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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香灰烬     良陈美锦txt下载     良陈美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惩戒

    锦朝回到清桐院时脸色低沉,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小心伺候着。留香姑娘上茶时,大小姐嫌茶烫手,一把给拂在地上,让她先出去别来伺候了!

    青蒲明白锦朝的用意:“小姐是怀疑留香姑娘?”

    锦朝点点头:“我先把她支开,也不想白白冤枉了她反倒让她落了疑心,你找和她私交甚好的雨桐来,另外,把打扫的李婆子叫过来。”

    雨桐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没觉得留香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对。”青蒲先带她出去,锦朝向她使了个眼神,两人也有多年的主仆默契了,青蒲知道这是让她叮嘱雨桐守嘴别多说。

    李婆子却立刻跪在地上,细细说起来:“奴婢是打扫前院的,也常见留香姑娘出院子去……只是前几日留香姑娘很不寻常,到傍晚才出去,奴婢以为是您吩咐的,她却不到半刻钟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对了!是一对金钗,嵌蓝宝石的梅花钗!但是这对东西,奴婢再也没见留香姑娘戴过。”

    锦朝赏了李婆子一些银裸子,让她先别声张。

    她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有惊动任何人。留香照样每天伺候她,心里却和打鼓一样,自从上次她偷听到小姐在暗中查自己来历的时候,她已经十分惊慌失措了。她努力想表现得好一点,争取能够留下来,她怕自己又回到从前贫穷不堪、被父亲兄长打骂的生活。

    她从小就受尽了贫穷之苦,因此特别爱惜财物,锦朝的东西,她估摸着她不记得、不在意的小玩意儿,都拿了许多。但是这远远不够,顾澜给她提供了更多的首饰、财物。上次听到金丝髻的事,她便知道这消息肯定能换一件金饰,果然顾澜给了她一对金钗!

    顾锦朝虽然没有怀疑她,但是并不如以往喜欢她。留香想到自己那些宝贝,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怕,就算她被随便配了人,那些东西也足够她过上好日子!

    锦朝差人叫了罗永平前来。这罗永平回去不过几日,就把事情打探清楚了,恭敬地回禀顾锦朝:“留香家里只有个兄长,叫宋达。娘在她年幼的时候就死了,前两年她爹也去世了。但是她这兄长并没有在俞家当差,是个闲散游民,嗜赌如命。而且出手很大,玩儿赌的样式也多,双陆吊牌骰子他都玩儿,常在万春赌坊赌钱,多的时候一个晚上都能输一百两……”

    难怪留香跟个销金窟一样怎么都填不平!

    锦朝揭了茶盏喝茶,继续问道:“她兄长这么输钱,又没有什么营生,不早把家产输光了?”

    罗永平笑道:“说来也怪,这宋达十分有家底,就算没钱了,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金银首饰去典当!”锦朝心中一动看向他,罗永平已经把东西拿了出来,“奴才去当铺赎了一些,还有许多。”

    这罗永平果然是个会办事的。锦朝点头,让青蒲叫佟妈妈进来辨认。

    佟妈妈都反复看了很久,才拿定主意:“大半是小姐的,这个蝶恋花的簪子,只有小姐用了黄色葡萄石镶嵌……还有些奴婢就不认得了,对了,这个!”她从里面拿出一对红珊瑚耳环,“奴婢见二小姐身边的紫菱姑娘戴过。”又指了一枚碧玉扳指,“这个东西,奴婢看到杜姨娘佩戴过。”

    杜姨娘?锦朝想起佟妈妈当时打探,留香曾经在杜姨娘那里服侍过。

    佟妈妈也被震慑了:“都是小姐的东西,难怪留香不到奴婢这里来要登记册子,没有登记册子,她要拿东西就方便多了,得亏奴婢还熟悉小姐的东西!”

