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似锦TXT下载似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似锦全文阅读

作者:冬天的柳叶     似锦txt下载     似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22章 雨来

    太子妃奉皇命要行大雩祀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京城炸响。

    京城上下登时一片哗然。

    酒馆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说到激动处涕泪横流:“让一名女子代表天家行大雩祀,大周这是要亡啊”

    这话一出,吓得周围还清醒的人忙捂住他的嘴:“老伯,你喝多了!”

    老汉年纪挺大,力气不小,一把推开那人的手,打着酒嗝道:“我没喝多……妖妃降世,大周就是要亡了!”

    一队锦麟卫出现,为首之人冷冷道:“带走!”

    一手指天的老汉呆了呆,突然抱着来架他的锦麟卫哭起来:“我喝多了”

    锦麟卫一脸嫌弃:“走!”

    眨眼间老汉就被推出了酒馆,留下来的那名锦麟卫环视酒客一眼,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酒馆一时鸦雀无声,好一会儿后喝得微醺的众酒客如梦初醒,捂着嘴巴一哄而散。

    真的忘形了,当今天子虽是仁德之君,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让锦麟卫祸害百姓,可大周将亡这种话公然喊出来就是作死啊,多仁德的帝王都忍不了。

    老汉被丢进大牢,酒意彻底没了,冲过去扒住铁栅栏哭求道:“放我出去,我喝多了乱说的,放我出去啊”

    身后一个声音凉凉道:“省省力气吧老伯,这里面哪个不是喝多了乱说的。”

    老汉僵着身子回头,身后是一张张或呆滞或痛苦的脸,居然还从里面发现了一个酒友。

    “王老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酒友苦笑道:“喝多了呗。”

    老汉一下子泄了气,走到难兄难弟中间一屁股坐下,眼神发直喃喃道:“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哟,家里两头猪还等着喂呢。”

    其他人叹道:“等着吧,或许人太多装不下了就放咱们这些早进来的走了。”

    这话不知怎么触动了老汉的神经,老汉突然高喊道:“太子妃本来就是妖妃”

    几只手忙捂住他的嘴。

    酒友骂道:“你发疯别连累大家啊,真当现在的锦麟卫不杀人呢!”

    牢房外,一名锦麟卫叹口气:“现在胡言乱语的太多了,总不能都抓进来。”

    另一名锦麟卫笑道:“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先抓人就是,等到大雩祀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估计都该放人了。”

    “你说太子妃真能祈雨成功?”

    “这谁知道呢,也不是咱们管得了的。走了,继续抓人去,这些人想被放出去总要出点血,我可听见刚抓进去的老汉说家里有两头猪。”

    “两头猪你也看得上。”

    “蚊子腿小也是肉呢。”

    两名锦麟卫说笑着走了。

    一时间,满城皆是对大雩祀的议论,哪怕处处可见黑着脸的锦麟卫拿人都挡不住人们八卦的热情。

    四月十八转眼就到了。

    清晨的天际一片白,阳光已经有了炽热的势头,连一片云都没有。

    不用问,这又是个能把河水烤干的大晴天。

    这日京城上下都起了个大早,追随着祭天的队伍前往城郊。

    京郊翠螺山上建有帝王行宫,靠东方筑有祈雨坛,长长的队伍从皇城出发,直奔翠螺山而去。

    翠螺山这边已经在礼部张罗下洒扫一新,一切仪式准备就绪,只等太子妃到来。

    姜似走在队伍最前方,等到了山脚那些一路跟随的百姓就被禁卫军拦了下来,只能眼巴巴望着队伍缓缓上山。

    为了表示诚心,姜似改为徒步,等到了山顶处已是气喘吁吁。

    “吉时将至,恭请太子妃登坛祈雨。”

    随着有司高声提醒,姜似在庄严的乐声中一步步登上高坛。

    一列列童男女出现,身穿玄衣,手持羽翳,共八八六十四人围绕高坛跳起了八佾舞,边舞边唱。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壁既卒,宁莫我听?”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下土,宁丁我梗。”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胡不相畏?先祖于摧。”

    ……

    姜似跪于高坛之上,神情郑重,闭目祈福。

    现场一片肃穆,除了专心致志跳八佾舞的童男女,所有人不约而同在想:太子妃能祈雨成功么?

    答案几乎都是否定的。

    已经数月没有降雨,以往青翠欲滴的翠螺山草木显得无精打采,就如受旱灾影响而无精打采的人们。

    天空无云,阳光炽热,怎么可能落雨呢。

    八佾之舞到了尾声,童男女们的吟唱渐渐低不可闻。

    “瞻昊天,有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昊天,曷惠其宁?”

    翠螺山山脚之下,无数人跪伏于地,跟着高呼:“昊天上帝啊,请降下甘霖还我安宁吧!”

    翠螺山不算高,山脚下的人能清晰看到高坛上那道玄色身影,以及令人肃穆的舞乐。

    可人们的心在烈阳的炙烤下渐渐绝望。

    有人猛地站了起来,神情似哭似笑濒临崩溃:“不可能会降雨的,京城大旱本就是因为妖妃现世上苍以大旱示警,妖妃不除又怎会落雨?”

    山脚下人群骚动,很快有许多人附和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手持银枪金刀的禁卫军只能勉力维持秩序,却不能对这些口出惊人之语的寻常百姓如何。

    这便是历来上位者头疼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场面渐乱之际,突然轰隆一声响。

    “什么声音?”

    人们一时愣住了。

    又是一声雷鸣,人们这才如梦初醒。

    “听到了么,是雷声,是雷声啊!”

    很快闪电划过青天,豆大的雨落了下来。

    高坛之上,姜似缓缓睁开眼睛,嘴角露出笑意。

    雨来风急,吹得她身上的玄袍猎猎飞舞,恍若谪仙。

    高坛下、山脚下,无数人跪地望天,神色狂喜,大声欢呼着:“落雨了,落雨了!”

    姜似微笑着与玉阶上的郁谨对视。

    是啊,落雨了。

第823章 诽谤案

    京城中,无数百姓奔走于街头,尽情欢呼。

    姜似乘雨而归,再次看到了万人空巷的盛况。

    “快看,是祈雨队伍!”

    在雨中手舞足蹈的人发现了姜似一行人,疯狂涌过来,等到了近处齐齐对着姜似跪拜。

    “太子妃神女降世,天佑大周!”

    直到祭天队伍走过,百姓们依然跪在雨里迟迟没有起身。

    听到第一声惊雷时景明帝就快步走出大殿,仰头望天。

    雨落下来,饶是他在位数十载早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这一刻也不禁泪湿眼角,长长松了口气:“真的落雨了!”

    一旁潘海撑开竹伞,劝道:“皇上,风急雨凉,您还是进屋吧。”

    “不,去坤宁宫。”

    这一刻,景明帝很想与皇后分享一下激动的心情。

    景明帝脚步匆匆,潘海见劝不住只好快步跟上,尽量使竹伞遮蔽住景明帝身形。

    皇后立在廊芜下望着雨幕眼神晶亮,恰好看见景明帝从雨中走来。

    “皇上怎么冒雨过来了?”皇后快步迎上去。

    身旁宫婢撑伞慢了一步,细雨立刻打在皇后发梢肩头。

    可这时谁还计较这个呢?

    帝后无视了众人,并肩步入殿中。

    四月的雨没有寒气,只有清爽,正如帝后此时爽快的心情。

    接过宫婢奉上的热茶,景明帝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叹口气道:“真没想到啊,太子妃竟真的祈雨成功!”

    皇后满眼是笑:“是,我这颗心啊一直悬着,如今总算安心了。天降甘霖,百姓们就能心安了。”

    她也能心安了。

    想一想七日前太子妃闯养心殿,哪怕是现在她都阵阵后怕。

    怎么就这么大胆子呢,万一祈雨失败岂不是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好在成功了!

    太子妃被万民认可,储君之位就无比稳固,她这个皇后就能稳稳当当,不必为以后发愁。

    “皇后。”

    “嗯?”

    “小佛堂的香还是要烧起来,不能冷落了菩萨。”

    皇后忍不住笑:“皇上放心,小佛堂每日香火不断,断不会冷落了菩萨的。”

    “那就好。”

    比起帝后的欢喜,慈宁宫里的气氛就如天际翻滚的阴云,十分凝重。

    太后用力捏着佛珠,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妖孽!”

    太子妃姜氏就是个妖孽,不然如何能祈来风雨?

    遇到这么个妖孽,难怪她处处落了下风。

    太后想一想不久前对景明帝的施压,就觉心塞。

    太子妃祈雨成功,先前的一切流言都成了笑话,此时谁若在大街上说一句太子妃的不是,恐怕会被听到的人一顿暴打。

    太后垂眸盯着手中念珠,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该蛰伏了,颐养天年未尝不好。

    说起来,她亲手斩断了与乌苗的联系,当年大长老的某些嘱托本就不必再做。

    她是太后,只要她收了手,太子夫妇能奈她何?

    太后这么想着,脑海中忽然闪过姜似似笑非笑的模样,本来偃旗息鼓的心思一下子没了。

    不行,太子夫妇还年轻,总有上位的一天。那时她若不在也就算了,若是还在,岂不任姜氏揉搓?

    可她现在出了不少底牌,再妄动并不明智……

    一时间,太后心乱如麻。

    太子妃祈雨成功,万民欢腾,百官勋贵更是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对太子夫妇有丝毫置喙。

    至于碰柱而死的言官,如果太子妃祈雨失败,那名言官为了社稷安稳不惜己身是能在史册上记一笔的,而现在,呵呵,谁还记得那个倒霉蛋是谁。

    一个上蹿下跳以性命裹挟帝王的跳梁小丑罢了。

    顾府。

    顾夫人指挥着丫鬟在书房铺好了床,对顾尚书硬邦邦道:“从今天起,老爷就睡书房吧。”

    顾尚书一听急了:“夫人,书房我睡不惯啊!”

    年轻的时候寒窗苦读伤了肩颈,发作起来就让人不得劲儿,只有黄脸婆掌握了一手按捏的好法子,往往趁着睡前给他揉一揉,第二日就松快多了。

    睡书房怎么行!

    顾夫人白了顾尚书一眼,冷笑道:“我早就劝老爷少管皇家家事,老爷偏偏不听,现在好了,脸都丢没了。”

    顾尚书一脸尴尬:“女人管好内宅的事就好,外头的事你不懂”

    顾夫人拍拍硬床板:“内宅的事归我管,老爷就睡这儿吧。”

    说罢,顾夫人扭身走了,留下咣当关门声。

    顾尚书气得吹胡子:“老婆子年纪越长脾气越大,真是不像话,这次非要你求我回去睡!”

    半夜里,老尚书抱着铺盖站在拔步床外,苦兮兮道:“夫人,我错了,还是让我回来睡吧。”

    “以后还管不管人家家事了?”

    “不管了。”

    顾夫人这才展颜:“老爷是不是肩疼的毛病犯了,我来给你揉揉。”

    老头子也不打听打听,太子妃是一般人吗?

    当初太子妃与齐王妃一起去上香遇到惊马,齐王妃都吓疯了,太子妃却毫发无伤,那是因为太子妃给白云寺的菩萨送大礼了。

    送大礼不稀奇,稀奇的是人家菩萨收下了啊,不然怎么会照拂太子妃?

    她不拦着老爷与得到菩萨照拂的太子妃过不去,等着全府上下大祸临头吗?

    当了尚书夫人还要操这个心,都是老头子不懂事。

    臣子们一时当了鹌鹑,储君不稳的隐患也消散了,景明帝难得得了几日舒心,感动得不行。

    然后这一日,潘海禀报道:“皇上,甄大人进宫求见。”

    景明帝有捂耳朵的冲动,但在潘海征询的目光下还是点了头:“传他进来。”

    老甄求见都是正事,正事意味着幺蛾子很好,幺蛾子又来了!

    很快甄世成就走进来,拎着个硕大的藤箱。

    “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视线往藤箱上落了落:“甄爱卿,这是”

    甄世成把藤箱放下,拱手道:“回禀皇上,这是一宗案子的案卷。”

    景明帝一听眼都直了:“这么多?”

    甄世成垂眸道:“微臣也没想到整理出来这么多。”

    “是什么案子?”景明帝其实不想问,可不问能行吗,这么大个箱子摆在这儿都能当小杌子坐了。

    “是露生香东家遭诽谤一案。”

第824章 不听,不听

    “露生香东家?”

    甄世成解释道:“就是太子妃。”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

    他不需要提醒!

    “太子妃被诽谤,还报官了?”

    甄世成打开藤箱,取出放在最上方的案卷,朗声道:“二月初,接到露生香大掌柜秀娘子状书,状告京城流言挑起者居心叵测,导致露生香关门,露生香东家名声受损”

    景明帝打断道:“没有具体被告人?”

    “并无。”

    “你接下了?”

    甄世成诧异看景明帝一眼:“微臣当然接下了。”

    景明帝沉默了。

    他想拿镇纸把老甄敲死!

