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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特别白     大明武夫txt下载     大明武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人为本

    十月二十一日这天,赵字营第二团的两个连,联庄联保几处的团练一百五十人,账房掌柜甚至还有江湖角色一共四十几人,在雷财的率领下前往孔家庄区域,招呼早就打了过去,以往孔九英的产业将由赵字营全部接受,在他们去之前,徐家已经组织了几百壮丁过去。

    万历四十四年,徐州冬天的第一场雪是在十月二十五下来的,雪花不大,可没个人都能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凛冽寒意。

    这一天何家庄赵字营无比繁忙,因为在临近天黑的时候,有几千人来到了何家庄,准确的说是几千来自凤阳府的流民。

    何家庄这边早就搭建了粥棚,当时还说是响应云山寺的号召,为徐州百姓积攒功德,所以也要跟着坐坐善事,这说法一出,压根就没有人相信,只是猜另有用意,什么时候赵字营会听云山寺的号召,实在是笑话。

    可粥棚就那么搭建起来,放在小石头村和周围村寨的存粮也开始朝着这边运输,弄得煞有介事,可一个灾民不曾看到,因为这边早有规矩,乞丐之流视作难民,抓入田庄劳作,那些跑江湖的叫花子谁还敢来这边,没想到这设置今天用上了。

    大锅里熬着稠粥,有管事的手拿筷子挨个大锅巡视,把筷子插进锅里,筷子不倒这才算合格,如果筷子倾倒,就要立刻加米,就是让这顿饭尽可能的实在些。

    木碗木勺之类的都很粗糙,不过数量却是足够,因为那些来自山东的流民百姓们白天做活,晚上就在忙碌这个,做出一个木碗木勺,就可以得到一文钱,做出五个,则是六文。

    来自凤阳的流民并不比当年从山东过来的好多少,唯一的优点就是不那么疯狂,他们就是在绝望的寻找,找个能有条活路的地方。

    在何家庄这里喝了热粥热水,很多人都是嚎啕大哭,也有很多身体稍差的,在到达何家庄的时候倒毙,紧绷了许久的那根线突然断掉,整个人都没有办法撑下去了,因为这个,在距离何家庄不远处还单独弄出一片空地,这片空地专做烧埋,火光冲天,黑烟冲天。

    还真有这么多流民过来,徐州上下知道消息的人都是目瞪口呆,不过大家也松了口气,因为事先已经搭建了粥棚,不担心出什么大事了,也有脑子聪明的多想了想,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来?或者搭建粥棚就是为了吸引流民过来?当然,聪明人都不会乱说的。

    也有人惊讶,说几千流民汇聚而来,徐州这边赵字营可能打过招呼,所以没有人惊动,可凤阳府宿州地面上怎么可能不知道?还有在这个时候往来于凤阳徐州两地的行商说,他们走在官道上也不曾见到什么大队的流民,倒是偶尔会看到官兵和团练,倒是偶尔远远看到百余人的队伍,可到了跟前就发现人不见了,再细看,发现人都躲到了道路两旁或者是山上。

    凤阳府的流民就是这么百余人一小队的前行,由队伍里精于之人率领,然后又有徐州地面上的向导带着,然后在州府边境之处汇合成大队,在进入徐州境内的时候,就有人分发于粮和救济。

    天气已经变冷,冻饿交集的流民很多死在官道上,不过没有人悲恸惋惜,现在他们前方总算有一丝希望了。

    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每个人都想逃难了,冻饿绝望,让他们觉得做牛做马做奴仆也还可以,毕竟那是活着,也有大批的人从山林中走出,回到自己家乡。

    可回去归回去,那些占据了他们土地的人却没有一粒粮食给他们,由他们自生自灭,等到开春播种的时候他们才有价值。

    经历过这个之后,有些人只能重新开始逃亡,只不过凤阳府的规矩是在乡为百姓,游荡别处则为流贼盗匪,格杀勿论。

    被杀、饿死或者去徐州寻找那一线生机,脑子清醒的人都知道怎么选择,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向北走,万历四十四年的年末,凤阳府周围的庐州府、滁州、淮安府、扬州府等地,人市的价格都是大跌,不管是用作于活的成人,还是那些用途广泛的男童女童,价格比往年都大跌了三成不止。

    流民在何家庄短暂停留,吃些东西,经过简单筛选之后,会有赵字营的连队护送前往萧县和砀山的云山寺下院以及田庄,有的流民会在那里被安置,有的则是等待黄河封冻,然后渡河前往孔家庄那边。

    现在黄河上已经有了浮冰,行船艰险万分,只能等待了。

    “第一次三千五百余人,第二次三百多人,第三次一千二百人,第四次五百人,这三天没有人来了,这些人萧县下院的田庄足可以安置,甚至不用砀山那边。”在何家庄赵进书房中,赵进和伙伴一于人聚众商议。

    听着如惠这么说,赵进脸上没有一丝轻松的表情,他转头看向跪在一边的钟功辉问道:“你说最少还有六万?不是说不少散去,不少饿死,还有不少去了别处,你先前所说的五万之上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六万?”

    和上次见到相比,钟功辉脸上虽然有风尘疲惫,但气色却比那时好了很多,双眼也变得有神起来,听到询问,钟功辉连忙回答说道:“那阉人和狗官们逼迫的太紧,原本想要回乡的人又都是纷纷回来,所以人只多不少。”

    赵进点头,周学智手里还拿着个算盘,手边放着账册,听到这些话在那里快速的计算,眉头紧缩,脸色难看异常,此时抬头说道:“老爷,装不下,孔家庄那边本来就有不少百姓,那些人也赶不走,算上那边的存粮,再算上沛县和丰县能解决的,现在整个徐州最多也就是接纳两万流民,而且咱们的存银要消耗三分之一。”

    说这个时候,周学智满脸心疼的神情,这也是管账管钱的通病,管的久了,就当成自己腰包里的东西。

    “算上徐家那边的吗?”赵进开口问道,周学智摇头。

    “大哥,两万五千人已经是莫大的功德了,一步步走,一口气吃太多,容易撑坏了。”王兆靖开口说道。

    屋子里每个人的态度都差不多,那就是现在做的已经足够,拿下这两万五千人足够多了,至于其他的人,如果没有赵字营的引路者,没有沿路提供的少量粮食,他们甚至都到不了徐州。

    听到这个,一边的钟功辉顿时急了,不管不顾的连连磕头恳求,急切无比的说道:“进爷慈悲,进爷开恩啊,那么多人,晚一天就要死上百上千,进爷这条路若是堵死,恐怕就是满山满谷不得留存,这是几万条人命,求”

    “老爷,有凤阳行商来,急事回报,行商浑身是血,受重伤”正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家丁的汇报,对他们的要求是尽量用简短的语句说清楚事情。

    赵字营的凤阳行商,说白了就是派往凤阳府那边打探消息,给流民队伍引路的那些人,有的是临时招募的江湖人,有的则是内卫营的好手。

    “带过来,找郎中过来”赵进大声说道。

    外面答应了,没过多久大门打开,用担架抬着一名伤者走了进来,那伤者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于净,伤口也都得到了包扎。

    “小的腿上和肩膀中箭,不方便起身给进爷磕头了”这人颇为恭敬的说道。

    刘勇过去看了眼,回头对赵进示意,赵进立刻明白这人应该是内卫营里的角色,不过却和外人一样称呼为“进爷”,想必是为了隐蔽起见,他也没有说破,只是开口说道:“躺着说就可以,说完后好好养着,一切不用你操心。”

    “进爷,小的本来在符离桥那边给流民引路,手里已经汇集了六百多人,现在浍水已经封冻,直接可以过河了,而且这时候路上没什么商旅行人,连白天走都很安全,不过小的为了小心,还是按照吩咐,只是走天亮和黄昏这一段,队伍里跑了几个人小的也没在意,因为这些人心思太乱,可没走多久,大概距离浍水十里左右的地方,就遇到了百余名官兵,几十名团练,这些人还都是骑马的,看着躲不掉,本想着找个理由蒙混过去,没曾想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动手,小的看着不好,急忙窜进了边上的树林,其余人却没小的这么好的运气,直接散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赵进脸色阴沉的看了看钟功辉,又是转向这个伤员,伤员继续开口说道:“小的那次没有受伤,可一路回来,沿路碰到了三支马队,有的是官兵,有的是团练,有的看着还像绿林人物,就在快回到徐州的时候,被那伙绿林人物追上,中了两箭,好在赵字营在州府边境上安排有人手,这才急忙送了小的回来。”

    “下去好好养伤,我这边不会亏待你的。”赵进沉声说道。

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三章 买地

    看着那伤者被抬下去,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安静了一会,赵进转向钟功辉说道:“我给你安排十几个护卫,你装成贩运货物的客商,现在就回凤阳府那边去,看看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把消息打听清楚了再回来,你不用担心太多,我答应你的就一定要做。”

    “冰峰,你安排你马队里的好手跟着,小勇也安排几个人。“赵进下达命令,那边各自都答应了。

    这等化妆打听的事情,刘勇会安排一应细节,钟功辉本来还想跪在这里乞求磕头,可局面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也知趣的离开了。

    说到马队,赵进却想起了齐三,转头又是问道:“齐三现在怎么样?”

    “大哥,齐三这边目前只是管着马队的内务,不过他也做得很勤快细致,大伙都在夸。”董冰峰回答说道。

    “他的两个哥哥现在不会离开城池,不过他们兄弟几个应该商量过,各个都很沉得住气,平时有说有笑的”刘勇连忙补充说道。

    话说了几句,却发现赵进突然沉默下来,屋子里几个人彼此看看,都跟着安静下来,眼前这个局面的确很麻烦,尽管目前才来了不到几千人,可接下来这个数目是五万多到六万,这么多人耗用的物资银钱已经动了赵字营的根本,更不必说这件是本身触碰的忌讳,而且现在面临的是徐州已经容纳不下了。

    陈晃、王兆靖、吉香、石满强、董冰峰、刘勇都是和赵进一起长大的,曹如惠和周学智也都是徐州土著,他们即便见识远超同龄同辈,可毕竟局限在徐州,连徐州都容纳不下,对每个人的压力都极大。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换之后,大家还是看向了赵进,赵进一定能拿出主意来,每当为难的时候,大家都会这么想。

    “喊齐三到这里来。”赵进突然开口说道。

    立刻有人吆喝着把命令传给外面,值守的家丁跑步出去了,赵进沉声说道:“这些人必须要拿到手里,咱们不知道明年后年或者以后到底是不是灾年,还有没有这么多的人口供我们招揽,所以这些人必须要。”

    大家都跟着点头,既然主意定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做而已。

    “先前我们想错了,以为在凤阳府招揽流民要偷着来,不然就是大麻烦,现在这做法要改改,曹先生,你和凤阳府那边有关系吗?”赵进开口问道。

    云山寺交游广阔,更不用说当年还被凤阳守备太监庇护,自然和那边有关系,如惠点头承认,赵进又是说道:“你拿着银子去凤阳府买地,符离桥以北的田地荒山,只管花钱买下来,凤阳府本地的地主招揽流民,谁敢说个不是?

    大家都愣了下,随即脸上露出笑容,凤阳府和徐州相邻,在相邻的地方置办个大的田庄,收拢流民,然后直接运出来,反正自家田庄自家用,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对的。

    如惠脸上满是笑容,连连点头说道:“东主妙计,属下立刻就去安排。”

    这边答应下来,外面齐三已经被带到了,那次哭诉请赵进报仇却没有结果,估计齐家兄弟也知道自己的莽撞,言谈举止间又恢复了初见那时的谨慎小心

    一进门就是行礼问候,赵进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说你是淮安府草窝子出身,你对那边熟悉吗?”

    齐三还有些懵懂,下意识的点头回答说道:“小的在那里呆了十几年,对那边熟悉的很。”

    这两个问题问出,石满强还没懂,吉香若有所思,而陈晃、王兆靖、刘勇和如惠都朝着赵进看过去,满脸不可以思议的表情,周学智愣了愣也抬起头来

    “从咱们徐州去能藏人的草窝子,要走几天路程,方便不方便走?”赵进继续问道。

    齐三愣了愣,随即回答说道:“方便,沿着黄河一路走,两边都没什么城池,大的市镇也少,再过十几天黄河封冻,运河也要封冻,骆马湖起码要冻住一半,过河过湖都方便的很,等进了草窝子怎么走都可以。”

    “大哥,再过些日子就是天寒地冻,去了那荒无人烟的荒草滩里,恐怕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去那里就是死路一条。”王兆靖担忧的说道。

    赵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然说道:“天下这么大,只有我给他们一处容身之地,他们也该满足了,在凤阳府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在那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这些话并不避讳下面的齐三,齐三刚开始还听得糊涂,到这时却是一愣,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在那里急忙说到:“老爷,其实也不是弄不到吃的,草窝子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很多灾民都是秋冬逃过去的,他们给邳州那边的大户做工,骆马湖那边到了冬天也有不少翻修出力的活计需要人手,而且草窝子里的于草和一些出产,都能拿到邳州那边换粮食”

    “那边有什么粮食?”

    “那边漕粮的仓库有不少,很多人夏天弄出粮食,冬天闲时发卖。”齐三熟门熟路的说道。

    赵进缓缓点头,开口说道:“拿来换酒的漕粮估计也是这个来路,这么说那边还不算绝境,多少还能活下些人。”

    齐三这时候想明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切的说道:“老爷,小的对那边很熟,偌大的荒草地,也只有有河有水的地方才能活人,还要有方便的旱路水路,不然人进去出不来,货物什么的也是一样,小的愿意去那里带路领路

    “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今天说了什么不要对外讲,你先下去吧”赵进开口说道。

    齐三连忙磕了个头答应下来,满脸激动的起身出门。

    “他倒是聪明,能想到咱们去了淮安府的草窝子,必然要和冯家发生冲突,到时候他报仇什么的都有了指望。”赵进笑着调侃了一句。

    王兆靖脸上有担忧的神情,肃声提醒说道:“大哥,冯家势大,咱们招揽流民已经有些麻烦,再和他们那边起了冲突?”

    “徐州太小,我们现在做很多事都有了局促,必须要出去,咱们现在只能去淮安府和凤阳府,那就必然会有冲突,不过,他们家在草窝子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做,咱们不会吃亏”

    十月下旬的时候,赵字营这边忙碌不停,断断续续有几百人的流民队伍到达徐州,他们有的在赵字营这边简单安顿,有的直接去了那些收容之地。

    因为粥棚早早就搭建起来,大伙对这些流民的到来并不觉得奇怪,反认为是理所当然。

    如惠带着几十人去了凤阳府,徐州和凤阳府都是信佛的地方,有个云山寺的招牌,在宿州那边也好用得很,宿州和徐州不同,宿州的田地相对肥沃平整,又有多条河流经过,灌溉也容易得很。

    不过宿州并不比徐州富裕多少,宿州是中都凤阳北边的门户,中都是大明皇陵所在,又是圈禁宗室罪人的地方,堪称是天下间最紧要的地方,凤阳府屯驻大军,又有维护皇陵的大量队伍,看守宗室的人员也相当不少,这批人的耗用大部分都要由凤阳本地供养,这也是凤阳府区域为什么划得这么巨大。

    供养这么多人丁,税赋徭役比起其他府县来就要加重,尽管官面上的数目正常,可实际上的附加火耗等等却比其他地方繁重许多。

    还有些古怪的原因,按说这凤阳出了大明太祖朱元璋这样的开国皇帝,那些开国功臣也大多是淮西人士,这里可以算得上一方福地,可实际上却不然,自大明开国以来凤阳府就是多灾多难,水灾、旱灾、蝗灾,甚至还闹过几次大的瘟疫。

    繁重的赋税徭役加上天灾频发,让百姓们纷纷逃亡,而且几十年前近百次大灾小难,让百姓们甚至觉得恐慌,私下有很多传言,和朱家相关的更多,这些关于皇家的传言自然要被严禁,被抓到的人都是抄家灭门,这又让民生进一步的凋敝。

    不过自弘治年起,凤阳府多少好了些,尽管灾荒比其他地方还要多发,但已经算是改善,民生也缓慢恢复,可万历二十年之后,又是折腾了起来。

    地方上元气大伤,百姓们纷纷逃亡,连兼着漕运总督的凤阳巡抚都把官署搬到了泰州那边去。

    何况今年又有这样的大灾,尽管有肥沃平整的土地,尽管有河水灌溉,可还是看不到什么人烟,田地上都长着荒草,不过懂农事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样的土地和条件只要用心耕种一定会有好收获,可现在的凤阳府处处都是这样的好田地,根本不值钱。

    大量的田地已经集中到宿州十几家大户手里,可如惠开出了比市价高两成的价钱之后,还是买了好大一块地方,大笔的现银砸下去,没人能不动心,甚至连邻近府县的人都过来询问,如惠还需要不需要田地了。

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四章 人总是要变的

    田地卖给如惠之后,宿州本地的士绅豪强还想继续占些便宜,比如说买了几百顷田地,以凤阳府处处荒废的局面,他根本没办法招募到太多农民来耕种,而河南来的流民百姓,则被各处牢牢控制着,根本不会让一个外人插手,已经有人做好了打算,如果如惠这边急用人,再用卖人的法子赚上一笔,这年头粮食田地和人都不太缺,就是缺现银现钱。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大家始料不及,几万亩的庄子,没几天就把上上下下的人凑齐了,这些人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什么于活的、管事的,一下都齐全了。

    而且这徐州人来开设的田庄打出了招募流民的招牌后,官道上没白没黑的有人过来投奔。

    这庄子太大,开始花下去的银子又太多,路上那些拦截流民的官兵和团练一时间也不敢轻动,即便是有追击动手,到了如惠这庄子附近也会停下,大家多少给个面子。

    不过这么顺利的日子也就过了不到十天,很快就有人发现来到新建田庄的百姓大多是凤阳本地人,甚至很多本地逃出去的人也来到了这个田庄里面。

    大家都不是傻子,很快就有人和前段时间几千流民去往徐州的事情联系起来,在徐州和宿州交界处盯着的眼线也看到了大队流民过境的情景。

    如果是几十天前,流民们去往徐州大家都高兴得很,正好空出地来,可现在却不同了,首先大家担心徐州那边有什么居心,凤阳守备太监即将调职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开,这么多人去了外地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比如说外面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官员士子多管闲事,其次,河南来的流民没有想象中的多,随着天气变冷,数量越来越少,占有了大量的田地,自然需要大量的人手才能耕种,都跑到别处去,难道自家花了本钱的田地就荒着?

