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卦言
姜似适时露出几分惊讶。
总要意思一下,不然让大长老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花长老则吃了一惊:“大长老——”
大长老摆了摆手,目光一直盯着姜似:“我在想,或许真正的圣女是你,而非阿桑。”
姜似这次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大长老莫要开玩笑。”
大长老指了指四周:“若是开玩笑,就不会在这里说了。”
“乌苗圣女乃天命灵女,而我是地地道道的大周人。”
大长老沉默了一瞬,道:“阿桑身上流淌着大周血脉。”
“什么?”比姜似更错愕的是花长老。
姜似没有出声,只是眼睛睁大几分,表达出惊讶。
她没想到只是换了一种与大长老的相处方式,竟能知道这样的秘密。
前世,她是隐瞒身份胆战心惊度日的无根浮萍,而今生她是脸皮奇厚什么都敢干的大周王妃,于是大长老的选择随之不同。
大长老沉声解释道:“阿桑的外祖母年轻时曾去过大周,后来带了一个女婴回来,那个女婴就是阿桑的母亲……阿桑的外祖父很可能是大周人,那么阿桑身上就流淌着大周血统……”
这件事花长老不清楚,安长老却是清楚的。
也是因为安长老知道这个,所以在阿桑展露出不佳的天赋后,安长老开始怀疑阿桑并非真正的天命灵女,而是大长老为了安稳人心强推上来的。
真说起来,大长老内心何尝没有动摇过,但她绝不能认同安长老的看法。
在她之下已经空缺了一代圣女,她还能等到第三代圣女长成,可若是再空缺一代,等她撒手一去乌苗就要大乱。
无论是她还是安长老,一心为的都是乌苗,只是理念不同,才冲突不断。
姜似静静听大长老讲完,平静道:“听大长老说来,阿桑的外祖母与父母双亲都是乌苗人,即便外祖父是大周人,阿桑身上流淌的大周血脉也很稀薄,她是天命灵女不足为奇。而我是地道的大周人,怎么可能是乌苗的天命灵女?”
大长老沉默半晌,语气并没那么肯定:“或许是出了什么问题。也许真神选定圣女并不局限乌苗,不然如何解释阿桑上一代圣女空缺?”
姜似哑然失笑:“您的意思是真神对自家娃看腻了,开始欣赏别人家的孩子了?”
大长老嘴角一抽,对姜似这个说法颇无奈。
“无论如何,你既然掌握了御蛊术,那就是真正的圣女。要知道乌苗历来能掌握御蛊术的只有圣女。”大长老语气坚定道。
新一代圣女完全掌握了御蛊术,也就意味着大长老任务完成,即便突然出意外也不怕了。
大长老看着姜似的眼神复杂极了。
出现真正的圣女乃大喜之事,可为何是大周女子?
姜似表现冷淡,显然不认可大长老的说法。
大长老见此,心一横又说出一个秘密:“我会这般猜测,还与太上长老生前留下的三卦有关。”
花长老吃了一惊。
太上长老留下的三卦?
原来族中还有这么多秘密是身为长老的她都不知道的。
大长老似乎猜到花长老在想什么,轻叹道:“你不清楚不足为奇,太上长老留下的三卦与我族生死存亡相关,知道的人极少。”
说到这里,大长老面上闪过阴郁之色。
这般要紧的秘密,哪怕族中长老知道的都不多,偏偏很可能被雪苗族得知了……
姜似问道:“太上长老是您前一代大长老么?”
虽然是明知故问,可该问的还是要问,不然大长老更认定她是真正圣女了。
大长老颔首:“不错。太上长老擅长占卜之术,曾卜出与乌苗存亡相关的三卦,其中一卦是——”
她深深看了姜似一眼,才道:“龙之七子会把晨曦带来,驱散乌苗的黑暗。”
姜似心头一跳。
大长老的声音在密室里显得苍老悠远:“放眼天下,只有大周视龙为帝王象征。龙之七子,应当就是大周七皇子,也就是王妃的夫君燕王。”
“所以呢?”这一刻,姜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大长老凝视姜似片刻,缓缓道:“燕王曾救过阿桑,一开始,我以为这就应了太上长老的卦言,可后来阿桑死了……而成为燕王妃的你不但与阿桑容貌一样,还掌握了御蛊术……”
姜似沉默了。
面上平静的她内心一片狂乱。
阿谨救过阿桑?
难怪阿谨知道阿桑的死,还了解很多异术……
姜似开始怀念落在王府里的剪刀。
“好吧,我不介意当圣女。”平静下来的姜似轻描淡写道。
她答应得太轻松,反而令大长老愣了一下。
“不知道另外两道卦言是什么?”
大长老回神,摇了摇头:“那两道卦言暂时不方便让你知晓,除非你答应长久留在乌苗做真正的圣女。”
这一点,姜似自然做不到。
她暂时放弃了打探另外两道卦言的打算,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谈谈合作的事吧。”
“合作?”大长老面色古怪起来。
姜似含笑点头:“是啊,合则两利,大长老觉得呢?”
“那你说说如何合作。”
“乌苗需要一位圣女,而我是大周王妃,不可能时时留在这里。不如这样如何,当乌苗需要圣女出现时,我会尽量配合,而平时则做我的王妃,期限到乌苗出现新的圣女为止。”
“我们需要做什么?”大长老一针见血问道。
她已经看出来了,比起清高无尘的阿桑,眼前这位大周王妃可不是好糊弄的。
有得必有失,单看燕王妃提出的条件能不能让她接受了。
姜似看了看大长老,又看了看花长老,淡淡道:“平时不需做任何事,如果我与王爷遇到了躲不过去的麻烦,还望乌苗助我渡过难关。”
大长老沉吟片刻,郑重点头:“好。”
她应下后,手一翻出现一枚小小令牌:“这是圣女令,一旦你遇到麻烦便把这枚令牌送到乌苗,乌苗自会鼎力相助。”
姜似收下这枚意义非凡的圣女令,只觉此行十分圆满。
而不久后,大长老接到消息,有人持圣女令求见。
第675章 在醋海中遨游
听到这个消息时,大长老的内心是茫然的:什么时候乌苗的圣女令这么不值钱了?
当见到求见的年轻人,大长老旋即释然:“原来是王爷到访。”
持圣女令求见的正是郁谨。
郁谨救过阿桑,后来也曾几次来过乌苗,甚至阿桑因修习御蛊术遭到反噬,临终前想要见郁谨一面,大长老也答应了。
圣女出事是天大的事,别说让大周人知晓,就算对族人都要死死瞒住,可那个时候大长老思量过后还是同意了阿桑的请求。
当时大长老可不知道姜似的存在,看着垂死的阿桑,她只能奢望如太上长老卦言所预示的那样,说不定阿桑与大周七皇子见面后能起死回生呢?
当然,最后阿桑还是没了。
可对太上长老的卦言,大长老从没有过怀疑。
太上长老不只是大长老修行上的领路人,还是乌苗历任圣女中最擅长占卜术之人,多次以占卜术替乌苗解决了麻烦。
却原来那一卦应验在这里。
大长老看着眉眼冷峻的年轻人,心中一叹,也就不意外对方手中为何会有圣女令了。
曾经的阿桑,何尝没对这位大周七皇子动过芳心。只不过那个孩子命苦,没有姜氏女的福气。
这一刻,大长老很想问一问郁谨对阿桑究竟是何心思,可最终把这些话咽了下去。
人已经死了,多问无益。若是被那位凶悍的燕王妃知晓,万一对方一恼火不干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在乌苗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大长老深刻体会到了受人掣肘的憋屈。
“不知王爷前来有何贵干?”虽然明知郁谨来意,大长老还是如此问道。
郁谨轻轻瞥了一眼立在大长老身侧的人。
“你们都退下。”
见不相干的人都退出去了,郁谨把圣女令往前一推,笑道:“圣女令完璧归赵,我带我的王妃回家。”
大长老接过圣女令,微微颔首:“好。”
郁谨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瞬间皴裂,有一瞬的呆滞。
他是不是听错了?
大长老莫名有些好笑,轻咳一声问道:“不知王爷是现在带王妃离开,还是留下吃顿便饭?”
“嗯?”郁谨越发茫然。
到底什么情况,难道他面前的是假的乌苗大长老?
他为了早早把媳妇从乌苗接走做了那么多准备,甚至连炸药都悄悄埋好了,只等乌苗人不同意就翻脸的,现在大长老居然就一个“好”字打发他?
一定有阴谋!
郁谨陡然紧张起来。
“内子现在何处?”
大长老微微皱眉:“目前族人皆把王妃当成圣女,王爷在这里见王妃不太合适。”
郁谨眼神一冷,暗暗冷笑。
果然有猫腻!
“这样吧,王爷跟着阿兰悄悄去圣女住处见王妃好了。”
郁谨:“……”
满心警惕的七皇子在圣女居所见到了姜似。
看着眼神陌生的男人,姜似眉一皱:“离家没多久,难道就把媳妇忘了?”
郁谨眼一亮,脱口而出:“阿似,真的是你?”
“不然是谁?”姜似斜睨着郁谨,想想某人对阿桑的救命之恩,且还知道乌苗那么多内幕,甚至连圣女令都有,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然,在这里她还是沉得住气的,等回去翻出剪刀再算账。
“我以为——”郁谨敏锐察觉几分危险,干笑道,“阿似,乌苗人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她们真的要放你走?”
姜似想了想,道:“本来不想走的,既然谈好了,早点赶回去过年也好。”
郁谨呆了呆:“你说不想走是什么意思?”
姜似笑笑:“我看大长老有把我留下冒充圣女的念头,干脆反客为主,让她们明白一位无所顾忌的圣女比没有圣女还可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郁谨突然沉默了。
“怎么啦?”姜似笑着推了推他。
郁谨抬手抹了一把脸,叹道:“阿似,你把事情都做完了,让我有种白忙乎一场的感觉。”
说好的怒发冲冠,救媳妇于水火之中呢?
事情顺利到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反而连欣喜都感觉不到了。
姜似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谁说白忙乎一场,你不是把圣女令完璧归赵了。”
郁谨头皮一麻,干笑着不敢吭声。
“对了,见到我二哥了吗?”
“嗯,和龙旦他们在一起。”
姜似把疑惑说出来:“原本定好以烟花为信,可龙旦混进来没与我联系就救走了二哥——”
龙旦什么时候这么能干了?