    风波好不容易平息了,这老家伙瞎折腾什么。

    不过想一想眼前这老家伙是他亲家,景明帝忍住了。

    害女儿没法出嫁太亏了。

    “查出来了么?”

    甄世成淡定的神色换上一丝为难:“查是查出来了,就是事情有点复杂……”

    “慢慢说。”景明帝又瞥了藤箱一眼。

    这么大的箱子,能不复杂吗?

    “微臣经过多方查访,确认几个散布流言的闲汉是有组织的,又追踪到这个组织的领头人是一家茶楼的东家,名叫李吉。这个李吉出身穷苦,早早没了爹娘成了浪荡子,开办茶楼的资金来路有些蹊跷,好在微臣一番努力撬开了他的嘴。他的背后有个神秘资助者,不只给了他开茶楼的银钱,偶然还会交代他一些任务,这些任务大半与散布流言左右京城舆论有关……”

    景明帝默默听着,越听脸色越难看。

    茶楼酒馆本就是龙蛇混杂之地,传播流言最是便利,而流言能杀人于无形他太能体会了。

    这个李吉,当千刀万剐!

    “神秘人可有查出来?”

    甄世成顿了顿,道:“神秘人每次见李吉都以帽遮脸,李吉无法描述那人样貌,只能从身形、走路姿势等方面猜测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身量适中,偏瘦,声音有些阴柔。”

    景明帝摇头:“这样的人何其多,想要找出犹如大海捞针。”

    “是,好在微臣凭着经验又从李吉那里问到一些情况。”

    “问到了什么?”

    “有一次神秘人与李吉相见,无意间遗落了一枚铜鎏金四叶草扣子,被李吉发现后藏了起来。”甄世成说着从藤箱取出一个小小朱漆匣,打开来呈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看了一眼躺在其中的铜鎏金扣子,脸上阴云密布。

    寻常百姓的衣裳都是以细绳绕成盘口或干脆直接打结,会用金银、宝石、象牙等物制成扣子的非富贵人家莫属。

    这枚扣子的花纹样式他熟悉,正是宫中有些身份的内侍所有。

    甄世成观察一下景明帝脸色,估摸着老皇上还受得住,捋了捋胡子道:“考虑到这枚扣子的特殊,微臣又调查了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朱多欢”

    景明帝正啜了一口茶缓解阴郁心情,闻言险些把茶水喷出来。

    五官灵台郎朱多欢?

    谁让老甄去查这个了!

    他当初命韩然去调查,就是想着事关太子,怕又与宫中扯上关系,不欲太多外臣知晓。

    “扣子与五官灵台郎能有什么关系?”景明帝忍怒问。

    他一点想不透老甄这脑袋瓜是怎么联想的。

    甄世成认真回道:“钦天监把立太子吉日定成天狗吞日之日,有人暗害太子的可能很大,考虑到京城沸沸扬扬的谣言是针对太子妃,微臣觉得可以并案查一查。”

    “查出来了么?”

    “查到一些情况……”

    听甄世成讲完,景明帝脸色彻底黑了。

    很好,比韩然调查得还详细,锦麟卫都是吃屎的吗?

    甄世成拱拱手:“两案并查之后,臣得出一个大胆推论,资助李吉的神秘人很可能是慈宁宫内侍王英。”

    “什么?”听甄世成说出这个结果,景明帝不知为何竟不觉太震惊,而是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皇上请看。”甄世成从藤箱拿起一册案卷翻开,“微臣从李吉那里问出那个神秘人每次与他联系都在初一,而宫中唯有慈宁宫的人每月初一出宫上香,多年如此。微臣又探查了慈宁宫每月初一出宫上香之人,每次都有王英在,而王英正符合李吉口中神秘人身量适中、偏瘦的描述。”

    景明帝脸色发黑:“这么说,两次兴风作浪之人皆是那慈宁宫内侍王英?

    甄世成沉默了一瞬,朗声道:“微臣认为内侍王英只是替人办事,真正谋划之人是太后”

    “住口!”景明帝猛然起身,手持白玉镇纸指向甄世成,“大胆!”

    一旁潘海死死低着头,心里发苦。

    甄大人这不是坑他嘛,这种话都敢说,回头皇上气不过把他们都杀了灭口怎么办?

    甄世成坦然跪下:“微臣所得结论都是据调查而来,请皇上明鉴。”

    “朕说了让你住口!你所谓结论不过是推测罢了,甚至连那个神秘人是不是内侍王英都是推测,你怎么敢把太后扯进来?”

    甄世成毫不退缩:“微臣办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景明帝面皮一阵扭曲。

    这是说太后是坏人?

    脑海中晃过太后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景明帝只觉脑仁疼,怒道:“甄世成,不要仗着朕的信任放肆,适可而止!”

    甄世成垂眸,波澜不惊:“微臣不敢放肆,更不会放肆,微臣一直所求唯有真相。”

    “真相”二字几乎要把景明帝击溃,令他摇摇欲坠。

    潘海忙扶住景明帝,劝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

    景明帝缓了缓,盯着甄世成警告道:“此案不必再查下去了。没有任何证据只靠推测,不过是扰乱人心!”

    潘海拼命向甄世成使眼色。

    甄大人你快走吧,好歹给皇上缓缓的时间,一上来就让皇上动太后,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甄世成却不为所动,一指堆满案卷的藤箱:“这些都是证据,只是皇上视而不见罢了。”

    他是张口胡说的人吗?皇上这是质疑他的办案能力。

    什么都可以忍,唯独这个忍不了!

    景明帝气个倒仰,怒道:“来人,把甄世成拖下去!”

第825章 帝后又冷战了

    很快两名内侍进来,一左一右架住甄世成的胳膊往外拖。

    甄世成气沉丹田,努力加大双脚与金砖的摩擦,喊道:“微臣还没说完”

    景明帝脸更黑了:“拖下去,打入诏狱!”

    还想说,真是死不悔改!

    甄世成很快被拖走,留下装得满当当的藤箱。

    里面一册册案卷整齐码放,似乎在为主人抱打不平。

    这是甄世成调查两个多月的成果。

    景明帝看一眼,再看一眼,心情更差了,骂道:“胆大包天的老东西,就是看准了朕好性子什么都敢说。哼,让他在大狱里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等了等,潘海没接话。

    景明帝横他一眼:“怎么,朕做得不妥?”

    潘海谄笑道:“皇上英明神武”

    “闭嘴!这时候朕没心情听你贫嘴。”

    潘海眨眨眼:“那皇上要不要与皇后说一声?”

    景明帝脸色发黑:“和皇后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你跟了朕这么久难道不懂?”

    潘海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小声提醒道:“甄大人是您的亲家啊。”

    景明帝:“……”他得缓缓,一时怒发冲冠把这个给忘了!

    后宫不得干政不假,可他把亲家公打入了大牢,似乎是该和皇后说一声。

    想到这个,景明帝更烦躁了。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了半天,景明帝也说不清是不该把公主下嫁甄世成之子,还是不该把甄世成打入诏狱。

    面对潘海的满眼关心,景明帝颇有些下不来台,冷哼道:“不用你提醒,就算是家事,朕也是一家之主,还用不着凡事急急向皇后汇报。”

    当他是顾尚书那些惧内的?

    “你出去吧。”

    把潘海轰出去,景明帝独自生闷气,想一想甄世成说的那些话,一颗心犹如在油锅里煎。

    煎熬了不知多久,景明帝起身来到藤箱旁,俯身拿起案卷翻看起来。

    他心事重重,看得不入心,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分门别类摆放的案卷凝聚着甄世成的心血。

    甄世成是个破案奇才,很多年前他就认可的……

    御书房内响起了叹气声。

    皇后是转日才听说甄世成被下了诏狱,消息来源十分可靠:甄夫人进宫求见。

    “去前边候着,皇上一下朝就请他过来。”

    内侍领命而去。

    皇后没等太久,景明帝就过来了。

    景明帝的心情在散朝后不大好。

    甄世成被下了诏狱的事宫外应该传开了,可今日上朝居然无人求情!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个乐得看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甄倒霉?

    原想着被众臣求一求,闹一闹,给甄世成一点教训也就算了,可现在怎么办?

    景明帝气哼哼坐下,连喝几口茶后问道:“皇后有什么事?”

    皇后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尽量放平语气:“甄夫人一早进宫来了。”

    “呃,这么说甄世成的事你知道了?”

    “皇上究竟为何把甄大人拿下了大狱?”

    “这些事你不用管。”

    皇后咬咬牙,语气转冷:“外面的大事妾不敢管,也管不了,但甄大人是福清的未来公爹,福清还没嫁过去就闹出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些难看?”

    景明帝沉默不语。

    “皇上,甄大人究竟犯了什么事?”皇后见景明帝有些松动,试探问道。

    景明帝冷哼:“他胡乱查案,居然说散布太子妃流言的幕后指使是太后!”

    景明帝气鼓鼓正等着皇后安慰,谁知皇后沉默了一刻,轻声道:“我听闻甄大人查案无数,从未出错。”

    “你这是何意?”

    皇后垂眸:“皇上就没有想过甄大人这一次也是对的?”

    景明帝一愣,随后大怒:“皇后,你竟会如此想?”

    皇后语气更冷:“不然我该怎么想?福清一次次出事,次次都与慈宁宫有关,而今甄大人又查出太子妃那场风波与太后有关。皇上,到了这时候您难道还不想睁眼看看吗?”

    皇后已经不想再隐忍了。

    以前势单力薄,又是为人媳的身份,对上太后绝无胜算,可现在不同了,她不但有亲家公那个盟友,还有太子夫妇相助。

    隐忍是为了找到更好的机会,而不是一味隐忍下去。

    现在表明她的态度或许会惹得皇上暴怒,但一定会在皇上心中那杆天平再添一个砝码,终有一日换来把太后掀翻在地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你在指责朕睁眼瞎?”

    “我只希望皇上不要一叶障目,不肯听听心里的声音。”

    “够了,朕不想听你这些混账话!”景明帝拂袖而去。

    皇后紧抿唇角,想了想气不过,抬脚踹翻了小杌子。

    踹小杌子发泄谁不会啊,皇上这个智障!

    帝后又开始了冷战。

    顺天府尹甄世成貌似有在诏狱长住的趋势。

    群臣不明所以,好不容易松下来的气氛重新紧绷。

    转眼五月过了大半,锦麟卫指挥使韩然匆匆进宫面圣。

    “什么事?”景明帝看着韩然就来火气。

    要不是甄世成还关在锦麟卫大牢里,他都想让甄世成当这个锦麟卫指挥使了。

    韩然这个蠢材,什么时候才能争气点儿?

    韩然神色有些激动:“回禀皇上,微臣接到急报,留在南疆的属下发现了花长老踪迹!”

    景明帝大喜:“当真?可否把人拿下?”

    “微臣属下已经悄悄把人控制住,正马不停蹄赶往京城。”

    “那就好!”景明帝一下子松快许多。

    当初花长老祖孙从诏狱逃脱成了一块顽石,一直压在景明帝心里。

    韩然有些迟疑:“不过”

    景明帝一听就忍不住皱眉。

    他最讨厌听“不过”二字。

    往往才有点好事就开始“不过”,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有话赶紧说!”难道等他赏赐一顿御膳才说?他赏一顿板子还差不多。

    韩然神色有些古怪:“微臣属下是在雪苗族附近发现花长老的。”

    “雪苗族?”

    “是,听说雪苗与乌苗同出一源,不过一直被乌苗压制。”

    景明帝微微敛眉:“把花长老缉拿归京后好好审问,务必撬开她的嘴!”

    有些疑惑,也该有个答案来了。

第826章 招认

    潜伏南疆的锦麟卫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把花长老带回了京城。

    锦麟卫指挥使韩然第一时间报给景明帝知晓后,开始了对花长老的审讯。

    这一次对花长老的看守极严,不知多少锦麟卫里三层外三层把安置花长老的牢房围得水泄不通,以防花长老如上次一样逃出生天。

    “花长老,到现在你还不说么?”

    被铁链缠住手脚的花长老盯着韩然,眼中满是血丝。

    这已经是花长老不得休息的第七日了,在这期间但凡她想闭眼就会被弄醒。

    这就是锦麟卫审讯手段之一:熬人。

    熬人看似简单,却有奇效。以韩然的经验,寻常人熬到这时就会神志不清,有问必答。

    可花长老明显比寻常人心志坚定,望向韩然的目光满是愤怒与决然,冷笑道:“你做梦!”

    她的声音嘶哑犹如火烤过,让人听着就难受。

    韩然皱起眉头,冷冷道:“继续问她话!”

