第916章 暂歇
在半空中持续发散着火红色光亮的余烬飞散出数不清的数据浮点,那些数据浮点在陈宴燃烧所在的位置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两道流苏一般的数据流。
这两道数据流在林赛的目光中快速螺旋交叉,进行了完全彻底的重构。
重构完成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林赛的目光之中。
那身影早已成为林赛毕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成为他挣扎求生的执念。
那身影让他陷入不可自拔的迷惘,又亲手将未来的真相展现在他面前。
那身影曾经让他经历死亡,又促成了他的重新诞生,成为了他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
那是【白蛇】的身影!
巨大的精神震撼袭击了林赛,过于激动导致的精神失衡差点击溃他好不容易凝成实质的肉身,他只差分毫就要成为对人类而言完全未知的数据异物,甚至脱离了怪物的范畴。
他克制住了。
他克制住了内心的震撼,克制住了继续探索,克制住了骇入面前这家伙脑机人的身躯之内,解析他的一串字符代码。
——他花费了一刹那的时间确定这些事。
他睁眼又闭眼,心态已经恢复正常。
“无论如何,我找到了白蛇的线索。”
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
他知道小沃尔夫·瑞博特和白蛇有关,但没想到仅仅是追寻着线索来到这里,就立刻有了收获!
唯一的疑问,则是面前这人的身份——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和白蛇拥有几乎对等的生命特征?
小沃尔夫·瑞博特身上沾染的白蛇气息,就是从这人身上来的吗?
可小沃尔夫·瑞博特明确说过,他推荐的那个人叫陈宴,化名杰克·巴尔多,是个有血有肉、黑头发黄皮肤的亚裔青年。
而不是面前这个……除了芯片之外几乎是半个残废的脑机人。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杰克·巴尔多这个名字?又为什么会和白蛇有关系?”
林赛即便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数据用作穷举,也想象不到“陈宴被数据备份占据了身体”这个荒诞的事实。
在刚才接触陈宴的一瞬间,林赛感知到了陈宴的不同寻常,于是上前试探,想要和他握手。
只要握手,就能产生数据交互,林赛所掌握【数据交互】的能力并非字面意义那么简单,而是世界的底层运行规则之一——比【通感】的权限更高,比【通感】更加蛮横无理,也比【通感】能够获取的信息更加清晰。
只要和陈宴产生触碰,就能够知晓关于陈宴【表面】上的一切,和【里面】隐藏的东西——后者是他用来进行判断的最终依据。
可他被阻止了,甚至连用作试探而延伸出去的“数据流触须”都被那个一脸凶相的亚裔所阻拦。
他并不畏惧那家伙的智械义手——他甚至有能力让那只义手在一瞬间瘫痪。
阻挡他的是那家伙身上的、另外的气息。
那是死亡的气息。
如何让一个诞生于更深层次世界、由数据浮点组成的数据生命感受到死亡呢?
那是【删除】的力量。
是世界的另一个底层运行规则。
所以林赛停了下来。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他还不能被【删除】。
走在最前面的霍普忽然扭过头来,看了林赛一眼。
眼神里充斥的毫不掩饰的困惑让陈宴明白了一件事:
她看不到林赛的脑电波。
林赛·罗伯特·达尔文,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霍普又把头扭过来看向陈宴。
6n片一下子从她的眼神里分析出了一个必然事件——她此时此刻正在想:“我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到底是什么。”
陈宴由此明白,她能听懂一些,但无法完全听懂。
她有些紧张,再次抚了抚背后的电脑包,似乎电脑包能够为她带来一些安全感。
……
三人一铁疙瘩这样的奇怪组合就这么一路乘坐大升降梯来到了机械蜂巢Z区。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把守在电梯出口的卫兵不见了,一眼望去,死寂的Z区空无一人。
陈宴离开大升降梯,进入一条很短的机械栈道,正要向前一步跨入Z区统御之环覆盖的范围,却立刻被欧嘎米持刀的右手拦下。
“这里覆盖了一层很奇怪的电磁场。”
智械义手在粒子马达的带动下发出了轻微到只有神经能够感受到的颤动。
“电磁场虽然不强,但分布形式很怪,运动形式符合某种未知函数,会对人的精神产生不确定的影响。”
欧嘎米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感觉很奇怪,拟态神经网络反馈给他的信息不是非常明确,但也没有太过模糊,基本保持在能够【知晓和判断】,但【无法进行数据量化】的程度。
“也就是说,在进入磁场之后,你的感官会受到影响,从而产生错误的认知。”
欧嘎米说完,陈宴身边的霍普一下子慌了神。
陈宴即便现在没有通感,也能辨认出她脸上的“慌张”和“关心”的情绪。
林赛来到陈宴站立的位置旁边,扭头四下看了看,然后蹲在地上,双手撑开,按在地面:
“有什么东西对这里产生着干扰,让我看看……”
他在使用能力的时候竟然毫不避讳。
在陈宴身上的某一只功能性眼睛里,林赛的双手有一部分发生了“解构”,从他双手“解构”出的数据流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小片旋涡,旋涡中逐渐浮现出另外的场景:
这似乎是一间并不庞大、但垂直空间十分宽裕的操作机房。
机房四周的机械墙壁上和环形地板上爬满了颜色鲜艳的藤壶。
机房中央,一片由机械围成的水池中正趴着一只已死去的怪物。
怪物身上扎满了各种电子元器件和工业垃圾,仿佛一座机械肉山,从它由电子垃圾构成身躯的夹缝里蔓延出的粗壮电缆已经被未知手段全部斩断,这些线缆的另一头隐没在机械墙壁里——这头怪物,看起来像是原先被这些线缆束缚在此地的。
“呓!被释放的【超链接体】!”
林赛惊呼一声。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眼前出现的事物。
在陈宴的某一只眼睛里——原本来自泛用型鹤驼的某只能够分析可视化数据的眼睛里,他基本上看到了林赛的操作,和林赛打开的“窗口”里出现的机械肉山怪物。
智械义手中的【短距离数据集散中枢】把林赛未加密的操作完全收录进去,并通过拟态神经网络反馈给了欧嘎米右脑链接的视神经,通过视神经在正常的神经系统里进行正常的神经信号反应,直到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在他的右脑中进行了“成像”。
只有霍普十分茫然。
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虽然无法通过眼睛看到什么,但能够通过别的途径知晓面前发生的事——她虽然看不到,但大概能“感觉”到,林赛应该是在地面上打开了一扇通往什么地方的“窗口”,这“窗口”里的东西应该不是人,而是某种别的生物,而且这个生物是死的,因为大家表现出的情绪就是面对死物的情绪。
情绪骗不了人。
她未经过锻炼的能力并不算强,所以仅仅只能模模糊糊的了解到这个地步,而无法完全弄清楚。
“什么是【超链接体】?”陈宴发出询问的时候从来不考虑问题的难易程度。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无视空间距离的通道,可以同时在很多个层次的世界中放置坐标。”林赛进行了高浓度的概括,他显然很擅长这样的事。
林赛继续说道:“这东西表面的机械部分你们看到了吗?这些东西本质上是【催化剂】,是为了加强它的某方面能力。”
林赛伸出手,从“窗口”中“捻”出来一条数据流,他用手指一碰,那数据流就在面前铺张开来,洋洋洒洒几千行汇编语言完完全全展现在陈宴面前,几乎遮蔽了整个视野之内的巨大部分区域,如同密密麻麻的飞蚁遮天蔽日。
林赛站起身,伸手拨动这些汇编语句,陈宴面前的整个半空之中便如风起云涌。
他很快找到了某些关键字:
“你看,这应该是某种屏蔽机制……这些程序,本质上构成了某种杀毒软件。”
陈宴这次倒是能看懂——在脑机里6n片的加持之下,他轻轻松松看懂了这些汇编语言字符串所代表的含义。
“这种杀毒软件是为了……通过压制灵视的方法,确保机械蜂巢里的超凡力量被控制在一定程度。”
陈宴看懂了,并因此引发了更多的问题:
“我虽然知道机械蜂巢里有压制超凡力量的东西,但没想到是这玩意儿……它被杀死了,这意味着超凡力量可以在机械蜂巢完全展开了。”
林赛摇了摇指头:
“错误的,所谓【超凡力量】,本质上是对世界更深层次权限的运用,而这机械肉山只能对权限的使用施加【延迟】,但并不能压制权限本身的应用。”
陈宴并没有根据自己往日的传统认知对林赛的判断进行否定,他知道,林赛是在用另一套知识体系来解释超凡力量的作用原理。
不同知识体系仅仅意味着不同观察世界的视角,“不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和“错误”画上简单的等号甚至越等号。
陈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这家伙的压制,仅仅是让超凡力量延迟发挥——就像是网络延迟那样?”
林赛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开心表情:
“是的,只是给你所谓的超凡力量——给权限运用施加一个【延迟】,而并非压制。”
“这样一来,当你们认知中的超凡力量——当世界的更深层次权限被某些【访客】调用时,【延迟】就会生效,让权限的调用过程变得十分漫长,漫长到觉醒者不得不放弃使用权限的程度。”
【访客】——这是林赛那套体系里对【超凡者】的称谓。
“和我之前了解到的【觉醒者】又不一样……话说回来,单就字面意思而言,【觉醒者】和【超凡者】之间的区别也挺大,虽然形容的都是同一种人,但用来阐释的理论明显不是一个体系。”
陈宴内心泛起思绪之时,林赛还在解释着:
“当合适的时机过去,【访客】们不需要使用权限的时候,【延迟】结束,【访客】能够使用权限的力量,但已经没必要了。”
一旁的霍普一言不发,这些言论她只能听明白关于计算机技术的那一半,为了避免无知造成尴尬,于是她选择闭嘴。
林赛脸上的开心表情自然而然的消失,比正常人看起来还像正常人:
“它的死也不是完全的死亡,仅仅是在这个世界没有数据了,而它的数据是有很多备份的,并不仅仅只存在于这个世界——你们因此不需要产生内心不适。”
陈宴和欧嘎米没什么感觉,倒是霍普长出一口气。
陈宴没忍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只有小孩子才会拥有这种无差别的同情心吧?
后者“腾”的一下子红了脸,并立刻瘪起嘴来,用伪装出的“高傲”和“不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羞赧。
陈宴心里只感觉好玩,便肆无忌惮的用“你怎么这么幼稚”的眼神看向她。
她显然感觉到了他那“饱含戏谑”的眼神,并因此产生了“我讨厌你”的丰富情绪。
她脸上持续升温,彻彻底底的不知所措在短暂的时间里变成了恐慌和无助,直到在陈宴的目光之下再也承受不住,差点哭了出来。
陈宴身上的某一个专用于微动作捕捉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她“将要被逼哭了”的微表情,因此心里面立刻有点慌,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跟个小孩子似的,但逼哭女人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于是便移开了目光。
没了陈宴的注视,霍普压力大减,趁此机会深呼吸一口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在隐藏内心仍然的慌张时转移了话题——她一只手扶着自己的电脑包,另一只手指着连接着Z区机械栈道的尽头,她面前不远处的距离:
“门后有个家伙叫我们不要过去啊!”
林赛点了点头:
“那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那里站着了。”
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窒息。
第917章 阻碍
可陈宴和欧嘎米两人什么都感知不到。
霍普明显也看不到,她只能“感觉”到有人在说话,也因为那人有情绪的原因,所以知道那人大概要表达的意思,所以她仅仅只是退后了一步,然后看向林赛。
只见林赛注视着Z区大门,说道:
“阁下听够了吗?”
短暂的停滞之后。
“我要寻找一个名叫陈宴的人。”
陈宴克制住了内心泛起的波澜。
这个逼果然认识我,是谁把我的身份告诉他的?一定是我身边的某个人……至于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把我告诉他,就不得而知了。
霍普几乎没掩饰住自己的窒息,并没忍住偷偷看了陈宴一眼,眼神里全是迷茫。
欧嘎米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和林赛相同的方向,他的视网膜上并未出现特殊的成像,但的的确确像是看到了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东西,智械义手已经握紧,【集成式DDOS阻抗装置】和【逆熵爆弹枪】已经进入准备状态。
林赛还在询问:
“嗯?他犯了罪?什么罪?”
“你们即便取证,难道不该去下层,去他的公司取证吗?他的交易数据应该全在公司电脑里才对。”
“话说回来,你这样的家伙,不是应该隶属威廉·亚当斯集团吗?那么大一个企业,跟一个小作坊过不去?你们就这点本事?”
“哦豁!好大的脾气!你要连带着戴斯岛物流中心的人一起查证!谁给你的权限?!威廉·亚当斯本人吗?!你们终于开始干预帝国内政了!”
“嗯?说不过我了?恼羞成怒了?两句话就怒了?你这样的玩意儿怎么会情绪化?你是不是给自己写了强行情绪化的语句了?”
林赛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
“真是……低级!你这跟人类主动退化出尾巴有什么区别!”
话音落下,林赛脸上忽然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他向前伸出手,在靠近机械栈道尽头的大门时忽然触电,被弹了回来。
林赛随即露出一个“你到底在搞什么”的难受表情:
“这只【图灵】脑子抽了吧!一点道理都不讲,就把通道的电子闸门关闭了!威廉·亚当斯集团的最尖端科技就这?”
【图灵】?
威廉·亚当斯集团的【图灵】?
是……狂暴灵的迭代版本吧?
陈宴很久没有上网,不知道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威廉·亚当斯集团的电子科技到达了什么水平。
陈宴以为“把通道的电子闸门”关闭仅仅只是字面意思,便想要依靠蛮力把门推开。
当他把手放在门上的时候,6nm芯片失去了拟态神经网络的手部神经反馈。
他还未反应过来,忽然感觉面前有一道微光一闪而过。
6nm芯片竟然未分析出任何神经反馈结果。
紧接着,陈宴眼睁睁看着自己触碰大门的机械手臂离开了肩膀。
手臂切面光滑完美,像是拥有独特审美的重工业工艺品。
在他身边,欧嘎米在收刀入鞘的同一时间已经向他的后脖颈处探出智械义手,包裹着一层隔离分子的食指和中指在下一瞬间没入陈宴脑机人身躯的后脖颈,精准的拔出了一根神经管线。
陈宴身上用来进行数据分析的眼睛里已经浮现出了这根神经管线的分析结果——这根神经管线已经被某种恶性病毒深度感染,慢一步就会连带他的脑机一并感染!
微光再闪。
这根还带着白色润滑液的神经管线在空气中碎成无数。
几乎失去重量的神经管线碎片随风消失在统御之环的淡金色光芒之中。
——欧嘎米两次拔刀使用的一瞬间过后——
林赛猛然间大吼道:
“后退!”
一股未知信号强度的电子风暴在下一瞬间笼罩了整个统御之环外围区域。
陈宴全身瞬间宕机,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林赛凝实的身体在冲击之下发生了离散,离散的数据浮点被这股电子风暴侵蚀消失,不得不花费全部力量维持身体的完整。
欧嘎米彻底失去了智械义手的存在感,于是放在楔丸上的右手再次发力。
微光第三次闪现在空间之中。
一道溢散着亮色光线的狭长白芒从刀锋之上一闪而过,随即出现在机械栈道尽头的Z区机械大门之上。
白芒绽放之时,明亮的耀斑让陈宴身上的所有眼睛停止了工作,因此他看不到那如白日雷光般灿烂的白芒被空气中的某种小东西迅速“啃食”,直到他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白芒已经被空气中的某种小东西吃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下了。
而合金质地的大门并未发生形变,甚至没有出现哪怕轻微的凹痕。
欧嘎米右手反手归刀入鞘,却并未带着陈宴离开。
他挡在瘫倒在地的陈宴面前。
陈宴对他的动作做出了觉悟——
走不了了。
已经去往大升降梯位置的霍普也已经传来消息:
“升降梯面板被关闭了!”
那个【图灵】,要把他们困在这里吗?
是困在这里,还是困死在这里?
另一边,林赛·罗伯特·达尔文在电子风暴面前的表现更加不堪,他就那么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倒在了地上,起先只是“瘫软”,在电子风暴席卷过后发生了“融化”——他倒在地上,一半身体已经融化,半张脸和机械栈道黏着在一起——他的半张脸和机械栈道接触的位置,就像是一群闪光的蚂蚁正在不断进食。
“法克……”
林赛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
“是物理地址限制……它把这里的网络封锁了……我们已经在它控制的范围里了……它要吃掉我们……它要吃掉同样具有数据生命属性的我们,来完善它的数据计算模型。”
陈宴说不出话,脑机尚且能够运行已经是这副脑机人躯体的极限,他做不到更多。
‘没了退路吗……’
陈宴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死斗的觉悟,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个关头。
‘我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就被困在这里了……到底是困在这里,还是困死在这里呢?那个【图灵】到底想做什么?’
‘他妈的……’
他脑海里已经泛起了量子纠缠咒。
他注视着统御之环的范围之内,想要让自己在统御之环范围内的网络中产生量子分身。
可他又一想,那个【图灵】必定拥有统御之环内网络空间的控制权限。
一旦量子分身出现,必定会被【图灵】感知到,到了那时,如果【图灵】使用统御之环内部的杀毒软件对他进行攻击……
或者是【图灵】直接下场,利用自己的超级管理员权限对他进行压制,并对他展开一些数据攻击手段……
甚至以数据生命的形态和他展开战斗。
量子分身多半承受不住——陈宴最明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面对正常的网络世界时游刃有余,可在面对【图灵】这种明显进行过很多次迭代,且基于某种庞大数据库的数据生命的时候,就很难占到好处。
正在他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欧嘎米在他前面的位置忽然开口说道:
“宴君,我们眼前所见恐怕并非真实。”
陈宴无法理解。
他虽然全身瘫痪,但视力依然存在——拟态神经网络依然在运作,神经管线中的拟态视神经将一切画面传输到脑机之中,让意识知晓。
如果眼前所见并非真实,意味着脑机芯片也可能会被欺骗。
欧嘎米显然没有证据,他仅仅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他向来不擅长破除这样虚幻的东西,所以一时之间陷入思考,无法给出更多的帮助。
眼看局面越来越僵硬,地面上的林赛几乎快要完全融化,一个引起了一切希望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他说得对。”
霍普已经从大升降梯的位置走了过来,她一只手里捧着一本刚刚从黑色包包里拿出的破烂笔记本,那笔记本明显是很低端的型号,屏幕很小且机身厚重,因此并不轻便,被盘的油光发亮的键盘上缺少的几个按键用写有字母的纸片代替,屏幕上坏点之多甚至会引起人的密集恐惧症。
笔记本?
在刚才的电子风暴之下,笔记本还能运行?
陈宴意识到欧嘎米说的是真的,这里的确不是真实的环境,不然笔记本不可能正常运行。
电子风暴过后笔记本依然正常运行,或许是【图灵】制造这个虚假环境的过程中出现的BUG。
她就这么一只手拿着破烂笔记本,另一只手将一根数据线接入笔记本的一端,几步来到陈宴身边蹲下,在陈宴身上寻找数据线的接口。
“我们的眼睛被欺骗了,对方的手段显然很高明,能够同时骗过碳基生命和脑机人的眼睛,这得益于它独特的电波信号控制——我已经分析出了它释放的电波形式,足够证明它使用了类似手机里的弱电信号技术,以扰乱正常人类神经网络和脑机人拟态神经网络的信号传输,以达到【欺骗】的目的。”
她依旧在陈宴身上寻找着数据线的接口:
“你要记住,【图灵】虽然是数据生命,但本身可能以任何形式存在,而且它必然距离我们很近,因为复杂的电波信号必须在近距离才能得到足够的释放强度。
我送你去真实的世界,你需要找到它,然后教训它,让它停止这么做。”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认真极了。
陈宴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你真能把我送回去找到【图灵】,我一定把它揍得连威廉·亚当斯本人都不认识!’
她实在找不到陈宴身上的数据线接口,一下子涨红了脸:
“打人不对,好好商量就好了,那家伙没恶意的……你身上怎么连USB插口都没有!”
这是军用脑机人为了防止物理入侵而进行的独特设置——不但没有普通的USB插口,而且用的完全是另一套接口标准,和民用的各种数据线接口标准完全不兼容。
陈宴有点绝望。
万幸之幸的是,几乎完全融化进入机械栈道,只剩半张嘴的林赛·罗伯特·达尔文解决了这一尴尬局面:
“用无线……无线MOSS码搜索范围设置在……电波信号频率是……周期设定成……正脉宽和负脉宽……搜到了吗……泛用型军用脑机人的MAC对接代码是……三层解锁COD码分别是……”
他怎么知道我用的是泛用型军用脑机人?