郁谨讶然:“姜湛不是龙旦救出去的啊。”
姜似一愣。
“龙旦与老秦守在外头准备找机会混进去,结果发现姜湛自己走出来了。后来听姜湛说,带他出来的是一个少年。”
姜似大感意外:“一个少年救走了二哥?这究竟是这么回事儿?”
郁谨无奈笑笑:“姜湛自己都说不清,等你见到他仔细问问吧。”
存了这个疑惑,姜似无心久留,很快对大长老提出告辞。
大长老对此早有准备,斟酌道:“王爷众目睽睽带走圣女不合适,不如王爷先行离去,王妃扮成阿花的样子悄悄离开吧,这样不会引人注意。”
姜似对此并无异议,微微点头。
郁谨迟疑了一下。
先前觉得带阿似离开太过顺利,难不成大长老想把他打发走再为难阿似?
大长老似乎猜到郁谨所想,突然深深看了姜似一眼,笑眯眯道:“王爷放心,老身不会强留王妃的,毕竟王妃放话若是不顺她意,她就当众对雪苗族长表达倾慕之意。”
郁谨面上瞧不出什么变化,眸光变得深邃无比:“呃,还有这种事?”
姜似满心无奈。
没想到大长老一把年纪的人了,报复心还挺强的。
沉默片刻,郁谨问:“雪苗族长没换人吧,还是那个蛤蟆嘴、绿豆眼的中年男子?”
大长老嘴角狠狠一抽,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表情:“还是王爷见过的那位雪苗族长。”
在无数人眼中雪苗族长可算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燕王这么说人家真的不亏心吗?
第676章 客栈
亏心?
郁谨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把蛤蟆嘴、绿豆眼的色胚暗暗记下,先一步离开了乌苗。
而此刻,那位蛤蟆嘴、绿豆眼的雪苗族长得到了郁谨造访乌苗的消息,当即脸色阴沉无比,重重一拍椅子扶手道:“该死!”
一旁心腹是个中年男子,见状劝道:“族长勿怒,大周七皇子既然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雪苗族长狰狞一笑:“不错,本以为七皇子回了大周京城是放虎归山,让我们的人屡次受挫,最终只能暂时罢手。没想到好好的大周京城他不待,竟然又跑到南疆来。”
雪苗族长无法不怒。
有关龙之七子那则卦言,他是知道的,只可惜知道得太晚了。那时七皇子身处大周军中,令他无可奈何,再后来回归大周,就更不好办了。
因对那则卦言将信将疑,屡次动手不成后选择了停手,可没想到疯传已经不在人世的圣女居然现身新火节上,且以御蛊术威慑四方。
偏偏在这个当口,大周七皇子又出现在这里。
说是巧合,他绝对不信。
乌苗太上长老的那则卦言是真的,龙之七子才是给乌苗带来晨曦的关键!
他们对乌苗圣女不好下手,对单枪匹马低调来到南疆的七皇子就容易多了。
如果给乌苗带来晨曦之人死去,乌苗会怎么样呢?
无论如何,对雪苗来说都是好的变化。
雪苗隐忍数十年,不是干看着乌苗重新兴盛的。
“布置下去,务必把七皇子的命留下来。”
心腹立刻应下:“是。”
而这时,姜似已经重新易容成了阿花,站在大长老面前。
“大长老,我走了。”
大长老深深望着姜似,良久没言语。
姜似也不急,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走吧。”最终,大长老只说了这两个字,颇有些意兴阑珊。
没办法不意兴阑珊,这和她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本来做好宁可承受违背承诺的罪孽也要把燕王妃留下来的准备,万万没想到现在心惊胆战,只盼着燕王妃可别顶着圣女的身份胡来。
望着大长老的满头银丝,姜似倒是心软了几分,略略屈膝道:“那我走了。这边有什么事,大长老给我传信就是。”
送姜似离开寨子的依然是花长老。
在避人处停下,花长老叮嘱道:“您等离开南疆地界再除掉易容吧,不然让各部族发现行迹,不大妥当。”
无论眼前的人是不是阿桑,既然已经被大长老认可,那就是乌苗的圣女,所以花长老对姜似的态度就有了变化。
“花长老放心,我有分寸。”
告别了花长老,姜似直奔来时在小城暂住的那个客栈。
郁谨等人在那里等着她。
等姜似走远了,一个少年悄悄探出头来,默默跟上去。
他不敢靠近,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可他一定要弄清楚两个阿花是怎么回事。
救他的阿花被凶巴巴的阿花取代了,那救他的阿花会有危险么?
少年不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大道理,但他正用行动去做。
姜似几乎是以迫不及待的心情赶到了客栈。
“阿谨,是我。”
站在外头的郁谨反应过来,微微点头,先一步走进去。
姜似紧随其后,低声问郁谨:“我二哥在哪个房间?”
“在这边。”
安置姜湛的房间就在龙旦隔壁,才走到门口,姜似就听到里面的说笑声。
郁谨先走进去,笑道:“阿似来了。”
姜湛一听格外激动,迫不及待去迎。
迎面一个少女走来。
姜湛猛然睁圆了眼睛,下意识转身就跑。
姜似无奈喊道:“二哥,是我。”
在乌苗以阿花的样子与二哥见了一面,担心二哥露出端倪,她没有开口。
也不知造成了什么误会,二哥见到阿花居然吓成这样。
“四,四妹?”姜湛仿佛被卡住了喉咙,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
“二哥怎么这个反应?伤势好些了么?”姜似上前一步,语带关切。
姜湛后退,一脸惊恐:“四妹,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听声音还是能听出来是亲妹妹没错,可四妹为何成了阿花?
姜似闻言一笑:“乌苗有位姑娘叫阿花,我易容成她的样子,方便行事。”
姜湛回头,茫然看了龙旦一眼。
龙旦没和他提这个啊!
龙旦被看得一脸无辜。
他也不清楚王妃混进乌苗后会如何行事,当然不能胡乱说啊。
“那,那照顾我的阿花姑娘——”
姜似不以为意道:“那是真的阿花,二哥第一次见到的阿花是我。”
姜湛一张俊脸抖了抖,一字字道:“第一次是四妹?”
姜似点头,白了他一眼:“二哥不是还嫌弃阿花名字没有阿兰好听么,怎么后来又要阿花照顾你了?”
姜湛一脸生无可恋:“大概是伤势太严重,有些糊涂了。”
噗嗤一声笑传来。
姜似看过去。
龙旦忙收敛笑意,摆出严肃的表情。
姜湛已是杀气腾腾,生出把龙旦灭口的心思。
他真蠢,龙旦问他如何逃出来时,他居然顺嘴提到把照顾他的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姜湛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不吹牛会死啊,这下好了,吹破了……
“二哥是怎么离开乌苗的?”姜似虽觉姜湛反应有些奇怪,但有太多疑问要问,没有在意这些小事。
姜湛把离开乌苗的离奇经过讲了一遍。
姜似看一眼龙旦与老秦,道:“能察觉有两个阿花,我大概能猜到他是谁了。”
龙旦插言道:“是不是半路救的那小子?”
姜似点头:“应该是他。”
“你们路上还救了个孩子?”郁谨突然来了兴趣。
龙旦笑道:“其实也不是孩子了,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会赶尸。”
郁谨看了姜似一眼,淡淡哦了一声。
又是雪苗族长,又是赶尸少年,他家阿似真是能干呀。
姜似悄悄拧了郁谨一下,示意他把那些莫名其妙的醋水收一收,道:“二哥,讲讲你的遭遇吧。父亲他们都以为你出事了,难过极了。”
姜湛神色一冷,收起了笑意。
第677章 福祸
姜湛伸手放在桌几上,用力握紧,一字一顿道:“大周这边有叛徒!”
姜似变了脸色:“二哥遇险是被人算计的?”
姜湛点头:“当时我正与敌军厮杀,本来还占着上风,结果背后飞来一支冷箭,这才害我被砍中掉进了河里……”
“这么说,二哥不清楚放冷箭的是谁?”怒火升腾而起,姜似面上反而越发不露声色。
姜湛无奈捶了一下桌子:“让我知道是谁,非弄死他!”
“这件事,我会查的。”郁谨开口道。
姜湛颇为不甘,思来想去,却想不出来到南边后得罪过谁,只好道:“那就拜托王爷了,查出害我的人是谁,一定要告诉我。”
“这是自然。”郁谨抬手拍了拍姜湛手臂,劝道,“莫要一直想着这个。福祸相依,有时候很难说。”
姜湛哭笑不得:“我被人暗算差点死了,还能叫有福不成?”
“济水河一战,大周军几乎全军覆没。”郁谨道。
所谓大周军全军覆没,当然不是所有大周军都阵亡。每场战役两军不可能倾巢而出,而是派出部分兵士交战。
郁谨提到大周军几乎全军覆没,说的就是出战的这部分将士。
姜湛登时沉默了。
他明白郁谨的意思。
己方几乎全军覆没,倘若当时他没有跌入济水河中而是继续厮杀,说不定就是马革裹尸还的下场。
不,必然是马革裹尸还的下场。
那般情景之下,死战不退才是一名将士该有的选择。
可他情愿与同袍共存亡。
想想那些同泽,年轻的,年老的,一张张面庞在脑海中交织而过,姜湛眼角不由湿润了。
这一刻,哪怕当着姜似等人的面他也无法掩饰情绪,抬手擦了擦眼睛,哑声道:“我结识了很多朋友……有个小子叫铁蛋,总惦记着让我帮他娶媳妇。还有个叫阿山的,最爱炫耀他有一儿一女,可这家伙却不知道妇人怀胎几月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四妹你不知道,当时为了这个,一群老爷们争得脸红脖子粗……”
说到后来,姜湛已是泪流满面。
都死了,这些人都死了。
他用力攥着拳头,手背青筋冒起。
那双手不再是姜似印象中名门公子该有的手,而是变得粗糙不堪。
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久后,姜湛收拾好心情,露出爽朗笑容:“王爷说得对,我是个有福的人。”
他说着看向姜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四妹,我感觉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姜似凉凉看他一眼:“二哥以后若还想上战场,不必与我商量,征得父亲同意就好。”
二哥不再是那个浑噩度日的纨绔子,而是长成了心怀家国的男儿。
有些事她虽不愿,却不能硬拦。可经过这一次虚惊,她真的怕了……
郁谨握住姜似的手,对姜湛道:“现在想这些太早,先回京再说。至少暗算你的人不揪出来,我不建议你再上战场。”
姜二这家伙委实可恶,总把这种难题推给阿似干什么,将来万一又出什么事,阿似能好过么?