    很快一名锦麟卫就拿出早准备好的问题对花长老盘问起来,那些问题十分简单,甚至没什么意义,花长老若是不答,另一名锦麟卫就会给她一针。

    等问话的锦麟卫说得口干舌燥,再与戳针的同伴轮换。

    花长老神志渐渐模糊。

    韩然立在审讯室外,目光冰冷。

    乌苗人果然难对付,连一个老妪都如此难缠,难怪大周历来不愿对处在大周与南兰之间的这个神秘部落大动干戈。

    只是这一次务必要问出东西来,不然他无法向皇上交代。

    又熬了花长老两日,韩然再次抛出那个问题:“你潜入大周的目的是什么?”

    花长老眼神暗淡无光,仿佛连转动的能力都失去了,喃喃道:“为了配合多年前安插进皇宫的棋子。”

    韩然精神一振,眼神雪亮。

    说了!终于熬到这老妪开口了!

    韩然一颗心急促跳动着,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这个时候他连语气都不敢改变,唯恐花长老因为一丝异常恢复清醒。

    熬了九天啊,再熬下去他都要受不住了,这个时候绝不能功亏一篑。

    “皇宫的棋子是谁?”韩然不动声色问道。

    花长老睫毛颤了颤,仿佛在与困倦的本能抗拒。

    韩然再问一遍,语气平缓:“皇宫的棋子是谁?”

    花长老终于吐出两个字:“太后。”

    韩然一张脸顿时变了,语气不可控制有了变化:“太后?”

    老天,他似乎问出了不得了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韩然脚步微踉离开了审讯房,惹得撞见这一幕的下属好奇不已。

    大都督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像见了鬼。

    此刻正往皇宫赶的韩然心情比见了鬼还甚,有种想哭的冲动。

    都说锦麟卫指挥使风光无限,可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掉脑袋的活儿啊。

    当初知道皇上被太子带了绿帽子,他吓得好些日子睡不好觉,现在他知道的事情比这个还可怕!

    怎么办……

    韩然抱着必死的心情在养心殿见到了景明帝。

    景明帝一瞧韩然如丧考妣的表情,心就一沉。

    “莫非是审讯出了问题,花长老没熬住?”

    对花长老的审讯进展是景明帝当前最关注的事,几乎每日都把韩然叫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熬人熬到第九日,景明帝是有些担心的,唯恐花长老像当初的朵嬷嬷那样熬不住审讯去了。

    韩然垂眸:“花长老招了。”

    “招了?”景明帝眼神一亮,毫不掩饰迫不及待的心情,“招了什么?”

    韩然用力拢紧拳头,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很可能是狂风暴雨,却不得不迎上。

    “花长老招认太后是他们的人”

    “什么?”不待韩然说完,景明帝就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森然,“你再说一遍!”

    “花长老招认太后是他们的人,多年前李代桃僵以太子妃的身份进了宫……”

    景明帝竭力控制着情绪默默听着,等韩然讲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长老的意思太后是乌苗的棋子?”

    “花长老承认了是雪苗人。”

    景明帝眼皮颤了颤,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那种烦躁不安令韩然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后,景明帝缓缓道:“带花长老来见朕!”

    很快憔悴不堪的花长老出现在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定定望着她:“你是雪苗人?”

    人一旦招认后整个气势就不一样了,花长老就是如此,有种心若死灰的颓然。

    她一脸麻木点了头。

    “既然如此,你们祖孙为何以乌苗人的身份在西市街开店?”

    “减少我族麻烦。”花长老依旧神色木然。

    景明帝咬咬牙,问出后面的话:“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花长老眼皮颤了颤,语气平板:“令大周天子无嫡。”

    令大周天子无嫡

    景明帝听到这句话,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惨白着脸问道:“前太子”

    花长老接话:“杨妃引诱前太子是朵嬷嬷挑唆的,为的就是让前太子身败名裂被舍弃……”

    景明帝脑袋嗡嗡作响,想明白了许多事。

    琅儿虽好女色,可世间美人万千,若不是被人算计又怎么敢对他的妃子起心思。

    “没想到您是个心软的,竟复立太子,太后只好让伺候前太子的宫女暗示他以偶人犯上……这一次,终于把前太子除掉了”

    “住口!”景明帝大喝一声,目呲欲裂。

    愤怒、后悔、自责……种种情绪几乎令他发狂。

    “对福清出手也是因为这个?”

    “是。”

    景明帝于愤怒欲狂中还保持着一分清明:“难道太后无所出也是与此有关?”

    “她来代替真正的太子妃,自然不可生育。”

    景明帝闭了闭眼,脸色惨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对你们到底有何好处?”

    “雪苗与乌苗同源而生,族运此消彼长。乌苗前任大长老曾留下一则卦言,乌苗兴盛与大周天子嫡出血脉息息相关。我族探得卦言当然不能坐视乌苗继续壮大,令我族永无翻身之日……”

    景明帝颤抖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朕怎么知道你不是诬陷太后,想看我大周皇室大乱?”

    花长老语气无波:“能证明,但有个请求。”

    “你说。”

第827章 生死不见

    “放过我族。”

    “不可能!”景明帝断然拒绝。

    琅儿、福清、十四、十五,还有险些糟了算计的老七夫妇,一桩桩事都是这些人搞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放过。

    花长老深深望景明帝一眼,闭上了眼睛。

    景明帝气结:“你已经招认,到这时还要负隅顽抗不成?”

    花长老重新睁开眼睛,平静道:“我乃将死之人,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您若不答应就这样吧。”

    景明帝气得浑身颤抖。

    如果花长老供认的棋子是别人,能不能确认都无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是。

    可这个人是太后,是养他、教他,一手把他捧上帝位的太后!

    生恩不及养恩大,作为一个母亲,太后绝对是称职的,何况还给景明帝带来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

    对景明帝来说,没有任何实证就让他认定太后是异族棋子,难以接受。

    “好,朕答应你。”

    哼,答应了又如何,到时候他就反悔。

    别说什么金口玉言,对方都这么算计他了,他说个瞎话怎么了?这叫兵不厌诈!

    花长老显然相信了,沉默了片刻道:“太后左臀处有一浅红色胎记,形似花瓣……”

    景明帝听着有几分尴尬,更多的是沉重。

    已经证实是奸人的朵嬷嬷在慈宁宫并非近身伺候太后的宫人,如果太后与朵嬷嬷这些人无关,朵嬷嬷就没有机会知道太后这等隐秘之事,花长老更无从得知……

    景明帝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先把她带下去。”

    花长老很快被带走,殿中只剩景明帝、潘海、韩然三人。

    韩然额头尽是冷汗,想擦不敢擦,潘海则竭力降低存在感。

    这个时候皇上正没有发泄口,谁撞上去谁倒霉。

    不知过了多久,景明帝冷硬的声音响起:“潘海”

    潘海一个哆嗦险些栽倒,硬着头皮道:“奴婢在。”

    “悄悄传慈宁宫近身伺候太后的宫婢问话,确认一下……花长老所言是否属实。”景明帝说出这话,十分艰难。

    “是。”

    景明帝深吸口气,道:“莫要惊扰太后。”

    到这时他依然心存奢望,如果证明花长老是胡乱攀咬,至少不让太后知道他下过这样的命令而寒心。

    潘海领命而去。

    景明帝看了看韩然。

    韩然头皮发麻,头更低了。

    景明帝叹一声:“你就在这与朕一起等”

    时间缓缓流逝,从潘海离开后,殿中君臣二人只觉煎熬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潘海终于匆匆返回。

    景明帝竟一时不敢开口问。

    潘海克制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行礼:“皇上,问到了。”

    景明帝缓了缓,才问:“怎样?”

    潘海垂眸道:“奴婢盘问了伺候太后沐浴的两名宫婢,两名宫婢认可了花长老所言。”

    传唤近身伺候太后的宫人容易引起注意,而询问伺候太后沐浴的宫婢就低调多了。

    这些宫婢只在太后沐浴之时才会出现,离太后亲近的宫人还差得远。

    景明帝手一颤,一颗心渐渐坠落深渊。

    花长老所言是真的,太后真的是异族人。

    至于究竟是雪苗人还是乌苗人,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他从少时到如今,从太后那里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你们出去吧。”

    潘海很是担心,忍不住开口:“皇上”

    “出去!”

    韩然给潘海递了个眼色,先一步退出去。

    二人站在殿外廊下发呆。

    废太子给皇上戴了绿帽子,太后是假的……

    他们两个似乎知道太多了,怎么办?

    殿内很安静,一直到天黑景明帝都没有出来。

    第二日,景明帝没有上朝,引来众臣无数猜测。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大臣们开始慌了神,奈何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只能见到潘海每日出现在乾清门,对他们喊上一嗓子“皇上身体不适,各位大人请回吧”。

    文武百官越发不安。

    皇后不得不结束了冷战,主动前往养心殿一探究竟。

    景明帝正关在屋中发呆,听了皇后的询问,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我需要静一静,考虑一个决定。”

    “皇上”

    景明帝看她一眼,语气更冷:“朕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皇后只得屈膝告退,等走出养心殿,不由看向慈宁宫所在方向。

    皇上如此是与太后有关吧?或许是好事也未可知。

    这一日黄昏,晚霞映天,景明帝终于从养心殿走出来,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中,太后正惴惴不安。

    皇上因身体不适罢朝,她日日派人去询问,却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这在以往是不可能的。

    “皇上驾到”

    太后不由起身,往外走去。

    景明帝大步走进来,一扫左右:“你们都退下。”

    很快屋中只剩下景明帝与太后二人。

    “皇上看起来还好,哀家总算放心了。”太后慈爱依旧。

    景明帝直直望着太后,久久没有开口。

    “皇上怎么了?”

    景明帝背过身,不去面对那张熟悉的脸,这才开口道:“您在大周,可还过得惯?”

    太后心头巨震,失声道:“皇上说什么?”

    景明帝猛然转身,看到了太后脸上来不及褪去的惊恐。

    太后很快稳了稳心神,惊恐转为关切:“皇上怎么了?身体若是不适就好好歇一歇吧,政务可以交给太子分忧。”

    景明帝自嘲一笑:“乌苗兴衰与大周天子嫡出血脉息息相关,这就是您存在的意义么?”

    太后彻底变了脸色:“皇上”

    “我都知道了,您不必再巧舌如簧,耗尽我对您的最后一点情分。”景明帝说到这,声音颤了颤,“从此之后,您就不要再踏出这间屋子一步,直到归天。”

    景明帝说罢,转身便走。

    太后想要把人喊住,可到了这时又能说什么,一脸颓然跌坐在榻上,仿佛瞬间油尽灯枯。

    景明帝走到门口转过头,颤声问道:“这么多年,您对我……可曾有过当成儿子的时候?”

    太后沉默一瞬张口欲言,景明帝却不想再听答案,惨笑道:“您不必说了,不过是朕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景明帝头也不回离开了,很快那些近身伺候太后的宫人都被换过,其他宫人却没有动,旁人看起来慈宁宫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那些没被换过的宫人却知道不一样了。

    他们再没见过太后。

第828章 繁花似锦

    景明帝把自己关在养心殿,不上朝,不见皇后,也不见太子,却独独召见了太子妃。

    立在光线不甚明亮的殿中,姜似屈膝给景明帝行礼:“儿媳见过父皇。”

    景明帝看姜似一眼,对潘海道:“你们都下去。”

    潘海迟疑了一下。

    这可有点不合适。

    “嗯?”

    景明帝一挑眉,潘海赶紧带着一串宫人退了出去。

    皇上想干嘛就干嘛,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殿内只剩下姜似与景明帝。

    景明帝深深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主动开口:“父皇有什么要吩咐儿媳?”

    景明帝沉默片刻,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显得比往日苍老:“老七媳妇,朕有个问题想问你。”

    “父皇请说。”

    景明帝缓缓问道:“你是大周的太子妃,还是乌苗的圣女?”

    姜似心头一震,却毫不犹豫回道:“儿媳当然是大周的太子妃,阿谨的妻子。”

    景明帝凝视着她,看到的是这个女子一直以来从容坦荡的模样。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儿媳告退。”姜似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回到东宫,郁谨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父皇找你什么事?”

    姜似屏退伺候的宫人,轻声道:“父皇问我是大周太子妃还是乌苗圣女。”

    郁谨一怔,神色渐渐严肃:“父皇怀疑了?”

    姜似叹道:“父皇只是难得糊涂罢了。”

    一个在位数十载并不昏聩的帝王,岂会真的糊涂。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姜似弯唇一笑:“这还需要回答么,我当然是你的太子妃。”

    郁谨眸光粲然,把他的太子妃拥入怀中。

    景明帝召见过姜似,又召见了锦麟卫指挥使韩然。

    外臣中,没有人比韩然更清楚这些日子皇上颓废的原因,此时被召见,心情无疑是慌乱的。

    他没法不慌,他知道的太多了!

    “微臣见过皇上。”

    景明帝居高临下看着单膝跪地的近臣,心情十分复杂。

    动过无数次念头把这家伙灭口,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他是天子,站在大周最高处的人,被人知道了丑事很没面子,但一个秘密连分享的人都没有,又是多么寂寞?

