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砸晕
潘海走进来:“皇上,刑部尚书求见。”
一听是刑部尚书,景明帝登时松了口气。
刑部尚书求见就没有太大问题了,至少那几个混账儿子应该与刑部搭不上边,也不存在户部与工部开口要钱的问题。
今日上朝,工部与户部两位尚书就因为银钱的问题差点撸袖子打起来。
想想那情形,景明帝就脑仁儿疼。
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容易啊。
“传高尚书进来。”景明帝心平气和道。
眼皮子跳,没好事是定然的,不过他觉得问题不大。
秋后要到了,依惯例又到了砍一波脑袋的时候,而大周对死刑向来慎之又慎,最后都需要他这个皇上来勾绝。
许是遇到了疑难案子,拿捏不定?
景明帝正琢磨着,刑部尚书就走了进来。
“高爱卿此时进宫有何事啊?”景明帝慢条斯理问道。
刑部尚书深深作了一揖:“皇上,微臣有罪!”
景明帝不由坐直了身子,安慰道:“高爱卿有话好好说。”
动不动就有罪,吓唬谁呢?
刑部尚书飞快看了景明帝一眼,见皇上心情似乎比较平和,稍稍松了口气。
当然,面上是半点都不敢松懈的。
“今日珍宝阁因有人行苟且之事引来百姓围观,结果拥挤之下多名百姓从楼梯滚下,造成严重踩踏事故,亡三人,伤十数人……”
景明帝脸上挂了薄怒:“竟有这等事?那二人何在,又是如何处置的?”
无论民风开放与否,自古以来私通之事总避免不了,但因私通而造成多人伤亡的事就少之又少了。
更何况那两个人是脑子有问题吗,竟然跑到珍宝阁行苟且之事!
珍宝阁他虽没去过,顾名思义,定是卖珍玩的店铺。
这是唯恐不被人发现吗?
刑部尚书沉默了。
“高爱卿为何不回答?”刑部尚书的沉默让景明帝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刑部尚书暗暗吸口气,硬着头皮道:“回禀皇上,在珍宝阁行苟且之事的二人……乃是太子与他的内侍……”
景明帝脑袋嗡了一下,碰翻了手边的茶杯。
茶杯落到光滑可鉴的金砖上,摔得粉身碎骨。
“高爱卿,你再说一遍,那二人是什么身份?”
刑部尚书深深看了景明帝一眼,把头埋下去。
皇上真爱自欺欺人,这还用再说一遍嘛。
然而皇上的命令不可违背,刑部尚书暗叹一声,还是开口道:“是太子与——”
“够了!”景明帝喝了一声,闭闭眼不再出声。
他怕一出声就把太子宰了算了。
御书房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刑部尚书年纪不算轻了,有一种老骨头要熬不住的感觉。
摊上这样的储君,当臣子的容易嘛。
不过——看一眼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景明帝,刑部尚书又觉得可以熬熬了。
啧啧,摊上这样的儿子与继承人,皇上更不容易啊。
不知过了多久,景明帝终于开口:“太子呢?”
“太子……应该回宫了吧。”刑部尚书不确定道。
景明帝立刻吩咐潘海:“叫太子滚过来!”
太子溜回东宫,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惊无险回来了。
才灌了几口茶,就有内侍进来传话说皇上召见。
太子胆战心惊去了御书房,一见景明帝微沉的脸色,腿就先软了几分。
“儿子见过父皇,不知父皇叫儿子来有何事?”
“你今日去了何处?”
太子心狂跳,忍住痛哭流涕说实话的冲动,强撑着道:“儿子去了户部观政……”
“之后呢?”
“之后?”太子依然顽强死撑,“之后儿子就回宫了——”
景明帝抄起桌案上的白玉镇纸就砸了过去。
太子慌忙躲避,结果镇纸正中脑门。
太子晃了晃身子,看景明帝一眼,倒了下去。
景明帝几乎要抓狂了。
他虽然恨不得把这混账东西打死,可毕竟不能真打死啊,扔出去的镇纸其实是照着肩膀去的。
万万没想到太子一躲,砸中了!
潘海看一眼砸晕在地的太子,颤声道:“皇上——”
“传太医!”把太子砸得头破血流,景明帝还能怎么办,只能传太医了。
当值的太医全都赶了过来。
太医在里边给太子诊治,景明帝背着手在外头来回转圈。
闻讯赶来的皇后低声问先一步赶到的太子妃:“到底怎么回事儿?”
太子妃摇头:“儿媳不知。”
太子离开东宫时还好好的,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定然是又作孽了呗。
太子妃对此竟已有些心如止水。
皇后走到景明帝身边:“皇上,太子如何了?”
皇上停下来,往里边看了一眼,冷声道:“应该死不了。”
虽这么说,内心却有些茫然。
白玉镇纸挺硬的,金砖上还流了不少血,要是真把太子砸死了呢?
心疼、愤怒、后悔……景明帝觉得短短时间内几乎把所有情绪都尝遍了。
之后,就是说不出的累。
这么个混账儿子,砸死了也就算了;砸不死,还要继续无穷无尽的生气。
“太子是因何——”
“被我砸的。”面对皇后,景明帝已经没有力气隐瞒。
尽管衙门会把太子今日所为瞒下来,可即便能瞒过天下人,他却知道啊。
这样一个储君,真的能守住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吗?
这是景明帝第一次往深处琢磨这个问题。
皇后吃了一惊,低声道:“皇上,动气伤身,太子有什么事,好好管教就是了——”
“今日太子与内侍行苟且之事。”景明帝打断了皇后的劝慰。
皇后:“……”
“在宫外。”
皇后:“……”
“还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皇后:“……”
“围观百姓发生了踩踏事故,死伤十数人。”
皇后扶额。
说真的,皇上没把太子当场打死,已经是慈父了!
这时一位太医走出来:“皇上,殿下醒了。”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一眼,一起走了进去。
听到这番话的太子妃用力咬着唇,默默跟上。
床榻上,太子头部缠着纱布,眼神茫然。
景明帝来到太子面前,见太子毫无反应,重重冷哼一声。
太子眨眨眼:“你是谁?”
第585章 失忆
太子一开口,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愣。
景明帝拧眉看着太子。
太子转着眼珠四处望望:“这是哪儿啊?”
“你不认识我了?”景明帝心中发沉,问出这句话来。
太子茫然摇头:“不认识,老伯是谁啊?”
景明帝指指身边的皇后:“那你可认识她?”
太子眨眨眼,迟疑问道:“是您的妻子么?”
“太医,这是什么情况?”景明帝沉着脸问。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小心翼翼回道:“殿下头部受到重击,许是脑中有淤血,一时失忆了……”
“失忆?”景明帝立刻看向太子。
太子一脸无辜:“殿下?我为何是殿下?”
景明帝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皇后见状,叮嘱太子妃留下来照顾太子,亦跟了出去。
走到外边,景明帝问太医:“这种失忆,什么时候能恢复?”
“这个——”
“据实说!”景明帝被这番变故已经弄没了耐心。
“回禀皇上,人的脑部最为复杂精细,殿下何时能恢复如常说不好,要是顺利或许三两日就好了,也可能一直这样……”太医不敢往下说了。
太子要是一直想不起来,那该怎么办?
景明帝也在想这个问题。
看太子刚才那样,应该没有砸傻,就是不知道还识不识字……
“皇上,您莫着急,等上两日太子说不定就好了。”皇后劝道。
景明帝冷静下来,又走了进去。
太子见景明帝进来,眼中流露出好奇:“他们说您是皇上,而我是太子,这是真的么?”
景明帝微微点头,心中极为憋气。
被这畜生惹出来的一肚子火气还没处撒,这畜生居然失忆了。
对一个完全失去记忆的人,还怎么怪罪?
“你觉得如何?”景明帝问。
太子张张嘴:“我……我觉得挺好的,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头可还疼?”
太子老老实实点头:“还有一点疼。”
看着头缠着纱布的太子,景明帝叹了口气,随手捡起一本书翻开来,问他:“认识上面的字吗?”
太子立刻照着读了起来。
景明帝再问几个学问上的问题,太子全都答了上来。
景明帝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只是不记得人了,其他方面没有受到影响。
“太子妃,太子就交给你好好照顾了,有情况及时禀报。”
太子妃规规矩矩应了。
景明帝看太子一眼,吩咐下去:“送太子回东宫。”
等太子离开,景明帝拍了拍额头,喃喃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年不利啊——”
皇后听了,很有些替景明帝心酸,劝道:“皇上想开些,太子至少没忘了学问,哪怕一时记不起人来也不打紧,慢慢认就是了——”
“你说什么?”景明帝忽然问道。
皇后被问愣了,迟疑一下道:“我说太子记不起人来不打紧,慢慢认就是了……”
景明帝抚掌:“不错,人可以慢慢认,做人的道理也可以重新学!”
说到这里,景明帝竟有些激动。
他先前还在发愁已经定性的太子没办法打回娘胎重造,现在居然就有了这种可能!
倘若他命德高望重的大儒重新教导太子,太子会不会变好呢?
不求太子成为品格无暇的君子,有普通人水平也行啊。
想一想跑到宫外珍玩店铺与内侍胡来的太子,景明帝就心力交瘁。而太子的失忆则让他升起一丝希翼。
只要太子能学好,就比什么都强。
皇后明白了景明帝的意思,对一国之君蓦地生出几分同情:皇上都被太子逼成什么样了,儿子失忆了居然觉得庆幸……
与太子胡来的内侍被悄悄拉出去杖毙了不必多提,对太子的处置随着他的失忆暂时压了下来。
宫中的风平浪静令齐王惊疑不定,对齐王妃道:“事情有些古怪。”
“怎么说?”
“太子盯上了老七的妻姐,今日我的人明明瞧着姜氏进了珍宝阁,可闹出来后却变成了太子与内侍胡来……我怀疑老七插手了……”
贤妃生辰时被姜似直言看见就犯恶心,齐王妃对姜似可谓恨之入骨,道:“这也不奇怪,我冷眼瞧着老七夫妇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王爷不可不防。”
齐王冷笑:“老七出了一趟门就闯下这么大的名头,当然不是看起来那么冲动放肆。真正冲动的的人下场如何,看老五就知道了。”
他眼睛还不瞎,脑子也没钝,当然不会被老七的表象迷惑。
皇室中人,真鲁莽的人就没有越混越风生水起的。长盛不衰的荣阳长公主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了个不得善终。
“不过也不必急,老七在民间再有声望机会也渺茫,单一个年纪排行就让他不得不往后靠。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宫里。”
“宫里?”
齐王微微点头:“太子被抓去了刑部,事情肯定瞒不住,按理说父皇此时已经知道了,怎么还没有惩治太子的消息传出呢?”