    顾锦朝点点头:“我原以为她只是和二小姐有牵扯,没想到连杜姨娘也和她有联系。”养了这么大一只蛀虫,可不几下就把她啃光了。

    佟妈妈微一皱眉,低声道:“小姐您说,会不会是杜姨娘和宋姨娘勾结着……”

    “也有可能。”锦朝也想到了,要是这两个人早就联手起来了,她想动她们就艰难了。

    “……虽说这两位姨娘我们暂时不知道,但是留香姑娘恐怕不能再留了!”佟妈妈比了个手势。

    “想在不惊动这两人的情况下除去她,却一时办不到。”锦朝想了想,道,“如果能在她偷窃时,当场抓个现形,我也有个理由把她打出府去。”

    罗永平拱了拱手:“大小姐,这万春赌坊是纪家所有的。原先宋达在万春赌坊赌钱,都是打着大小姐的旗号,说他妹妹是大小姐身边最得宠的丫头,那方圆十里都没有人敢得罪他。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宋达在万春赌坊输钱都是被压着的……不然,可不止输这么点。”

    锦朝前世什么腌臜事没听过,在赌坊输钱,只要赌坊想操纵,那就一点都不难。

    她笑了笑:“让他们不必压着,宋达这么爱赌,肯定要多输点才好。”

    “奴才立刻就去办。”罗永平笑着退下了。

    几天后,留香来向大小姐告假,急得眼睛都是通红的:“小姐,求您准我回去一次,我家兄生病在床,我想回去看看。”

    锦朝正在给她的腊梅剪多余的花骨朵,闻言道:“大过年的,也别让你兄长不好过,你先回去吧。”

    留香急匆匆收拾了她屋子里的一两件金饰和银裸子回去了,她家在清平巷子,屋外还养了一条皮包骨的老狗,看到留香摇头摆尾的跟上来,被她一脚踹开。

    留香走进内室,发现家里原本的红木床、柜子、桌凳都不见了。穿葛布衫的瘦小汉子裹了一床薄棉被,缩在木板上,一条断腿无力地耷拉着,伤口全是血,都把被子染红了。他一看到留香回来,立刻叫骂:“死蹄子,老子叫你回来你不回来!非要老子被人打断了腿你才甘心是不是!”

    留香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你不想想,这一来一回都是一天的时间!都成这样了你还骂我!钱呢,家具呢,都去哪儿了,你给我说,东西你都拿去哪儿了!”

    宋达满不在意:“老子赌钱,当然先拿去当了!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手气邪门得很,都输了千多两银子了,你带银子回来没有,先给我找个大夫来,剩下的我拿来翻本!”

    留香气得浑身都在抖,赌……都赌成这样了,他还想赌!

    “我现在没带什么银子,你还差赌坊多少钱?”

    宋达想了想:“四百两吧……老子也记不太清楚了!你不是有个大小姐伺候吗,人家可是纪家的表小姐,你去求她,让她给我免了赌债,快给我去!”

    四百两……留香浑身冰冷,四百两,现在佟妈妈管清桐院,就是打死她也拿不出四百两来!

    “你这事还想闹到大小姐前面,要是她知道你在赌钱,我们俩以后都没活路了!”留香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她就这一个兄长,宋家的血脉也不能断在这儿啊,再怎么样她还是要救他的。她咬咬牙,转身走向院子里,去翻枣树底下的一块土砖。

    宋达诡异地笑了:“你在那里藏了金子是不是?”

    留香心中突然一跳。

    宋达继续说:“贱蹄子,背着老子藏东西,我早就挖出来用了!哈哈,早就用了,给红桃买了一套珍珠衫,还买了五两的金丝髻……”

    金丝髻!又是金丝髻!

    留香的表情却突然狰狞起来,她跳起来走到兄长床前,掐住他的脖子使劲儿喊:“把我的金子还回来!我存了这么多年!我存了这么多年!……”喊着喊着声音又小下来,眼泪扑簌簌地掉。

    都没了,金子银子都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宋达说:“你没有,大小姐有啊,你去拿大小姐的金子,先让我翻本……”

    留香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对……对,大小姐有金子,二小姐也有,我要先回去拿金子了,我要先回去了。”她捡起她的包裹冲出了房间,宋达就气得直捶床,“你给老子找个大夫接骨啊!小贱蹄子!不顾老子死活……”

    皮包骨的老狗摇着尾巴走进来,绕着宋达转圈,又舔他的脸。

    “娘的!几顿饭不吃还没死!”宋达避开老狗粗糙的舌头,“快滚!没吃的给你!”

第十七章:除奸

    留香的手一直在抖。小姐的妆台奁子里有金子头面,她左侧的柜子里放了几个金的烛台,她先拿一个,小姐不会发现的,先拿一个存起来。

    她走到西次间,看到没有丫头婆子守着,心里暗自窃喜,多半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一定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没有人发现她,没有人看到她!