说到底,姜二就是缺个媳妇了。赶紧娶个媳妇,这些事找自己媳妇商量去。
姜湛讪讪一笑:“当然是先回京。”
据说满京城都知道他死了,再不回去说不定衣冠冢都要立起来了。
“休息一晚,明日赶路。”郁谨说完,拉着姜似便走。
龙旦看了一眼天色,小声嘀咕:“现在休息是不是早了点儿?”
郁谨冷冷睃了龙旦一眼。
龙旦头皮一麻,忙笑道:“哎呀,确实累了。二公子,您休息不?”
姜湛一脸茫然。
休息?他不累啊,他还有许多话要与妹妹说呢。
等姜湛反应过来,姜似已经被郁谨拉走了。
关好房门,郁谨想要把姜似拥入怀中,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迟疑了一下,提议道:“阿似,你要不先把脸上易容去了吧。”
“嗯。”姜似取出特制药膏,对着随身携带的一面巴掌大的菱花镜一点点除去易容。
花长老虽建议她等离开南疆再去掉易容,可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花长老与阿花可是上了锦鳞卫通缉名单的,她以真实容貌出现在此地不合适,以阿花的模样与阿谨接触同样不安全。
最保险的,是变成世上本不存在的人。
郁谨眼巴巴瞧着姜似露出本来模样,可很快那双素手在白皙的脸上涂涂抹抹,又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眉清目秀却又不算惹眼的少……少年?
郁谨呆了呆:“阿似,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姜似嫣然一笑:“像不像?”
她对易容之术不算精通,想要如花长老那般把一个人变得与另一个人八九分像有些困难,但顺势改变一下五官,成为一个本不存在的人却不难。
以她现在的模样再换上一身男装,无论被谁看到都不必担心。
易容一除,谁又能找到一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的人呢?
“是不是太像少年郎,你看傻了?”姜似见郁谨没反应,笑着推了推他。
“像……”郁谨应了一声,心情十分复杂。
他觉得阿似顶着一个陌生姑娘的模样还是可以试着亲下去的,可现在——
郁谨只剩下苦笑,只好打消温存的心思说起正事:“姜湛被人暗算的事,我来了这段时日查出一些线索。”
姜似脸色一正:“有线索了?”
郁谨点点头:“暗中保护姜湛的人,有一人幸存。我从他口中得知了放冷箭之人的身份,是个叫黄旗的普通将士,河东人士,明面上身份没有异常,至于其他还需要回到京城仔细调查。”
“有线索就好。顺藤摸瓜,总会查出些东西来。”
“嗯,我怀疑暗算姜湛的幕后指使其实是冲着咱们来的,所以暂时先不必对姜湛提起这些,以免他回京后表现出来,打草惊蛇。”
姜似点了点头,言简意赅讲了与乌苗大长老的约定,最后道:“朵嬷嬷的事我没对大长老提,也是担心打草惊蛇。花长老与朵嬷嬷来京城的目的,恐怕与大长老不愿说的另外两则卦言有关。”
第678章 暗夜杀机
姜似有种预感,如果知道了另外两则卦言是什么,或许就能解开朵嬷嬷在宫里搅风搅雨的秘密。
可这件事她不能问大长老。
朵嬷嬷的事她与阿谨是清楚的,可大长老不知道他们清楚。
防人之心不可无,姜似对大长老的心情十分复杂,有尊敬、有感激,同样少不了防备。
她甚至在想,前世流落乌苗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阿谨,你知道乌苗太上长老留下的三则卦言是什么吗?”
郁谨诧异动了动眉梢:“我怎么会知道。”
莫名觉得有些危险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姜似眼睛眯起,似笑非笑看着他。
郁谨被看得莫名其妙,那种危险的预感更强烈了一些,顶着压力干笑道:“当然不知道啊,这应该算是乌苗绝密吧。”
“可你知道乌苗很多秘术。”
郁谨一滞。
“你还知道圣女阿桑已死。”
郁谨喉咙开始发痒,忍不住想咳嗽了。
“你还有阿桑的圣女令。”
郁谨揉揉脸,抓住姜似的手:“阿似,你听我解释!”
姜似弯了弯唇角:“好。”
郁谨呆了呆。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姜似推他一把,嗔道:“你可解释啊!”
这傻子,给他解释的机会还发呆,难不成非要她小剪刀伺候着?
“我解释……”郁谨回神,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此事说来话长——”
姜似揉了揉手:“长话短说。”
不随身携带小剪刀确实失策了。
“我初来南疆后,有一次迷失在瘴气林,无意间救下了阿桑——”
迎上姜似黑沉的眼神,郁谨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好吧,我远远瞧着一个与你很像的女孩子遇险,以为是你,飞奔过去救的……”
姜似抬了抬眼皮。
阿谨“飞奔”二字用得甚妙啊。
瞄了一眼姜似,郁谨忙道:“救完了就知道不是你了。”
姜似以手托腮,起了好奇心:“当初我们也只是一面之缘,而我与阿桑如此像,你如何确定那不是我?”
郁谨耳根微红,讷讷道:“反正就是知道。”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阿似,他们虽然见面少,可她在他梦中已经出现了千百回,特别是随着年纪渐长,那梦就越发深刻了。
自己认定的媳妇,怎么可能认错了。
“后来呢?”
郁谨微怔,随后道:“救下阿桑后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乌苗大长老表现出不小的热情,特意派人来谢我,随后年节总会收到她们的礼物。有一次我们准备打一场埋伏战,需要解决瘴气造成的困扰,我前往乌苗求助,大长老毫不犹豫就帮了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打量一眼姜似,他觉得还能往下说:“三年多前,圣女阿桑的婢女阿兰突然急慌慌来找我,说大长老有急事要我去一趟,等我赶过去才发现原来是阿桑出事了——”
“阿桑怎么了?”姜似抿唇问。
对阿桑真正的死因,她并不太清楚。
郁谨皱了皱眉:“瞧着不像是生病,倒像是——”
见郁谨迟疑,姜似追问:“像什么?”
“话本子上练神功之人走火入魔。”
明明说着这么严肃的话题,姜似却险些失笑,只好轻轻抿了抿唇保持淡定。
郁谨怕姜似不明白,耐心解释道:“像我们习武之人,习练不当或许会受内伤,但走火入魔那种都是故事里的,并不存在这种事——”
姜似莞尔:“我只是纳闷你什么时候看的话本子。”
郁谨一滞,讪讪道:“龙旦喜欢看,我就是偶然瞧见,随便翻了翻。”
他这般冷静睿智的男子,怎么可能沉迷看话本子呢。
“阿桑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吗?”对于郁谨甩锅给龙旦的行为,姜似不予置评,继续先前的话题。
郁谨脸色一正:“当然不会对我说什么,就是给了我一枚圣女令。我想着乌苗有诸多神奇,将来或许有用上的时候,就收下了。”
“圣女令确实很有用,你就这么还回去了有些可惜。”姜似喃喃道。
郁谨把人揽入怀中,适应着那张陌生的少年面庞,笑道:“想着能带你回家,就没什么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乌苗大长老恨不得他赶紧把人领走的态度,尴尬扯了扯嘴角。
气势汹汹去领人,下了大干一场的决心,结果对方恨不得欢送,其中落差不足为外人道。
“阿谨,今日休息一晚,等明日我们还是分开走吧。我与老秦、龙旦一起,你带着我二哥。”
姜似是偷溜出来的,与郁谨一道回京一旦被发现就麻烦了。
郁谨没有反对,忍了忍道:“救人的事以后交给龙旦他们,没必要亲自来。”
今天救一个赶尸少年,明天救一个骑马少年,世上的少年郎这么多,救得过来吗?
作为一名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的男人,他十分了解胡乱救人的危险性。
至于雪苗族长,一个蛤蟆嘴、绿豆眼的老男人,他根本没当回事,反正是要弄死的。
姜似点了点头,没有揭穿某人的小心眼。
当年她若不是好心救了某个傻瓜,或许就不会有如今了。
等到入夜,见姜似依然没有卸去易容的打算,郁谨忍不住提醒道:“该睡了。”
姜似好笑睇了郁谨一眼:“睡吧。”
“那个……这样我有点不习惯……”
虽然知道是阿似,可顶着一张少年的脸,抱起来有障碍啊。
姜似拍开伸来的手:“老实睡吧,总觉得没这么顺利,还是小心为上。”
以乌苗为首的十数个部族各有手段,而圣女的顺利出关则会改变这几年形成的某种局面。他们一刻没有远离南疆,都不能掉以轻心。
郁谨悻悻应了。
比起安全,其他确实可以先放一放。
咳咳,虽然他觉得不用放,可还是听阿似的吧——某人遗憾收起那些心思。
很快就到了深夜,万籁俱静,似乎连风声都停歇了,只有摇曳的枝叶摇晃着在窗上投下暗影。
一条黑色如小蛇的虫悄无声息从门口缝隙挤了进去,蜿蜒向床榻爬去。
第679章 墨虫
那虫仿佛有灵性般,于黑暗中避开那些障碍快速游动着,等到了床边便灵活绕着床柱爬了上去。
爬上去后,黑虫有一瞬间的迟疑。
两个人?
就在黑虫迟疑的时候,姜似睁开了眼睛,伸手一弹。
黑虫被弹中了脑袋,翻了个滚跌下床榻,晕晕乎乎往外爬去。
郁谨目光灼灼盯着那条向门口爬去的黑虫,语气有点复杂:“阿似,你……不怕吗?”
姜似好笑看郁谨一眼。
阿谨到现在居然还没接受事实,也让她挺意外的。
“我是掌握了御蛊术的乌苗圣女。”姜似淡淡解释了一句。
郁谨摸了摸下巴,见那黑虫扭动着小身体从门缝钻了出去,问道:“跟上去看看?”