    景明帝欣赏了一会儿韩然的紧张,这才开口:“韩然啊,朕有个差事交给你去办。”

    “请皇上吩咐。”

    “乌苗与雪苗同出一源,相争已久,而今雪苗完全落了下风,你安排些人扎根南疆,暗中助雪苗一臂之力。”

    韩然讶然:“助雪苗一臂之力?”

    他以为皇上会狠狠收拾雪苗一族,没想到是这样的吩咐。

    景明帝淡然笑笑:“看戏总要双方势均力敌才能看得热闹,去吧。”

    花长老那番话,他信也不信。

    太后是异族棋子可以肯定,可究竟是乌苗派出的还是雪苗派出的就难说了。

    既然不能肯定,他当然不会一竿子打死雪苗族。

    坐看同出一源的两族争得不可开交才最符合大周的利益。

    之后,景明帝召来数位重臣,御书房的门关了许久才打开。

    两日后,景明帝终于上朝。

    文武百官感动得热泪盈眶,望着龙椅上的景明帝竟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错觉。

    不知多少大臣暗想:他们以前太不知足,能有皇上这样的皇上真的很好了,以后再不与皇上吵架了……呃,这也不现实,那就坚持半年内顺着皇上点儿,免得皇上又不明原因罢朝。

    “宣诏吧。”

    潘海展开玉轴,高声道:“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着皇太子谨登基,即皇帝位……”

    满朝哗然。

    这竟然是一道禅让诏书!

    “皇上——”

    面对情绪激动的群臣,景明帝淡淡道:“朕近日大感身体不适,想颐养天年,诸位不必再劝。”

    众臣纷纷看向顾尚书等人。

    顾尚书几人皆神色平静,显然是知情者。

    众臣一下子傻了眼。

    景明帝目光投向礼部尚书:“准备禅让大典吧。”

    禅让大典之后便是新皇登基,至此,大周迎来了新主人。

    郁谨登基后,按惯例册封百官,大赦天下,京城气氛犹如这盛夏一般热烈。

    成为皇后的姜似与大长老见面反而容易了些,一番安排之下,就在寝宫见到了乔装后的大长老。

    内室中,姜似亲手给大长老斟了一杯茶:“大长老要走了?”

    大长老接过茶盏没有喝,而是深深凝视着她:“该走了。”

    姜似举杯沾唇:“那就祝大长老一路顺风,早些回归乌苗主持大局。”

    “多谢——”大长老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多谢圣女。”

    姜似没有否认这个称呼,沉默一瞬问道:“到这时,您还不愿告诉我另外两则卦言么?”

    大长老微微一笑:“到这时,另外两则卦言对圣女还重要么?”

    姜似眨眨眼,声音带着年轻女子的娇软:“重要呀,我是个好奇心强的,要是不知道连觉都睡不好,长此以往当这个大周皇后都没精力,更别说其他了。”

    大长老嘴角笑意一僵。

    刚刚还是充满禅意的对话,怎么眨眼变成这样?

    圣女居然明晃晃威胁她,她都一把年纪了,这丫头好意思吗?

    不过到了此时,有些秘密确实没必要再捂着。

    大长老最终还是开了口:“前任大长老卜算第一则卦言时能力尚浅,卦意模糊,只知乌苗兴盛隐约与大周无嫡有关。”

    姜似愕然:“仅仅因为一则模糊的卦言,就把太后送到了大周来?”

    大长老看姜似一眼,道:“事关我族存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弄错了……”

    姜似:“……”

    “第二则卦言你早已知道,便是龙之七子会把晨曦带来,驱散乌苗黑暗。”

    姜似垂眸深思,问道:“阿谨出生之后就背上妨克太上皇的名声被送出宫去,是不是与此有关?”

    大长老点头:“太后得了这样的吩咐,不过她不清楚这则卦言。第三则卦言有些古怪——”

    “是什么?”

    大长老吐出两个字:“借种。”

    姜似一愣,随即恍然:“这么说,我外祖母并不是被读书人辜负,而是——”

    大长老神色复杂:“她应该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从卦言得到借种的提示,族中安排了二九一十八名年轻女子来到大周,她们成为大周男子的妻妾,若是生下男孩就继续生活,直到产下女儿,便带着这个女儿回归乌苗……”

    姜似不想再听下去:“大长老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了。”

    关乎一族存亡,她能理解乌苗的做法,却无法欣赏。

    大长老显然明白姜似的想法,在心底轻叹道:可我们终究做对了,不是么?

    大长老悄悄离开了,正如她悄悄来到大周时一样,不过回去时多了一个同伴。

    姜似因那第三则卦言,一直兴致不高。

    郁谨一下朝就跑来哄她开心。

    “阿似,大长老走了吧?”

    “走了。”

    “走了好,以后再不许她来了。”这种害阿似不开心的恶客,他不欢迎!

    姜似有些苦恼:“我还兼着乌苗圣女,乌苗以后若是有事,恐怕还要出力。”

    郁谨知道她的为难,不以为然笑道:“无妨,哄父皇开心几年我就把雪苗灭了,乌苗少了心腹之患,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烦你了。”

    提到太上皇,姜似不禁莞尔:“说起来,父皇自从当了太上皇,笑声反而多了。”

    郁谨脸一黑。

    老头子精着呢,不然为何这么早把摊子甩给他。

    “皇上,不好了——”小乐子急奔而来。

    郁谨挑眉:“怎么?”

    小乐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太上皇——”

    郁谨与姜似对视一眼,急忙站起来:“太上皇怎么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到底不比年轻人,可别身体出了状况。

    小乐子气喘吁吁道:“太上皇见啸天将军与吉祥又打了起来,跑过去劝架,结果被啸天将军给扑倒了!”

    郁谨与姜似一听忙奔向御花园,老远就见景明帝甩着一根金黄柳枝对二牛中气十足怒吼:“这么大一只狗了,就不能让着吉祥一点嘛?啊?”

    不让着吉祥,也该让着他这个太上皇一点啊!

    郁谨与姜似相视一笑,不再打扰教训二牛的太上皇,踱步往繁花似锦处去了。

    (正文完)

番外 一场空

    齐王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齐王府了。

    母妃对福清公主动手害他被父皇彻底厌弃,他不得不选择蛰伏。

    好在他还有母妃留下来的那封信,就算父皇出人意料早早立了老七当太子,只要他能得到太后支持,就有翻身的机会。

    管事匆匆走进来,面色难看:“王爷,出大事了。”

    齐王握着佛经的手一紧:“什么事?”

    管事低头不敢看齐王神色:“刚刚传出消息,皇上让位于皇太子”

    齐王猛然站起来,手中佛经落地。

    佛经摊开,劝人心平气和的那些经文十分醒目,仿佛在嘲笑把它摔落在地的人。

    齐王往外跑去,一脚踩在佛经上毫不停留。

    “王爷”管事忙去追赶,“您不要冲动啊!”

    这些日子王爷有些不对劲,别看表面很平静,可眼神深沉得骇人。

    这样的王爷,令他心慌。

    齐王停下来,快步转回了书房,把管事关在门外。

    没过多久,齐王重新打开房门,大步往外走去。

    “王爷,您去哪儿?”

    “本王去哪里还要向你交代?让开!”

    齐王推开管事,出了齐王府直奔皇宫。

    他不能再等了。

    等来等去,把老七由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等成了燕王,又等成了皇太子,现在居然等成新帝了!

    亏他还抱着会得到太后相助的期待想徐徐图之。

    他真傻,真的!

    齐王心情激荡之下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临近皇城,齐王翻身下马,等至宫门处求见太后。

    此时太后已被软禁,消息自然传不到慈宁宫去,而是传到了暂时还干着皇上这个差事的景明帝耳中。

    “老四求见太后?”景明帝一听,神色登时转冷。

    对于皇四子郁璋,他本来没有再见的打算,可老四想见太后,他就不得不见了。

    在他决定让位之时老四求见太后干什么?

    “把齐王带过来。”

    齐王没想到景明帝会见他,心中竟有些激动,跪地颤声道:“儿子给父皇请安。”

    景明帝打量着齐王,开门见山问道:“你求见太后有什么事?”

    齐王伏在地上,犹豫了一下道:“儿子许久没有进宫给您和皇祖母请安了,甚是想念……”

    景明帝眼神深沉:“你想念长辈很好,可眼下正是忙乱之时,想给朕请安可以等新帝继位之后再过来,到那时朕就有时间了。”

    如果是那时候老四过来,他或许会心软一点。

    皇位给了老七,其他儿子哪怕犯过错,让他伤过心,似乎也能给予更多包容。

    齐王忙道:“儿子就是想着父皇会忙,所以想先去探望皇祖母。”

    “探望太后就不必了,太后年事已高,需要静养。”

    齐王不甘心,问道:“皇祖母近来不舒服么?”

    景明帝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孽畜,你千方百计想见太后为了什么?是看朕把皇位传给老七着急了,想找太后帮你夺位吗?”

    齐王吓得脸色发白,慌忙伏地:“父皇,儿子绝无这等心思”

    “没有这个心思就给朕滚!”

    齐王听着景明帝的怒吼,有种被冰锥刺进心尖的难受。

    一次又一次,他只是进宫给皇祖母请安而已,明明这么简单的请求,父皇为何独独对他如此苛刻?

    这到底是为什么?

    齐王想不通,直挺挺跪着没动弹。

    景明帝越发恼怒,高喊道:“潘海,你们都是死人吗?还是说朕马上要当太上皇了,说话不管用了?”

    潘海忙指使两名内侍把齐王往外拖。

    齐王此刻脑中一片浆糊,被内侍一拖受了刺激挣扎起来:“父皇,儿子的心可鉴日月,绝没那个心思,您这样说让儿子无颜见人啊”

    啪嗒一声,随着拉扯一封信从齐王怀中掉下来。

    场面登时一静。

    景明帝居高临下,反应最快:“呈上来!”

    齐王这才如梦初醒,猛然去抢那封信。

    潘海一手捏住齐王手腕,另一只手把信捡起,利落呈给景明帝。

    景明帝一看信笺上娟秀的小字眼皮便跳了跳,待看过内容,一张脸阴云密布,十分骇人。

    “这就是你进宫见太后的目的?”景明帝举了举那封信,手直颤。

    齐王彻底没了声音,瘫坐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抖若筛糠。

    景明帝走过去,抬脚就踹,一边踹一边把那叠厚厚的信笺往齐王脸上砸。

    “有其母必有其子,你这样品行不端的畜生,朕就该早早打发你去守皇陵!”

    齐王躲避着景明帝的脚踢,听到“守皇陵”三个字眼神突然发直,瞬间失去了理智去夺景明帝手中的信。

    潘海大惊,拉开景明帝护在身后,一脚把齐王踹出老远。

    齐王的头磕在质地坚硬的金砖上,嘴里还在大喊:“我不去守皇陵,我有信,有母妃留给我的信!”

    潘海捂了捂嘴。

    糟糕,他是不是把齐王踹出毛病了?

    “皇上,齐王他”

    这时景明帝也瞧出了不妥,冷冷吩咐道:“堵上齐王的嘴把他送回齐王府看管起来,不许他再见外人!”