    她的手先摸进了奁子里,抓了一大把自己平时碰都不敢碰的东西,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就全部囫囵塞进了包裹里,又推了推柜子,发现上了锁。她急了,对着柜子又抓又挠,但也弄不出里面的金子。

    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传来采芙的声音:“留香姑娘,你这么快就回来……你在干什么!”采芙看到她包裹里露出一串绿色的玛瑙珠子。她瞪大了眼睛:“你在偷小姐的东西是不是!快来人,她在偷东西!”

    留香跳起来,她心跳如麻,想冲过去捂住采芙的嘴让她别叫。但是门外很快冲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她们把她按在地上,又用绳子绑起来,嘴巴里塞了臭气冲天的鞋袜。

    “人赃俱获,姑娘还要说什么吗?”婆子一脸凶相,留香突然认出,这不是清桐院的婆子,这是两个喂马的婆子,力气最大,手段最狠。

    喂马的婆子怎么在这里,她还没想明白。

    锦朝正和母亲下棋,母亲的身子比原来好些,能半坐起来了。

    “抓着了?”听到佟妈妈的消息,锦朝笑了笑,“先把这事传得全府都知道,我们再去审她,把东西审出来就交给官府,该怎么处置怎么来。”

    纪氏看女儿气定神闲,心中也欣慰。“慢慢来,明天就是三十了,也让她先过了年。”

    锦朝笑道:“得让她活着,死了太容易了。”

    她带着青蒲先回去审留香,青蒲掐了一下留香的人中把她掐醒,又拖着她上前来。锦朝坐在暖阁里,别的丫头婆子都看着留香,留香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都没看清楚。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偷小姐的东西的?”佟妈妈问她。

    留香突然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偷过!小姐要相信我!真的真的!”

    佟妈妈转头回禀锦朝:“……看样子有点疯了。”

    锦朝挑了挑眉:“这就疯了?”

    佟妈妈笑道:“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生怕小姐你拿她的错处,又被她兄长刺激过头,可不是就神神颠颠的了。”

    锦朝语气平静:“枉我费心拿她,早知道便叫人吓一吓好了,继续问她。”

    佟妈妈便转头继续问留香:“你是不是和二小姐勾结着,要害大小姐?”

    留香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又摇着头说:“不是不是,我不害大小姐!但是二小姐给我金子!杜姨娘也给我!我也不想害大小姐的,但是我想要金子。”

    佟妈妈呸了一声,狗东西,掉到钱眼里面了。

    锦朝却想起她那些首饰里的珊瑚耳环和碧玉扳指,就问她:“二小姐……和杜姨娘来往多吗?”

    留香笑嘻嘻的:“……不知道啊。我就看到二小姐的丫头和杜姨娘说话,就看到丫头说话!”说着又惊慌起来,“大小姐别杀我!我没偷你的东西,是采芙偷的,采芙和白芸偷的,我从来没偷过。”

    她叫嚷得很大声,采芙面色不变,白芸却觉得有点难堪。

    顾澜却来了。带着紫菱,踏进暖阁时满面带笑。

    “长姐,留香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朝笑笑,不枉她传遍了全府,还是有人来上钩的。

    佟妈妈回答:“偷了我们大小姐的东西,咱们正审着呢。”

    顾澜抚了抚胸口,声音轻柔:“长姐吓得我……平时留香姑娘伺候你不是最好吗,偷一点小东西,罚她也就算了,怎么还做得这么大。这又是大过年的,看在这个份上也得宽恕留香姑娘啊。”

    锦朝突然有点看不惯她娇柔的样子,她笑道:“这东西胆大包天,我可是忍不下来了!你要是想要的话,不如你领回去用,反正你也爱从我这儿弄人回去。”

    顾澜被噎了一下,这个空当,留香却从地上爬起来,立刻朝她扑过来,她退几步也没退开,让这东西给抓住了胳膊:“二小姐,我没有金子了!你给我一点金子好不好!大小姐有什么我都说给你听!我跟你说,大小姐也喜欢金子,你送她金子她肯定很高兴,可能就把嫡女的位置让给你了!”

    她这一番话,所有人听着都变了脸!

    顾澜虽然明里暗里的针对顾锦朝,但表面却还维持着姐妹情深。一时间也挂不住脸:“留香姑娘你说什么……你可别乱说话。”

    锦朝本来只是想着敲山震虎,却没料到留香直接就咬出了顾澜!