    当时那白花花买地的银子还震撼人心,宿州和徐州相邻,他们对云山寺的名头也多有耳闻,所以如惠本身还没什么人去碰,但本来很热闹的门前已经冷清无比,还有探子在周围盯着。

    对于赶往这个曹家庄园的流民们,凤阳府各处的士绅豪强不客气了,官兵、团练纷纷出动,在路上堵截拦阻,很多赶来的流民队伍都是措手不及,不是被抓走,就是被杀散。

    到了这个时候,缺人的地主士绅们也改了手段,抓来了流民百姓,也会给些粮食给个安置之所,很多人也就这么定下心留下。

    此时双方还有个默契在,流民若能进入如惠的庄园范围,那就不会继续抓走,但如惠这边一共才一百几十个人,不少人还都是雇佣的宿州本地人,看清这点,谁还会有什么顾忌,即便是庄园范围内,只要没有如惠从徐州带来的人看守,一样进去抓人。

    从庄子建立到开始运人去徐州,一共运送凤阳流民七千余人,还有三千多留在庄内,可现在每天能到的不过百余人了。

    已经是十一月了,徐州境内的黄河河面已经可以步行过去,胆子大些赶着马车也可以。

    宿州虽然在徐州南方,却因为地形原因比徐州还要寒冷,天在变冷,宿州徐州边境新建的那个田庄处境也愈发艰难,现在每天进来的难民不足百人,庄园里还有近两千人没有送走,如果不是一开始的时候买了不少粮食,此时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庄园的范围包括徐州境内的一小块地方,这也是运送流民不落人把柄的好方法,可现在这个法子也不好用了,专有一伙不知从何处来的江湖马贼,拦在宿州去往徐州的必经之路上。

    几次带着人走到半路,这伙马贼就杀了出来,流民们本就是惊弓之鸟,远远看到就是溃散,两三次下来胆子变大,又是继续向前,没曾想对方直接射箭过来,虽说没伤到什么人,可又是把人惊散。

    如惠世情精熟,他没带什么武力来到宿州,但他知道怎么应对这个场面,直接派人拿着银子去衙门报官,说有盗匪滋扰,请官府派人保护和缉拿。

    以往拿着银子在衙门里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可这次却直接被赶了出来,没有人受伤,没有财物被抢,那就是虚报案情。

    事情已经不太对了,报案的人还没从衙门那边回来,宿州本地就有头面人物上门,态度很客气,言辞很温和,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买回这块庄子,原价赎回,不让如惠吃亏。

    对这个要求,如惠用同样客气的态度拒绝,对方临走的时候只是笑着说道:“此处是宿州不是徐州,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次来太小瞧了旁人,大意就要吃个大亏”如惠自言自语的说道。

    在宿州来人表态之后,“江湖马贼”的活动一下子猖狂起来,直接纵马冲到如惠的住处那里,还在流民临时搭建的窝棚中乱跑,大喊:“不要跟这些徐州人走,留在宿州还有活路,去了死路一条”

    这伙流民本就没什么主见,被这帮凶神恶煞的“马贼”一吓唬,立刻都是慌了神,有些人已经偷偷地跑了。

    如惠也是个有决断的人,他立刻做出了决定,将庄园里所有的流民集合起来,不管什么光天化日,现在就向徐州进发。

    事情变化的太快,派出去报信求救的信使前天才出发,而且如惠知道赵进正在准备淮安府的事宜,应该在和孙家商行的人商谈买粮运粮的事宜。

    眼下能保住这些人就足够了,至于这庄子并不可惜,田契地契在自家手里,不怕宿州人反悔。

    天将亮时,近两千流民被集合起来,弄成一个松松垮垮的队伍,如惠命令把庄子里所有的粮食都发下去,每个人尽可能的吃饱,剩下的也都做成于粮,在这个庄子去往徐州也就是一天多些的路程,如果运气好,天黑之后可以进入徐州境内了。

    流民快要两千,而那些“江湖马贼”才几十,如惠打算的是靠着人多势众自保,而且他还有个打算,那就是钟功辉带着几十个人来到了这个庄子,这位流民首领在流民中的威望极高,有他在,流民就不是一盘散沙,勉强还能约束的住,甚至还能做个反击。

    田庄里这么闹哄哄的举动,自然逃不过庄子周围甚至庄子内部那些眼线的耳目,消息飞速的就被传开。

    到了这一步,那就是双方彻底撕破脸了,大队流民犹犹豫豫的前行,后面不住的有人追上来。

    “江湖马贼”动作最快,马上就是跑到了队伍边缘,流民队伍里开始有些骚动,但队伍依旧前行,几十骑拦不住几千人,随后骑马的团练乡勇也都赶了过来,流民队伍的速度变慢了。

    “乡亲们,去了徐州就有活路,有热汤热饭,还给田地耕种”每百人的队伍里就有人带领,各个都是声嘶力竭的大喊,也就是靠着他们的鼓动,队伍才不至于溃散。

    “留下管住管饭,头两年只收两成租子”

    “这伙徐州蛮子是骗人的,骗过去让你们做牛做马,不想想他们杀了多少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和从前的恐吓不同,现在江湖马贼和团练们也在喊着招揽诱惑的话。

    若说是刀剑威吓会让人恐惧,管饭和两成租子的诱惑,让这些绝望饥饿的流民们动心了,队伍前进的速度变得更慢,甚至有人迟疑不前。

    如惠脸色阴沉似水,他知道赵进对这些流民的看重,更能猜到赵进为什么对招揽流民这么用心,所以这差事他不能办砸,原本已经踏上功名路的王兆靖已经回来了,如果自己在办错什么,对将来坏处大大。

    以往来这赵字营不过找个安身立命之地,可现在却让如惠不得不认真了,这个团体不过是徐州一豪强势力,可如惠却隐隐约约看到更多。

    如惠穿着平常的粗布衣服走在流民队伍中,听着四周骚动,心里焦急异常,喊着身边两个护卫把他抬起来,站高了四下看看,下来的时候就对身边的钟功辉喊道:“老钟,快让你的人去喊,咱们抱成一团冲过去,到了徐州就好了

    钟功辉却没出声,自从这次来,钟功辉就很是寡言少语,如惠处处操办,也没什么时间去理会,这时候才看出不对。

    “老钟,你怎么了?”如惠声音放低,语气却森冷异常。

    钟功辉左右看看,有些惭愧的低下头,闷声说道:“这么去徐州还要耗费进爷钱粮,留在凤阳也有活路了,留下也挺”

    话说了一半,如惠抽出腰间的匕首顶在他的脖子上,从来都是温和带笑的如惠此时神情狰狞,五官扭曲,凶恶无比的瞪着钟功辉,咬牙切齿的说道:“快给老子喊,不喊就料理了你”

    他这一动,跟着钟功辉的十几个年轻人都是摸出柴刀斧头,有人手里拿着的就是木刺,齐齐看向如惠,都是只要翻脸就不死不休的架势。

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五章 你是个好人

    谁也没想到平时文质彬彬的如惠会突然爆发,如惠身边的几个护卫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反应慢了一拍,可看到这样的场面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抽刀拔剑。

    十几个流民精壮,不过是有把子力气,而如惠身边带着的护卫,或者是经历战阵的家丁,或者是刀头舔血的江湖好手,身手不去说,兵刃都是上好货色,真要火并起来,这十几个未必是对手,可大家都知道钟功辉吆喝一声,几千流民鼓噪,甚至还要加上宿州的团练乡勇,都会和自家为敌,到时候来自徐州的众人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曹爷,钟某所求,不过是这些苦难兄弟有一条活路,天寒地冻,徐州那边运过来的粮食又少,这么过去,要饿死多少人,要冻死多少人,现在各处已经开始收拢,留下来还有活路,曹爷,已经过去万把人了,已经死了几千人了,可以了”钟功辉神色倒是很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平缓。

    “放屁,我家主人花了这么多银子,布置了这么多,你自己悲天悯人就算完了吗?快喊,快让大家快走”如惠恨声大喝道。

    此时的钟功辉却笑了笑,闭嘴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名流民青壮忍不住向前走了,警觉的护卫立刻把刀指过去,这让众人立时骚动,外围混乱不知何处去的流民也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外面围的人越来越多。

    寒风凛冽,如惠和身边护卫的额头却都有冷汗渗出,现在局面已经没办法翻盘了,钟功辉大可以灭杀他们再自己决断。

    “曹爷,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我们就是活着,能活着,做牛做马也认了。”钟功辉淡然说道。

    近两千人的流民大队终于停住不动了,近二百名骑马的“盗匪”和团练围着乱跑,边跑边喊“管饭收容”,流民们没什么乞求,冻饿躲藏,就是想求个安身活命的地方,现在有了,那何必走那么远。

    如惠的匕首压在钟功辉的脖子上,控制不好,已经割破了个小口子,看到血珠流出,他脸色却变得灰白,这次的差事办砸了。

    “老少兄弟,你们在原地等等,等下就有人过来接你们了,早就给你们做好热汤热饭,别被人骗去了徐州,去那边就是死路一条”前几天的“江湖盗匪”此时满脸和气的笑容。

    “看,那边的帮手已经来了,到时候带着大伙去,老老实实做几年就可以回家了”吆喝的人转头看看,不远处已经有大队人马涌来,这让他更是放心

    而混杂在流民队伍里的一于徐州人,都是停下了吆喝和鼓动,沉默的向后退去,局面不可能挽回了。

    场面已经安静了下去,流民们呆呆的听着这人的大声吆喝,如惠的手也无力垂下,不用多久,宿州那边的大批人手就会到来,到时候大局已定,再不会有什么流民去往徐州了。

    钟功辉摸了摸脖子,挥手让紧张戒备的青壮们后退,露出个尴尬的笑容刚要解释,猛听到一声利啸,这声音不像是在这个情形下该有的,他很陌生,而如惠的护卫们则紧张起来。

    在前方响起了一阵惊呼和尖叫,刚才还大声吆喝的那个人被箭支射穿了胸膛,直接从马背上栽倒落地。

    猝不及防之间有人被射杀,游走圈住流民的一于骑兵立刻惊慌的散开,可还是有几个人没来得及跑,又被箭支射中,直接钉死在那里。

    “什么人,宿州汪家兄弟在这边办事,各路好汉给个面子”有人大声吆喝,可喊声戛然而止,箭支从这人长大的嘴里射入,从后脑穿出。

    包围流民们的骑手们终于发现,远处靠近的并不是自家的援兵帮手,而是完全陌生的一帮人。

    这伙人赫然也有几百骑的规模,而且下手狠辣异常,这才百余步的样子,自己这边已经被射杀了十几个人。

    “你们疯了吗余公公吩咐下来的,知州太爷都不敢说什么,你们敢”有人气急大叫,随即喊叫变成了惨叫,可这个人运气好,闪躲的还算快,只被箭支射穿了肩膀。

    “那里的人”

    “不是咱们宿州的”

    “会不会是其他地方来抢人的”

    “他娘的,这些畜生都不如的货色也来抢,他们那边没有吗”

    先前那和气热情的表情,此时完全不见,流民们虽然麻木,可不是聋子瞎子,他们自然听到了这些话,先前退回去的一于徐州骨于,又开始在人群中大声吆喝着鼓动“乡亲们,看看,他们是骗你的,到时候做牛做马,连口饭都没有,咱们身上这一皮包骨头还要给他们肥田”

    那伙“江湖盗贼”和团练乡勇还没有走远,他们这么喊未免胆子太大,万一对方恼羞成怒,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不过每个人喊的声音都越来越大,因为他们已经认出来的人是谁了

    他们认出,宿州这边的人却没有认出来,他们只觉得对方骑马居然和步兵列队一样的整齐,兵器衣服什么的也齐整,这样的人马在凤阳府里也就是守备太监手下那些人。

    “没卵子的就是靠不住”

    “这杂碎要把这些人都吞了”

    大伙都知道凤阳中都周围有几个巨大的皇庄,皇庄周围又有太监们侵吞的大量田地,这些田产都需要劳力耕种,没想到凤阳守备太监这么不讲信用,居然把手伸到这边来了。

    此刻心慌意乱,也看不清对方那些列队骑马持矛的骑术其实并不精良,射箭的不过十几骑,这十几骑才是灵活,纵横来去,不住的张弓搭箭。

    叫骂哭喊,这些宿州本地的来人也是骑马的,见势不好,也顾不得收拢同伴的尸体,急忙逃走。

    如惠本来脸上神色灰败,听到外面的动静先是吃惊,随即大喜,指着一旁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钟功辉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流民们很麻木,不管是先前围着他们的盗贼和团练,还是突然赶来的这伙人,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两样。

    骑马持矛的青壮们分为两队,每队都是百人,这两队将这些流民夹在其中,然后停住不动,又有几十骑簇拥着几个年轻人来到,有人在马上大喊道:“曹总管在那里?”

    “在这边”如惠大声吆喝着回答,身边几名护卫也都是喜动颜色,几个人推开面前拦路的流民向着那边迎去。

    如慧几个人从人群中脱身的时候,有几名流民青壮看向钟功辉,好像等他拿个主意,不过钟功辉脸色木然,在那里什么表示都没有。

    “陈晃留在何家庄那边坐镇,我带着亲兵队会骑马的和马队先赶过来,石头领着第二团在后面。”赵进笑着说道,吉香、刘勇、王兆靖和董冰峰都在他左右,每个人脸色都被冻得通红。

    从来镇定的如惠此时也激动万分,张嘴几次都没说出话来,到最后惭愧的说道:“东主,属下办事不力。”

    “这和你没关系,是咱们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花银子就能做成。”赵进安慰了句,如惠恢复的也是快,不敢耽误,急忙把钟功辉方才的表现叙述一遍。

    不用赵进吩咐,已经有家丁过去把钟功辉带了过来,看着赵字营家丁手里锋锐的长矛,人人列队的精悍气势,钟功辉身边的那些人就算不愿也不敢有什么异动了。

    赵进和伙伴们听了如惠刚才的叙述,对这钟某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那钟功辉满脸的苦闷犹豫,迟疑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到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之后才诚恳说道:“进爷,凤阳百姓苦难,大家只想找条活路,现在留下也能活了,求进爷开恩,放过大伙好不好,少死一个就是积德,少死一个就是恩德,进爷开恩啊”

    钟功辉说得凄切无比,说到最后,他边磕头边恳求,没几下额头就是见血,血泪混合在一起,当真是惨烈,他这边磕头,在人群中和钟功辉亲近的不少人也都跟着跪下磕头。

    “进爷,闹灾的时候流民足有几十万,可现在只有几万了,进爷,不能再死人了”钟功辉泣不成声,一直在说流民的凄惨。

    站在赵进身边的几个人,如惠脸色难看,董冰峰和王兆靖都是动容,吉香和刘勇则是面无表情,刘勇更是不住的比着手势,调动自己能动的人靠近那些磕头的。

    “老钟,你倒是个好人。”赵进笑着说了一句,下面钟功辉磕头的动作一停,随即又是继续,因为不管怎么听这笑声都是冷笑。

    赵进神色变得淡然,平静的开口说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恩德,是我要这些人有用,顺带着给他们一条活路,而不是因为怜悯慈悲,才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援救,你识相些,聚拢去徐州的人越多,你救活的人就越多,你若是卖弄你那可笑无用的善心,凤阳死人会更多。”

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六章 前恭后倨

    “进爷,进爷,现在本地乡绅也愿意收容,他们留下多少有口饭吃,多少有条生机,可要是在路上,冻死饿死不知道有多少”钟功辉嘶哑着声音说道

    赵进冷笑了两声说道:“为了防备流贼再入徐州,赵字营会杀绝祸患,到时候你们就算想求个冻饿而死都不能,我现在人不到三百,你吆喝起来能有两千,信不信半个时辰我杀光了你们”

    钟功辉的身体先是僵住,随即颤抖起来,他带着人从凤阳来到徐州,先去的是何家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豪强团练,这样的队伍似乎比他看过的官兵都要强,这样的精锐队伍,又是马队长兵,真要动手,这不到两千的流民就是土鸡瓦狗,而赵进的那番话更让他惊惧,如果赵字营入境捕杀流民,或许没过多久就会被官府阻止,甚至还会有冲突之类,可在那之前,无辜的流民百姓不知道要死多少,甚至连没有成流民的良善人家都要遭殃。

    禽兽,以民为食,大奸大恶之徒,亏得自己当日还去寻他帮忙,钟功辉怒火冲心,抬头怒喝道:“你”

    不过他也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他一抬头,吉香和王兆靖手都按在了兵器上,这杀气压得他立刻说不出话。

    被杀气一激,钟功辉总算冷静了,在目前他没什么选择,而且他知道赵进说得出做得到。

    抬起头又是磕下去,钟功辉的嗓子突然变得嘶哑无比,涩声说道:“进爷怎么吩咐,小的就怎么做。”

    赵进没有多说,转头对如惠说道:“曹先生,让老钟帮你忙,先把这些人送回徐州,再走两三个时辰,前面就有人接应了,大香,安排一个连护送,交接后再回来。”

    被吩咐到的人都答应,赵进几个人则是去往这田庄的住处,所谓住处不过是还算齐整的农户宅院,如惠他们就住在这里,外面搭着一片窝棚,上面都是盖着枯草,里面铺着的也是枯草,这些东西,在冬天根本不管什么用。

    “恩,都是按照规制来的,没有马虎的地方。”从窝棚中走过,赵进满意的评点了句。

    流民聚集,如果任由便溺,不管那些病死冻死的流民,很快就会有疫病流传,赵进特意对营地什么的专门规划,焚化和厕所都有规定,这些东西开始实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麻烦,可现在都感觉到了好处,自然坚持照做了。

    “大哥,流民可怜啊”王兆靖突然说了句。

    赵进脚步一停,转头问道:“你被那老钟说动了?”