床侧的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使姜似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神秘莫测。
她笑了笑,轻声道:“不急,等一会儿再出去。”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黑虫爬出去后,似乎有着目标般,直奔某处。
枝影疏动,那里潜伏着一名男子。
见黑虫爬过来,男子眼睛一亮,伸出手去。
如往常多少次那样,黑虫一扭一扭爬上去,盘于男子手心上。
“成功了?”男子露出笑意,小声说了一句。
他当然不是讲给黑虫听的,而是对自己顺利完成任务的嘉许。
这般轻松完成任务,确实值得高兴,不过接下来还要进去确认一番。
男子正这么想着,突觉指尖一痛。
他低头看去,就见黑虫咬在了左手中指上。
左手中指与心脉相连,毒液若是从此处进入乃是大忌。
男子变了脸色,另一只手快若闪电去捏黑虫。
谁知黑虫更快,弓着身子一个跳跃,啪地糊在了男子脸上。
男子嗷地一声惨叫,拼命向脸上抓去。
听到这声惨叫,姜似拉着郁谨起身:“行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同样听到动静的还有姜湛几人。
很快灯光就陆续亮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
见郁谨带着个清秀少年走出来,姜湛眼神发直。
“是阿似。”郁谨懒得琢磨姜湛想什么,直接点名了“少年”的身份。
姜湛转了转眼珠,神色变得挺复杂。
以前从来没想过认出亲妹妹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四妹一会儿扮成阿花姑娘,一会儿扮成男人,到底想怎么样啊?
姜似开了口:“先去看看吧。”
等到几人循着声音过去,男子已经抽搐着在地上翻滚,发不出声音了。
“把人提进屋子里。”郁谨交代一声,拉着姜似回返。
龙旦左右看看,一边是老秦,一边是姜湛,只好认头把男子提起。
屋内灯亮如昼。
龙旦把人往地上一扔,待看清那人的脸,倒吸一口冷气:“嘶,这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男子的脸已经被抓得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模样,而他的十只手指鲜血淋淋,甚至残留着皮肉。
至于那条黑虫,正趴在男子脖子上,一扭一扭吸着主人的血。
“那是什么?”姜湛眼都瞪圆了。
龙旦露出作呕的表情:“一条吸血的大黑虫子!”
郁谨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问姜似:“不留活口了?”
姜湛惊了一下,望着郁谨的眼神有些诡异,心中嘀咕着:王爷为什么问四妹?这种场合按理说就不该让四妹瞧见,万一吓着她怎么办?
正被兄长担心的姜似上前一步,伸手把那条胖了一圈的黑虫拿下来。
黑虫胡须上还沾着血,抬起身体无辜与姜似对视。
“进去。”姜似指了指自己的衣袖。
黑虫挣扎了一下,默默钻了进去。
姜湛惊了:“它,它——”
“二哥莫怕,它不会乱咬人的。”姜似安慰道。
看着笑意浅浅的妹妹,姜湛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他一定是在做梦!
扭动着僵硬的脖颈看向郁谨,却发现郁谨面色十分自然。
姜湛悄悄捏了自己一把。
疼痛传来,却让他越发茫然。
既然不是做梦,为何妹妹变成这样了?
龙旦同情看姜湛一眼,心道:看来姜二公子一点不了解情况啊,王妃见到死人眼睛都不眨呢,一条虫子算什么?
老秦亦同情看姜湛一眼,默默想:二公子应该不知道王妃是因为他会杀人才收留他的吧?
姜湛:“……”都看他干什么,难道他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郁谨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男子:“不要装死,起来说话,不然还把虫子放回去。”
本来还准备坚持一下的男子猛然坐了起来,顶着一张恐怖的脸望着郁谨,眼中露出不解与惊恐。
他惊惧的不是眼前男子,而是豢养许久的墨虫为何会反噬主人。
“你是什么人?”
男子没吭声。
郁谨皱眉:“既然不想说,那就弄死吧。龙旦——”
龙旦愣了一下。
主子如此审问,略简单粗暴啊。
“嗯?”郁谨不悦挑眉。
龙旦反应过来,忙道:“好的。”
说罢摸出一把匕首,对着男子心口就去了。
男子脸色煞白,喊道:“我说!”
匕首尖已经顶到了心口处,刺穿外衣划破了肌肤,显然再晚开口一瞬命就没了。
男子抖若筛糠,险些瘫软在地,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这人有病,哪有问一句得不到回应就杀人的。
“说吧,你是哪个部族的人?”郁谨面无表情问道。
男子瞄了一眼心口处的匕首,意思很明显:拿走匕首才好说话啊。
郁谨善解人意点了点头,交代龙旦:“匕首不用收,他要是犹豫就直接捅进去。”
男子:“……”
深刻认识到他的命对人家来说不值钱,男子垂下头,有气无力道:“我是乌苗人——”
一声冷笑传来,紧接着是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你在撒谎。”
男子不由看向说话的人。
开口的是个清秀少年,正冷冷看着他。
躲在衣袖中的黑虫察觉到动静,小心探出头来。
姜似把黑虫按了回去,目光更冷。
男子养的黑虫名墨虫,算是奇虫之一,在以女子为尊的乌苗根本没有男子有资格豢养。
会栽赃给乌苗,又养有奇虫的男子——
“雪苗为何会派你暗杀燕王?”姜似波澜不惊问道。
第680章 蛤蟆嘴,我来了
姜似的语气太平静,太笃定,令男子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他怕死,可更不敢暴露本族秘密,刚刚松口不过是迷惑这些人,想把事情推到乌苗身上去。
可眼前这个少年怎么知道他是雪苗人?
姜似表现越平静,男子越惊恐。
郁谨突然俯下身来与男子直视,摸着下巴缓缓问道:“你们族长派你暗杀我?”
本来准备要弄死的人居然先下手为强了,这是要翻天不成?
也因此,郁谨那一丝犹豫彻底没有了。
“说一说理由。”
男子紧抿唇角,没有吭声。
打死他都不说!
姜似对于男子的表现并不奇怪。
这些部族以真神为信仰,心性十分坚定,不该说的哪怕承受万蛇噬心之苦都不会说的。
雪苗族对阿谨动手,一定有足够的动机,不然他们没必要与大周皇子对上。
这几日姜似从大长老那里知道了许多前世不曾了解的事,心念急转之下,隐隐有了猜测。
“是不是为了那则卦言?”
男子一愣,像是见鬼般望着姜似。
他想不出这个看起来寻常的少年为何会知道这个。
男子的反应令姜似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冷冷道:“对能给乌苗带来晨曦的大周七皇子,你们雪苗欲除之后快,是不是?”
雪苗与乌苗多年前同属一支,后来因为不满女子为尊的传统,一些有天赋的男子分化出去形成了雪苗族。
只可惜最有天赋的总是一代代圣女,令雪苗一直被乌苗压在头上。
如果说十多个部族,哪个部族把乌苗视为眼中钉,非雪苗莫属。对乌苗有利的人,雪苗当然要想方设法除掉。
如果放在前世,姜似不知道这则卦言的存在,还不会这么快猜到雪苗头上去,可见讯息的重要。
这一刻,姜似忍不住想:另外两则卦言是什么呢?倘若知道了那两则卦言,那些扑朔迷离的秘密想必就都能解开了。
“你到底是谁?”男子紧紧盯着姜似,一颗心往下坠去。
连乌苗大长老都不能肯定他们知道了这则卦言,这个少年究竟如何知道的?
他盯着姜似的脸,恨不得把人看透。
姜似没有理会男子的疑问,想到一桩往事:“这么说来,物色了一个与乌苗圣女几分相像的女子欲要接近燕王,也是你们的手笔?”
白云寺那次惊魂,她记忆犹新,后来与阿谨一同设计抓住了那两个人,最后却没问出什么来。
而阿谨遭到的暗杀不止这一次——
姜似看了郁谨一眼。
郁谨面色沉沉,露出玩味笑意:“我说怎么回到京城之后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苍蝇,现在总算知道源头了。”
男子被郁谨笑得头皮发麻,用力咬住了下唇。
这些人知道的事他没办法,至于其他,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轻微的咔嚓声传来。
男子表情扭曲,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再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了?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男子心头浮现这个疑惑。
那短暂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大周七皇子竟然一句话没多问,就把他脖子扭断了。
这人一定有病……哪有这么审问的……
这些念头随着男子头垂下来,彻底消散。
郁谨掏出洁白的帕子擦了擦手,丢在尸体旁,淡淡道:“把人处理了吧。”
龙旦应了一声是,把男子犹温的尸体拖了出去。
姜湛舔了舔唇道:“王爷,还没问出什么,你怎么就把人弄死了啊?”
来到南边上过战场,姜湛见过的血也不少了,可审问时这么干脆利落杀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郁谨笑笑:“知道要对付我的人是谁就足够了,多问无用。”
姜湛颇不认同,有些担忧道:“可雪苗族要对付你,这些异族神奇手段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他来到这边之后,颇得上峰关照。上峰就曾特意叮嘱过他,尽量不要招惹生活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这些部族之人,以免着了算计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王爷不问清楚就把人杀了,回头肯定还有麻烦的,万一再把四妹卷起去,就更糟了。
姜湛这般想着不由看了姜似一眼,视线忍不住下移,想象一下呆在妹妹衣袖中的那条黑虫,默默收回了目光。
也许,可能是他想多了……
郁谨不以为然笑笑:“有多少神奇手段都无所谓。龙旦,保护好王妃,我出去一趟。”
“阿谨——”
郁谨拍拍姜似的手:“别担心,我杀个人就回来。”
姜湛抹了一把脸:“等等,王爷,你准备去杀谁?”
这么轻松的语气,活像他以前那些朋友说我去逛逛金水河就回来。
“雪苗族长。”郁谨淡然回了姜湛的话。
姜湛险些一个趔趄栽倒,抓住郁谨衣袖道:“王爷,人家族长没这么好杀吧,我觉得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姜似把一个香囊递给郁谨,柔声道:“早去早回。”
姜湛缓缓扭动脖子,木然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见状安慰道:“二哥别担心,阿谨有分寸。”
听姜似这么说,郁谨心花怒放,嘴角噙了浅笑:“嗯,天亮之前就回来,不会耽误赶路的。”
直到郁谨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姜湛还没缓过劲来。
这是会不会耽误赶路的问题嘛,四妹居然由着王爷就这么走了?
“四妹——”
“嗯?”
“我一直觉得我挺鲁莽的——”
“二哥近来好多了。”姜似微笑安慰兄长。
“不,我的意思是……王爷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二哥放心,阿谨不是鲁莽的人。很晚了,都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姜湛回了房,一屁股坐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爷不是鲁莽的人,而他近来好多了,四妹这明显是偏心啊!