    留香还是笑嘻嘻的:“我不乱说话,我和你说了金丝髻……你想寻夫人的错处,你就去讨金丝髻。夫人差点被气得犯病死了!要是夫人真死了你肯定高兴了!你要给我金子!”

    锦朝没想到留香咬得这么利落干净。

    留香却还没有说完:“你让我每天都和大小姐说陈玄青的事,你让我劝她喜欢陈玄青……你没想到吧,我也防备你,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大小姐她早就……”

    锦朝突然道:“快拉住她,疯言疯语的!”

    青蒲单手钳住她的胳膊一扭,又把刚才塞她嘴的鞋袜塞回去,接下来的话终于咽进去了。

    顾澜脸色发白,过了会儿才顺过气,又笑了笑:“长姐的人管教不善,怎么到处乱咬人,咬错了可就不好了。”

    锦朝也面带微笑道:“这倒是怪了,别人都不咬,就扑着二妹就咬过去了。二妹身上没带着点肉骨头过来吗,不然她怎么想扑你呢!”

    她身边的紫菱不甘示弱地接嘴:“说不定是大小姐指使了那丫头污蔑我们小姐的呢!”

    锦朝冷冷地看向她:“这里容得着你说话吗,你刚进来,对我既不行礼也无尊称,现在倒还敢顶嘴,若是不罚你,以后这阖府的丫鬟婆子岂不都有学有样了!青蒲,掌她的嘴!”

    虽然这丫头一时嘴快让锦朝拿住了话柄,顾澜也知道她是一心护主,她自然要护着自己的丫头。上前一步,道:“长姐!我敬你的身份让着你,你可别逼急了我。大不了我闹到父亲那里,总得让他老人家说句公道话!”

    锦朝看着她那张清丽娇美的脸,想起在前世父亲如何偏心她,弟弟又如何偏心她。连她这嫡亲的女儿和姐姐都不理会了,一时间新仇旧恨都一起上来了,便向青蒲轻一点头。

    青蒲就轻易抓住了紫菱,她尖叫着挣扎、叫骂,但是怎么挣得脱青蒲的手。脆亮的掌嘴声,青蒲几个巴掌下去她的小脸就高高肿了起来。

    “我们青蒲的手糙,打起人来肯定很疼。”锦朝不紧不慢地说完,顾澜依然面带笑容地看着她,手却捏得死紧,那巴掌声脆亮得很,活像是扇在她脸上了。

    “我看紫菱姑娘也长记性了,青蒲,停下来吧。”锦朝起身走到顾澜面前,盯着她,慢慢说:“二妹,今儿姐姐不妨把话说在这里,你想要从这个家里得到什么,我这做姐姐的都可以不计较,身外物,姐姐我还从来不妨在眼里,只要你不要动母亲,也别让她生气了。别的姐姐都可以陪你,但若是母亲有了不测,我就会让那些害了她的人一同陪葬!顾澜你听好了,我顾锦朝说到做到!”

    顾澜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没人知道她心跳得极快。真有些想不明白,眼前这个眼神冰冷,语气充满决绝之意的女子,真的是往日里那个骄纵无知,任自己揉搓的顾锦朝吗?这个人看上去锋芒凌厉,气势压得她忍不住手都在发抖!

    又强笑着说:“长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呢,我想要这家里什么东西了,您可要说清楚,不然叫别人听去了,说不定还以为您刻意污蔑我呢……既然长姐已经决定了留香的生死,我就不劝您了,先告辞了。”

    在这儿呆下去只会更丢人,她在这儿受的侮辱已经够了。

    顾澜转身就离开,紫菱从地上爬起来,瞪了青蒲一眼,才跟在她们家小姐身后走了。

    人走后,佟妈妈也乐得见到见牙不见眼,夸青蒲:“……姑娘身手真好!”

    青蒲有些不好意思:“算不得什么,对付一般人倒是可以的。”

    锦朝笑道:“你可别谦虚了,在外祖母家的时候,你一个人能对付四个护院呢!”