    他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个儿子当个闲散王爷度过此生,可见到了这封信,就知道这个想法太可笑。

    他想怜惜这个畜生,这个畜生何曾懂得感恩。

    他已经退位当太上皇,手上不想再沾染亲生儿子的血,那就让老四如太后那样一辈子被幽禁吧。

    从此之后生死不见,来生不再为父子。

    齐王被悄悄送回了齐王府,不久后内侍回报:“齐王疯了。”

    新帝登基大典热闹非凡,整个京城欢声雷动,可偌大的齐王府却一片死寂,好似荒无人烟。

    屋中一角,齐王把一叠抄写过的经书死死护在胸前,头发散乱,眼神发直,口中不断喃喃道:“我的信,母妃留给我的信,有这封信我要当太子的……”

    门外下人捂住了耳朵,抬眼望天。

    这样的话他可不敢听。

    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时日一久,齐王疯癫的消息渐渐传开,有一日竟传到了在家庙清修的齐王妃耳中。

    齐王妃连骂数声报应,大哭一场,从此礼佛格外虔诚。

    人活在世啊,不能做亏心事,不然报应早晚会来。

    她是这样,那个无情薄幸的贱男人更是这样。

    这样挺好。

番外 同欢喜

    大婚前,甄珩又去了初遇姜似的林间。

    正是深秋,青翠的山林变成了金黄浅红,一派灿烂。

    甄珩踩着厚厚的积叶,一步步走至那棵树前。

    他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个姑娘的。

    那日正是夏至,他记得很清楚。不是因为夏至这一天有什么特别,而是在这一天他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他以为那个从树梢跳下来的少女是山林间的妖,让他看过的那些精怪故事瞬间生动起来,为此辗转难寐,心怀期盼。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东平伯府四姑娘,父亲对她以侄女相待。

    他以为,这是天赐的缘分。

    他与她有超脱世俗的一场相遇,又有世俗中的牵扯。

    可再后来她与七皇子定了亲,成了王妃,又成了太子妃,到现在成了皇后。

    他早就放下了对她的那份心思,一直放不下的是自己第一次心动的那种心情。

    不过如今他要娶妻,便是这样的心情也该放下了。

    这一日,甄珩在山林间灌了一壶酒,随后把喝空的酒壶扔进了山涧。

    锡酒壶在水中沉沉浮浮,很快不见影踪。

    大婚那日天高气爽,来了许多人。

    记不清有多少人向新郎官道贺。

    甄珩听着这些,心中一派冷静。

    他自幼聪慧过人,听多了赞扬,等到连中三元更是活在世人的关注与追捧中,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尚公主对别人来说风光无限,对他来说,与娶一名寻常大家闺秀没什么差别。

    拜过堂进了新房,甄珩在喜娘的催促下挑开了盖头。

    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福清公主抬眸,大着胆子与甄珩对视。

    她还是有些紧张。

    这份紧张并不是因为出阁,甚至不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皇宫,而是因为头上蒙了喜帕,让她在清醒时再次陷入黑暗中。

    她怕黑。

    这种融入骨子里的恐惧大概这一生都挥之不去。

    因为这样,福清公主对挑起她头上盖头的男子好感油然而生。

    她与之对视,下意识嫣然一笑。

    甄珩一时怔住。

    他不吃惊大周唯一的嫡公主是个美人,可他想象中或是美得高贵骄纵,打量他这个夫君时难掩傲慢;或是美得端庄柔婉,大婚之夜忐忑娇羞。

    可他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净笑颜。特别是对方的一双眼睛如宝石般明亮纯净,一尘不染。

    甄珩想,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子定然是位好姑娘。

    他没奢望过与妻子情投意合,但得一位心思纯净的女子为妻,日子至少不会差。

    甄珩不由回之一笑。

    一番繁琐的礼仪后,甄珩离开新房,去给宾客敬酒。

    因着甄珩驸马爷的身份,宾客没敢狠灌,甄珩喝得微醺返回新房。

    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上,福清公主正安安静静等着。

    她卸了钗环绾着一个简单的髻儿,身上的繁重喜服也换成了红罗裙。

    隔在甄珩心头的距离感陡然减轻,令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你回来了,要不要喝口茶醒醒酒?”福清公主主动开口询问。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睛一般干净,没有多少新嫁娘的娇羞。

    甄珩哑然失笑。

    他对素未谋面的公主未动男女之情,公主对他这个素未谋面的新郎官也是一样。

    这个认识反而令他浑身轻松起来。

    先从朋友相处,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甄珩笑着道:“我喝得不多,不用醒酒。公主饿了么?”

    新嫁娘饿肚子也是惯例。

    福清公主摇头道:“不饿,我吃过了。”

    甄珩嘴角微微一抽。

    公主还挺实诚,偷吃东西还对他说出来。

    “那我们就休息吧,公主累了一天了。”甄珩说出这话并没别的意思,说完才觉不妥。

    刚刚还想着从朋友做起,公主听他这么说该不会以为他是急色之人

    这么一想,甄珩尴尬红了耳根。

    福清公主仿佛没有发现甄珩的尴尬,茫然问询:“是不是需要我帮你更衣?”

    据说妻子该为夫君更衣,不过她没做过这些事,恐怕不熟练……

    本来不觉得害羞的福清公主想一想帮一名男子脱衣裳,万一解不开对方扣结儿,不由霞飞双颊。

    那样好丢人。

    见福清公主脸红,甄珩更尴尬了,忙摆手道:“不敢劳烦公主,我自己来。”

    似乎担心动作慢了又让福清公主误会是等她帮忙,甄珩不由加快了动作,慌乱之下怎么都解不开衣带。

    福清公主见此轻笑出声,一颗心忽然安稳了。

    都是如此,似乎就没什么丢人了。

    并肩躺下,大红的床帐放下来,帐外是龙凤喜烛时而爆响烛花,帐内是甄珩有些乱的呼吸。

    他毕竟是个正常男子,与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同处鸳帐,这名女子还是他的妻,心中怎么可能不起半点旖旎。

    “公主”甄珩轻轻开口。

    他本想说他还是去睡外头矮榻,却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

    甄珩微微侧脸,这才发现福清公主已经睡着了。

    甄珩愣了愣,不由笑了,一颗心渐渐静下来。

    翌日,二人进宫给帝后以及太上皇、皇太后请安。

    福清公主担心甄珩会紧张,宽慰道:“我父皇、母后,还有皇兄、皇嫂都是很好的人。”

    甄珩含笑点头,然后就在宁寿宫见到了绷着脸的景明帝与郁谨。

    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景明帝喝过一对新人奉上的茶,板着脸警告道:“以往国事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关心福清,现在就不一样了,如果我知道你欺负了福清,哼哼……”

    景明帝想到了荣阳长公主。

    荣阳是有许多错处,可她成亲后崔绪但凡对她好一点儿,或许就没有后来的一错再错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万一这小子心里有别人冷落福清怎么办?

    景明帝这般想着,给郁谨递了个眼色。

    郁谨接话道:“父皇不必担心,我相信妹夫一定会对十三妹好的。男人不对妻子好,岂不是糊涂虫。”

    对福清不好就是还惦记着阿似,这都不需要推测。

    敢惦记着阿似,呵呵!

    承受着两个男人的杀气,甄珩离开皇宫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福清公主十分不好意思:“父皇和皇兄平时没有这么凶……”

    甄珩抽了抽嘴角。

    凶不凶,要看对谁了。

    福清公主认真想了想,提议道:“不然你以后对我多好一点吧。”

    似乎怕被甄珩拒绝,她忙道:“我也会对你多好一点。”

    驸马对她好一点,她对驸马好一点,这样谁都不吃亏,驸马就不会被父皇和皇兄吓唬了。

    因为两个人还不熟,这番心思她没好意思解释给甄珩听。

    可甄珩玲珑心窍,只一瞬就明白了福清公主的意思。

    凝视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甄珩不禁笑起来。

    是啊,人与人贵在相处,他对她多好一点,她也对他多好一点,这些好一点点积攒,他相信终有一日会变成两情相悦的样子。

    谁都不会吃亏的。

    马车不知轧过了什么有些晃动,柔软的身子倒过来。

    甄珩温柔扶住福清公主双肩,认真道:“多谢公主提醒,那以后我们都对彼此好一点。”

番外 君生迟

    谢青杳出阁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兄长。

    兄长的婚事简直成了老大难。

    不对,应该说兄长看起来对娶妻生子完全不感兴趣。

    谢青杳不死心,仗着就嫁在京城回娘家便利,又一次对谢殷楼试探着提起这个话题。

    “大哥,我那日去赵尚书府做客,觉得赵十七娘挺不错的”

    谢殷楼瞥了谢青杳一眼,神情严肃:“妹妹近来不忙么?”

    谢青杳一滞,恼道:“大哥,不要每次都岔开话题!”

    谢殷楼面不改色,悠悠问道:“不知妹妹何时给我添一个外甥?”

    谢青杳脸都绿了,绞着帕子忿忿道:“大哥,我成亲才半年!”

    这算什么?她催着大哥成亲,大哥就催她生子?

    “妹妹才刚成亲,合该专心打理府上事务,以后不用总惦记着大哥。”

    “大哥!”谢青杳气得咬咬唇,使出了杀手锏,眼圈一红泪珠啪啪掉下来,“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嫁出去的妹妹恐怕就是洗脚水了。大哥,你这是嫌我了是不是?”

    谢殷楼严肃的面庞登时一阵扭曲,头大如斗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莫哭了”

    “那大哥究竟什么时候成亲?”

    谢殷楼沉默了一阵,道:“大哥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谢青杳一急,拽住了谢殷楼衣袖:“大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又不是小女孩了,你有什么心事就不能对我说一说么?父亲、母亲都不在了,这世上就只有咱们兄妹相依为命……”

    倘若父母还在该多好,她一个妹妹何必操心兄长亲事。

    见谢殷楼不语,谢青杳咬唇道:“大哥,你是不是还想着阿似?”

    谢殷楼脸色顿变,严肃道:“姜四妹已经是皇后,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一旦传扬出去我们都担不起。”

    “又没有对别人说。”

    谢殷楼见谢青杳没有听进去的意思,叹道:“我对姜四妹并无男女之情,在我心中她与你是一样的。”

    “当真?”

    谢殷楼无奈笑笑:“大哥没必要哄你。”

    “那大哥为何一直没有娶妻生子的心思?”谢青杳突然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大哥,你,你该不会那个”

    “什么?”谢殷楼不解。

    谢青杳目光往被她拽住的竹青色衣袖上落了落,慌忙松手。

    大哥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谢殷楼拧眉,盯着晃荡的衣袖猛然明白了谢青杳的意思。

    “妹妹,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府吧!”

    谢青杳捂住了嘴:“完了,被我猜中了,大哥恼羞成怒了!”

    谢殷楼额角青筋直跳,奈何自家妹妹骂不得打不得,只好深吸一口气道:“大哥很正常!”

    “那大哥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就不走了。你都二十多的人了,到现在连亲都没有定,爹娘若是泉下有知能安心吗?”

    谢殷楼默默听着,面色苍白如纸,是谢青杳从没见过的脆弱。

    谢青杳不由后悔说重了,讷讷道:“那我回府了,改日再来看望大哥。”

    谢青杳离开后,谢殷楼默默走进了书房。

    书房很宽敞,窗明几亮,春日的阳光洒进来,明媚无边。

    可谢殷楼的心情是沉重的,好像窄仄的小巷下着连绵细雨,从没有过晴天。

    出于孝道,他是该早早娶妻生子,使伯府后继有人。

    可是出于本心,他不想。

    他不想心中有着人,却去娶别人。

    他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是不孝之举,可他就是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妥协。

    他习惯了少言寡语,如果所娶并非那个人,恐怕连话都不想说。

    那样最终是害人害己。

    与其如此,就让他背负着世人异样的目光慢慢老去吧,等过了而立之年从族中过继一子,也算对九泉下的父母有个交代。

    谢殷楼拉开暗格,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

    匣子是上好的檀木,雕花精致,打开来里面铺着细绒,上面放的却只是一方折叠好的帕子。

    帕子本是纯白,许是有些年头了,瞧着已经泛黄。

    谢殷楼拿起绢帕动作轻柔抚了抚,再珍而重之收好,思绪飘回了许久之前。

    那时他与姜二一般淘气,以捉弄人为乐,有一次却被人捉弄了。

    他觉得丢脸不敢回家,是手帕的主人帮他擦拭去污渍与血迹,让他没有灰头土脸。

    那个人是姜二的长姐姜依。

    从此后他再没有忘记她替他轻柔擦拭伤口的样子。

    那一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忆,等到知晓情事,才发现那个人早已在他心里。

    可是那时她已经定了亲,很快出嫁。

    他终于懂得那样的心情叫心动,却太迟了。

    年少情炽,他只能用越来越冷漠的外表来压制内心的波涛汹涌,难过得不动声色。

    看着她平安喜乐,到了年纪的他对父母给他议亲并不反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不是如此呢?忍一忍,这一生也就过去了,至少他的心上人过得很好。

    可偏偏她出了事。

    她过得没有他以为得那么好,甚至可以说身处龙潭虎穴,糟糕至极。

    她义绝回到了东平伯府。

    他心爱的人离他一府之隔,寄人篱下。

    他没办法再装作若无其事娶别人了。

    与一切如常的永昌伯府相比,东平伯府门前却日渐热闹。

    姜家成了后族,今非昔比。

    对于东平伯府的任何变化,谢殷楼都忍不住关注。

    他渐渐知道上门的竟有不少媒婆,是给姜依说亲的。

    姜依品貌出众,虽然一些世家大族介意她嫁过人,可作为皇后的亲姐姐,更多的人家根本不介意。

    嫁过人怎么了,前朝皇后还与前夫生了好几个子女呢,不是照样再嫁当皇后。

    谢殷楼的心一下子乱了。

    这日姜依进宫探望姜似,回来的路上被谢殷楼拦住。

    青石路上,杨柳树前,小巧的青帷马车停在路旁,姜依掀起车帘一角:“谢家弟弟有什么事?”

    谢殷楼神情严肃,垂眸道:“有件事想问一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依略一迟疑,下得车来。

    二人走至柳树旁,避开了丫鬟婆子。

    姜依微笑道:“不知谢家弟弟要问什么?”

    谢殷楼沉默了一下,知道没有耽搁的时间,鼓足勇气问道:“你……可有嫁人的打算?”

