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朝服还未换下,眉头紧蹙,进来便欲行君臣之礼。
赵子颐放了笔,绕过案桌将他扶起来,“大哥这是干什么,朝堂之上君臣,朝堂之下兄弟之间,这些虚礼当真不必在意。”
赵宗吾起身,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常英道:“礼不能废。”
常英被这一眼看的一激灵,倒不是大将军和他有什么过节,只是将军这人生来眼神凛冽,看一眼叫人如坠冰窟。
再加上征战多年形成的威压,一般没几个人敢近他身。
赵子颐了然,道:“常英你先下去吧。”
等常英退下,皇帝示意将军落座。赵宗吾才一撩下摆和皇帝坐了个面对面。
“陛下——”
“大哥!”赵子颐有些不乐意了。
将军只得笑笑,接过赵子颐端来的茶,“子颐。”
见赵子颐面色有所缓和,他才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
“子颐,你准备如何处置顾俞?曷国一破,那就是前朝余孽。可是你知道,那么多年的交情了,我……”
他实在于心不忍。
在他和赵子颐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了和邻国交好,先帝常带着他们去曷国。
曷国帝后都是和善之人,深受百姓爱戴。只可惜福浅,膝下只有一子,自然就立为了太子。
一来二往,年纪相仿的几个孩子就热络了起来。尤其赵子颐,十分粘着顾俞。
“大哥。”赵子颐抬眼看过去,眼眸墨如一谭死水,“顾俞已经死了。”
“什么!”
赵宗吾面色一沉,万万没料到居然晚来一步。
看他表情痛苦,赵子颐接着道:“你知道的,前朝余孽,我就是保,也无法可保。”
赵子颐淡然的语气刺痛了赵宗吾的心。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就不该把人带回来任由皇帝把人折腾到地牢里。他以为他会网开一面,看来,他错了。
赵宗吾望着他这个二弟,希望方才听到的只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但是事与愿违,他最终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回将军府的路上,他心中乱做一团,于公,赵子颐说的他无法反驳,曷国灭国,那人便是戴罪之身。
但是于私……赵宗吾想起地牢里那人涣散的眼神,心如死灰的表情,又觉得实在痛心
常英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赵子颐一个人神色淡然地抿着茶,弓着腰上前。
“陛下,为何不告诉大将军事实。”他一直站在不远处,二人的对话自然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倒是有点不解,陛下如此不加解释,恐怕会让大将军心生不满吧。
赵子颐道:“你听到了。”
常英道:“是。陛下默许,奴才自当尽心尽力。”
他是太监,亦是大奉国皇帝的死士。
赵子颐继续批着奏折,“有些事,他不知道反而更好。”
六出居那边常英吩咐了宫里最好的御医治疗。其实并不需要如此费心,那人迟迟不醒并非生病,而是因着国师给的秘药。
秘药千金难求,药效自然非同寻常,昏睡个几天也就醒了。
说巧也巧,当晚六出居那儿就来了消息,说人已经醒过来。
赵子颐听了消息,晚膳都没用便去匆匆了。
“参见陛下。”
一个婢女见皇帝前来,低头行礼。
赵子颐没有搭理他,旋风一样进了卧房。
刚刚醒来的人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的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冲到了自己面前,将自己紧紧地抱住。
“阿俞……”
常英气喘吁吁地跟上,见到抱作一团的两人,即刻便遮了眼,将屋里看护的奴婢摒退,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带上。
虽然非礼勿视,但情况未明晰之前,他还不能让皇帝和那人独处,便搁门外守着。
屋内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力道很大,似是要自己与他融为一体的热烈。
片刻,待赵子颐终于松开,她才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你……是谁?”
赵子颐还未收回的手瞬时顿住,整个身子竟微微地颤抖。
“你不记得我了。”
她摇摇头,看着他的脸心里竟涌起了一股失落。
赵子颐此刻的眼珠内似有波光流转,他替她将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我是这大奉国的皇帝,是你的颐哥哥啊……”
他看起来如此失落和委屈,顾俞却记不起有关他的一星半点,不如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她担心赵子颐责备,说的小心翼翼,这个人说他是皇帝,皇帝脾气都是很差的,万一因为自己说不认识他便怪罪下来,那可不好了。
而这个自称是皇帝的人就这么抱着她,只是抱着,许久都没说话。
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缕淡淡的冷甘的香味,出乎意料地令人安心。
赵子颐忽然道:“你名唤云杳,可我爱叫你阿俞,我们打小就相识。”
“是我在江南游玩时与你相遇,你家亲亡故,成日与泼皮相与却难得气质出尘,我一眼看过去就移不开了。”
“后来回都城,我实在不舍,便将你一同带了回来。”
“你病了,病的很严重才会忘了一切,忘了我。”
“……”
他讲了许多,与云杳一同卧在榻上,声音如同神乐般好听。常英中间悄悄往屋里探了一眼,瞧二人这番情景,便又悄悄合上了门。
“云杳……我的名字。”云杳喃喃道。
半晌她突然激动的坐起了身,“我是不是有一把琴,桐木琴。我娘留给我的,难道我弄丢了?”
赵子颐拉住她的手,“是,你很珍惜的琴,我替你收着呢,等明日我带你去看好么,我也爱听阿俞抚琴。”
云杳这才静了心,对上赵子颐柔和的目光。
“可是你为何叫我阿俞?”
赵子颐哑然,半晌莞尔一笑,“阿俞便是你乳名了。因着是我软磨硬泡才肯让我叫的,他人便没人敢这么喊你。”
对了,他是皇帝,他人自是不敢与皇帝相比。
云杳才醒,身子还虚着,听皇帝说着便睡了过去。
待她睡得熟了,赵子颐才小心地起身。
门外,常英早就冻得直打哆嗦,大雪的天气,他在外面也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常英从怀里摸出手炉:“陛下,可是回寝宫?”
“回。”
出了屋子,赵子颐的面色便又冷峻了起来。
回到皇帝寝宫,常英才将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陛下,国师的秘药果然效果非凡,云姑娘完全记不得往昔的事了。”
赵子颐道:“可她却记得那把桐木琴。”
常英道:“或许此琴意义重大,一时间难以消除,不如请国师加大药量……”
“不必了。”赵子颐道:“阿俞琴技此间难得,这样便足够了。汤药照国师给的按月给她服下。”
“是。”常英俯首。
“你退下吧。”
“是。”
“回来——”
刚转身欲离去,赵子颐便唤了一声,他又折了回来。
赵子颐道:“三日后便是庆功宴?”
常英道:“回陛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