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人不如猫
齐王见景明帝表情淡淡,显然不信他的解释,心中不由一咯噔,挣扎道:“父皇——”
景明帝拧眉:“你难道要留在玉泉宫用饭?”
齐王还能解释什么,只能憋屈离去。
“皇上,您是否留下用膳?”贤妃虽郁闷儿子被景明帝误会了,却知道越描越黑的道理,只能压下不提。
好在景明帝的去而复返给了她一些安慰。
皇上这是觉得她被那个孽子气到了,特意回来陪她用午膳的?
说起来,皇上已经许久没陪她一道吃饭了。
贤妃的欢喜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听景明帝道:“爱妃好好休养吧,朕还有要事,就不留下用膳了。”
贤妃大失所望,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强笑着送景明帝出去。
景明帝摆手制止:“爱妃身体不适,就不必送朕了。”
贤妃只好福了福,目送景明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跌坐回美人榻上,一张脸越发惨白。
今日实在是倒霉透了,不但被那个孽障气个半死,还让老四被皇上误会了。
正是关键的时候,皇上若是认为老四对宫中动静了若指掌,可不是好事。
皇上正值盛年,即便想要选出储君,也不愿见到儿子们野心太大。
帝王与储君,往往是非常矛盾的关系。帝王希望储君优秀,好使江山后继有人,又不愿看到储君风头太胜,在他还没退位的时候就体会到人走茶凉的悲哀。
最高的宝座从来只能由一个人来坐。其他人哪怕是亲子,一旦让宝座上的人感受到威胁,也会毫不犹豫举起屠刀。
贤妃清楚这一点,越发觉得郁闷,转而招来内侍问:“皇上离去时有没有说什么?”
皇上既然不是来陪她用午膳的,那逛了一圈玉泉宫就走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听说老四来了,特意跑过来敲打老四吧?
凭直觉,贤妃觉得景明帝不至于此。
内侍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皇上身边的潘公公问有没有见到吉祥……”
贤妃一怔,而后一张脸白了红,红了黑,拢在袖中的手气得发抖。
原来皇上是来找那只猫的!
她居然不如一只猫。
不如一只猫。
一只猫!
贤妃越想越气,胸腔内翻腾不已,喉咙涌上阵阵甜腥。
从玉泉宫离去的齐王好受不到哪里去,一步步往宫外走,深一脚浅一脚好似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
他什么都没干啊,怎么又得了父皇白眼?
偏偏连解释都不行。
这一刻,齐王忽然理解了废太子的处境。
废太子一把年纪了才积攒了犯上的勇气,也是难为他了。
齐王浑浑噩噩出了宫,被冷风一吹渐渐回神,眼中恢复了坚定。
被父皇小小误会算什么,爱之深责之切,储君空悬之时,正是因为父皇看重他,认为他有当储君的资格,才会对他严苛。
不错,就如父皇挑剔废太子一般。
比如老七,比如老八,像他们这种毫无机会的皇子,父皇自然就宽容多了。
无他,谁会对一个闲散王爷有太高要求呢,不强抢民女、霸占民田就算好的。
齐王自我安慰一番,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前方的郁谨。
“七弟,等一等——”齐王快马加鞭赶上去。
郁谨勒住缰绳,看着赶上来的齐王一言不发。
齐王叹道:“七弟如今见到我,竟连一声兄长都不叫了吗?”
他面上一副沉痛,心中却乐得对方如此。
老七越是不懂事,才能让父皇看到他的宽厚大度。
“你有什么事?”郁谨面无表情问,心中已是厌烦无比。
贤妃与齐王真不愧是母子,都这么爱做戏。
“七弟,我今日进宫探望母妃,听母妃说了——”齐王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呵呵”打断。
郁谨嘴角含笑问:“父皇没有表扬四哥孝心可嘉?”
皇帝老子急于把他打发走,明显是返回玉泉宫找白猫去了,算一下时间,正好撞见老四在贤妃那里。
想一想那情景,郁谨嘴角笑意愈深。
稳重如齐王,在听到郁谨说出这话时,亦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怪齐王惊讶,景明帝确实说了他一句“孝心可嘉”,可这句“孝心可嘉”哪里是表扬,而是敲打。
父皇敲打他的话,老七为何会知道?
齐王惊疑不定,郁谨却笑意浅浅,越发从容:“人人都知道四哥孝心可嘉,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齐王暂且压下疑惑,语重心长劝道:“七弟,我知道你对母妃有嫌隙,可你好歹感念一下母妃十月怀胎的辛苦,当初你被抱出宫去,并非母妃所愿——”
“哦,这么说来,是怪父皇害我与贤妃娘娘母子分别了?”
齐王脸色顿变,恨不得堵住郁谨的嘴:“七弟,你莫要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明明占据着“孝道”的大义准备敲打老七一番,老七怎么就把父皇给扯进来了?
千错万错,无论是谁的错,都不可能是父皇错了啊。
齐王顿时有种不敢说下去的感觉。
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对方的难缠。
老七明明给人肆无忌惮又鲁莽的感觉,随时能撩起袖子揍人那种。可老五这样只会让人觉得可笑,老七却完全不同。
原因很明了,老五冲动一回就把亲王位给作没了,可老七每次干了这种事,倒霉的往往是被他收拾的人。
这还有天理不?
或许,他最大的对手不是老六,而是老七——望着对面笑吟吟的人,齐王陡然升起这种明悟。
见齐王神情变化莫测却不敢放一个屁,郁谨没了与他墨迹的耐心,淡淡道:“有件事拜托四哥。”
“什么事?”齐王不由问。
“以后少跑到我面前说教,你还没这个资格。”话说完,郁谨微微一笑,策马而去。
马蹄卷起的烟尘扑了齐王一脸,害他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郁谨没有回燕王府,而是直奔东平伯府。
为了庆祝姜湛平安回来,好让世人知道姜二公子没死,伯府要连开三日流水席,姜似早上就去了伯府。
郁谨准备去伯府打个晃,正好接媳妇回家。
第704章 宜宁侯老夫人的手帕交
今日的东平伯府十分热闹,门前车马都要停满了,席面更是摆到了街道上。
摆在外面的席面是真正的流水宴,空盘子空杯盏不断撤下,立刻有美酒佳肴填满,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坐下吃一顿,沾沾喜气。
这个时候,伯府丝毫不心疼流水般花出去的银钱。
在冯老夫人看来,钱要花在刀刃上,而现在就是花在了刀刃上。
还有什么比爵位得到沿袭更风光呢?这是光宗耀祖的事,而在她管家的时候达成此事,等她百年之后见到先人足以自得。
借着孙子平安归来的机会操办一番,任谁都挑不出错来,不会担心有人嚼舌伯府骄狂。
这个钱,必须花。
与摆在外头需要就着冷风吃喝的席面不同,摆在府中的席面则是为有身份的人准备的。
这一日前来庆贺的人真是不少,甚至不少皇亲贵胄,而这显然就是看着燕王脸面了。
皇上答应燕王南行,足以看出皇上对这个儿子态度不错,而燕王居然把东平伯世子活蹦乱跳带了回来,恐怕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就更好了。
对于皇上青睐的皇子,众人自然乐得亲近。
更何况在众人看来,七皇子燕王没有争位的机会,他们套套近乎也不担心皇上多心。
至于齐王与蜀王——悄悄示好就算了,这么光明正大凑上去可不行。
冯老夫人在一群贵妇人簇拥下风光无限,心满意足,可到底上了年纪,时间一久撑不住了,遂对众人歉然道:“老婆子不中用了,怠慢了各位还望勿怪。”
众人纷纷道:“老夫人尽管去歇着,我们有茶喝就行。”
东平伯府地位渐长,她们都是瞧在眼里的,对待这位老夫人自然要客气些,更何况今日燕王妃还来了。
冯老夫人由婢女扶着缓缓起身。
这时姜似站了起来:“祖母,我送您去歇着吧。”
冯老夫人一怔,连脸上皱纹都舒展了,显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见姜似如此十分欢心,可口中还要矜持着:“王妃陪着夫人们便是。”
姜似坚持:“我先送祖母去歇息,再来陪各位夫人。”
“王妃客气了。”
“王妃真是明理孝顺……”
姜似听着这些话内心毫无波澜,冯老夫人面上却更觉光彩,冲三太太郭氏微微点头:“你照顾好各位夫人。”
郭氏欠身应了,心中生出几分好奇:王妃平日明明对老夫人不假辞色,今日是怎么了?
环视一番,郭氏有了猜测:王妃或许是不愿在外人面前落下不敬祖母的话柄。
而陪着冯老夫人往里走的姜似,显然不是郭氏想得那样。
她送冯老夫人去歇息,就是找个机会与冯老夫人谈一谈往事,看能不能有收获。
把冯老夫人送进暖阁,姜似没有离去,而是吩咐跟过来的婢女:“你先出去吧。”
婢女不由看向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从得意中回过味来,对婢女点了头。
婢女很快就退了出去,把单独的空间留给二人,还贴心带上了门。
冯老夫人脸色一正:“王妃是不是有事?”
姜似微微一笑:“祖母猜中了,孙女确实有件事想问问您。”
冯老夫人一听,不由打起精神来。
难怪四丫头今日如此反常,看来她想问的事情不简单。
“说吧。”
姜似却难得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您熟悉我外祖母么?”
冯老夫人愣了愣。
她猜测了不少问题,却独独没想到四丫头会问到宜宁侯老夫人。
宜宁侯老夫人与冯老夫人算是一辈人,要是往回数几十年,也是参加这个宴、那个宴时常遇到的。
可要说熟悉,显然没有。
猜不透姜似问这话的意思,冯老夫人实话实说:“不算熟悉,不过认识。”
话起了头,姜似不再纠结,再问道:“那您知道我外祖母跟谁要好吗?或者常来往之人?”
都属于京城贵女圈子,年纪又仿佛,姜似相信即便冯老夫人与宜宁侯老夫人不熟悉,多少也会知道彼此一些情况。
昨日去宜宁侯府试探过宜宁侯老夫人,姜似可以肯定宜宁侯老夫人隐瞒了什么,偏偏宜宁侯老夫人不愿说,她无法强求。
而以她现在的身份,随便找人打探外祖母的往事太奇怪了,思来想去,竟是问冯老夫人最合适。
冯老夫人语气古怪起来:“你问这些做什么?”
姜似笑笑:“祖母若是知道什么,告诉孙女就是。”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看冯老夫人一眼,眸光微闪:“孙女会领情的。”
冯老夫人登时不再多问。
随便说一说往事,就能换来四丫头领情,这可是件便宜事。
到现在,冯老夫人已经认识到这个孙女不是个面团性子,更不是那种一心惦记着娘家的人,要想让对方多帮衬伯府,一味端长辈架子是没用的。
四丫头能领情,那就最好了。正好长孙今年又要参加秋闱,等沧儿步入仕途,少不得要四丫头帮着谋划一个好出路。
这般琢磨着,冯老夫人就道:“我虽然与你外祖母不算熟悉,却知道她待字闺中时最要好的手帕交是谁。”
说到这,冯老夫人语气微顿,神色有些古怪:“毕竟那人如今身份非同小可,当年我们那些年纪相仿的贵女对此都有印象。”
一个不熟悉的人交好什么人,多年过去按理说不会留下多少印象,可与宜宁侯老夫人要好之人身份实在太特殊,由不得她不记住。
“那人是——”
冯老夫人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太后。”
姜似睫毛颤了颤,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外祖母的手帕交居然是太后?