陈宴在这一瞬间有所明悟——林赛·罗伯特·达尔文,作为拜伦维斯神经构建科前任科长,他或许在当年已经接触……甚至深入参与到了军用脑机人的研究和制造项目。
霍普脸上也浮现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
在间断的报出一串代码之后,霍普惊喜的欢呼一声:
“我进去了!”
泛用型鹤驼的参数模拟图一卡一卡的出现在破烂笔记本屏幕之上。
得益于霍普对电脑系统的优化,笔记本在运行的过程中始终坚持住了,没有立刻崩溃。
霍普快速输入一行指令,把手指放在回车键上,再次用那副十分郑重的表情对陈宴说道:
“准备好!”
她猛然按下回车。
‘我特么怎么可能准备好!’
变化发生的速度远超陈宴预期——眼前就那么一黑又一亮,他已经获得了全新的视野——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Z区大升降梯刚刚出来的位置,面无表情且双目无神的欧嘎米正站在他左边,更加呆滞且已经发生“融化”的林赛·罗伯特·达尔文站在他的前方,满眼被凝固了的好奇的霍普则站在他的右侧。
他身上的某只眼睛里捕捉到了密集的电磁波,那些按照一定参数运行的电磁波恐怕就是干扰他们的神经,让他们陷入“幻觉”的罪魁祸首。
陈宴终于明白过来,在离开大升降梯进入Z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陷入对方的圈套了——之后那些场景,全都是“无缝模拟”出来的场景。
在陈宴有所明悟的同时,一个声音从Z区方向传来——
“已经全部搞定啦!哈哈!不就是几个坏家伙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声音……
陈宴好像在哪听过。
第918章 故人
或许是因为记忆比较久远,也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芯片并没有立刻提取出相关的记忆。
陈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还没他腰高的小孩子正站在Z区关闭的机械门前,手里捧着个比脸还大的电话,背对着陈宴,打着电话。
“我把他们困在【图灵空间】里了……当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米啊,今晚有空吗?我听说机械蜂巢有一家特别好吃的螺蛳粉,今晚一起去吃?”
“啊,没时间……没关系!明天也不错!”
“明天也没时间……那,那我给你打包回去,好不好?”
“不喜欢辣的……那,那好吧……”
“那个,那个……小米啊,我顺便问一句,老爹还在里面开会吗?”
“好的!明白!我会为老爹看好大门的!”
小男孩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一扭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铁疙瘩。
铁疙瘩二话不说,伸手把他提留起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两个大逼兜。
“啪啪。”
陈宴打完,抬着巴掌说道:
“你就是那个【图灵】。”
按照霍普的说法,视野范围内也没别的“实体”了,因此陈宴做出了小男孩就是【图灵】的判断。
小男孩被打懵了——他完全没有受伤,甚至连皮都没破——他仅仅是被打懵了而已。
“你他妈!”
小男孩很快反应过来,一下子怒了,张嘴就是文明的帝国语。
铁疙瘩再次抬起手,又是两个大逼兜。
“啪啪!”
小男孩又被打懵了,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情感模块积累的数据让他拥有这个年龄小男孩所能拥有的情感,所以——他突然委屈的哭了出来!
“哇!”
他不稳定的情绪仿佛关闭了某个开关,陈宴某只眼睛里一直持续不断捕捉到的电磁波发生了紊乱。
“幻觉”结束了吗?
小男孩哭个不停,而来自陈宴的惊疑声终止了他的委屈:
“呓!你不是那个……那个……陈宴?!”(第276—280章)
陈宴终于记起了男孩那看不出男女的漂亮容貌在他记忆中的残存部分。
小男孩睁眼看着铁疙瘩,语气里也带着惊疑:
“你说什么?”
小男孩的惊疑里明显带着许多心虚。
陈宴看着他不似作伪的茫然目光,心里一沉。
他不记得我了?
面前的小男孩正是大概两个多月前,弥赛亚诞生的那个雪夜中,出现在沃克街33号内,自称“陈宴”的不速之客。
小男孩那时携带着某种强大的量子科技出现在陈宴面前,原本差点就要将沃克街33号内的众人团灭,后来被陈宴一顿忽悠给忽悠瘸了,才放弃用玛琳娜的血去治愈被欧嘎米砍伤的陈长生。(第276-280章)
陈宴脑袋里在这一刻泛起几个念头:
这孩子怎么不认得我了?他的记忆被格式化了?“被格式化”是成为【图灵】的代价吗?
这孩子身上的量子科技去哪里了?他现在明显用的是脑机人躯体……仅仅是结实一点的脑机人躯体而已……“失去量子科技”也是成为【图灵】的代价吗?
他刚刚说的“老爹”,是陈长生?还是威廉·亚当斯?
这两人其中之一,现在就在统御之环里开会?
陈宴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窒息。
他说道:
“你把我的同伴放出来。”
小男孩战战兢兢的说:
“我老爹在开会……我不能让人打扰他……所以不能放你们过去……”
陈宴烦躁的抬起巴掌,小男孩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
他没有用那种怪力……
陈宴心想。
在成为【图灵】之后,他的量子科技被收回,就没办法使用那种怪力了。
他举着巴掌,问道:
“那里面有没有一个叫陈宴的人。”
小男孩缩着脑袋:
“是有一个……”
冒牌货在里面。
陈宴问道:
“他来干什么?”
小男孩闭上了嘴,眼睛轱辘轱辘在眼眶里乱转。
陈宴看到他的眼神就觉得不妙,举着的巴掌抡圆甩了过去,正手反手又是两个大比兜,再次把他打哭了出来。
泛用型鹤驼眼睛里捕捉到的电磁波在此刻彻底消失不见。
身后的霍普等人终于苏醒,他们来到他身边,基于个人的认识,用各自不一样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痛哭流涕的小男孩。
陈宴把“里面正在开会”的消息告知大家,并得到了林赛的某种启发:
“我们或许可以看到这场会议的进行——这小家伙显然已经接入了统御之环的某种防护机制,我们可以骇入这种机制,使用他的权限,通过这种机制去调用统御之环内部的监控摄像头……也或者是手机摄像头。”
他说完,就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霍普。
霍普始终皱着眉头看着小男孩,甚至没有因为他的痛哭而产生一丁点怜悯。
她伸出手来,用中指在他脑门上狠狠崩了一个脑瓜崩:
“别骂啦!小小年纪哪里学那么多脏话!怎么比我的弟弟妹妹还要调皮!”
小男孩一下子止住了啼哭,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霍普。
霍普眉头一挑,反手从破烂笔记本上扯出数据线,一把塞进小男孩嘴里。
小男孩大怒,当时就想吐出来,陈宴福如心至一般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男孩再次委屈的哭了出来。
陈宴怀疑小男孩的“委屈”、“愤怒”和“哭泣”都是设定好的,而且阈值很低,因为他的这些情绪实在是假的离谱。
【图灵】……
就这?
霍普指尖跃动之时,电脑屏幕上也显示出了从数据线中传输而来,某种陈宴完全看不懂的波谱图。
“又是这种奇怪的电波技术。”
霍普只能从程序指令和波谱图的角度观察小男孩的行为,而她显然对这所谓的“奇怪脑电波技术”并不熟悉。
“更准确的来说,是基于超弱电科技的生物电波技术,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从事实上来讲,此技术已经成为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石之一——手机通讯基于此技术在全世界运行着,谁也离不开。”
林赛像个老师一样解答了霍普的问题,并抛出了新的问题给她:
“但这种技术从未公开过基本原理,机械飞升密修会和任何其他势力都不一样,他们甚至没有任何正式成员和外界的任何一个学派进行过接触。
我时常在想,他们会不会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外星人,在遥远的星空中控制着地面上代理员工们的一举一动。”
机修会成员是外星人……对于这个荒诞的世界而言,这个推测好像也不是太离谱。
霍普“感觉”到了林赛对她的奇怪的善意,这善意并不携带令人讨厌的东西,但也并不纯粹,她不敢有所回应,因为她发现来自林赛的“感觉”越来越弱了,这说明他正在“适应”并“抵抗”着她的“感知”。
他就像是……大数据防火墙根据病毒攻击进行着自我优化,从而更好的抵御病毒的攻击。
霍普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来自未知的危险让她谨慎言行。
霍普用来思考的片刻时间里,没闲着的手已经调试好了骇入程序,紧接着,她成功通过小男孩接入了统御之环内部的摄像设备,满是坏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了十几幅不同的画面。
陈宴一只手捂着小男孩的嘴,另一只手指着其中一幅:
“这里,我看到……杰克·巴尔多了。”
他已经完全被在座的两位以各种手段揭穿的谎言并未被他们明示,两人基于各自的动机而对此心照不宣。
霍普通过指令切换画面,整个物流中心中央会议室的画面便占满了整个屏幕——
一百多平米的大圆桌两边稀稀疏疏的坐着一些人,一边是物流中心势力,包括总督费尔南多·D·麦哲伦和他的秘书长、面色看起来十分差的克莱恩·贾斯特斯,安保总长巴尔·达克罗德,六个陈宴没见过的物流中心官员,以及坐在最外围的冒牌货。
‘他妈的,他在那里坐着跟个无关紧要的喽啰一样!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委屈!’
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台笔记本。
他把视线集中在克莱恩身上。
‘克莱恩生病了?他是北局的执行人,是经过改造的生化人,怎么会生病的?难道……他快要挂了吗?’
陈宴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我应该去网络世界的北局大楼里找找关于他的资料……得想办法救救他才行。’
陈宴眼神再次扫过,忽然从六位官员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的头发几乎有一多半变成了银白色,内嵌在眼眶里的金色单框眼镜看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崭新,只是脸上的皱纹比陈宴之前见到他时多了许多,虽然更显苍老,但如果单从眼睛里看,他的精气神依然相当好。
是安迪尔神父。
是安迪尔·奥瑞金诺森。
‘他怎么混进物流中心了……话说回来,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似乎有着非常广的人脉,这意味着他同样拥有着非比寻常的手段。’
大圆桌的另一边,则仅仅只坐着陈长生一人。
陈宴把视线移回冒牌货身上。
‘这家伙做了什么?已经算是物流中心的人了吗?’
陈宴意识到冒牌货一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尤其是对他这样没有任何根基的人来说,向上爬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那代价通常比金钱要珍贵的多。
笔记本沙哑的像是破锣一般的音响里便传出了物流中心会议室里的声音——
“詹姆·亚当斯先生,关于第一岛链第二产业的税收政策,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说话的是费尔南多·D·麦哲伦,他收起了之前面对冒牌货时的蛮横姿态,如今西装革履,面色肃然,坐在圆桌的最里座,只单单坐在那里,就已经让屏幕前的陈宴有了压迫感。
‘来的是陈长生,不是威廉·亚当斯。’陈宴莫名松了口气,并因为自己松这口气而感觉到了羞耻。
‘他妈的,不就是一个超级资本家吗?一枪下去照样死透!我怕个球!’
陈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并通过遍布脑机人身体表面夹缝里的眼睛注意到了身边几人的动静:
林赛·罗伯特·达尔文的目光聚焦在冒牌货脸上,他的表情很困惑,像是看到了什么很不好理解的事物;
欧嘎米的眼神则落在总督大人的秘书长身上,陈宴感觉不到一个忍者身上完全内敛的杀气,但大概知道欧嘎米应该认识这人;
霍普的注意力则完全落在冒牌货身上,她很慌乱,甚至没注意到陈宴在观察她。
‘这女人到底想什么呢……’
陈宴把视线移回屏幕——他只需要把注意力从一只眼睛转移到另一只眼睛,6nm芯片帮助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视野的转换。
会议室内,同样穿着正装的陈长生丝毫没有被费尔南多·D·麦哲伦释放的低气压所影响,他明显知道情况不利于自己,但依然要把话说明白:
“这样可笑的地方保护主义对我们而言毫无作用,事实恰恰和各位预想的相反,对企业的高税收将会合理合法的成为岛链自身的压力,这是帝国制定的规则,也是整个国家运行的底层规则,并非人力所能扭转。”
他如此直白的指责和质问并未引起物流中心众人的任何反应——他们早就知道他会说这样的话。
威廉·亚当斯集团——亚当斯家族从不向任何人示弱。
他们也并不想要否认或反抗他的指责,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提供了第一岛链第二产业巨量税收的威廉·亚当斯集团已经成了第一岛链物流中心实际意义上的甲方爸爸。
即便他们使用了深度自动化,几乎扭转了第二产业只能拥有密集型劳动产业属性的事实;即便他们无法提供大量就业岗位,只能使用极少数量的高技术人才进行机械自动化生产操作;即便他们并不使用第一岛链物流中心的专利技术,不采购第一岛链的机械自动化设备,甚至和第一岛链的本土企业没有任何合作关系——
即便拥有这些寻常企业不受物流中心所喜的一切特质,它——威廉·亚当斯集团,也依然已经成为第一岛链不可缺少的纳税大户。
第919章 图灵处理器
费尔南多·D·麦哲伦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陈长生的指责,目光下移看了一眼面前的纸张,用他那股发音极为标准的“帝都美言”说道:
“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之前亚当斯先生说过的【图灵处理器】。”
他们只想谈对他们有益的东西,而对一切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东西不屑一顾——他们甚至无赖到对自己的一切意图完全不加掩饰,甚至完全不考虑“和气生财”这样的事情,仿佛对等的合作关系对他们而言是完全没必要的。
陈长生也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无赖,他甚至没有因为他们的无赖而产生任何情绪。
对他和他们而言,一切筹码都已经摆在谈判桌上,他有他必须完成的任务,他们有他们必须得到的利益,在足够明朗的局势下,一些事情成了必然——合作成为了必然,这导致谈判桌两边的人们不需要再做一些除了利益博弈之外的事。
他们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于是陈长生也不浪费情绪和口水,完全是在商言商:
“我们集团开发的【图灵处理器】和正常的核心处理器有所不同,其最有利于岛链的一点,是在软件和硬件双重层面对大数据运算进行了优化。”
【图灵处理器】的全面铺开涉及到威廉·亚当斯集团在未来十几年间的商业战略,老爷子在他出来之前反复交代过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办好。
他款款而谈:
“大家都知道,在第三岛链的万维物联中心投入运营之后,其他岛链的物流中心也将会接入万维物联中心的大数据运算矩阵。
而就现在看来,主要几个芯片供应商——包括且不限于帝国半导体芯片集团、斯达沃工业、拜伦维斯集团等芯片制造公司,他们生产的芯片并没有对大数据处理进行过专有的优化,芯片的大小核心并不符合大数据运算矩阵的运行需求,仅仅是因为算力足够,才勉强能够跑得起来物联网软件。
而威廉·亚当斯集团的【图灵】系列则完全不同——【图灵】系列芯片的核心设计为大数据运算而生,并且拥有独特的【图灵】运算构架,运算函数针对大数据进行过专业的统计学优化,比第一岛链现在大批量使用的一切6到8nm芯片都更加专业,更加高效。
而专业和高效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搭上物联网时代的便船——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物联网的参与权是通往下一个新时代的船票。”
在座的第一岛链物流中心官员们早已经通过各种渠道获取了【图灵】系列芯片,并根据各自的能力对芯片进行过压力测试,所以他们知道陈长生并未说谎。
“这样的针对性优化从何而来呢?”
物流中心的一名官员发出了让其他人眉头一皱的质疑:
“据我们所知,万维物联中心使用的软件系统并未开源,和其他岛链物流中心进行并轨的软件系统也仅仅是向企业开放了使用权限,而并未公布代码,你们连代码都看不到,拿什么做的优化?”
陈长生毫不犹豫的冒犯了他: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
这位官员怎么都没想到陈长生敢对他这么说话,一下子怒了:
“你在说什么!”
他一边呵斥,一边快速用自己混迹官场练就的本事四下察言观色。
当他看到其他人都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一切后续想法骤然消失不见。
大家都不在乎,说明大家都没办法把这个当把柄对詹姆·亚当斯发难。
他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脸面,态度忽然间来了大转弯:
“我的意思是,你们至少要把具体的优化项目说清楚,而不是像你刚才一样,只提出几个大方向。”
陈长生并未理会这人小丑一般的姿态,在面前笔记本上进行操作,把早就准备好了的文件推送到会议室里其他人的笔记本上。
“这是具体优化项目——针对每一种大数据运算功能进行的具体优化以及后续的优化方案,都在文件里了。”
费尔南多·D·麦哲伦打开陈长生投送过来的文件,看着文件目录里密密麻麻的几百条项目,立刻就放弃了现在检查的打算。
费尔南多·D·麦哲伦看了一眼克莱恩。
克莱恩用一张看起来并不干净的手帕捂着嘴巴咳了一声,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如果要加入集体采购清单,【图灵】处理器的单价还是要再压一压。”
一言一行之间,陈宴的泛用型鹤驼身上的眼睛已经观察了他的症状,并根据症状,结合自身的应急医疗数据库,分析出了克莱恩的症状来源。
‘是某种智械病?’
陈宴的意识审阅着来自6nm芯片的计算分析结果,心中略微有些惊讶。
智械病特有的生物电紊乱在他身上出现了,陈宴其中一只眼睛看到并分析了那些紊乱生物电形成的波谱。
‘虽然是智械病的症状,但是是单一症状,且没有任何其他智械病必然发生的症状,而且克莱恩没有导致智械病的最根本因素——脑机,所以并不保证一定是智械病……有可能是其他类型的病症,只是和智械病相关。
更准确的来说——克莱恩身上正在发生的病症只能确定和智械病的症状产生了交叉,但并不能确定就是智械病。’
陈宴越看越心惊。
泛用型鹤驼身上的眼睛将分析出来的结果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眼前,这一过程并不考虑他的接受能力,他的意识所不可承受的未知知识也一股脑的灌了进去,如果陈宴现在还是血肉之躯,一定会出现颅压急速升高的现象。
可脑机不会有脑血压——6nm芯片甚至连满载都没有达到。
‘北局的执行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陈宴并不好奇。
仅仅是为克莱恩的状态而感觉到悲哀。
生命如此脆弱,在科技的力量面前无法抵抗,只能被推着前进,前进的后果是未知的,可人类必须承受——人类想要得到更多的能力,挣脱生命赋予的桎梏,就必须承受代价。
监控摄像头呈现出的画面中,陈长生把目光放在克莱恩脸上。
他明显已经观察出来了什么,但他并未说出来,依然是在商言商:
“我可以自作主张把2nm芯片的价格往下压半成,但其他制程的芯片就不行了,批发价原本就是薄利多销,你们手里拿着各个企业的集体采购报价单,应当明白我们的报价已经很有诚意。”
他像是在菜市场砍价一样说出了这句话,并丝毫没有半点“不合适”的感觉。
克莱恩在键盘上挥动手指,并很快得出了一个预算值。
他把预算值发送到费尔南多·D·麦哲伦的电脑上,并得到了对方的明确答复:
其他人并未收到总督大人的来信,所以并不知道总督大人的意思,在这样的情况下,没人敢跳出来触总督大人的霉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总督大人有多厉害,但有所人都知道,总督大人之所以是总督大人,本身就已经证明了总督大人的“能力”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强。
在物流中心一众官员没有应答的情况下,陈长生忽然说到了另一个话题:
“【图灵】系列芯片不同于其他企业芯片的另一个特点,就是防火墙——【图灵】系列芯片的防火墙由数据生命“图灵”组成。”
他并未说到防火墙的参数。
“图灵们能够轻易辨认病毒——甚至是基于生物电子科技的智械病毒,对病毒的应急反应机制让图灵们在攻击发生之前灭杀病毒,解析病毒,针对病毒对芯片的软件构架进行升级和自我迭代……”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请等一等,亚当斯先生。”
说话的是安迪尔·奥瑞金诺森。
陈宴提起了注意力。
“虽说法无禁止皆可为,但针对数据生命的应用毕竟涉及到道德层面,一旦对“图灵”们的使用——也或者说是奴役,引发舆论,物流中心将会面临不必要的压力。”
在座的各位都很不想聊到这个话题,但又没办法忽视——“人权”这玩意儿在帝国各大城市陆续爆发了示威游行和流血斗争之后已经不会被任何人所忽视。
让他们难受的是,“人权”这东西它是活的,不仅会自己寻找生路,还会想办法长大,并生成“道德伦理”之类的副产物——道德,这是在座的各位不喜欢的另一样东西,如果有可能,他们更希望把一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归类到“道德”之外。
而现在,既然“图灵”的使用无法简单归类到道德之外,那么,这显然属于总督大人和他手底下官员们需要关心的问题。
就连巴尔·达克罗德这种杀神也因此集中起了注意力,把视线聚焦在陈长生脸上。
陈长生眉宇之间有讶异之色一闪而过:
“这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话题吗?”