齐王妃抿了抿唇:“父皇复立太子,定然会维护太子名声的。”
“即便如此,也会借着别的由头发作……要不你进宫一趟,找母妃打探一下消息。”
“好,我这就进宫去。”
齐王又摇头:“算了,还是先静观其变吧,珍宝阁的事不能让父皇察觉我在其中做了手脚。”
今日的事动摇不了太子,还有钱河县的事等着。
他不急。
一而再,再而三,只要太子还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子,父皇的耐心早晚有耗尽的那一日。
“好在马上要中秋了,等团圆宴时可以一探究竟。”齐王喃喃道。
郁谨对宫中的反应亦存了几分疑惑。
难道说皇帝老子已经修炼成佛,这么好脾气?
罢了,等中秋宫宴看看好了。
两日后就是中秋宫宴。
当头裹着纱布的太子出现在众皇子面前,众人吃了一惊,纷纷问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太子对着兄弟们弯了弯唇角,笑得好似林间无辜的小鹿:“不小心碰了头。”
“怎么会碰到头呢?太子可要小心啊。”众皇子口不对心安慰道。
太子微笑道:“不记得怎么碰到的了。”
第586章 变化
太子说出这话的瞬间,场面顿时一静。
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鲁王是个性子急的,第一个开口道:“二哥莫不是开玩笑吧,怎么会连如何碰到的头都不记得了?”
嘿嘿,该不是被父皇揍得吧?
不得不说,鲁王窥得了真相。
鲁王这话无疑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皆看着太子等他回应。
太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太医说许是头内有血瘀,所以一时影响了记性……”
众人心头一跳:影响了记性——这么说,太子失忆了?
“二哥失忆啦?”鲁王心直口快道。
太子张张嘴,不说话了。
见太子默认,鲁王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失忆了多没趣,老二以后都不知道曾被他揍过。这不是锦衣夜行嘛,白打了……
一道威严声音传来:“老五,你与你二哥说什么呢?”
中秋家宴,宫外只请了几位王爷、王妃,是以比较随便,景明帝也没用内侍传唱,就与皇后相携走了进来,正听到鲁王大声嚷嚷太子失忆的事。
对于太子失忆,景明帝并没有死死瞒住的打算,可更没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的打算,听鲁王这般不管不顾谈论,当然不快。
鲁王自打被降成了郡王,见到景明帝就有点怕,讪讪道:“儿子就是与二哥聊聊天。”
景明帝环视儿子们一眼,与皇后一同走向上座落座,等众人行过礼,淡淡道:“今日是中秋家宴,难得你们都来齐了——”
说到这里,景明帝停顿一下,想起守皇陵的晋王来。
他心头涌上几分苦涩。
总共八个长成的儿子,要说起来,老七从小抱出宫去,真正常陪着他的是另外七个。
而今,明月犹在,老三却不可能再来赏这宫中月了。
景明帝有些难受,可难受终归只是难受,想想晋王的野心与犯下的错误,免了晋王的罪召回京城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只能怀着遗憾与苦涩的心情想想了。
景明帝目光从一个个儿子面上缓缓扫过,心道:只希望他们安分守己,莫要步老三的后尘。
景明帝复杂异样的目光令众人心头凛然。
伴君如伴虎,这话虽是对大臣们说的,对他们何尝不是呢。
在天家,想要父子间如寻常人家那般随意,当然是不可能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皇后轻轻碰了景明帝一下。
景明帝收回思绪,嘴角重新挂上笑意:“难得你们都来齐了,有件事要跟你们说说。”
“父皇请讲。”众人齐声道。
景明帝看了太子一眼,道:“太子前日碰了头,以往的事记不大起来了,你们几人都是太子的兄弟,以后要多担待些,莫要因为太子暂时记不起来过往而看他闹笑话……”
想想太子这两日的表现,景明帝心情十分复杂。
儿子被他砸失忆了,按理该后悔、自责、担忧……可这些情绪他统统没有。
冷眼瞧着太子这两日的表现,他只觉欣慰。
太子居然比以前懂事多了,别的不说,至少没再去花园里找小宫女聊天。
话也少了些,瞧着沉稳了。
景明帝都不指望这个儿子如何惊才绝艳,只要达到一般人水平就好。
快三十岁的人了,该沉稳了啊。
景明帝感慨着,看向儿子们。
众皇子自是连连称是。
这场中秋宫宴气氛一直不温不火,从头至尾可以说沉闷到极点,众人就算想找个机会与太子喝杯酒,试探一番,都被景明帝以太子头部有伤为由给挡了。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景明帝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次家宴总算没出幺蛾子。
众皇子则迫不及待离开了皇宫。
鲁王一回府,就重重叹了口气。
鲁王妃今日心情不错,难得主动给鲁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睨着他问:“王爷叹什么气?”
鲁王接过茶杯往桌几上一顿,摇头道:“你说太子怎么就失忆了呢?”
“嗯?”鲁王妃拧眉。
她今日高兴的就是这个,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都不记得我打过他了,我这爵位不是白降了。”鲁王嘀咕道。
鲁王妃气乐了:“这不是好事嘛。”
鲁王眨眨眼:“怎么是好事了?”
鲁王妃虽是个泼辣直爽的性子,并不代表没脑子,握着茶杯轻叹道:“王爷想过没有,你打太子时他还是废太子,现在被复立,将来是要坐上那个位子的,到时候不秋后算账?太子失忆不是挺好的,至少咱们能安全点。”
鲁王抹了一把脸,小声道:“你说得是……”
齐王府里,齐王夫妇的心情就不怎么样了。
齐王是个最在乎规矩的,或者说他不是在乎规矩本身,而是想让世人都认为他是一位守礼之人。
德行出众,是齐王想要世人给他的评价。
八月十五这样的日子,自然要与齐王妃歇在一处。
“太子好好的怎么会碰了头?”齐王妃侧过身来,以手托腮喃喃道。
齐王冷笑:“他在宫外闹出那样的丑事,父皇能心平气和?依我看,定然是被父皇拿什么物件砸的,只是没想到太子居然失忆了,这对咱们可是大大不利!”
“不利?”
“失忆本来是件麻烦事,可谁让太子以前那么烂泥扶不上墙呢。这样一来,反而让父皇生出几分希望,觉得重新教导的话,能把那摊烂泥调教出来。”
“王爷,那咱们该怎么办?”
齐王目光阴鸷:“还能怎么办,只能先等等,静观其变了。”
发生了珍宝阁的事,他本想着再接再厉把钱河县的事捅出来,到时候不信父皇对太子不失望。
可偏偏太子失忆了,对于看重嫡子的父皇来说,钱河县的丑事也是太子以前干的,依然不能打消父皇对太子那点希翼。
这样一来,目前把钱河县的事捅出来就不是好时机了。
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齐王十分明白。
燕王府的毓合苑中,姜似与郁谨洗漱过后并肩躺在床榻上,也在谈论着同样的话题。
“阿似,你猜太子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第587章 反常
郁谨这么一问,姜似不由回忆着前世。
前世太子二次被废,原因是谋逆,但具体情况却无人敢提。
她与郁谨从南疆回来,事情已经发生了一阵子,就更不好打听了。
他们也没想着打听。
那个时候无论是她还是阿谨都没想过当那冰冷皇宫的男女主人,打听这些不过是给自己惹麻烦,自然不会多事。
在太子谋逆之前,有没有失忆呢?
那时的姜似没听人提过。
因谋逆被废的太子,旁人不会公然提及。
也因此,她被郁谨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猜不出。”姜似老老实实回道。
郁谨眼中闪着玩味的光,推了推姜似:“猜猜看。”
“真的猜不出。”
见姜似不配合,郁谨无奈笑笑。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是装的。”
姜似抱过一个绣兰草纹的软枕,看着郁谨:“怎么讲?”
郁谨指指脑袋:“今日虽然没机会试探,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太子受伤的位置,琢磨着应该是被父皇用御书房那块白玉镇纸给砸出来的……”
姜似忍不住笑了:“拿什么物件砸的你都能猜出来?”
郁谨脸色一正:“娘子莫要瞧不起我,我可不是随口胡说的。”
姜似依然有些不信,笑道:“阿谨,甄世伯莫非没告诉过你,断案是要讲证据的。”
郁谨扯了扯嘴角:“叫甄世伯叫得还挺亲近,是不是还有个甄世兄啊?”
姜似白了他一眼:“莫要胡说。”
郁谨心中泛酸。
老甄居然还为他儿子向岳父大人提过亲,想想就生气。
一个祥瑞,好好闪闪发光就是了,娶什么媳妇啊。
姜似见郁谨又打翻了醋坛子,好气又好笑:“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说说你为何猜到太子是被父皇御书房的白玉镇纸砸的。”
郁谨叹道:“阿似,你没机会去御书房不知道,我早就观察过了,每次父皇听到不大痛快的事都习惯性去摸桌上摆着的白玉镇纸。我琢磨着不定哪次他气坏了,就要把那镇纸砸出去了。太子闹出珍宝阁的丑事,转而就伤了头,你说最可能是怎么伤的?”
“用御书房的那块白玉镇纸砸的……”姜似叹服。
郁谨得意瞄了她一眼,笑道:“所以说,断案除了讲直接的证据,也离不开推断。当然推断不能是凭空推断,需要断案人细致入微、明察秋毫、聪明绝顶……”
姜似忍无可忍打断了某人滔滔不绝的自夸:“好了,你这些长处我都知道了,快些说说为何觉得太子是装的吧。”
郁谨冷笑:“哪有这么巧的事,脑袋挨了一下砸就失忆了?”
“或许就是这么巧呢?民间因头部受创而记性受到影响的传闻不少。”姜似说着,想到了自己重生的事。
她一眼睁开,就回到了十五岁时。
而十五岁的她不过是病了一场罢了。
许是经历了重生这样离奇的事,姜似对太子失忆反而不觉得奇怪。
郁谨却坚持自己的看法:“阿似,你觉得一个人失忆会是什么样子?”
姜似想了想,道:“茫然,惶恐?”
郁谨点头:“对,至少短时间内少不了这样的情绪。无论太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任谁丢失了过往记忆怎么可能一点不茫然?可今日我在太子眼里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情绪,他看起来甚至很坦然,轻轻松松就说出自己失忆的事。”
姜似不由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失忆了又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没想着隐瞒,也犯不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才寒暄几句就主动提起。他这样倒像是——”
二人相视一眼。
郁谨接话道:“倒像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失忆似的。人保护自己是本能,失去过往的记忆其实很不踏实。别人知道你,而你对别人却一无所知,这与扒光了衣裳站在别人面前有什么区别?正常人遮掩还来不及,难道还要提醒别人快看啊,我没穿衣裳吗?”