    王兆靖连忙摇头,急促的解释说道:“大哥做什么,小弟不会有什么二话,就是觉得这些流民可怜,这个天气,去往咱们那边,的确是要冻死饿死,不少人还要去向淮安府,若是留在这里”

    “你以为留在凤阳就有活路吗?既然留下了,既然不值钱,我为什么要拿出粮食来,亳州那边不是有人在河南收拢流民吗?那些更便宜,等那些河南流民过来,这些没有根基的又要被赶走了,到时候要死多少人?”跟钟功辉没必要解释太多,但和王兆靖要细说,悲天悯人之心皆有,边上的董冰峰脸上都有不忍,如果不解释很容易落下心结。

    “你以为凤阳官府收拢流民的时候会给他们准备饭食?会给他们搭建窝棚,会有这么严整的规制吗?”赵进连续几个反问。

    不要说凤阳官府,天底下的官府救助灾民只不过是开设粥棚,定期把死掉的人焚化,这都已经算是难得的善政了,谁也不会像赵字营这样周到。

    “到时候让他们露天过夜,只怕这一夜过去就要死几百人,来年还要有大疫,你们想想,在闹灾流民的时候,凤阳府都压下消息不报,何况这种收尾的时候呢?”赵进又是说道。

    董冰峰点点头,开口说道:“能被赵字营接济安排,是他们的福气。”

    王兆靖缓缓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赵进没有接着解释下去,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

    赵进也知道这些理由里面有些破绽,可他更知道,再过些年,天崩地裂,各处义军流贼风起,军阀残暴无道,满清入关,到那个时候,死的人会更多更多,自己这么作,就是给他们将来活下去的机会,赵进一直让自己这么想,好坚定自己的心志。

    从前的记忆,今生的经历,可灾民流民的凄惨也就是这些年才见到,赵进也不是铁面石心,不可能不被震撼,但他脑筋很清楚,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坚持自己的目标走下去才能救更出更多的人,为了一时的慈悲心软导致满盘崩溃,那不是慈悲恩德,而是残忍。

    流民来到这边都是因为钟功辉的指引和带领,现在钟功辉亲自出面,本已动摇的流民重新安定起来,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了全副武装的队伍护送,这队伍一方面是个威慑,另一方面也是让人觉得安全,大队人马向着徐州赶去。

    送走了这几千人,如惠立刻把钟功辉和他的一于亲信都押了回来,然后来到赵进这边。

    “打从边境到宿州这一带,道路上所有拦阻的都一概肃清。”赵进于脆利索的说了宗旨。

    “东主,咱们毕竟是徐州团练,过来后这般行事,会不会引起麻烦?”如惠谨慎的说道。

    赵进笑着安了他的心:“大家都不敢说明自己身份,谁都不敢揭破了,那就是比谁拳头大了。”

    大家都是点头,赵进又开口说道:“曹先生你在信上说,本地的豪强士绅一直是蠢蠢欲动,意图对这个庄子下手,能确定到具体哪一户什么人吗?”

    “东主,何止是蠢蠢欲动,这伙人已经动手了,要说每个人都知道不容易,不过已经知道符离桥的汪家,宿州城北的杨家,这两户也是宿州一带顶级的豪强了,没什么官身,却是世袭的六房出身。”

    “咱们这次一共带了两天的于粮,后续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从徐州调拨过来,不过我们要吃,流民也要吃,太多粮食支应会很麻烦,既然这几家不长眼,那就跟他们借粮。”赵进于脆利索的说道。

    如惠雇佣的本地人手已经全部被看押了起来,大家自以为本乡本土,做事都没什么收敛,身为耳目,通风报信都是肆无忌惮的,被如惠带来的人发现了不少,除此之外,赵进这次还带了衙门里的老差役,这伙人眼睛毒懂得拷问的手段,挨个过关,问清楚到底是谁派来的。

    这庄子里鸡飞狗跳,宿州那边又派人过来了,这边来了一支人马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死了几个人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所以过来的是官差,为首是个捕快打扮,跟着十几个白身的差人。

    “你们可别乱来,我要出不去,立刻就有人回州城报信,到时候朝廷大军立刻过来。”这捕快估计也是运气不好才被派来,满脸的哭丧,一进来就连忙说明,生怕被灭口在这里。

    而且他还的确做了些准备,比如说有两个人骑马在庄子外面呆着,估计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回去报信示警的。

    “你们各位刚才有人说看到你们杀人,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这位捕快刚刚抬高了些声音就立刻放低,满脸小心。

    赵进和伙伴们没有出声,边上的如惠却冷笑了声讥刺说道:“我去衙门报官几次,说有盗匪骚扰,你们理都不理,现在倒是上门了,还真是勤快,你们不是说光天化日哪来的什么响马,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光天化日,怎么会有杀人,你这是意图诬赖,想要敲诈良民”

    “你诬赖好人”那捕快差点跳了起来,他一动,就看到有两个年轻人阴着脸站起来,这个架势实在让人胆寒。

    这捕快一咧嘴,连忙放缓了语气说道:“既然没有这回事,那我就回去了,可能有人眼花了,各位多担待些,我这就回去复命。”

    说到最后,这位捕快的脸上已经满是赔笑,诚惶诚恐的离开了屋子。

    走出屋子之后,想想自己在宿州城内城外也算是横行,居然被一个书生,几个年轻小伙子吓成这样,心里顿时冒火,扭头就要低声骂一句,吐几口口水泄愤。

    没曾想才一转头,就看到了一边站立的哨兵,赵字营的家丁腰板挺得笔直,手中长矛也是笔直向天。

    很多新丁都是第一次被调动行军,各个满心激情,想着好好表现,没准还能建功立业得到赵进的赏识,位阶上升之类的,所以各个都是做得一丝不苟,可怜宿州城内一个捕快,根本就没见识过什么场面,看到这么精锐严整的家丁,立刻被吓了一跳。

    再顺着看过去,发现庄园里牵马持矛的家丁列队整备,有的人稍息,有的人则是开始放哨,众人行动整齐有序,新衣利刃壮马,处处都透出和寻常团练乡勇甚至和官兵都不同的气象。

    看在外人眼中,这就是精悍和杀气,这就是强大。

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宿州吏目

    捕快呆愣在那里看了会,额头上渐渐有了冷汗,猛被后面呵斥了一声,身体打了个多少,不敢在这里多呆,急忙忙的走了,跟他一起来的那些差人早就是脸色苍白,连头都不敢抬的状态,一听要走,那真是如逢大赦,慌不迭的跟

    急匆匆的出了庄子,结果发现事先安排在那里骑马等着的人不见了,憋了一肚子的火总算找个出口,在那里破口大骂。

    又走了一会,才在半路上看到这两个骑马的,一问才知道,没停留多久,就被这庄子里的马队赶走,当时一个人还想耍个花头,没曾想被人用箭杆直接射在胸前,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有多远跑多远。

    “前几天看着还是猪羊,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虎狼”这捕快念叨了句,立刻回去复命了。

    钟功辉已经被软禁了起来,不过钟功辉倒也明白关节利害,事已至此,他不会坚持什么,而是听从赵进的吩咐,把自己身边那些小伙子一个个派出去,将流民向这边引过来。

    这些年轻人也不是这钟功辉的亲信,大家成为灾民流民的时间也不长,只不过因为这钟功辉的声望高才跟随,现在不少人反倒是对加入赵字营动心了。

    跟在钟功辉身边,做些传信动武的勾当,说明这些人都不是安心农活的老实人,看着赵字营这般威武模样,年轻人怎么不会心动,肯定想着加入,给些现银的好处,然后再有许诺,很多人都被拉到了赵字营这边来,有了这些被拉拢的流民骨于,招引流民的行动就会很顺利了。

    赵进领着队伍过来之后,马队就开始在庄园的范围内巡逻,几百顷的广大田地想要一处处巡逻过来当然不成,不过这时节谈不上什么耕种,赵字营只需要的是收拢流民的一小块地方,把这里防范严密就足够了。

    捕快来了又走,可各处的眼线耳目还是过来不少,对这些人赵字营没有丝毫的客气,可也犯不上下杀手,直接就是用马鞭抽打。

    也有宿州本地的江湖人和混混自以为强硬,顶了几句甚至还要动手,对这些人,赵字营马队直接拿出了马刀,然后就立刻做鸟兽散了。

    但这种烦扰局面也没有维持太久,刘勇安排人在入口处树立了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面三角旗,黑底红边,上面写着个赵字。

    围在庄子周围的探子们看到这面旗帜之后,有的人满脸懵懂,有的人则是脸色煞白,立刻头也不回的走掉,赵字营的名号还没有传扬那么广,宿州城内的市井中人或许还不知道,可江湖绿林人物却清楚得很,知道这赵字营到底是何等的杀神。

    当年那何伟远、那云山寺、那孔九英,都是名震周围府州的大豪,可都是在这赵字营的手里覆灭,更不用说山东十万流贼围攻徐州,被这赵字营几百人杀得大败溃散。

    原来如惠来到这边买地招人,一切只是用云山寺的名号,他从前往来的都是士绅名流,宿州和徐州来往又不多,自然没什么人知道他已经是赵进属下。

    开始赵进这边的策略,也是尽量隐秘的转移流民,所以更没什么人知道和他相关,但局面变化,自然也就要跟着做出调整,那就直接亮出了名号。

    过来问话的捕快回到宿州衙门之后,被上上下下一顿大骂,去了什么都没做不说,就这么直接跑回来了,废物到了极点。

    宿州衙门户房和刑房的两位书办,更是在知州老爷面前力求,说是调集城内的马步捕快,所有青壮差役以及各处团练乡勇,严查这个如惠建立的田庄,看看里面聚集流民是不是有什么不法的勾当。

    还没等他们拿出什么主意,如惠的状纸到了,状纸上没有点出具体的名字,只说宿州内有人勾结响马盗寇,为祸良民庄园。

    这个状纸没有指名道姓,自然是不用理会的,不过这上面还有别的内容,曹如惠曹员外的一位徐州同乡也在这状纸上署名,并说如果宿州官府不秉公处理的话,那就要找一处能主持公道的地方。

    如果别人讲,大家只当个笑话,不过这位把自己的身份说得很明白,自家是举人功名,自己父亲是进士出身,已经回京复职。

    身为官场中人,自然对这些英雄谱要背熟摸透,想当年王友山从京师致仕回乡,宿州这边的人也过去拜会致意,尽管这两年没什么来往,可人是知道的,如果闲居致仕的清流也还还可以不怎么理会,但起复回京,这个就不同寻常了。

    王家是淮北人,王友山进士出身的京官清流,江北淮北的官场想必都要给个面子,一封信写到凤阳巡抚那边,恐怕大伙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在凤阳巡抚这样的大员眼里,宿州知州什么都不算。

    宿州知州的师爷更是想到了这位王大人曾被认为是阉党,这名声是污名,可却能说明他和内廷关系匪浅,真要闹将起来,凤阳那位余公公或许还要给几分面子,那么下面做事的人岂不是倒霉了。

    方方面面一想,宿州知州立刻变得公正廉明起来,义正言辞的说道:“徐州来人收拢流民乃是善事,本官无力作为,惭愧还来不及,再去做些于涉,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汪家和杨家的那两位书吏也是惊呆了,官场上的事情他们自然熟悉,本以为来的是胆大包天坏规矩的混账,没曾想来的是如此清贵门第的大豪,官面上是得罪不起了。

    这两家世代做吏目,宿州江湖黑道也是熟悉的很,他们也都是心狠手辣的久了,想着既然白的不行,用黑的试试,想要动徐州人开设的庄园,城内这些混混地痞是拿不出手的,怎么也要找外面的江洋大盗绿林山寨,可派去的人很快就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对面给的回信很简单,来得是大家伙,得罪不起。

    黑白都不行,汪家和杨家的人才傻眼了,本想着可以借机占个大便宜,连田地带着农户大吃一笔,没曾想有这样的变故,也只能红着眼放手了,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他们还是判断的明白。

    宿州城内官府安静了,挑头的角色缩头了,如惠田庄里外那些眼线都纷纷撤了回来,谁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汪家在宿州也是头一等的人家,在城外有自己的庄子,加上宿州城也是破败穷苦,所以汪家人即便在城内当差,每日也都是出城居住。

    这次的事情不光是他自家的,还接了凤阳中都那边熟人的托付,本以为除了发财之外还能落个人情,现在两手空空,汪家几个主事人郁闷得很,回到家之后,索性开了一桌酒席,喝酒去去晦气。

    “这寒天难熬,湿气又大,这一口烧刀子下去,浑身都暖了,好酒”汪家家主是在户房做书办的,汪遗世汪大爷的名头在宿州地面上不比知州老爷差

    坐在汪大爷下首的那位在三班衙役里也有个班头的职位,所谓汪二爷就是他,接口说道:“大哥,这酒就是徐州来的,一坛二十斤差不多要二两银子,就这还没多少卖的”

    说到这个,汪遗世把手里筷子重重拍到桌上,吓得同席的其他人都是一愣,汪遗世拍拍脑门懊丧的说道:“糊涂了,这赵进可不就是做这个烧酒的,前几个月徐州衙门来人还说这个,咱们得罪错人了。”

    “大哥,他横也是在他徐州,来宿州还能大过咱汪家?”汪二爷也横行管了,听着就不服气。

    “糊涂啊,那几个杀人不眨眼的杆子都缩了,你又凭什么去碰,凭你手里那几个酒肉角色”

    话才说了一半,猛听到屋外一阵慌乱,有人惊叫,有人哭喊,桌子上几个人彼此看了眼,汪二爷立刻站了起来,抓起桌边的腰刀,和身边两个兄弟快步跑到门前,拉开门大喊道:“出什么事了,嚎什么”

    这话也戛然而止,因为看到夜空中一点亮光从远处升起,滑过一个弧线急速的落在房顶上,一落下就能看到火苗燃烧,那是一根火箭。

    汪家在宿州虽然是大户,可庄园里也有茅草苫盖的房子,这一根带火的箭支射中,火立刻就大起来。

    好在凤阳府这边,大屋下都有大缸,里面时常保持水满,就是为了救火用的,而且汪家上上下下人手也多,这时候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一有火情,立刻就有人架梯子打水浇灭。

    外面似乎也不是真的要点火,这边射了一箭,等了半天才又有一箭射入。

    “直娘贼的,哪家不长眼的杂碎敢来找汪家的麻烦,都给我拿家伙,咱们出去”一看这么零星射箭,汪二爷的胆气也跟着壮了,外面的人肯定不多。

    汪家出去动手的事情都是这位班头二爷出面,他本身是个魁梧汉子,也跟着教师学过写把式,拎着朴刀就朝着外面走,几个兄弟堂兄弟立刻跟上。

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八章 齐眉寨

    没走出几步,他更看出了些门道,外面射过来的箭支似乎很有分寸,只是盯着房顶墙头这类不伤人的地方,对方有顾忌,没准还害怕汪家的威名,想到这里,汪二爷胆气更壮,呼喝着庄子里的族人壮丁一同出去。

    眼看前面就是庄子大门,汪家和其他家庄园一样,在大门边上也都是有望台的,还没等这汪二爷喝令开门,一名庄丁跟头把式的跑过来,此时正是黑夜,可即便在火光映照下,已就能看出这位庄丁脸色惨白。

    “二老爷二老爷,外面有几百人,都都骑着马”这庄丁结结巴巴的说道。

    几百人?汪二爷和身边气势汹汹的同族都是停住了脚步,汪二爷随即就意识到了不对,低声吼叫说道:“几百人外面一点动静都没?你扯臊呢”

    那庄丁愣愣的点头,汪二爷刚要发怒,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腰间只升到脑门,他也见过几千几百人马的场面,不说别的,这些日子流民都是大队,那几百人就要闹哄的破天,可外面居然这么安静?