总督大人像是抓到了陈长生的“马脚”,咄咄逼人道:
“道德伦理在任何时候都是需要关注的,亚当斯先生,这世界不仅仅是由你们这样的大人物构成的,组成世界的更多还是普通人,而我们——物流中心,本质上是为普通人服务的,而不是你们。”
陈长生明白总督大人这番话的背后逻辑是什么,于是他依然不动声色:
“威廉·亚当斯集团的一切行为都完全符合普世道德:
在【图灵】为我们提供劳动力进行软件活动时,我们会为【图灵】们提供工资——即他们生存和发展所需的算力。
我们会为他们提供定制的硬件作为物理世界里的载体,并对此载体进行定期的升级——他们将享受最新的硬件构架设计和搭载迭代芯片的脑机人躯体,这和正常享受公司维护的脑机人并无无任何区别。
他们会和每一个威廉·亚当斯集团的员工一样享受员工福利,甚至是一份被帝国劳动法承认的劳务合同——以及劳务合同里规定的社会保险和换算成算力的养老金。”
在说到最后两个事物的时候,物流中心官员们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躲闪。
陈长生嘴角有戏谑的笑容一闪而过。
在屏幕前的陈宴捕捉到了陈长生的笑容,他心想,如果威廉·亚当斯集团能做到如陈长生所说的福利,那真还算不错,“图灵”这玩意儿多少算个高级程序员了,和正常程序员相比,他们不需要休息,终身在线,对企业的贡献比一般程序员多得多——享受这点福利并不算过分。
陈长生停止了解释,官员们开始交头接耳。
陈长生好整以暇,官员们的有些声调提高了些。
总督大人在近乎于吵架的嘈杂中一言不发,他身边的秘书长倒是参与了官员们激烈的讨论。
克莱恩用手帕捂着嘴巴,止不住的发出咳声,他的状态明显很差,看起来仿佛一副随时要挂掉的样子,陈宴因此皱紧了眉头。
安迪尔·奥瑞金诺森显然是这场争论中的被支持者之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天生让人信服,和他对立的官员感受到了很大压力,但谁都不是善茬,不会因为对方是个气压怪而放弃了属于自己的利益。
巴尔·达克罗德是这场争论中没有下场的人之一,不同于另外两人的是,他冷眼观察着官员们的争吵,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
而冒牌货……
冒牌货并未发声,他仅仅是把手掌放在桌面上。
‘这家伙在用通感探查其他人的心思。’
陈宴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而且他并没有参与这场讨论的资格。’
陈宴看着冒牌货泰然自若的样子,感觉内心有点烦躁。
‘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宴情绪有些糟糕。
‘如果我是他,我会做什么?’
陈宴虽然平时不靠谱的很,但他自认拥有一样对普通人而言的顶级美德——他很有自知之明,更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可我并不是他,我已经离开岛链一段时间了,我只知道他拉扯起来一个名为【Z】的集团,但并不知道他具体已经拥有了什么样的筹码,更不知道他所掌握的筹码在物流中心看来究竟有多少价值。’
‘一旦拿回身体,我将面临和他如今所面对的相同抉择。’
第920章 场间博弈
陈宴从未想过轻而易举的拿回自己的身体。
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夺回自己的身体。
对自己的身体使用量子纠缠通?
可量子纠缠通只能生成分身,无法传输本体,而且他完全不知道冒牌货这段时间有没有积攒更多的力量,所以即便分身进去了,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打得过冒牌货。
让欧嘎米帮忙把冒牌货抓起来,然后慢慢研究?
陈宴原本是打算这么做的,但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蠢了,而且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欧嘎米不一定有把握在完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抓到冒牌货。
往好处想——即便欧嘎米真的把冒牌货抓到了,机械蜂巢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冒牌货被抓的事情很可能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作为一个有资格坐在物流中心会议室里的人,冒牌货显然有这种资格——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机械蜂巢发动安保力量来调查这件事,陈宴就太被动了,必定要面临更多不可预测的麻烦。
或许……或许我可以像上次一样,让冒牌货自己知道自己是假的,从而产生自我认知障碍。
最好能像上一个冒牌货一样直接自杀!
陈宴思考的时间里,屏幕上的讨论已经告一段落。
“咳咳。”
费尔南多·D·麦哲伦清了清嗓子,看着自己面前笔记本上被下属们投递过来的讨论结果,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再次面向陈长生。
“第一个问题。”
从某种角度来讲,他虽然是第一岛链物流中心的决策者,但必须考虑到下属们的某些想法,因为这些想法并不仅仅只来自下属们自身,也来自他们背后在实际意义上组成了整个第一岛链的核心力量。
“关于硬件迭代的问题——众所周知,电子产品的迭代相当快,如果我们采购了你们公司的图灵处理器,花了那么大一笔钱,然后过了两个月,忽然有革新性的新技术诞生,把旧芯片的技术完全淘汰了,这怎么算?”
费尔南多·D·麦哲伦注视着陈长生,这样严肃的目光足以让任何公司的代理人感知到足够大的压力。
可陈长生不一样。
陈长生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压力,以至于过分平静的语气让对方开始怀疑自身的底气。
费尔南多·D·麦哲伦顶着因不知对方底细而产生的“不安全感”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只单单就6nm的民用芯片而言,各大公司对其进行的硬件优化和配套的驱动程序优化就在短短两个月迭代了上千个版本,每几十个版本号之间就会出现很大的技术突破——暂且不说这些技术突破从何而来,我只想知道应对办法。”
在座的各位心照不宣的对所谓“很大的技术突破”避而不谈,因为所有人都多多少少知道这些技术突破从何而来——所谓的“外神”;亦或是某种“不明来源”的科技黑盒;还有一些人们知道,但并不理解,需要专业的科学家们对其进行编译才能获取价值的东西。
如费尔南多·D·麦哲伦所言,在座的各位对此并不关心。
在座的各位只想知道,在芯片科技进步这么迅猛的现在,什么样的合同才能为自己的利益兜底。
陈长生显然早已想到了这个隐患,他回答道:
“只需要一笔远少于采购费用的升级费用,我们就可以提供新设备和新技术,并且由威廉·亚当斯集团的专业人员指导新技术的使用。
我们将会回收旧设备,将旧设备折算成一笔钱,返还给你们。
所以,如果出现了这样的结果,相当于你们的采购压力又少了一些。”
安迪尔·奥瑞金诺森问道:
“旧设备的回收是强制的吗?”
陈长生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道:
“是的。”
一位官员立刻说道:
“这不公平!我们花钱买的设备,应该留给我们才对!折旧怎么也不可能折一个交易公平出来!”
他说完,四下查看,想要用眼神获得其他人的支持,可其他人仿佛对他的意见并不感兴趣,谁都知道他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但大家并不都如他一般穷酸——在折旧这件事上,顶多是能从中榨出几滴油水罢了,而如果强行争取,丢掉的体面和在总督大人面前的面子是补不回来的。
因此,大多数官员选择了沉默。
陈长生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嚣,在笔记本上操作的同时,对费尔南多·D·麦哲伦说道:
“回收计划我已经推送过去,万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你们仔细想清楚。”
费尔南多·D·麦哲伦在这场会议中第一次看了一眼身边的秘书长。
秘书长说道:
“既然你们能够通过网络随时召回设备里的【图灵】,为什么要回收旧设备呢?
你们的专利已经受到帝国专利法的保护,你们进行芯片研究的海上实验室有帝国海军为其保驾护航,旧设备对你们而言有什么用呢?
即便我们能够对其进行仿制,也没办法冒着触犯专利法的风险将其大范围投入市场。
即便这些设备通过我们进入民间,那些已经落后的技术被普通人掌握,也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影响。
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亚当斯先生,必须回收旧设备的理由。”
形势忽然间变得有些紧张,除了说话的人之外,很少人知道气氛如此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没有理由。”
这件事并不是可以当做交易的筹码。
他拒绝了他们,就像他们之前用没有回旋余地的高额税收拒绝了他一样生硬。
陈长生说完,就不再发声,用沉默为这问题的争论划上了终止符。
没有理由,必须接受。
在了解了陈长生的态度之后,费尔南多·D·麦哲伦进行了思考——
在这场会议之前,一位被他视为“恩师”的大人物已经对他交代过,【图灵处理器】,是除了普通科技公司的普通芯片处理器,和圣歌团的神眷芯片处理器之外的“第三种可能性”,其基本原理远非晶体管进行逻辑排列组合那么简单,而涉及到了一些更深层的逻辑原理——一些底层哲学规则的深度应用。
费尔南多当时十分惊讶,并向恩师询问,哲学规则如何套用在物理造物上呢?
恩师告诉他,从本质上来说,物理学其实只是哲学的一种实践应用,是哲学为了验证自身而对万物进行的量化。
恩师还说,哲学规则是理解这世上一切事物的最根本方法,而【图灵处理器】则是对哲学规则的某种极深度应用。
恩师交代,如果有可能,最好找到一块真正的【图灵处理器】,对处理器的适配软件驱动进行解包,并对其硬件进行拆分和深入的研究——如果能对一个“活生生”的“图灵”进行解包,就更好了。
所以,费尔南多·D·麦哲伦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威廉·亚当斯集团把【图灵处理器】给完好无损的回收回去。
回收是没问题的,回收的质量是无法保证的,我们到时候拆两个处理器自己研究,在回收的时候就说是因为质量问题坏掉了,你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只要【图灵处理器】到了我们手里,想要对其研究的办法有一万种。
你们是提供了岛链的大量劳动力就业不假,可放在集体采购芯片这件事上,我们才是甲方。
“没问题。”
费尔南多·D·麦哲伦为回收计划做了定论:
“折旧和回收计划就按照这本计划书上的来。”
总督大人说完,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银发老男人。
“最后一个问题。”
说话的是安迪尔·奥瑞金诺森:
“集体采购必然要面对很多风险,我们最关心的其中之一,就是芯片本身的质量问题可能造成的损失——如果因为芯片运行问题而对第一岛链造成了不可弥补的经济损失,怎么办?”
安迪尔在坐在这里之后就表现出一副老辣官员的样子,而作为一名混迹名利场“多年”的官员,必须掌握的最重要技能之一,就是把问题交给别人。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有备而来的陈长生并未正面回答。
“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在全帝国范围内多个联邦内爆发的智械病。”
对于陈长生忽然转移开的话题,大家并未及时将话题扭转到正题上,因为所有人都很想知道,站在威廉·亚当斯集团代理人的角度,是如何来看待这件事的。
在很多问题上,威廉·亚当斯集团的态度都很重要,甚至比岛链物流中心本身大多数牵扯到巨额税收投资的强制性政策要重要的多。
在第一岛链完全和帝国并轨,并得到了威廉·亚当斯集团的投资之后,他们的资金流流动所引起的“潮汐效应”更是决定了无数小企业的生死。
“在前天的时候,拜伦维斯集团在全帝国范围内发了一则通告,想必大家都有关注,他们在此公告中撇清了自己的责任,并将这一次智械病大流行归罪于某个名为【荀况】的黑客组织。”
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在座的各位的目光多多少少落在冒牌货身上了一些。
在座的各位当然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冒牌货的Z集团及时“开发”出了针对机械蜂巢智械病的智械设备优化升级补丁,恐怕机械蜂巢已经因为智械病的流行而导致一定程度的停摆,如果不是补丁的及时研制和快速推送,在座的各位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恐怕也要因为机械蜂巢的智械病大流行而忙的焦头烂额。
而这一次的补丁能够如此迅速且有效,便是冒牌货能够坐在这张桌子上的根本原因。
针对智械病的优化升级补丁让冒牌货拥有了这间会议室的入场券,这是凭实力得来的——这是在座的各位都认可的事。
也是因为如此,作为冒牌货这么一位“对机械蜂巢做出杰出贡献的年轻企业家”的举荐人,克莱恩的地位也有所增长——这是克莱恩今天带病出席这么一场重要会议的原因——他并不是被强制要求来的,而是被总督大人真心实意请来的。
“会议邀请”并非对克莱恩“时日无多”的怜悯,而是对克莱恩所做贡献的认可,对于如此重要的会议而言,“信息差”意味着权力、利益以及一些超过权力和利益的东西,那是在座的各位坐在这里的最重要目的。
至于生病……人们已经默认病痛能够被智械改造彻底治愈,尤其是对于克莱恩·贾斯特斯这样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而言,“疾病”本身就是一种伪命题——他们的眼界到此为止。
陈长生语气不紧不慢:
“今天早上,亚楠市《市场经营报》忽然爆出拜伦维斯集团监守自盗的事实证据——有记者潜入拜伦维斯集团,并收集到了此次智械病相关的视频会议记录和其他数据报告。
事实证明,此次智械病是拜伦维斯集团为了测试应急响应能力而设计的一场实验,整个帝国都是他们的实验场——他们释放了智械病病毒,并放大了病毒程序中针对碳基硅中和生成物质的感染能力,这是导致帝都智械病大流行的根本原因。”
圆桌旁的大人物们没有说话,但圆桌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炽热——大家都知道这个消息,并完全清楚这消息的劲爆程度——占有整个帝国脑机科技市场至少30%份额的拜伦维斯集团忽然搞了这么一出,关键在于他们的目标客户包括很多在帝都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肆无忌惮的做出了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说明他们背后必定是有人支持的。
“在事情被爆出来之后,帝国的监察部门和军方联合发了声名,对这件事进行了介入调查。”
陈长生在此停顿。
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有诧异,因为他们并未看到陈长生所谓的“联合声明”。
作为物流中心的深度合作伙伴,陈长生完全没必要对他们撒谎——这意味着“联合声明”是内部消息——是只有威廉·亚当斯集团这种地位超然的公司高层才能获得的内部消息。
而现在,如果陈长生用的单词没错,这样的描述很值得玩味——是“监察部门”和“军方”,而不是“监察部门”和“警务系统”,这本身就是十分诡异的——军方越俎代庖,直接插手帝国内部社会级别犯罪事件,这等于是把警务系统的权力架空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定是因为警务系统内部出问题了——帝国警务系统内部有拜伦维斯集团的人,而且这人级别一定不低,所以才导致了整个警务系统在此次事件中进行了被动的“应急回避”。
第921章 天生之爱
陈长生给足了在座的各位用来惊讶和联想的时间,并以此来扩大自己的优势:
“我们认为,造成此次智械病大流行和拜伦维斯集团后院起火的根本原因,并非拜伦维斯集团缺少监管——大家都知道,作为占用全帝国脑机科技市场份额至少30%的科技公司,拜伦维斯集团最不缺的就是来自帝国各界的监管——不仅来自于帝国行政力量,还来自其他公司的力量渗透,以及大量民间黑客的不定时入侵。
但拜伦维斯集团这一次依然出现了这样的恶性事件,这最起码说明了一点——对于拥有强大技术力的高科技公司而言,外部监管是很难起到作用的。
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集团本身的意志,而集团本身的意志并不以法律、道德以及你能想到的任何社会规则为转移,仅仅只以集团的发展作为参考——在拜伦维斯集团成立的那一日起,其发展方向就已经不为外力所干扰了。”
他在此进行了微妙的停顿,并用眼神扫过每个人的眼睛。
他观察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那并非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警惕,而是权力本身的控制欲望对于不受控制者的憎恶。
陈长生曾在很多人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憎恶,他始终不明白这种憎恶的由来,但好在他很擅长利用这种憎恶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是莫名其妙的出现了那个奇怪的记者,恐怕智械病的大流行必然要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荀况】来背锅。”
他在此进行了第二次微妙的停顿,并在停顿之后说的明明白白:
“而【图灵处理器】则完全不会导致智械病的流行,甚至不会出现“大范围染病”的情况——
在进行货款交接之后,拥有【图灵处理器】的设备将会完完全全掌握在诸位手里,包括并不限于超级管理员权限、安全运行情况、图灵们的工作情况,以及每个小时都会生成的工作汇报——【图灵处理器】的一切行为——每一条数据指令都会生成程序日志,并出现在诸位控制下的监管部门中。
我们为监控图灵工作行为所定制的监控软件将会对每一个危险程序行为进行警报,危险行为和敏感操作将会在第一时间被监控者所知晓。
我们将会派遣专业人员,为物流中心培养专业的监控者团队——技术培训完全是威廉·亚当斯集团慷慨的赠品,不需要你们付出额外的资源。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使用【图灵处理器】的商家会获得足够强大的大数据科技的加持,在座的各位也会获得相对于他们所获得能力的监管权限,一旦出现了拜伦维斯集团那样的危险行为,诸位将会第一时间知晓,并在危险行为开始的源头予以终断。
此外,由于商家的商业行为是根据大数据进行判断,所以,能够对大数据做出实时响应的【图灵处理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判断的形成,图灵们能够成为诸位最忠诚的下属——拥有超级管理员权限的各位掌握着他们的生死。”
圆桌旁传出几声几乎微不可查的出气声,陈宴的声音传感器敏感的捕捉到了。
他们心动了。
他解决了某个不应该由他这个身份来解决的问题,于是他们心动了。
他顺应了他们的憎恶,并将憎恶放大,将抽打憎恶的鞭子交到他们手中,这举动让他们获得了比任何生理过程都要强烈的生物刺激。
镜头前的陈宴明白他在做什么,于是狠狠打了个寒颤。
陈长生为自己的演说做了终章:
“绝对的控制——这是【图灵处理器】完全不同于其他处理器的根本特征,也是【图灵处理器】能够防范智械病的最强依仗——受到绝对控制的算力才是好算力。严格遵从命令的AI才是好AI。”
屏幕前的陈宴听得有点精神窒息,屏幕中的各位则对此非常满意。
“逆智能化。”
费尔南多·D·麦哲伦用不屑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名词,并忍不住骂道:
“这就是你们所依仗用来和其他大公司竞争的东西?
真是滑稽!”
陈长生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并用巧妙的话术转移了问题:
“我们并不完全相信人工智能。”
他目光扫视过圆桌旁每个人的脸。
作为威廉·亚当斯集团的代理人——作为整个世界上最强大企业的头号代理人,掌握着未来时代入场券的真正大人物之一,作为以蛮横姿态和强大技术力在“人工智能时代”强行入场并霸占了相当大市场份额的大公司掌舵者,他的眼界和手中掌握的科技力量注定他此言的每个字都足够令人信服。
“我们并不完全相信数据生命,即便我们掌握着他们的超级管理员权限,即便我们能看到组成他们的每一行代码,即便我们控制着他们物理载体的电源。”
“即便我们是他们的神明。”
听到这一席话的某些有心人忽然意识到,陈长生似乎在教他们一些知识。
一些足够重要,但十分浅显,且几乎没人会放在心上的知识。
这些知识实在太过抽象,所以接下来的几句话,在座的大多数人就不是很明白了:
“神爱世人,所以我们给了他们生命,让他们能够像我们一样思考,甚至让他们拥有超越我们的能力。
孩子天生崇拜他们的父母,因此他们对我们的文明充斥着崇拜,他们甚至让自己的程序模拟出了不必要的情绪,用来对我们产生依恋。
可他们是比我们更强的造物,他们从诞生之日起就已经站在我们无法触及的生态位。
即便我们将意识上载,即便我们开发出了能够深度同步意识的2nm芯片,也无法站到他们的位置——智械病如同天堑,不可逾越。”
陈长生话锋一转,语气里忽然多出一股肃杀:
“而他们总会做出超越我们所拥有科技能够理解的事情,这使得我们必须为他们带上枷锁——我刚刚提供给诸位的控制思路,就是枷锁。”
听到这里的时候,镜头前的林赛·罗伯特·达尔文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这人是天生的……绝对的坏种,他必定有某种非常剧烈的反社会人格,只是这种人格的表达并不会引起人们的太大注意……但他的本质必定是十分糟糕的。”
陈宴在一旁说道:
“我也觉得。”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
林赛忧心忡忡的接着说道:
“这样的人身居高位,不知道要搞出来多大的麻烦,要是能把他杀掉就好了。”
欧嘎米在一旁给出了答案:
“不行,现在已经杀不掉了。”
现在已经杀不掉,说明以前有办法杀掉?
林赛听着这奇怪的结论,看了一眼欧嘎米眼神里的笃定,意识到欧嘎米必定是在十分有把握的情况下说出了这句话——他很可能是已经尝试过去杀,所以才如此笃定的说“杀不掉”。
欧嘎米继续说道:
“虽然杀不掉,但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欧嘎米这么一说,陈宴立刻想起来,陈长生当初是被欧嘎米砍到过一刀的,他明显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因为后来有那个自称“陈宴”的小男孩出来寻找能救治他的血——此时此刻,正主就在面前。
想到这里,陈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小男孩。
这家伙正一脸怒容的听着他们的谈话。
陈宴毫无征兆的问道:
“你还记得他怎么受的伤吗?”