姜似深以为然。
别的不提,就说她重生的事,亲密如阿谨,她都没有吐露过。
想一想,若是她失忆了,首先要做的就是仔细观察,多了解自己与其他人的过往,争取不让别人瞧出异样来。
“太子在宫外闹出那样的丑事,本来要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一失忆,父皇只能不追究了,毕竟追究也没有多大意义,我想这就是太子假装失忆的目的。”宫中那样的场合顾不得多想,此刻夜深人静,与最亲近的人分析着这些,郁谨越发头脑清晰。
姜似感慨道:“倘若太子真的假装失忆,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太子不像有这个脑子的人啊。
郁谨笑笑:“禽兽面临生命危险都能做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来,太子好歹是个人,总有灵机一动的时候。不过还是要找机会试探试探,确认一番。”
既然已经对太子动手,让对方不得翻身才是他的风格。
他可不想由着失忆的太子安安稳稳坐下去,等他无法撼动的时候,无可奈何看着这个混账对阿似下手。
现在能对阿似的姐姐下手,将来就会对阿似下手,这在郁谨看来都不用考虑的。
必须干掉太子!
正被兄弟们议论的太子今晚与太子妃歇在了一处。
这对东宫来说是稀奇的。
东宫的人都清楚,太子对太子妃不大满意,哪怕是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也时常把太子妃扔到一边,找小宫女聊天。
太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新换上来的几名贴身内侍庆幸想着。
太子身边的内侍换得忒快了,不得不让人胆寒。倘若太子能懂事点儿,他们还能活久点儿。
太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么?
与太子同睡在秋香色纱帐中的太子妃轻轻转了个身,凝视着熟睡的太子默默发问。
这两日太子与她说话规规矩矩,倒有些像刚成亲还没露出原形的时候。
不错,哪对夫妇都有新婚燕尔的时候,她刚刚嫁过来时,太子也曾温声细语过。
倘若太子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或许是好事……
太子突然睁开眼睛,与太子妃四目相对。
第588章 伪装
屋内燃着一盏灯,供人起夜照亮用。
光线昏暗的纱帐内,太子妃迎上那双突然睁开的眼睛,心跳登时停滞了一下。
“你没睡?”太子开口,声音闷在帐子里,比起这两日的温和似乎有种熟悉的随意。
这种熟悉感,令太子妃停滞的心跳猛然恢复,急促跳动了数下。
这一瞬间,她觉得那个熟悉的太子回来了。
太子妃张口,声音有些发干:“突然醒了……殿下怎么也醒了?”
“哦,这两日时不时有些头疼,就睡不安稳。”太子的眼睛在昏暗的帐子里显得有些幽深。
太子妃突然觉得闷,胸口仿佛堵了一块石头,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干脆坐起身来,把纱帐掀起。
已经是仲秋,到了夜间就有些凉意了。
太子不解看着太子妃的举动,问道:“干什么把帐子掀开了?”
“殿下不习惯?”太子妃深深看了太子一眼,面上表情于昏暗中有些朦胧,“以往殿下喜欢这样的。”
“是么?”太子听太子妃这么说,不说话了。
太子妃重新躺下来,侧身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殿下觉得好些了么?”
“又强一些了,睡吧。”太子道。
太子妃点点头:“嗯,睡了。”
太子妃转了个身,脸对着外边不再出声。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太子妃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一个念头在她心头悄然升起:太子真的失忆了么?
太子惹怒了父皇,被父皇用白玉镇纸砸到了头,醒来后就记不起以往的事了。
对此,她本来没有多想。
伤到头,发生这种事不算离奇。
可二人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哪怕平日里太子对她再冷淡,某些细微之处她还是了解的。
就比如刚才,太子那随口一问。
倘若太子完全失去记忆,对她应该是全然陌生的,可那一问却是太子惯用的语气……
事情有些不对劲。
太子的失忆莫非是假装的?
太子妃下意识不愿意这么想。
对她来说,失去记忆的太子,不只是太子的重新开始,也是她的重新开始。
她多么希望这是个普通的男人,哪怕平庸都是好的,至少她不用为了淳哥儿的将来夜不能寐。
可要是假装失忆,这一切无疑成了奢望。
狗改不了吃屎,哪怕太子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想出了用失忆逃避父皇的责罚,他还是那摊烂泥。
太子妃想转身,最终没有动。
她不想试探了。
太子若是真的失忆,那皆大欢喜,如果假装失忆,不挑破的话至少能装久一点。
太子妃闭着眼,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眼角不知不觉有了泪意。
睡在床榻里边的太子听着身边人响起均匀的呼吸声,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
好险,差点被这女人识破了!
到现在,太子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他怎么就想到了装失忆这样绝妙的法子呢!
太子无数次为苏醒后的灵机一动感叹。
被父皇砸晕后,不知昏了多久他就醒来了,可是睁不开眼。
他听着父皇对太医的问询,还有带着怒火说的那些话,心里别提多么害怕。
他在宫外出了那么大的丑,父皇会不会再次废斥了他?
不,不,他绝对不要再被废一次了。
他不傻,一个太子要是被废斥两次,断无再翻身的可能。
怎么办?
睁不开眼睛的他不停想着这个问题,然后听到了两位太医的悄悄私语。
一位太医低声说:“太子伤在头部,有些麻烦啊。人的头部如此复杂,别说见了血,就是看起来完好无损都可能出问题,甚至有人刚醒时会不记得为何受伤……”
另一位太医轻声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太子尽早苏醒。”
太子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先开口的那位太医的话上。
不记得为何受伤?
他要是不但不记得为何受伤,连自己先前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呢?
不,他要是忘了所有事呢?
父皇虽然对他严厉了些,没有对其他兄弟那般慈爱,可他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总不会狠狠罚他了吧?
太子越想越觉得是个绝妙的法子,等睁开眼,就成了茫然无辜的失忆者。
真正装起来也不难,少说少做,表现老实点就是了。
没想到夜里噩梦惊醒,发现太子妃正直勾勾盯着他,一时心慌脱口而出,差点暴露了。
太子悄悄抚了抚心口。
真是吓出他一身冷汗啊。
不行,以后还是少与这女人相处。
这女人不但无趣,还精明,万一发现他装失忆,说不准要去告诉父皇的。
这一刻,太子对太子妃厌烦到极点。
同睡一张床的太子恶狠狠想:等他登基,没人管束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女人休了,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为后。
想到这里,太子又琢磨起在珍宝阁发生的事来。
怎么煮熟的鸭子飞了呢?
可恨他当时后颈一痛,再醒来就是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有人算计他!
救走了那女子,又害他倒了霉,莫非是老七干的?
可也不对,老七又不知道他看上了那女子。
不管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老七又霸占着二牛,又霸占着绝色的美人儿,本来就该死,等他登基后秋后算账吧。
太子实在想不通害他的人是谁,干脆不再头疼,反正等安安稳稳继位后那些让他恼恨的人找个由头统统弄死好了。
而目前他要做的就是别露出破绽来,装好失忆。
还好,装了这两日有些心得,不算难。
太子放松下来,闭目入睡。
八月十六,先后有皇子进宫探望太子。
太子打定主意好好伪装,不能避而不见惹人猜疑,于是和进宫来探望的几位皇子都打了个照面。
不多时内侍又进来,道:“殿下,燕王与啸天将军来看您了。”
太子愣了一下:“谁?”
内侍也觉得有些荒唐,干巴巴道:“燕王与啸天将军——”
燕王可真是胡闹啊,来看太子殿下是应当的,怎么还带着一条狗来呢?
哪怕是正四品的狗官,那还是一只狗啊!
第589章 探望太子
“燕王带了二……呃,带了啸天将军来?”太子险些吓出一身冷汗。
果然言多必失啊,他差点把二牛的名字叫出来!
二牛虽然大名鼎鼎,可他还失忆着呢,在别人眼里还没机会了解到这个。
内侍忙道:“是的,殿下。啸天将军是燕王养的狗,名叫二牛,乃是御封的正四品将军。”
啸天将军叫二牛,他们这些宫里的人早都知道了。
不可能不知道,啸天将军不久前还被皇上召见过呢,这样的殊荣落到一只狗身上,这狗还能是一只籍籍无名的狗?必然不能啊。
不过明明是一只狗,为什么叫二牛呢?
内侍不知第多少次琢磨起这个问题来,等着太子发话是见还是不见。
太子一时有些犹豫。
见过好几个兄弟了,独独不见老七显然不合适。
他现在可是失忆的人,以往是亲近还是疏远都不作数了,对这些兄弟态度应该不偏不倚才对。
见老七定然要见的,那要不要见二牛呢?
想想在燕王府花园被二牛一口咬了屁股,太子就有些后怕。
不过老七能带着二牛来看他,二牛定然不会随便咬人了吧?
对二牛,太子显然不会因为被咬了那一口就死心。
一只狗,咬主人以外的人,不是很正常嘛。
换作其他狗,打死就是,可二牛不同啊,二牛能预知地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
贪婪占据上风,把后怕踩在了脚下,太子笑道:“那就请燕王与啸天将军一道进来吧,吾挺想瞧瞧正四品的狗是什么样的。”
太子说着,很为自己的表现满意。
嗯,他这反应十分自然吧。
哪个人乍然听说一只受封正四品的狗来见,会不好奇呢?
内侍忙回去传话。
御书房里,景明帝放下奏折,接过潘海递过来的茶盏啜了一口,问道:“太子那边挺热闹?”
太子失忆,有重新教导好的可能,景明帝对东宫的风吹草动这几日格外上心。
昨日中秋家宴,今日几个皇子进宫探望太子,不出他所料。
太子这两日表现不错,不单人沉稳了许多,居然主动翻看史书了,委实令他欣慰。
让老四他们几个瞧瞧太子如今的转变,也好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潘海回道:“燕王刚刚到了。”
“老七?”景明帝随口道,“比他们几个来得晚些。”
“王爷带啸天将军一道来的。”
景明帝把茶盏放下来,来了兴致:“带着二牛来的?”
“是。”
“真是胡闹!”
哪有探望人还带着狗的——
景明帝起身,淡淡道:“去东宫看看。”
说起来,他也有些想念啸爱卿了,不知道啸爱卿升官后有没有瘦一些?
景明帝闷在宫里,想随意出去是不可能的,想时不时召见啸天将军更不可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景明帝坐着肩舆,潘海跟在一侧,悠哉悠哉往东宫去了。
郁谨听到内侍说“殿下有请”,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太子因为被二牛咬过就不敢再见二牛了。若是那样,想要揭穿太子又要等待机会。
郁谨是个急性子,对于想要干掉的人恨不得立刻弄死,没那么多耐心等待。
什么,太子可能是因为失忆忘了被二牛咬过才召见?
郁谨对此嗤之以鼻。
无论别人怎么想,反正在他看来太子定然是装的,这或许可以归功于在南疆多少次生死关头养成的野兽般的直觉。
“王爷这边走。”内侍毕恭毕敬带路。
听说二牛咬了太子后一点事都没有呢,燕王也没有被皇上训斥,可见燕王与二牛都是得圣宠的,万万不可怠慢。
郁谨带着二牛进屋后,发现屋内还有鲁王在。
“本来要告辞了,听说七弟来了,等会儿与你一起走。”鲁王解释道。
“那敢情好。”郁谨随口应着,对太子打招呼,“昨日知道二哥受了伤,心中挺担心,奈何宴席上不好多问,今日进宫来看看二哥。”
这样的话太子都听了好几遍了,笑道:“七弟客气了,我并无大碍。”
“二哥无事就好。”郁谨笑笑,拍了拍二牛,“二哥以前挺稀罕二牛的,所以我把二牛也带来了。”
随着郁谨这一拍,二牛往前迈了一步。
那瞬间,太子瞳孔猛然放大。
郁谨看在眼里,扬了扬唇角。
太子果然是装的,不然见到二牛靠近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瞳仁放大,这是紧张吧?