可她冷眼看着,外祖母与太后明明鲜少打交道。
姜似心中这么想,就把问题问了出来。
冯老夫人摇了摇头:“这一点其实我也挺奇怪的,她们当初明明那般要好,可后来关系突然就淡了。”
“祖母不知道原因吗?”
冯老夫人失笑:“我与你外祖母又不是玩在一起的,怎么会知道原因。不过那时是小姑娘嘛,因为一点小事坏了情分也不奇怪。”
第705章 三人
姜似不愿放弃任何异常,沉吟片刻再问道:“祖母可还记得外祖母与太后何时开始关系冷淡的?”
冯老夫人拧眉想了想,道:“在太后进宫之前吧,那时候你外祖母已经出阁了,连你大舅都有了。”
姜似眼神微闪,喃喃道:“这么说,外祖母出阁有些晚。”
算起来,外祖母比太后年纪还要小一些,可外祖母都生下大舅了,太后还未出阁……
冯老夫人不以为意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太后出阁的时间可由不得她。”
“怎么?”姜似不由坐直了身子。
冯老夫人仿佛陷入了回忆,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艳羡:“因为太后是钦定的太子妃啊,早就与当时的太子定亲了,所以何时成亲要看皇家的意思,由不得太后那边做主……”
听冯老夫人讲了缘由,姜似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从那之后,太后与我外祖母就没有往来了么?”
虽然现在看着二人几乎没有交情了,可几十年前难道一下子就生分了?
“应该是吧。”冯老夫人语气不大确定,“她们关系淡下来没多久太后就进宫了,打交道的机会也少了……”
姜似沉吟片刻问:“那么除了太后,外祖母还有没有交好之人?”
冯老夫人拧眉细想,微微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了,本就不熟悉,一时真的想不出来。”
别说宜宁侯老夫人的事了,过了这么多年,她连早死的夫君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想到这,冯老夫人忽然生出几分伤感。
姜似并没给冯老夫人太多伤感的时间,接着问道:“麻烦祖母再仔细想想,只要关于外祖母的事,但凡您有点印象的都可以说一说。”
时间过去这么久,指望一个老太太事无巨细回忆起来显然不现实,不过这未尝没有好处。这种情况下,能被冯老夫人想起来的往往都是特殊的事,比如外祖母当了太后的手帕交。
“似儿,你究竟为何问这些?”到这时,冯老夫人实在有些好奇了。
姜似微笑道:“再过几个月大哥是不是又要下场了?”
三年前的秋闱,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因为运气不好在考场上分到了臭号,导致呕吐不止无法顺利答卷被抬了出去,与三年一次的乡试失之交臂。
从那之后,世人眼中前途似锦的姜大公子一蹶不振,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而今三年过去,等到桂花飘香时姜沧又要下场,于东平伯府来说算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对眼看爵位无望的姜二老爷和器重长孙的冯老夫人来说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在冯老夫人心里,从来认为最有出息的是大孙子姜沧,至于次孙姜湛能有今日的造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姜沧必须考中举人,来年春闱后再成了进士,才能证明她从没看错人。
姜似话中之意太明显,令冯老夫人心中一喜,识趣放弃了追问,冥思苦想一阵眼睛一亮,道:“我想起了一桩事。”
“祖母您说。”
“你外祖母当时还有一个交好的姑娘,不过那个姑娘身份有些特别——”冯老夫人似乎不大确定,迟疑了一下。
姜似声音轻柔甜美:“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怕说得不准也无妨。”
冯老夫人睇了姜似一眼,心道这丫头有求于她时比起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哼,她说错了又怎么样,还能给她脸子不成?
腹诽了几句,冯老夫人道:“那个姑娘好像不是大周人。”
姜似眼神一紧,声音不自觉拔高:“不是大周人?”
不怪她失态,今日从冯老夫人这里听来的讯息,实在带给她太多震惊。
先是外祖母与太后居然是手帕交,现在又知道外祖母还有一个手帕交不是大周人。
姜似隐隐猜到了什么,迫不及待问:“那她是哪里人?”
“当时有传闻说那姑娘是南边来的,有的说是南兰人,有的说是南疆部落之人,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究竟是哪里人就说不好了。”
“南边来的……”姜似喃喃念着,心跳急促几分。
外祖母的另一位好友难道是乌苗人?
如果确定那位好友是乌苗人,那女子会是阿桑的外祖母吗?
姜似沉默着,一个念头在心中盘旋:假如那个与外祖母交好的女子就是阿桑的外祖母,而她与阿桑如此相像,又意味着什么呢?
姜似隐隐抓到了什么,可细想又无头绪,只觉眼前迷雾重重。
有些事看来只有外祖母知晓,从旁人嘴里只能问出泛泛罢了。
当然这个泛泛对她来说已是很大的收获。
姜似眸光明亮望着冯老夫人:“祖母,外祖母身为京城贵女,居然与一位外族女子交好,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她又是如何认识那位外族女子的?”
冯老夫人笑了:“当然奇怪,所以才有那些议论,不过时日久了大家就没多少好奇了,毕竟对小姑娘来说新鲜事那么多。至于你外祖母如何认识的外族女子——我当时隐约听说是你外祖母踏青遇险被那位姑娘给救了,你外祖母便把人带回府中小住……”
“那个时候太后时常去外祖母那里吗?”姜似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冯老夫人一怔,而后点头:“那时你外祖母已经出阁,我说的带回府中是带回了宜宁侯府。当时太后与你外祖母关系还是极好的,时常会去侯府找她玩。”
姜似垂眸思索着。
南疆女子与外祖母住在一起,而太后时常去找外祖母玩,这样说来,那名外族女子与太后是认识的。
外祖母,太后,南疆女子,当年这三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见姜似迟迟不语,冯老夫人道:“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大哥的事——”
姜似笑笑:“祖母放心,以大哥的实力定然没问题,今年大哥会抽中好签的。”
冯老夫人不由露出笑容:“如此我就放心了。”
孙儿是有真才实学的,就怕像三年前那样分到臭号影响了考试,有姜似这话就没问题了。
姜似离开冯老夫人这里返回去,才刚坐下就有婢女来报:“王妃,王爷来接您了。”
第706章 陈醋
阿谨这就过来了?
姜似听了婢女的话有些意外。
早上阿谨不是去宫里霍霍了嘛,不,去宫里办事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伯府了?
姜似略一迟疑的时候,周围恭维声纷纷响起。
“王妃与王爷真是恩爱,羡煞我们了。”
“是呀,王爷还特意过来接。女子要是像王妃这样,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
姜似根本没把这些话往耳朵里过,冲众人微笑颔首:“各位慢用,我先失陪了。”
直到姜似离去,厅内围绕着燕王夫妇的议论声还没有停。
角落里那桌坐的是姜依、姜俏、姜俪、姜佩姐妹几人。
这其中,姜俪于去年已经出阁,姜俏与姜佩还待字闺中。
姜佩语气难掩羡慕,低声与姜俪咬耳朵:“五姐,你看四姐真是越发风光了,那些夫人说得不错,女子若能像四姐这样,人生还有什么遗憾的……”
姜俪含笑听着没有反驳,可是想到光彩照人的姜似,心中却一派平静。
在她看来,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无须羡慕任何人。
她是在厉害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女,生母曾是嫡母眼中钉,早早就被磋磨没了。比之六妹的处境,做姑娘的那些年她过得尤其艰难,真是多一步路不敢走,多一句话不敢说。
而后来,四姐青云直上,被四姐不喜的嫡母从此长期“养病”,这样的改变可以说是命运对她的关照。
嫡母不管事了,祖母又不在意她一个庶孙女,她的婚事是由三婶张罗的。
三婶是个厚道人,亦没有苛待侄女的必要,给她定的是济宁伯的幼子。
济宁伯府爵位世袭,比东平伯府门第稍高;济宁伯幼子是嫡子,她是庶女。
但她也有底气:四姐贵为王妃,这是任何一家都不会忽视的。二哥入了皇上的眼并平安归来,将来前程亦不会差。
所以三婶选的这门亲事刚刚好,她稍稍高嫁,却不至于在对方面前低一头。
或许就是这样,她再多些温柔谦和,才有了她与夫君的琴瑟和鸣吧。
姜俪这般想着,嘴角笑意越发温柔。
“五姐,你说是不是呀?”见姜俪只笑不吭声,姜佩有些不快。
姜俪微微点头:“四姐确实很好。”
“我不是说她好不好,我是说——”姜佩撇了撇嘴,“算了,不说四姐了。五姐,你怎么样?”
过了这个年姜佩也有十六岁了,婚事却迟迟没定下来。
眼见同为庶女、性情木讷的五姐都嫁给了济宁伯幼子,姜佩眼光越发高了,三太太郭氏先后提过几个人家,总有让她不满意之处。
久而久之,郭氏就没那么积极了。
无他,侄女还没嫁过去就有可能落埋怨,郭氏又不是傻子,何必吃力不讨好呢。
姜佩心中开始急了,可这种事做姑娘的总不能开口,只能憋在心里,于是对姜俪嫁人后的生活莫名好奇。
几个姐妹里,大姐义绝回了娘家,二姐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三姐还没出阁,四姐是王妃有些话不好问,只有五姐能满足她这份好奇心。
姜佩与其说是对姜俪婚后的好奇,不如说是对自己未来婚姻生活的好奇。
提到自己,姜俪抿唇一笑,带着几分难掩的羞涩:“我挺好的。”
对姜俪,姜佩就不客气了,翻了个白眼道:“我是说五姐夫对你如何?”
“他对我也挺好……”姜俪是个内敛的人,在姜佩的追问下脸红成了一片。
不知为何,姜佩瞧着有些刺眼,弯唇问道:“那宴席散了五姐夫会等着你一起回府么?”