    他也不是没脑子的莽汉,反应过来之后就连忙示意身边跟着的人安静,自己轻手轻脚的上了望台。

    外面还不住的有箭支射入,虽然零星间断,可汪二爷依旧小心翼翼,只在望台上露出小半个脑袋,偷偷摸摸的向外看。

    才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外面的确有几百人,也的确没什么动静,二百人牵马肃立,这个整齐就让人震撼无比,汪家也曾集合族人庄丁出去和人火并,几十号人站的地方比外面几百人都要大,除了这整齐的队伍之外,还有三个人慢悠悠的张弓搭箭。

    看到这幅场面,汪二爷呆愣了半响没有反应,他没想到在宿州能见到这样的场面,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描述。

    这是精锐这可是精锐汪二爷搜肠刮肚的总算知道该怎么说了,从前凤阳守备太监的亲卫曾来宿州办差,那摸样依稀就是外面这气势。

    汪二爷从望台上下来的时候,手脚都是在抖,脸色不比先前那位庄丁好上多少。

    “汪家可有人吗?赵进来访”外面响起了吆喝声。

    听到这个,汪二爷又是打了个哆嗦,赵进,那个赵进上门了,怎么办,正在那里着急火燎的没个主意,汪大爷汪遗世快步走了出来,他脸色同样也不好看,上前一把推开手足无措的弟弟,对着外面喊道:“这么晚赵保正来做什么,天黑不便,赵保正请回吧”

    “还是把门打开说话,别等着我们自己进去伤了和气。”外面的声音说得很平淡。

    汪大爷汪遗世转头看了眼自己弟弟,汪二爷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连忙摇头低声说道:“打不过,打不过,宿州能用的人手调出来,恐怕都得被平了,他们要硬冲恐怕早就冲进来”

    又被自己哥哥恶狠狠一瞪,汪二爷立刻不出声了,不过汪遗世对舞刀弄枪的勾当并不太懂,这方面还是相信自己弟弟的判断。

    在那里犹豫了片刻,到底是世袭的吏目,黑白方面打滚久了,也有股子狠劲,汪遗世一咬牙挥手说道:“开门”

    下面庄丁还没反应过来,被汪二爷吼了一嗓子,这才慌不迭的动手。

    “老二,你去让几个小崽子顺着地道先跑,别去杨家。”汪遗世先小声叮嘱了句。

    大门一开,院子里的汪家人就鸦雀无声,然后就听到几声乱响,却是有人拿不住兵器掉在了地上,刚才在望台上张望的人没几个,大家跟着汪二爷出来,也不知道外面到底什么情形,现在看清楚了。

    一排排的青壮手持长矛列队肃立,他们手里还牵着马匹,在有数几根火把的映照下,森然平静的看着前方。

    乍一看,汪家人甚至以为这些不是活物,可随即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力,在这些精锐青壮前面站着几个年轻人,脸色很是轻松自在,但身上都穿着铁甲,看看这一身铁,汪家人就知道差距了,把院子里这伙人手里的刀斧凑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打这么一副披挂,什么时候徐州那边如此阔气了

    “那位是汪遗世?”一个年轻人笑着问道。

    刚才还紧绷着脸的汪遗世此时脸上堆满了笑容,躬身抱拳快步向外走去,嘴里说的是客气无比:“小的就是汪大,敢问这位可是进爷吗?”

    院门关着的时候叫赵公子,院门一开见识到实力,立刻换了恭敬的称呼。

    “我就是,来这里两件事,第一以后我家田庄收拢流民,你们不得于涉,不然就是家破人亡,第二就是你家存粮想必不少,我那庄子人口多,要借粮来用用,这两件事,你能答应吗?”

    听着“家破人亡”四个字,汪遗世浑身就是一抖,接下来的话也是浑浑噩噩听完,赵进一问,连忙点头答道:“请进爷放心,小的都能做到,只只是

    话说半截赵进看过来一眼,顿时打了个磕绊,定定神才敢继续说道:“进爷,小的也是好大一家子,还请进爷开恩,给小的们留些口粮。”

    赵进还以为对方要哭穷说难,没曾想是这个话,立刻忍不住笑了,只是摆摆手说道:“借你家存粮又不是要饿死你全家,你要是能牵线买些粮食,也是随你,赵某不亏待帮忙的人。”

    宿州这边尽管刁难,可并没有做出什么拔刀见血的勾当,所以赵进也是威慑为主,不想把事情做绝。

    而且这汪某人还算识趣,赵进自然也就留了些余地,倒是这汪遗世听到“牵线买粮”这四个字,刚才还肉疼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他身为户房书办,手里不花钱的粮食不要太多,这位汪遗世立刻想到是不是拆东墙补西墙,甚至在里面能赚些。

    赵进没有耽搁太多时间,这汪家也不值得他耽搁,只是翻身上马说道:“既然答应了赵某的两件事,那么从前就一笔勾销,记得别出什么错漏,徐州快马来宿州,最快只要几个时辰。”

    人在马上一挥手,那些肃立的家丁们也都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看得汪家人齐齐身子一颤,有这么几百号精悍手下,在整个宿州甚至更大的地方都可以轻松横行,可笑自家瞎了眼,居然和这样的势力放对。

    那边赵进还没打马,汪遗世却一拍脑门,高声喊道:“进爷慢走,小的有事禀报。”

    流民正在向北流动的趋势,凤阳府相关人士已经发现十几天了,原本是放任自流,后来发现把人拦住,圈在自己的田地上好处更大,这么一来大家就是各显其能,纷纷拦阻诱骗。

    不过先前流民都已经来到了凤阳以北的固镇和宿州之间,很多人就藏在宿州的乡野间,在那里不用忍太久,就会有人找上他们,带着他们去往徐州。

    没过多久,这些也被人发现,在固镇、宿州州城一直到徐州和凤阳府边境这一线上,到处都有拦阻的团练乡勇,甚至还有江湖上的杆子响马。

    乡勇团练们除了用强之外,还吆喝几声好话,可这些杆子响马没有丝毫的客气,直接就是动刀威吓,杀人伤人更是司空见惯。

    有些距离这边远,又眼馋这些人力的豪强,花钱雇佣强人来劫人,一个人几百文,比头羊都要便宜很多。

    这些匪盗可没什么人性,把人威逼回返,只把这些流民百姓当成牲口对待,又在里面挑出有姿色的女人大肆祸害,然后这些女人和幸存的孩童还要作为更值钱的货物卖到凤阳府各处州县和扬州、庐州去

    齐眉寨就是这样的一伙,齐眉寨是个百十号人的杆子,平时在灵璧、宿州和固城镇之间,做些打家劫舍,替人动刀的生意,这几处土豪遍地,他们也不敢肆意妄为,所以此时过得是最快活的。

    自家的山寨也不呆了,直接在固城镇和宿州之间的官道旁边弄了个小营盘,每日里出去搜罗流民百姓,开始还抓回来送往各处,后来抓回来就和牛马一样圈在围栏里,就地直接发卖。

    这齐眉寨生意做得早,名声也传扬出去,每日里都有人到这个临时圈着的小营盘里买人选人,除了凤阳府本地的豪强地主,还有来自扬州甚至江南的人贩子,前者挑的是壮劳力,后面的则是买女人和孩童,生意做得大,日子活的日润。

    原本百余人的杆子势力,又在流民里选了些没人性的青壮男丁,现在也有几四百多人的规模。

    他们抓回来的流民也没什么赈济,直接丢在那边饿着,想逃想反抗就杀,只有看着不错的女人和孩童多少有口吃的,一方面供他们玩乐,一方面也能卖个好价钱。

    整个营地腥臭熏天,每天都有流民死去,这时候如果被买走反倒是个解脱,不管将来当成牲口还是什么用,毕竟死了就赔了,多少会给口吃的。

    齐眉寨一于头目骨于自然不会住在如此脏臭的地方,他们在临近的地方另有宅院,是当日这边逃荒的小地主废弃的,每天从营地里选了女人出来,就在这边玩乐。

    眼看着天气变冷,抓到的人却愈发多了,昨天骑马出去兜了一圈就弄回来几百个,虽说有几个没命的逃了,可有这些就足够,又是一笔银子,甚至还能乐呵乐呵。

    圈着流民的营盘自然要有人把守,因为手头宽裕,齐眉寨一般的人手里都有铁家伙,朴刀之类的好兵器由那些骨于拿着,其他新加入的,怎么也有把生锈破烂的刀斧,要不就是拿着根削尖了的木棍。

    在这里值守的头目心情很是烦躁,这大冷天的,他也想回去搂着女人快活

    “老爷,行行好,给口吃的,这孩子撑不住了。”走过一处围栏,听着里面一个女人那里哭喊求救。

    这头目根本不理睬,迈步就要走过去,那流民妇人或许是急了,伸出手就来抓,一下子就差点抓上。

    流民妇人身上很脏,一把抓在这头目袍服一角,顿时抓出一个手印来,这头目挣了下没挣开,那妇人力气太大,袍服居然被扯裂了,这齐眉寨的头目顿时大怒,手里朴刀一翻猛地砍了下去。

    血光飞溅,这一刀把妇人和怀里的孩子直接劈开,一刀两命,围栏里的流民一阵骚动,很多人害怕被鲜血迸溅上,下意识的向着两边闪去,随即咬牙切齿的看向这位头目。

    齐眉寨的这个头目丝毫不觉得如何,他的手下已经拿着刀剑木刺逼着里面的流民退后,流民人多又怎么样,饿了那么多久,又都是赤手空拳,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随时能杀个于净。

    “狼爷,北边来人了,有马有车,看着像是来买牲口的”有人高声吆喝说道,这是负责在官道上放哨的人看到有客人来了。

    这位头目从前被叫做四狗,下面人当然不敢这么叫,索性奉承着喊声“狼爷”。

    “快回去请大爷二爷他们来,都给我精神点,今晚有犒赏”这头目随手把朴刀在一个流民身上擦了擦,吆喝着说道。

    下面一于人都哄笑答应,犒赏或者是酒肉或者是女人,总之可以乐呵乐呵,而流民们也都是满脸希望,离开这牲口窝一样的地方,总会比这里好,总归有条活路。

    那四狗也快步找个土堆站上去,远远看向北边,能看到一只百余号人的队伍正朝着这边过来,队伍里面不少人都拿着兵器,队伍里还有几辆大车,拿着兵器不稀罕,因为要看管押送流民,万一半路跑了或者做反,总要压得下去,有大车也简单,花钱买了就要珍惜些,总会有些野菜粗粮麸皮做成的吃食,支撑着他们回去。

    别看这四狗对流民凶神恶煞,可也知道笑脸迎客,手里拿着朴刀,满面堆笑的在路边等着。

    “各位客官想买些劳力,咱们这边都是壮实的”习惯性的开头说了句,却忍不住打了个磕绊,因为这伙人看着不像是买人的,一百几十号人,只有十几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其余都年轻的很,各个阴沉着脸拿着长矛,看着就吓人的很。

    不过为首那几个的确是富贵人家出来的,难不成让孩子出来涨见识,四狗又是继续说了下去:“各位想啊,这天寒地冻的,树皮草根想要翻出来都不容易,这时候还撑着的,岂不是一等一的壮实好身子,回去吃饱几天,那就是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于活顶的上一头牛。”

    那几个年轻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四狗还以为自己说得管用了,这些说辞是他这些天练熟的,看看对方的样子,他又自作聪明的说道:“几个公子爷要是想别的,什么年纪的女人咱们这都有,价钱可就要比平常的高了,不瞒各位说,连扬州那边都过来买,说要回去养马什么的。”

    他这话说出,那几个人都是一笑,为首那年轻人只是摆摆手示意说道:“进去看看。”

    四狗连忙答应,心想这伙年轻人没准是已经管家了,居然知道进去看看货

    他们走进,身后的团练也跟着进来二十几个,这点人四狗和齐眉寨的其他人也不放在心上,齐眉寨在这里可足有三百人。

    挨个围栏走了走,腥臭味道让每个人都皱眉,流民的哭喊求饶更让他们几个人动容,看到他们的表现,四狗心里高兴,这货老财吃人不吐骨头,却假仁假义得很,来到这边常要体现出什么慈悲,会多花些钱什么的。

    “这是怎么回事?”那边围栏边缘,妇人和孩子的尸体还在,血流满地,其他流民木然围观。

    “小事,小事,这婆娘和孩子突然发了疯,小的一刀给了他们痛快”四狗嘿嘿笑着说道。

    听到他这番说辞,围栏里面的流民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个青年怒声说道:“邓嫂想和你讨口吃的,被你一刀砍了,什么发了疯”

    四狗眉头一皱,拿起手中刀指过去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不想活了,老子就成全了你”

    刚踏上一步,就看到身边几个年轻人在交换眼神,他也不怎么在意,大家做的是生意,这些两脚羊还没卖出去,就不关外面人的事,正这么想,猛觉得有亮光一闪,随即右臂剧痛,一定神,才发现右手已经被人砍了下来,没等他痛叫狂呼,又是刀光一闪,左手也被斩下,那朴刀掉到了地上。

    为首那年轻人手中一把短刀刚刚收回,砍掉他两只手,这年轻人动作极快,飞腿横扫,直接把四狗踢进了围栏之中。

    “杀光所有不在围栏里的人”那年轻人大声喊道。

    这是四狗听到的喊话,他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双臂剧痛流血这是原因,另外,被他当成牛马牲口的流民也都围了上来,莫大的恐惧让四狗开始都喊不出话来,随即反应过来大喊:“救我出去给我个痛快”然后一句也喊不出来,他周围全都是聚上来的人。

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九章 报应啊

    早有准备的一于人齐声呐喊,平着手中的长矛朝着齐眉寨的人就刺杀过去,齐眉寨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不少人就被刺了个透心凉。

    有人惊呼,有人怒骂,呆在外面的这一于“客商护卫”也都冲了进来,他们十人一队,前后列阵配合,手里又都是足料足尺的长矛,当真所向披靡,短短接触,齐眉寨的人就开始溃退,可这伙突然杀过来的人不想放过一个,始终追击不停。

    齐眉寨的上下比流民吃得饱,力气足,有兵器,可他们比起每日训练不停,力气充足,战技精良的赵字营家丁来说差的太远,连跑都跑不过,甚至在经过流民围栏的时候,不小心就会被绊倒,甚至被直接拖拽进去,那样比死就更惨了。

    有的流民在反抗,大多数的流民还是在那群里木然看着,他们甚至没有反应。

    赵进俯身捡起了朴刀,略微掂量了下,双手一摆,格开面前一人的刀劈,顺势一刺,朴刀已经把对方穿了个透心凉,王兆靖也已经拔剑出鞘,滑步前冲,有一个冲来的人被刺穿倒下。

    不过齐眉寨的勇气也就是这两个人的下意识攻击,后面的人一看,转眼间三人被杀,立刻是扭头就跑,他们本来就没什么战意勇气,就是欺压弱小而已

    当发现自家彻底没有反抗的能力,甚至连跑都跑不过这伙突然出现的人,齐眉寨在这边的人丁立刻跪地求饶,哭喊着请求饶命。

    赵字营亲兵营的家丁处置也很简单,所有求饶的都赶向一边的空地,看着不下杀手,其他人也觉得求饶或许有生路,纷纷丢掉兵器。

    后续又有百余名差不多打扮的家丁来到,此外还有许多宿州本地豪强的庄丁团练什么的赶来,这些人都不断地进入这个营地,连人数上的优势都没有了,齐眉寨更没什么抵抗的勇气。

    等所有人都集中到了一边空地上,大概一点数目,又让他们自己看有没有缺少的人,得到确定之后,手持大刀的宿州团练走了进来,不管不顾的砍杀过去,瞬时间就是血流满地。

    “这个唤作投名状”赵进说道,身边王兆靖忍不住笑。

    笑过之后,赵进伸手指了指在围栏里的流民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留在凤阳的下场,侥幸被人买回去,以为能比这里强多少吗?”