倘若太子真的失忆,见到一只被封为正四品将军的狗,第一个反应难道不是好奇么?
有了这个发现,郁谨对接下来的行事越发有把握。
只可惜不能在皇帝老子面前拆穿太子的伪装,稍稍有些遗憾呢。不过也无妨,消息传到皇帝老子耳中,效果是一样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内侍传唱道:“皇上驾到——”
这一瞬间,郁谨都愣了。
他这是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想想前十八年的爹不疼娘不爱,郁谨默默得出一个结论:娶了阿似,转运了。
景明帝很快就走了进来,潘海默默跟在身后。
“儿子见过父皇。”太子、郁谨和鲁王齐声道。
“不必多礼。”景明帝仿佛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对郁谨二人道,“你们也在啊。”
鲁王见到景明帝就有些紧张,忙道:“我与七弟来看看二哥。”
他说着给郁谨递了一个眼色。
父皇来了,咱们撤吧。
对于鲁王的反应,景明帝颇觉好笑。
以往他觉得这个儿子最鲁莽,没想到罚了一次,知道收敛了。
鲁王默默叹气。
不收敛行嘛,老七的闺女一出生就是郡主了,他的闺女等出阁只能封个县主,到时候闺女一问为什么呀,他这张脸往哪搁?
“咦,啸爱卿也来了?”对于两个儿子,景明帝没啥可看的,视线落到二牛身上。
二牛冲景明帝乖顺摇了摇尾巴。
太子看得眼都热了,心道二牛对他那么凶,怎么在父皇面前这么乖巧呢?
郁谨眼角余光扫太子一眼,面上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先前阿欢的满月宴,二哥说挺稀罕二牛的,儿子就把二牛带来了。”
第590章 揭穿
听了郁谨的话,景明帝看了太子一眼。
和姝郡主的满月宴上,太子特意出宫庆贺,结果在燕王府花园被二牛给咬了,这事他早知道了。
闹半天太子逗弄二牛是出于喜欢,而不是闲的。
这么一想,景明帝略感欣慰。
虽然结果都是一样丢人,但理由不同,心里舒服点。
太子被景明帝这一眼看得颇委屈:父皇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要不是看中了二牛,吃饱了撑得去逗狗吗?
“喜欢狗,养一只也可,只是莫要玩物丧志。”想想太子这两日的表现,景明帝觉得不能一味严厉了,给些激励说不定能表现更好呢。
太子猛然睁大眼睛,有种去掏耳朵的冲动。
他是不是听错了?父皇居然主动说喜欢狗就可以养,他以前没这待遇啊。
果然装失忆好处多多。
这一刻,太子再次庆幸自己的机智。
他看着二牛,露出好奇之色:“刚刚听内侍说二牛是正四品的啸天将军,我还好奇呢,可惜不记得以前与二牛见过了。”
二牛可能不喜欢太急切的,他重新开始,徐徐图之,时间久了说不定就能让二牛喜欢了。
太子美滋滋想着。
郁谨意味深长看太子一眼,微微一笑:“二哥不记得不打紧,今日二牛来了,不就见过了。”
他说着,拍了拍大狗的脑袋:“来,二牛,与太子打个招呼。”
如乖宝宝一样紧挨郁谨而坐的二牛站起来,摇着尾巴慢条斯理往前走了两步。
太子见二牛尾巴摇动,表情带着亲近,心中登时放松了警惕。
先前那个家里养过狗的内侍说了,狗若是对人摇尾巴,说明它对那人有好感。
果然是那日太急切了,如今看来,二牛确实乖顺又听话,定是还记着那包卤牛肉的好呢。
这个念头才闪过,眼前大狗突然变了脸。
温顺乖巧变成了一脸狰狞,露出一口骇人尖牙,两条前腿还突然抬了起来。
太子脑海中猛然闪过那日被二牛咬的情景。
太子身份尊贵,自幼虽然受到来自皇帝老子的怒吼责骂,精神饱受摧残,却身娇肉贵。
太庙前因地动被旗杆砸了后背是一次,郁谨与鲁王各揍了一次,被景明帝拿白玉镇纸砸了一次,然后就是被二牛咬了。
除此之外,这么多年连个磕碰伤几乎都不曾有过。
而在太子潜意识里,无论父皇与兄弟们多可怕,还是会有理智在。二牛就不同了,再怎么有灵性还是兽类,一旦发疯真能咬死人的。
由此可知,二牛咬了太子屁股给太子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眼见二牛的反应与那日咬他之前如出一辙,太子条件反射就捂住了臀部,仓皇后退着喊道:“快把二牛弄走,它又要咬我屁股了——”
大狗只用两条后腿站着,伸出一只前爪摆出招手的动作,一脸无辜扭头看向主人。
郁谨满脸诧异:“二哥,二牛只是想与你打个招呼而已,你跑什么?”
太子还没从紧张中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道:“什么打招呼啊,它刚刚明明想咬我,和那日在你家园子里一样的——”
喊到这里,太子仿佛被神仙施了定身术猛然顿住,而后面色大变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此刻已经面沉似水,目光如刀盯着太子。
太子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他……他露陷了?
完了,完了,父皇一定会杀了他的!
鲁王诧异的声音响起:“二哥,你记起来了啊?”
这话好似给太子递了一根救命稻草,令他猛然醒过神来,干笑着道:“被二牛这么一吓,突然想起来了一些——”
“够了!”景明帝一声怒喝,拂袖转身,“滚到御书房来。”
“父皇——”太子白着脸喊了一声,见景明帝头也不回走远了,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
鲁王看看郁谨:“七弟,咱们怎么办?”
刚刚父皇说滚到御书房去,应该只是说太子吧。
此刻的鲁王只想赶紧走人。
热闹固然好看,可父皇的表情太吓人了,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好时候。
郁谨斜睨着鲁王,恨不得把这蠢货一脚踹飞。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要不是老五多嘴提醒,太子估计就直接承认装失忆了。
郁谨一生气,自然不可能让鲁王顺心,正色道:“五哥难道没听见父皇让咱们去御书房么,走吧。”
走在去御书房的路上,鲁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声道:“七弟,父皇应该只是让太子过去吧?”
郁谨眼皮都不抬,淡淡道:“父皇可没指名道谢,万一叫了咱们,到了御书房一看咱们没跟过去怎么办?要知道父皇正在气头上……”
鲁王一听,不敢再抱着侥幸,只得老老实实跟上去。
景明帝大步流星回了御书房,一转身看见太子站在门口磨蹭,吼道:“滚进来!”
太子习惯性要蔫头耷脑,可鲁王的提醒给了他一丝希望,让他强撑着镇定走了进去。
咬死了说是受到惊吓才恢复了记忆,应该没问题吧?
太子忐忑着,有种想哭的冲动。
站到景明帝面前,太子讪讪道:“父皇——”
景明帝扬了扬眉梢:“怎么,恢复记忆了?”
太子不敢看景明帝的眼睛,垂眸道:“突然想起来一点儿……”
“想起来多少?”景明帝语气平静。
太子心头一喜:父皇这是相信了?
这么一来,他胆子大了点儿,道:“被二牛一吓,就想起来在七弟府上被二牛咬的事了……”
反正谁都不能把他脑袋剖开看,父皇也不能。
“还有没有想起来别的?”
“还没……”
“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太子抬眼,与景明帝对视。
景明帝死死盯着太子,眼神平静得令人不安:“你真的是刚刚想起来,而不是一直没失忆?”
太子不由移开了视线。
“我说了,看着我的眼睛!”景明帝加重了语气。
太子暗暗握了握拳,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儿子怎么敢骗您呢,真的是刚刚想起来——”
景明帝抄起了案上新换的白玉镇纸。
第591章 全身而退
见到景明帝的动作,太子眼神一缩,条件反射用双手护住脸。
景明帝手抚着沁凉的白玉镇纸,比镇纸更凉的是他的心。
这个畜生竟然是装的!
什么重新教导,什么稳重懂事,统统都是狗屁,不过是这畜生为了逃避责罚糊弄他罢了。
景明帝冷冷看着太子,怒火越积越旺,新换的白玉镇纸脱手而出。
太子虽然难得灵机了一回想出失忆的法子来,并顺利伪装了好几日,可一旦面临危险,立时原形毕露。
他骇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仓皇喊道:“父皇,儿子错了——”
白玉镇纸离太子颇远的方向飞过去,砸到了近门口处的墙壁上,紧接着弹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把刚来到门口的鲁王吓了一跳。
这一次,景明帝本来就没想着拿镇纸砸太子。失望之极,连惩罚都没了力气。
看着不打自招的太子,景明帝心塞不已。
要么就别装,既然装了,却如此沉不住气,一点惊吓就露了馅,大周江山交给这畜生该不会要亡了吧?
安安分分当一个守成之君,恐怕只是他想当然的奢望。
太子察觉景明帝没了动静,飞快抬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登时令他如坠冰窟。
父皇那是什么眼神?
比起愤怒,这样的眼神更令他心慌……
景明帝扫一眼立在门口的郁谨与鲁王,也没开口让他们进来,继续盯着太子:“你是怎么想出装失忆的法子?”
太子知道瞒不下去了,硬着头皮道:“儿子就是……灵光一闪……”
鲁王不由猛抽嘴角。
原来灵光一闪还能这么用,长见识了。
景明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指指房门:“出去吧。”
“父皇——”
“朕让你出去!”
太子吓得头一缩,不敢再多说,爬起来跑了出去。
御书房门外的石阶上,卧着一条大狗,一脸无辜望向匆匆跑出来的太子。
见到二牛,太子脸色一变,那种把神犬据为己有的心思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杀心。
都怪这畜生,不然他能继续装下去,谁都发现不了。
二牛见太子变脸,依然保持着乖顺的模样,懒洋洋扫了扫尾巴。
这样的人,它一口能咬死一个,哼!
太子到底没敢多留,匆匆走了。
景明帝面无表情扫了郁谨与鲁王一眼,吐出两个字:“进来。”
二人走了进去。
屋中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父皇,我们——”鲁王干巴巴开口。
景明帝睇了他一眼,冷冷道:“谁让你们跟来的?”
鲁王:??
他下意识看向郁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被老七坑了!
郁谨张口胡诌:“儿子怕您气坏了,就过来了。”
鲁王:??
说好的父皇没指名道姓,所以要过来呢?
这一刻,鲁王有种提大刀砍死郁谨的冲动。
景明帝深沉目光一直不离郁谨,半晌,缓缓问道:“这么说,你早看出来太子假装失忆了?”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宽,郁谨当然不会把自己搭进去,肃容道:“二牛向二哥打招呼,见到二哥的反应,儿子隐约猜到了……”
“之前呢?”