夫妇二人一同去参加宴会,两边宴席结束的时间往往不一样,一般回府时就各走各的了,互不影响。
姜俪不是爱炫耀的人,被问起却没隐瞒的必要,红着脸道:“我与你姐夫说好了回去时一道去珍宝阁逛逛。”
姜佩抿了抿唇不吭声了,手中帕子险些揉烂,心道不就是一个伯府幼子么,平庸无才,将来一旦分家什么都没有,她以后的夫君绝不会比姜俪差。
厅里女人间的言语争锋被姜似远远抛在了后面。
穿过梅花盛开的院落到了前边,郁谨已经等在那里了。
“吃过酒了?”姜似笑着迎上去。
郁谨笑道:“胡乱吃了几口,我还是想吃家里炖的冰糖肘子,咱们回家一起吃吧。”
这样的冷天围着小火炉一起吃炖得软烂的肘子,再加一份白肉酸菜与温好的美酒,比宴席上吃那些端上来就冷了的吃食强远去了。
郁谨只要一想,一颗心就飞回了家里。
“嗯,那就回去吧。”姜似微微点头。
正好能问的都问到了,回府还能与阿谨商议一下,没必要在此耽误时间。
以姜似夫妇的身份,这样的宴席就没必要坐到最后了,哪怕是娘家来露个面已经给够了面子,更何况姜似知道父兄不是在乎这些的人,至于其他人的想法反正他们不在乎。
二人并肩往外走,迎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比郁谨稍矮一些,身形偏瘦,一袭青衫衬得他眸黑肤白,温润如美玉。
郁谨微怔,而后飞快握住姜似的手,主动与男子打招呼:“这不是祥瑞甄兄么,原来你也来吃酒了。”
来人正是连中三元人称大周祥瑞的甄珩。
甄珩意外见到姜似,心神刹那间恍惚,而后就收到了这十分不友好的招呼,令他瞬间回神,谦谦君子的表象险些被打破。
故意拉姜姑娘的手就算了,还喊他祥瑞!
也罢,祥瑞就祥瑞,反正这两年叫他祥瑞的人不少,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可那声“真凶”是什么意思?
他姓甄,父亲大人是专门破案的甄青天,叫他“真凶”合适吗?
说燕王不是故意的,他一点都不相信。
甄珩望着对面目光灼灼的冷峻男子,有些心累。
都把他心悦的女子娶走两年了,还来挑衅,这是打量着“祥瑞”不会打架吗?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甄珩悄悄握拳,有种冲上去打人的冲动。
第707章 决心
郁谨是一直看着甄珩的,见对方拳头捏起来,微微扬眉。
呵呵,居然还想与他打一场?
果然这小子贼心不死!
论读书,他比不过这个祥瑞;论打架,这小子给他提鞋都不配!他提刀杀人的时候,这小子恐怕还在哭鼻子呢。
“我记得甄兄进了内阁干活吧?”郁谨无视对方紧绷的情绪,笑吟吟问道。
在内阁做事的可不只有阁老们,还有打杂的人。
当然,能在内阁打杂的年轻人在世人看来前程无量,将来早晚也要入阁的。
甄珩正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可这话从郁谨口中说出来,莫名让人听着不爽。
甄珩暗暗吸了口气,提醒自己稳住。
打一架其实没啥,年轻人哪有不打架的,可打输了丢人啊。
他看出来了,燕王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他除非傻了才让对方如意。
想明白后,甄珩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含笑冲郁谨与姜似行礼:“见过王爷,见过王妃,在这里巧遇贤伉俪实在令我觉得荣幸。”
“甄世兄客气了。”姜似点头致意。
郁谨见对方如此淡然,一时不好无理取闹,遗憾道:“确实是巧了。甄兄,小王还要带王妃去逛逛珠宝铺子,就先走一步了。”
甄珩含笑点头:“王爷、王妃慢走。”
眼看郁谨与姜似携手走远了,甄珩才默默回头看了看,低不可闻叹了口气。
今日这场偶遇,还真是让人惆怅呢。
好在甄珩不是拘泥自苦之人,很快便把这丝怅然抛在脑后,进屋吃酒去了。
郁谨拉着姜似坐进马车,脸就黑了,忿忿道:“臭小子贼心不死,还狡猾如狐,果然是甄老头的儿子。”
姜似无奈拍了拍他:“你又吃什么闲醋,都过去多久的事了……”
郁谨眸光一暗,靠近姜似:“有什么事?”
姜似哑然。
似乎不小心说漏嘴了。
在少数知道甄家向伯府提过亲的人看来,只知道甄世成中意她这个儿媳妇,甄珩或许对她也很满意,可他们的初相识只有二人清楚。
也因此,姜似知道甄珩的心意。
姜似虽不小心露出点口风,却问心无愧,白郁谨一眼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当初甄世伯向我父亲提亲的事么。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吃干醋,也不怕人家甄公子笑话——”
郁谨凑上来,恶狠狠道:“还一口一个甄公子、甄世兄,你再喊,我就拿胡子扎你!”
他说着已经扑上来,用下巴狠狠蹭了蹭姜似的脸颊。
姜似又痒又痛,忙往旁边躲,顺手拎住对方耳朵,熟练拧了一圈。
郁谨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老实了。
姜似理了理微乱的发髻,横他一眼。
郁谨伸手拿起桌几上的茶杯,倒上茶水喝了两口,又把茶杯放下来:“阿似,我跟你说,那小子真的对你贼心不死。你以为我吃干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是随便乱吃醋的人嘛?”
姜似呵呵笑笑。
“他若对你无心,为何至今未娶?”郁谨说着内心醋缸又冒泡了,“今日的偶遇绝对是他故意制造的……”
姜似无奈叹气:“然后呢,你要把人家打一顿?”
郁谨摸了摸鼻子,悻悻道:“这不是对方太狡诈,没给机会嘛。”
如果现在他还没娶到阿似,发现有这么一只情敌,非跑到父皇面前吹风让那小子当驸马去。现在就算了,给那小子一个与别的姑娘两情相悦的机会。
小夫妻笑闹够了,燕王府也到了。
二人进了毓合苑,换下出门的衣裳,洗手净面,围着小火炉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肉,之后漱了口,窝在里室谈起各自的事。
姜似捧着一杯浓茶解腻,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说起从冯老夫人那里打听来的情况:“我才知道外祖母与太后是手帕交,她们应该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是南疆女子。我琢磨着这个南疆女子是乌苗女,说不准就是阿桑的外祖母……”
郁谨颇意外:“居然还有这段过往?”
姜似颔首:“是不是大出所料?我是外祖母嫡亲的外孙女,这么多年就没见外祖母与太后打过什么交道,若不是今日特意去问祖母,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们以前是这样的关系。”
郁谨又问了一些细节,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阿似,你有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很关键?”
姜似眸光微闪:“你是说——太后?”
郁谨点头:“不错,就是太后。先前的朵嬷嬷出自慈宁宫,而阿桑的外祖母在大周能扯上关系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你外祖母,另一个就是太后。显而易见,太后身上有大秘密。”
当一桩迷雾重重的往事反复涉及一个人,不要被对方身份所惑,哪怕那是个泥菩萨,打破了泥胚里面一定有东西。
郁谨的想法十分朴素,却足够敏锐。
“太后与宜宁侯老夫人关系转恶的原因,很可能就是解开秘密的钥匙。”
姜似苦恼揉眉:“我也这么想,奈何外祖母对往事避而不谈——”
郁谨拍了拍姜似手臂,毫不犹豫道:“阿似,这个事关键还是在你外祖母身上。”
见姜似看他,郁谨笑笑:“从宜宁侯老夫人口里怎么也比从太后口里问出来容易。”
太后深得景明帝敬重,别说逼问太后,太后稍微察觉他们有什么想法,借着皇上收拾二人轻而易举。
太后那边暂不宜打草惊蛇。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真相不急于一时。以后咱们多往宜宁侯府跑一跑,你就发挥厚脸皮的本事磨一磨。反正咱是小辈,撒娇耍赖不丢人……”郁谨与媳妇分享经验。
姜似瞪他一眼,一字字道:“什么叫我发挥厚脸皮的本事?”
她哪里厚脸皮了!
郁谨自知失言,干笑着转移话题:“我今日进宫也有收获。”
“什么收获?”
“与贤妃正式闹翻了,让她少做梦。”
姜似嘴角微抽。
这是收获么?这明明是闯祸!
就见郁谨用力揉了一把脸,严肃道:“阿似,我不想再拖了,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当上太子!”
第708章 争
郁谨这话可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姜似却不给面子笑起来。
“笑什么?莫非觉得我只会嘴上逞能?”郁谨不满被媳妇轻视。
姜似停了笑:“咱们夫妻一心,与那些人一争长短不惧什么,不过你说用最快的速度当上太子,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晋王被发配守皇陵,前太子犯上被赐死,眼下储君之位空悬,正被有心人盯得死死的,而景明帝恐怕不会轻易作出决定。
夺嫡,一般都是漫长而残酷的过程。
郁谨嗤笑:“阿似,你这就小瞧我了。你看老四与老六他们,盯着储君之位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偏偏不敢轻举妄动还自以为谨慎,呵呵,那是谨慎吗?那是蠢!真想取胜,盘算太多没个屁用,抓住关键才是最重要的。”
姜似被对方自信的神采感染,不觉莞尔:“阿谨,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关键?”
郁谨眯眼啜了一口茶,神色悠然,浑然不似在谈论惊心动魄的夺嫡之事:“关键当然是皇后啊。”
姜似神色一正:“皇后?”
说来也是有意思,今日二人谈起的事各有一个关键人物,她这里是太后,阿谨那边则说是皇后。
郁谨靠过来,云淡风轻问:“阿似,你说在储君这件事上父皇最看重什么?”
姜似微一沉吟,道:“储君举足轻重,父皇会看重的方面很多,比如皇子的德行、能力……但我觉得他最看重的应该是正统。”
郁谨眸光微闪,看着姜似的眼神带了欣赏,笑吟吟点头:“不错,就是正统。在传承方面,父皇是个很重正统的人,这一点从他对待前太子就可以看出来。就前太子那样的烂泥,明明糊不上墙还被他一次次往墙上糊,糊上去掉下来,又糊上去又掉下来……最后实在烂得没法糊了,心里还舍不得换呢,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前太子是元后所出么?”
姜似深以为然。
真要说起来,一个帝王重视正统是好事,尤其在立储的大事上一味凭个人喜好才是不负责任的,奈何景明帝不走运,摊上了个实在太拖后腿的嫡子。
但凡前太子有普通人的脑子,也不至于变成现在的局面。
她隐约猜到了郁谨的意思:“阿谨,你是想借着皇后获得争位的资格?”
郁谨摇头:“我不是要得到一争的资格,我要当最名正言顺的那个人,让流哈喇子的老四与老六他们只能继续流哈喇子。”
他说着抹了一把脸,自嘲笑道:“以前没这个心思,乐得逍遥自在,可后来发现有那么多座大山压在头顶,逍遥只是假逍遥,自在更是假自在,坐到最高处才是真的。可夺嫡之争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我不能带着你冒风险。”
郁谨伸手握住姜似的手。
他的手宽大温暖,令人舒心。
姜似神色温柔,认真听着。
郁谨嘴角自嘲更深:“阿似,我也不怕你笑话,既然决定争那个位子,我就不准备要脸了,真要抱着仁义道德的人也不会去争得头破血流。”
“你打算怎么做?”姜似平静问。
在坚守某些底线的情况下,不要脸没什么,就如阿谨所言,真正的正人君子不会去争储君之位,合该老老实实等着皇上决定才是。
而这,才是笑话。
他们既然有了蹚浑水的心思,就不会再扯什么清高无尘的遮羞布,不用一些手段难不成等着皇位平白掉下来?那阿谨就不是父皇的亲儿子,而是老天的亲儿子才对。
郁谨调转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梅花盛开,暗香自来,再过上一个月就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候。
郁谨轻声道:“贤妃心里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而皇后还缺个儿子,不是么?”