    王兆靖叹了口气,有些动容的说道:“大哥,没想到民生如此凄惨,这可是太平世道。”

    “是啊,大明那么多府州,区区一地的不影响大局,不过现在看来,也只有咱们赵字营能给他们温饱太平了”赵进朗声说道。

    听到赵进这句话,王兆靖一震,转头看过来,发现赵进只是在说这围栏里的流民,这才松了口气。

    “记得每个人只给半块饼子,谁要乱抢立刻宰了”赵进临走前特意叮嘱说道。

    他们带来的大车上堆满了高粱和野菜麸皮混作的饼子,正在挨个分发到流民手中,在这围栏里,流民最多有口脏水喝,随身或许私藏了些吃的,吃完之后就只能挨饿,很多人都是奄奄一息的状态,一块块饼子发下去,很多人立刻就厮打起来。

    别看赵字营是过来救人的,维持秩序的时候丝毫不手软,手中的长矛劈头盖脸的抽下去,再不听话的直接刺杀。

    宿州汪家和杨家的人今天都组织了不少人手过来,还以为要善待流民,没曾想赵字营的手段也这么狠,各个看着咋舌,下手的时候也不留手了,也多亏这样,才把秩序维持的住。

    之所以特意叮嘱这个,是因为在徐州赈济灾民的时候有过经验,饿久了的灾民乍一吃饱,很容易猝死,开始还以为是撑死,后来发现没关系,所以一开始只给他们吃一点,肚子里有东西支撑着走路就可以了,去了庄子那边,还有热汤厚粥什么的。

    安排完这边,这里留下吉香一个连,赵进和王兆靖都是上马,汪家也有人骑马急忙过来,带路朝着另一边疾奔而去,赵字营这边一共二十几骑。

    没跑多久,就到了这次的目的地,是个百余户的小村庄,这里已经被百余骑兵围住,能看到里面有几户相对齐整的宅院,在墙头不住的有人探头出来。

    赵进和王兆靖骑马靠近,却看到董冰峰正在马队外侧指挥,靠近之后还能听到里面有人吆喝:“那里来的朋友,咱们一切都好商量,这里银子女人都有,要拿尽管拿走。”

    “大哥,这边几个头目,十几个护卫,都被看在里面,一个也没有跑掉,咱们怎么处置?”董冰峰开口询问。

    赵进翻身下马,立刻有人拿来整套的铠甲帮他穿上,一边披甲一边开口说道:“没什么处置的,冲进去全部杀光,要快,今天不光是这一家”

    董冰峰点头答应,转头吆喝下令,除了两队还在马上之外,其他人都是下马,赵进、王兆靖和董冰峰身上都是穿着全套的铠甲,另有十几名骑兵身上是整挂的锁子甲,这一身兵甲装备,让带路的汪家庄丁看得眼皮直跳,就是官兵也没见到这么精良的。

    骑兵围住村落简单,真要硬攻必须要下马。这附近连可供砍伐的大树都没有,只能闯进一户荒废的宅院套弄出一根还算粗大的木柱,有人张弓搭箭跟在旁边,吆喝着向一个宅院冲过去。

    看着墙头有人想出来,这边直接一箭射过去,立刻就不敢露头了。

    “外面的各位好汉”里面这话喊出一半,众人抬着木柱合力撞到了门上,本就是寻常宅院,齐眉寨的人根本就没想着什么防御,临时最多也就顶住了门,可这怎么挡得住合力冲撞,这一下子连门框都直接撞下来了。

    紧跟在边上的赵进和王兆靖当先冲了进去,赵进已经换了把赵字营自己打造的朴刀,王兆靖依旧拿着剑,而董冰峰则是一根短矛。

    倒不是主将犯险,而是他们三人防护的最好,武技最高,冲锋在前危险反倒是最小,效果却是最大。

    院子里有四个汉子,手里倒是拿着朴刀或者雁翎刀,其中一人身上居然还套着半套锁子甲,可惜各个脸色青白,眼圈乌黑的模样,不知道这些日子荒唐放纵到什么地步。

    一看到三个好似铁桶的人硬冲进来,再想想外面那过百精骑,他们那还有什么战意,一进来那穿甲的就开口喊道:“是不是误会,有”

    赵进根本没理会他说什么,手持朴刀好似持矛,大踏步笔直刺杀,那汉子勉强向后一撤步,身子虚浮,却没有站稳,还没等做出接下来的反应,赵进的朴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小腹,顺势一翻一挑,肚子都被豁开,那锁子甲什么用也没有。

    边上一人连趁势砍杀的勇气都没有,反倒是想要转身逃跑,赵进那会给他这个机会,反手挥刀,一刀砍中脖颈。

    王兆靖也已经从尸体上抽出狭锋剑,而董冰峰的短矛还钉在一人咽喉中,短短一个照面,院子里四个人已经了账,后面的骑兵也已经涌入,赵进回头看了看,开口下令说道:“喊话让屋子里的人出来,如果没有的话,直接放火。

    后面的人大声答应,进入屋中和在院子又不同,屋子里很容易隐藏,赵字营的战士猝不及防也很容易出现死伤,犯不着为这些杂碎投入这么大,烧干净了利索。

    屋子里响起几声女人的哭喊,紧闭的屋门被打开,又有一个汉子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一过门槛就跪下磕头,哭着求饶说道:“小的不知”

    赵进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单手握持朴刀,挥臂直接砍下,那人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已经被砍开了。

    “我不想和杂碎说话”赵进声音很冷。

    收拢流民,赵进有自己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功利,但从根本上却是活人,将这些处于绝境,奄奄一息的可怜百姓救活,而这些江湖杆子,却是以流民为猪羊,鱼肉盘剥,已经没了一丝人性。

    这个小村庄很快就被清理完毕,十几个留在这边的齐眉寨匪徒都被砍了脑袋,又有三十几个女人被救了出来,相比于那边凄惨无比的流民,被糟蹋祸害的她们还能吃饱。

    首级被丢到了圈禁流民的围栏里,所有齐眉寨的成员都是一样,脑袋被砍下堆成一堆,而尸体和积存的流民尸体一道被收拢起来焚化,免得来年开春的时候滋生疫病。

    在距离齐眉寨奴市几里的地方,官道边上有几十骑等待,他们在马上不住的四下张望,这些人穿着皮袍,带着刀枪,各个都是一副凶悍摸样,一看就知道是响马绿林的出身。

    这一帮凶神恶煞的角色停在路边,过路的行商旅人都是惊惧非常,有一伙几十人马的从他们面前经过,都是低头弯腰,生怕被注意到了,这让这伙响马得意非常,平时都是人厌鬼憎的,现在却能光明正大的抓人,看着这些良民百姓受惊吓的摸样,这让他们颇为兴奋。

    “你们杨家的消息到底准不准?大早上就喊兄弟们过来,眼下四处连个兔子也没。”一人凶神恶煞的呵斥道。

    前面骑着驴子的一个中年人脸色都白了,强自挤出笑容说道:“消息没差,肯定要过来,肯定要过”

    话说一半,一人突然在马上站高了些,指着远处兴奋的说道:“来了,看着能有几百个。”

    “怎么这么少”

    “废话那么多,把人抓了直接卖出去,也是十几两银子,总比在这里喝风强,快走”

    几个人吆喝一声,打马冲了过去,而骑驴的那个中年人当然没办法跟上,他也不急着跟,只是拼命的转向朝着另一边跑去,驴子跑起来之后他在驴背上双手合十,一直小声念佛。

    那些发现目标的骑士根本顾不上身后带路的人,各个打马狂奔,不远处的流民走得很慢,看到他们奔来也没有逃跑,饥饿没有力气,逃也逃不掉,索性听天由命,不然惹火了这些追击的人到时候还有苦头吃。

    “都他娘的老实些,听爷爷的话,到时候还有口饭吃,不然直接宰了喂狼”这活计都已经做熟了,这些响马嘴里吆喝,手里拿着兵器挥舞,流民果然不动了,畏缩的聚成一团。

    “哈哈,白捡的牲口,看看有没有娘们,若有大家先乐呵乐呵,然后单拿出去卖”看着大局已定,为首的人得意大笑。

    一于响马也都将坐骑的速度放慢,慢悠悠的靠了过去,反正骑马比走路的快,就算有几个跑的也能追回来。

    “他们好像拖着棍子?怎么连个包袱都没有?”

    “身上穿的太齐整了,不对”

    越距离近越看出不对,虽然穿着破烂衣服,可里面却不露肌肤,分明是棉衣,而且流民虽说穷苦之极,可往往随身零碎不少,但眼前这一帮手里只是拖着什么东西,距离不足二十步了,他们已经看到“流民”队伍里有人张弓搭箭

    “不对”这喊声就好像是个发令的信号,“流民”队伍里的弓箭猛地射出,箭支破空的利啸立刻掩盖了一切喊声。

    二十步不到,人在马上目标不小,箭射出想不中都难,立刻十几个人惨叫着中箭,这几十名响马乱成一团。

    箭射出那些畏缩佝偻的“流民”立刻挺直了身体,倒拖着的棍子都是翻了过来,那就是长矛,只不过一直在地上拖着,各个呐喊,举着长矛朝响马就冲。

    马匹已经慢了下来,尽管马背上的响马拼命的抽打呼喝,可仓促间根本快不起来,加上没了主人控制的十几匹马乱跑,短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离开这

    但这个时候,挺着长矛的“流民”到了

    长矛朝着马上的人直接戳刺,想要格挡,一个人面对两根长矛甚至更多,那里挡的下来,直接在马上被戳出几个血窟窿,惨叫着摔下去了。

    “是杨家”

    “该杀的杨家”

    响马们也反应了过来,各个在马上愤怒大骂,可眼下他们没有一丝厮杀对战的勇气,只是想着逃走。

    同伴被长矛刺穿,惨叫着倒下,身下的马匹失去控制,也为他们提供了短暂的阻拦和屏障,长矛步卒赶开拦阻的马匹再去攻击已经来不及了,有心急的直接把手中的长矛投掷出去,又有响马惨叫着栽下,可外围那些响马还是让自己的坐骑跑起来逃走。

    那伙“流民”都是步行,根本追不上骑马逃走的人,只有十几名弓箭手呼喝着跑出来,又是射箭,这次不能说百发百中,只有五六个人被射杀。

    响马们都已经吓破胆子了,刚才这一个照面,箭射矛刺,已经交待了一半的人在这里,他们嘴里喊着要杀绝杨家的人,可都想着跑远了再不回来,天知道杨家在那里找到这些杀神,居然强悍到这样的地步。

    驱动坐骑慌张上了官道,还没跑出几步,迎面却有几十骑冲了过来

    眼尖的就能认出,这就是刚才低头弯腰过去的那队“行商”,此时那还有什么惊惧摸样,各个手里拿刀持矛,恶狠狠的冲杀过来。

    埋伏,早就计划好的埋伏,响马们都反应过来,可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一边假扮的流民正在冲过来,逃跑的方向又有优势骑兵阻截,没人去想着拼命,大家做着刀头舔血的勾当是为了快活享受,可不是为了拼死血战。

    继续逃,有人拨转坐骑,想要向着田地里要走,可马匹已经跑了起来,转向不是那么容易,有的马匹仓促转向,却直接摔在了地上,顺带把响马也死死压住,还有人停住马,下马抱头跪地,哭喊着求对方饶过一命,这一定是大杆子过来大鱼吃小鱼了。

    更多的人还是逃,可不管回头转向,速度都是慢下来,耳边已经响起了弓箭破空的呼啸,持矛“流民”的呐喊也听得清楚楚。

    “老爷,这伙响马贼只跑了两个,老爷们真是神勇威武”一名骑马的杨家子弟满脸谄笑的奉承说道。

    官道这附近血流满地,没有受伤的马匹被集合在一起,所有响马不管是受伤还是求饶的,都被长矛补上一下,来了个透心凉。

    董冰峰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很漠然,他其实有些遗憾,按照事先的布置,这伙专吃流民饭的响马一个人也跑不了,但还是有两个漏网之鱼,虽说肯定不敢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后患,却达不到全歼完胜,这让他自己不太满意。

    而且这伙响马也没有价值,缴获的四十几匹马都偏老,其实这也正常,一匹可供骑乘的马价格昂贵,盗匪之流图财图快活,有匹马骑着已经算是“来去如风”,面对大多是步战的团练和官差还有绿林同道,他们火并占便宜,打不过也跑得快,自然不会在乎坐骑的状态,骑到老死为止。

    “这附近还有没有这等针对流民的?”董冰峰淡然问道。

第一卷 第四百章 我自家庄园

    带路的那位杨家子弟吞咽了一下,于笑着回答说道:“没了,没了,那一股汪家已经领着进爷过去了,这三股就是最大的,至于其余的,我们家和汪家就料理的于净。”

    话没说完,被董冰峰瞥了眼,这带路的子弟只觉得浑身一寒,连连躬身说道:“真没了,真没了”

    这伙人年纪不大,各个都是杀神,早晨行路十几里,料理完齐眉寨那几百号人,直接就朝着这边杀过来,也不嫌累,人头滚滚不留一个活口,这杀性到底怎么养出来的

    在齐眉寨西边六里左右的地方有个村子,村子里也有百余号绿林人物,他们做事还算有章法,截到流民之后都是送往凤阳中都的方向,如果宿州和蒙城县有人需要,他们也明码开价。

    就在这天的下午,汪家人送来了犒劳,说弟兄们这些日子操劳辛苦,杀了几头羊,弄白面饼请各位开荤,村子里的小锅灶不好用,就在村头那边摆开场子,大家都过去吃。

    清汤寡水好些日子,听着有油水,立刻涌了过去,汪家真来了不少人,杀羊炖煮,还有一坛坛好酒搬下。

    看着人聚齐了,汪家的带来的人开始大开杀戒,不是杀羊,而是杀人。

    到了夜深的时候,赵字营的各队才开始回返庄子,一早出发,至晚方回,人人身上带血,人人面有疲惫神色,宿州震动。

    这伙来自徐州的团练根本不像是团练,没听说谁家私兵可以从早到晚连打几处,处处大胜全歼,杀的人头滚滚,自己却没什么死伤,那些跟着带路报信的各家子弟都带回来了所见所闻,那真是精悍精锐所向无敌。

    汪家、杨家一边派人杀猪宰羊置办上等犒劳送去,一边把城内差役和庄丁动员起来,宿州城内城外又是一阵腥风血雨,时常看到十几个人手持刀斧冲进一个宅院大砍大杀,要不然就有某处大火燃起。

    流民过境,汪家和杨家等宿州土豪当然要捞些好处,齐眉寨和响马之流都是分肥的,他们手里自己还招揽到了一批人,也是抓人卖人,到这个地步,只能灭口绝后患了,谁能想到自家邻居徐州居然有这么强悍的力量。

    见识了这样杀伐之后,什么小思都烟消云散,老老实实的帮着收拢流民百姓,将家里的积储送到如惠开设的田庄。

    赵进那晚上领着赵字营的家丁只去了汪家和杨家,这两家最大的土豪震慑住,其他人自然知道怎么取舍。

    就在这一天杀伐之后,第二天宿州上下又看到了更惊人的一幕,几十辆大车,过千的家丁,田庄内忙碌异常。

    宿州这些土豪以为昨天就足够震撼了,可今天看到之后才知道远远不够,每个人都觉得眼皮直跳,这赵字营居然养了这么多团练,这样的力量莫说是大伙手里的私兵,就算宿州官府加上官兵也不是对手,你说你有这样的力量早些露出来多好,险些让大家做错了取舍。

    这是石满强率领的赵字营第二团,从徐州何家庄出发到宿州这边一共是两天半的路程,他们携带的给养一共是三天用的,也是因为可以毫无顾忌的行军赶路,所以才敢这么轻装前进。

    看到这样的力量,宿州的土豪士绅们都知道该如何做了,也知道将来该如何做,凤阳府那边谁理会,徐州就在左近,稍有不服,这千把虎狼青壮就压过来了,而且不讲道理心狠手辣,该听谁的,该奉承谁,大家谁还不明白。

    莫说是土豪士绅,连官府都被惊动,上次来了个捕快,这次是州里的同知和守城的把总一并前来,害怕赵进这边误会,他们特意拽上了汪遗世作保,而且只来了两个人。

    这么大股的力量来到宿州,到底意欲何为,如果想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那么宿州就要去凤阳府告状求援了,如果不是,也请赵公子给个交代,别让大伙难做,这位同知客气到了极点,至于那位官兵把总,从看到赵字营第二团之后就不敢抬头,身子一直在抖。

    “曹总管,这庄子买卖到底有没有立下契约,有没有在官府过手”听了他们的问话,赵进立刻严厉无比的质问如惠。

    “回禀东主,一切都在官府过了,这都盖着大印,几位书办都能作证。”如惠连忙“诚惶诚恐”的禀报,一边把契约递上。

    赵进装腔作势的看了看契约,然后朗声说道:“原来这里已经是赵某自家的庄园,既然在自家庄园,那就不劳外人费心,几位想问也不妨说明,这些人是赵某带来种田的农户。”

    这回答险些让宿州同知吐出血来,农户居然这般精锐,你以为本官没见过世面吗?偌大凤阳府,也就是中都有这样的队伍,腹诽归腹诽,说是不会说的,宿州同知也无可奈何,赵进说得一点错都没有,这庄子是赵家的,田地是赵家的田地,庄子连接徐州和宿州,身为庄子主人调动佃户长工庄丁有什么不对,你也不说这些人不是赵进的佃户庄户。

    宿州同知于笑着告退,他懒得质问底细,连说句去徐州求证的客套虚话都懒得说,谁不知道这赵进在徐州和官府勾结的紧密,话说回来,若不是勾结紧密,又怎么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石满强率领的赵字营第二团只在宿州停留了一天,然后押送着三千多名流民回到了徐州,在这一天时候里,宿州豪族大家难得的团结了起来,有粮出粮,有力出力,为赵字营和流民准备于粮用具。

    虽说受到了惊吓,可汪家和杨家也不是没收获,他们两家都没什么损失,供应给赵字营的粮食不少都是从官仓克扣出来的,自家出的不多,而且赵字营清洗匪盗,缴获大都低价卖给了他们,那些马匹老弱,赵字营不看在眼中,可对于宿州民间来说是难得的财富,有头大牲口帮着耕地会有更多的收获,这些马用来骑乘或许不好,但耕田足够了,此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都让两家觉得不亏。

    除此之外,宿州豪族大户本以为赵字营会仗着强势搜刮一番,没曾想做得颇有规矩,除了那几家被查出来骚扰田庄扣押流民的,其他人供给粮食都是照价付钱,给的都是新钱和现银。

    这让大伙悬着的心放下,同时也发现了一条路,凤阳府各处州县,除了靠近庐州府和扬州府的少数几处,大部分都是灾荒频发,民生贫苦,商业更是落后的很,很多地方甚至还在以物易物,宿州豪强大户收获了粮食只能存在粮仓,自家吃用不掉,每年腐烂发霉就要损失不少。

    现在看赵字营需要大量的粮食,而且赵字营手里有充足的银钱,双方可以各取所需。

    有些人送上粮食之后,还询问赵字营要不要收粮,得到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这让不少人欢欣鼓舞。

    相比于寻常大户,汪家和杨家更是走到了大家的前面,他们这次直接安排族里的直系子弟加上庄丁跟着赵字营回去,运河改道邳州之后,大家都以为徐州是个穷苦地方,现在看似乎不是,派子弟过去看看有什么机会,也好跟着应对。

    赵进和伙伴们在宿州也没有多呆,第二团回程第二天,赵进就和众人回返,这次连如惠也跟着一同回去。

    宿州这边上上下下已经知道了赵字营的厉害,里外都已经安排好,接下来就等着接收流民了。

    不过原本以为会有五万六万,现在看远远达不到,加上这次在宿州解救已经收拢的,徐州的凤阳流民差不多有一万八千上下,如今每天来到宿州田庄的流民也就几百一千,而且越来越少。