“之前?”郁谨脸上挂着的无辜表情天衣无缝。
景明帝皱眉道:“今日你为何带二牛来看望太子?”
放到平时,他即便心生疑问也不会这么直接问出来,特别被问的是一个儿子,还当着另一个儿子的面。
可现在他恼怒到极点,便顾不得这么多了。
听到景明帝的话,鲁王诧异看着郁谨。
不会吧,老七这么大胆子,敢算计太子?
郁谨面不改色道:“父皇有所不知,阿欢满月宴那日,二哥曾亲口讨要二牛,只是当时儿子舍不得,没有答应,没想到才过了几日二哥居然失忆了。想想二哥的遭遇,儿子就后悔当日太小气了,这才带着二牛一起进宫探望二哥。我想着二哥见了二牛如果还喜欢,就把二牛送给二哥好了,虽然儿子十分舍不得,可毕竟手足之情更重要……”
门外石阶上卧着的二牛一改懒洋洋的姿态,警惕竖起了耳朵。
总觉得有危险!
屋内,郁谨语气平静说出了带二牛进宫的理由,最后惭愧道:“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让二哥受到了惊吓——”
“什么好心办坏事?”景明帝打断了郁谨的话,冷冷道,“若不是二牛,难道任由太子装下去就是好事?”
真正追究起来,太子犯了欺君之罪。
只是景明帝一时还没想好究竟该给太子怎样的处罚。
有些决定暴怒之下可以冲动做下,有些却不能。
比如废太子,已经废而复立,难道要废第二次吗?
景明帝深深看着郁谨,见他目光清澈,神色坦然,对郁谨给出的理由信了七八分。
被他这么盯着还面不改色,应该没有心虚。
再者说,连他都没察觉太子是装的,老七与太子几乎没有接触,应该也不会察觉,今日这事大概就是巧合。
连运气都不站在太子这边——这么一想,景明帝越发觉得绝望。
试探过郁谨没有察觉问题,景明帝不想跟两个儿子废话了,摆手道:“行了,你们出宫吧。”
走出宫门,鲁王擦了擦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父皇要把太子脑袋开瓢呢。”
他虽然厌恶太子,可要亲眼瞧着父皇把太子打死,头皮也会发麻。
都是当儿子的,父皇能打死太子,就能打死他。
见郁谨神色淡淡,鲁王小声道:“老七,今日你真不是故意的?”
郁谨笑笑:“五哥说笑了,我是能提前知道太子假装失忆,还是能提前料到太子见到二牛有那个反应?我哪有这种料事如神的本事啊,今日真的只是想把二牛送给太子而已。”
鲁王挠挠头,信了:“说得也是,不说什么料事如神,要真是故意的,面对父皇那样盘问哪能一点不心虚啊。”
换了他,估计舌头都打结了,哪能像老七那般坦然自若。
郁谨心中呵呵一笑:谁规定说瞎话就要心虚了?他才不是这种人呢。
跟在后边的二牛盯着主人翘臀,眼神深沉:把它送人??
第592章 心上人
太子浑浑噩噩回到东宫,口中不断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东宫上下早觉得大事不妙,都离太子远远的不敢靠近。
太子走进了太子妃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太子妃看他一眼,没有动,苍白的脸色早在太子离开这段时间恢复了平静。
这平静与心平气和无关,而是对天意弄人的绝望。
老天让她跟着这么一个男人,她只能认命。
这个男人倘若不是太子该多好,哪怕家族反对,她也要和离逃开这个泥潭。
太子妃想着这些,见太子来到她面前,才淡淡道:“殿下回来了,喝杯茶吧。”
太子仿佛受到刺激般,猛地把茶杯打落在地,失魂落魄喊道:“还喝什么茶,说不定我很快就不是太子了!”
太子妃盯着地上的碎瓷,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那些会聊天的小宫女在太子眼里就没有太子妃可靠了,他一把抓住太子妃手腕,问道:“你说父皇会不会治我欺君之罪?”
太子妃轻轻挣脱,平静道:“父皇既是殿下的君主,也是殿下的父亲。我想,只要殿下诚心向父皇认错,父皇会慢慢消气的。”
她不敢火上浇油。
这个男人这么蠢,绝望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真的?”太子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问道。
“父皇是位仁慈的父亲。”
太子张了张嘴:“可……可我才惹了祸,又骗了父皇……”
再仁慈,也有气急的时候,他这次似乎把父皇气坏了。
“那殿下就让父皇看到您悔过的决心吧。”
太子妃冷静的声音使太子快崩溃的情绪得到些许安抚,巴巴问道:“怎么让父皇看到我悔过的决心?”
看着这个茫然无措的男人,太子妃只觉悲哀。
“你说啊,怎么让父皇看到呢?”
太子妃轻叹一声:“不是做给父皇看。殿下真的悔过了,不再做荒唐事,心怀家国百姓,父皇自然会看到的。”
见太子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太子妃直言道:“假的真不了,殿下装失忆最终还是被识破,莫非还不明白吗?”
太子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故意的!”
那叫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怎么能叫故意呢?
太子妃抿唇不语。
太子一屁股坐下,语气颓然:“算了,已经惹父皇生气了,希望你说的能管用吧……”
郁谨回到燕王府,就把太子被拆穿的好消息告诉了姜似。
“今日二牛居功甚伟,没白把它养这么大。”
二牛愤慨看了郁谨一眼。
别以为它没听懂,养大了就准备把它送人了!
再说,它明明是凭本事多吃肉长大的。
姜似揉了揉二牛的头,笑道:“阿谨,你怎么招惹二牛了?我看二牛随时要咬你的样子。”
郁谨眼一瞪:“它敢!”
二牛这个喜欢咬人屁股的坏毛病本来就该改改,要是还敢这么咬他,那他定把二牛炖肉吃了。
二牛察觉到郁谨满满的杀意,忙冲姜似委屈叫了两声。
于是姜似白郁谨一眼:“少吓唬二牛,今日没有二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揭穿太子的伪装。”
二牛得意瞄了郁谨一眼,甩着尾巴走了。
郁谨一拍桌子:“这狗东西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说到这,苦恼看着姜似。
姜似笑了:“还真跟二牛生气呀?”
郁谨认真问道:“阿似,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不是又下滑了?”
“嗯?”
“阿欢第一,岳父大人第二,姜湛第三,二牛第四,我第五?”
走到门外的二牛动了动耳朵。
它只排第四?
哼,除了小主人,排在它前边的以后统统等着挨咬!
发了狠的二牛气势汹汹走了。
姜似抬手拍了郁谨一下,嗔道:“能不能少贫嘴?”
什么乱七八糟的排名,还把父亲与二哥扯进来了。
郁谨见姜似避而不答,心凉了一截。
他果然猜得没错!
姜似扶额,无奈道:“你排第一。”
“真的?”姜似的回答让郁谨颇意外。
姜似白他一眼:“当然是真的。阿欢、父亲、二哥,还有二牛都是我的亲人,而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郁谨笑问。
姜似眨眨眼,俏皮道:“心上人。”
郁谨登时心花怒放,对着姜似嫣红的唇狠狠亲上去。
姜似忙躲开:“大白天的,等会儿阿欢该来找我了。”
郁谨有力的双臂把人箍住:“来了会有丫鬟报的,别管了……”
他伸手,轻而熟练解开对方的裙裳。
许久后,姜似红着脸整理床褥。
阿谨这个混蛋,青天白日竟然胡来,要是被丫鬟婆子察觉就丢人了。
郁谨可不在乎丫鬟婆子的想法,拉过姜似,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心上人表现如何?”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柔嫩的面颊上,姜似的脸不由更红了。
郁谨便满意笑起来,心想:他要一直一直当阿似的心上人,生生世世都住在阿似心上。
“在想什么?”姜似靠在郁谨怀中,仰头问。
郁谨轻声道:“在想人有没有下辈子。”
“定然有的。”姜似毫不犹豫道。
“这么肯定?”
“我相信会有。”
在姜似看来,人既然能重生,那自然会有下辈子。
“那我也相信。”郁谨道。
屋外庭草交翠,屋内风月无边,连秋阳都越发明媚了。
这样的好日子,传八卦似乎更便利些,很快有心人就知道了太子假装失忆的事,比如齐王夫妇。
“没想到太子胆子这么大,竟然装失忆哄骗父皇。王爷,太子这都能算是欺君之罪了,父皇他--”
“还不够。”齐王打断了齐王妃的话。
“王爷,这样还不够?”
齐王摇头:“父皇还在犹豫。太子在珍宝阁闹出的丑事加上假装失忆,依然不够他作出决定。”
不知道加上钱河县的事,够不够呢?
够不够,齐王不敢肯定,毕竟人心难测,圣心更难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眼下就是抖出钱河县那事的最好时机。
齐王是个看准了就不再犹豫的人,很快悄悄安排下去,坐等又一场热闹的到来。
第593章 替子寻父
秋风渐凉,黄叶满地,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依然人流如织。无论不久前的地动,还是贵人们的靡乱,只是为生计忙碌的百姓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日子依然按部就班过着。
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迟迟没有动静。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突然拦住一个行人问:“大哥,顺天府衙怎么走?”
被拦住的人也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眼神灵活,不大像是老实巴交的人。
男子见拦住自己的是个姿色尚可的年轻妇人,登时来了热情,伸手一指道:“从这直走,到一个路口左拐,然后往西走两个路口再左拐,就到了。”
女子神情茫然。
男子一看,笑道:“干脆我带你去吧,反正我没什么急事。”
美人总是吃香的,眼前女子对见过了京城佳丽的男子来说算不得大美人,但也十分不错了,尤其是肌肤白白嫩嫩,我见犹怜。
男子很乐意帮点小忙,不图别的,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女子点了点头,跟着男子往前走。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想:啧啧,这小媳妇是外地人吧,这么冒冒失失就跟人走了,也不怕被拐了。
不行,得跟上去瞧瞧,说不定有热闹可看呢。
这么想又没什么急事的人可不少,三三两两跟了上去。
路上,男子问:“大妹子是外地人吧?”
女子抿唇不语。
“一个人来京城的?”男子再问。
女子依然没吭声。
“上顺天府衙干什么呢?”
女子还是不说话。
男子摸了摸下巴,心道:亏了啊。
好在顺天府衙不算远,没走多久男子抬手一指:“大妹子看到没,顺天府衙到了。”
“谢过大哥。”女子这才开口道谢,一步步往衙门口走去。
带完路的男子没有走。
开玩笑,不看看热闹就这么走了,那就更亏了。
女子在衙门口徘徊片刻,走到大鼓面前,拿起鼓槌用力敲起来。
咚咚咚--
鼓声浑厚,打破了府衙的沉闷。
甄世成把案卷往桌案上一放,登时来了精神。
鸣冤击鼓,又有事干了。
很快甄世成就看到了击鼓的年轻妇人,一拍惊堂木问起缘由。
女子轻抚小腹,一开口就让大堂里的人愣了。
“小妇人听闻甄青天一心为民做主,此番上京,是想求青天大老爷帮我腹中孩儿寻父。”
寻父?