早就说过,以郁谨的成长经历,对世俗伦理根本不在意,在他看来对他好的人才值得他厚待,而不是仗着把他生出来就能肆意伤害他在乎的人。
在知道贤妃算计姜似性命的那刻起,他心里就没有这个生母了。
认他人为母是有些没出息,但这确实是快刀斩乱麻的最好手段,不会因为漫长的夺嫡之争给妻子带来未知的危险。
“此事于我、于皇后,合则两利。”郁谨说完,巴巴望着姜似,“阿似,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择手段?”
“有点。”
郁谨脸色微变,就见姜似笑道:“阿谨,我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假清高的人。你觉得这样做合适,那就去做。”
倘若不是因为她,以阿谨的性子定会做个潇洒肆意的闲散王爷,想揍人抡起拳头就打那种。
可现在他却愿意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她若因此轻视他,脑子一定病得不轻。
郁谨弯唇,眸光愈亮。
“可这么多年皇后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并没有起收养子的心思。”姜似提醒道。
郁谨笑笑:“皇后确实是个聪明人,多年无子,又看出父皇对正统的重视,所以不去做无谓争抢。”
“是啊,父皇敬重皇后,哪怕皇后什么都不争,在后宫的地位亦无可动摇。”
“可将来一位只得庶子表面敬重的太后,就没有记在名下的儿子成了帝王的太后地位稳固了吧?”郁谨目光从窗外红梅移开,落回姜似面上,“皇后生出心思再容易不过。”
真正不争不抢的是泥人,绝不是皇宫里安稳活了这么多年的人。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法子?”姜似难掩好奇,“说说看。”
郁谨忽然眨了眨眼,一改刚才的严肃:“来,把爷伺候好了就告诉你。”
姜似扬眉,只吐出一个字:“呵。”
对郁谨来说虽然被媳妇占据上风是常事,可挡不住他越挫越勇,厚着脸皮就缠了上去:“快点,不然我真不说啊。”
“真不说?”
“真不说。”
“那好。”姜似忽然伸手把锦帐放下,利落推倒了某人。
许久,男人微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喘息:“然后呢?”
就听女子笑吟吟道:“然后?当然没有然后啦,反正你又不说,我哄阿欢去。”
郁谨:“……”
第709章 公主祸事
翌日,姜似进宫去给皇后请安。
先前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专门出宫去燕王府探望她,她这趟进宫的理由十足。
“那日两位公主去王府找我,因为发下心愿王爷不回来就不出小佛堂而怠慢了两位公主,儿媳今日特来给两位妹妹赔罪的。”
皇后见姜似如此识趣,颇为高兴,含笑嗔怪道:“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当嫂子的给妹妹赔什么罪,传出去还要人笑话她们两个小丫头。不过福清最喜欢你,知道你今日进宫定然高兴坏了。”
昨日里玉泉宫那场笑话已经传到皇后耳中去了,也因此,皇后看姜似越发顺眼。
正如郁谨所言,这皇宫里哪有真正不争不抢的人呢。
皇后无子,一开始的时候那些认不清形势的小浪蹄子以为无子的皇后当不长久,没少跑到她面前炫耀。
这可是拿皇后的短处来扎皇后的心,皇后能高兴?不过是因为想得通透不动声色罢了。
再后来,眼见景明帝对继后敬重不减,甚至这几年有愈发在意的架势,那些人这才老实下来,转而巴结皇后。
可皇后心里门儿清,她若比皇上短命就罢了,一旦走在皇上后头成了太后,若与新帝关系淡淡,某些人的嘴脸恐怕又要变了。
然而皇后心中虽然清楚,却无可奈何。
她总不能凭空变个儿子出来,说不得只能看着那些嫔妃中的某一个将来得意了。
皇后也是俗人,有着俗人的喜怒哀乐,眼见郁谨与贤妃闹得不快,自是生出几分不足对外人道的幸灾乐祸。
咳咳,身为皇后这么想当然不对,可她偷着乐不行嘛?
想着这些的皇后面上挂着浅笑,一派端庄。
“两位妹妹去了慈宁宫?”
皇后笑着点头:“是啊,每日这个时候她们都去陪太后,不过本宫已经派人去知会福清与十四了,等她们给太后请过安就过来。”
“看来皇祖母很喜欢两位妹妹。”姜似说得随意,心中却琢磨起来。
假如太后有问题,一个隐藏着多年秘密的人真的会因为寂寞叫孙女日日过去相陪?毕竟两位公主都不是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的,按理说并无多少感情而言。
姜似隐隐觉出几分古怪,却想不透缘由,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本宫也没想到福清与十四有这样的福气,能得了太后她老人家青眼。”如果说一开始太后提出要女儿过去陪伴,皇后还有些紧张,过去这么久一直风平浪静,自然而然就放松了。
姜似附和笑笑。
皇后突然转了话题:“本宫其实有些好奇你怎么想到念经祈福的?”
姜似睫毛微颤,眸中流露几分无奈:“那时以为兄长遇难,王爷远行,儿媳一个弱女子在王府做不了什么,可不做点事心里又难受,思来想去只好躲进小佛堂念经祈福以求安心……”
皇后嘴角抽了抽。
弱女子?燕王妃说话一点不实在啊。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后头。
皇后忍着尴尬,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知拜的哪位菩萨?”
皇上最近一定是中邪了,言语间暗示了她好几次在坤宁宫里设个小佛堂,让她没事拜一拜。
这也就忍了,可皇上还指明要她拜燕王妃拜的菩萨,这就让人忍无可忍了。
忍无可忍也得忍,才有了这一问。
问完了,皇后面上阵阵发热,心中又把景明帝骂了好几句,当然不敢骂重了,毕竟人家是皇上。
姜似神色瞬间微妙,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忍笑道:“儿媳拜的是送子娘娘。”
皇后一听就惊了,神情一阵扭曲。
不对啊,祈福出远门的夫君平安归来,为什么要拜送子娘娘?
姜似解释道:“恰好王府有一尊送子娘娘。儿媳想着菩萨心善,只要心诚,求平安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皇后神色更加复杂。
这也可以?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燕王妃心大,还是运气逆天了。
求平安求到送子娘娘头上,还求成了,这还有天理么?
不过有一件事皇后是肯定的:皇上要是让她每日拜送子娘娘,她豁着皇后不做,跟他拼了!
以皇后的年纪和身份,这都不是丢人可以形容的了。
坚定了心意的皇后对这个话题瞬间不感兴趣了。
这时宫婢来报:“娘娘,两位公主到了。”
门外未语先笑,旋即走进来个眉目如画的少女,给皇后请过安就拉着姜似道:“我还担心七嫂回去了。”
容貌出色的少女正是福清公主。
紧随其后的少女比之福清公主略清瘦些,形容文静,乃十四公主无疑。
互相见了礼,姜似笑道:“今日特意来给二位妹妹赔罪的,我怎么会回去呢,就是厚颜赖也要赖在母后这里。”
福清公主脸微红,赧然道:“七嫂净说笑话,你进宫找我们玩,我就很欢喜了。十四妹,你说是不是?”
十四公主没想到福清公主会问到她,微微一愣,随后点头:“是呀,那次见到七嫂都没能好好说上话。”
在十四公主心中,对姜似就没这么亲近了。
她不讨厌这位七嫂,可燕王妃表现出不少神奇手段,还有那日从燕王府回来母后的一番话,都证明燕王妃不简单。
对不简单的人她情愿敬而远之,毕竟她不是身份高贵的十三姐,一个无根的公主招来祸事太容易。
接下来气氛自是和乐融融,直到皇后赶人:“行了,不是说要给你皇祖母绣一副万寿屏风,时候不早了,就别在这里躲懒了。”
福清公主只好拉着十四公主向姜似告辞。
等两位公主走了,皇后笑着摇头:“福清真是被我宠坏了。”
姜似盯着门口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她今日进宫并非纯粹礼尚往来,而是因为昨日郁谨提及从皇后这边着手争得储君之位,从而想到了一件事:前世福清公主跌下高台而死,好像就在这一年的上元节。
皇后察觉姜似神色有异,问道:“怎么?”
姜似迟疑了一下,问道:“公主喜欢看花灯么?”
第710章 提醒
皇后听姜似这么问,笑意温柔:“福清啊……她最喜欢看花灯了。”
福清公主自幼患了眼疾,此后十来年看不到这世间缤纷色彩,后来被姜似治好了眼睛,看什么都看不够,哪怕盯着地上蚂蚁搬家都能笑出声来,更何况元宵节上璀璨无边的花灯。
皇家不比寻常人家,上元节这日公主们不能跑到大街上赏灯游玩,但可以登上宣德楼赏灯。
宣德门乃皇城正门,门外向南就是十里御街。宽阔的御街两侧楼阁林立,曲栏朱门,等到了上元节这日灯山彩楼立起,流光溢彩,美不胜收,特别以宣德楼门前彩山最为壮观。
提起爱女,皇后有说不完的话:“本宫还记得去年上元节福清登上宣德楼赏灯,哭湿了两条帕子,最后是被强拉回宫的……”
姜似笑道:“换了我说不准哭湿三条帕子还不够。”
福清公主的眼睛是前年复明的,去年上元节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赏灯,情绪失控乃人之常情。
前世姜似要到明年才从乌苗回到京城,那时她唯恐被人发现与东平伯府四姑娘的关联,只关起门来低调过日子,连皇家宴会之类都是能免则免,后来便听说唯一的嫡公主跌下高台摔死了。
皇后痛失爱女大受打击,从此无人敢提起福清公主。
想到那个虽然失明却性情温柔的少女,姜似难免内疚,暗想若是福清公主能够视物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如今福清公主眼睛复明,是否还会发生惨祸姜似不能确定,却不敢大意。
前世福清公主一个眼盲之人为何会登楼赏灯,现在想来是件奇怪的事。
是福清公主想用耳朵听一听热闹的人间烟火,还是说那并非一场单纯的意外?
本来福清公主出事不是在今年的上元节,可姜似忘不了永昌伯夫妇惨死的教训。
前世永昌伯夫妇在她死之前活得好好的,今生因为她改变了一些事而双双惨死,害得好友谢青杳没了双亲。
这给姜似敲响了警钟:重生而来,不是所有改变都能带来好的结果。
她出手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焉知本该两年后的上元节发生的祸事不会提前呢?
即便被皇后认为胡言乱语,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两句。
皇后还在说着福清公主眼睛好了之后的种种趣事,姜似却不得不打破了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我昨日做了一个梦——”
姜似一开口,皇后声音顿止,表情有些异样。
燕王妃又做梦了?