生了会儿闷气的姜二公子想想反正没人哄,忿忿睡着了。
与陷入沉睡的人不同,郁谨却在冬日的深夜里急奔着。
杀一个人有时候很麻烦,有时候却很简单。
而他喜欢快刀斩乱麻,不管雪苗有多少手段,那个蛤蟆嘴一死,短时间内必然无暇他顾。
第681章 身手不凡
小镇离乌苗不远,离雪苗自然也远不到哪里去。
郁谨身手不凡,体力出众,这么点路程跑下来连粗气都不喘。
他双手环抱立在寨外,眼底仿佛盛了夜色,暗沉如水。
对以豢养毒虫为常的雪苗来说,防备外人的从来不是高墙和巡哨,而是那些令人胆寒的虫蛇。
郁谨来回转了转,选了个稍低之处攀爬上去,进入了寨子里。
有姜似给的香囊在手,那些潜伏的毒虫都老老实实呆着,没有一个不识趣敢出来找麻烦,郁谨十分顺利就摸到了雪苗族长住处。
众多屋舍中,当属雪苗族长的住处最气派。
郁谨自信没有找错地方,悄悄进去后就看到一间房犹亮着灯。
这个时候还没睡?
郁谨想了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派人去暗杀他,在没有得到属下回禀之前,雪苗族长定然睡不着。
摸到窗边,郁谨摇了摇头。
这么点事就睡不着觉,雪苗族长不成啊。
心理优势放大了数倍,郁谨也不打算从窗户走了,直接去敲门。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房门猛然被打开了,门内的雪苗族长面上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见到本来要杀的目标出现在面前,雪苗族长大惊,刚要叫喊就被郁谨一把捂住嘴推了进去。
门被郁谨以脚勾上,十分配合只发出轻微声响。
明亮的灯光下,雪苗族长能清楚瞧见来人面上鄙视的神情。
郁谨捏住雪苗族长双颊把一团汗巾塞了进去,这才轻嘲道:“受点惊吓就跟个娘们似的尖叫,身为族长你好意思吗?”
雪苗族长都听愣了,因为发不出声音,又气又急之下只能拼命眨眼睛。
他什么时候跟个娘们似的尖叫了?
好吧,发现敲门的不是自己人反而是准备杀的人,他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叫喊,可明明还没来得及叫就被堵住了嘴巴,连个呜呜声都发不出来了,这年轻人怎么胡说八道呢!
郁谨轻松制住了雪苗族长,施施然往椅子上一坐,一脸鄙夷道:“瞪什么眼,再瞪也不过是一双绿豆眼,难不成还能瞪出花来?”
雪苗族长眼睛猛然瞪大了三分。
绿豆眼?他怎么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郁谨嫌弃皱眉:“幸亏汗巾够长,勉强能堵住你这张蛤蟆嘴。我跟你说,长得丑就别出去吓人了,好好在族中当你的族长不行么?”
说到这,俊美无俦的七皇子以挑剔的眼神上上下下扫量着雪苗族长,再次肯定点头:“真的太丑了。”
雪苗族长神色由一开始的惊惧变得呆滞。
眼前的年轻人真的是大周七皇子?
乌苗那些贱人精通易容术,这该不会是乌苗人假扮的吧?
也不对,乌苗人虽然可恶但脑子都正常,哪有盯着他丑这么攻击人的?
寻思到这里,雪苗族长一愣,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他哪里丑了,都是被这发疯的年轻人给绕进去了!
郁谨捏了捏拳头,语气无比冷漠:“原本你派个蠢货来暗杀我,我也懒得与你计较。可你长得这么丑还能引起内子注意,这就该死了——”
“呜呜呜——”雪苗族长拼命叫喊起来,虽然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但能明显看出他的急躁。
呃,或者说是暴躁。
雪苗族长无法不暴躁。
他,他要和这小子拼了!
被暗杀报复回来他认了,可这小子口口声声骂他丑到底是什么情况?
暗杀这么严肃的事儿,这混蛋摆明是在侮辱他,有本事好好把恩怨讲清楚!
郁谨心里积攒的酸水倒得差不多了,顿时痛快了,笑吟吟道:“你也别恼,毕竟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主要是投胎本事逊了点。这也无妨,有了一次教训,想必下次就有经验了……”
雪苗族长听着这话,脸上血色陡然褪去,惊惧盯着郁谨。
郁谨敛眉:“怎么,你该不会以为只能你派人暗杀我,我不能提刀找上门来吧?谁给你这种自信的?我告诉你,这不叫自信,这叫愚蠢,愚蠢害死人懂吗?”
雪苗族长不知道是被郁谨上来劈头盖脸一顿刻薄给弄懵了,还是死亡的威胁下乱了心神,居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郁谨嗤笑一声:“早这么有眼力劲不就好了,非得作死。”
见把绝对算不上“情敌”的不入流蛤蟆嘴打击得体无完肤,郁谨心满意足点点头,笑道:“既然认识到自己犯的致命错误,那咱们就干正事吧。”
这一刻,狂躁的雪苗族长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谈正事好,只要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就能想办法翻盘,到时候定要这毒舌的混账东西生不如死。
谁知道这个念头才闪过,就见对方面无表情扬起手刀,对着他后颈砍去。
不是说谈正事么,这小子骗人——昏迷前,雪苗族长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雪苗族长是带着无比的不甘与愤怒昏过去的,而郁谨的心情则轻松多了。
居高临下扫雪苗族长一眼,他轻轻摇头:“正事当然就是弄死你了。看你蠢的,居然以为我会与你谈天说地不成?有这个工夫我回去抱媳妇不好么?”
把雪苗族长拎到桌案旁摆成伏案的姿势,把灯油洒在他身上,然后便任由明火蔓延。
很快火舌就舔舐了雪苗族长的衣裳。
在火光大亮之前,郁谨离开了屋子,却不急着走,而是躲在暗处看着。
必须确认雪苗族长死透了再走,他可不想闹出要杀的人死而复生的笑话来。
而那些雪苗族人比郁谨设想还要晚才发现了这边的火情。
“走水啦——”
铜锣声响起,家家户户提着水桶、脸盆等物出来救火,等看到火是从族长这里烧起来的,顿时乱成一片,哭喊无数。
雪苗族长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一旦出事那就天塌了。
郁谨甚至亲眼看到有几人不顾火势冲了进去,紧接着传来惨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身冒火的人把雪苗族长拖了出来,进去的其他人再不见出来。
看一眼烧糊的蛤蟆嘴,郁谨这才心满意足趁乱离去。
第682章 尸体不见了
郁谨赶回小镇客栈时,果然离天亮还早。
他没有直接进里屋,而是仔细洗了手,擦了脸,换下一身杀人放火的衣裳,这才进去。
屋内依然留着一盏夜灯。
灯火如豆,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能让人隐约看到床榻上的人正睡着。
郁谨轻手轻脚走过去,脱下鞋子上了床,挨着姜似躺下来。
这时姜似睁开了眼,声音带着几分讶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黑暗中,郁谨眸光明亮,仿佛掬了细碎星光在里面。
“吵醒你了?”
姜似笑了笑:“怎么可能真的睡熟。”
郁谨一想也对,他跑去杀人,阿似定然担心。
“雪苗族长怎么样了?”
“我放了一把火……”郁谨轻飘飘讲起了经过。
姜似默默听着,最后问道:“确定被烧死了?”
郁谨哑然失笑:“放心吧,千真万确死透了。”
他就喜欢阿似的飒利劲儿,不像那些寻常小姑娘见到死人吓得哭天抹泪,也忒烦人。
当然,就算阿似害怕他也不嫌烦,正好有他表现的机会。
姜似看了一眼窗外,语气微沉:“雪苗族长派人来暗杀你,此事不知道有几人知晓。倘若还有其他人知道,发现派出来的人一直未归,定然会来客栈查探……”
郁谨想了想道:“我叫龙旦把那人尸体丢到悬崖下去,那些人总要花些工夫寻人,等真的怀疑到我头上,咱们离这里已经远了,不怕他们掀起风浪。无论如何,能解决雪苗族长,哪怕后续有些麻烦也划算。”
麻烦来了解决就是了,总不能为了怕麻烦就畏首畏尾,任由对方骑到自己脖子上放肆。
姜似颔首:“嗯,那就先毁尸灭迹再说。雪苗对付人的手段与乌苗大同小异,那些我都不惧。只要没有明确证据是你干的,引起雪苗族对大周的敌视报复就好。”
郁谨闻言冷笑:“阿似,你不必担心这些。雪苗族若有与大周对上的苗头,那我就找乌苗大长老好好聊聊。”
“大长老?”姜似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扯上乌苗族了。
“龙之七子会把晨曦带来,驱散乌苗的黑暗。”郁谨念起那则卦言,理直气壮道,“雪苗族长想要除掉我是为了对付乌苗,没道理乌苗只得好处不出力吧?”
他像是那种任人占尽便宜还不用负责任的人吗?
雪苗若敢针对他乃至大周,乌苗就别想袖手旁观。
而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哪怕乌苗声势渐衰,对上雪苗也有压倒性优势。只要乌苗出手,雪苗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找他麻烦。
郁谨早想好了退路,这才干脆利落弄死雪苗族长,省得回到京城就没这么方便了。
听了郁谨解释,姜似同情了大长老一瞬,微微点头。
郁谨起身,去隔壁交代龙旦。
睡意朦胧的龙旦一听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尸体还要重新弄出来,不由苦了脸。
等他走到藏匿尸体的地方,那点小小的怨言与睡意登时不翼而飞,变成了惊吓。
“人,人呢?不对,尸体呢?”
盯着空荡荡的藏尸之处,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令龙旦头皮一阵发麻。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立刻去禀报郁谨。
“什么,尸体不见了?”郁谨显然已经睡下了,披着外衣打开房门,听了龙旦禀报亦有些吃惊。
身后一道轻柔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郁谨回过身,对姜似道:“龙旦刚才去把尸体弄走,结果发现尸体不见了。”
姜似闻言走向桌案,提起案上油灯来到门口:“去看看吧。”
“嗯。”郁谨微微点头,吩咐龙旦,“叫上老秦问问。”
龙旦忙去叫醒老秦与姜湛。
姜湛这些天来难得睡一场安稳觉,这么被叫起来眼睛都是红的,含糊问道:“怎么了?”
龙旦发现尸体不见的那点惊恐化为了钦佩:“二公子,这种情况下您都能睡这么熟……”
姜湛面上微热,解释道:“睡好了才有力气赶路嘛。是不是王爷回来了——嘶,莫非王爷遇到了麻烦?”
他就说杀人家一族之长不能这么草率啊,又不是他在战场上什么都不用想,提着大刀砍人就好,砍下来的人头还能算功绩。
总要好好谋划一番!