不少衙役互相挤挤眼,已经想出了无数可能。
这小妇人生得白净秀气,很有几分姿色,该不是被某个公子哥儿祸祸了,始乱终弃了吧。
小妇人是外地人,也说不定是男人先进京谋生路,结果发达了,另置了娇妻美妾。
最无趣的就是与男人失散了,求到衙门帮忙寻人来了。
相比衙役们的好奇,甄世成就淡定多了,温和问道:“你是何方人氏?”
“小妇人乃钱河县锦鲤镇人氏。”
一听女子说是锦鲤镇的人,甄世成下意识皱了一下眉,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可有路引?”
女子拿出路引,交给衙役呈甄世成查验。
确定了女子来处,甄世成接着道:“说一说你进京寻夫的具体情况。”
女子高声道:“大人,小妇人不是寻夫,是替腹中孩儿寻父,因为那人不是小妇人的夫君!”
此话一出,往这方面猜测的衙役登时兴奋了。
甄世成神色冷凝。
钱河县数月前地动,京中派出不少人去救灾,这妇人所寻之人莫非是朝廷中人?
官官相护当然不是甄世成的风格。
“继续说。”
“那人要小妇人陪了他数日,不料一个多月后小妇人发现有了身孕,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来寻他……”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这么说,你夫君另有其人?”
女子低声应是。
衙役们看向女子的眼神登时无比鄙夷。
有夫君还去陪别的男人,这女子不守妇道啊。
“既然如此,你为何确定腹中孩儿是别人的?”
众衙役佩服看着甄世成。
还是大人一针见血啊。
女子咬了咬唇道:“小妇人成亲多年一直无子,陪了那位贵人后就发现有了身孕,孩子不是那位贵人的又能是谁的呢?”
有衙役嘀咕道:“这可说不好了,能陪贵人就不能陪别人?”
不少人嘿嘿笑起来。
女人目光如刀看向说话的人,脸涨得通红:“小妇人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是我男人收了那位贵人的银钱--”
她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泣。
众衙役听愣了。
还有这种男人?
甄世成轻咳一声:“你可知那人的身份?”
“小妇人知道,只是无法寻到,所以跪求青天大老爷相助。”
“呃,那人是谁?”
女子沉默片刻,颤声道:“那位贵人……是太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甄世成表情扭曲一下,看着手里因震惊而揪下来的几根胡须心疼得直吸气。
年纪大了,本来就爱掉胡子了,再揪就要秃了。
下一刻,甄世成就头大了。
这妇人竟然说腹中孩子是太子的,明明如此荒诞离奇,可一想到太子连皇上的妃子都敢睡,他竟一点不觉得惊讶了。
“你可知胡乱攀扯太子是何罪?”
女子浑身一颤:“小妇人不敢,小妇人有证据!”
“证据何在?”
女子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物呈给甄世成。
那是一枚玉佩。
见到玉佩上的四爪龙纹,甄世成眼神一缩。
女子低头道:“这玉佩是贵人所给。”
甄世成一时沉默了。
太子代表皇上去抚慰灾民,结果花钱把灾民的媳妇睡了。这也就罢了,睡完还要留个信物,这是唯恐别人没证据吗?
想想大周有这样的储君,甄世成只觉心累。
见甄世成沉默,女子砰地磕了一个头:“大人,小女子实在没有活路了。贵人走后,夫君嫌我失贞,很快纳了一房小妾,纵情享乐,等到发觉我有了身孕,他已把得来的银钱败尽,就逼我上京找贵人讨要银钱。如果我不从,他就要打死我……”
数日后,甄世成进宫面圣。
第594章 心若死灰
甄世成见到景明帝时,发现皇上神情有些颓然。
甄世成默默叹口气。
皇上可真坚强啊,要是他有太子那样的儿子,何止是颓然,连这把胡子都要愁得掉光了。
“甄爱卿有何事?”
“微臣数日前审理了一案,需要报给皇上知晓。”
他考虑了大半夜,还是决定上报给皇上。
太子从根子上就烂了,废而复立并非社稷之福,而是大周之祸!
二次被废又如何,一时动荡又如何,挑选一位不说出众但至少正常的储君,大周江山好歹能传承下去。
他是臣,一直以来还是纯臣,本不应该掺和这些。
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交到这样的储君手里,然后亡了。
当然,他此举十分冒险,倘若太子顺利继位,定然没有好下场。
那他也认了!
景明帝盯着甄世成,忽然抬手按了按眼皮。
完了,完了,眼皮又跳了!
甄世成狠下的决心悬在了半空。
他还等着皇上搭话呢,皇上盯着他一声不吭一直按眼皮干什么?
“咳咳。”甄世成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景明帝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开口问:“什么案子?”
甄世成暗暗松口气。
肯接话就好,这样他才好往下说。
“此案与太子有关--”
景明帝腾地站起来,在甄世成诧异的目光下重新坐下,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说吧,太子又怎么了?”
一个“又”字,令甄世成对景明帝越发同情。
“数日前有一年轻妇人来到顺天府衙门前击鼓,替腹中胎儿寻父,所寻之人正是太子--”
“等等!”景明帝打断了甄世成的话,“甄爱卿,你是说太子与宫外女子有牵扯?”
太子没被他砸破头之前那几日可以每日出宫,可时间这么短,还来不及弄出孩子来吧?
这一刻,景明帝十分佩服自己的理智,居然还能分析出这么多。
也许是对那个混账太失望了,不论他干出什么事来都不觉稀奇了。
景明帝自嘲想着。
“那女子是何人?”
“回禀皇上,那妇人乃钱河县锦鲤镇人氏,夫君叫杜二,镇上人都叫她杜家的。”
景明帝黑着脸,一字一字问:“那女子是有夫之妇?”
甄世成垂眸道:“据妇人所讲,是太子身边内侍与杜二做了交易,把她送到了太子身边几日。后来杜二把所得银钱挥霍一空,甚至还欠下了赌债,察觉她有了身孕后就逼她上京找太子讨要银钱。妇人进京后不知如何找到太子,于是来到顺天府衙求助……”
景明帝都佩服自己能静静听完,只是摆在桌案上的白玉镇纸被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瞧得甄世成心惊肉跳。
皇上要是气狠了,该不会拿镇纸砸他吧?
咳咳,希望皇上能坚持一下,还是等太子来吧。
半晌,景明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妇人所言,只是一面之词--”
甄世成利落把龙纹玉佩呈上。
景明帝死死捏着玉佩,脸色铁青。
这玉佩他当然见过的。
甄世成不忘解释:“妇人说是太子给她的。”
紧接着又呈上一份案卷。
“微臣命人前往钱河县调查,这是所得证词……”
甄世成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太子这么容易就被坐实偷腥的事实了,怪只怪太子不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对锦鲤镇女子下手,偏偏还跑到锦鲤镇百姓面前慷慨陈词,让一镇子人都记住了他……
景明帝看过案卷,闭上了眼睛。
甄世成静静等着。
许久,景明帝睁开眼,道:“甄爱卿,你先退下吧,那女子暂且安顿好。”
甄世成应一声是,走出了御书房。
抬头是天高云淡,他心头却蒙了一层阴霾。
皇上没有叫来太子当面对质,是准备替太子遮下丑事,还是为了……保护他这个弹劾太子的臣子?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是不是说明太子的储君之位难以动摇?
心思剔透的甄世成罕有茫然了。
景明帝在甄世成离开不久就召见了太子。
“父皇,您总算愿意见儿子了,儿子一直没机会对您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混账事了……”多日来第一次见到景明帝,太子有些激动。
太子妃说要诚心悔过,他照着做了,主动来找父皇认错,可父皇却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的求见。
现在一定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看着一脸激动的太子,潘海悄悄投去同情的眼神。
以前皇上就见不得太子畏畏缩缩的样子,偏偏每次太子来了都是这个样。现在好不容易一反常态,结果……
“真的知道错了?”景明帝喃喃念着这句话。
太子猛点头:“真的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胡来,不对您有任何欺瞒。”
景明帝把龙纹玉佩推了过去。
太子一看,脸色刷地就白了。
“这是不是你的?”
太子猛摇头,摇到一半又点头,声若蚊蚋道:“是儿子的……”
“那你说说这枚玉佩是怎么回事吧。”景明帝说着这话,有些意兴阑珊。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连生气的情绪都调动不起来了,或许这就是心若死灰吧。
这般想着,景明帝只觉无比悲哀。
“我……”太子张了张口,完全不知道如何说起。
老天玩他!
他也想知道这枚玉佩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为何会到父皇手中?
“对我再无欺瞒?”景明帝凉凉一笑。
太子突然惶恐无比,心一横把事情交代了,恨恨想:只要让他过了这一道难关,日后定把那对贱民挫骨扬灰。
景明帝一直盯着太子,捕捉到太子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戾,心越发凉。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儿子大概是真的扶不起来了。
可是二废太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回东宫吧。”
“父皇--”
景明帝看了太子一眼,目光无比深沉。
太子几乎是本能感觉到了危机,脸色煞白。
“去吧。”景明帝摆摆手。
太子出了御书房,恍恍惚惚想:先前假装失忆,加上今日之事,父皇竟然没有提及任何惩罚,父皇到底怎么了?
第595章 病来
太子离开后,景明帝回到养心殿,一整夜如烙饼一样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
清晨时,景明帝才迷迷糊糊睡去,这一睡就没有起来床。
景明帝病了。
一日,两日,三日……不用上朝的大臣们开始心慌。
皇子们也开始心慌,其中最慌的当属齐王。
“父皇病得不是时候……”齐王对齐王妃叹道。
太子一连串的作死,加上钱河县的丑事捅到景明帝面前,有很大可能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
偏偏景明帝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病上一段时日,景明帝积压的怒火散去,念起旧情,那股废斥太子的念头定会动摇。
齐王想着这些,就觉心烦。
“莫非老天都站在太子那边?”
齐王妃劝道:“王爷莫要如此想。倘若老天真的站在太子那边,又怎么会让太子一次次惹祸还都被父皇知晓呢?太子不断消耗与父皇间的父子之情,早晚有一日父皇会对他彻底失望的。”
齐王笑了笑。
一次次惹祸都被父皇知晓,和老天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暗暗出力罢了。
当然,恐怕也少不了其他兄弟做的手脚。
“迟则生变,谁知道这个'早晚'是何时?”
齐王妃眼神闪烁:“王爷的意思是?”
齐王眼神冷厉:“自然是赶早不赶晚,抓住父皇生病这个机会!”
既然父皇不赶巧在这个时候病了,那他就变坏事为好事,让父皇彻底对太子死心。
这一次,他要太子的命!