    “大小姐,留香姑娘现在要赶出去吗?”两个押着留香的婆子又问。

    锦朝说:“随你们处置,别让我再看到她就行了……也别让她死了。”

    两个婆子笑道:“奴婢知道!”刚才看了这么出,颇有种站在大小姐阵营的感觉,两人走路背都挺了几分。

    锦朝又吩咐佟妈妈给两个婆子送五十个大钱、两只酱鹅、一挂腊肠去,也好过个年。

    青蒲扶着锦朝回西次间,道:“小姐,您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是除夕呢。”

    锦朝看着檐上的灯笼,轻轻叹了口气:“是啊,除夕了……”她重生的第一个除夕。

    紫菱陪顾澜走在路上,看到自家二小姐的手止不住在抖,脸色也非常难看。

    她小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顾澜看着远处落满雪的屋脊,声音有些急促:“我们要快点去找母亲!快点!”

    紫菱有些疑惑:“小姐找夫人做什么,这个时候她该还在睡吧……”

    “蠢东西!我们要去找宋姨娘,你知道吗,瞧顾锦朝那个样子,她还是顾锦朝吗?”顾澜听到她说话忍不住发火,她看着大雪又飘下来,脚步忍不住更急促了。

    紫菱却听不懂,什么顾锦朝不是顾锦朝了,但是知道小姐正在气头上,她一句话也不敢插了。========推荐好友力作《将门贵秀》看海的羽儿,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第十八章:除夕

    除夕吃团年饭,父亲让下人在湖旁亭榭里摆了桌子,挂了灯笼,湖里也放了些莲花灯。到了晚上,父亲、宋姨娘与几个妹妹一起坐着,郭姨娘与杜姨娘身份不够,站着伺候她们。

    父亲道:“让厨房做了三鲜、白菜、荠菜几种饺子,有些包了金豆子,吃着要当心些。”父亲清俊的脸神色飞扬,前几日与母亲闹得不痛快,已经看不出来了。

    锦朝却暗自摇头,顾汐才八岁,要是吃饺子不小心吞下去怎么办,父亲也真是不多想。

    顾澜却笑道:“这倒是好彩头,谁要吃出了金豆子,明年必定过得顺顺利利的。”

    结果吃下来人人都得了金豆子,锦朝还得了两颗,先装在荷包里。

    吃过了饺子和菜席,厨房就上了甜品,冻梨、枣泥糕、柿饼、白糖梨酥等糕点都放在高盏和瓷盘上端上来。锦朝却站起了身:“父亲先吃着,女儿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来,顾澜就立刻看向她,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眼神却让人看不透。

    宋姨娘坐在锦朝旁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笑着说:“朝姐儿是有什么事要做吗,能否缓缓,这提前离席也不太好……”除夕的年夜饭,提前离席是不太吉利的。

    锦朝笑道:“只是想着屋子里母亲还孤单的一个人,想去陪她而已。”

    父亲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点点头:“她吹不得风,一个人在斜霄园怪闷的,你去陪她也好。”

    顾锦荣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把头别到一边看湖里的莲花灯,夜里凉风吹来,那飘在湖面上的莲花灯影影绰绰,显得十分美丽。锦朝就带着青蒲从席上下来了,也回头看了一眼莲花灯。

    莲花灯啊……

    她刚到陈家那年,陈三爷在陈家办了次元宵灯会。陈玄青为俞晚雪准备了一湖的莲花灯,从远远的溪流里如光芒璀璨的银河般缓缓流入湖泊之中,衬得灯会所有灯都黯然失色。她当时只觉得陈玄青性格收敛,不爱表露,她不知道原来他真心的疼惜一个人,竟然能把那个人疼到骨子里去。

    看得别人犹如眼中含砂般不舒服,不舒服的那个人自然是她。原来,想只看着这个人,和看着他时忍受的巨大痛苦完全是两回事。后来等人都散了,她让丫头牵着手,小心地探身下去捞了一盏灯起来,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她握着这偷来的灯,心跳有些快,好像这灯真是他送给自己的一样。

    ……幸好都过去了。看到母亲的斜霄园就在眼前,锦朝扬起笑容。

    母亲还没有睡,徐妈妈服侍她擦脸擦手,满室都是烛火弱弱的暖光,因为没有人说话,显得格外冷清。

    锦朝想起刚才亭榭里的欢声笑语。

    听到她来了,母亲抬起头时显得十分高兴,招她过去坐在身边,又忍不住责备她:“……年夜饭也敢这么早离席!”锦朝把头倚在母亲怀里撒娇:“没有母亲,怎么能叫年夜饭呢。”

    又掏出自己的荷包,笑着打开给母亲看:“吃饺子时吃到两颗金豆子,给母亲挂在帐帘上,祈求风调雨顺。”

    纪氏笑着看自己女儿,觉得她还像个孩子。她找了徐妈妈来要红色丝线,打成攒心梅花络子把东西挂在母亲的帐帘上,纪氏也来了性子:“今天陪我的锦朝守岁好不好?”