“我们主子早就回来了,没遇到什么麻烦。是我藏起来的那具尸体不见了,主子叫上大家一起去看看。”
姜湛一听头脑彻底清醒了,忙随龙旦赶了过去。
龙旦指了指地上:“之前住着的时候我就发现离客栈不远有条巷子,巷子深处是个废宅,里面还有口枯井。今日王爷吩咐我处理尸体,我一想这地方正合适,就把尸体带过来塞进枯井里去了,还压了一块石头,好好的尸体怎么能不见了呢?”
郁谨借着油灯的照亮仔细观察着四周,特别是盯着龙旦提到的用来压住井口的石头看了片刻,道:“石头被人移开了,移开石头的应该是个力气尚未长成的少年。”
“少年?”龙旦听得发懵,“主子,您怎么断定是个少年?”
郁谨指着井口到石头这一片的痕迹道:“你们看这些痕迹,明显是拖拽石头使其顺势滚落留下来的,说明移开石头的人力气不大。这样大小的石头换了成年男子只需要搬动就好,没必要这么费劲。”
“原来如此。”龙旦深以为然点头。
姜湛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不一定是力气不足的少年啊,还有可能是女子呢。”
郁谨吐出两个字:“脚印。”
“脚印?”姜湛不由低头去看,果然在地上辨认出浅浅脚印。
不用郁谨再解释,他顿时明白了原因。
那脚印虽然不大,可明显不是女子所穿鞋子会留下的痕迹,这样一来就印证了郁谨的猜测,挪动石头的人十之八九是个少年,或者天生矮小瘦弱的成年男子。
姜湛突然眼神一紧,指着一处道:“你们快看这对脚印,这一定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才能留下来的!”
姜似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呃,这应该是尸体留下来的。”
第683章 乱上加乱
姜湛悚然一惊:“尸体?”
他惊的不是尸体会留下脚印,而是四妹谈起尸体时云淡风轻的语气。
不过姜湛很快就反应过来,指着地上那对脚印不可思议道:“不对啊,尸体又不会走,怎么会留下脚印?”
姜似指了指被姜湛发现的那对脚印:“二哥没有发现这对脚印与寻常脚印不一样吗?”
姜湛微微俯身,恨不得把眼睛贴上去:“脚印大小没什么出奇啊。”
龙旦与老秦则对视一眼。
姜似提醒道:“左右脚印并排,没有错开。”
姜湛陷入了疑惑:“还真是这样,这怎么走路啊?”
“不是用走的。”龙旦插言道。
姜湛看向他。
龙旦两只手向前一伸,蹦了两下。
姜湛眼都直了,抽着嘴角道:“你干嘛呢,诈尸啊?”
龙旦停下来,微微弯腰与半蹲的姜湛直视,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对,就是诈尸。”
姜湛抬脚踹了过去。
龙旦措不及防被踹中膝盖,身子一歪跌坐在地。
姜湛怒道:“去你大爷的,没事吓什么人玩?”
龙旦揉着屁股爬起来,一脸委屈道:“二公子,这么严肃、正经、阴森的场合,我怎么可能乱开玩笑呢!”
姜湛一怔,不由看向姜似。
在姜二公子心里,自然是亲妹妹最纯良可靠。
就见姜似点了点头,一脸平静道:“应该是那样留下的。”
“四,四妹——”
姜似望过去。
姜湛舔了舔唇:“你说尸体自己蹦走的?”
“说是自己蹦走的不准确,应该是有人驱赶。”姜似说到这,有些唏嘘,“说不准就是带二哥离开的那个少年。”
姜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略丑的年轻面庞。
说略丑其实还是客气了,在姜湛看来,那小子真的挺丑……
“竟然跟到客栈来了,够执着的。”姜湛想想那古怪少年,摇了摇头。
龙旦问郁谨:“主子,现在怎么办?”
郁谨沉吟道:“那少年应该没有恶意,先追踪一下这些脚印,看往哪个方向去了。”
几人以油灯照着寻觅,一直追到青石路上,再无痕迹。
郁谨迎风而立,片刻后道:“回客栈吧。”
“主子,不找到尸体的话,万一惹出麻烦怎么办?”
郁谨扬了扬下巴:“天快亮了,我们回客栈收拾一番就出发北上,有麻烦也不会这么快找上来。”
尸体不翼而飞,留下来胡乱寻找耽误时间才是本末倒置,当然是走为上。
姜湛摸了摸鼻子,心道王爷行事比他任性多了啊,怎么他是被老子揍大的,人家就没事呢。
不出郁谨所料,此时雪苗族正乱成一团,甚至连开始蔓延的大火都顾不得灭。
族长死了,天塌了一半,四处都是哭喊声。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刻,一道人影以十分怪异的姿态步入了火中。
屋舍在着火,而人们都聚在屋前或是大哭或是救火,没有人留意到从屋后步入火中的这道人影。
“先救火,再不把火扑灭,整个寨子都要烧完了!”仅次于雪苗族长的一位长老喊道。
哭声一停,加入救火的人多起来,场面越发混乱。
这样的混乱中,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悄然离去。
火终于熄了,一部分人开始清理残局,另一部分人围着雪苗族长的尸身恸哭。
那位长老仔细检查过雪苗族长的尸身,表情悲痛:“族长身上并无外伤。”
没有外伤,意味着意外身亡的可能更大。
“脖颈处也没有么?”不知谁问了一声。
那位长老摇摇头:“族长死于火中,如果有勒痕很难查出来,除非——”
“除非什么?”
长老犹豫了一下,道:“以利器剥开脖颈处的皮肉,看喉骨处有无伤痕……“
此话一出,登时一片哗然。
无论大周还是这些部族,大多还是讲究死者为大,遗体不可随便破坏。
最终还是雪苗族长之子咬牙道:“长老尽管查看,不能让我父亲死得稀里糊涂。”
有了族长之子发话,长老再无顾忌,越发仔细查验一番,最终摇了摇头。
“不可能!”族长之子情绪激动,“即便是在父亲睡着之后意外失火,父亲豢养的蛊虫也会提醒他。父亲不可能毫无所觉。”
不少族人纷纷道:“是啊,族长怎么会如此轻易就——”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族长这么容易就死了,完全让人无法接受。
“今日父亲为何会在书房?”族长之子问道。
雪苗族长是个风流人,娇妻美妾一大堆,寒冬腊月不钻被窝里软玉温香而是歇在书房,显然是有事。
长老敛眉不语,而另一位长老却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有人惊呼道:“还有一具尸体!”
几个人把一具尸体抬过来。
尸体焦黑,但烧毁程度显然不及雪苗族长,让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怎么是阿山?”
阿山算是雪苗族长的心腹,一般不离其左右。
先前开口的长老俯身检查一番,脸色有些难看:“阿山脖颈断了……”
众人目光在雪苗族长与阿山两具尸体之间游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族长之子茫然问道。
长老环视一番,道:“进屋再说。”
加上族长之子在内,七八人涌进了一间屋子。
这七八人算是雪苗族的统治层。
屋内亮如白昼,先前发话的长老看向另一位长老:“融长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融长老动了动嘴角。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难道要看着族长枉死?”
融长老斗争良久,道:“族长昨日接到消息,打算除掉前往乌苗做客的周七皇子。昨晚族长应该派阿山去执行任务了,谁知道族长与阿山却死于火中……”
“周七皇子?难道我父亲是被他害死的?”
又有人诧异道:“族长为何要杀周七皇子?”
“不对,就算真是周七皇子下的手,他怎么进入寨中的?寨门内就有一丛含香竹,外人从那里经过定然会陷入昏迷……”
一番议论后,猛然冒出个声音来:“周七皇子不是去乌苗做客了,会不会是乌苗给了他防身药物?”
第684章 密信
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南疆十多个部族,唯有乌苗与雪苗同出一脉,以毒虫、毒草等为对敌手段。
如果说谁能悄悄潜入雪苗,那与乌苗定然离不开关系。
先开口的那位长老提出疑问:“认为周七皇子害了族长,这只是融长老的猜测吧?”
融长老一怔:“白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长老沉声道:“既然是族长派阿山去杀周七皇子,为何族长与阿山会死于这场火中?难不成昨日周七皇子就猜到族长欲对他不利,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融长老道。
“那么融长老知道族长要除掉周七皇子的原因吗?”
融长老被问住了。
他是近几年才得了族长信任,一些事并不清楚。
白长老见状,暗暗一笑。
族长想要置周七皇子于死地的原因,他是知道的。
一开始获悉乌苗族那则卦言,族长曾对他提起过,一力主张解决周七皇子,而被他反对。
他认为卦言不过无稽之谈,而雪苗对上乌苗本就处于劣势,一旦与大周结怨,那就更不妙了。
谁知道那则卦言究竟是真的,还是乌苗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呢。
族长激进,而他更喜欢稳妥为上,也因此,理念不合的二人渐行渐远。
直到现在,族长直接动手竟没对他透露半个字。
“所以说,认为昨晚族长派阿山去暗杀周七皇子只是融长老一面之词罢了。”
融长老大怒:“白长老,你难道怀疑我?”
白长老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轻易挑起我族与大周的仇恨罢了。毕竟族长刚去,我们既要对上乌苗又要对上大周,实属不智。”
“白长老,你莫非怕了大周?难道族长的仇就不报了?”
白长老神色一冷:“如果真是周七皇子害了族长,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只是说不能太草率下结论。就说阿山,按着融长老的说法他去暗杀周七皇子了,那如何解释在着火的屋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白长老,那你说怎么办?”族长之子问道。
白长老心中多了几分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自然是先查明真相。一方面去查周七皇子的行踪,另一方面要去乌苗问个究竟。”
“去乌苗?”众人皆感到意外。
听白长老的意思不认可融长老的说法,怎么又转了风向?
白长老悲痛道:“族长身上并无外伤,一种可能是确实死于意外走水,还有一种可能是生前就被人所控无法逃脱。假如是后者,能安然潜入族长书房且压制住族长豢养蛊虫致使族长失去反抗之力,行凶者必然离不开乌苗的帮助,甚至就是乌苗人!”