齐王眼中骇人的冷意令齐王妃没敢问下去,只是道:“咱们何时进宫探望父皇?”
景明帝一病,开府在外的皇子无论能不能见到他的面,每日必然要进宫一趟以示孝心。
“收拾一下,这就去吧,总不能让别人专美于前。”
齐王夫妇赶到宫中,发现几个兄弟带着媳妇差不多到齐了,只除了燕王夫妇。
姜似与郁谨此时正在赶往宫中的马车上。
一早上临出门阿欢吐奶,让这对初为父母的夫妇一阵手忙脚乱,确定女儿无事这才放心离开。
二人此时也在谈论景明帝的病。
“父皇病了几日,又不见人,也不知道病情如何。”
郁谨冷笑:“还不是被太子气的。”
锦鲤镇女子上京替腹中孩子寻父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他与顺天府的人都熟,更是趁着在顺天府历练的机会收了几个人,自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更何况女子的事还是他不着痕迹透露给齐王的,对这一幕的发生早有预料。
姜似掀起车窗帘看向窗外。
秋日天高云淡,朗阔无边,令人望之心胸敞阔。
她放下车窗帘,道:“太子恐怕当不久了。”
二废太子的事她还没与阿谨认真提过,眼下正是合适的时机。
郁谨笑了:“老四比咱们急,说不定就要趁父皇这一病要太子的命。”
姜似轻叹:“是啊,倘若太子二次被废,能留下性命的可能不大。”
前世太子二次被废的罪名是谋逆,赐了毒酒,太子妃也被赐死,只有太孙与两个女儿留得性命。太孙被幽禁,两个女儿则不知道送到哪家府上寄养。
姜似对太子的死没有丝毫同情,只是可惜了太子妃。
二人说着就到了宫门前,一道下了马车前往养心殿。
“七弟,你们可是最晚来的。”鲁王见郁谨进来,就喊道。
郁谨睇了鲁王一眼,淡淡道:“见不到父皇都是一样的,早来了闲聊么?”
鲁王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每次与老七打交道都要吃亏,他还是管住嘴吧。
门口传来动静,就见潘海走了过来。
“潘公公,父皇怎么样了?”众人纷纷问道。
他们连着来了几日,至今还没见到景明帝的人。
潘海环视一圈,给众人见过礼后道:“皇上请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众人不由松口气。
今日总算能见到人了。
其中当属太子最激动。
这几日他担惊受怕,觉都睡不踏实,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父皇会如何罚他。偏偏见不到父皇的面,就更忐忑了。
太子迫不及待走在前面。
潘海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请留步。”
众人都停下来,看向太子与潘海。
太子不耐烦问:“父皇不是叫我们进去嘛,潘公公喊住我干什么?”
潘海干笑道:“殿下,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太子一怔,惊诧道:“父皇不见我?”
潘海微微点头。
太子一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抖着唇想要质问,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众人收回各异的目光,随着潘海往内走去,很快厅内只留下了太子与太子妃。
“父皇为什么不见我?”等人都走了,太子按捺不住,气冲冲对太子妃低声道。
太子妃看了太子一眼,面无表情道:“殿下应该明白吧。”
太子一滞,把拳头捏得咯吱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父皇单单不见他,这也太丢面子了。
不,不单是丢脸面的事,父皇是不是准备放弃他了?
太子打了一个激灵,猪肝般的脸色转为苍白。
见太子不再说话,太子妃自然也没有兴致理会他。
对这个奉命去抚恤灾民结果还要睡女人的男人,她已经连失望的情绪都没了,如今只盼着一件事:待父皇病愈,就以太子失德为由废斥太子吧,这样一家人至少还能安稳生活,也不会让太子继位祸害大周江山。
二人一言不发,依然等在厅中。
无论会不会被召见,他们都不能提前离开,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景明帝的病不算重,或者说纯粹是一波又一波被太子给气出来的。
此刻环视一圈儿子们,一人说了几句,就摆摆手打发一群人出去。
今日召见,就是告诉这群兔崽子,他还死不了,不用想东想西。
“谢天谢地,父皇看起来还不错,定会很快大好的。”
太子心情焦躁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竟说不出是悲是喜。
潘海轻咳一声:“殿下,您还是回去吧几位王爷也要走了……”
太子黑着脸往外走,太子妃默默跟在后面。
姜似看一眼太子妃,想了想,缓下脚步。
第596章 尽孝
太子妃没想到姜似有找她说话的意思。
她冷眼旁观,齐王妃多次向燕王妃示好,却屡屡受挫。显而易见,燕王妃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
姜似主动挑起了话题:“二嫂怎么没带太孙来呢?父皇最喜欢太孙了。”
太子妃勉强笑笑:“怕淳哥儿吵着父皇。对了,淳哥儿落水的事,我还一直没好好对七弟妹道谢--”
姜似笑道:“二嫂客气了,王爷举手之劳,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太子妃摇头:“于七弟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最紧要的事。七弟救了淳哥儿,我会一辈子铭记心头,只是恐怕没有机会报答七弟与七弟妹了。”
姜似眸光转深。
太子妃这话颇悲观,看来对太子前程并不看好。
姜似再次感叹。
这般心思通透的人,却掉进太子那个臭粪坑里,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二嫂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如今父皇有恙,我与王爷住在宫外,不方便长久留在宫里。二嫂常带太孙来探望父皇,也算是替我们尽一分孝心了。”
太子妃听姜似这么说,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有些拿不准燕王妃的意思。
而对方神色诚挚,仿佛没有任何深意。
“七弟妹孝心可嘉,令我惭愧。”
姜似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今日见到父皇,发现父皇鬓边添了不少白发。人在病中会越发顾念亲情,二嫂带太孙多多陪伴父皇,父皇心情一好定然会身体大好,也让我们都能安心。”
太子妃颔首:“七弟妹说得是,我不如七弟妹想得周全。”
“二嫂哪里话,您的孝心父皇会瞧在眼里的,父皇是明白人。”姜似说完这些,冲太子妃微微点头,加快脚步跟上了郁谨。
坐上马车,郁谨笑问:“与太子妃说什么呢?”
“就是提醒太子妃常去父皇那里尽孝。”
郁谨深深看姜似一眼,叹道:“你啊,就是心善。”
姜似不以为然:“几句话而已,谈不上心善。”
她虽同情太子妃前世的遭遇,却不可能提醒太子妃太子会谋逆的事,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景明帝是个心软念情的人,太子妃带着太孙多多出现在他面前,等到太子谋逆事发,想起这些,或许会饶过太子妃性命。
郁谨眯了眯眼,笑道:“关键的几句话,往往会改变很多事。不过也好,太子妃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姜似扬唇笑了:“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郁谨好笑拉过姜似的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没有多事这一说。”
姜似靠着郁谨,轻轻吁了口气。
太子一旦再次被废,他们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平静了。
不过也无妨,如果实在避不过,那就多干掉几个小目标好了,反正这事儿她有经验。
眼下先解决太子那个禽兽不如的畜牲再说。
“阿似,你在想什么?”
“你呢?”姜似笑着反问。
郁谨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我在想,不管以后怎么样,先干掉太子好了。”
姜似笑起来。
郁谨揽住她的肩,笑问:“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了?”
姜似斜睨他一眼:“谁跟你心有灵犀了?”
“就是心有灵犀了,你还不承认。”
“好,你说是就是吧。”
“明明就是……”
车厢内响起二人的嬉笑声。
太子在回东宫的路上等太子妃跟上来,没好气道:“磨蹭什么呢?”
“与燕王妃闲聊几句。”
“你们有什么好聊?”太子无端有些暴躁。
他总疑心那日是老七的人救走了燕王妃的姐姐,害他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如今见燕王妃与太子妃凑近乎,总觉得不怀好意。
“以后离那些人远点,一个个都没什么好心。”
太子妃懒得与太子多说,淡淡道:“知道了。”
太子烦闷无比,回到东宫不愿对着太子妃的冷脸,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风口浪尖上,找小宫女聊天是不成了,躲在书房里看看春宫图发泄烦闷还是可以的。
太子妃一直思索着姜似的话。
她与燕王妃并无深交,真说起来,就是燕王救了淳哥儿,她这边多了些来往。
燕王妃那话并无太出格之处,可特意说起,就显得古怪了。
“娘,您今日去探望皇祖父了吗?”淳哥儿进门,给太子妃见过礼问道。
“去过了。淳哥儿今日在学堂如何?”
淳哥儿笑道:“先生夸我书背得好。”
太子妃颇觉欣慰,微微弯了唇角。
“娘,您别担心,皇祖父一定会大好的。”淳哥儿认真安慰着母亲。
他想了想,又道:“我会更努力读书的。”
这样子,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天天不开心了?
望着小大人般的儿子,太子妃有种落泪的冲动,抬手轻轻抚着淳哥儿的发。
她的儿子,如此聪明乖巧,却摊上一个那样的父亲。
倘若太子惹出更大的乱子,连安安稳稳度过余生都不成该怎么办?
她这一生不足惜,可淳哥儿呢?
不行,她不能被动等着,她要尽最大努力保护她的淳哥儿。
这一刻,聪慧如太子妃忽然领会了姜似的意思。
倘若她带着淳哥儿好好在父皇面前尽孝,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太子妃很快下了决心,端上一碗熬得金黄的小米粥,牵着淳哥儿的手前往养心殿。
“皇上,太子妃带着太孙来看望您了。”
景明帝有些意外。
他这个儿媳聪慧得体,很守本分,先前已经随着太子来过一趟,如今又带着淳哥儿前来,倒是让人意外。
“皇上,是不是--”
“传进来吧。”
太子妃等在外面,心中有些忐忑,牵着淳哥儿的手冰凉。
淳哥儿仿佛感觉到母亲的紧张,看起来越发乖巧。
潘海出来,道:“太子妃,太孙,皇上传您二位进去。”
太子得到消息,揉了揉眼。
这不对啊,父皇见了所有儿子儿媳,连太子妃都见了,独独不见他?