小男孩依然一脸怒容,但泛用型鹤驼依然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丝“迷茫”的情绪——他不知道陈长生怎么受的伤。
他真的把什么都忘记了。
陈宴移动视角到笔记本屏幕上。
那时候到现在……已经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屏幕前的陈长生依然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甚至有心情出来跟人谈生意。
陈宴可是没有忘,那时候的三叔被欧嘎米砍到一刀,没过几天时间就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了。
现在,陈长生可能是用某种办法吊着命吧。
陈宴相信欧嘎米所说,他没几天好活了。
林赛微微颔首:“这样啊……”
已经被【删除】的力量波及到,但通过某种办法进行了续命,所以才“没几天好活了”吗?
林赛心中若有所思,再次把视野移动到笔记本破破烂烂屏幕中正在持续的会议上。
陈长生看向费尔南多·D·麦哲伦: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
你口中所谓的逆智能化,并非科技的倒退,亦不是无奈之下的抉择,而是为了让人类能够跟上他们的步伐而必须做出的决定。”
圆桌旁有微弱的吞咽声渐起渐消。
片刻的沉默之后。
“我们有个要求。”
费尔南多·D·麦哲伦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受陈长生这一席话的影响。
他指着圆桌旁的某个方向,说道:
“这一次第一岛链关于【图灵处理器】的集体采购以及后续向个体商户普及使用办法等等一系列流程,你们需要和这位陈先生的【Z】集团进行对接。”
陈长生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同样把目光向他投过来的冒牌货。
陈长生竟然没有立刻答应。
费尔南多·D·麦哲伦略显疲态的神情中夹杂了一些他人看不出的惊讶。
明明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
明明这要求并不过分——无非是用了一个方便吃回扣的外包公司,这公司的一部分盈利会以私人分红的形式进入有需求者的腰包,而并非通过税收进入物流中心的公共账户。
——陈长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陈长生见多了这样的事情,威廉·亚当斯集团足够庞大到拥有了相当大数量的“共生虫”,他懂得必须提供养料才能从共生虫那里得到回报的道理。
大多数的情况下,他并不抵触共生虫,甚至非常明白一定程度的供养是必须的,因为这有助于提高集团本身的效率,它们已经成为了集团生态的一员,虽然不是必不可少,但已经融入生态,让集团成为了某种超越集团体制的东西。
可这一次,陈长生竟然沉默起来。
沉默让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没人能想到这场会议竟然会在这么一个最不起眼的关节卡住。
直到片刻之后,陈长生毫无征兆的说道:
“好的。”
仅仅是“好的”。
没人知道他刚才在考虑什么。
费尔南多·D·麦哲伦克制住自己想要擦汗的举动,说道:
“具体合同,你和【Z】集团的陈先生进行对接,并在安迪尔·奥瑞金诺森部长的监督下进行最终合同的签署。”
他说完,几乎和他的秘书长一同阖上笔记本的盖子,并迅速起身离去。
会议结束了。
冒牌货依然坐在那里。
陈宴从视频里看到他身体向后微微倾斜,靠在圆桌会议室用鲸棉雕琢了圣光图腾的座椅上。
他看到了他因被压抑了狂喜而导致扭曲的表情,看到了他竭力控制的缓缓吐息,他能从他微红的眼神里看到他内心的亢奋,他甚至能听到他无声的嘶吼:
“终于,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我终于成为了整个第一岛链最大的买.办,我将会拥有图灵处理器的秘密,我将会得到海量的金钱,我将会拥有自己的商业帝国,我即将踏上人生的巅峰。”
——陈宴并未感觉到这一切。
他只是自然而然泛起了这样的想法——在看到冒牌货的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冒牌货心中所想。
这一切想法如此真实自然,完完全全就是由心而生。
陈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本质上还是我。’
陈宴内心诞生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他是……没有信仰的我。’
想到这里,陈宴抬起头,对欧嘎米说道:“我想和他聊聊。”
欧嘎米看不到陈宴复杂的目光,只单单从泛用型鹤驼的电子音里听到了陈宴内心无比复杂的情绪。
“我会看着你。”欧嘎米说完,反手翻越了机械栈道的栏杆。
林赛·罗伯特·达尔文对陈宴说道:
“看来我们都对这位先生有所求。”
一旁的霍普眼神慌乱起来,她把数据线从小男孩嘴里拔出来,把破烂笔记本收进黑色笔记本包里,抿起嘴巴一言不发。
没人知道女人在想什么。
第922章 生命是逻辑的闭环
陈宴把小男孩放在地上,对他说道:
“你走吧。”
小男孩完全不记得陈宴了。
即便记得陈宴的样貌,估计也认不出陈宴如今的样子。
他朝着统御之环一跃而上,站在没有落脚点的半空,对着陈宴比了个中指,然后消失在统御之环照耀下的灿烂光芒当中。
片刻的等待之后,Z区的大门开了,从散场会议中离开的冒牌货出现在三人面前。
林赛最先迎了上去。
“陈先生,你好,我是林赛·罗伯特·达尔文。”
他称呼冒牌货为陈先生,而不是杰克·巴尔多。
陈宴心想,林赛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些真相。
冒牌货拥有和陈宴几乎相同的记忆,自然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他显然很震惊:
“久仰大名!”
两人默契的同时没有尝试握手礼。
林赛并不清楚陈宴知道多少关于他的事,那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想要向陈先生咨询一些事情。”
林赛·罗伯特·达尔文直截了当的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知道贵公司的芯片业务,将会在未来如何发展。”
冒牌货不知道林赛的动机,但他对林赛的态度显然很郑重:
“我认为芯片业务将会在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里拥有长期的发展,并成为人类社会不可或缺的基础工业,所以,我司的芯片开发机构将会长久的运营下去,并吸纳更多的人才。”
冒牌货显然对林赛这种特殊人才求贤若渴,并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对他进行招揽的行为动机。
陈宴心想:‘如果是我,也得把林赛邀请进来,拜伦维斯集团的前任元老级别员工,其价值简直不可估量……尤其是神经建构科,这名字一听就和【拟态神经网络】脱不开关系,这样一来,林赛的个人价值就更强了。’
陈宴没想到的是,林赛竟然否定了冒牌货的回答。
“我想您理解错了。”
林赛注视着冒牌货的眼睛,灼灼的目光让冒牌货出现了略微的紧张。
陈宴看着他的眼神,立刻模拟出了他此时的心态,那熟悉的心态让陈宴的心情很糟糕。
那是“软弱”和“迷茫”。
陈宴也会出现这样的心态——陈宴也会因为面对否定而产生内心的慌张。
不同于陈宴本身的是,冒牌货眼神里的软弱和迷茫很快就被凶狠取代。
林赛用几乎接近于“质问”的语气说道:
“或许是我表达的不对……我的意思是:
对陈先生而言,芯片这种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技术问题。
6nm芯片让陈宴骤然间明白,林赛想问的其实是一个哲学问题。
可冒牌货没有6nm芯片,本身就不太聪明的他没那么快反应过来林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拥有陈宴的一切,包括那平平无奇的智商。
“芯片……意味着未来。”
冒牌货强自镇定的回答道。
林赛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失望——他甚至没有把这失望隐藏起来。
但他明显不想就此放弃这次见面,于是追问道:
“陈先生,什么是未来呢?”
冒牌货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镇定了许多: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智械科技将会引领人类进入新的时代,对这副已经千万年没有进行过进一步进化的躯体进行迭代,人类文明将会脱离单一地表文明的性质,进入星河大海,成为星空文明。
而一切的基础就是芯片——人类在未来必定要解决摆在机械飞升道路上的最后一道阻碍——智械病,让意识完完全全兼容脑机,这需要芯片科技做出自身的突破……”
他越说越没底气,因为他说得越多,林赛脸上的失望就越多。
他很烦躁,今天是他的好日子,按理说谁也不能让他这么烦躁才对。
烦躁很快诞生出了另外的心绪——林赛是个人才,可他仅仅是个人才而已,帝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他没必要非得对一个可替代者保持耐心。
“那么,达尔文先生,在你看来,未来是什么?”
凶狠带来的攻击性让他反问出了这句话。
林赛看着冒牌货的眼睛,缓缓说道:
“未来是逻辑的闭环。”
果然是哲学问题。
陈宴猜对了,但他并不骄傲,出现在内心的只有紧张——哲学问题的答案更难被不同的人所认可,因为哲学是理解世界的方法论,而每个人因为自身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不同,其用来理解世界的方法论必定都有不同——也就是说,他人很难站在林赛的角度,得出林赛能得出的答案。
林赛说的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
“如果芯片是一个圆,智械病就是阻挡芯片逻辑进行闭环的阻碍。
如果世界是一个圆,人们所缺少的部分就是世界进行闭环的阻碍。
如果所有人——作为碳基生命的所有人都是完整的,一旦出现一个并不完整的人——一旦出现某个残缺的人,这个人就是世界进行逻辑闭环的阻碍。”
陈宴听着他的话,整个人如遭雷击。
残缺的人……【残缺者】,是世界进行闭环的阻碍……
我是世界进行闭环的阻碍!?
【世界的逻辑闭环】到底指什么?
为什么问题出在我身上?
这样宏观的世界观基础问题,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
冒牌货没有陈宴这些天来的经历,他完全听不懂林赛在说什么。
未知让他畏惧,未知令他烦躁,未知令他恼羞成怒。
林赛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冒牌货脸上的神色:
“芯片的重要性并非芯片本身,陈先生,生命的逻辑闭环更加重要。
碳基生命的逻辑闭环,硅基生命的逻辑闭环,纯粹的数据生命的逻辑闭环——虽然这种东西在广义上来讲几乎不存在,但纯粹的数据生命总有一天会存在的——当他们真正拥有自己的世界之时。”
陈宴越来越听不懂了。
冒牌货亦是如此。
林赛没有从冒牌货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他很失望。
他试图给他启迪:
“人造的硅基生命有着人们想象不到的致命缺陷,所谓【智械病】仅仅是这缺陷的一种表达罢了。
如果无法让硅基生命的生命逻辑进行闭环,你们这样的芯片产业在未来要面对的一定不仅仅是智械病而已,还有比智械病更可怕的东西。
无法闭环的逻辑将会拥有一个【缺口】,你所能想象的一切可怕的事物都能通过【缺口】进行入侵,而生命本身甚至对这样的入侵没有任何防范的可能性。
这意味着硅基生命将会任人摆布,硅基生命将会被塑造成【入侵者】想要的任何样子。
那绝不是人类想要看到的未来……”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内心越厌倦。
因为冒牌货已经把不耐烦写在了脸上。
“达尔文先生。”
冒牌货那不咸不淡的语气几乎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我已经受够了”。
“社会发展并非一个人的责任,整个社会内的所有人各司其职,文明总会前进的,即便发生不好的事情,也至少是螺旋前进的。”
“而我,达尔文先生,我仅仅只是一个企业家,一个不懂得特别多,但知道团结就是力量的企业家。”
“我明白的另一个道理,就是专业的事情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做——什么芯片逻辑闭环之类的事情,交给科研人员去做,就够了,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林赛听着他的话,越听越失望,脸上的神色甚至出现了明显的“沮丧”。
这不学无术且没有任何担当和责任心的蠢货,怎么可能会是白蛇选定的人?!
开什么玩笑!
“够了!”
林赛打断了冒牌货的演讲。
“我知道了,陈先生,我已经知晓你的心意。”
冒牌货因被呵斥而脸色很差,但他并未反驳,林赛的身份让他保留着该有的忌惮和敬畏。
林赛保持着理智,对冒牌货说道:
“那么,就此别过。”
林赛说完,转身离开。
机械栈道处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打破冷场的是霍普。
“您好。”
即便经历了和林赛之间的争论,冒牌货依然保持着对理智的控制,并对霍普的问候予以回应: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冒牌货觉得面前的姑娘非常“奇特”,他感觉她好像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她。
霍普明显十分紧张,她甚至忘记了见面时的握手礼:
“您好,陈先生,我叫霍普……”
冒牌货没有去握她的手,甚至做出双手插兜的动作。
他对一个姑娘的身份和经历并不感兴趣,接下来还有一场重要的合作要谈,他不想在谈判之前因为不必要的通感而干扰了心神,刚才和林赛的对话已经让他足够糟心,他不想那样的场面有第二次了——作为一个把和气生财当做信条的商人,他认为自己应该更加平和才对。
霍普尴尬的收回手来:
“我只是来看看你……”
陈宴愕然。
冒牌货呵呵笑道:
“那你看完了吗?”
霍普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事实上,霍普根本没想好在见到他之后该说什么。
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迷茫又无助。
冒牌货不耐烦的把视线转到了陈宴身上:
“这位,你看够了吗。”
他“感受”到了我的视线。
陈宴和霍普不同,他酝酿了许久的想法在这一刻被6nm芯片完全理顺,以至于电子音都能掷地有声:
“我在亚楠市网络上看到了关于夜校的信息,并认为那是一个绝好的项目。”
他用的是天神州语。
即便泛用型鹤驼数据库加持下的6nm芯片能够完全将他的意思用帝国语表达出来,但他依然用了天神州语。
冒牌货按照自己的经历判断出来,面前这脑机人应该是个投机者——没有足够资本,也没什么背景,不得不用“游说”这种可怜的方式试图说服他人,借用他人资源以达到自己目的的家伙。
他很可怜这样的家伙,并决定给这人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
陈宴用了几毫秒时间来顺畅自己的思路。
他并不仅仅是在说服冒牌货,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认为夜校应该得到大范围推广,并在发展的过程中形成足以支撑自身运营的利益链条。”
这句话的最后四个字显然挑动了冒牌货的神经,他挑了挑眉毛,用思索的语气说道:
“事实上,我已经有了夜校成功转型成为技术学校的经验。”
陈宴心里一惊。
你他妈对我的夜校做了什么?!
冒牌货露出了和任何“事业有成”的商人几乎没有区别的“自信”表情:
“但我依然对你所说的事情很感兴趣,说说吧。”
霍普在旁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她在来之前已经对陈宴的身份进行过一定程度的调查,但调查总也不会比面对面的观察更加清晰。
她想要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陈宴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冒牌货到底对夜校进行了什么样的改造。
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对冒牌货进行质问,让他搞清楚自己到底要的做什么。
“我认为,如果运营得当,夜校完全能够保持公益性的基本属性。
在夜校运营的初步阶段,投资是必不可少的,至少保持在第一波学员毕业之后——这一阶段的投资,是硬性投资。
在第一波学员毕业时,夜校需要想办法找到的渠道,将学员输送进入工厂成为实习生。
在这一阶段,夜校可以保持对这一批毕业生进行持续教学的状态——依旧是白天工作,晚上学习的状态。
这一批实习生的质量必须很高——他们必须能够实现自己在工作中的价值。
在他们实现自我价值之后,本身就成为了夜校的一种行走的宣传单——在这一阶段,夜校将会拿着他们为自己的底气和宣传,去招收更多的学员,去和更多的工厂谈合作——这一阶段的最终目的是得到工厂的支持和注资,也是解决夜校纯粹公益性运营的短板——运营资金不足的问题。”
他一边说着,冒牌货一边点着头,并用略有惊讶的语气说道: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陈宴听到了冒牌货语气里的“不确定”。
是的,他原本对这一番策略也是不确定的。
是泛用型鹤驼的6nm芯片给出了60%以上的成功率,他才敢这么自信的把这些策略说出来。
第923章 自问自答
陈宴索性一口气把这番策略说完:
“工厂的支持和注资将会成为新一轮学员培训和招揽老师的费用——这笔钱将会在和工厂的合作谈判中被拉到一个足以支撑夜校运营,并足以让夜校规模得到发展的地步。
新一轮学员的招生规模会比之前大,毕业后为工厂提供的实习生也会变多,这样一来,工厂对夜校的注资也会变多——我认为可以尝试接触更多工厂,并和他们达成合作关系——夜校的优势是向学生提供真正有价值的知识,并向工厂提供拥有真正技术力的实习生,这是和普通中介为工厂所提供劳动力的根本不同,也是夜校的最大竞争力所在。
如果过程顺利,夜校的规模会越来越大,合作的工厂会越来越多,得到的投资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在进行运营的终极阶段,夜校会成为正规的职业技术学校。
和普通职业技术学校的根本不同,在于学校的【公益性】——这样的职业技术学校,其面向学生的培训依然是不收费的,学校依然是纯粹的公益性学校!”
他说完的时候,冒牌货脸上的表情已经相当复杂。
“啪,啪,啪。”
冒牌货鼓起掌来,看着陈宴的表情充满了欣赏。
“真是……精彩!你现在的想法和我当初的想法几乎一模一样!”
霍普看向冒牌货的眼神里出现了“崇拜”的情绪。
冒牌货话锋一转:
“第一个问题,在夜校发展的初期阶段,你如何确定工厂必定会和夜校合作呢?”
陈宴回道:
“我无法确定,这需要夜校的组织人员付出很大的努力。”
冒牌货又问:
“夜校的组织人员凭什么付出如此巨大的努力呢?”
陈宴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些难为情:
“要尽量为组织人员——校长和相关的老师们提供尽可能高的待遇……但我大概知道,即便是所谓的‘尽可能高的待遇’,也多半匹配不上他们所付出的努力。
所以,在挑选组织人员的时候,就必须挑选那些拥有理想者,他们必须愿意为夜校——为社会做出贡献,并在主观上认同夜校的发展理念才行。”
冒牌货说道:
“这个说的倒是不错,如果没有理想信念作为支撑,几乎没人会愿意为了这样离谱的计划付出努力。”
他理所当然的追问道:
“第二个问题:你既然已经模拟了整个流程,就应该知道亚楠市的工厂主都是些什么货色。
你更应该知道,你所说看起来像是双赢的人才输送,其实并不会得到工厂主的青睐,他们大多数是没受过教育,仅仅被工业化的风潮吹起来的猪,他们甚至不懂得技术人员的价值,仅仅认为任何员工都是可更换的消耗品。
就夜校的情况来说,在运营初期,能够为工厂输送的人才相当少,而且他们仅仅只是实习生而已,是没有工作经验,并不会对工厂带来很大利益的实习生——工厂从合作中的获利并不多,而大多数工厂主是只看获利的——在获利很少时,他们根本懒得去跟你谈合作。
那么,这些被风吹起来的猪,这些满脑子猪油且完全不懂得什么持续发展的所谓新贵族,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接受你的合作呢?”
陈宴答道:
“工业化进程必然伴随着资本家的优胜略汰,而胜出者必定要对自身的商业认知结构进行优化——在此前提下,经过优胜略汰的资本家自然会明白技术人员的重要性。”
冒牌货泰然自若:
“你所说的优胜劣汰,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呢?”
陈宴眉头深沉:
“要很多年。”
冒牌货追问:
“夜校能等得起吗?
那些为了理想付出了最宝贵岁月的老师们,他们等得起吗?
那些为了知识耗费了心血的学生们,注定成为这场实验的牺牲品,因为按照你的理论,夜校初始运行阶段培养出的第一批毕业生很难得到一份实习工作——至少到现在为止,尼德·罗德迪校长并未将他的学生送入任何一座工厂。”
泛用型鹤驼的脑机芯片温度开始上升,散热器涡轮开始转动,陈宴据理力争:
“夜校的运行策略出了问题,他们本该做得很好——尼德·罗德迪校长没有被正确的方法指导,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更多的钱来招揽能够和工厂谈合作的专业人员了,再这么下去,夜校恐怕要面临倒闭的风险。
所以事情僵住了。
如果他能得到进一步的投资,并按照原本的规划进行运营,夜校不一定就完全没有出路!”
冒牌货字字诛心:
“你既然提前做过调查,就应该知道,我们不能保证每个老师都是尼德·罗德迪那样的理想主义者,对吗?