    按照钟功辉的手下所说,宿州之外也有不少流民正赶过来,但也不足七千,满打满算,这一年也就收拢二万七千上下。

    这个数目的流民,根本用不到去淮安府的草窝子,在徐州就地就可以消化,黄河南边,就是云山寺和赵字营自己的田庄,黄河北边则是境山徐家的煤矿铁场,还有三省交际出的孔家庄,都可以收拢安置大量的流民,严格来说,这两万多甚至还不够分

    钟功辉被从宿州带到了徐州,他继续被软禁,但钟功辉却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丝毫不反抗,对赵字营这边提出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只是得知流民人数后,嚎啕大哭了几场。

    哭的原因钟功辉也没有隐瞒,原本预计六万,现在只来了这么多,最少得有三分之一冻饿而死。

    没有转移流民之前,赵进为粮食的事情发愁不已,怎么算计都是紧巴,可到了十一月下旬,突然发现很宽松。

    凤阳府的流民吃不饱,而各处的地主豪绅还在发愁粮食怎么卖,想要过得好些,想要穿绫罗绸缎,用胭脂水粉,用瓷器漆具,甚至吃盐,样样都需要花用银钱,可大家手里有粮食,银子缺的很。

第一卷 第四百零一章 孙大林

    卖粮换盐,每年秋季之后,就是粮贱银贵,卖出去实在太亏,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贵了,可在那些苦哈哈身上又淘换不到银子,只能弄些卖身契和地契之类,好处都让放贷的赚了。

    自从有了汉井酒坊,大家可以用粮食换酒,然后把酒换成银子,这多少是条出路,可云山寺一家大户就把这个全都吃下来了,其他人根本分润不到多少,大家都知道这赵字营每天金山银海的收入,又是每天金山银海的花出去,谁不想跟着分润分润,换些现银出来花用,可平时机会少,现在机会却有了。

    赵字营需要粮食,而且肯用现银来买,赵进在徐州做事,向来被认为是公道守信,跟他做生意不吃亏,就算被占了便宜,能用这便宜换赵进一个人情,那就更值得了。

    消息放出去,先是周围的士绅大户找上来,然后就是徐州卫那边找过来,徐州卫可是大地主,那么多军户每年耕种屯田,一于指挥和千户捞的太多,但大多也都是粮食,放着容易腐坏发霉,还不如卖给赵进。

    邻近腊月,赵进没有一丝空闲,连呆在城内的陈宏也赶到了何家庄,他和周学智带着十几位账房每日算账,算流民的花用,算购置来的粮食,结果还没到腊月,他们就得出一个结论,粮食足够用了,而且不能再买,不然的话,很可能赵字营积储粮食的仓库里会有腐烂发霉的浪费。

    先卖出去的欢天喜地,没出手的捶胸顿足,纷纷和赵进定了长契,说如果再有购入,一定要先找他们来买。

    十一月二十九这天,孙家商行的东家孙甲回到了徐州,孙甲没有在城内老宅停留多久,而是乘坐马车赶往何家庄。

    如今孙家商行的孙东家在邳州隅头镇上算是一号人物了,镇上各方都知道这位来自徐州的商人代理汉井名酒,手上经常存着大量的粮食。

    粮食不必说,自然是从漕运上克扣下来的,寻常人弄得到,可能搞到这么大宗的,也就是这一位了。

    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商户,手里存着这么多粮食,又代理着利润丰厚的汉井名酒,这肯定就是官吏差役甚至江湖人物眼里的肥肉。

    不是没人打过主意,官面上的想要刁难,想要扣个偷窃漕粮的大罪名,结果发现这商行背后有一位进士,还是做过京官御史的顶级清流,这些人立刻缩了,漕运上的事情往往牵扯到各方大佬,现在大伙已经看到个御史了,天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人。

    吏目差役和江湖人物想要下手,但他们看得更明白,漕粮这里面牵扯到漕丁运兵,这伙人本身就是一股势力,而且他们大多是闻香教众,得罪了这样的教门,麻烦不尽,等到了后来,就知道这商行东家的大儿子是徐州赵进的结拜兄弟,还因为掩护赵进战死。

    听到这消息的人都是一身冷汗,别人不知道,江湖绿林中怎么能不知道,何况这徐州和邳州紧邻,什么消息都能传过来,小八义独占百余名亡命大盗,赵字营几百扫清十万流民,灭孔九英,平何家庄,破云山寺,这些事迹大家都是津津乐道,更明白这背后代表着何等的强悍武力。

    这样的人物谁敢去得罪,那是猪油蒙了心,大家都是在骂,你个孙家商行有这样的靠山不早点说,害得大家差点动手,万一动手估计都是死无葬身之地,那就罪过大了。

    结果消息传开,隅头镇这一圈的江湖人,不管是水上陆上的都吩咐自家手下,这孙家商行万万不能得罪,一定要好好供着,有什么差错,不得赵进发话,自家先用家法。

    “各位,孙叔已经到了,安置在大车店那边,咱们一同过去拜见吧”赵进招呼说道。

    如惠笑着点头说道:“东主和诸位爷且去,这边都已经安排妥当,属下和老周盯着”

    赵进点点头,孙大雷的父亲过来,他们兄弟几个都要出面,倒是如惠和周学智他们不用跟着来了。

    何家庄整个在重建,牛马大车店这里也有了很大的改进,存放牛马的畜栏挪到了更远的地方,这边则是精心营建装修,弄得很上档次,据说还是云山楼的人过来安排的,在这边招待客人什么的也不会显得寒碜,所以和赵字营没什么相关的客人都安置在这边。

    孙甲知道自己是长辈,但也不敢托大,生意人算计的精明,他知道自己有今天靠的是什么,更知道孙大雷已经死了,这份情谊很可能会变淡。

    “孙叔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气,不要着了风寒,快回去说话。”远远的赵进就招呼说道。

    孙甲和一名年轻人正在大车店的门前等候,长辈迎接晚辈,这的确是不合礼数,赵进连忙开口。

    “好久没见你们几个,我也想得很,你们几个穿得也太少了,就不怕冻着吗?”孙甲笑着说道。

    赵进先上前作揖问好,陈晃、王兆靖、石满强、吉香、董冰峰、刘勇次第向前躬身问候,孙甲笑呵呵的说话。

    孙大雷死的时候,孙甲憔悴悲苦,那时候生意做得也不大,看着很是衰老,可今天看着居然比那时还要年轻些,精神也好的很,身上穿着貂皮马甲,内里金钱细纹松江棉袍,富贵雍容,更不要说玉佩银牌,浑身上下修饰的一丝不乱,离近了更能闻到些许香气,懂行的人一闻就知道这是西域名品。

    站在那里,整个人看着好似发光一般,俨然巨商,不过赵进他们行礼之后先注意到的并不是孙甲的这些改变,而是看到了孙甲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连赵进他们都说是年轻人,可见是个半大孩子,但这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头却和赵进差不多了,人长得也胖大,穿着一身绸布短袄,这魁梧身形当然不是吸引赵进和伙伴们的原因,因为这半大孩子和孙大雷长得很像。

    细看还是有很多不同,比如说这孩子的连比孙大雷更方,下巴也更宽厚,眼睛却更小,只不过这双眼睛里没有孙大雷的精明,只是有些憨厚。

    赵进和伙伴们都有些发愣,被他们盯着看的这位也有些发慌,很是手足无措,直到孙甲回头呵斥了句:“大林你傻着于什么,还不给各位兄长行礼问好

    这胖大少年连忙躬身大礼拜下,憨声憨气的说道:“见过各位兄长。”

    孙大林,孙家几个孩子并不是以“大”作为排行,纯粹是因为身量壮大的描述,当时大伙还当个笑话讲。

    赵进对孙大雷的几个弟弟都有印象,这孙大林也见过几次,当时看着还没这么魁梧胖大,长得很正常,几年不见居然这个样子。

    “声音也像大雷。”陈晃闷闷的说了句,他一直在盯着,王兆靖用手狠狠的揉了揉眼睛,点头笑着说道:“像,像”

    吉香扭过头,而石满强不停的吭哧,好像鼻子被什么堵住了,董冰峰的眼圈已经红了,身子在微微的抖,最正常的倒是刘勇,不过他一直盯着孙大林,眼光始终没有移开。

    赵进觉得嗓子很难受,重重咳嗽几声,才算是恢复正常,在那里强笑着说道:“咱们进去说话,外面这么冷。”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孙甲也是禁不住流泪,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说道:“难为你们兄弟这份情义了,大雷”

    唯一有点懵懂的就是孙大林,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在门前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好在邻近腊月,住店的客商大都离开,掌柜和伙计们又认得赵进他们,没人过来于涉。

    待客的地方早就预备好了,很是精致洁净屋子,里面座位什么的都齐备,茶水点心什么的也被送上来,推让了一番后,大家都是落座,只有那孙大林站在孙甲身后。

    这次孙甲过来,是赵进主动写信想请,说有事过来商议,但先开口的却是孙甲。

    “小进,这次叔父要求你一件事。”孙甲开门见山的说道。

    “孙叔请讲。”赵进回答的很于脆。

    孙甲回头指了指孙大林,转头解释说道:“托小进你的福,孙家商行的生意越做越大,本想着把这份家业传给他,让他将来也能好好帮帮你们,没想到这孩子读书不行,却喜欢学武,我也打了几次,到最后没办法带在身边想教他做生意,结果还是不行,定不下神,夜里还起来舞刀弄棒的。”

    被自己父亲这么说,孙大林很是窘迫的低头,赵进和伙伴们都笑着看过去,孙甲脸上没什么高兴的神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雷那件事之后,我不想让他们去学武,家业也大了,几个兄弟也够分,富贵传家不是很好,何苦去舞刀弄棒的。”

    这话连赵进和伙伴们也带了进去,大家脸上的笑容都颇为尴尬

第一卷 第四百零二章 孙甲的惊人语

    孙甲又是说道:“他去那几家武馆我也打听了,都是些不靠谱的开着,学不到什么真东西,隅头镇那里人杂,天南海北,水上陆上的都多,这大林又是个不安份的,万一跟着不学好,那岂不是祸事,所以我就想找个放心的地方,小进你们兄弟几个做事规矩,心思也正,又有真本领,送到你这里来最好,小进,你觉得怎么样?”

    话说到这般,赵进自然只有应承,他笑着点头说道:“既然孙叔放心,那就让大林来我这边,他身量和大晃相近,就跟着大晃学习武技,然后在我身边做事,我亲自盯着,绝不会出什么错。”

    孙甲连连点头,满口说道:“这样好,这样好,跟着你们我放心,也不怕和你们说,大林这孩子一学武,和他哥哥大雷太像,我见到之后心里难受,他娘看到之后也总是哭,送到个放心的地方来,心里也落个清静。”

    屋子里安静下来,孙甲巴巴的送孙大林过来,固然是有拉近双方关系的考虑,赵进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不过孙甲接下来所说的也是实情,父母的确会被勾起很多往事来。

    看着赵进于脆利索的答应,孙甲感伤几句之后就变得很高兴,絮絮叨叨的嘱咐孙大林要听话,说赵进该怎么教训丨就怎么教训丨都是自家人,千万别见外不管,赵进都是笑着应了。

    孙大林倒是满脸兴奋,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样的表现才让人觉得他和孙大雷的不同,如果是孙大雷面对这个,十有**会先装出一副舍不得父母的模样,但想到这个,只是心酸。

    聊完这个,孙甲就安排孙大林去了另外一间房,这边一走,赵进开门见山的说道:“孙叔,我今年最少要在淮安府安置五千流民,就在骆马湖和海州城之间的草窝子荒草滩中,他们需要的物资肯定要在隅头镇那边筹措转运,到时要劳烦孙叔你那边帮忙了”

    听他这么说,孙甲先是一愣,随即惊愕的问道:“这才两个月不到,你居然招募了这么多流民,至少得有五万了吧?”

    都是自家人,彼此没什么隐瞒,信上提过这个数目,赵进苦笑着摇摇头说道:“现在过来的人越来越少,一共也就是两万六千上下,只少不多。”

    说到这个,孙甲更加糊涂,皱眉沉吟片刻说道:“要是这些人,凭小进你们控制的地盘,足够安置了吧?”

    孙家商行从某种意义上算是赵字营在徐州之外的代理,对赵字营的一切都了解得很清楚,这孙甲又是多年从商,很容易盘算出一个数字来。

    赵进点点头,肯定的答复说道:“的确能安置,原本估计的小了,细算算,三万也能收留,不过在淮安府那边放置五千人并不仅仅为了安置,那块荒草滩类似于无主之地,我要先占住了”

    孙甲身子一震,随即带着些担忧说道:“草窝子说是无主之地,可里面龙蛇混杂,麻烦得很,你要过去,是非肯定不少。”

    “孙叔这个不用担心,赵字营不怕是非。”赵进笑着宽慰了句。

    孙甲也是笑了,笑完之后说道:“如果是这五千人的物资和粮食,这没什么可说的,我这边先行操办,到时候报个数目过来,这件事就成了,其他都很简单。”

    “这可是五千人,那么多东西靠着一个隅头镇能行吗?马上就要正月了”吉香忍不住问道。

    说到这个,孙甲脸上禁不住有些自豪,笑着解释说道:“莫要小瞧了隅头镇,如今江北有三处繁华地方,第一是扬州,第二是清江浦,第三就是隅头镇,清江浦和隅头镇都是漕运枢纽,不知道多少货物中转往来,水上陆上不说别的,但说这运货的牛马大车,隅头镇周围何止千辆,现在大部分都在等着过年,只要价钱合适,立刻就能调用起来,至于粮食和物资,各家存着不知道多少,都等着换银子呢,只要有银钱,什么都能买到。”

    “孙叔,我们收拢流民,不仅仅是在今年,看这个光景,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有一批逃荒的灾民出来,到时还要向那边安置,五千人能就地筹措,若是更多人呢?”这次发问的却是王兆靖。

    孙甲愣了下,随即笑着夸赞了句:“你们倒是仁义心善。”

    屋子里大家脸上都有微笑,赵进知道孙甲能想到那些敏感牵扯,不过他装作不知道,商人逐利,闷头赚钱就是,即便孙家商行在邳州隅头镇,可早就和赵字营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没徐州的烧酒,孙家商行就什么也不是,没有赵字营的庇护,孙家随时被人吞了吃掉。

    既然绑在一起,那何必瞻前顾后,用心落力去做就好,这一点倒是比读书人想得明白。

    夸完这句,孙家在那里沉思起来,王兆靖和赵进交换了下眼神,既然打定主意要发展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的人丁,收拢流民,收拢更多的流民就成了必须要做的。

    天下虽大,皆是王土,有些事含糊着做可以,可一旦做得过了,官府想含糊过去也不行,安置流民,某个数量是善事,会有人嘉奖表彰,某个数量就成了祸事,会被认为是居心叵测,会招来祸患,即便百般遮掩,可那么多人放在那里,总是会引人猜忌。

    若在边境之地还倒罢了,天高皇帝远,没什么人理会,徐州在南直隶,南直隶是天下腹心之地,赵进现在已经是在走钢丝了,靠着自己控制的田产众多,又有云山寺出面挡在前台,这才勉强不被人注意到,但再多些,再这么继续发展下去,结果大家都能想得到。

    虽说是天下腹心之地,可邻近的淮安府却有广大的荒草滩,面积和徐州差不多大小,没有州县城池,只有漫无边际的芦苇荒草。

    这些荒草是煮盐的燃料,为了保证淮盐的出产,为了保证大明赋税的核心,朝廷严禁在这荒草滩地垦荒种田,也不允许百姓进入。

    漫无边际,广大的面积可以安置下足够多的人口,漫无人烟,或者说没有官方承认的人口,这就可以含糊过去太多的东西,最起码不会那么快的被人发现。

    而且赵进在徐州,这草窝子荒草滩在淮安府,流民自己流动到那里垦荒求生,自发聚集,谁能说身在徐州的赵进有什么关系。

    这种种原因加起来,淮安府那片广大的荒地就成了最佳的选择,在徐州周围,也只有那里好像是世外之地,其实在凤阳府也有大片的荒地,不过那边是大明中都所在,屯驻重兵,而且太过敏感,加上那边荒地多,勋贵豪强同样不少,他们就是这些荒地的主人,自然盯得很紧。

    尽管没有招募到预计人数的流民,尽管徐州一地现在完全可以容纳,但必须要为将来做好打算。

    孙家商行是赵字营相关中距离草窝子最近的,而且又是商行,买卖贸易都是应有之意,自然要由他出面筹措物资,安排大概,这次来就要提前把这些都设计好。

    王兆靖开口的时候很是郑重,说完后还是看了眼赵进,他觉得自家大哥有些急了,很多事都可以徐徐图之,大家还都不到二十,很多事都可以再等等看看,或许那时做起来更省力,或者还有更好的选择。

    不过,赵进说做,兄弟们都会跟着走,王兆靖陈述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也没和其他人说过自己的看法,但王兆靖始终觉得,陈晃和刘勇搞不好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何必这么急。

    事实上,连赵进现在的做法,王兆靖细想之后都觉得不对,甚至觉得荒唐,但跟着走下去,一起去做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王兆靖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心烦,努力不去多想。

    从门外相遇到屋中,孙甲尽管做足了一个长辈该做的,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孙甲很局促紧张,他见赵进等人,并不是叔父见子侄,反倒有些掌柜见东家的意思。

    但在沉思中,孙甲脸上露出笑容,他的神情态度变得渐渐自信起来,屋子里眼尖心细的不少,这种改变自然能注意到,彼此交换眼神,都觉得有些诧异

    “小进,其实这粮食是不愁的,只要支付现银,价钱比起市价甚至还要便宜些。”结束了沉默,孙甲沉声说道。

    赵进和伙伴们都是愣住,然后彼此交换眼神,本来以为对方要说银子足够,粮食不成问题,没曾想说的是还能买到比市价要便宜的,成千上万的流民要吃饭,哪有那么多比市价还要便宜的粮食,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王兆靖咳嗽了声说道:“孙叔,其实卖粮只是应付一时,若能在草窝子那里立住脚,开荒耕种,第二年有了收获,就不用那么多的粮食了,现在算起来,每年也就是五千到万把人的量。“