之后数日,太子妃一日三次带着淳哥儿前去探望景明帝,景明帝见到最喜爱的孙子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而太子越来越心慌,召来属官商量办法。
第597章 苦肉计
东宫属官,与太子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太子第一次被废,属官大多都遭受了贬斥,如今的属官换了一批,眼下召来的是仅剩的几个老人之一,原本没什么分量,现在倒是得了太子亲近。
可得了太子亲近的这位属官却欢喜不起来。
他亲眼看着那些同僚倒了大霉,太子复立后本以为可以安稳一段时日了,没想到太子还是那个太子,一点都不带变的。
“你说吾该怎么办?父皇病了,每个皇子都召见了,连太子妃与太孙都见了,独独不见吾……”太子愁得不行,连白头发都冒出来一根。
属官想了想道:“皇上不见殿下,许是还在气头上。依臣来看,您该表现出更多的诚心,用您的诚心与孝心打动皇上。”
太子没好气道:“说得轻巧,现在父皇连我的面都不见,我怎么表现出诚心?就算想表现,父皇也见不着,听不到。”
“殿下错了。”
“吾哪里错了?”太子拧眉看着属官。
属官轻声道:“皇上见不着,听不到,自有别人把殿下所为禀报给皇上,那与皇上亲眼见着无异。”
“那你给吾想个法子吧,反正不能别人都可以见到父皇,独独我不行。”
……
翌日,众人照例去探望景明帝。
没过多久,潘海请众人进去,照例把太子留下来。
鲁王冲太子挤挤眼,低笑道:“二哥,反正父皇也不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太子狠狠瞪了鲁王一眼,没有吭声。
鲁王有些意外。
咦,太子居然学会忍气吞声了。
腰间一阵痛传来,是鲁王妃暗暗拧了鲁王一把。
“王爷还不走快些。”鲁王妃皮笑肉不笑道,心中已气个半死。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天天挑衅太子,一旦太子继位能有他们什么好。
鲁王摸摸鼻子:“走了。”
他说错了,不是太子学会忍气吞声了,是他学会忍气吞声了。
只要太子还是太子,顾忌着太子将来继承皇位,他再看太子不顺眼都得憋着。
要不——鲁王脚步一顿,眼神闪烁。
找个机会把太子干掉吧?
鲁王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等众人探望过景明帝出来,讶然发现太子跪在了殿外的石阶上。
“二弟,你这是——”
太子抬眼看了看发问的秦王,道:“我惹了父皇生气,跪在这里求父皇消气,同时祈求父皇早日康复。”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太子这是转性了?
不好在宫中久留,秦王温声道:“那二弟可要顾着身子,地上凉。”
“是呀,二哥,跪久了当心膝盖受不住。”齐王语带关切。
“多谢兄弟们关心了,只要父皇肯消气,身体能早早好起来,我这不算什么。”太子肃然道。
出了皇宫的门,鲁王叹道:“可惜了,不能留下来看热闹。”
鲁王妃白了鲁王一眼:“看什么热闹,赶紧回府吧。”
这边老秦已经甩动马鞭,驶动了燕王府的马车。
车内,郁谨冷笑道:“没想到太子还会使苦肉计了,也就这点能耐。”
姜似背靠着舒适的枕头,不疾不徐道:“苦肉计不在如何复杂高深,赌的是被施展苦肉计的那个人是否心软。”
“你猜父皇会不会心软?”
“难说。”
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不确定二废太子到底在何时。
“那就看看吧,心软只代表父皇对太子尚余几分父子之情,不代表一个帝王还认可太子这个继承人。”郁谨淡淡道。
倘若都这样了,皇帝老子依然没有废斥太子的心思,那只能说大周要亡了。
养心殿内,潘海轻声道:“皇上,太子还在外面跪着。”
“让他跪!”景明帝怒道。
潘海不敢多说,默默退至一旁。
众皇子是早上来探望景明帝的,眼看着快要到晌午了,跪在石阶上的太子头晕眼花,在心里把属官骂个半死。
那个混账东西出得什么狗屁主意,他都要跪死了,父皇都没见他!
好痛苦,好难受——
太子无数次想爬起来,可想想这些日子的忐忑恐慌,还是咬牙死死撑着。
不能功亏于溃,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父皇就见他了。父皇见到他这么惨一定会心软的,从小到大他惹父皇生了那么多次气,最终父皇都心软了……
太子迷迷糊糊想着,眼一黑身子往一旁栽倒。
内侍急忙进去禀报景明帝。
“太子昏过去了?”景明帝下意识看一眼沙漏。
才刚到晌午就跪昏了,要是换了老五或老七,跪到晚上都没问题。
这么一想,景明帝更气了。
“把太子抬回东宫!”
太子醒来,发现已经回到了东宫,猛然坐直了身子:“我怎么会在这儿?”
一名内侍道:“您在养心殿外昏过去了,皇上命人送您回来。”
“这么说,父皇没见我?”太子喃喃道。
内侍不敢吭声了。
“太子妃呢?”太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太子妃在熬粥。
太子脸一黑。
不用问,这粥是给父皇熬的。
这几日太子妃日日亲手熬粥送到养心殿去,尽管景明帝不会吃,却都会收下,算是认可了太子妃的心意。
太子越想越恼火。
太子妃这么巴结父皇,是笃定他不中用了?哼,他偏要求得父皇回心转意,等将来登基再好好收拾这个贱人!
不行,明日还要去跪!
他今日都跪昏过去了,明日再去跪着,父皇一定会见他。
太子下过决心,摸了摸红肿生疼的膝盖,又有些犹豫了。
已经深秋了,石阶凉如水,跪在那里太痛苦了,不会把腿跪瘸了吧?
想了想,太子把往日“聊天”最多的一个小宫女叫来,问道:“会针线活吗?”
小宫女点头:“会。”
太子往膝盖比划了一下:“给吾做一对护膝的棉垫子。”
“啊?”小宫女愣了。
太子脸一沉:“到底会不会?”
小宫女忙道:“会,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
“厚实点就行。”太子一想那冰凉的石阶,就觉得越厚越好,可又担心被人瞧出来,补充道,“穿着外衫不能看出来,明白了吗?”
小宫女呆呆点头:“明白了。”
第598章 功亏一篑
第二日,太子又跪在了养心殿外的石阶上,坚持跪到快晌午,又昏倒了。
“皇上,殿下昏过去了。”潘海凑到景明帝面前,轻声禀报道。
景明帝病了些时日,脸色枯黄,闻言动了动眼皮,道:“抬回东宫。”
潘海走出殿外,扬声道:“送太子回宫。”
趴在冰凉石阶上的太子悄悄动了动眼皮。
这一次,他是装昏的。
膝盖用了棉垫子就是好,没昨日那么难受了,可一直跪着也受不住,还是明日再战吧。
太子很快就被数名内侍抬走了。
潘海转回去。
景明帝睁开眼:“太子回去了?”
“是。”潘海凑过来,替景明帝揉捏小腿。
景明帝一言不发,想着心事。
第三日,众人等在厅中,眼见潘海走过来,齐齐看向太子。
第三天了,父皇究竟见不见太子呢?
太子亦忍不住紧张。
今日父皇还不见他,他又要去外边跪着了。
潘海环视众人一眼,道:“皇上叫几位王爷、王妃进去。”
太子一脸失望。
果然又不见他!
太子咬咬牙,转身往殿外走去。
跪着就跪着,他就不信父皇让他一直这么跪下去。
鲁王最爱看太子笑话,扭头瞧着太子往外走,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还不走,就剩咱们在后边了。”鲁王妃拉了鲁王一下。
“呃,走。”鲁王随着众人往内走,心中琢磨着。
太子行动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景明帝看着涌进来的儿子们,神色怏怏。
“朕说过了,你们不必每日过来。”
众人纷纷道:“儿子(儿媳)不能守在父皇身边侍疾已是不该,若是不来探望父皇,就更不孝了。”
景明帝目光从儿子们面上缓缓扫过,道:“你们能有这个心,我很欣慰,只望你们兄弟间能友爱互助,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众人忙应了。
齐王道:“父皇,二哥跪了三日了,身子恐受不住……您就消消气,让二哥起来吧。”
鲁王悄悄撇了撇嘴。
父皇刚说兄弟间要友爱互助,老四就替太子求情,够会见缝插针的。
“是啊,父皇,石阶凉,跪久了腿就糟蹋了……”秦王跟着劝道。
景明帝表情有了松动。
他对太子彻底灰心,并不代表想要太子跪废了双腿。
罢了,如此僵持也没必要,找个机会对太子说清楚,让他以后当个闲散王爷吧,这样无论对大周还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景明帝有了决定,对潘海道:“传太子进来吧。”
见景明帝松口,众人神色微妙。
跪了三次父皇就心软了,果然在父皇心里太子最重要。
潘海出了殿门,走向太子:“殿下,皇上传您进去。”
太子猛地站了起来:“父皇见我了?”
“殿下请吧。”
太子迫不及待走了进去,一见到景明帝的面就扑通跪下来,激动道:“儿子给父皇请安。”
鲁王盯着太子,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刚刚太子跪下去的瞬间,总觉得他膝盖那里怪怪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鲁王眼睛猛地睁大了几分,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恨不得拍脑袋。
他就说怎么觉得熟悉呢,他年少时经常挨罚,不就偷偷往膝盖那里塞棉垫子嘛!
只要用上棉垫子,他能从早上跪到太阳落山,
对于如何往膝盖那里塞东西而不被瞧出来,鲁王颇有心得,太子在他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
嘿嘿,要是父皇发现太子往膝盖处塞了棉垫子,会怎么样呢?
鲁王摩挲着下巴,开始琢磨如何让太子露陷。
太子可不知道被鲁王盯上了,请完安也不起来,可怜巴巴望着景明帝。
看着太子的可怜样,景明帝说不出什么滋味,冷冷道:“起来吧。”
太子赶忙爬起来,也不管众人都在,问道:“父皇您好些了么?这些日子儿子都见不到您,担心坏了。”
景明帝没好气道:“死不了。”
太子一愣,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儿子的错,惹父皇生气。”
“罢了,你以后莫要再犯混就好。”景明帝淡淡道。
心中有了决定,不再把太子当继承人看待,面对这个儿子他的心态竟平和不少。
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吧,而今灰了心,就能淡定了。
太子却不懂景明帝心思的微妙变化,闻言一喜。
太好了,父皇不与他计较了,总算没白跪!
“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景明帝开始赶人。
“父皇好生休息,儿子(儿媳)告退了。”
鲁王有些急了。
就这么走了可不成啊,太子以后不用去跪着了,岂不是让他混过去了?
鲁王眼珠一转,特意走在太子身边,悄悄伸出了腿。
太子一时不注意,身子往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鲁王瞬间踩住太子裤腿,随着太子跌倒,裤子被踩了下来,好在有外衫遮挡,只露出半截腿。
场面一静。
好一会儿,年纪最小的湘王才道:“二哥膝盖上是什么?”
太子摔得七荤八素,听湘王这么说,脸色大变,忙跳起来提上裤子。
众人默默扭头,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脸色铁青盯着太子。
太子腿一软跪下来:“父,父皇——”
刚刚父皇没看到吧?
景明帝闭闭眼,复又睁开,语气冰冷道:“太子和鲁王留下,你们都出去!”
几位皇子虽十分不舍错过这场热闹,面上却半点不敢流露,忙退了出去。
景明帝这才道:“把太子裤子脱了,朕瞧一瞧到底是什么。”
太子慌了:“父皇,父皇——”
几名内侍上前,利落扯下了太子的裤子,露出绑在膝头的棉垫子。
太子眼前阵阵发黑,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真的完蛋了!
景明帝深吸一口气,压住暴怒的冲动,语气无波道:“潘海,让人送太子回东宫。”
“父皇,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我吧——”太子挣扎喊着,还是被内侍送了出去。
景明帝看了鲁王一眼。
鲁王被看得胆战心惊,干笑道:“父皇——”
景明帝指指门外:“跪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