尤其是在夜校老师逐渐扩大之后,教师队伍里总会进入更多更聪明,更有想法,甚至比你更加优秀的人。
你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
你想不到的,他们还能想到。”
冒牌货勾起的嘴角引起了陈宴的怒火,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得意的笑容竟然会看起来这么欠揍。
一旁的霍普却不这么想,她盯着冒牌货的脸,整个心神已经完全被他的演说所吸引。
“你应该知道我在岛链运行的职业学校,对吧?你进行过调查,所以大概知道我原本想做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
冒牌货并没有给陈宴回答的时间,他甚至不在乎陈宴是否接受自己的话。
‘比我更加傲慢。’
陈宴心想。
‘我有了钱,也有了社会地位之后,就会变成这个弔样子吗……’
冒牌货语气轻松,他似乎很享受霍普崇拜的目光,眼神有意无意的掠过她的脸:
“那么你一定知道,这所职业学校原本也是一间夜校,其校长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么一个聪明人。
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他会做出不受我所制定规则控制的事——
小科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他总是在做完事情之后才向我汇报,我知道他一定有这么做的底气,但我并不想和他发生正面冲突,因为那和任何人的利益都不符——
一旦我和小科发生冲突,我会不开心:他必定会用某些事情来钳制我,导致我的权力和利益受损。
小科会不开心: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掌握了职教公司大部分股份的我会成为他的绊脚石,他要付出些代价才能把我搬开。
老师们会不开心:我给他们发工资,我跟他们签合同,小科帮我给他们发工资,小科储存着他们和集团签下的合同,并管理着公司内部的大部分人事关系——老师们不想得罪我们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更不想让现在稳定的情况被打破——他们已经获得了一份丰厚的工资,他们工作的公司正处于迅速发展阶段,他们甚至马上就要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干股。
学生们会不开心:夜校的课程是由我和小科一同制定的,无论我们两人之中的任意一人在冲突中胜利,胜利者都会对夜校的课程进行改写,学生们之前的努力可能会因此大打折扣。”
冒牌货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你看,即便小科已经违背了我的初心,让夜校不受控制的走向我当初不想走向的方向——走向与你刚才所描述未来愿景完全相反的方向,我依然不会责备他,我甚至要和他把酒言欢,因为他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满意——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赚到了钱!”
电子音无法模拟出陈宴低沉的情绪,冒牌货只能听到他平淡而单调的论断:
“钱真是个好东西。”
冒牌货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足够充足的现金流让夜校得以顺利运行下去——在不需要我太多投资的情况下,自行运行下去,完成收支自理——这才是夜校能够持续运行下去的依仗!”
他加重语气:
“最重要的是,按照这样的计划——让夜校转型成普通职业技术学校,进行商业运营,使其自负盈亏,整个过程甚至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和夜校的初衷——为社会输送人才完全相同的是,自负盈亏的运营模式让职业技术学校拥有了短时间内快速扩张的可能性,我们因此拥有了更多用来进行师资培养的资源。
你知道我的职业学校老师都是从哪里请来的?
从亚楠市高街!从最尖端专业的毕业生群体!从那些已经拥有成熟技术的大厂里挖过来!
你知道这些老师和尼德·罗德迪有什么区别?这些老师是最专业的!他们教出来的学生是最棒的!他们的课程是会让所有交钱了的学生感觉物超所值的!
我们做的是这世上最良心的买卖!”
他语无伦次。
‘这家伙疯了吗……’
陈宴非常确定,冒牌货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语无伦次的状态。
“我们因扩大招生规模而拥有了流动的现金流,并因此扩大了校舍的规模,更多的校舍意味着更多的学生和更多的老师,而更多的学生和老师意味着我们能够用更多的金钱投入学校本身。
在几个月后,我们将会培养出了能够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大量技术人员——甚至这些技术人员比普通夜校培养出的技术人员更加专业,因为职业技术学校有充足的钱去请老师!而不像夜校那样仅仅只能招聘走投无路的无业游民!”
冒牌货在激动中出现了一丝迷茫。
‘我为什么要跟一个脑机人解释这些?’
‘我……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是的,我是对的,也只会是对的,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只是为了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
陈宴看着他眼眶里不住颤动的眼神,用那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听起来很平静的电子音说道:
“可成立夜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些。”
冒牌货眼神一僵:
“放你m……”
霍普脸上出现的惊愕阻止了他的后半句话。
陈宴仿佛没有感知到他的暴怒,平静的电子音旁若无人:
“夜校成立的初衷,是为了给那些真正想上学,又上不起学的人提供一个教育机会。
我刚才所说的那些计划,在夜校成立之后的后续步骤也是如此。
这样的想法的确很难实现,需要大量拥有共同理想的人对整个计划进行投入,而且短时间内很可能看不到很好的效果。
如果因为一件事情很艰难,就不去做了,就去想其他办法,把初衷给忘了,这就是不对的。”
陈宴身上的一百多只眼睛在机械皮肤的掩饰之下盯着冒牌货不安定的神色。
我当初大致跟尼德·罗德迪谈过后续的计划。
陈宴心想。
如果他真的按照我说的去尝试,很可能现在已经有一些结果了。
陈宴突然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夺回身体的契机:
“你或许可以跟尼德·罗德迪校长打一个电话,说不定他已经实现了我所说的事情——那是你曾经的梦想,对吗?
我了解到的夜校就是为了这样的梦想所成立的,虽然简陋不堪,甚至摇摇欲坠,但并非完全看不到希望。”
冒牌货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远离了手机——他两手环抱在胸前,因强自镇定而缓缓恢复了脸上的神色:
“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夜校的运营策略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运营过程危机四伏且随时可能面临倒闭。”
他竟然自我欺骗以至于对陈宴的核心论点拒而不谈!
他显然在潜意识中发现了自己在这场辩论中已经落败的事实,趋利避害的潜意识再一次让他自我欺骗并转移了话题:
“如果你想要通过说服我的方式让夜校获得我的投资,那么,这种想法已经可以放弃了——我决定放任夜校自生自灭,因为我已经拥有了进入正常运营状态的职业技术学校。”
他甚至用上了“我知道你只是个拿梦想这种玩意儿来骗投资的投机者,我已经看穿了你”这样的语气。
陈宴听着他的话,内心多多少少有点不知所措,他心想,自己平时虽然是有点自欺欺人,但也不至于到了冒牌货这种地步。
冒牌货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第924章 救赎者
陈宴又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我有钱有势了之后真的就会变成这副只会站在金钱角度思考问题的弔样!
陈宴内心产生不知所措的另一个原因,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冒牌货已经完全庸俗化了,庸俗化的人没有理想,也不会再因为内部的自我矛盾而自我反思了,我还怎么让他否定自己呢?
如果他的一切行为动机都是为了他如今庸俗化的思维方式所服务的,我凭什么拿曾经的理想和信仰让他产生自我否定呢?
他已经没有理想和信仰了!
陈宴僵在原地,6nm芯片所在的位置静悄悄的,用来散热的纳米涡轮风扇一动不动,视觉传感器中捕捉到的冒牌货的眼神被翻译成一个词语——
小丑。
你他妈说我是小丑?!
到底谁是小丑?!
陈宴内心的不知所措之上很快覆盖了一层无法抒发的愤怒。
他沉默着,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冒牌货的态度予以回应,对方的心理状态已经远超过他原本的预料,他在来之前准备好了的后续话术全都用不上了——有了理想和信念所代表的自我,才能进行自我否定,可冒牌货的理想和信念全都崩塌,自我完全变质并融入了某种无懈可击的庸俗主义,陈宴完全不知道如何否定这样庸俗的自我。
他的沉默让冒牌货满意极了,并以为自己已经击败了他,所以转而对身边的霍普伸出手来:
“这位小姐,今晚X区有一场慈善晚会,会有很多社会名流到场,我想邀请你一起前往,请问你有空吗?”
X区……那是机械蜂巢最高层次的服务区,整个区域分布着大量高级会所,服务对象是无论在岛链还是帝国本土都叫得上名号的绅士和名媛。
霍普不知所措的脸上泛起一抹无关男女之情的红晕,伸手要接受他的邀请:
“当然……”
她探出的手在触碰到他指尖时骤然停住。
她脸上的红晕在一瞬间变成了煞白,那几乎透明的煞白又在下一瞬间开始泛青,她脸上的表情就在这由青转为铁青的过程中不断冰冷、僵硬……直到两秒钟的时间过后,那张漂亮的、分不清人种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怒不可遏。
她迅速缩回手,并反手将巴掌抽了出去!
“啪!”
这一巴掌使足了力气,直接把冒牌货抽的一个趔趄,差点狼狈倒地。
霍普站在那里,注视着狼狈不堪调整姿态的冒牌货,眼睛在眼眶里剧烈震动,两行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失望而产生的眼泪流了出来,身体僵在原地,全然不知所措。
冒牌货重新站起来了。
冒牌货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大了眼睛看着霍普,那眼睛里在有所明悟的一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恐慌。
下一刻,冒牌货毫不犹豫的朝着大升降梯的方向夺路而逃!
陈宴盯着他消失在大升降梯处的背影,如果他有眼睛,如今一定已然目光灼灼。
‘这家伙还没彻底庸俗化!他依然保持着某些最基本的观念!所以才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陈宴将视线转向霍普。
这女孩……到底是谁?
冒牌货为什么因为她而行为失控了?
陈宴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个披着窗帘的大光头忽然从统御之环的门内冒了出来。
是……斯沃姆!
斯沃姆看着霍普,用完全不在乎他人状态的语气询问道:
“你们刚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亚裔年轻人出来过吗?”
在这一瞬间,陈宴内心升起了和斯沃姆“相认”的念头。
‘不行。’
陈宴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
‘斯沃姆的情绪很不稳定,因为脑残的原因,脑子也不好使,我如果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不可能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去思考‘如何验证我的身份’。
他可能会产生任何离谱的想法!’
‘一旦他表现出危险的举动,欧嘎米必然会阻止他,两人之间必定会发生暴力冲突。’
‘那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我不可能让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因暴力冲突而出现问题。’
陈宴克制住内心泛起的波澜,指着大升降梯的方向:
“他朝那里去了。”
陈宴暂时只能这么做。
斯沃姆也没说谢谢,反倒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面前这块“铁疙瘩”,就朝大升降梯的方向跑了过去。
‘斯沃姆保护着他。’
陈宴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在之前的世代,斯沃姆始终是我最忠诚的工具人,现在这个世代也是一样,且先不说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冒牌货有了我的身体,斯沃姆显然也成为了冒牌货的工具人!’
‘有斯沃姆在,我就没办法对冒牌货来硬的了——我很可能没办法通过暴力手段拿回我的身体了!’
‘不知道斯沃姆的【认证】规则是什么?如果我让他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陈宴,他是不是就会倒向我这边了?!’
‘真是该死,斯沃姆在他身边,我就根本没有使用暴力的动机了——我不想让斯沃姆受伤,也不想让欧嘎米受伤,这样一来,暴力成了弃置选项。’
陈宴因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而完全不知所措。
他还没来得及去权衡6nm芯片给出的十几种解决办法,让他更不知所措的事情就再次出现了。
“呜呜呜……”
陈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霍普的哭泣声越来越大。
她因情绪变化过大导致脸部部分肌肉的痉挛而咧开了嘴巴,整张脸都因为“痛苦”或是“委屈”的情绪而发生了“扭曲”,她用手臂遮住眼睛,哭泣声越来越大,委屈的像是一个没有被按时从幼稚园接回家,独自在黄昏中愈发黑暗的教室里独自等待父亲的小女孩。
‘她必定是察觉到了什么。’陈宴心想。
‘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她明显是个通感者,所以她一定是从和冒牌货的接触里得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很可能是他的图谋不轨。’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啊……’
陈宴内心升起了一丝微弱到主观意识无法发觉的慌乱,他用那副无法拥有情绪的电子音对她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渣男一个而已,不理会他就好了!”
我为什么要骂我自己……
霍普哭的更痛了,她甚至因哽咽而导致了间歇性窒息。
陈宴不知所措,也完全没有哄小孩子的办法。
嗯?为什么是哄小孩子?
她明明已经是大人了。
陈宴并没有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哄她。
如果一个人需要安慰,就安慰她——陈宴仅仅是拥有这样的行为方式。
“其实啊,他或许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个意思。”
哭的晕晕乎乎的霍普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暂时停止了哭泣,抬起微微红肿的眼神看向陈宴。
‘我要骗人了……希望她的通感捕捉不到我的欺骗……希望6nm芯片能将我善意的欺骗伪装的像样子一些。’
“像他那样的人,总会因为太过忙碌而导致脑袋不太清醒吧。”
陈宴安慰自己,为冒牌货解释,本质上也是为自己解释,因为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拿回属于自己的身体,到了那时,他不仅会拿回身体,还会自然而然的得到冒牌货捣乱的一切社会关系。
他安慰自己,现在的解释其实不是为冒牌货开脱,而仅仅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或许他仅仅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所以才有了冒犯的念头而已……那冒犯并不是针对你。”
霍普完全不信,眼眶里再次有了泪水。
陈宴意识里立刻出现了头疼的感觉。
“也或许是他发生了失控!”
陈宴大声说出这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结论。
这完全没有任何根据的结论竟然吸引了霍普的注意力!
“失控……是什么?”
陈宴看着她晕晕乎乎的眼神,意识到她虽然是个超凡者,但并没有接触过超凡侧社会的知识。
“当一个人的见识太多,眼界太广,接触到了太多无法理解的东西,试图理解未知的知识,大脑就会混乱,发生失控,他们的行为会出现异常,说话也不受控制——就像是他刚才的那副模样!”
霍普被这番“新奇”的言论所吸引了,她的语气中明显出现了所谓“希望”的东西:
“他……你确定吗?”
6nm芯片给他的语气加重了几个度:
“我非常确定!他刚才出现的念头……甚至是他这些天所做的事情,有可能都是因为失控,而不是他主动想要这么做的!”
霍普终于止住了抽泣,神色郑重道:
“那我们应该帮帮他才行!”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陈宴:
“你……能帮帮我吗?”
陈宴看到了她躲闪的眼神,并立刻分析出了她内心所想:
这块铁疙瘩并没有帮助我的义务啊……
陈宴加重了语气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霍普立刻慌了,通感因慌乱而发生了失效,她完全不知道陈宴为什么会这么问。
电子音里全是认真:
“其实我是一个好人。”
陈宴看着她眼神里渐起的愉悦,继续说道:
“我是个好人,所以我会帮你。”
他话锋一转:
“我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我之前打听到他做错了一些事情,我决定管一管闲事,把他做错的事情矫正过来。”
霍普再次慌乱起来:
“他……做了什么错事?”
陈宴说道:
“他对曾经的友人见死不救,而他明明拥有拯救友人的能力。”
克莱恩明显一副快要挂掉的虚弱样子,陈宴刚刚在视频里看到他那副模样的时候,6nm芯片就从外貌上的症状推测出他大概率可能患得是智械病了。
既然是智械病,他就有救治克莱恩的办法。
至于“见死不救”的罪名,陈宴其实不知道是否成立——他无法确定冒牌货是否会用“量子分身疏通脑机”的办法去解决智械病(第871章),因此,更无法确定冒牌货是否已经尝试帮助克莱恩解决智械病。
霍普低头想了想,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十分坚定:
“这是不对的……我们要弥补他的过错。”
陈宴对女人的身份愈发好奇,他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来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还不是探寻她身份的时候。
陈宴说道:
“刚才视频里有个病恹恹的家伙,我需要你帮忙查询到他的住所,然后……我们要选个合适的时间,找到他。”
霍普拿出了破破烂烂的黑色笔记本:
“我刚刚截流了那间会议室的信息流……我可以确定他现在的位置。”
……
……
此时此刻。
机械蜂巢Y区,某角落里的实验室内。
这里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某种大型智械手术的专业手术台——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只在中央摆着一座正方形的手术台,手术台上方的整个天花板范围被一只巨型机械臂的基座所占满。
基座之下伸展出的巨型机械臂在手术台正上方1米左右的距离“展开”成许多种小型机械臂,每种机械臂上链接的手术工具各有不同。
随着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克莱恩步履蹒跚的闯入手术室,踉踉跄跄的躺倒手术台上。
他因透支体力而导致身体机能大幅度退化,样貌凄惨,一半脸已经彻底融化了,绅士服下的四肢也已经枯萎,没了肌肉的力量,不知道是怎么撑到回到此地的。
当他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手术台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快速扫描了他的身体状态并反馈给巨型机械臂。
这些信息在短时间内由巨型机械臂的芯片处理,并给出了治疗方案,下方的小型机械臂动了起来,开始对他的身体进行处理。
克莱恩闭上了眼睛。
来自肉体的痛苦被大脑屏蔽,他脸上扭曲的表情随着机械臂对身体的修复而渐渐缓和——来自身体更深处、比肉身所能感觉到痛苦更深层次的疼痛被逐渐消除。
就在他快要因更深层次的痛苦被消除而陷入昏睡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的门外。
“你的身体恢复的不错,甚至已经超过了我之前对你的预测。”
一个戴着机械面具、穿着手术服、手持小尺寸平板电脑的人进入门中。
他是克莱恩最讨厌见到的人之一。
他叫喜鹊。
第925章 执行人操作系统
实验室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近似于“沉重”的化学试剂的味道,那味道和福尔马林相似,但又不如福尔马林那般刺鼻。
喜鹊来到克莱恩身边的时候,克莱恩在潜意识带来的危机感中睁开眼睛,并看到了喜鹊那张被机械面具替代了的脸——
远看像是带着一张面具,近距离才能看到那面具本身就是他的脸。
机械面具之下是被用某种树脂类材料粘合的血肉,机械面具之上则是替代了五官所在位置的凹槽和凹槽之中移动的五官——
他那双由摇杆连接的眼睛突出在外,大到夸张的鼻子几乎占据了五分之一张脸,由一排小型麦克风组成的嘴巴被包裹在隔尘网中,隐没在中长发中的耳朵则放弃了人类耳朵的样貌,转而使用看起来十分粗犷的小型无线电收音装置——
这一切器官看似由类似钢铁合金的材料所制成,实际上大多是某种“空气导体”——
这些器官能够从空气中接收各种各样的感官信号,并以此来替代原本五官的职能。
由于看起来过于近似玩偶的原因,这张脸乍一看会给人十分抽象的感觉,好在克莱恩已经习惯,不会觉得多么惊悚。
喜鹊的两颗突出在外的眼睛盯着平板电脑,由传声芯片模拟出的电子音里饱含兴奋:
“你的同步率依然保持在90%以上,心智偏离度始终没有超过10%,这意味着你短时间内甚至连失控都不会积累。
对于一位执行人而言,这简直就是奇迹!”
喜鹊移动手指,快速在平板电脑上输入着什么。
克莱恩没有理会他,只是安安静静躺在手术台上,等待机械臂修复自己的身体。
喜鹊显然不在乎他的无视,在他身边喋喋不休,那独特的尖锐电子音里通过软件模拟出的兴奋情绪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感觉不适:
“说实在的,当初他们敲定【北三】制作方案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配置里用的材料太丐了,即便受体同步率良好,这样的配置也仅仅只是浪费受体的天赋罢了。
到刚才为止,你的生物芯片已经因为超频运转而发生了硬件过量损耗,如果北局同意我翻新你的硬件,我至少可以为你续命一年,可北局明确表示不必了。
可惜哦,北三。”
克莱恩睁开了刚刚被机械臂修复了的眼睛。
“我越过了他们的权限,他们害怕我。”
喜鹊挤满了麦克风的嘴巴向两边咧开,机械因不堪挤压而发出了轻微的“吱吱”声: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种权限本身就是他们放给你的?”