要知道前些天打发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去燕王府以便确认燕王妃是否在府中,结果两位公主连句话都没与燕王妃搭上,缘由就是燕王妃梦中得了提点,需要闭口祈福以显诚心。
放在郁谨没回来之前,皇后对此只有摇头,可当郁谨带着活蹦乱跳的东平伯世子回来,皇后就惊了。
原来别人的做梦只是做梦,燕王妃的做梦那是作法……
再次从姜似口中听到做梦,皇后不得不认真,忙问道:“做了什么梦呢?”
“梦到公主赏灯时摔伤了——”
姜似话音未落,皇后已腾地站了起来,一张脸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对于皇后的反应,姜似并不意外。
福清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皇后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一旦出事根本无法承受。
皇后完全不在意失态,用力握住姜似手腕:“燕王妃,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姜似抿唇,有些迟疑。
皇后反应过来,立刻挥手示意伺候的宫婢退下,等屋内只剩下二人,迫不及待问道:“福清究竟怎么了?”
姜似为难咬了咬唇:“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梦,好像是身处一片灯海,福清不知怎么就摔了……”
她不好说福清公主摔死了,也不好说得太详细,毕竟前世福清公主的惨祸并不是在今年上元节发生的,她提醒只是以防万一。
如果事情真如此发展,毫无疑问会换来皇后的感激,可若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皇后恐怕就会在心中怪罪了,所以不好太过言之凿凿。
可即便是这样含糊的提醒,已经足够皇后惊出一身冷汗。
“只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其实已经忘了大半……儿媳本不该说出来惹人笑,只是事关福清就忍不住与母后说了,还望母后莫怪我胡言乱语——”
皇后好歹记得自己身份,最初的惊吓过后面上恢复了冷静,勉强笑着拍了拍姜似的手:“我怎么会怪你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准就是仙人菩萨借你给福清示警呢……”
燕王妃的梦能不重视吗?必须不能啊!
姜似则悄悄抽了抽嘴角。
皇后大概真急了,仙人和菩萨可不是一道的,真要一同入梦,说不准会在她梦里打起来。
“母后,时候已经不早,儿媳就不叨扰您了。”姜似该说的都说了,不好在宫中久留,遂提出告辞。
皇后亲自把姜似送到了门口,嘱咐内侍:“送王妃出去,仔细给王妃带路。”
眼见内侍恭恭敬敬给姜似领路,坤宁宫上下不由心生感慨:皇后对燕王妃可真重视。
而此时皇后心中已翻江倒海,在屋内来来回回走着,突然身子一停,吩咐道:“请福清公主过来。”
福清公主回到寝宫才刚绣了半个“寿”字就被叫了回来,正一头雾水:“母后叫女儿回来有事么?”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伸手抚了抚福清公主的发丝,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没事,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尽管她很在意燕王妃那个梦,可现在就提出不让福清赏灯太突兀了。
罢了,还是等到上元节那日以身体不适为名留下福清陪伴吧。
皇后有了决定,暂且恢复了平静。
很快就到了上元节前夕,皇后还没来得及称病,才从慈宁宫过来的福清公主就当着帝后的面欢喜道:“父皇,母后,皇祖母说今年她也想上宣德门赏灯,正好我与十四妹能陪着——”
第711章 上元
皇后手中茶盏一晃,热茶就溅了出来,脸色跟着白了。
景明帝则十分高兴:“今年太后也有赏灯的兴致?那敢情好,你与十四可要好好陪着你们皇祖母。”
在景明帝心里,巴不得太后多凑凑热闹。
以往这么多年太后都不问世事,冷冷清清过着,让他这个当儿子的十分心疼。好在近来太后喜欢孙女陪着,不至于太过孤寂。
提出赏灯,这是太后多年来头一遭。
“皇上——”皇后急切喊了一声。
景明帝看向皇后:“皇后有何事?”
皇后用力捏着茶杯,指节隐隐发白,强笑道:“太后毕竟上了年纪,上元节春寒料峭,去赏灯会不会有些不妥?”
景明帝脸色微沉:“能有什么不妥?”
“我是怕太后着凉——”
“多穿些就是了。”景明帝不以为然摆手,“再说宣德楼又不是外面,朕命人多添些火盆,定然冷不了。”
“可宣德楼那么高,太后上下多有不便——”皇后不甘挣扎。
景明帝更不以为然了:“这就更好办了,上下楼让内侍背着母后就是。”
说到这,景明帝奇怪看皇后一眼:“皇后,你今日怎么了?”
人家老七媳妇礼佛一个多月都心清气和,怎么坤宁宫还没设小佛堂呢,皇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
“我就是担心太后她老人家——”皇后干巴巴解释着,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太烂。
她实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慌了,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今年太后想赏灯。
难道因为这样福清才躲不过上元节登楼赏灯,从而如燕王妃梦中预示的那样出了事?
尽管燕王妃说福清只是摔伤了,可究竟摔成什么样了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更不知道,天知道严不严重——定然是严重的,不然燕王妃何必特意进宫来说。
皇后不傻,略一琢磨就明白姜似只会把情况往轻了说,而不会往重了说。
这样一来,她越发心惊,生出天意难违的恐惧。
“说了不必担心。”景明帝脸色一正,“太后难得有兴致赏灯,你莫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扫了她老人家的兴。”
皇后神色僵硬,看看笑意盈盈的女儿,再看看微露不悦的景明帝,只好点了点头。
“福清,你与十四去玩吧,我与你母后说说话。”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识趣退下。
景明帝轻咳一声,好似漫不经心想起来:“对了,前几日老七媳妇是不是进宫了?”
“是。”皇后抿了抿唇,心道燕王妃进没进宫皇上也要问,定然没好事。
果然就听景明帝问道:“你有没有问问老七媳妇拜的哪位菩萨?”
“送子娘娘。”
景明帝一呆:“嗯?”
皇后扯了扯嘴角,平静道:“燕王妃拜的是送子娘娘。”
她倒要看看皇上有没有脸要求她一个老皇后拜送子娘娘。
景明帝沉默半晌,道:“其实拜哪位菩萨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诚则灵——”
再说了,那些菩萨都是认识的,说不定就是送子娘娘给别的菩萨传话了,老七媳妇才把兄长给拜回来了。
听了景明帝的说辞,皇后眼睛都瞪圆了,强忍着用留得长长的指甲抓花皇上老脸的冲动,忍气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拜对菩萨,何必麻烦送子娘娘呢。”
景明帝露出一个“你不懂”的神色:“关键不知道送子娘娘给哪位菩萨传的话啊。”
皇后:“……”说得真有道理,她险些被说服了。
“皇后?”见皇后不吭声,景明帝提醒一声。
皇后坚定念头不动摇:“我不拜。”
景明帝一愣,显然没想到皇后拒绝得这么干脆。
如果放到往常,皇后就算拒绝也会委婉点,可眼下得知太后要赏灯正心烦意乱,哪还想着照顾无理取闹的老皇上的心情,自是一口回绝。
“皇后,你再好好想想,近来宫里实在不安生——”
皇后只一句话:“那是送子娘娘!”
“送子娘娘怎么了,就算求不到别的,说不定还能送子呢。”景明帝顺口道。
皇后面皮直抖:“您想多了,妾这把年纪了,莫不是要累死送子娘娘吧。”
景明帝急忙咳嗽两声,胡乱找了个解释:“送子也不一定非是自己生——”
话未说完,景明帝想到了什么,急忙住了口。
而皇后也莫名心中一动,不敢再多想。
帝后二人心有灵犀绕过了这个话题,闲聊几句,景明帝起身离去。
等景明帝一走,皇后立刻命人把十四公主喊了过来,特意叮嘱避开福清公主。
十四公主回返坤宁宫,忍着疑惑给皇后请安。
皇后伸出手来:“十四,来本宫身边坐。”
十四公主上前来,规规矩矩挨着皇后坐下。
皇后深深看了十四公主一眼,拍了拍她的手:“有一件事交代你。”
“母后您说。”
“明日登楼赏灯,你莫要离开福清左右。”皇后说着揉了揉眼角,决意对十四公主吐露一二,“母女连心,一想到明晚赏灯本宫莫名有些不安,总觉得福清会有危险……”
十四公主眼神渐渐诧异。
皇后笑笑:“这只是本宫的感觉,不好大张旗鼓让人跟着福清,只能麻烦你了……”
明日那种场合,宫人不一定能时时跟着福清公主,唯有与福清公主身份相当且关系亲密的十四公主能做到而不惹人注意。
尽管心中有疑惑,十四公主面上却半点不露,微微点头道:“母后放心,十四定不离十三姐半步。”
“嗯,你回去吧,不要对福清提起,免得她胡思乱想。”皇后说到这里,眼底掠过冷光。
福清不是咋咋呼呼的孩子,即便以前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规矩礼仪都不比其他公主差,想摔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担心的是那并非意外,若是这样,就不宜打草惊蛇。
翌日便是上元节,难得的好天气,入夜竟不觉太冷。
宣德楼前华灯万盏,热闹非凡。
帝后陪着太后缓缓登楼,太后身边跟着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再往后才是其他公主们。
就在众人登上宣德楼不久,灯山骤然亮起。
第712章 坠楼
宣德楼向南的御街上,相隔不远就有一座灯山彩楼,尤以宣德楼门前那座彩山最为夺目。
那是被称为鳌山的一座灯楼,两条鳌柱长二十多丈,巨龙盘绕其上,口衔明灯,当数十万盏华灯一同亮起,锦绣交辉,夺人心魄。
福清公主望着龙口中的明灯看痴了。
去年她看过这幅双龙衔照的盛景,可今日再看,依旧心潮澎湃。
世间美景如此多,能看到可真好。
她这般想着,往远处望去。
御街上歌舞百戏,笑语欢声,端是一派繁华盛景。
福清公主多少有些遗憾。
她是公主,想要如寻常女子那般在元宵节上手持花灯肆意游玩却是妄想了。
不过这些遗憾转而就被福清公主压了下去。
正因为她是公主,才能站在这宣德楼上观灯赏景,不为生活烦忧,若是再不知足就是不惜福了。
此时楼下,同样有人在赏双龙衔照的奇景。
“今日真是热闹,可惜阿欢还小,不便带她来看。”姜似走在灯火璀璨的街上,颇为遗憾。
有那么多丫鬟、婆子和奶娘,带阿欢出来赏灯是没问题的,只是她担忧今晚宣德楼上会出事,到时候引发混乱,安全起见还是把女儿留在了府中。
想想二人出门时阿欢可怜巴巴的样子,姜似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了。
郁谨拉着姜似的手,就没这种想法了:“咱们难得一起出来,就别想闺女了。”
明年这时候阿欢就会跑了,到那时再想甩下闺女二人游玩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种机会,明明该珍惜才是。
二人拉着手徜徉在灯海中,突然一片欢呼响起,不由驻足抬头。
就见天上烟花绽放,一片接一片,很快开满了大半天空。
无数人在这一刻抬头看烟火,也包括宣德楼上的人。
景明帝搀扶着太后,嘴角含笑:“母后觉得这里的烟火如何?”