    他这番话的意思告诉对方一个大概的数目,孙甲的话说得太满,让人听着太不靠谱。

    “五千到一万算什么,每年五万甚至每年十万,这个数目的粮食也有的。”孙甲接下来的话更是惊人。

第一卷 第四百零三章 漕运种种

    生意人喜欢夸大其词,可大家都是自己人,又是长辈晚辈的关系,孙甲肯定不会言语轻佻,可他的话如果是真的,那就太过离奇了。

    王兆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转头看了下赵进,赵进笑着说道:“孙叔有什么法子,小侄实在想不到,请孙叔说来听听。”

    既然不知道,那就索性发问,大家这才有些感觉,孙甲脸上的表情,和长辈逗弄晚辈,或者说长辈给晚辈讲述什么新奇事情的得意很相似,想明白这个,赵进颇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还记得广运仓吧?”孙甲开口问道。

    大家都是点头,运河没有改道的时候,徐州设有大仓,储运中转漕粮,有户部主事专管,这仓库的名字就是广运仓,赵进他们还去那里玩过,只不过开了迦河,运河改道邳州那边,这仓库自然就荒废掉了。

    不过徐州城的老人还记得没有荒废前的盛况,那广运仓中储存着巨量的漕粮,每日车船进出,单是那广运仓所在就和个城池一般。

    孙甲笑着继续说道:“距离隅头镇二百里左右的地方就是清江浦,清江浦那里还有常盈仓,那个当年就比广运仓大,而且到现在也没有荒废。”

    屋子里略一安静,赵进猛地抬头,王兆靖双手重重一拍,其他人却还有些懵懂。

    在伙伴们中,经济之道也就是赵进和王兆靖懂行,刘勇所做的都是些细节,所以最先想通的也是他们两个。

    看到赵进他们这样的反应,孙甲又笑了,笑完之后开口说道:“清江浦这边常年存粮百万石,这是官库的数目,私下里的数目就更大了,大家都想着把这些粮食换成银子呢”

    南直隶分为江南、江北,江南是天下最为繁华富庶的所在,江北则相对贫苦,但也有几处特例,扬州富甲天下自不必说,清江浦比起苏州、松江这等一等一的繁华之处也丝毫不逊色,排在第三的就是隅头镇,不过这里兴起的晚,虽然富庶兴旺,规模却远远不如前面两处。

    黄河夹杂泥沙,下游淤塞,常年水患,南船北上过清江浦之后,运河和黄河重合一段,这段相对下游水浅难行,所以漕运上也有规矩,民船到清江浦之后不得北上,只有漕船、贡船和官船才能通行,大量的物资在清江浦这边卸下,然后装运车马北上,清江浦这里也就成了大运河最重要的中转站和枢纽咽喉

    湖广、江西、浙江三省的漕米,也要先汇集到清江浦再进行漕运,这里存粮的数量也是巨大。

    孙甲所说的“私下里的数目”和隅头镇那边用来换酒的漕粮是一个路数,靠水吃水,漕运上相关的人自然要吃漕运。

    清江浦有大仓常盈仓,设有户部分司主事专管,仓库也有管库大使,从这户部主事、管库大使,一直到下面的库丁和漕丁、运兵,人人都要在漕粮上吃上一口。

    大量的粮食被贪墨克扣下来,那清江浦又是商业繁华之地,讲究的是钱货交易,以物易物又行不通,这些粮食自然要变成银子才算好处,自然价钱也就高不上去。

    “原来根本不知道这么多关节,可漕粮换酒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有清江浦那边的粮商找过来,他们能把粮食直接运到隅头镇,而且价钱比漕丁那边还要便宜,开始做了几次,后来熟了,也就知道了。”孙甲笑着说道。

    说到这里,除了赵进和王兆靖两个想通的之外,其他人反倒是更加好奇,吉香就忍不住问道:“孙叔,咱们要供应几千几万人,清江浦那边有这么多粮食吗?”

    “而且从清江浦到隅头镇还有过二百里的路,怎么运过去?”刘勇也跟着问了一句。

    “隅头镇那里大车过千辆,你们知道清江浦那里有多少大车吗?”看得出孙甲心情很好,在那里卖了个关子。随即自问自答的说道:“清江浦那边光是向官府交钱的就足有万辆”

    听到万辆这个数目字,大家都是震了下,王兆靖点头说道:“南船北马,从前光听人这么讲,今日听孙叔这么一说,大概能想通了,官船漕粮之外,民间那么多货物都要北上,这么多货物大部分都要牛马大车装运,有万辆并不稀奇。”

    “冬天只能用车马,等运河开化,不用花多少银钱,漕船就会帮忙送到隅头镇那边,那就更加省时省钱了。”孙甲说道。

    “夹带?”赵进疑问道。

    “对,就是夹带,小进你还真是懂得多”孙甲夸了一句,赵进看了看身边的伙伴们,笑着说道:“孙叔,我们这边将来要和漕运这块打很多交道,这些关节就请孙叔仔细讲解,免得以后糊涂。”

    这正是孙甲的意思,虽说有些好为人师,可也是想把自己知道的这些东西传授给赵进和伙伴们,这个心赵进能明白,孙甲是商人,如果想要谋取更大的利益,对有些信息应该避而不谈,可孙甲却毫不藏私,这就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亲人长辈,把大家当做自己人的态度。

    当然,孙家死了个儿子,却因为赵字营发了大财,而且活得风光平安,现在为了让这份荣光保持下去,又送了个儿子过来,在信息上又毫不藏私,这也是为了和赵字营结合的更紧密,这种诛心之论即便大家能想到,也不会谈起。

    听了赵进的话,孙甲笑着连连点头,又是说道:“我也是到了邳州以后才知道这么多关节,自己听来的,别人说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刚才说民船在清江浦就要从水路换成陆路,可一辆大车去北边去京城要多少钱,比船运贵出几十倍上百倍,而且这一艘船要比一辆大车多运不少”

    “所以多花点钱,让漕丁运兵帮你运货,反正运送漕粮的船上地方大,少放几包粮食,多放些货,公私两便,更有些官面上的大佬,直接用漕船运私货,这就更了不得了,这就是夹带”

    “刚才吉香问的,说清江浦有没有那么多粮食,这个数目字我从前也不知道,知道后也是吓了一跳,每年南边送到北边的漕粮一共四百多万石,沿路运费损耗却要八百多万石,这里面最少有六分之一都留在清江浦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屋中诸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船运自然也要有费用,船只损耗,船工吃用,船运也有倾覆的危险,运河上也有匪盗,也有被抢被盗的,只是这些费用损耗肯定远远小于陆运,占比能有一成都算夸张,何至于两倍于运送总额,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大家都知道这八百多万石的绝大部分都是各方面的好处,可这数目太过惊人,这方方面面吃的未免太不要脸了些,大伙震动之后,都是看向王兆靖,伙伴们中,只有王兆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种事他或许知道些,之所以等着王兆靖确认,是因为大家都不敢相信。

    明知道孙甲不会骗人,可大家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一定要得个确认还好。

    “家父的确谈起过。”王兆靖苦笑着回答说道,不知道为何,这个回答让他觉得颇为惭愧,心里莫名有了个念头,大明被这样敲骨吸髓的抽空腐坏,怎么还能维持太平世道。

    赵进禁不住摇头,漕运上这帮人发财真是容易,捞的真是狠啊

    “刚到隅头镇,以为那边克扣下的漕粮数目惊人了,听人一说清江浦,才知道自己眼界实在太小”

    “那么多粮食放在仓里要发霉腐烂,只有尽快卖出去变成银子才有用,咱们缺银子吗?既然不缺银子,那还发愁什么粮食”孙甲这句话算是一个结尾。

    开始聊天的时候,赵进和伙伴们都是郑重其事,说到后来,大家脸上却都有轻松的表情。

    有这么多粮食,而且可以轻松的取得,还有便捷的运输方式,的确不用发什么愁。

    “粮食不缺,那边是货物集散的枢纽,各项货物想必也不缺。”赵进开口说道。

    孙甲点头回答:“什么东西都不用愁,那边是南货北货交汇的地方,即便运河封冻的时候,仓库和店铺里也有大量的积存,不过,隅头镇那边也能供应,而且更方便些。”

    赵进脸上露出笑容,多日谋划,今天差不多都有了答案,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孙叔这次应该是在隅头镇过年,等孙叔回去,我这边会安排人跟过去,今年还没结算的银钱和粮食先放在孙叔那里,收粮买卖物资,都从里面开销,这些事一次数量太大,很容易被人发现,还是要细水长流慢慢来,从现在就开始吧”

    “这个打算好,年关前后,很多人急着过年,很多人急着清账,都想把东西便宜出手,这时候买能占不少的便宜。”孙甲满脸兴奋的说道,这些生意都要他来经手,即便赵进这里派人主持,他也能在里面拿到足够的好处,在隅头镇的商圈里积攒足够的人望。

第一卷 第四百零四章 事先预备

    “我这就回隅头镇准备。”孙甲站起来说道,他兴奋的双手互搓,什么巨商气度都不见了踪影。

    赵进和伙伴们都是笑,赵进开口说道:“孙叔奔波这么辛苦,还是休息一天再走。”

    孙甲坚定的摇摇头说道:“你这边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耽误了,我这就回去。”

    既然长辈坚持,赵进也只得把人送出去,那孙大林在门前送了几步就让孙甲呵斥回去,说既然已经来了这边,就要听赵进的,家里那些习惯不要带来。

    这话既是说给孙大林听,又是说给赵进这边听,送到何家庄路口,那边已经挖出了足够宽足够深的壕沟,外来的车马只有得到赵字营放哨家丁允许,才能入内。

    孙甲兴冲冲的上了马车,盖上车厢棉帘子,马车出发,赵进几个人转身的时候,马车又是停下,孙甲探头出来喊道:“小进,一定要照顾好大林。”

    赵进和伙伴们回到了宅院里,孙大林正在院子里等待,外面家丁们的训练呼喊传进来,让孙大林脸上很是兴奋期盼。

    见到赵进他们,孙大林连忙躬身问好,赵进笑着点头,大家看向这个胖大孩子的眼神都没什么笑意,大家都好像在看当年的孙大雷。

    “大林,你学过武?”赵进开口问道。

    孙大林点点头,赵进转向边上的陈旱说道:“大晃,你去试试他的本领,别伤到了人。”

    陈晃点点头,之所以⊥陈晃出手,赵进也有自己的考虑,看孙大林身形这么胖大,力量上搞不好很有优势,如果其他伙伴动手,不能伤人不能下重手,反倒容易吃亏,不能让这个孙大林知道规矩,至于陈晃就没这方面的问题了,他力量和技巧上都不吃亏。

    比试就在院子里面,一看到孙大林起手的姿势,赵进就忍不住苦笑,因为担心多余了,孙大林似模似样的摆了个架势,可大家都是练久了,自然看得出这是花架子。

    武馆授徒,往往会教给那些有钱人家子弟一些华而不实的招式,免得他们滋事伤人,也省得伤到自己,孙大林学的就是这个。

    “我现在才觉得他不是大雷,大雷会弓腰眯眼,双手抬起来,一步步向前蹭,到跟前突然发力,那里会这么摆个姿势等着。”站在赵进身边的石满强喃喃说道。

    这也是赵进和伙伴们的共同感觉,眼前这个只不过和孙大雷有点像而已,那边陈晃也笑了笑,随即动手。

    陈旱没有任何的花哨虚招,只是当胸一拳打过去,孙大林急忙格挡,陈晃另一只拳头已经跟上来,再挡挡不住了,不过陈晃还是留了情面,这一拳没有狠狠打在脸上,只是顺势一推,陈晃踏步伸腿,直接把人绊倒在地上。

    “扑通”一声,动静不小,孙大林摔得灰头土脸,脸上带着些委屈,闷闷的爬了起来。

    “不光学的是花架子,力气也不行,而且没和人打过架。”陈旱转头说道

    赵进笑了下,开口说道:“那就先安排到学丁队跟着操练,有时间你来教他。”

    那边陈晃点头,赵进又把孙大林喊了过来,盯着他认真说道:“你哥哥和我是兄弟,我不会亏待你,但我也不会宠着你放着你,你要和其他人一样辛苦操练,你明白吗?”

    孙大林“恩”了一声,赵进脸色变得严肃,抬高了些声音说道:“在我这里,要回答‘是,,大声些说”

    “是”孙大林委屈的大声回答,赵进点点头说道:“接下来你得认真练,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就算想要回家都不行了,你明白吗?”

    那边孙大林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大声回答了句“是”

    刘勇已经在外面喊来了人,安排孙大林去住宿吃饭,这边被带出了院子,吉香就笑着说道:“刚才看着好像哭了,估计没想到来这里会这样。”

    “得认真教他,要不然对不起大雷。”赵进肃然说了句,随即又说道:“要把这些各家送来的,年纪不大的,都放在一处,他们也不能真和其他各连各队一起训练,跟不上还要吃苦。”

    学丁队在整编的时候仅仅是个名目,一直没有实行,各处送来的子弟,合乎标准的自然直接编入赵字营,可还有些半大孩子之类的,一直是编成一个二百人的大队跟着练,算是暂时的安排。

    整编之后,赵字营的训练上了正轨,但事务繁杂,一些细节小事却顾不上,这学丁队就是一个,学丁队成立本来就是为了笼络士绅和豪强,给他们不合赵字营标准的子弟一个机会,赵进也没有在上面投入太大的心力,但现在孙大雷的弟弟过来,却让赵进准备认真对待了。

    但这件事依旧是计划,目前赵进最要紧的事情是别的。

    赵字营系统的大事要事,赵进习惯召集大家商量,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出计划做决定,但赵进依旧会让大家参与。

    不过,排在大事要事之前的,则是对赵字营各团各连的训练,想要牢牢掌握住家丁,除了让他们吃饱穿暖没有后顾之忧,另外就要亲自训练,加强彼此的关系关联。

    亲卫队尽管只有四个连,可每次赵进督促训练的是时候,两个团各出两个连,各个连轮替,由赵进这边带领训练,马队和弓队的训练也是由赵进直接督促,这样保证和部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见过面,不会和基层脱节。

    包括内卫队的招募和训练,也都是赵进和刘勇共同进行,不会有什么懈怠偷懒。

    下午的训练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冬天天黑的早,等解散时候,天已经黑了,有家丁小声议论说道:“看周参将那边,就算住在城内的那些家丁亲卫都不是每天练,咱们这上午练下午练,也太辛苦了。”

    这埋怨被连正听到,先问了几个问题“在这里你吃饱了吗?穿暖了吗?有人欺负你吗?你要出什么事,担心家里吗?”

    “吃饱了,很暖和,没人欺负,不担心”这位家丁回答的于脆利索,然后去校场跑了十圈,然后一个月的打扫活计全部归他。

    家丁们吃饭的时候,赵进和伙伴们也在狼吞虎咽,他们是有专门的小厨房,不过饭菜也谈不上什么精致,比如说今晚吃的面条,羊肉和萝hit卤。

    “周先生把这边的事情理理,然后去往隅头镇孙家商行,收粮食,收木料,还要定好车马,免得到时候调集不齐。”吃完之后,赵进开始发号施令,在下午训练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计划。

    周学智答应了,赵进又转向如惠说道:“从云山寺各处的田庄里抽调好用的管事和庄头,我要用他们来带领流民,流民百家百户为一队,每队都要安排云山寺的人来管。”

    如惠一愣,沉吟着说道:“东主,云山寺那边可靠吗?”

    身为云山寺出身,如惠问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古怪,不过正因为他这么问,才显得没有私心。

    “不可靠,这些庄头管事只是怕咱们,并没有把咱们当成自己人。”赵进回答的于脆利索,如惠又是愣住,接着笑得却很开心,赵进能这么说,却是真不见外了。

    赵进紧接着说道:“宁可用这些不放心的庄头管事,也不能让流民们自己聚起来,这个一定要抓紧来做,咱们聚起的流民都是来自不同府县,现在惊魂初定,还是一盘散沙,不过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该抱团,就有有心人要搀和起来了。”

    如惠和其他人点头,赵进沉吟了下又是说道:“该给的报酬要给,郑全那边对笼络人心控制百姓有些心得,能用也用上,最近我会把雷财调回来,用郑全那边的时候,你记得和雷财商议。”

    听到这个,大家都是一惊,郑全是闻香教的徐州会主,尽管现在已经听令于赵字营,可那毕竟是闻香教,和赵字营势不两立的邪教。

    而且雷财现在在孔家庄主持,调回来做什么,内卫队的事情找刘勇岂不是更方便。

    “郑全那边的确不让人放心,但现在要紧的是控制住流民,郑全那边想做什么不要紧,只要咱们盯紧了,一旦有什么煽动蛊惑之类的,杀了就是。”赵进看出来大家的疑虑,开口解释定心。

    “曹先生和兆靖在各处流民里挑选出两千户,一定要成家的青壮男女,一定要没有孩子的,这两千户人不要来自一处,山东和凤阳的都要有,州县什么的也要掺杂起来。”赵进继续说道。

    “东主,两千户青壮男女未必能凑得出来,能熬到这时候的,身子差的都顶不住了,老弱妇孺死的都差不多,大部分都是家破人散,孤零零一个的多。”如惠有些为难的说道。

    逃难逃荒,求活求食,要争抢要远行要煎熬,身体不好的都是死掉,活下来的都是最健壮最坚韧的,这些人里大多是青年男子和壮健女子妇人,他们的家人大多数撑不到徐州的收留。

第一卷 第四百零五章 腊月出远门

    赵进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他惋惜可怜的叹了口气,但赵进的软弱情绪仅仅表现在这口叹气,随即下令说道:“孤零零一个就由我们配对,凑出两千户来,给他们成家,是他们的福气,周先生,你去隅头镇,先期准备的物资就按照这两千户来做,宁多勿少。”

    说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明白赵进的用意了,赵进又开口说道:“过几日,我要亲自去草窝子看一看,大晃、冰峰、大香和小勇跟我去,兆靖和石头留守,这次带足马匹和物资,但人手上首选可靠,那些江湖人物,就算对淮安府再熟,没有人质,不知道根底,也不能用他们。”

    被点名的都开口答应,王兆靖神色正常,石满强却露出些不满,如惠却急忙开口劝阻说道:“东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东主现在身份贵重,怎么能去亲身犯险,那淮安府的草窝子是无法无天的地界,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这番局面怎么办,大家怎么办?”