白长老说罢,众人沉默良久,一位长老道:“可我们没有证据,族长身上并无外伤,乌苗大长老完全可以说族长就是死于意外走水。”
白长老冷笑:“我们咬定族长是被人所害,乌苗总要有所表示。诸位放心,我会亲自走一趟乌苗,替族长讨回公道。”
众人纷纷行礼:“那就拜托白长老了。”
族长之下,本就属白长老权势最盛,这个时候自然无人愿意得罪他。
白长老见众人如此,面上虽挂着悲痛,心中却颇满意。
借着族长之死收拢族人,成为新的族长才是正事,至于其他,留到以后再说。
融长老见此只得压下心中不平,暗道回头定要与少主好好说说,不能任由白长老得意。
之后白长老去找乌苗算账从而谋取好处,部分雪苗人对周七皇子落脚处展开查探,加之随后雪苗内部的争权夺利越演越烈,这些都不必细说。
北上的那辆马车把这些纷乱远远抛下,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而比姜似更快一步的是一封密信落在了景明帝面前的龙案上。
看着信上锦鳞卫密探的落款,景明帝几乎是迫不及待把信打开来。
年初派遣鸿胪寺卿等人出使乌苗,其中就混入了锦鳞卫密探,后来鸿胪寺卿等人归来,有几名锦鳞卫便以寻常人的身份留在了南边。
对于神秘十足的乌苗,景明帝警惕万分,自然想要掌握那边的一些动静。
把信看过,景明帝往椅背上一靠,好一会儿没言语。
潘海默默倒了一杯茶摆在景明帝面前,识趣没有吭声。
半晌,景明帝吩咐潘海:“请皇后过来。”
潘海领命刚走,景明帝却改了主意,起身道:“罢了,去坤宁宫。”
正是上午,屋子里地龙烧得旺,皇后手持银剪正专心修剪摆在窗边的一盆鲜花。
“娘娘,皇上来了。”
皇后把银剪随手一放,快步迎了上去:“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景明帝走进去,随意坐下,面上令人一时瞧不出喜怒。
皇后见此不再多问,挥手示意宫婢退下去,亲自给景明帝斟了一杯茶。
景明帝伸手接过来,摩挲了细瓷茶杯片刻,开口道:“南边盯着乌苗的密探来信了。”
皇后轻松神色一收,郑重起来:“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景明帝颔首道:“前不久南疆盛传乌苗圣女已不在人世,可新火节上乌苗圣女却出现了……”
皇后诧异扬眉:“这么说,乌苗圣女数年不露面真的是在闭关潜修?”
“是否闭关潜修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十分稀奇。”
“什么事?”
景明帝顿了一下,才道:“信上说,新火节上外人难以潜入乌苗,他们藏在高处以千里镜眺望,发现乌苗圣女……容貌与老七媳妇酷似……”
皇后真正吃了一惊:“竟有这么离奇的事?”
景明帝神色有些复杂,沉吟良久道:“老七媳妇自称天生懂得异术,可她却与乌苗圣女容貌相似……对了,皇后,之前你说老七媳妇为老七念经祈福,闭门不出?”
皇后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点头。
“这样算来,老七媳妇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吧?”
“是。”
景明帝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显然也有些犹豫。
皇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并不多话。
良久,景明帝有了决定:“这样吧,派人去燕王府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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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5章 公主驾到
景明帝有了这个决定,越发觉得不可耽误:“说起来,老七媳妇连过年都没进宫来,朕是有些不放心……”
皇后默默抽了抽嘴角。
团圆宴上提起燕王妃没有出现,皇上还夸她重情义,现在又不放心了……果然是帝王的心,海底针。
“皇后,你觉得派谁过去合适?”
听景明帝这么问,皇后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如果没有事皇上就不会来坤宁宫了,这样的话,至少潘海不是合意人选。
略一琢磨也不奇怪,燕王妃对外宣称闭门念经祈福直到燕王平安归来,如今几乎人人皆知,皇上突然派心腹太监去燕王府,容易引人揣测。
要知道,什么事情一旦与天子沾边,就不一样了。
皇后沉吟一番,提议道:“要不让福清去一趟吧。”
“福清?”景明帝一时倒没想到爱女身上去。
皇后笑了:“是啊,福清与燕王妃投缘,年宴上没见到燕王妃还念叨呢。小姑娘想出宫透口气,见见相处融洽的嫂嫂,任谁都说不出什么。皇上,您觉得呢?”
景明帝听得连连点头:“皇后说得有理,那就让福清跑一趟吧,这样咱们都能放心。”
至于放心什么,景明帝没点明,皇后却心知肚明。
恰逢燕王妃久不出门的时候,与燕王妃容貌酷似的乌苗圣女现身,这实在引人遐想,皇上是怀疑燕王妃与乌苗圣女有关联。
虽说这种怀疑有些离奇,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然是派人去看看才安心。
“福清从母后那里回来了吧?”
“已经回了。”
景明帝本不想显得太心急,转念一想,皇后连杨妃给他戴绿帽子都知道,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干脆大大方方催促道:“那就让福清过去吧。”
皇后默了一瞬,微微点头:“我这就对福清说一声。”
面对破罐子破摔的皇上,她还能说什么?
福清公主听闻让她去一趟燕王府,欢喜不已:“可以出宫去找七嫂玩么?”
皇后温柔笑着:“去吧,许久不见你七嫂,母后也惦记着。”
福清公主眼珠微转,求道:“母后,我带十四妹一起去可以吗?”
两位公主原本关系淡淡,因着这些日子同去慈宁宫陪伴太后,相处时间久了,感情便深厚起来。
福清公主纯真厚道,十四公主则谨小慎微懂眼色。二人又是一般年纪,相处自然融洽。
听了福清公主的请求,皇后犹豫一下。
“母后,您就答应吧。我出宫的机会少,十四妹出宫的机会更少……就当给我作伴啦。”
见爱女软语相求,皇后便点了头,叮嘱道:“那你们去看过你七嫂就早早回宫,可不许在外头胡闹。”
“母后,我还想去街上看看——”福清公主自知要求有些过分,说得毫无底气。
想一想父皇一年只有一次放风的机会,她出宫次数还多些,这样要求似乎有些贪心了。
皇后见女儿巴巴望着她,哭笑不得。
福清这孩子太老实了,就不知道出宫后偷偷去,非要求她。
皇后这么一想,对女儿越发怜惜,叹道:“去逛街可以,但不要太久了——”
福清公主立刻欢喜应了。
两位公主出宫虽然轻车简从,护卫却跟了不少,一行人直奔燕王府。
纪嬷嬷接到公主来访的消息时,两眼一翻险些昏倒。
不能昏!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清醒过来,可一颗心却跳得厉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报信的婢女有些疑惑:“嬷嬷,您看是不是要去告诉王妃——”
“这是自然!”纪嬷嬷一句话说出,心中越发着急。
作死的王妃哟,可真真是把偌大的王府给坑死了!
公主来了不可能不见,可王妃却不在府中,现在可怎么办?
纪嬷嬷急得额头见了汗。
这一刻,她深恨为何把王妃作死的事给瞒下来,而不是第一时间告诉长史。
什么,告诉长史就能解决现在的困局?
这倒不是,至少多一个知情人,现在可以一起着急害怕嘛。
“嬷嬷,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纪嬷嬷回神,脸色一正:“先请二位公主去花厅小坐,让王管事仔细招呼着,我这就去禀报王妃。”
最近但凡有事都是纪嬷嬷直接去禀报王妃,婢女对此没有多想,忙去安排。
纪嬷嬷飞奔至毓合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蛮见状掩口笑道:“纪嬷嬷,您什么事这么急啊——”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来拜访王妃了!”纪嬷嬷顾不得缓口气,急声道。
阿蛮的轻笑声戛然而止,声音拔尖:“谁来了?”
纪嬷嬷跺跺脚道:“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福清公主可是嫡公主,特意来探望王妃,王妃不可能避而不见。现在可怎么办?”
见阿蛮与阿巧两个大丫鬟面面相觑,纪嬷嬷又开始翻白眼了,捂着心口道:“就说王妃胡来,偏偏你们还跟着添乱。现在好了,祸事来了吧!”
阿蛮不乐意了,呸了一声道:“大过年的,什么祸不祸的,嬷嬷会不会说话啦?”
要不是看在纪嬷嬷与她们一道欺上瞒下的情分上,她早就把这老嬷嬷踹哭了。
阿巧看起来冷静多了,淡淡道:“纪嬷嬷勿慌,您去对两位公主说一声,我们王妃在小佛堂给王爷读经祈福,早就发愿王爷不回来就不出小佛堂门的。两位公主如果想见王妃,就屈尊去小佛堂吧。”
纪嬷嬷挪不动脚:“可两位公主要真的去呢?”
阿巧神色淡淡道:“那就劳烦嬷嬷领二位公主过去,我与阿蛮在那里候着。”
纪嬷嬷张了张嘴,满心茫然。
领过去之后呢?见不到王妃该怎么说?
这两个大姐儿是瞎胡闹啊。
“纪嬷嬷快过去吧,让两位公主等久了不好,还以为咱们王府怠慢呢。”阿巧催促道。
纪嬷嬷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却爬不下来了,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花厅。
福清公主一听燕王妃在小佛堂,客气道:“本来七嫂虔心读经不该打扰,但实在是想念七嫂了,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第686章 有惊无险
纪嬷嬷走在前面带路,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跟在后面。
走在前面的人胆战心惊却半点不敢流露,跟在后面的两个少女则好奇打量着王府内的景致。
正月初,天依然冷得厉害,花木萧条不见多少绿意,两位公主却看得津津有味。
与姐妹一同出宫无论对福清公主还是十四公主,都是难得的体验。
“两位公主这边请。”纪嬷嬷到了一处院子停下来,做出请的姿势。
福清公主温柔一笑,声音甜软:“七嫂就在这里读经祈福吗?”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子,里面用鹅卵石铺出一条五彩小路直达门口,简简单单,静谧清幽。
福清公主驻足打量片刻,提着裙摆走进去。
十四公主紧跟在福清公主身边,并不多话。
随着往内走,檀香味渐浓。
两名俏丽的丫鬟立在门两侧,见二位公主走来,忙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位公主殿下。”
福清公主性情温和,素来对下人态度和煦,见状伸手虚扶:“快起来吧。你们是七嫂的贴身婢女?”
阿巧与阿蛮一同起身。
阿蛮得了阿巧叮嘱少说话,便由阿巧回道:“婢子叫阿巧,这是阿蛮,婢子们都是从小跟着王妃的大丫鬟。”
福清公主笑着点点头,视线向内扫去:“王妃在里面吧?”