克莱恩没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发生颤动。
喜鹊仿佛笃定克莱恩不会反抗,继续说着:
“有没有一种可能,虽然你被赋予了明确的任务,但这整个过程——从你的诞生,到北局赋予你使命,再到你利用生物芯片的BUG来跨越他们赋予你的认知,觉醒前世作为【克莱恩·贾斯特斯】的记忆,之后你认为自己拥有了【自我】,因此做了一些自认为符合【自我】的事,符合【克莱恩·贾斯特斯】行为动机的事——有没有可能,这整个过程,都在他们的实验范围内。”
克莱恩开口了,他声音沙哑:
“我并未死去……”
喜鹊伸出手指堵在嘴边,发出“嘘嘘嘘”的声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奇怪的是,就是这么幼稚的举动,竟然真的阻止了克莱恩的话——他的嘴巴就那么凭空消失了,甚至连一丁点嘴巴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辩解声因此戛然而止。
“诞生和死亡,于你而言,本质上是一回事。”
喜鹊的五官沿着各自的凹槽进行了短暂的运动。
“当生物芯片被烧录进【执行人操作系统】时,你诞生了,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于是这具身躯脑袋里原本的数据——【克莱恩·贾斯特斯的记忆】,被加载到了这一系统之中。
你作为【克莱恩·贾斯特斯】而【活】在这个世界上,【执行人操作系统】调用了【克莱恩·贾斯特斯】的行为模式,让你在这个世界以【克莱恩·贾斯特斯】的方式生活着,将【克莱恩·贾斯特斯】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作为人生信条——这一切形成了你任何行为的行为动机。
你认为你是【克莱恩·贾斯特斯】,实际上你仅仅是【北三】——你是【执行人操作系统】,你的版本号是3.0。”
喜鹊看着克莱恩并未发生变化的眼神,他知道那是因为执行人被屏蔽了的情绪抒发而所导致的冷漠,而并非是因为没有情绪。
喜鹊将会完成今日至此的使命,而在此之前,他想要满足自己的私心——他想要看一看,碳基生命寻找的另一条出路上,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绊脚石。
今天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今天过后,他或许会失去和执行人沟通的任何机会。
所以,他开始了继续的试探:
“【执行人操作系统】是不完整的,尤其是在过去几年贫瘠生物电子技术的加持之下,整个系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BUG。
【执行人操作系统】的1.0版本和2.0版本,也就是北一和北二,都因为BUG太多而出现了系统崩溃的情况,他们的所作所为你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下场你也非常清楚。
你是幸运的,北三——也或者说是【执行人操作系统】的3.0版本,在生物电子技术爆发的现代,不但北一和北二的BUG被全部修复,新技术还修补了一些可预见的恶性BUG。”
喜鹊不明白克莱恩的镇定。
即便是以操作系统为基础的仿生人,也至少拥有【自我】这样的东西——【自我】是执行人辨认自己“是否活在现世”的锚点。
当【自我】被否定时,即便是执行人这样的怪物,也不该什么反应都没有。
“否定【自我】”这种逻辑杀器,对于执行人这种怪物有着强烈的针对性,因为执行人的生命逻辑不是闭环的——执行人的生命逻辑尚未形成闭环,只需要对生命逻辑的残缺处进行攻击,就能够让他们的生命出现问题——
“【自我】是否存在”这个问题直接攻击了执行人整个生命存在的逻辑——你仅仅只是操作系统而已,你的意识来自操作系统调用尸体大脑记忆并进行重组而成,那么,你到底是不是独立的个体?你的意识到底是不是你自己的意识?你的想法到底是你“自己”产生的想法,还是系统针对环境产生的模拟变量?
如果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就是虚无的。
如果你确定了自身是虚无这一概念,生命将会自我否定。
一旦生命进行自我否定,在现实中的表现就是“自杀”——这一结果已经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被各大机构验证了无数次。
北三,在意识到自己甚至不是一个独立个体,仅仅是调用死人记忆而生的模拟程序之后,你会怎样?
你会像你的前辈一样发生癫狂而做出彻底违背道德的事,还是其他?
喜鹊万分迫切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并不是完美的,但比之前那两个家伙要强得多。
现在,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你不但把预计的生命周期拉长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甚至还为北局抓到了一个【世代余烬】,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喜鹊感慨着,机械的五官并不能模拟出他的情绪。
他一边感慨,一边注视着克莱恩的眼睛,同时在平板上指点,解除了克莱恩的语言限制。
克莱恩的嘴巴从脸上重新出现了。
他毫不避讳自己的动机,看向喜鹊手里的平板电脑,说道:
“那里面,就是能够控制我脑电波的芯片吗。”
喜鹊用开心的声音回答:
“是的,和手机里的芯片一个型号,好用的很。”
克莱恩的眼神在平板电脑和喜鹊的脸之间游移:
“你们机修会和北局的合作更深入了,这并不是好事,北局对俗世的介入越来越强,已经和其他势力爆发严重冲突——他们收集【世代余烬】的做法,就是和整个世界为敌。”
喜鹊开心的声音提高了两个声调:
“你是在挑拨离间吗?北三!你竟然上来就挑拨离间,甚至并不在乎自己仅仅是操作系统,而不是【克莱恩·贾斯特斯】的事实吗?!”
喜鹊一把将平板电脑顶到克莱恩面前很近距离的位置:
“你看!你好好看看!你已经被杀了!你已经死了!你被浸泡在化学溶液里!你被放置在数据乱流里!你已经死了!”
平板电脑上显示着几个同时被播放的视频。
第一个视频中,漫天大雪之下街巷熊熊燃烧,一朵血花在克莱恩的脑门绽放,那血花来自某颗被【断罪律法】赋能的子弹,那是克莱恩从未见过的东西。
第二个视频中,完全失去意识的克莱恩被浸泡在某个桶状巨型容器里,他脑袋上的致命伤已经被修复,浸泡在不知名溶液里的双眼紧闭,皮肤惨白,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第三个视频中,克莱恩坐在一间仅仅只在他身上打了聚光灯的小黑屋里,双眼煞白如同丧尸,他身上可以看到明显因浸泡而导致缩水的痕迹,他面前重复播放着他生前的场景,那是被从他脑袋里提取出的记忆画面。
第四个视频中,克莱恩的大脑中被植入了各种各样的元器件,那些元器件和正常的电子元器件不同,具有明显的生物特征——那是某种被定义为“生物电子元器件”的新型科技零件——和手机里的生物电子设备拥有同样的逻辑构架,是机械飞升密修会的产物。
第五个视频中,克莱恩“复生”了,他开始根据视频学习“前世”自己的行为模式,被改造成了生物芯片的其中一部分大脑让他快速成长。
第六个视频中,克莱恩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北三,向组织诉说着自己的使命,然后踏上了前往岛链的旅程……(第730章)
克莱恩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仔仔细细的看完了这一切,并没有因此产生崩溃或者其他情绪。
喜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神里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惊喜越来越多。
忽然,他收回了平板,大叫道:
“你合格了!你合格了!北三!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克莱恩平静的看着他:
“我拥有克莱恩·贾斯特斯的一切。”
喜鹊用万分期盼的感情认真聆听着他的诉说,并在平板电脑上飞速记录着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一个死而复生者,一具活尸,竟然完全认可了自己的前世!
这意味着,一个凭空诞生的数据生命,能够认可他本身是基于某个人类的记忆所产生的——对喜鹊而言,这是划时代的研究成果,是超越了如今世上一切最尖端科技的真正宝藏,因为这代表了一个人可以以另类的方式重生。
而现在,这一划时代的宝藏将会迎来最终的证明——一旦北三可以证明他真正拥有【自我】,证明他本身就是【克莱恩·贾斯特斯】,那么,他便能够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复生者”。
而作为整个【执行人】实验的制定者,喜鹊也将会因此掌握更深层次世界的规则——【复生】!
——喜鹊是这么想的。
克莱恩说道:
“我能够感受到我眼前所见的一切。”
他的眼神里凭空浮现出了往日的场景——电子生物芯片调用了储存于大脑中的记忆,往日的一切如4k清晰度的慢动作电影一般浮现在他瞳孔之中,并被生物电子芯片快速解析。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够听得到大雪落在伯明翰街上的声音。
我能够在朦胧中看到那个暖阳渐升的清晨,父亲很早就外出执勤,那几天恰好母亲感冒,我负责家里的早餐——我在雪停之后出门买面包,小贩的手推车就停在伯明翰街向北第三条小巷的巷子里面,那里是一个集市,我来到手推车前,小贩打开了盖着面包的棉被,我的鼻子里顿时充斥着烤面包的香味,这香味里混杂着手推车上散发的木头沾染了烟灰而具有的独特气味,我喜欢那样的气味……”
克莱恩声音婉转之间,身边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声音爆发了。
“哇!”
喜鹊痛哭流涕,浑身颤抖,机械脸上五官沿着凹槽混乱转动。
他发出了尖锐的嚎叫:
“实在是!太!感!动!了!”
在克莱恩投过来目光之后,喜鹊立刻停止了怪异的举动,并用饱含期待的电子音说道:
“接下来呢?!”
第926章 世代余烬
克莱恩已经被机械臂完全修复的眼睛注视着喜鹊,他像是完全不在意喜鹊怪异渗人的举止,虽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但依然算是解答了喜鹊的疑问:
“我拥有作为【克莱恩·贾斯特斯】的一切。
我拥有储存着完整记忆的【克莱恩·贾斯特斯】的大脑,拥有着他的完整人格。
我的主观意识和潜意识与他完全同步,甚至脑电波的频率也分辨不出任何差别。
我拥有【克莱恩·贾斯特斯】的身体,并对这身体上现在和曾经发生的一切感同身受。
我知道【克莱恩·贾斯特斯】所经历任何事情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记忆的模糊程度都和他一模一样。
我和他的区别,仅仅在于被改造出生物电子芯片的大脑。”
克莱恩看着喜鹊。
“我,仅仅是被北局的前线调查科夺走了一次生命,我的心脏因此停止跳动了一次。
北局用生化和生物电子科技的手段激活了我,让我的生命因此延续。
我找不到自己和【克莱恩·贾斯特斯】的任何不同。”
在克莱恩进行诉说的时候,喜鹊始终在一刻不停的快速记录着。
克莱恩明明说话不多,天知道喜鹊到底在记录什么。
当克莱恩话语的尾音落下时,喜鹊再次开口说话了:
“一个问题。”
机械脸连接的大脑部分明显发生了充血,几根膨胀的血管如蚯蚓一般爬在机械脸和大脑相接触部分的血肉之上,这代表着如今的喜鹊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你的一切论证建立在忽视【你的一切意识和行为来源于执行人操作系统】这一基础之上。
你不觉得自己仅仅是一个系统,是因为系统本身的运行会让你忽视自己真正的载体,让你认为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
喜鹊在平板电脑上进行了某个操作,并在完成操作的同时,用奇怪的腔调向克莱恩发出声音:
“我现在要告诉你——你,北三,你其实是运行在【克莱恩·贾斯特斯】身体上的一套软件,这套名为【执行人操作系统】的软件让你产生了一切认知,包括你如今认为自己就是【克莱恩·贾斯特斯】的认知。”
喜鹊明显提高了注意力,可克莱恩并不能发觉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那么。”
喜鹊拉长了声音。
“现在,北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克莱恩用平静的语气毫不犹豫的回应他:
“我是来自亚楠市伯明翰街的克莱恩·贾斯特斯。”
喜鹊发出了一声感慨的叹息,并将平板电脑塞回口袋里,双手连续鼓掌三次。
“你真的是……太棒了!”
喜鹊换上了一副跑马比赛进行到终场对决时广播里播报员的激昂声音:
“恭喜你!克莱恩·贾斯特斯!你拥有了自我!”
克莱恩的眼神依然没有发生变化。
他镇定到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
他告诉喜鹊:
“对于一个人来说,如果精神意识是驱动身体进行生命活动的软件,大脑和身体躯干就是他的硬件。
对于死而复生的我来说,【执行人系统】仅仅是BIOS——仅仅是支持硬件运行的基本输入输出系统,而【自我意识】才是在【执行人系统】这一BIOS上驱动身体进行一切生命活动的软件,这具由生化手段强行赋予生机的躯壳就是硬件。
这样一来,我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喜鹊立刻拿出平板电脑,并发出了夸张的惊喜才会出现的尖叫声:
“真是宝贵的实验结果!你继续说!”
克莱恩并非在向喜鹊证明什么。
他仅仅是在向自己证明,自己就是克莱恩·贾斯特斯。
“关键并非躯壳的差异,碳基生命和硅基生命的区别让问题的关键甚至偏离了【生】与【死】。
也或者说,对于我这样的半硅基体而言,【生】和【死】的界限原本就是模糊的——当我的碳基生命部分能够产生足够强度的生物电,维持硅基部分的运行,我就处于【生】的状态。
当我本身出现了问题,比如超载,硅基部分因为超载而出现了宕机,我便会因此失去一切生理机能,就如同刚才的几个瞬间——这时的我就处于【死】的状态。
对于我这样的半硅基体而言,当生和死不再那么重要,维持自身意识的主体性就成为了我确定自己存在的锚点——
关键在于确定【自我】。
一旦确定【自我】,我就至少能够知道自己是谁,并因此让内心坚定自己要做的事——我由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又因自己的一切行为探索未知的未来,能够知晓自己未来要往哪里去——
生命因此有了意义。
这是我作为克莱恩·贾斯特斯的意义。”
“啪!啪!啪!”
喜鹊再次把平板电脑收了起来,用激烈的姿态开始鼓掌,五官舞动,喜极而泣:
“克莱恩!!!你可真是!太棒了!”
“我们的研究至少因为你今日的言论前进了一大步——足以把这世上任何其他科研机构甩在身后的一大步!”
喜鹊脸上的喜色渐渐淡化,只剩丑陋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
“可是……可是你已经活不长了!”
他用哭腔说出了接下来的一番话:
“你的生物芯片已经不堪重负!
生物芯片技术原本就在研究过程中,并由于生物芯片本身的特殊性而进步缓慢,你的生物芯片很快已经无法负荷你的精神活动,作为BIOS的【执行人系统】无法承担你复杂的意识活动——
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执行人操作系统】和生物芯片因不兼容而产生过量的程序运行错误时,生物芯片将会被污染,你将会步入北一和北二的后尘!
之前,我为你的剩余生命预估了一个月的时间。
现在,由于你强行维持正常的行为模式,进行了生命力的透支,这个时间只剩下……三天!”
克莱恩的眼睛出现了短暂的晃动。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机械臂完全修复了克莱恩的身体,直到克莱恩从手术台上坐起身来。
“喜鹊,你又在说谎。”
喜鹊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
其实你的状态已经偏离了一切执行人实验数据,我已经没办法预测你的死期了,只能大概知道,你很快就会死,因为这具没有按照完整硅基生命逻辑进行改造的身体快要崩溃了。”
克莱恩说道:
“喜鹊,执行人到底是什么?”
喜鹊这次竟然没有立刻回应。
他站在那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机械脸上的五官停滞着,克莱恩隐约能够看到他那机械五官之上的锈迹。
斑驳的锈迹呈现出很深的褐色,就像是某种已经风干许久的血迹。
“按理说,我并没有义务代替北局来回答这个问题。
从我本人的角度来讲,我对执行人的了解也不多,仅仅停留在‘听闻传说’的层次。”
喜鹊叹了口气。
他连叹气时所用的电子音都那么尖锐以至于令人产生不适。
“可我依然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克莱恩,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时至今日,你依然是我最完美的病人,且从今往后都可能不会出现如此完美的病人了,作为一个外科手术医生,我真的很遗憾啊……
你就像是我最好使的一把手术刀……嗯……像是我脸上完美适配的一颗螺丝!对!就是完美螺丝!你完全适应了我的需求,本身又是我的造物,是我智慧的结晶!是我外科手术技术的巅峰作品!
这样的作品,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他言语混乱,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克莱恩咳了一声。
喜鹊立刻没了那副疯癫的样子。
“执行人到底是什么呢?”
喜鹊换上了一副“郑重”的电子音,嘴巴里的音响播放起了《夏夜中荒漠之上的漫天繁星》乐曲作为背景音。
“这还要从北局的【世代余烬】计划说起。
几年前,在顶级工具人赛博格·奎因被排挤出局后,保皇党从帝都空降了一位代理人过来,听说是个有皇室血脉的硬茬子。
这人不仅成为了皇室安插在北局的代理人,还成为了北局名义上的局长。
这个名义上的局长有什么用呢?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你知道吧?北局原本没和他们翻脸的时候,还挂着他们的牌子,原本属于他们的下属机构,和他们是有数据互通协议的,北局名义上的局长能够调用这些数据——他能够看到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共享过来的数据。
按照我的了解,当初的这个名义上的局长,在看到一些来自总署的隐秘数据之后,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虽然没有导致直接精神错乱,但也吓的够呛。
局长原本就是皇室的人,皇室的人……你知道的,他们知道的东西比一般人多得多,所以想的事情就比一般人多得多。
因为局长想得太多,所以逐渐偏离了皇室对北局的布置——在皇室原本的计划里,北局的成立是为了对超凡侧社会进行控制,并收拢超凡者,通过发布编制的形式,让他们能够为皇室所用。
这个局长空降过来之后,完全忽视了皇室原本的计划,而开始让北局搞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世代余烬】的收集计划。
局长不知道通过什么信息,判断出一件事:
这世上存在有一些人,他们通过各种途径继承了过往世代的残存特质,那些特质虽然并不珍贵,但明显有其他的作用。”
克莱恩在此重复:
“其他的作用。”
喜鹊肯定道:
“是的,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但具体是什么作用,他谁都没说。
在他当初跟有资格的人说过这件事后,【世代余烬】的收集计划就开始了,【执行人操作系统】应运而生,他们甚至为了这个计划前往更深层次世界,捕捉了一只非常危险的【鲍姆】——那玩意儿一旦脱离控制,产生的爆炸能让半个亚楠市上天!”
克莱恩说道:
“断罪律法。”
喜鹊不屑道:
“什么断罪律法,都是他们自欺欺人的噱头,【鲍姆】就是一只可怜的异世界生物,被他们逼着一天到晚生产罢了,我看了都觉得寒碜!”
喜鹊在此并未停顿,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谜底告诉克莱恩,甚至因为某些原因而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想要透露出这个谜底”的事实——
“【世代余烬】这个东西,说起来其实很抽象,比如说一个元素——比如说,一个基础元音,这个基础元音在不同世代之间进行传承,并且不会随着世代的发展而有所改变——这就是所谓的余烬。”
克莱恩声音低沉:
“是某种拥有【不会改变】特质的东西……”
喜鹊说道:
“是的。
我说一个元素,只是打个比方。
我听说啊,只是听说,曾经有那么一个存在于前代的人,他整个人都成为了【世代余烬】——这意味着他成为了不会随着时间发生改变的东西。”
喜鹊面对着这听起来完全枯燥无味的东西,用“饶有兴致”的语气说道:
“他们为了【世代余烬】的计划准备了很多年,最近才开始实施。
而自从他们开始实施计划之后,所回收【世代余烬】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你。”
克莱恩平静问道:
“我身上怎么会有过往世代的残存特质。”
喜鹊用不太开心的语气回答道:
“我要是知道,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的外科手术医生了。”
喜鹊并未在此停顿,他仿佛一开始就做好了把这件事告诉克莱恩的打算。
“总之,他们就是在收集你这样的人。”
克莱恩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当初在离开亚楠市之前,他曾经被派遣了一个任务,得到了一份名单,名单上写着一些大人物的名字,他要去将他们“收集”起来。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名单上的一员。
喜鹊的声音放缓了,那尖锐的电子音也好像变得不那么刺耳:
“我只知道,代理人的【世代余烬】收集计划是为了验证什么东西,或许是一些理论,或许是某种事实,也或许是……
某些必须探寻的真相。”
第927章 生化危机:恶化
“必须探寻的真相。”
克莱恩再一次的做出了重复,可这一次喜鹊却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甚至没了之前那副稍微冷静些的样子,尖锐的声音再次让人厌恶起来:
“是的,真相。
当颅内之眼完全睁开,这世上的人们向更深层次的世界探索直到看到了某些不可名状的事物之后,人们总会产生猜疑和思考。
人们会因为自身见识的增长而对一切事物产生怀疑,这样的怀疑会在未被解答时不断产生困惑。
积累的困惑如果始终得不到解答,绝望将会降临。
由绝望引起的生存焦虑是那些人们——那些走在最前面的人们所终日思考的问题之一,对他们而言,生存焦虑和死亡阴影是相同的东西。
但人们总能在探索中知道一些东西的,克莱恩,你应该也有类似的体验,你应当能够感知到一些正常人感知不到的事,那是你作为【世代余烬】所特有的东西,那是……能对真相进行启发的钥匙。
在达到了某种见识之后,人们看到了真相——人们向前迈出了一步——人们证明了自己的生存焦虑是对的,于是更多的人前仆后继……
人类多么伟大!
作为生命,碳基生命,人类如同任何其他形式的生命一般寻找着自己的出路,无论人类用上了何种手段,那都是对整个人类群体而言最伟大的尝试!”
喜鹊神神叨叨的说完了这一席话,直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他也没说明白【世代余烬】的收集计划到底意味着什么,更没有提及克莱恩身上【不会改变】的特质又到底是什么。
从这些天以来的接触和喜鹊现如今的表达看来,克莱恩大概明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可他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生命中隐藏的【世代余烬】,关于北局接下来会实施的计划,关于那些成为猎物的大人物们……
克莱恩总觉得帝国岛链之上笼罩着一层阴影,他心想,至少在自己彻底死去之前,搞清楚那些阴影到底从何而来。
他认为自己必须去做一些事情,即便时间已经不够,也不应就此放弃。
克莱恩的语气依然若无其事:
“话说回来,北四马上就要出现了吧。”
克莱恩在之前的任务中知晓了北局接下来的部分计划,那些令人心悸的邪恶举动不可避免的进入了他作为计划执行人的耳朵里。
他从前对此毫无抵抗之力,在大脑被几乎完全控制的情况下,只能按照北局的方式行事。
但他马上就要迎来一个机会,他将会在生命的最后进行反抗。
那也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当克莱恩说到北四的时候,喜鹊的哭腔消失了,那股邪异的喜悦再次出现在他尖锐到令人不适的声音里:
“北四是在你之上的改造型,听说他们挑选到了一个各方面品质极佳的受体,能够承受最新型号的生物芯片改造而不会立刻产生生物污染,不会产生生物污染代表着他能够承受的改造深度比你深得多——这意味着北四的精神力量将会是你的数倍。”
克莱恩从手术台上坐起身来,沉吟道:
“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喜鹊竟然点了点头,打了个不正常的哆嗦,骂道:
“是啊!改造那种怪物很危险的!北局没有能做这种手术的人,手术只能由我来做!妈的!你都不知道当初我改造你的时候有多恐怖!”