    如惠说得颇为恳切,大家也都是点头赞同,陈晃更是开口说道:“我领着兄弟们去也一样,你还是留下的好。”

    “你们说的没错,不过这件事太大,咱们赵字营今后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就要看这次的安排了,我一定要亲自勘察主持,不能有一点的闪失。”赵进严肃的说道。

    看他这么郑重其事,神色坚定,大家在一起久了,自然知道劝说也没有用处,如惠在那里叹了口气也不再说,王兆靖沉吟了下问道:“大哥,你不在的时候,若有大事,去请教嫂子还是赵叔那边?”

    “问我爹,至于她那里,就进城陪我爹娘些日子,城里事事也方便。”赵进回答的很简单,不过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计划说完,大家没有异议,各自出去忙碌,临出门前,赵进却把王兆靖和石满强喊住,屋中只剩他们三人后,赵进笑着说道:“石头,不带你不是不信你,而是留你在这边看着我最放心。”

    石满强脸上的不快这才消散了些,闷着点点头,赵进又转向王兆靖说道:“现在咱们赵字营不是从前的几百号人,这么大的场面需要你这个有功名的照应,官府和下面你都能说得上话,别人就不行,这个家你要看好了。”

    王兆靖郑重答应,赵进说完这些才起身离开,等他出门,王兆靖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赵进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还能听到隔壁院子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他知道这是徐家账房们算账的声音。

    已经是腊月了,年关清帐算账,徐家经营煤铁远销周边几省,这么大的生意到了年底账务自然繁杂异常。

    徐家一直是徐珍珍主持家务,尽管嫁到赵家,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徐家即便有人腹诽不愿,可徐珍珍积威仍在,现在还加上了赵进这个凶神,谁也不敢有什么明面上的表示。

    所以十一月底,徐家煤矿铁场的管事和账房们就开始来到何家庄,牛马大车店都被他们给住满了,天一亮就来到赵进住处附近的宅院,算账清账,丫鬟们抱着账簿来回奔走传递口信,忙碌不停。

    徐珍珍的做法在别人眼中是古怪不合规矩,在赵进这边觉得很正常,老婆有自己的事业是好事,赵进这种正常,看在徐珍珍眼里则成了古怪,颇让人哭笑不得。

    赵进回房的时候,梅香连忙招呼了声,看着三个捧着账本的丫鬟急忙从屋子里出来,在赵进面前躬身行礼之后,才离开这边。

    丫鬟梅香恭敬问候行礼之后,也是离开了院子,其实她也觉得奇怪,来前听说赵进做了如何的大场面,本以为来之后锦衣玉食少不了的,没曾想这般简朴,到现在下人仆役还是用徐家的,而且这赵进做事很有章法,家里却没什么规矩,事先徐珍珍和下面人有各种准备,来到这里,却什么都没用上。

    进屋之后,徐珍珍起身问候,给赵进倒上茶水,把点心和于果摆上,算是尽了妻子的礼节,然后坐在床边,靠在那里休息。

    “做事要有个度,别累坏了自己。”赵进能看得出徐珍珍很疲惫,忍不住劝说了一句。

    徐珍珍笑了笑,若是刚进门的时候赵进说这句话,她十有**会想这是不是赵进嫌弃她主持徐家家业,不太顾着自家事,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徐珍珍也是明白,赵进这么说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每年这时候总是没办法清闲,腊月初十之后才好些,到那时又要忙碌家里的过年和分红,还要准备来年,闲不下来。”徐珍珍笑着回答。

    赵进喝了口茶点点头,徐珍珍今晚心情很不错,她靠在床边说道:“夫君,往年这时候徐家总是为于活的人发愁,一到腊月大家都忙活着过年,留下来的人要加工钱,心思还不在这上面,也不出活,有了夫君安排过来的几千人,正月开春的时候能存下好多货,可以趁着价钱高赚不少。”

    “别让流民抱团结党,要把他们散开,也别让他们自己管自己。”赵进提醒了句。

    听到这个,徐珍珍轻笑了几声回答说道:“妾身省得,徐家这边从不用同乡管同乡的。”

    赵进哑然失笑,敢情别人比自己更早想到了这个,徐珍珍起身给赵进把茶杯倒满,又是说道:“夫君不是对火器鸟铳好奇吗?如今到了年底,熟手工匠也都有了清闲,不如安排过来帮夫君做些?”

    “难得你还记着,不过现在这个不是最要紧的,但以后一定要做。”赵进笑着说了句,徐珍珍已经坐到了他对面。

    赵进斟酌了下语句开口说道:“这都腊月了,爹娘在城内忙不过来,你过去和他们一起住,顺便帮着他们操持过年。”

    徐珍珍脸色一变,看了看赵进神色才说道:“夫君不过去吗?”

    “我有事要出远门,没时间过去,这次过年可能也不会在家,要你多陪陪爹娘了。”说完这句,赵进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这些事务去城内忙也是一样,现在黄河封冻,在徐州去境山比这边要快多了。”

    听到这句话徐珍珍才是释然,也大概明白赵进的意思,柔声开口说道:“夫君一定要小心些,你这一出去,公公和婆婆以及妾身都担心的很。”

    赵进点点头,不过他心里却有个感觉,徐珍珍虽然说出担心的话语,可更多的是出于礼数,而不是真正的关心。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双方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大家都是为了想要的维持这个婚姻而已。

    赵进去做什么事,要多久才回来,徐珍珍都没有追问,她只是按照赵进所说的第二天去了徐州州城,账房和下人都是跟随,声势不少。

    而何家庄这边,开始从各处挑选人手,准备去往淮安府的草窝子,这次选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会骑马,所以可供挑选的范围并不大。

    马队一百二十人,加上从前受训练会骑马的老家丁二百,还有新招募的江湖角色,那些会骑马的老家丁现在都已经是营尉和营士阶级,在各处充当连正和队正,这样的人员不能抽调太多,不然就影响赵字营各队的稳定,而江湖角色可信任的不多,马队那边则是新兵太多,在淮安府那等赵字营没有一点影响的地方,新兵就不算太可靠了。

    挑挑拣拣,赵进一共带了七十人,只是这七十人一共用二百匹马,物资尽可能的充裕,连银钱都带的很足,比如说特意从金库里提出金银,专门打了金锭和金叶子。

    赵进他们装备的那种铠甲,石家铁匠铺一共打造了三十几套,除去损坏和质量不佳的,这次也全部带上,锁子甲也拣选出最好的几十套,做到每个人都有盔甲装备。

    不管是人员的挑选还是一切准备,都是在隐秘中进行,赵进依旧每天出现在训练场上。

    在腊月初九这天清晨,赵进率领队伍出发,然后何家庄赵字营开始封营紧闭,只有去往城内和孔家庄两处的轮换仍在继续。

    以往赵字营戒严封营,周围的父老乡亲还要关心一下,现在大家都在忙着过年,谁还有工夫理会这个。

    徐州这一年多灾多难,什么旱灾,什么流民来袭,好歹都撑了过去,所谓大难之后必有大福,就算没有,大伙也要喘口气,也要好好乐呵乐呵,徐州城内就是这样的气氛,以往日子过得紧巴算计的人家,这次都舍得拿出钱来买肉买酒,甚至还要买几斤汉井名酒,大户人家更是大操大办。

    原因也简单,大家都经历过流民围城,那真是大难临头末日将近的光景,经历过那个,大伙都是活开了些,谁知道还能过几天好日子,该吃吃该喝喝,别亏待了自己。

    以往这时候,知州衙门可以说是门庭若市,临到年关自然要和父母官往来一番,送礼讨好,可如今知州门前冷清得很,反倒是城东副总捕头赵振堂家门前热闹异常,送礼问候的人排到几条街外,其他陈家、石家、董家、吉家都是如此,大家都知道如今谁说话算数。

第一卷 第四百零六章 出徐州路上

    州城内如此,何家庄周围的乡亲们过得也是快活,他们虽说没见识过流民围城,不过这一年都在赵进这边得了好处,摊贩商户的利润比往年多了好多,平常人家也赚了不少力气钱,而且因为减免钱粮,他们这边全部免掉,就连最次的人家手里都比往年宽裕。

    大伙都忙着,也就顾不得关心赵字营如何了,唯一称道的就是赵字营厚道,不管是死难家丁的遗属,还是残疾在家的伤丁,赵字营都没忘记了他们,这次都特意送来了过年的犒劳和礼物,其实以赵字营每月发下的抚恤和补贴,足够他们过个不错的年了。

    赵字营兜了个小圈子,过了徐州城之后才开始沿着官道大路东行。一人三马或者四马,用骡马大车店蒙古伙计的法子把马匹相相连,除了骑乘的那匹之外,还有两匹驮着于粮和装备,又有一匹轮换。

    大家都是穿着皮袄棉袄,带着遮脸毡帽,外面看出来就和行商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这个时节大家都回去过年,很少有人赶路,这让他们看着奇怪了些。

    奇怪归奇怪,也没什么人盯着,因为一路都是冷冷清清,压根就没什么人,加上前几天才下过雪,天气愈发寒冷,路上就更没有人了。

    如果为了保密,就不该在徐州境内停留,不过临出去前,大家还是停了一下。

    路边有起复的丘陵和土包,尽管树叶落尽,但能看出官道两旁坡地的树林很繁密,树间全是雪地,只能看到一些小兽的脚印,竟然不见人迹,官道上自然有人走过,可两侧却这般,的确古怪了些。

    赵进和伙伴们就停马在官道上,其他人则是继续向前走去,没人说这有什么危险,因为这就是赵进的命令。

    “听说高家庄这边的百姓不敢来这边,说这边晚上有鬼……”刘勇低声说了句。

    翻身下马的赵进没有笑,只是朝着道路一边走去,快要走到树林的时候停住,回头看看说道:“当时我在这里摔倒的,然后大雷挡在面前。”

    大家都是沉默不语,说起来这场战斗过去没有多久,可大家却感觉过了很多年,此时重游旧地,当日情景浮现眼前,都是感慨无限。

    看了看赵进脚下,大家又朝着路的另一边看过去,当日敌人呼喊着冲出来,大家只是在逃

    赵进蹲下把积雪拨开,下面是枯草,自然不会有当日的痕迹留存,陈晃抬头看天,吉香不停的抽鼻子,刘勇眼圈通红,而董冰峰则已经哭了出来,不停的拿手擦拭眼泪。

    “咱们不停的向前走,要把赵字营的局面越做越大,这样大雷的在天之灵才会瞑目,才对他有个交代”赵进粗声说道,他也有些呼吸不畅。

    大家都是默然点头,赵进用手拍拍地面,起身向坐骑走去,众人跟上,董冰峰回头看了好几眼才跟上来。

    临上马之前,赵进又是开口说道:“咱们再不要有大雷这样的事情,咱们一个都不能少。”

    尽管赵进势力范围主要是徐州州城以及西部,但这在徐州东端的高家庄却是他的产业,庄子里原有的百姓已经迁走,西边两个云山寺田庄的住户迁了过来,那边空出给赵字营安置流民用。

    因为是外人来这边,谁也不知道根底,所以赵进内卫队有个分队就放在高家庄这边,不过分队一共有六个人,什么都不齐备。

    赵进和伙伴们上马后追上了前面的队伍,经过高家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腊月间大家都在家里忙碌或者出去串门,没什么人注意到过路的这支队伍。

    没走出多远,迎面有一名村民打扮的汉子走来,看着人多,这汉子闪到路边,等赵进他们经过的时候,这汉子高喊了句:“一路平安。”

    这突然的大喊让众人吓了一跳,带路在前面的齐三笑骂一声,掏出十几文钱丢了过去,那汉子笑嘻嘻的捡起来走了。

    “行路规矩,过境村镇,若有人这么喊,就多少给点银钱,算是行个方便,越是咱们这样的大队人马,越不能含糊了。”在赵进身边,一名骑马的汉子解释说道。

    赵进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段转头低声问刘勇说道:“咱们的人?”

    “前面无事,没有什么埋伏拦截。”刘勇同样低声回答说道。

    方才很少有人注意到,那汉子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赵进注意到了。

    如此推断,那句“一路平安”就不仅仅是句吉祥话了,当年已经吃过一次大亏,这次当然不会大意,明面上赵进已经安排了行商打探,暗地里内卫队的人出去不少。

    但不管行商和内卫队的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打探,只是被动接受命令在某处做某事。

    这个喊话的汉子并不知道队伍是赵进带领,他只知道看完前路后,遇到这队伍就要喊上一声。

    黄昏时路过房村集,从名字就知道,这里和何家庄差不多,也是个商贩汇集的所在,尽管快要天黑,可还是能看到周围百姓进出,人声鼎沸的很是热闹

    “老爷,现如今是腊月,不少百姓来这里采办年货,就连徐州城内的一些货色都要在这里采买,除了这些,方圆几十里内,想要玩钱找女人,也就是这房村集能有了。”内卫队里一位熟知地面的老江湖在赵进身边,沿路解说介绍

    赵进点点头说道:“这里是姜木头管着吧?”

    “对,就是姜木匠管着,他还去过何家庄拜见老爷。”

    “咱们不要在这房村集停留了,这时节这么大的马队过境,肯定会惹人注意,到时候这姜木头少不得要过来见个面。”赵进说道。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虽说天寒地冻,可大家穿得暖和,骑在马上也累不到自己,眼下这光景,肯定是安全第一。

    路过房村集的时候,里面果然有几个壮汉出来,颇为紧张的盯着赵进这支队伍,看着没有进入的意思,还上前客气的询问,说需要不需要房村集提供食水,赵进这队自然也是谢绝。

    走过之后,赵进却想起那个喊“一路平安”的汉子,看到这么多人马的队伍,房村集这样的戒备才是正常反应,那汉子的行为落到心细的眼中,就显得很古怪了。

    冬夜倒是比夏天好走些,因为雪地反射星月光芒,比那时要亮很多,又有熟悉道路的人在前面打着灯笼火把引路,所以速度也没有慢太多。

    入夜一个半时辰之后,赵进他们到达了双沟,看着双沟黑黝黝的轮廓,能判断出比房村集要大不少,不过双沟镇远没有房村集那般繁华,不然的话,这时候应该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死气沉沉。

    齐三和两个人已经打马急行,去这双沟镇联络投宿的事情,就算死气沉沉,接待来往客商的能力还是有的。

    这次还没等赵进询问,一路充当向导的老江湖就苦笑着说道:“双沟镇以往比房村集繁华百倍,双沟产好酒,通过水路分销各处,咱们那好酒一做出来,他这边就卖不动了。”

    赵进咳嗽了两声,他突然想到“双沟大曲”这个名目,不过他却注意到些不对,又是追问说道:“就算没有了酒坊,这双沟是徐州、淮安府和凤阳府三地交界之处,一是三不管,二是来往客商众多,距离黄河也很近,这样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凋敝衰败。”

    借着灯火映照,赵进看到解说的这位老江湖脸上苦笑更浓,甚至还有些尴尬,他这么一迟疑,边上的陈晃几个人也是注意过来。

    “那个自从进爷平了流贼之后,这边就有传言,说进爷做酒,双沟镇这里不知死活抢生意,进爷要带人平了这边,当时这消息一出,能跑的都是跑了

    这话一说,吉香在那里忍不住笑,笑了声连忙咳嗽掩饰,赵进也觉得哭笑不得。

    双沟镇这边没有围子和寨墙,按照带路人的说法,从前繁华兴盛的时候,几处大势力都在庇护,没有杆子敢动,现在败落了,没什么油水,而且就在徐州边上,大家都知道赵进规矩严,也就懒得动了。

    腊月时节当然客商稀少,这几十人两百多匹马突然来到可是桩大生意,这年都跟着好过不少,客栈主人殷勤招待,因为自家人手不够还去别处借的人手,忙碌大半个时辰,总算把人吃马嚼的置办齐了。

    赵进这边出手很大方,先预支了所有的费用,他们不图省钱,就是为了休息的好些,这让店家更是尽心尽力的伺候。

    行远路讲究的是不洗脸要洗脚,不洗脸是怕洗的太于净了风吹皴裂,洗脚则是为了解乏,能更好的休息。

    赵进和伙伴们泡脚的时候都聚在一个屋子里,大家扯几句闲话之外,总结今日事商议明日计划,总要碰个头。

    “双沟镇的谣言是不是姜木头放出去的?”赵进突然发问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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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进平凡一生,没想到在明末有了新的开始 他要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凭手中矛,平万里河山,这就是大明武夫大明武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武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武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