    姜依笑意一僵,虽诧异谢殷楼为何这么问,还是摇了摇头:“并无。”

    谢殷楼再次沉默下来。

    姜依渐渐觉得不妥,屈了屈膝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姜依心头一震,因为吃惊往后退了半步。

    谢殷楼凝视着姜依,神情恳切:“姜依,你不要叫我谢家弟弟,你可以叫我殷楼。我一直心悦你,如果你愿意嫁我,我就请媒人去伯府提亲……”

    “谢家弟弟不要说笑了,你自有佳偶相配,而我只愿守着女儿长大,再无嫁人的想法。今日的话……我会当没有听过。”姜依说罢,落荒而逃。

    谢殷楼望着那辆奔向东平伯府的马车,自嘲一笑。

    这样的结果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甘心罢了。

    此后她不嫁,他不娶,也算一种相伴。比起那些死别的眷侣,他知足了。

    不过若有来生,就让他早生几年吧,他不想再当谢家弟弟。

番外 竹篮水

    大起大落,说的就是姜二老爷近来的心情。

    自从燕王成了皇太子,他在一众同僚中倍有面子,等到长子在秋闱中取得佳绩,就更是风光。

    转过年的春闱,当捷报传来,东平伯府一派欢腾,冯老夫人撒了大把喜钱出去,姜二老爷更是走路发飘。

    谁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姜沧赴琼林宴回来的路上居然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才出炉的新科进士成了残废,从此与仕途无缘。

    姜二老爷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地底。

    旁人再好,怎及得亲儿子前程似锦。

    长子眼看着前程到手了,却出了这样的事,这比剜他的心还难受。

    比姜二老爷心情更糟的是姜沧。

    三年前姜沧因病影响了科考就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好不容易振作再来,又在刚刚实现人生第一个大目标时如羽翼丰满的雄鹰折断翅膀,前途尽毁。

    姜沧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从断腿那一天开始就再没出过房门。

    “老爷,不好了,大公子喝了酒又闹了……”姜沧院子里的人匆匆赶来禀报。

    姜二老爷阴沉着脸赶过去,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酒气。

    里面一片闹腾。

    “放开我,放开我!”

    “大公子,您不能往墙上撞啊,伤到了可怎么好?”

    “我这个鬼样子死了活着有什么区别?放开!”

    姜二老爷大步走进去,一扫地上狼藉,沉着脸道:“放开他!”

    拼命拦着姜沧的两名婢女见姜二老爷发话,暗暗松了口气。

    屋子里的剪刀等尖锐之物早就收了起来,就是怕大公子喝多了发酒疯,谁知大公子要撞墙,让人防不胜防。

    姜沧神色麻木,看着姜二老爷毫无反应。

    姜二老爷快步走过去,抬手给了姜沧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把屋中伺候的下人打愣了。

    姜沧朦胧的眼神有了几分清明,直直望着姜二老爷。

    姜二老爷涨红了脸:“够了,你要堕落到什么时候!”

    “堕落?”姜沧转了转眼珠,指着自己苦笑,“父亲,我这个样子除了堕落还能干什么?我废了啊!”

    姜沧大哭:“我是个废人了,废人堕落不是正合适吗?难道现在我还能如三年前一样重头再来?”

    姜二老爷听得心痛,却只能狠下心叫醒儿子:“你走科举之路是因为你有这个天赋,实际上勋贵子弟走这条路的凤毛麟角。而今这条路堵住了,难道就不活了?腿脚有些不便利又如何,你大伯当年为了救安国公废了一只手,不是照样当他的东平伯。”

    姜沧惨笑:“我与大伯怎么一样,大伯有爵位可袭,我有什么?不能科举入仕难道当个一辈子没有出息的荫封官?”

    勋贵子弟多如牛毛,除了嫡长子能袭爵享尊贵风光,其他人不过是谋个或好或差的差事,除非有大机缘,不然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哪里比得上正儿八经科举入仕,再加上家族助力,一步步位极人臣。

    姜二老爷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眼神闪烁:“沧儿,谁说你没有爵位可袭?”

    姜沧一愣:“父亲说什么?”

    “傻小子,如今咱们姜家是后族,今非昔比,就算没了科举入仕这条路,也有无数大权在握的机会。”

    “四妹对咱们二房并不亲近。”姜沧喃喃。

    姜二老爷冷笑:“再不亲近她也是姜氏女,旁人只知道姜氏女当了皇后,以后咱们想做什么自有无数人主动送人送钱。”

    姜沧不语。

    姜二老爷再道:“远的不说,你四妹当了皇后,按惯例也该恩封后族了。你大伯难不成还一个人占着两个爵位?”

    “父亲”姜沧动了动唇。

    姜二老爷拍了拍他的肩:“振作起来。你是二房的长子,下面还有弟弟,你不能垮!”

    姜沧眼神微闪,眼底渐渐有了光亮。

    如果能袭爵,未来似乎没有那么灰暗……

    姜二老爷离开这里,直奔慈心堂。

    姜沧是冯老夫人最器重的孙子,此番出事,加之请废太子妃的风声甚嚣尘上,冯老夫人备受打击之下卧床多日,好在景明帝让位皇太子的好消息传来,这才恢复了生龙活虎。

    孙女坐上了皇后的位子,长孙丢了前程带来的郁闷似乎就没那么紧要了。

    孙子还有好几个,这个没了出息,还有别人。

    姜二老爷见到冯老夫人时,发现老太太竟有几分红光满面,胸口莫名一滞。

    “有事么?”面对次子,冯老夫人还是和颜悦色的。

    在她心中老二才是有真本事的,老大不过是走了狗屎运。

    “母亲,宫里还没有给大哥封爵的动静?”

    冯老夫人看姜二老爷一眼。

    姜二老爷叹了口气:“儿子怕沧儿再这么下去就彻底废了,倘若他只是关起门来自苦就罢了,可若是如安国公幼子那样整日流连金水河上,咱们伯府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冯老夫人心知姜二老爷的意思,想了想道:“这件事我会想法子催一催,莫要急躁。”

    冯老夫人思来想去,决定派姜依出马。

    姜依不好扫祖母面子,只得进宫一趟。

    姜似听姜依道明来意,不由失笑:“这事我记在心里呢,大姐让祖母放心就是。”

    姜依得了话,乘着青帷马车离开了皇宫。

    马车平稳,一路奔回东平伯府,经过某处时姜依下意识掀起帘子一角。

    车外青柳摇曳,只是没了那日那道竹青色的身影。

    姜依放下帘子,弯唇苦笑。

    郁谨散朝后听姜似提起姜依进宫的事,不由冷笑:“既然这么迫不及待,那我就成全他们吧。”

    姜沧落马就是他替阿似干的,居然还想从他这讨爵位,这不是白日做梦嘛。

    转日一道圣旨就传了过去,因东平伯姜安诚有爵位在身,不再另封承恩伯,升其为东平侯。

    姜二老爷跪在地上,嘴角笑意还没来得及消失就凝固了,一直到传旨官离去还一动不动。

    冯老夫人虽为次子一支可惜,但这样的结果还能接受,见姜二老爷如此忙提醒一声:“老二,可以起来了。”

    姜二老爷依然没反应。

    “扶二老爷起来。”

    下人刚碰到姜二老爷衣角,姜二老爷突然栽了下去。

    冯老夫人脸色大变:“老二,你怎么了?”

    姜二老爷中风了。

    消息传到新帝耳中,新帝十分体贴让姜二老爷静养。

    从此姜二老爷的身影再没出现在官场上。

    倒是后来金水河上多了一个腿脚有些不利落的浪荡子,时常喝得烂醉如泥,据说还是个侯门公子,真假就无人知道了。

番外 春光好

    没出正月,京城的天还是冷的,这个时候北上就更冷了。

    姜湛的脸色更冷。

    北齐郡主使四妹陷入流言漩涡,也不知四妹现在如何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还要护送这劳什子郡主去北齐。

    马车突然停下来,帘子挑开,露出一张带着几分英气的明丽面庞。

    “姜湛。”卢楚楚喊了一声。

    姜湛皱眉,板着脸道:“叫我姜将军,咱们没那么熟。”

    卢楚楚翻了个白眼,扬眉道:“我腹痛,让队伍停一下。”

    姜湛骑在骏马上,闻言冷笑:“郡主还是安分点,莫要想着再逃!”

    卢楚楚柳眉倒竖,恼道:“谁要逃了,我真的腹痛。”

    这个混账一点没有他妹妹可爱!

    而此时,姜湛同样在想:还好他的妹妹温柔体贴又懂事,要是像这北齐郡主,小时候不知道被他揍多少次。

    “没逃?前日要尿遁的难道不是郡主?”

    卢楚楚脸一红,啐道:“没成功我当然不会再做无用功。”

    她说着面露痛苦之色:“快一些停下,真的腹痛。”

    姜湛狐疑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点头:“那好,这一次郡主不要再耍小聪明。”

    卢楚楚跳下马车,不管急急跟在后面的两名大周婢女,越过重重护卫往一处山石后走去。

    姜湛施施然跟上。

    卢楚楚愤而回头,咬牙切齿道:“姜将军,你要点脸!”

    姜湛大大咧咧往山壁上一靠,笑容灿烂:“你要是跑了,我的小命都不保,要脸有什么用?”

    “你”卢楚楚是真的有点急了。

    这一次她可不是骗人的,可一个大男人守在这儿,让她怎么办?

    “郡主快一些,天寒地冻,就算你受得住,将士们要遭罪的。”

    姜湛对卢楚楚印象很差。

    这丫头害妹妹倒霉不说,还任性逃跑,一旦真逃了岂不是害了将士们性命。

    卢楚楚实在有些受不住了,狠瞪姜湛一眼,放弃了争执。

    过了一阵,卢楚楚整理好衣衫出来,看都不看姜湛,抬脚往马车走去。

    刚刚是顾不得和这一根筋计较,现在是尴尬得不想再看到这一根筋。

    姜湛一脸淡然跟上。

    队伍行了一阵,停下来。

    “怎么了?”卢楚楚探出头来。

    姜湛握着缰绳眺望前方,神色凝重:“桥断了。”

    眼前一条河,河面宽广,本来尚算宽阔的一座桥居然断裂了。断桥一头栽进河里,与凝结成冰的河水冻在一起。

    姜湛略一思索,下令从冰面渡河。

    “安全起见,请郡主下车。”

    卢楚楚下了车,站在岸边神色凝重:“你确定下车就是安全的?”

    凭经验,她又要倒霉了呢。

    “婆子会背郡主过河,到时候郡主走在队伍中间,绝对保证郡主安全。”

    姜湛心下诧异。

    北齐郡主给他印象就是大胆任性,怎么居然谨慎了?

    很快长长的队伍开始从冰面渡河。

    姜湛就走在卢楚楚前面,随时观察冰面情况。

    越观察,越放心。

    冰层很厚实嘛。

    卢楚楚乖乖伏在婆子背上,却不敢大意。

    别看她在婆子背上,万一出了状况,还不一定谁先掉下去呢。

    正寻思着,前方忽然传来呼喝:“冰裂了!”

    姜湛立刻张开双臂把卢楚楚挡住,喝道:“后退!”

    卢楚楚第一个反应就是从婆子背上跳下来。

    婆子紧张之下脚底一滑,背上的人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滑进了冰窟窿里。

    这一瞬,姜湛都懵了。

    冰裂出现在前面,走在前面的人都没事,被他护在身后的北齐郡主就这么掉进去了?

    整支队伍,就北齐郡主一个人掉进去了?

    呆愣过后,姜湛立刻脱下厚重的棉衣,纵身跳进了冰窟窿里。

    “将军”反应稍慢一步的将士们焦急大喊。

    身处冰窟下的卢楚楚四肢百骸立刻被寒意席卷,几乎瞬间就冻僵了,第一反应就是破口大骂。

    她就知道又是她!

    本来她有功夫在身,不是那种娇滴滴的贵女,根本用不着婆子背她过河,不过是考虑到自己的运气不敢任性。

    结果呢?

    卢楚楚在心里大骂,却很有经验闭紧嘴,放松身体。

    这样活下来的几率会大增。

    她水性不错的,倒霉的是掉进来太突然,河水又冰冷刺骨,一下子失去了自救能力。

    一只大手抓住了卢楚楚手腕,把她往上托。

    卢楚楚松了口气,十分配合放松着身体。

    姜湛更诧异了。

    掉进冰窟窿还这么冷静的人,真少见。

    看来这北齐郡主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把卢楚楚送上去,姜湛已经冻得发僵,好在很快被将士拉了上去。

    队伍到了河对面,因为这场意外停止了赶路,就在路边扎营升起篝火。

    卢楚楚换过衣裳,喝过热姜茶,坐在火堆旁取暖时还浑身打哆嗦。

    同样换过衣裳的姜湛在不远处搓搓手,嘴唇冻得发紫。

    娘的,太冷了,以后谁再给他摊派送人的差事,他跟谁急!

    卢楚楚看姜湛一眼,语气诚恳:“多谢姜将军救了我。”

    姜湛有些惭愧:“是我没有保护好郡主。”

    可这也太防不胜防了!

    不过他以为北齐郡主会大发脾气,怪罪前方把冰面踩裂却没掉进去的将士,或是迁怒他这个领头人,没想到北齐郡主还挺大度,提都没提。

    姜湛对卢楚楚恶劣的印象开始转好。

    “现在你知道了吧?”卢楚楚幽幽道。

    “什么?”