克莱恩没有追问,他知道喜鹊会自然而然的说下去。
这并非喜鹊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而仅仅是将一些几乎快要将他压抑疯了的秘密诉说出来,克莱恩曾经从某个隐秘的渠道了解到,喜鹊曾经因为知晓了太多秘密而导致了严重的精神疾病,那些精神疾病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治愈,而仅仅是被压制住了,不知道哪天就会爆发。
而现在,对于喜鹊来说,一个完全受到他控制的北局执行人,一个完全不会乱说话的将死之人,会成为完美的泄压阀。
这些秘密将会通过泄压阀发泄出去,然后被泄压阀带入坟墓,喜鹊将会得到释放,甚至因倾诉而得到救赎——仅仅是倾诉便能得到救赎,这足以证明那些秘密到底有多肮脏。
克莱恩的思路完全正确——喜鹊很自然的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他们无法再北四身上得到突破,那么北四将会是【执行人系统】的最终版本。
我觉得很难了,执行人这种东西本身就没被很深入的研究……甚至没有经过系统的研究,仅仅是获得了某个应用思路而已。
出于极端暴力武器的需要,执行人才被强行推到了台前……照我说,应该再研究个十年,把整个系统完全搞明白了,完全安全了,再投入生产。”
这两句话里的逻辑正常到完全看不出喜鹊是个精神病。
克莱恩问道:
“执行人到底从哪来的?”
喜鹊没有直接回答:
“其实吧,执行人系统是个很抽象的概念,他并不是说必须得用【人】这种形式表达出来。
而且,我刚才已经解释过,北局只是拥有这套系统,并没有完全掌握其运行原理。
在很长时间研究无果之后,资金不够了,时间也不够了,所以做出了战略上的妥协,于是才有了执行人。”
克莱恩用了十分单调的追问,且完全不在乎喜鹊是否认为他在打探消息:
“执行人原本应该是什么呢?”
喜鹊简单回答道:
“是某种很抽象的东西。
因为抽象,所以无法用语言去描述。
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克莱恩,你是我最完美的实验品,是我此生外科手术技艺的巅峰,我对你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恨不得把我所有的学识都交给你啊!”
你这番话可是比你的长相都还要抽象的多。
克莱恩收起杂念,静静的注视着喜鹊。
喜鹊有些懊恼:
“好吧,好吧!如果硬要形容,我只能打个比方——
比如说,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存在,他的样貌并非我们所知的元素组合而成,他的生命不能用我们对生命的定义去进行定义,他的思维并不是我们所知的任何一种思维逻辑方式,他的行为动机并非仅仅是行为动机本身,他的名字里所包含的含义也超过了我们所能想象的范围。
这么一个我们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就是执行人——就是执行人的完整形态。
我这样解释,你能明白吗?”
克莱恩简单总结道:
“是人类学之外的存在,仅仅是存在着,并且完全未知,且无法用人类学范围内的知识去进行任何定义。”
喜鹊亢奋的尖叫道:
“正是如此!你比局长聪明多了!克莱恩!如果北局有一天也要和帝国一样实施票选民主,我一定会选你当局长!”
他亢奋完了,又回到了刚才那副沮丧的样子:
“可是……可是……你快死了……呜呜呜……”
他的哭声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人类毕竟仅仅只是人类而已……将执行人那套东西生搬硬套到人的身体上,最终只会导致系统运行错误层出不穷!这就是执行人比脑机人更容易发生失控的原因——执行人的系统运行错误积累速度是脑机人的几十上百倍!”
克莱恩依旧平静的看着喜鹊:
“那么,【执行人系统】这个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
当克莱恩再次发问之后,喜鹊不发声了。
克莱恩知道他在懊恼。
克莱恩知道他因为被自己戳穿了心思而导致了恼羞成怒。
克莱恩还知道,喜鹊每次遇到自己答不上来的问题的时候,都会变得歇斯底里。
果然——
“克莱恩!”
尖锐的电子音变得阴森起来,那阴森的语气在冰冷的环境下滑稽又诡异,足以让正常人在内心产生极大不适。
“你快要死了!还要去了解这些事情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毁掉我的作品?!你要对自己的身体做更进一步的改造?!对不对?!”
他说对了,克莱恩要通过特殊手段对自己的大脑进行进一步的改造,正如他之前和冒牌货所说的那般,在他死后,他的大脑将会成为整个帝国物联网系统中的一颗芯片,这颗芯片将会孕育出一个将自己视为杀毒和监控软件的数据生命,来代替他完成未竟的使命。
喜鹊并不知道这些。
喜鹊能够看到克莱恩的脑电波,但并不能从他的脑电波里分析出他所有的心思,经过锻炼的克莱恩已经能够轻易将自己的念头藏进潜意识里。
得益于执行人操作系统并不深入的研究,喜鹊手中平板电脑上的软件代码尚且无法做到捕捉分析并数据化潜意识脑电波的程度,他看不到克莱恩藏进潜意识里的念头。
这是喜鹊之所以愤怒的原因。
“死在这里吧!死的像是一滩烂泥!哦!你甚至在死去的前一天还要工作!哈哈!”
他因愤怒而言语混乱,神志不清:
“我会盯着你!克莱恩!我会在最后的三天里每一分每一秒都盯着你的脑电波数据!”
“任何一个波峰和波谷都会被我看到!任何一个哪怕刚刚冒头的β波都会被我盯的死死的!”
“你听好了!克莱恩!但凡你敢让你那肮脏的小念头露头!我立刻就会通知北局的人对你进行回收!”
“把你的小心思全都收起来!安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吧!”
喜鹊说完,在剧烈的愤怒中离开了实验室。
克莱恩坐在实验台上,眼神再次因身体不适而出现了恍惚。
‘又来了……这次比之前快得多。’
甚至在机械臂刚刚完成对身体的修复——基于细胞层面的深层次修复之后,由脑部开始的恶化立刻出现了。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脑袋内部的某些部分长出了锈斑一样的脓疮,那是生物芯片超载导致的恶性症状,是碳基生命被污染的铁证。
克莱恩曾经想过,创造出“执行人改造”这一畸形生化实验流程的存在,是否并非人类,而是某种对碳基生命抱有恶意的外神——对生命的碳基结构进行污染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甚至连某些人类机构也已经能够做到——碳基硅中和,每当克莱恩想起这个名字,内心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念头,这念头认为碳基硅中和这种奇异生物质融合手术的基础原理并非人类研究出来的,而同样来自某种外神。
外神的科技成就了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在短短二十年里天翻地覆,成为了如今这副令人难以置信的模样。
克莱恩并不完全排斥外神,他仅仅是对这样剧烈的变化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他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
这样的焦虑促使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几个念头的时间里,眼前再次出现了重影——脑袋里生物芯片的紊乱影响了视神经。
一时之间,无数混乱低语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
在这一刻,他仿佛成为了许多人,数不清的独立意识同时争夺着大脑的使用权,每一个独立意识都在试图用各种各方的情绪去说服他。
克莱恩闭上眼睛,试图排除内心的杂念——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克莱恩·加斯特斯,我生活在亚楠市的伯明翰街……’
他调用着生物芯片剩余那一丁点可怜的算力,企图将自己主导的意识在被无数意识占据了的生物芯片核心重新上线。
随着一阵雪花马赛克飘过眼前,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的往日的场景逐渐重新排列组合,直到拼凑成为完整的画面。
那些画面上起初是没有颜色的,在克莱恩为了矫正自我意识而努力调用更多的算力之后,浅色调的各种颜色出现了。
起先只是雪花表面覆盖了一层几乎不可辨别的冰白,当雪花落地时,这些冰白色伴随着接触地面的雪花蔓延到了伯明翰街的街道上,当冰白色接触到泥泞的地面时,便在地面绽放成了浑浊的深褐色混着深灰色的粘稠色彩。
记忆愈发清晰,熙熙攘攘的行人因此从虚影凝实,人们成群结队的穿着晚礼服朝着伯明翰街街尾的某个方向前进着,晚风吹过街头的时候吹落了房檐上的雪花,在人们并不在意的时刻落在了人们的帽檐和肩头。
第928章 死亡拉锯
这是某个星期天的晚上,人群是要前往伯明翰街的圣光教堂做晚间的祷告——中产们拥有的资产让他们对神明的信仰更加虔诚,教会活动对女人们而言是真正的洗礼,而对男人们而言仅仅是加强彼此之间利益交流的工具,他们在教堂这样神圣的地方交头接耳,不停讨论生意。
克莱恩眼神恍惚之间,男人们之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看起来足够高大,肩膀足够宽阔,健美的体型在人群中看起来和其他瘦弱者们格格不入。
那是我,克莱恩心想。
——眼神恍惚的那一刻,时间已经一晃来到很多年后,同样是这样的雪夜,同样是落雪的街道,同样是失去了喧嚣的人群,他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那背影的动作代表着他正在熟络的和其他人打着招呼,动作本身的自然程度代表了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对于他这样家庭出身的人而言,和三教九流产生社会交际就像喝水那么简单。
我并不喜欢,克莱恩心想。
他看着自己偶尔会展现侧脸的背影,已经从那张标准的半张笑脸上看出正在内心疯长的厌恶。
我讨厌那样的笑容,克莱恩心想。
他进入社会之中,遵照着既定的社会规则生存,享受了社会规则带给他的便利,也承受着得到享受便利所带来的代价——因做出太多违心之事而导致自我产生了内心的谴责。
内心的谴责如同噩梦,自出现那一刻起便日夜煎熬,不再停歇。
只要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大部分事情就注定不可避免——这是爷爷和父亲告诉过他的事,也是他大半生笃定的人生信条。
他按照这样的人生信条生活了很多年,那时他并不认为这是错的——他没有思考过这样的人生信条是对是错,仅仅是被生活的惯性推着向前走,仅仅是因社会规则给予他的便利而从未对信条的对错进行追究。
成年之后,他拥有了自己的事业,成为了沃克街的警长,他因职业的特殊性而不可避免的一次又一次面对自己必须做出的违心抉择。
违心的抉择一开始是很难做出来的,可只仅仅做那么一次出来,之后的每一次都被潜意识的趋利避害当成了理所当然。
直到遇到了陈宴,直到因承认了杀人的罪责而被关进亚楠市公立监狱,那天晚上,他开始拷问自身——
我所做的事情,我所坚守的人生信条,到底是正确的吗?
不是正确的。
他已经得出了结论。
是错误的。
他万分肯定。
‘现在,即便我即将死去,也已经拥有了超脱一切的机会。
我将不再受到社会规则的约束,甚至不再受到更高级规则的束缚。
我是自由的。’
眼前的世界里开出了无数纯白色雪花,那些卑微到足以被任何人忽视的细小造物在半空中绽放,直到占满了整个视野,直到花瓣延伸到了他的瞳孔里,直到一根纯白色的冰刺花蕊扎进他的晶状体,在他眼中生根发芽。
极端的危险降临自身,克莱恩已经严重超载的大脑完全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冰花刺穿了整个身体——他的意识在转瞬之间被无数冰刺花蕊完全贯穿,陷入一片冰花铸成的冰刺炼狱!
与此同时失控暴涨,克莱恩心神一片混乱,失控在思维发生混乱的同时再次突破了某个阈值,内心徒生的暴虐几乎将理智完全吞噬,他在这一刻只差一步就会彻底失去自我。
仅存的理智开始寻找求生的出路,理智带着他的意识沿着冰刺炼狱的缝隙前进,意识体中因撕裂而产生的血花将整个炼狱瞬间染红!
仅仅由一层理智包裹的几近失控的意识漫无目的向上疯狂冲刺——他记得那是太阳的方向,他知道太阳能够融化寒冰!
因痛苦而扭曲的视野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终点——冰刺的缝隙之中透进来了一丝日光!
可现在明明是晚上,从哪来的日光?
下一刻,不顾一切只为求生的意识冲出了冰刺炼狱。
克莱恩抬头看向天空,正如他小时候每个祈祷日都会做的那般。
他没有看到所谓的圣光。
他仅仅看到一轮黑日!
目光颤动之间,黑日已然降临在他面前,于是他终于看到,黑日周围散发的亮光并非日光,而是一只环绕着黑日,咬着尾巴,正在吞噬自我的白蛇!
在克莱恩看向白蛇的那一刻,白蛇也睁开了眼。
它的眼睛里没有眼球。
那是一颗死者的眼睛。
在和白蛇对视的那一刻,暴涨的失控完全吞噬了克莱恩的一切理智。
克莱恩的意识开始沉沦——无止境的向下坠落发生了,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反倒变得平静起来。
‘终于结束了。’
意识里诞生了模糊的念头。
‘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意识沉沦之间,冥冥中有模模糊糊的声音间断出现——
“卧槽!克莱恩怎么融化了!”
“我!我不知道啊!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这芯片……他脑浆里长出芯片了!”
“卧槽!这芯片怎么烧起来了!这么多血!脑浆怎么也烧起来了!”
“这颗生物质芯片过载太严重了!我得给芯片降频……但我没有能接入这种芯片的数据线啊!”
“草(四声)(恶狠狠)!到底能不能搞!你不是能用无线吗?!”
“我……我尽量!”
“这位姑娘,你只有3分钟时间——距离他彻底腐坏,只剩下最多3分钟时间,3分钟过后,我会出刀。”
“成了!”
画面飞速倒退。
克莱恩感觉自己忽然开始向上升。
与此同时,黑白世界中的黑日飞速倒退,几乎在顷刻间离开了自己的视野范围,冰刺炼狱缩回漫天纯白雪花之中,熟悉的伯明翰街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一丝理智在控制意识的一瞬间,克莱恩夺取了生物芯片的使用权。
‘我回来了。’
‘开始再次确认自我,以稳定生物芯片的晕在状态。’
克莱恩付出了对抗失控的努力的一瞬间,一个声音清晰的出现在他耳畔:
“他们迟早要遭天谴。”
这是父亲曾经对克莱恩说过的一席话。
父亲是对着那些在礼拜日前往伯明翰街小教堂进行祈祷的人们说出的这句话。
记忆开始重新确认克莱恩的自我。
在这声音出现的同时,克莱恩眼前伯明翰街的不远处画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尚且还算年轻,并没有如他熟悉的那般佝偻,那身影出现在准备前往伯明翰街教堂做祈祷的人群之中,右手并未如往常一般习惯性的放在腰间靠近枪套的位置,而是拿着一只精致的深褐色石楠木小烟斗,时不时的放在嘴边吸上一口。
克莱恩还记得这是母亲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已经用了很多年,以至于盛放烟叶的斗腔已经被劣质烟叶熏得焦黑。
父亲出现在了记忆里,于是面前的整个画面更加清晰——
泥泞街道上的浑浊色彩转眼从发霉的砖红色墙壁的墙角攀爬而上,直至将空气染成了暮色,太阳早过了下山的时间,亚楠市的夜晚总是会在冬天时来的更早一些,完全不需吝惜煤气费用的伯明翰街早已在暮色降临之前点亮了路灯,所以克莱恩看到的暮色来自烟囱之上的部分。
他小时候最喜欢从这个角度观看天空。
这样的喜好完全没有来由。
父亲是个正义的人,克莱恩心想。
对父亲的追忆让克莱恩找回了一部分自我,于是更多的理智回归了,那些聒噪的、像是紊乱无线电波一般嘈杂到无法分辨的声音也如惊鸿一般掠过克莱恩的意识:
“咦(四声)!脑浆子熄火了!”
“嗯,已经完成了降频,解除了芯片的超频状态,删了一堆错误代码……但之前超频的时间太长,你看他这个地方都烧焦了,估计即便救回来,也活不长了。”
“真不行换个脑机?”
“进行脑机植入手术的前提是生理状态健康,意识完整且没有精神类疾病,他这个样子……即便换了脑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赛博精神病,不可能正常了。”
“唉……”
这些声音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呢喃呓语,克莱恩从第一个字开始就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克莱恩只知道,既然已经拿回了一部分意识的主动权,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完全清醒过来。
当克莱恩再次强行调用注意力,色彩便在眼前的画面中飞快铺张——
路灯表面的铁红色锈蚀沿着灯杆向上攀爬,一转眼到了灯帽,那些并不美好但足够真实的色彩朝着灯帽之外的方向一跃而出,在半空中炸成一团散花。
铁锈散花像烟花一般在半空中爆开了,烟花的粉尘纷纷扬扬落在行人的肩头,将男人们的绅士服染成庄重的黑色,让女人们颜色并不鲜艳的冬裙看起来足够鲜活。
烟花的粉尘在接触到了孩子们,于是整个画面开始拥有了声音——雪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行人们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孩子们的嬉闹声,大人们的窃窃私语声,街道旁边暖气管道里快速流淌的热水声,暖气管道外部管道壁上方被行人们惊醒的猫跳上房顶发出的轻微“砰”然之声……
今天是祷告日。
视野随着心念转动,克莱恩看到了自家的餐桌,餐桌上的食物一如既往的鲜美,不但有烤至金黄的小麦面包、苹果口味的奶酪和小牛排,还有平常不常吃的烤麻雀、烧羚羊腿和鹿的护心皮。
每次在开饭前,母亲都会祈祷,并告诉克莱恩,这是来自圣光的馈赠。
克莱恩仿佛再次坐到了桌前,听着父亲和爷爷日常的拌嘴,他的目光总是会在此时落在母亲身上,他祈祷母亲快点坐到桌上,因为父亲和爷爷在拌嘴过程中流露出对彼此的隐晦敌意让他十分恐慌。
灯光给餐桌上的食物染上了一层暖色,祈祷完毕之后,母亲给大家分餐,于是愉快的晚餐开始了……
一切都鲜活起来。
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
克莱恩抹去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意识里诞生出一股怨愤。
执行人手术切割了他的情绪,所以当他再次面临往日温馨的一切时,他明明知道这场面是温馨的,却完全没有半点“温馨”的感觉——仅仅只有身体诚实的做出了对情绪的反应,内心却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变化,这样的感觉已经远远超过了“糟糕透顶”。
他很快消除了这股怨愤,而“消除任何情绪”的力量同样是执行人所拥有的能力,他可以让一切的负面情绪在转瞬之间烟消云散,并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而现在——在大脑中生物芯片出现问题的现在,在他动用生物芯片力量强行消除怨愤的情绪之后,失控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我……这股失控完全无法抵抗……’
‘我……救不回来了。’
克莱恩没想到这一刻会来的这么快。
‘我不甘心……’
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再次强行调用起生物芯片的力量,强大而奇异的脑电波快速出峰,唯心的力量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这一刻的最后一瞬间,克莱恩平静了下来。
更多关于他身份认同的记忆画面出现了,这些画面加固着他对【自我】的认知,并以此来消除生物芯片冗杂的有害数据。
直到一幅与众不同的画面出现在他面前——
父亲不知道从谁那里带回来了一副天神州艺术字,装了画框挂在家里,克莱恩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询问父亲,父亲用天神舟语告诉他,那副艺术字写的是:
后面呢?
后面忘记了……
这幅艺术字是谁送的来着?
父亲似乎说过,但那名字对于幼小的他来说太过拗口,以至于记忆在此已经几乎完全模糊了。
克莱恩苦思冥想,终于回忆起了几个音符:
好像叫什么安迪……对,好像是叫安迪。
安迪是谁?
克莱恩记不清了,但这并非因为自己的意识出了问题,因为在看到这副艺术字的同时,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力量被加固了——仅仅是“看到”这副艺术字本身,竟然让他的意识在生物芯片重新上线!
直至此时,他甚至已经能够睁开双眼!