太后笑道:“自然是好看的,哀家许多年没有看到了。”
“那母后以后每年都来看,儿子与皇后陪着您。”景明帝见太后喜欢,心情十分好。
皇后原本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福清公主,听景明帝提到她,忙笑着附和。
“你们有这个孝心,哀家看什么都是好的。”灯火映照下,太后眉目越发祥和。
“您喜欢就好。”
皇后趁景明帝与太后谈笑,余光下意识寻觅福清公主的身影,突然面色一变。
刚刚还在不远处赏灯的福清公主不见了。
皇后忙环视四周。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惊叫传来,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紧接着是扑通一声响。
“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街上一片骚乱,惊叫声此起彼伏。
满天烟火无人再赏,潮水般向宣德楼涌去。
“发生什么事了?”郁谨正拉着姜似在一盏一人高的玉兔灯前驻足,见变故突生,敏锐望向宣德楼所在方向。
姜似有些意外,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皇后那般在意福清公主,她相信有了她的提醒福清公主应该不会出事。
早发生比晚发生要好,如果今年上元节无事,总不能等到明年这时候她再以做梦的理由进宫示警。
“好像是宣德楼出事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郁谨点头:“那就去瞧瞧。”
这时宣德楼上已经乱成一团。
皇后听到年轻女子的惊叫声,面色大变,箭步就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皇后——”景明帝喊了一声,下意识拽住皇后衣袖。
担忧爱女安全的皇后哪还顾得这些,一个用力就把衣袖抽出来,险些把景明帝拽个趔趄。
一旁潘海忙把景明帝扶住。
景明帝站稳身子,尴尬了一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对太后道:“母后,您不要动,我去那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注意安全。”太后叮嘱了一句,望着景明帝匆匆离去的背影,眸光深沉。
皇后冲过去后见到眼前情景,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下来。
福清公主正被十四公主紧紧揽着,二人皆是面色煞白,一旁还有宫人正探头往栏杆下张望。
“这是怎么了?”皇后快步走了过去。
福清公主眼角含泪,咬唇道:“母后,青黛掉下去了——”
皇后见福清公主神色不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十四公主。
十四公主瞧起来并不比福清公主好多少,甚至身子一直在颤抖,却不忘向皇后行礼:“母后,刚刚……青黛突然伸手推十三姐,幸亏一旁宫婢把她推开……”
想到刚才的情形,十四公主就一阵后怕。
她牢记着皇后的吩咐,寸步不离十三姐左右。刚刚烟火升起,十三姐说这边视线开阔,拉着她来这边看烟火,谁知那个叫青黛的宫婢居然要害十三姐。
青黛是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婢,谁能想到她会害主子呢?
因为太意外,哪怕十四公主一直紧跟着福清公主,那个瞬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幸亏不远处一名宫婢冲过来把青黛推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同样一阵后怕。
她虽叮嘱了十四公主,可女儿的安危当然不能全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那名推开青黛的宫婢就是她安排的,有功夫在身。
之所以提点十四公主,是因为有太后在场,怕意外发生时那名宫婢不便靠近,以防万一罢了。
可皇后万万没想到要害福清公主的居然是青黛,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女。
“那个贱婢是怎么掉下去的?”皇后厉声问。
恢复镇定的福清公主开口道:“她自己跳下去的。”
皇后一愣。
十四公主跟着道:“是的,她被宫人推开后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我们根本没反应过来——”
皇后还想再问,景明帝低沉声音传来:“回宫再说。”
宣德楼下,那些涌来的人并不敢靠近,摔在地上的女子很快就被侍卫拖走了。
郁谨带着姜似走过来,同样赶过来的还有齐王等人。
侍卫见是几位王爷、王妃,自然没有阻拦。
这时景明帝下了楼,瞄一眼赶过来看热闹的儿子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第713章 皇后的恐惧
环视一圈,老四、老五夫妇、老六、老七夫妇、老八,儿子里除了秦王一个都没少,景明帝一声冷哼:“过来干什么?”
上元节这些混账可以到处逛,哪像他只能登楼赏灯。现在宣德楼出事了,一个个跑过来瞧热闹了。
景明帝正准备全都赶走,皇后轻轻喊了一声:“皇上——”
景明帝看向皇后。
皇后凑在景明帝耳边低语几句,景明帝微微点头,转而对郁谨和姜似道:“你们随朕一同回宫,其他人都散了吧。”
说完,景明帝伸手扶住太后:“母后,您仔细脚下。”
很快景明帝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宣德楼,留下齐王等人面面相觑。
蜀王率先开口:“没想到今日四哥出来赏灯了,弟弟还以为你会在王府陪四嫂呢。”
齐王淡淡笑道:“你四嫂身体不适,出不来,我答应替她赏这美景。六弟怎么也是一个人呢?”
蜀王没想到齐王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由一滞。
他今晚一个人出来,自然是因为与蜀王妃闹不愉快了。
明明蜀王妃未出阁时在京城贵女中也是才貌双全的拔尖人物,怎么是这么个清高执拗的性子呢?他不过是略提一句子嗣的事,居然就给他脸子瞧。
要知道他比老七成亲还早一个多月呢,眼见老七的闺女都快叫人了,他这里还没一点动静,能不急么?
放在往常也就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子嗣无疑会在父皇心里加重分量,说不准多一分优势就决定了他与老四孰胜孰负。
蜀王压下不快,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咱们都过来,父皇只要七弟夫妇进宫去了。”
论排行,他前边还有老四与老五,被父皇无视不丢人,可老四被老七越过去,面子上就难堪了。
齐王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只能徒生心塞。
帝心难测,父皇给的难堪除了受着还能怎么样?除非等他坐上那个位置,才不会再有人敢给他难堪。
对于父皇对老七的偏爱,他虽不爽,却安心不少。
正值关键时候,以父皇的城府若真属意老七,反而不会表现这么明显。父皇如此,正说明心里从没考虑过老七。
齐王这般想着,心里又好受了一些,心腹大患依然是眼前的蜀王无疑。
鲁王听着二人不阴不阳的对话,只觉一点意思都没,撇嘴道:“你们就不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哪这么多废话呢。
齐王与蜀王齐齐看向鲁王,心道好奇当然好奇,可明摆着父皇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啊。
鲁王扯扯嘴角,突然抓住一名欲走的侍卫:“刚刚到底怎么了?”
侍卫不敢不答:“赏灯时伺候福清公主的宫婢失足摔了下去……”
“说了等于没说。”鲁王知道打听不出来太多,侧头问鲁王妃,“是继续赏灯,还是回府?”
发生了这种事,鲁王妃自然没了赏灯的心思,便道:“回府吧。”
鲁王乐了,忙吩咐丫鬟婆子送鲁王妃回去。
鲁王妃眼睛一眯:“王爷不与我一道回去?”
“我再逛逛,这么多新鲜的花灯还没看完呢。”
嘿嘿,可算把这黄脸婆甩下了,灯会上这么多小娘子,说不准就能遇到美人儿呢。
正想着美事,忽觉腰间一痛。
“王爷要一个人赏灯?”鲁王妃在“一个人”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鲁王一呲牙,当着齐王等人的面不好叫疼,压下遗憾道:“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府吧。”
再不走被这母老虎在灯会上追杀怎么办?那他的脸就在京城百姓面前丢尽了。
见鲁王夫妇离去,其他人亦陆续散了。
回宫的景明帝心情糟糕到极点,甚至迁怒起皇后。
这两年霉事接二连三,就没消停过,他就说让皇后没事拜拜菩萨,偏偏这女人还不乐意。
现在好了,又出事了吧!
虽心情恶劣,面对太后景明帝依然强撑着笑:“母后,我先送您回慈宁宫。”
“皇上有事,就不必管哀家了。福清她——”
“福清没事。您先回去歇着吧,儿子把事情理清楚了就跟您说。”
“那好,哀家先回去了。”太后说着对皇后微微点头,“皇后,照顾好皇上与福清。”
皇后微微屈膝:“母后放心就是。”
待太后离开,景明帝登时沉下脸来。
皇后拍拍福清公主的手:“福清,你也回去吧。”
福清公主摇摇头:“母后,今日的事是冲着女儿来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最清楚,让我留下吧。”
她还没有脆弱到遇事只能躲到十四妹身后的地步。
她是嫡公主,不是菟丝花。
想到变故发生的那个瞬间十四公主冲过来把她护在身后,福清公主就有些惭愧,这个时候断不愿独留十四公主被询问。
皇后略一犹豫,迎上女儿祈求的眼神,只好点头。
“那好,你们两个把当时情况说一说,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景明帝道。
听两位公主说完,景明帝看向郁谨。
当时皇后说燕王夫妇善于断案,他这才叫他们一起进宫来。
郁谨沉吟一番,开口问道:“青黛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十三妹的?”
“青黛几年前就跟着我了,从没出过错。”
“那她最近可有异常?”郁谨再问。
福清公主迟疑摇头:“我没发觉她有何异常。红袖,你与青黛相处最多,可有什么发现?”
作为福清公主另一名贴身宫婢,且今日一同登楼的红袖早已骇得面如土色,被福清公主问到,忙道:“奴婢前日无意间发现青黛眼睛肿了,像是哭过,问她怎么了,她说是眯了眼胡乱揉的,现在想一想,当时青黛一定有事……都是奴婢笨,没问个清楚……”
红袖用力扇起自己耳光。
皇后对清脆的巴掌声充耳不闻,喃喃道:“青黛是本宫亲自选到福清身边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伺候福清公主的人都是皇后千挑万选的,可偏偏出问题的是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婢,巨大的恐惧几乎把皇后淹没,让她一把抓住姜似的手:“燕王妃,你说是谁要害福清?”
第714章 斗胆
天黑着,因是上元节,殿外一片璀璨灯火,殿内更是亮如白昼。
也因此,众人把皇后面上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皇后的样子太急切,也太诚恳,显然在这一刻是真心把姜似当成了救命稻草。
郁谨悄悄动了动眉梢,心道:难道阿似又忽悠皇后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景明帝同样一脸古怪,见皇后当着福清公主等人的面失态,提醒道:“皇后,老七媳妇当时都不在宣德楼,纵是断案如神,也不会知道谁害福清啊。”
无论帝后,都不相信真正要害福清公主的只是一个小宫女。
福清公主神色苍白,喃喃道:“父皇,您是说有人指使青黛害女儿么?”
“阿泉,你不要怕,父皇定会把害你的人找出来。”景明帝说着看向郁谨,“老七,你还有什么问阿泉与十四么?”