“王妃正在祈福。”阿巧微微侧开了身子。
福清公主就见到一道曼妙身影正跪在菩萨前,单看背影就觉十分虔诚。
一旁纪嬷嬷也看到了那道背影,惊得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细瞧。
只是室内光线昏暗,烟雾缭绕,一时难以确定是不是眼花。
“王妃,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来看您了。”阿巧喊道。
里面的人缓缓侧过脸,对着门口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纪嬷嬷眼都直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被阿蛮扶住。
纪嬷嬷转身与阿蛮对视,以眼神询问:怎么会?
阿蛮抿了抿唇角,没吭声。
阿巧则对福清公主解释道:“王妃先前做了一个梦,梦中人对她说闭口静修方显虔诚,从那日起王妃就不说话了。”
“还有这么神奇的梦?”福清公主微讶。
阿巧忙点头:“是啊,我们王妃时而会做一些非凡的梦,倒是与寻常人不同。”
福清公主不由点头,想到了自己眼疾被姜似治好的事。
七嫂有很多神奇手段,她是知道的。
“王妃心痛兄长遗体寻不回,又担心王爷安危,是以这次闭门祈福无比虔诚。二位公主前来,王妃不能尽心招待,婢子先替王妃给两位殿下赔罪了……”
“不必如此。这次前来本就冒昧了,是我想七嫂想得紧,如今见到七嫂也算得偿所愿,就不打扰七嫂祈福了。等七哥回来,我与十四妹再来拜访。”福清公主对着门内略略屈膝,脆声道,“七嫂,回头我与十四妹再来找你玩。”
门内的人冲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倾身还礼。
“十四妹,咱们走吧。”福清公主一拉十四公主。
十四公主不喜多言,只点了点头,随着福清公主离开了王府。
二位公主一走,纪嬷嬷直接软了腿脚,指着屋内道:“王,王妃不是出门了,怎么会,怎么会——”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室内女子已经起身往外走来。
等女子离开了香烟的环绕与昏暗的光线,立在门口亮堂处,纪嬷嬷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指着女子失声道:“你,你不是王妃?”
她这样说时,多少犹豫了一下,因为眼前女子瞧起来竟与燕王妃有七八分相似。
女子面色有些苍白,后怕开口:“两位公主走了?”
阿巧一改先前的平静淡然,同样是一脸后怕:“走了,您放心吧。”
女子大大松了口气,靠着门口缓神。
纪嬷嬷越发茫然了:“这是——”
阿蛮笑道:“这是我们王妃的大姐。大姑奶奶,您刚刚在屋子里瞧着与我们主子真像啊,婢子都没认出来。若不是清楚主子南行了,还真以为就是主子呢。”
纪嬷嬷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姜依的眼神越发诧异:“您的样子怎么——”
姜依缓过劲来,笑得温柔:“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下,我与四妹本来就有些像。”
“原来如此。”纪嬷嬷迟疑着点头。
阿蛮催促道:“嬷嬷,前边还有好多事等着你料理呢。”
纪嬷嬷深深看姜依一眼,这才离去。
阿蛮见纪嬷嬷走了,也绷不住了,拍了拍胸口道:“可吓死我了,幸亏大姑奶奶您装得像。”
姜依心有余悸摇摇头:“还是四妹有先见之明,提前做好了安排。”
毓合苑里,除了阿巧与阿蛮,还有一个丫鬟叫红线,心灵手巧,擅长梳妆,也是从伯府带来的人。
姜似临走前简单教了红线易容之术。
当然,姜似对易容之术掌握不精,教出来的徒弟更一般,但这不妨碍红线给姜依略加修饰,处在昏暗的屋子中让人把姜依看成姜似。
姐妹二人本就有几分像,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阿蛮闻言笑道:“那是当然了,我们主子心细如发,肯定是都想好了才会出门啊。”
姜依笑着点头,想一想远行的妹妹,又担心起来。
天知道她接到妹妹送来的信说偷偷出了远门吓成什么样,急忙奔到王府来,四妹人都走远了。
好在红线手巧,给她一番打扮瞧着竟与四妹有七八分像,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四妹交代说年前不必再来王府以免引起旁人注意,若是她年前赶不回来,过了大年初二就悄悄住到王府来,以应付一些意外。
没想到她才来两日,竟真的遇到了!
四妹莫非早就料到了有今日之事?
这一刻,姜依对妹妹越发佩服起来。
明明是被她担心记挂着的幼妹,如今却比她这个无用的姐姐强多了。
家里以前还有二弟支撑门户,可现在二弟没了,只剩了她……
姜依轻轻擦了擦眼角,把眼尾以墨笔勾起的弧度擦掉一些,露出本来的样子。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离开燕王府后去繁华的街面逛了逛,发现那些铺面还未开张,没有什么好逛的,只得早早回了宫去给皇后请安。
第687章 卫氏进宫
皇后见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过来,把手中茶盏往旁边一放,笑问:“不是说见过你们七嫂后还要去逛街的,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福清公主抿嘴道:“那些店铺都还关着门呢,只好早早回来了。”
她深刻怀疑母后早就知道这一点,才答应那么痛快。
皇后看了看十四公主,问道:“你们见到燕王妃了?”
两位公主齐声道:“见到了。”
“呃,都说了些什么?”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对视一眼。
皇后扬眉:“怎么?”
福清公主抿了抿唇道:“我们去的时候,七嫂正在小佛堂祈福,没说话……”
皇后心一跳,不动声色道:“怎么没说话?你们难道没等燕王妃诵经后坐一坐就走了?”
福清公主不觉有异,笑道:“七嫂的贴身婢女说七嫂做了一个梦,梦中人指点她闭口不言更显诚心,这样不但七哥能早些回来,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我们只好不打扰七嫂了。”
皇后听了总觉有些古怪,打发走两位公主,想了想,又悄悄把十四公主叫回来。
十四公主第二次站到皇后面前,便知今日这趟出门没有那么简单。
她是个懂分寸的人,皇后不开口便乖巧立着,不多说一个字。
皇后暗暗点头,道:“十四,你与福清确实见到了燕王妃?”
“见到了。”
“那你仔细把当时情况说来。”
“我和十三姐到了后在花厅等了一会儿,就由一位嬷嬷领去了一处小佛堂。那里有两个婢女候着,自称七嫂的贴身婢女——”
“燕王妃呢?”
“七嫂就在小佛堂里,我们没有进去,站在门外与七嫂打了招呼。”
“也就是说由始至终没有与燕王妃说话?”
“嗯。”
皇后沉吟良久,问道:“你确实没有认错,那是燕王妃?”
皇后的问话越发古怪了,令十四公主心头一跳。
她是个谨慎的人,略一迟疑才斟酌着道:“女儿与七嫂见面不多,当时瞧着确实是七嫂……”
皇后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吧。今日的事,记得不要对任何人透露。”
十四公主对皇后福了福:“母后放心,女儿明白。”
对于十四公主的知情识趣,皇后十分满意,赏了一对金镯子给她带走。
十四公主坦然受了,默默离去。
皇后靠着屏风沉吟起来。
等到将要晚饭的时候,景明帝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晚饭要在坤宁宫用,皇后忙吩咐小厨房准备起来。
天黑得早,坤宁宫早早亮起一串串的红灯笼,屋内显得温馨安详。
可景明帝的心情却有些急迫,草草吃了几口后屏退伺候的宫婢,端着茶水问皇后:“福清她们回来了,见到老七媳妇了么?”
“去的时候燕王妃正在礼佛,她们两个没有久留,只在门口见了一面……”
听皇后说完,景明帝微微松了口气,露出笑模样:“老七媳妇还真沉得下心,年轻人能这样不容易。”
换他去念经,他早睡着了。
皇后思考了许久,因没有明确的依据,并没把那点奇怪的感觉说出来,笑着附和道:“燕王妃如此诚心,燕王定会早早归来的。”
景明帝听皇后提起儿子,眉头一皱,不满道:“出去这么久了还没回来,这小子就是倔,一些明知无用的事非要去做。”
据说东平伯之子的遗体落入了济水河里,而济水河波澜壮阔,又不是小水沟,想要把遗体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皇后对燕王夫妇观感不错,拣着好话道:“燕王爱重燕王妃,这是好事。”
景明帝冷哼:“跑那么远留下媳妇天天念经,就不怕媳妇真的一心向佛了——”
“咳咳。”皇后听皇上越说越不像样,轻咳了两声。
景明帝却好似卸下一桩心事,整个人显得轻松起来,直接就在坤宁宫歇下了。
玉泉宫那里,贤妃听闻景明帝歇在了坤宁宫,满心不忿。
皇上真要歇在哪个年轻貌美的小妖精那里就算了,居然又歇在了皇后那儿,这让她们这些进宫多年的老人儿怎么想?
这些日子,贤妃只觉诸事不顺。
算计老七媳妇不成却把老四媳妇搭了进去,老四媳妇要是丢了性命就算了,偏偏被救回来了,短期内只能任她占着齐王妃的位置却不能替老四打理内宅。
这样一来老四就要受累了,别的不说,过这个年老四那般低调,虽说是该避一避风头,可让她瞧着还是心疼。
如今明明就属老四最有资格,偏偏皇上半点没有表露,究竟是如何想的?
想一想这两年皇上对皇后的看重,贤妃莫名有些慌,寻思着趁过年的机会把嫂嫂卫氏请进宫来,提醒一番。
转日里,贤妃就以过年思念亲人为由把安国公夫人卫氏请进了宫。
贤妃有些日子没见到卫氏了,今日在寝宫一见,不由吃了一惊:“嫂嫂怎么瞧着气色不大好?”
她这个嫂嫂是个面甜心苦的人儿,因着总是摆出一副温柔模样,早两年瞧着一点都不像有个而立之年的长子的人。
可如今一瞧,明显有了老态。
鬓边藏不住的白发,下垂的眼角,还有不佳的气色,方方面面都看出了苍老。
听贤妃这么问,卫氏叹了口气:“对娘娘也没什么可瞒的,还不是被老三两口子气得!”
若是再早些时候,卫氏还会强撑着,可三儿媳嫁进来时间不短了,眼看着三房越来越闹腾,本来乖巧纯良的小儿子成了金水河上的风流浪荡子,卫氏早没了力气遮掩。
“先前易儿对巧娘倒是痴心,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卫氏冷哼一声:“小门小户的就是改不了小家子气,自己不能生养不说,还天天疑心易儿与丫鬟有染。易儿你是知道的,再怎么样也不会与身边丫鬟胡来,可挡不住她天天这么吵,次数多了有那不着调的朋友一撺掇,可不就开始往金水河跑了。他要是收用几个身家清白的丫鬟我还不担心,可金水河上都是什么腌臜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