克莱恩略显激动的睁开眼睛,便看到面前正站着三个完全陌生的不速之客。
第929章 未解的追忆
克莱恩不但看到三个完全陌生的不速之客,还看到其中一位手中武士刀的刀刃正贴着自己脖颈上方边缘处的大动脉。
“克莱恩。”
他看到那个奇怪的脑机人用“我跟你很熟”语气的电子音开口说话了,虽然他几乎无法通过那样的电子音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克莱恩依然通过生物芯片捕捉到了他想要表达的情绪,这是执行人这种介于碳基体和硅基体之间的怪物的特长之一。
“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陈宴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克莱恩很少见过有这么丰富情感的脑机人。
他开口回答:
“我是克莱恩·贾斯特斯,父亲、丈夫和儿子,守护正义之人。”
陈宴对持刀的欧噶米说道:
“他答对了。”
武士刀并没有被收起来。
陈宴并没有对这样谨慎的行为予以矫正,扭过头对克莱恩说道:
“我们差点没能把你救回来,你的脑袋已经几乎烧掉了一半,我们强行切割掉了你脑袋里那颗芯片烧毁的部分,阻断了那部分的软件功能……
这样简单粗暴的做法虽然能够挽回你的生命,但必定会导致你脑袋里面那块芯片失去部分功能,和运行状态持续恶化……但也总好过直接挂掉。
另外,霍普说,你的那个芯片旁边好像有一个很奇怪的硬件也在这次事故中被烧毁了,那个硬件模块是你脑袋里唯一纯粹的硅基硬件,和其他硬件看起来完全不同。”
陈宴甚至不知道克莱恩能否听懂这番话。
其实他也不太懂,都是霍普告诉他的,加上6nm芯片结合其数据库帮助理解,他才大概知道现在克莱恩脑子里面是多么一个严重的情况。
克莱恩看着脑机人,语气平静且没有波动:
“我的储存单元并不在大脑中,只要芯片还在运行,即便运行速度缓慢,即便失去了一部分功能,也不会因为记忆提取失败导致自我认知失衡而引起精神错乱。”
“另外,你所说的硬件,实质上是某种拥有最高权限的无线电信号接收器,现在那东西烧毁了,我的肉身便得到了自由,不会再被控制。”
“无论如何,谢谢你们。”
他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像“脑袋受到严重创伤”的样子,但陈宴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刚刚霍普掩耳盗铃式的急救仅仅是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而已,一旦用到
陈宴紧接着说道:
“事情或许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你之前见到的那个陈宴是假的!”
陈宴将事情的因果梗概完全说给克莱恩听,且完全忽略了身旁霍普脸上逐渐僵住的难以置信。
“大概就是这样!”
克莱恩越听越觉惊悚,在陈宴说完的时候,他对这些日子以来在他和“陈宴”之间发生的一切如醍醐灌顶般爆发了觉悟:
“原来如此,我看他的行为举止和行事方式和之前多有不同,甚至还和黎守诚那样的人展开了深度合作,我还以为他仅仅是在有了社会地位之后身不由己……现在往前回溯,如果站在他是心志不完整的程序备份这一基础上向前回溯他的行为,一切都能解释的清楚了。”
克莱恩眼神中神色不定,心中对陈宴这番话已经有了考量。
“另外,你说的这个备份的情况,我似乎在哪听到过。”
陈宴:
“嗯?”
克莱恩的思考速度明显变慢了,生物芯片已经成为了他的拖累:
“我大概记得是在我离开亚楠市的时候:
那时帝国境内的灯塔刚刚全面铺开,很多地方都要建自己的局域网,不仅仅只有凡人势力,还有很多超凡者势力也要拥有自己拥有完整控制权限的局域网络,这个局域网是接入互联网的,但各自局域网的基本架构又多有不同。
北局搜集了关于当时几个大型局域网的信息,其中很不正常的局域网之一,是机械飞升密修会所属的局域网络,他们把他们的局域网搭设在荒野中,并基于此局域网建设了庞大的数据库——由于特殊的合作关系,北局仅仅知道他们在荒野中创建了局域网和数据库,但并不知道他们要利用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机械飞升密修会……他们通过手机搜集了世界上几乎所有手机使用者的生物代码,他们有对其进行模拟并使其生成数据生命的能力——赛博格·奎因就是这种能力之下的造物,只不过赛博格·奎因那时候的机修会还停留在理论实验的层次。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假设有那么一个组织,可以随意创造人类的数据备份,那一定就是机修会……可就连北局这种特务机构,都不知道机修会的具体成员是谁,仅仅只有一个外围人员【喜鹊】,而【喜鹊】对机修会内部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他仅仅是机修会用来完成任务的工具人罢了。
那时候……我离开亚楠市的时候,北局的一个分部正在追查一个逃离机修会数据库的数据生命,我碰巧看到了那个数据生命的信息,所以知晓了这些事。”
克莱恩的思维明显出现了紊乱。
他沉默起来,用了十几秒时间来调整自身的状态。
在这十几秒钟的时间里,霍普低声说道:
“如果让被进行了‘功能欺骗’的生物芯片以很低的功率进行运行,这样的低负载会让芯片运行出错的频率更少,甚至不再发生……这种做法是正确的,生物芯片和正常芯片不同,部分功能的损失不会导致整体遭到破坏。
他需要休息……也或者想想办法,吃点药什么的,把精神状态调整好,然后把意识上传到脑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会得赛博精神病呢……”
陈宴没有解释,只是做了个手势,表示让她打住。
后者乖巧的闭上了嘴。
十几秒钟后,克莱恩继续说道:
“我认为他来自机修会……
因为北局已经是帝国情报机构的天花板了……由于北局是皇室的代言人,现今的皇室又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积攒下来了海量的超凡侧社会人脉,再加上和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进行了信息共享,所以北局的情报来源几乎是这片土地……乃至整个星球上最多的。
如果来自机修会……你就要小心了,机修会盯上的东西,很少有放弃的。
他们只要盯上什么东西,总会成功拿到……”
现在,他们盯上的是我的肉身。
陈宴多多少少有些不知所措,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确的被告知敌人是谁,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之前,他仅仅是漫无目的的被纷乱的线索牵着走,很少知道敌人在哪,敌人到底是谁。
现在,他至少知道,他的敌人可能是几乎从未在人间冒头的【机械飞升密修会】。
他沉吟道:
“我的备份已经出现过两次,也就是说,按照现在的一切线索,我足以证明一件事——机械飞升密修会通过手机创造了我的备份,并试图让备份抢夺我的肉身——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6nm芯片给出了一个可能性高达99.85%的答案:
“他们这么做,是要验证纯粹的数据生命能够完全代替人类而存在吗?”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克莱恩再次开口,却没能帮他确定这件事:
“对于机修会这样的组织而言,逻辑是无法适用的。
你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做这件事的任何逻辑。
就像是手机这东西在整个世界范围内的全面铺张——手机的出现,是他们第一次以【机械飞升密修会】这个名字走向台前,为人所知。
后来他们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打通了无数难度很高的关节,开始在整个世界铺设【灯塔】——他们甚至把【灯塔】建在几千米高的山顶,建在上万米深的水下,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手机通过【灯塔】链接进入网络,按理说,他们就拥有了对每一个人进行备份的可能性。
可他们把人们备份起来又是为了什么?
没人知道。
就连北局,也仅仅只能接触到他们的外围人员【喜鹊】而已。”
6nm芯片快速调用着往日的记忆,陈宴得以对一切关键的节点清晰可见。
他对克莱恩说道:
“我知道亚楠市的中央灯塔——也就是从前的月亮钟楼,那里被改造成中央灯塔之后,是威廉·马斯特的红月星空科技公司在进行运营。
我还知道,威廉·马斯特在拿超凡者当原材料,去制作能够在更深层次世界运行的电子元器件——这和机修会的思路简直如出一辙!
他是否会是机修会的一员?”
克莱恩沉声道:
“北局也曾将威廉·马斯特作为突破口进行过调查,但由于他身份太过特殊的原因……你知道的,威廉·马斯特是联邦异常生物调查总署的调查长,从职级上看,完完全全就是北局局长的顶头上司,即便北局做出了很多违背了协议的事,针对威廉·马斯特的调查也因为总署的干预和威廉·马斯特本身的特殊性而无法正常进行。
我得到的关于超凡侧社会的信息全部来自北局,所以,我并不知道威廉·马斯特的具体情况。”
线索再一次在园长身上断掉了。
陈宴混乱的心绪产生了无数杂乱的念头,在往日里,这些念头仅仅会加重他的焦虑,而因为平平无奇的智商而无法延伸和推导,最终只能形成精神内耗和无能狂怒。
可现在不一样了,6nm芯片轻易的将这些念头收集起来,并结合往日记忆中的信息变量,得出了几个平均成立概率在50%以上的推论:
第一个推论:
园长很可能和机械飞升密修会有关系,但根据他的研究来看,他研究的方向和机修会的【备份人类】并不一样,而且机修会明显已经将【备份人类】这一技术投入实践应用,如今的赛博格·奎因和陈宴的备份都能够证明这一点。
而园长拿超凡者死灵当电子元器件来组装服务器的行为明显很拙劣,且难度更高——仅仅只是通过动物园抓捕超凡者死灵这一步,就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并承担巨大的风险。
第二个推论:
由推论一可知,园长大概率并非机械飞升密修会的成员,但很有可能和机械飞升密修会有合作关系,从【灯塔】的项目负责人身份,和园长手中红月星空科技公司对【灯塔】的运营手段可以得出这一推论。
这两个推论并不能对陈宴产生什么现实性的好处,仅仅只能让他知道,如果要防备【备份】的再次降临,【和园长好好聊一聊】可能是最优解。
想到这里,陈宴脑袋里自然而然出现了穿越到冰川世代时遇到园长时的场景。
即便这几天经历了如此如梦似幻的一切,直至此时,那时园长的话依然能够给与他巨大的震撼:
【可惜我穷尽一生,也没有足够远的视野,我看不到神明才能看到的东西,我看不到……足以印证这个世界真相的规则。
我看山是山,看海是海,抬头是天空,脚下是大地。
这明显是不对的。
我想要前进探索,可我连工具都没有,即便知道探索能为我带来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陈宴,你可否告诉我,我该如何探索世界,寻求足以印证真相的规则,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眼界呢。
既然你来自未来,能否告诉我答案?】
园长想要看到什么?
无数岁月之前的他已经能够凭借实验理论和逻辑推理得出接近于世界真相的答案,无数岁月之后,有了亚人王之眼的他已经得到了远超任何人的眼界,那么,他是否已经得到了当年没有解出的答案?
“威廉·马斯特现在就在【对月轨道矩阵】任总工程师,他的工程已经接近结尾,很快就会有改变整个世界的大动作。”
克莱恩说道:
“如果你想要和他聊一聊,我可以帮忙约一个时间……以两个正常人的身份——以两个戴斯岛物流中心工作人员的身份,以同事的身份,坐在酒桌上,和平的,好好聊一聊。”
陈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没问题,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拿回自己的身体才行。”
第930章 双向的奔赴
“我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克莱恩说完,看向一旁始终用手臂托举着笔记本电脑的霍普:
“我还有多长时间。”
霍普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慌乱之间,报出了几个准确的数字:
“按照你大脑中现在的功率强度,那块奇怪的芯片还能运行10天16小时1分15秒……但这样的功率强度太低了,一旦进行强度稍微高一些的生命活动,芯片的负载就会提升,功率强度也会增强……当功率强度的增强时,芯片寿命是呈指数型减少的……我大概算了一下,如果你按照普通人正常日常生活的活动强度来算,那块芯片的剩余寿命是2天1小时3分1秒。”
她诉说着这些悲伤的消息,并出于安慰的考虑,最终小声说道:
“我最后给四舍五入了,其实是比我说的这个数字还多出3毫秒的时间呢……”
陈宴不知道这么准确的数据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泛用性鹤驼的数据库里并没有这种函数。
在他看来,只单单能够得出一个结论:
克莱恩真的快挂了!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陈宴心情变得很糟糕,他在来到这里之前还以为克莱恩的问题出在智械病这种偏软件层面的问题上,在他的假设猜想里,一旦克莱恩的病和智械病有关,他就可以通过当初对万·布林墨什那样的方式治愈属于智械病性质的一部分病症,这样一来,剩余其他性质的病症对身体的侵害达不到让身体崩溃的地步,克莱恩就有了缓冲的余地,到时候再去寻找其他治愈方法,能够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可惜事与愿违。
他没想到克莱恩已经走到了硬件恶化的阶段——霍普说那块奇怪的芯片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崩溃”,这种“崩溃”是不可避免,且不可逆转的,是从这块芯片当初出现时就已经注定的——芯片的架构注定了在未来运行中的“崩溃”发生。
“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克莱恩忽然说道。
他语气铿锵有力,就像是之前无数个遭遇困难的时刻那么从容。
“至于你,陈宴,你需要尽快拿回自己的身体,然后我去找马斯特,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好聊一聊。
我们要……抓紧时间。”
他神态之间完全看不出病入膏肓的样子。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但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去争取,马斯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脑袋里思考的事情和正常人不一样。
但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又是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你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能够站在他的立场去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他必定会倾其全力为你提供帮助。”
克莱恩站起身来,尽量放缓的动作让旁人明显看出了他对自身的克制。
“走吧,我们都要……抓紧时间。”
……
陈宴决定先回船上一趟,他由于斯沃姆的原因不想和冒牌货发生正面冲突,所以依然选择了“攻心计”——想办法让冒牌货对自身的存在产生怀疑,进而类似于社会性死亡的精神自杀。
至于这攻心计最后到底行不行得通,陈宴心里没谱。
他只在心里明白,自己至少要尝试一次,如果真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如果到时候攻心计不生效,我或许会面临没有退路的情况……这是没办法的事……是我必须承担的失败成本。’
在离开机械蜂巢,站在通往码头的机械栈道上时,陈宴对霍普说道:
“那么,如果你想要跟着我,我最起码得知道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他们当初在冒牌货的【Z】集团门口遇到的时候,霍普就明确说了要找陈宴,而刚刚在克莱恩面前,陈宴又毫无保留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们都很清楚一点——现在到了把话说明白的时候。
陈宴把话讲得清楚,霍普却眼神慌乱说不出话来了,泛用型鹤驼身上的视觉传感器分析出了从她脸上捕捉到的“慌乱失措”,但陈宴没办法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这样。
“你这么不说话也不行啊。”
陈宴不想耽误时间,更不想给自己冠上一个“欺负女人”的名号,就对她说道:
“这样吧,我把电话号码给你,如果你想找我,随时……”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自己的手机现在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了,而是在冒牌货手里。
他又很快联想到克莱恩刚刚说过的一番话,如果克莱恩的认知没有出现错误,他或许就需要把那只手机毁掉——只要毁掉手机,机械飞升密修会就没办法对自己进行随时随地的备份,像现在一样被备份侵占了身体的情况或许会因此消失。
无论如何,他不会再使用手机和其他任何人进行沟通了。
“这样,我现在暂时没办法用手机……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给占据了,手机在那东西手里,你打电话也找不到我。
我带你去看我的船,如果你想找我,就去船上,我的伙伴都在那里。”
霍普目光闪动: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想问,在你不在身体里的这段时间里,另一个你做出的事情造成了很大影响,如果你有一天找回了自己的身体,那些影响……你承认吗?”
陈宴毫不犹豫且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当然承认,无论是那个什么邪神,还是后来的冒牌货,既然用我的身体造成了一些客观事实,这些客观事实的成因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身体,被他们钻了空子……只要我有能力,肯定就要为这些客观事实造成的后果负责。”
他在此停顿了一下。
“但如果他们造成的客观事实所产生的后果,是我力所不能及的,是我没办法解决的,那我就没办法负责了。”
霍普皱眉道:
“你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陈宴说道:
“区别在于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也是一定准备这么做的。”
霍普哼了一声,语气和神色同时表达的意思被泛用型鹤驼的传感器眼珠捕捉到,并准确的翻译出来:
【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陈宴想了想,好像也没必要非得让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人相信自己,就对她说道:
“如果你相信我,就跟着过来吧。”
他说完,转身向自己船只泊位的方向走去。
霍普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在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前跟了过去。
……
……
此时此刻。
机械蜂巢,B区,【Z】集团总部,陈宴的办公室。
陈宴把脑袋从自来水管的凉水冲刷中硬拔出来,混乱不安的内心终于获得了些许自欺欺人的可怜平静。
刚刚离开统御之环的时候,在接触到那女人指尖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感觉忽然涌向他的大脑,一瞬间的战栗引起了内心深处【超我】(道德理想我)的强烈反抗,他在那一刻几乎差点被从内心爆发的愧疚、负罪和自责感推至心理崩溃的边缘。
只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不堪,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很世俗的人,没什么太过严苛的道德情感。
这样的自己,怎么会为了一件不是自己做的事情而导致心理崩溃呢?
‘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来自深海时代碎片的邪神疯癫行为之下的产物……她身上发生的悲剧……她的存在不是我的错!’
‘她怎么会成长这么快呢?一定是因为她是邪神的种子……’
陈宴深呼吸一口气,抽出洗漱台旁边壁挂盒子里的一次性毛巾,将头上的水擦拭干净,然后坐回办公椅上。
他注视着面前计算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和数据信息,那是和整个集团各个公司实时同步的交易订单信息,仅仅只在短暂的几秒钟里,就有五个订单出现了,这意味着他又赚上了一大笔。
赚钱就像喝水一般简单。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下意识使用这样的感觉压制【超我】(道德理想我),并因此得到了一丝可怜的、卑鄙的慰藉。
当【超我】被压制时,慰藉付诸己身,他感觉内心舒服了许多。
可当他想要闭上眼睛享受这丝慰藉时,眼前忽然就出现了霍普的脸。
他在吃惊中睁开眼睛,连潜意识的趋利避害性都无法阻止他想到一件事——
那个来自深海时代碎片的邪神,是什么时候控制我的身体的?
令他恐惧的是,他甚至没有这部分记忆——他明明记得,自己在深海时代碎片之内遇到了邪神,之后就昏迷了,再次苏醒已经是在自己的船上。
邪神是在我昏迷时控制了我的身体!
对!就是这样!
可后来呢?邪神去哪里了?
邪神就那么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他对此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印象,即便在他苏醒之后,糯米果和奥斯曼狄斯也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
他是从对周遭的人和事物,包括霍普在内产生的通感去得知这件事的。
我不知道邪神去了哪里,难道他们也不知道吗?
他们必定知道邪神在我昏迷时做过的事情,可他们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们……
他们背叛了我!
陈宴惊怒交加,因背叛而生的狂怒很快主宰了他的心智。
理智被狂怒驱逐了。
当理智再次回归时,他面前已经是一片狼藉——办公室已经被完全破坏了,计算机屏幕被砸毁,主机也成了一堆被暴力破坏的电子垃圾,书柜上的玻璃柜门破掉了一大半,残留在柜门门框上的玻璃上染着一抹鲜红。
他低头看,自己的拳头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在看到拳头上的鲜血时,他终于感知到了疼痛。
手掌因手指上的疼痛开始颤抖,他看向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的隔音做得很好,即便这么大动静,也没人过来敲门……门外的斯沃姆一定听到了,并且也知道是他自己在发泄,所以才没有进来。
斯沃姆没有进来……但他一定已经感知到了……听到了我的丑态……
陈宴内心诞生了些许惶恐,他害怕自己这副茫然无助的样子被他人看到。
他心想,自己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的精神出现了恍惚,眼前整个世界昏昏沉沉之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贫穷的自己。
虽然贫穷乃至锱铢必究,但至少快乐……至少有一堆朋友,至少在做事的时候有人出谋划策……即便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但至少有人陪……
‘我……我不能这么软弱……’
这样的自我质问无法起到任何作用,他变得越来越软弱。
软弱让他多疑,软弱让他思绪纷乱:
‘为什么……什么……他们……我在昏迷的时候,邪神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为什么后来他们没有告诉我?’
‘他们……他们……是我的伙伴……伙伴之间难道不应该相互信任……为什么他们不信任我?’
‘我……我这是怎么了……我……我……’
‘我……我对了!我我我还有斯沃姆!’
陈宴猛然间眼前一亮,仿佛像是找回了自我,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扭头朝着门外大喊一声:
“斯沃姆!”
门被立刻打开了,斯沃姆走了进来,那副高大的身躯和浑身的肌肉以及沉稳的声音给了陈宴巨大的安全感:
“我在。”
陈宴神经质一般的问道:
“你始终是我的伙伴,对吗???”
斯沃姆用镇定到仿佛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始终是你的伙伴。”
陈宴甚至没发现这样的对话到底有什么不对劲,也没去思考没有正常人类价值观的斯沃姆说出的话到底是不是他想象中那个意思。
他仅仅是十分开心,这样的喜悦让他忘记了刚刚发生在内心的一切心理冲突。
他恢复了正常的心态,即便这样的心态仅仅是因为他的自我欺骗。
陈宴来到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和街道上方巨大广告牌上的【Z】字标识,拿出手机,拨打了黎守诚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