郁谨摇摇头:“没有了。”
两名公主明显所知有限,能提供的讯息寥寥,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景明帝听郁谨如此说,便对两位公主道:“今日你们都受了惊,回去歇着吧。”
“父皇——”福清公主心有不甘,喊了一声。
十四公主没有多嘴的资格,只静静站在福清公主身边。
皇后缓过神来,轻轻拍了拍福清公主的手臂:“福清,听你父皇的话,先回去休息,事情有了结果母后会告诉你的。”
福清公主温顺点头:“那女儿就告退了。”
很快两位公主相携离去,有些话就方便说了。
皇后强压下去的心情又激荡起来,用力握住姜似的手,颤声道:“燕王妃,你,你是不是知道——”
本来燕王妃以梦示警,她虽做了一些安排,可心底未尝没有疑问,不过是关乎女儿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谁知今晚福清真的出事了……
燕王妃既然能梦到福清受伤,焉知就没梦到凶手——
皇后这般想着,手上越发用力。
郁谨视线落在皇后手上,微微敛眉。
都是皇后了,就不能自重点吗?
景明帝越发好奇了:“皇后,你到底在说什么?”
皇后看一眼姜似,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心一横道:“皇上,您可知今日福清为何会及时被宫人救下?”
“嗯?”
“是燕王妃提醒我的!”
景明帝脸色微变,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微微屈膝,算是默认。
景明帝目光灼灼,问道:“老七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接话道:“还是我来说吧,前几日燕王妃进宫来……”
听皇后说完,景明帝看向姜似的眼神颇复杂:“老七媳妇,你有没有……梦到凶手?”
“儿媳只是做了一个零碎的梦,醒来忘了大半,只隐约记得公主受伤了,至于如何跌下高台并没有印象……”
皇后听了,隐隐有些失望。
景明帝倒无这种感觉,叹道:“能梦到这些已经是奇事了。”
郁谨不紧不慢开口道:“父皇说得是,阿似如果连害十三妹的凶手都能梦到,甄大人恐怕要回家种田了。”
“你有什么想法?”景明帝问。
害福清公主的人明显出于宫中,不好召甄世成来查案,景明帝还是要脸面的。
郁谨沉默一瞬,开口道:“刚刚问了母后与两位妹妹,儿子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说!”
“可是这个推测实在有些大胆,儿子怕父皇与母后骂我——”
“说!”景明帝瞪了郁谨一眼,斥道,“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你当我与皇后只会骂人玩?”
“好吧,那儿子就斗胆说了。”郁谨摸了摸鼻尖,神色郑重起来,“青黛是十三妹的贴身宫女,且是母后亲自挑选的,身家清白应该无疑问——”
“你的意思是?”皇后忍不住开口。
郁谨语气转冷:“我的意思是不必深究过往,青黛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排除她发疯弑主,十之八九是近来才受了人指使……”
“近来?”皇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比如十三妹生活起居与以往有什么改变??”
“改变?”皇后微怔,“福清从眼睛好了后倒是有不少改变——”
郁谨淡淡打断皇后的话:“不必想那么早,如果是因为十三妹眼睛好了带来的改变,事情就不是发生在今年的上元节,而是去年的上元节了。”
去年上元节,福清公主眼睛已经好了。
“近来——”皇后面色突变,脱口道,“近来福清一直去陪太后,能有什么事?”
景明帝在皇后说出这话的瞬间,神情登时变了,不悦道:“皇后,莫要胡思乱想!”
皇后哑然。
她胡思乱想什么了?
景明帝意识到反应过度,摸了摸鼻子,没好气瞪郁谨一眼:“继续说。”
怎么就扯到太后那里去了?混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郁谨暗暗冷笑一声,再问道:“十三妹每次去慈宁宫,有哪些宫人陪着?”
“老七!”景明帝见郁谨抓着慈宁宫不放,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郁谨一脸无辜:“父皇有什么吩咐?”
“你——”景明帝被对方纯良的神情噎得说不出话来。
让老七夫妇进宫查案是他主动开口的,现在不让人说话,有点说不过去。
再者说,老七明知太后在他心中的地位还这样说,可见一片赤子之心,并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这么一想,景明帝竟莫名被安慰了,脸色缓和不少。
一旁皇后见景明帝脸色忽阴忽晴,抖了抖嘴角,对郁谨道:“福清每次都与十四一起过去,担心扰了太后清净,她们都只带一个宫婢跟着,福清带的……正是青黛。”
关乎女儿,哪怕涉及太后,她也要说清楚!
“能接触到青黛,且能唆使青黛谋害嫡公主,儿子斗胆猜测那人要么能耐不小,要么……身份不低——”
“放肆,你在怀疑太后?”景明帝脱口而出,一脸震怒。
对面郁谨一脸震惊:“父皇怎么会想到皇祖母呢?儿子猜测慈宁宫或许还有另一位‘朵嬷嬷’都是壮着胆子猜的,可万万没敢往皇祖母身上猜。”
第715章 怀疑的种子
景明帝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了。
想想老七刚刚的话,还真不是针对太后,他怎么就想到母后头上去了?
景明帝自责的同时,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有了答案。
郁谨南行回来把放冷箭害姜湛的人交给了景明帝处理,经过这些天锦麟卫其实查出了一些东西,那个叫黄旗的将士看似普通,可亲友关系并不寻常。
他的妻子是齐王妃的远房表妹,虽然与齐王妃恐怕都没见过面,可这层关系在查探中总是引人注目的。还有一友人在秦王府做事,明面看起来二人多年没联系了,内情如何还待深查。
此外,他的姐姐嫁给了一位颇有学识的举子,而这位姐夫曾在一个大家族的族学里当过教书先生。
那个世族,是太后的娘家。
景明帝当时看到锦麟卫指挥使韩然呈上的这些讯息都惊了,万万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将士居然有如此复杂的关系网。
好在韩然说在京城里随便找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深查下去都可能与皇亲国戚沾上关系,这才让他一颗受惊的心安稳下来。
饶是如此,暗害姜湛的人与太后扯上那么一丝关系到底在景明帝心里留下了痕迹,这才在郁谨言语暗示之下脱口而出,提到了太后。
与其说景明帝生气郁谨胡言乱语,不如说他羞愧自己胡思乱想。
怎么能莫名想到母后呢!
景明帝黑着脸瞪着郁谨。
郁谨满脸无辜。
父皇自己说的,可怪不得别人。
“说出你的结论吧。”景明帝没好气催促,已经有了赶人的打算。
郁谨神色一正,道:“儿子斗胆猜测,慈宁宫还有‘朵嬷嬷’那样的奸人,不过究竟是谁就要靠父皇来查了,毕竟那是皇祖母的寝宫。”
景明帝拧眉不语。
皇后心中已是闪过无数念头,面上难掩忧色:“皇上,即便不是为了福清,您也要好好查一查啊,假如慈宁宫还有奸人隐藏,太后她老人家岂不是有危险——”
郁谨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皇后还是很机敏的。
他说了这些,不信皇后心中对太后没有半点怀疑,可真要把怀疑说出来只会引起父皇反感,归到担忧太后安全上面就刺激不到父皇那颗孝心了。
今日郁谨说这么多,显然不是查案上瘾,为的就是在帝后心里种下对太后怀疑的种子。
景明帝一时无法接受很正常,皇后恐怕就非如此了。
姜似与郁谨目前想要查太后根本没机会,不管福清公主今日遇险有没有太后的手笔,挑起皇后对太后的怀疑都有利无害。
说不准皇后就会主动查一查呢?
有人要害福清公主,这已经不是可以随便敷衍过去的事,景明帝对皇后微微点头:“你放心,朕会好好查一查的,定要把那兴风作浪的奸人查出来。”
朵嬷嬷一定还有余党,该死的乌苗人!
想一想乌苗圣女出现,轻易化解了他给乌苗族制造的麻烦,景明帝就有些心塞。
怎么人家就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到他这就幺蛾子一出接一出?
这般想着,景明帝扫了姜似一眼,心道好在老七媳妇时而得到神人点化,使结果不至于太遭。
假如现在福清出了事——景明帝不敢想下去。
“时候不早,你们两个回去吧。”
牵扯到慈宁宫,景明帝不可能再让郁谨去查,于是开始赶人。
“儿子(儿媳)告退。”
郁谨拉着姜似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
“怎么?”
“父皇,儿子想起一件事。”
“说。”
“之前儿子带回来的那个人,不知可有查出些什么?”
景明帝一脸严肃:“还在查。”
混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没事了,儿子告退。”
等郁谨与姜似退下,景明帝宽慰拍了拍皇后的手:“你也回去歇着吧。”
没了旁人,皇后就放开了,眼圈一红哽咽道:“我哪里歇得了,只要一想福清今日险些遇难,一颗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景明帝叹口气:“我何尝不是呢。”
皇后暗暗呸了一声。
皇上与她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心情。福清是她的命根子,没了福清她活着都没念想,可皇上子女一大堆,即便疼爱福清也是有限的。
“福清怎么这么命苦,一而再、再而三被奸人谋害。皇上,福清这些祸事说不准就是冲着我来的……”
“皇后,你莫要胡思乱想。”
皇后惨笑:“不然宫中那么多公主,为何别人都无事,只有福清多灾多难?”
景明帝虽觉皇后的忧虑有几分道理,可更多的是想不通,直言道:“福清若是个皇子还好说,可她一个公主,即便是嫡公主,将来总要嫁人的,害她能有什么好处?”
皇后注意力却放在了“嫁人”二字上,眼一亮道:“皇上,福清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不如早早把她的婚事定下来吧,等嫁了人说不定就能远离奸人暗害了。”
景明帝一句话打消了皇后的念头:“倘若不揪出奸人,焉知到了宫外会不会更方便奸人动手?”
皇后沉默了。
躲在暗处害福清的奸人是谁?
会是——太后么?
她不动声色猜疑着,直到回了坤宁宫,怀疑越来越甚。
当初太后突然提出要福清去陪伴,她就隐隐不安,后来只道自己多心了。可现在想想,或许就是母女连心于冥冥中给了她示警。
假如真是太后呢?
皇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把茶杯轻轻放下。
是太后又如何,如果皇上真查到了太后身上,难道会为了福清惩治太后吗?
不可能,太后是皇上的养母,推皇上坐上龙椅的大功臣,无论出于孝道还是恩情,皇上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公主对太后如何。
如果幕后之人真是太后,福清这些祸事就白遭了。
皇后伸出双手,垂眸盯着。
她的手依然白皙柔软,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
她是皇后,后宫之主,可一旦对上深受皇上敬重的太后,就什么都不算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女儿?
皇后隐隐生出一个念头,一时又想不分明。
第716章 念起
走出皇宫,外面夜色正好,远望是一片绚烂灯火。
平日里,只有金水河上笙歌曼舞到天明,而到了上元节这日,全城火树银花不夜天,是京城百姓们的狂欢之日。
今晚哪怕宣德楼出了事,也不影响百姓们逛灯会、猜灯谜,少男少女相约同游。
郁谨拉着姜似往前走,侧头问她:“要不要再去逛逛?”
姜似奇怪看他一眼:“现在还有心思逛灯会?回府吧,阿欢说不定还没睡。”
郁谨颇遗憾:“那个灯谜还没猜出来呢。”
姜似莞尔一笑:“我猜到了。”
“是什么?”