    卢楚楚苦笑:“长这么大,在大周京城的这两年是我最顺遂的日子,可偏偏被你们发现了要送我回去。如今还没踏上北齐地界,我的霉运又开始了……”

    姜湛听卢楚楚讲完从小到大的光辉事迹,不由目瞪口呆。

    这……这也忒惨了点儿。

    这姑娘活到现在还没有性情扭曲真的难得啊。

    “这就是郡主中途想逃的原因?”

    卢楚楚自嘲笑笑:“不然呢?姜将军真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小女孩,离家出走只是为了好玩儿?”

    姜湛干笑,心底生出几分同情,忽然灵光一闪道:“郡主在北齐总是霉运缠身,想要去别处生活不难啊。”

    卢楚楚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这还不简单,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找个大周或西凉人嫁了不就行了。南兰人就别考虑了,你和我四妹关系不错,嫁给南兰人让她难做。”

    卢楚楚一时愣了。

    姜湛颇为自己的机智得意,邀功道:“这个法子是不是比郡主离家出走强多了?”

    卢楚楚回神,深深打量着那张冻得发白的俊脸,意味深长道:“姜将军说得有道理。”

    姜湛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却不明所以。

    一定是太冷了产生的错觉!

    “郡主若是休息好了,就继续赶路吧。”

    卢楚楚望着姜湛,扬唇一笑:“嗯。”

    姜湛:“……”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的样子。

    卢楚楚坐进马车,靠着车壁微笑起来。

    嫁到大周去似乎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说不定她还能继续当露生香的二掌柜呢。

    想想那些流言就好气,她明明是二掌柜,居然说她是伙计!

    卢楚楚这般想着,悄悄掀开帘角往外看了一眼。

    忽然觉得现在回家也不错,北齐的春天就要到了。

番外 得如意

    郁谨下了朝,以极短的时间处理了小半政务,无视了欲言又止想劝皇上勤奋的小乐子,抬脚去了姜似那里,并邀皇后御花园散步。

    御花园生机盎然,处处花团锦簇。

    郁谨边走,边与姜似闲聊。

    远远跟在后面的内侍与宫婢怀着惊叹悄悄望着这样一对帝后。

    “阿似,有件事我觉得要和你说说。”

    “什么事?”姜似偏头笑问。

    郁谨看一眼左右,压低了声音:“你大姐与永昌伯好像有一点……”

    姜似不由驻足:“有什么?”

    郁谨深深看了一眼姜似,叹气:“幸亏我当时锲而不舍(不择手段,死皮赖脸)。”

    不然就阿似这迟钝的性子,他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

    “我猜永昌伯心悦你大姐,这么多年没成亲恐怕也是因为你大姐。”

    姜似吃了一惊:“你说谢大哥?”

    郁谨呵呵冷笑,带着几分不屑。

    亏他还担心过“谢大哥”,没想到这是个笨蛋。

    就这种人能轻松娶到心上人,才没天理了。

    “我一点没看出来谢大哥居然心悦大姐,怎么会呢……”姜似摇头,只觉不可思议。

    郁谨笑了:“怎么不会,他又不比你大姐小多少,还不许动歪心思吗?”

    姜似喃喃:“就是从没想过。”

    细想起来,大姐只比谢大哥大了三岁,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那大姐”

    “我就是知道了这件事跟你说说,最终还是看你大姐的意思。”

    至于男方的意思,呵呵,一个大男人的想法有什么重要,能有媳妇就不错了。

    姜似郑重点头:“那我找机会试探一下。”

    事关长姐终身幸福,她不得不慎重。

    姜似不好太刻意,等到姜依进宫看她,才装作不经意提起:“大姐,我听闻近来家里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

    姜依脸一红,瞪姜似一眼:“别人也就罢了,怎么你还笑我”

    姜似拉住姜依的手:“大姐,你有没有合意的人?你还年轻,倘若有合意之人,不要再委屈了自己。”

    姜依脑海中突然晃过一个人影,而后用力咬唇:“四妹不要再拿大姐打趣了,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姜似却从姜依的神色变化看出几分意思,突然问道:“大姐觉得谢大哥如何?”

    姜依慌乱了一瞬才恢复如常,板着脸道:“四妹莫要污了谢家兄弟清誉。”

    姜似摇了摇姜依的手,带着几分姜依无可奈何的撒娇语气:“大姐,不要说这些场面话,咱们是亲姐妹,你就不能跟妹妹说句心里话吗?”

    姜依沉默半晌,轻轻抽出手,正色道:“既然四妹问,那我就说说吧。我与谢家兄弟不般配,他是永昌伯,而我是寄居娘家还带着一个女儿的浮萍,我若嫁给他,会让他被人看笑话,所以这些话以后妹妹莫要再提。”

    姜似听得心疼,轻声道:“那大姐的心意呢?”

    姜依苦笑:“傻丫头,心意不心意有什么重要吗?”

    天意弄人,世事无常,这世间有几人能称心如意?

    不是每个人都有四妹这样的造化。

    姜依匆匆告辞。

    入夜,姜似靠着郁谨说话。

    “今日大姐进宫,我试探过了,她没有再嫁之意。”

    “她对谢殷楼无意?”

    姜似微微敛眉:“我猜着大姐对谢大哥还是有好感的,毕竟谢大哥样样出众”

    “嗯?”郁谨冷着脸挑眉。

    样样出众?就那讨不上媳妇的傻子?

    姜似见醋坛子发作,忙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敷衍道:“当然没有阿谨出色了。”

    虽是敷衍,郁谨顿时眉开眼笑,冰雪消融。

    “大姐遇人不淑心里很苦,我实不忍看她孤独终老,以后多劝一劝,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敞开心扉接受谢大哥。”

    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是哪一日,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郁谨转头就召见了谢殷楼。

    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就问:“永昌伯心悦皇后的长姐?”

    谢殷楼一听心中大乱,立刻单膝跪下:“这只是微臣痴心妄想,请皇上不要误会姜大姑娘”

    “姜大姑娘?”郁谨笑笑,“行了,回去吧,以后莫要胡思乱想。”

    这种傻子要是心悦阿似,他一根脚趾头就干掉了,亏他当初还吃味。

    “微臣告退。”

    等谢殷楼一走,郁谨吩咐小乐子:“把朕放在书架第三格的圣旨取来,着传旨官去两府赐婚。”

    小乐子眼睛都瞪圆了。

    皇上这也太迅速了,就不和皇后商量商量?

    小乐子心中虽这么想,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忙去安排。

    谢殷楼回到府中把自己关进书房,心乱如麻。

    他的心事皇上如何得知?

    皇上知道,那姜四妹定然知道了。

    姜依不愿嫁他,却被帝后知道了这种事,定会给她带来许多烦恼……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伯爷,传旨官来了。”

    谢殷楼一惊,忙走出去接旨。

    这是一道赐婚圣旨。

    直到传旨官离去,谢殷楼还抱着圣旨发呆。

    皇上给他与姜依赐婚了?

    一旁管事小心翼翼:“伯爷?”

    皇上怎么能把一个嫁过人的女子配给伯爷呢?好担心伯爷抗旨!

    谢殷楼猛然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与此同时,姜府接到了同样的旨意。

    姜安诚看一眼面色苍白的长女,有些心疼,更恼怒二女婿的自作主张:“依儿莫慌,就算皇上也不能强迫你,为父这就进宫一趟!”

    找小女儿告状去!

    姜依慌忙拉住姜安诚,声若蚊蚋:“父亲,金口玉言,就,就这样吧……”

    “这怎么行”姜安诚忿忿,突然瞥见长女泛红的双颊,猛然转了口风,“咳咳,皇上的岳父带头抗旨有点不像话,会让你四妹为难的,那就只能委屈依儿了。”

    谢家小子与长女原来彼此有意,他怎么不知道?

    他居然不知道!

    姜依怀着百般复杂的心情望向大门处。

    这个时候谢家弟弟……不,谢殷楼应该就在门外吧?

    门外是早已被雨水冲洗得发白的青石路,那条路连接着两府许多年。

    她从没想过有一日她的家在路这端,也在路那端。

    这一次,应该会如意吧?

番外 一双人

    最近景明帝喜欢上了找皇太后下棋,下棋不是重点,输赢也不是关键,主要是下棋消磨的时间长,能与皇太后交流不少八卦消息。

    “老七遇到麻烦了。”景明帝落下一子,慢悠悠道。

    皇太后深深看景明帝一眼。

    为何她从太上皇翘起的嘴角看到了幸灾乐祸?

    皇太后淡定问:“皇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太上皇能幸灾乐祸,看来麻烦不大。

    景明帝眨眨眼,幸灾乐祸更明显了些:“有大臣提出老七该充盈后宫了。”

    皇太后执着棋子的手一顿:“充盈后宫?”

    就皇上那样惧内的人,敢充盈后宫?

    不,就皇上恨不得挂在皇后腿上的表现,乐意充盈后宫?

    皇太后无心下棋了,捏着棋子蹙眉:“那皇上如何说?”

    景明帝抖抖嘴角,语气说不出的复杂:“那小子居然甩袖走了。”

    “甩袖走了?”皇太后不由睁大了眼睛。

    “是啊!”景明帝一拍桌子,带着气愤,“怎么能这样处理事情呢?又不是与臣子水火不容无法妥协的大事,就算是不大乐意,向臣子表明态度就是了,最多就是吵起来,怎么能逃避呢?”

    君与臣,是一个不断试探不断互相妥协的过程,逃避有什么用?

    景明帝越说越不满:“先前看着老七挺有韧性的,没想到如此任性……”

    景明帝满满都是嫉妒。

    面对鸭子一样瞎吵吵的群臣,他无数次想甩袖就走,他这么干了吗?

    凭什么老七那小兔崽子就可以?

    皇太后微微沉脸:“谨儿现在是皇上了,太上皇不要太苛刻了。”

    景明帝眼一瞪:“他是皇上,我也是他爹。国事听他的,家事还得听我的。”

    皇太后一挑眉:“那太上皇对大臣充盈后宫的提议有何看法?”

    景明帝哼了一声:“这种事我不管,让他自己解决去。其实有什么逃避的,依着大臣的意思就是了。”

    难不成还想只有皇后一个女人?

    就算对旁的女人不喜欢,摆着当花看也可以啊。

    皇太后呵呵笑笑,重重把棋子一落:“赢了。”

    景明帝:“……”赢了就赢了,说得这么杀气腾腾干什么?

    这女人自从当了皇太后,脾气渐长啊。

    哼,他也拂袖而去!

    景明帝甩袖子走了。

    皇太后面不改色吩咐宫婢:“剥一盘葡萄来。”

    郁谨直接退朝可把大臣们气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撸起袖子准备转日上朝时给新帝一个颜色看。

    动不动退朝这个臭毛病不能惯!

    谁知第二日群臣聚在乾清门外,只等来小乐子一声吆喝:“皇上心情不适,各位大人散了吧。”

    等小乐子不见了,群臣才反应过来:皇上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情不适……

    心情不适是个什么玩意啊!

    群臣怀着愤怒的心情散去。

    第三日,愤怒心情达到极点的群臣依然没能见到皇上。

    姜似看着才练完剑走进来的郁谨,笑问:“今日还不去上朝么,不怕愤怒的大臣把你撕碎?”

    郁谨擦了擦额上汗水,不以为意道:“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过了这三日他们恐怕就顾不得生气,而是盼着我赶紧上朝了。”

    不出郁谨所料,群臣很快就把愤怒的心情压下去,被担忧与焦灼淹没了。

    新帝和太上皇不一样啊,该不会是个昏君吧?

    寻常人以为皇上是昏君他们就能推翻?别开玩笑了,再大的昏君也得受着。

    皇上快些上朝吧,知道上朝,至少还有救。

    在群臣不知道失望了多少日后,终于盼到了新帝上朝。

    这一刻,群臣险些热泪盈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无人敢第一个开口指责郁谨连日罢朝的任性。

    最终,群臣视线都落在顾尚书身上。

    个高的顶上吧。

    顾尚书轻咳一声:“皇上,国家大事不可儿戏,您数日不上朝可知给臣民带来多大影响?”

    郁谨听得想翻白眼。

    老家伙又想糊弄他。

    几天不上朝天就能塌了?

    遇到那些数年不上朝的帝王,大臣们不是都活得好好的,甚至有种当了主人的错觉,做事更来劲。

    他面上却是一副受教的模样,语气温和:“顾尚书言之有理,那就开始议事吧。”

    很快群臣轮流启奏。

    郁谨认真听着,或是给出决断,或是给出建议,竟十分妥当。

    群臣真的感动了。

    感谢上苍,皇上不是昏君!

    直到有个大臣重提充盈后宫一事。

    郁谨脸色陡然转冷,盯着那名大臣凉凉道:“李爱卿就对朕的后宫如此关心?”