宣德楼出事时二人正在猜灯谜,谜面是“三九严寒何所惧”,把郁谨愁得挠掉好几根头发都没想出来。
那是一盏好看的玉兔灯,若是猜到了谜底就能带走,无论是哄媳妇还是哄女儿都是极好的。
可郁谨武功出众,读书就稍稍差了一点。
用他的话说,样样都好让别人怎么办,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比如那个祥瑞。
姜似遥望御街方向,轻吐出两个字:“忍冬。”
郁谨抚掌,颇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是这个没错,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姜似睇他一眼:“说得好像过后就能想到似的。”
郁谨一滞,左右瞄瞄无人,只有皇城侍卫傻木头一样杵在远处,迅速捏了捏姜似脸颊,故作凶狠道:“说,你是不是嫌弃我读书少?”
姜似大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二人说笑着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燕王府驶去。
回到府中,阿欢果然还没睡,见了姜似伸手求抱,在母亲怀中听着小曲儿这才睡着了。
郁谨心道完了,这小年糕明年铁定甩不掉了。
回到寝室躺下,郁谨这才把在宫中的疑惑问出来:“阿似,你真梦到了福清公主今晚会出事?”
“只梦到了上元节会出事,是不是今晚就不知道了。”
郁谨沉默一会儿,道:“之前没听你提。”
“只是一个零碎的梦,哪里想到真会发生,又怕你提前知道了露出异样引起父皇多想,所以就没提。”姜似解释道。
“梦里的事居然会成真,真是不可思议……”郁谨感叹一声,并没深究。
姜似见郁谨就说了这么一句,反而有些不得劲了,问道:“阿谨,你不觉得奇怪么?”
郁谨微微一笑:“当然觉得奇异,不过也就如此了,难不成因为我媳妇会做美梦,就不过日子了?”
“美梦?”姜似诧然,“这不叫美梦吧,梦里可没好事——”
她那些前世记忆哪有好事呢,桩桩都是锥心之痛,遗憾至极。
郁谨笑道:“你在梦里得到示警,从而避开那些祸事,这不是美梦是什么?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阿似或许有自己的秘密,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美梦成真,得阿似为妻。
听郁谨如此说,姜似心中一松,弯唇笑道:“你总有这么多歪理。”
郁谨把锦帐放下来:“今日福清遇险,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
“什么?”姜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郁谨伸手环住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想要当上太子,从皇后这边着手最省事,现在机会就来了。”
“说说看。”
锦帐把从窗子透过的皎洁月色阻挡在外,也挡住了帐内窃窃私语声。
一晃两日过去,皇后从景明帝那里没有得到福清公主元宵节遇险一事的任何进展,心情越发沉重,特别是每日看着女儿依然去慈宁宫陪伴太后,心中阴影更甚。
对皇后来说,害女儿的凶手一日没有揪出来,心每时每刻都揪着,不得纾解。
皇后只带了一个宫婢在园子里散心,渐渐走到梅林深处。
地上梅花落了一层又一层,铺成薄薄花毯,使人行走无声。
皇后心思重重,宫婢自然大气不敢出,只默默跟着。
有低低的声音隔着花木传过来。
皇后脚步一顿,下意识驻足倾听。
“听说了没,上元节青黛坠楼根本不是不小心跌下来的,而是跳楼自尽。”
一声惊呼响起:“她不是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女么,好端端为何跳楼自尽?”
“据说她要害福清公主呢,失手后就跳楼了……”
“难怪上元节后伺候福清公主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皇后面无表情听着,眼中怒火闪动。
福清公主的贴身宫婢出了问题,皇后自然不敢大意,几乎把福清公主寝宫的人换了一个遍,那些不见的人目前大半都在密牢里接受审问。
这般动静不小,宫中一时人心惶惶。
上元节福清公主遇险,许多宫人都知道了,瞒也瞒不住。皇后怒的是居然还有宫人偷偷议论此事,这在宫中算是大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想要杜绝议论是不可能的。
皇后沉着脸,欲要开口斥责。
她是皇后,听壁脚有失体面,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可还没等皇后出声,其中一人又开口了:“真没想到有人敢害嫡公主,好在皇后把伺候福清公主的人都换了。”
另一人叹道:“有皇后护着有什么用,等以后可就难说了……”
皇后怒容满面,看了宫婢一眼。
宫婢会意,厉声道:“是谁在嚼舌,还不滚出来!”
花木一阵摇动,旋即是细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宫婢拨开花木冲过去,只看到两个惊慌逃窜的背影。
皇后也走过去,脸色仿佛结了冰。
逃离的人穿着寻常宫人服饰,想要找出来难如登天。
“娘娘——”
皇后拂袖回到寝宫,一口气堵在胸口里出不来。
福清公主接连遇险,宫中私下有这样的议论不足为奇,与其说皇后为听来的闲言碎语生气,不如说是恐慌。
她担心等她不在了,谁能真心实意替她保护纯真良善的爱女呢?
先前在皇后心中闪过的念头渐渐清晰:如果她有一个儿子呢?
她是皇后,以皇上对正统的重视,她的儿子当储君名正言顺,等将来再当了这天下的主人,还怕没人照顾福清么?
第717章 行动
皇后这个念头一起,就如潮水涨来上,挡都挡不住。
有个儿子就能免除后顾之忧了。
这一刻,她情不自禁想到了送子娘娘,随后又为自己荒唐的念头感到好笑。
送子娘娘即便再灵验,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有孕呢。
她生了福清后就再没动静,纯粹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要知道皇上是个规矩人,多年来不管后宫多少年轻貌美的小妖精,至少初一、十五都是歇在她寝宫的。
往前几年夫妻之事还是有的,也就是近来才是纯睡觉。
皇后想一想与景明帝相伴这些年,不是不遗憾。
皇上恩宠不少,可她偏偏就只生了福清——或许,这就是命吧。
皇后一颗心渐渐冷下来。
生不出,又哪来的儿子,总不能拜拜送子菩萨就天上掉下来一个吧?
天上掉下来——皇后突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狂跳起来。
天上未尝不能掉下来!
她膝下无子,挑一个皇子养在名下为什么不行呢?
没错,她这个想法纵是太后知道了都无法反对,要知道当年太后也是这么做的。
皇上正是被太后收为养子,才由一个普通皇子脱颖而出,坐上了那个位置。
有了这个念头,皇后就再也按奈不住了。可以说是今日无意间听来的两名宫人那番对话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她这个念头彻底清晰起来。
皇后平日里看起来与世无争,是个好性子的人,可实际上不争只是因为没什么可争而已,当她有了决定,那就不同了。
没等到第二日,坤宁宫的小佛堂就设了起来,里面供着的正是送子娘娘。
景明帝这两日颇有些内疚,往坤宁宫这边跑得就勤了些。
“皇后呢?”处理完过年期间积压的一些政事,景明帝来到了坤宁宫,打眼一扫不见皇后,问起伺候皇后的人。
宫婢忙道:“回禀皇上,娘娘正在拜佛。”
“拜佛?”景明帝愣住了,“皇后在哪儿拜佛呢?拜的什么佛?”
宫婢回道:“娘娘命人收拾出来一间小佛堂,拜的好像是……送子娘娘……”
景明帝以为听错了,对宫婢道:“领朕去皇后那里。”
宫婢恭恭敬敬领路,把景明帝带到小佛堂外。
小佛堂就设在偏殿里,是个安静的地方。
景明帝立在门外,隐约闻到淡淡檀香。
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外等着。
约莫一刻钟后,皇后走了出来,见到景明帝愣了愣,忙行礼。
景明帝伸手扶住皇后,好奇道:“听宫婢说你在拜佛?”
“嗯。”
“拜的是哪位菩萨?”尽管已经从宫婢那里知道了答案,可景明帝依然不敢相信。
皇后坦然道:“送子娘娘。”
“咳咳——”咳嗽声响起,呛得景明帝满眼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先前不是不想拜么,怎么又改了主意?”
皇后垂眸,面色微红:“我思来想去,觉得皇上的话有道理,时常拜拜菩萨,就算求不来别的,不是还能求子么——”
“咳咳咳!”景明帝咳嗽声更急了,险些噎住。
他真的没有让皇后求子的意思啊,老夫老妻了,就算皇后有心,他也无力啊——
不行,还是不能由着皇后做白日梦。
“皇后,我觉得求求别的就罢了,求子是不是有点难为菩萨了?”
皇后脸沉下来:“皇上是说我生不出了?”
说到这,皇后睫毛颤了颤,一行泪落下来。
景明帝登时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不像皇后的作风啊。
不过想想福清公主的遭遇,景明帝内疚升起:看来皇后是被福清的事伤到了,还是不刺激皇后为妙。
作为皇上,哄女人的经验不多,景明帝只好干巴巴道:“我没这个意思,皇后喜欢拜送子娘娘就拜吧,说不准心诚则灵呢。”
皇后收了泪,拿帕子擦擦眼角,展颜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坤宁宫是没法呆了,景明帝找了个借口赶紧逃了。
之后一连数日没敢往坤宁宫跑,直到皇后派人来请。
景明帝当然不会拒绝皇后的邀请,琢磨着过了这几日素来稳重端庄的皇后心情应该调整过来了,施施然来了坤宁宫。
皇后依然在小佛堂里。
景明帝好脾气等着,没等多久就等到了皇后出来。
帝后二人落座,捧着热茶开始聊天。
“皇上,害福清的幕后之人找出来了么?”
景明帝一滞,抬手摸了摸鼻子。
皇后还会不会聊天了,要是有进展了他不早就说了,至于见到皇后的眼泪躲了好几日嘛。
说白了,还是愧疚。
冷场片刻,景明帝讪笑道:“还在查,皇后莫要心急。”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我遇险也就罢了,万没有催促皇上的道理。可遇险的是福清,这几日我只要一闭眼就是上元节那晚的情形,根本睡不下去……”
鼻尖萦绕着皇后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好似置身佛堂中,景明帝没有多想便宽慰道:“你若觉得不安,就学老七媳妇那样多拜拜菩萨吧。”
拜菩萨求心安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女人大多这样。
景明帝正想着,就见皇后神色迟疑起来。
“怎么了?”
皇后垂眸盯着修剪圆润的指甲,轻声道:“不瞒皇上,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景明帝眼皮子突然跳了跳,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
没见景明帝接话,皇后看了他一眼。
景明帝只好问道:“皇后做了什么梦?”
皇后露出一抹浅笑:“说来也奇了,昨夜送子娘娘入梦来,给了我一个提醒。”
“提醒?”
“是呀,许是可怜妾多年无子的苦楚吧,送子娘娘说养恩不比生恩差,收养一个儿子也是一样的。”
景明帝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后,你的意思是——”
皇后弯唇一笑:“送子娘娘显灵,给我指点了迷津。皇上,我想把一位皇子记在名下,您觉得如何?”
景明帝:“……”
他前些日子一定是鬼迷心窍才撺掇皇后拜菩萨,不知道现在把小佛堂拆了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