    那名大臣立刻跪下来,又是愤怒又是惊惧:“微臣不敢,充盈后宫为皇上开枝散叶乃是关乎社稷安稳的大事,不得不重视啊!”

    “够了!”郁谨起身,面罩寒冰,“朕心情不适,散朝吧。”

    新帝又甩袖走了,留下众臣齐齐看向那位大臣。

    那名大臣委屈至极:“我的提议难道不该?诸位就由着皇上如此?”

    有人苦笑:“没人说不该啊,可皇上又罢朝了。”

    消息传到景明帝耳中,景明帝又忍不住跑到皇太后那里八卦:“老七想得太简单了,等着看吧,再上朝定然有人要死谏。”

    郁谨这次心情不适的时间更久,等到再次上朝,一名言官慷慨激昂指责一通,照着殿上金柱就撞去。

    一名不知藏在何处的侍卫稳稳拉住了他。

    “放开我,如此昏君,要亡我大周啊!”言官状若癫狂。

    郁谨冷冷一笑:“朕初登基,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政事虽不如太上皇得心应手,却也未出过大差错,而王御史你如此着急给朕扣上一顶昏君帽子是何居心?朕看你根本不是为国为民,而是沽名钓誉!”

    言官羞愤欲死,然而挣扎不开侍卫的束缚。

    “来人,把王御史拖到午门廷杖,打入天牢!”

    “皇上不可啊!”以顾尚书为主的一众文官跪地劝阻。

    武将则看起热闹。

    说到底这么多文臣为王御史求情,不过是因为皇上对言官动手触动了文臣们的利益,不关他们武将的事。

    嘿嘿,早就看着这些上蹿下跳的言官烦了,他们可没少挨弹劾。

    郁谨面无表情扫过跪地的臣子,冷冷问道:“你们是要一起去午门跪谏吗?”

    众臣一怔。

    皇上若是一意孤行,他们确实有这个心思。

    郁谨冷笑:“朕丑话说在前头,凡今日午门跪谏之人皆打入天牢,朕绝不接受亡国之君的指控!”

    众臣面面相觑,灰溜溜站了起来。

    他们不满皇上发作言官,可也不能附议皇上是亡国之君。

    对真正的昏君都不能这么说呢,何况皇上还有抢救的余地。

    “散朝。”郁谨甩袖而去。

    经过这一次,群臣短期内竟不敢再提充盈后宫的话题。

    直到皇后有了身孕,又有人活泛了。

    新帝又不上朝了。

    群臣:“……”

    顾尚书等人忍无可忍聚在御书房,连哄带劝:“皇上,不上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您对此事到底如何打算?”

    “打算?朕没打算。”

    顾尚书硬着头皮道:“皇上,事情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郁谨呵呵一笑:“顾尚书误会了,朕的意思是没有充盈后宫的打算,有皇后一人就够了。”

    几人大惊:“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诸位关心此事,不就是为了皇嗣传承,朕与皇后多生几个儿子不就行了。”

    “可皇上”

    郁谨脸色一沉:“还是说诸位想把女儿孙女送入宫中,好为家族谋个好处?”

    几人忙道:“微臣绝无此等心思。”

    事是这么个事,皇上怎么能直接说出来,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郁谨微微一笑:“朕就知道诸位都是纯良之臣。朕对诸位爱卿的看重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以后不要再拿这件事来烦朕。”

    几人铩羽离开皇宫,交流着想法。

    “罢了,帝后正是情浓,等皇上在皇后怀孕产子期间捱不住,许就主动开口了。”

    小皇子周岁后。

    “没想到皇上如此长情,等过两年对皇后没了新鲜再说吧。”

    二皇子、三皇子陆续出生后。

    “皇上还不选妃,咋办呢?”

    “要不等皇后再生几个皇子再说?”

    “等个屁,皇子都三个了,皇上选不选妃还有什么要紧?”

    送家中女儿进宫被皇后一根手指头弄死吗?

    数年的拖延后,朝廷上下不得不默认了皇上不纳妃的任性。

    与此同时,京城刮起一股歪风邪气。

    不知多少年轻妇人对着不安分的夫君张口就骂:“想纳妾?你也不掂掂自己斤两,连圣上都只有皇后一人呢,你脸有多大居然想纳妾?我呸,趁早死了这个心!”

    就连头发花白的顾夫人都把顾尚书赶去书房睡了两日,并道:“让你那两个老妾给你揉肩膀吧,我手疼。”

    京城老少爷们: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而精神依然矍铄的景明帝嫉妒得险些扭曲,气愤对皇太后道:“老七居然带着皇后去踏青了!”

    他当皇上的时候一年只有一天放风的日子,凭什么老七能带皇后出门踏青?

    皇太后眼皮都不抬:“没办法,大臣担心皇上心情不适。”

    景明帝:“……”

    此时郊外,帝后携手站在山峰。

    “阿似,天下这么大,等乐了长大了我就把皇位甩给他,咱们到处去看看。”

    “好。”

    二人十指相扣,眺望大好河山。

番外 长相守

    悬崖边的风在耳边呼啸着,姜似双手死死扒住崖边,摇摇欲坠。

    她柔嫩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身体正一点点往下沉,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

    她舍不得死。

    她好不容易摆脱悲惨的过去,与阿谨相亲相爱,值得期盼的日子还在后面。

    她死了,阿谨就是一个人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姜似筋疲力竭之际又生出一股力气,整个身体竟往上移了移。

    一只绣着银线的鞋出现在她面前。

    姜似吃力抬眼看去。

    齐王妃嘴角挂着冷笑,与平日温婉宽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七弟妹还真是顽强啊。”

    姜似用力咬了一下唇。

    到这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与齐王妃一同去白云寺上香遇到惊马,现在她挂在崖边生死一线,齐王妃站在她面前气定神闲。

    这一场生死劫,齐王妃就是凶手!

    “为什么?”姜似问。

    她疑惑、不甘、愤怒,却独独没有求情。

    对方既然动了手,求情一文不值,不过是自取其辱。

    齐王妃没有回答姜似的疑惑,而是俯下身来,面无表情扒开了她鲜血淋漓的手。

    姜似坠落的瞬间,恍惚听到了齐王妃的轻笑声。

    身体下坠的速度极快,可姜似却想起许多。

    有对父兄的,长姐的,更多是对郁谨的。

    这个时候,那些令她不快的事,不快的人,都没有在脑海中浮现。

    她顾不得想这些。

    她不愿死。

    姜似的身体撞击到崖底的乱石,骨骼碎裂。

    可那一瞬间,她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尚有一丝意识。

    清醒而痛苦。

    好疼……

    阿谨,你在哪里,我好疼……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一只大狗挣扎着向姜似靠近。

    “汪”大狗叫了一声,用舌头舔了舔女主人的手。

    那只手一动不动。

    大狗吃力挪了挪,去舔女主人的脸颊。

    大狗的世界很简单,男主人,女主人,肉骨头。

    可是女主人怎么不动了?

    它循着气味一路追过来,女主人怎么不动呢?

    大狗想叼住姜似的衣裳拖动,却渐渐没了力气。

    “汪……”大狗轻轻叫了一声。

    接到消息的郁谨快马加鞭赶过来,翻身下马,几乎摔倒在崖边。

    “主子”龙旦伸手去扶,却被推开。

    “是这里吗?”

    龙旦不敢看郁谨通红的眼,艰难点头:“是……”

    郁谨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下往崖底。

    龙旦赶忙跟上。

    崖底静悄悄,空寂得令人绝望。

    郁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不远处的人,踉跄着奔过去。

    他的王妃一动不动,身下蔓延开的血早已凝固,把乱石染红。

    郁谨伸出手,抚摸上姜似的面颊。

    那张他亲吻过无数次的脸是冰冷的。

    郁谨一言不发把姜似抱了起来,脸色骇人得白。

    跟下来的龙旦瞧得胆战心惊,忍不住喊:“主子”

    郁谨视而不见,抱着姜似从龙旦身边走过去。

    龙旦想喊,却明白王妃的死对主子打击有多大,只得叹息一声,抱起卧在姜似身边的大狗。

    大狗也没了气息。

    龙旦揉揉眼角,哭了。

    不是都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返回崖上,救援队伍赶过来。

    郁谨看也不看这些人,抱着姜似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落后一步上来的龙旦抱着二牛的尸体傻了眼:“主子,您去哪儿?”

    郁谨策马狂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找乌苗大长老救他的妻子。

    庆幸的是,乌苗大长老此刻就在京城。

    不知奔了多久,郁谨抱着姜似冲入一处民宅。

    “救她!”郁谨直直冲到大长老面前,才说出找到姜似之后的第一句话。

    见到血肉模糊的姜似,大长老脸色大变,满是错愕:“怎么会这样?”

    郁谨根本没有力气解释,只有两个字:“救她!”

    大长老伸手摸了摸姜似,叹道:“圣女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你们有起死回生之术,用这个救她!”

    “可是”姜似的死令大长老也乱了心神。

    郁谨跪下来:“求你,救她。”

    大长老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沉重道:“王爷可知我族起死回生之术需要有人心甘情愿以命换命?”

    “我愿意。”

    他只要他的王妃活着。

    大长老眼神闪烁:“她醒了,也许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你知道什么叫新的开始吗?”

    郁谨摇头。

    “轮回!以我乌苗逆天异术换她重新轮回一次,到那时……你将忘了她。”

    异术逆天,她这个施术者也将以身殉法,没了性命。

    不过她愿意。

    她至此时才窥见一丝天机,以她性命为乌苗争一线生机,值得。

    关键是眼前这个男人会不会觉得值得,倘若有一丝不情愿,异术就无法成功。

    郁谨听到大长老说将会忘了姜似,用力攥拳:“大长老废话太多,异术什么时候开始?”

    “今夜子时。”

    “今夜子时?”郁谨看一眼天色,气势一变,“那还有时间,劳烦大长老帮我照看好内子。”

    他把姜似轻轻放到床榻上,大步出了门,翻身上马直奔齐王府。

    风往他喉咙里灌,仿佛烈火穿喉烧入腹中。

    可他速度越来越快,到了地方直奔大门口。

    “你们王爷、王妃可在?”

    门人见郁谨脸色骇人,忙道:“王爷、王妃刚从宫中回来。”

    郁谨本来出城办事,从姜似坠崖到他接到消息有个不短的时间差,算起来足够齐王夫妇进宫禀报此事再回来。

    “通传一下,我要见他们。”郁谨平静道。

    齐王接到消息,与齐王妃一起在花厅见了郁谨。

    齐王一脸惭愧:“七弟,出了这种事实在是想不到,哥哥正准备过去看你。”

    齐王妃眼圈通红,神色哀惋:“都是我不好,要是没邀请七弟妹去上香,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郁谨静静听二人说完,拔出长刀。

    “七弟,你要干什么?”

    郁谨一刀砍过去。

    齐王养尊处优,哪能与从死人堆里拼出来的郁谨相比,堪堪躲避两下就被刺中了心口。

    齐王妃尖叫着往外逃:“快来人”

    呼救的话尚未说完,齐王妃就中刀倒地。

    郁谨无视蜂拥而来的人,平静道:“别把我当傻子哄。”

    “燕王杀了王爷、王妃”整座齐王府一片混乱。

    郁谨提着刀往外走,遇到拦路的就是一刀,生死不论。

    刀尖淌血,渐渐无人敢靠近。

    他出了王府把刀一扔骑马狂奔,很快把追赶的人甩在后面,等跑远了便弃马而行。

    燕王杀了齐王夫妇一事很快传遍,贤妃听到消息后受不住打击吐血昏迷。

    景明帝大怒,命锦鳞卫追查燕王行踪,全城戒严。

    郁谨对此浑不在意。

    全城戒严又如何,躲到今夜子时毫无问题。

    很快就到了时间。

    “大长老,开始吧。”

    “真的想好了?”

    “不用想。”

    大长老点点头,燃起奇香催动异术。

    郁谨不懂这些,目不转睛望着平躺在榻上的姜似。

    大长老突然递过一柄造型古朴的匕首,喝道:“快以古匕刺入心口,取你心头血二两。”

    郁谨没有一丝犹豫把匕首刺入心口,很快鲜血喷出,一部分落入大长老手中的玉碗中。

    他一手扶住了墙壁,视线模糊,看着大长老把鲜血点在姜似眉心。

    那些血竟没入肌肤。

    郁谨微微弯唇,合上眼睛。

    他相信无论轮回多少次,哪怕失去所有记忆,哪怕他不再是现在的他,他依然会记得爱上阿似。

    阿似,咱们来生见。

    (全文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964/ 第一时间欣赏似锦最新章节! 作者:冬天的柳叶所写的《似锦》为转载作品,似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似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似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似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似锦介绍:
(已出版简体、繁体)人都说姜家四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可惜被安国公府摘走了这朵鲜花。然而姜似出嫁前夕,未婚夫与别的女人跳湖殉情了。。。。似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似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似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