    锦朝笑着道:“自然好,不过干等着怎么好玩!”让徐妈妈又拿了许多的五色丝线来,要和母亲打络子玩,还缠着她说:“母亲打的络子最精致好看了,要多给我打一些!”

    纪氏无奈笑笑,伸手挑了几根线就开始打。她的络子确实打得很好,手指间丝线绕来绕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个个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母亲总是会一些她不擅长的事,锦朝想着,好像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丫头们也被叫去凑了下人的年夜饭,屋子里只有徐妈妈一人,和她们说着话,连有人走到门口都没有发现。

    “母亲……”是顾锦荣的声音,他走过了屏风,手里拿着一个荷包。

    他看到母女俩,还有徐妈妈都看着他,皱了皱眉又颔首道:“长姐安好。”他看顾锦朝从席上下来了,心里也想着母亲,因为不想见到锦朝,掐着时间过来的,本以为她该走了,没想到还赖在这里。

    纪氏看他手里拿着藏青色绣岁寒三友的荷包,笑问道:“荣哥儿来干什么?也是给母亲送金豆子的?”

    顾锦荣颇为奇怪:“母亲怎么知道!”

    纪氏指了指内室的帐帘:“那个是你姐姐送的,你们倒真是姐弟两想一会儿去了!”

    顾锦荣咳了一声,捏着荷包的手收紧了,他怎么知道顾锦朝也是打这个主意的!

    锦朝却笑着道:“我们正在打络子玩,你也要来吗?”

    顾锦荣抿了抿嘴道:“不了,二姐邀了我一起守岁!”

    锦朝听出他话里的冰冷,心想他到底才十二岁,装都装不出和她和睦的样子来。便哦了一声随口说:“那你去吧。”

    顾锦荣正要离开,却看到锦朝和母亲说话,挑着母亲打的络子笑问她是怎么打出来的,侧脸被烛光照得格外温和,模模糊糊看着竟然和母亲有五分像!

    顾锦荣怀疑自己看错了,锦朝可是一点都不像母亲的,她更像年轻时的外祖母,美得娇艳如海棠。但是他的脚步却停住了,母亲正病着,自己抛开她去和二姐守岁,岂不是不孝了。

    他走上前去,道:“既然长姐邀请了,我自然要多陪母亲的!”叫了书童去给顾澜回话说不去了。

    徐妈妈看着他别扭的表情却笑起来,给这母子女三人拿了更多的丝线来,玩过一会儿络子,锦朝一时兴起,让去厨房的土窖拿白萝卜过来。

    纪氏很疑惑:“拿那东西做什么!”

    锦朝但笑不语。萝卜拿过来,她又要了绞线用的小刀,灵活地雕起萝卜来。

    这下子不仅纪氏和徐妈妈,连顾锦荣也看得目不转睛的。锦朝手指灵活,不一会儿就雕出个嫦娥奔月,怀里还抱着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飘逸。

    纪氏也不知道锦朝有这么一手活,啧啧称奇:“我的锦朝手可真巧!”

    锦朝把玩着小刀,边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寂寞。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也是说她的?

    是她害了俞晚雪的孩子,所以被困在小院孤独病死!

    前世俞晚雪失势后,还常来小院里看她。她小产后就生不出孩子了,陈玄青又娶了妾室,她一个人觉得孤独,就来找锦朝陪她说话,带许多的东西过来。此人确实心思赤纯,待她十分的好,自己原来被怨妒蒙了眼睛,竟然这么害她!

    纪氏却道:“可惜了,这东西放在中秋倒是不错,现下除夕,朝姐儿不如雕一个麒麟,祥瑞。”

    锦朝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那我可是不会了,女儿只会雕嫦娥而已!”

    顾锦荣却把目光放在长姐身上,他刚才是否看错了,怎么会觉得顾锦朝的神情……寂寥?

    说是守岁,母亲还是因为体弱,困乏先睡了。锦朝和顾锦荣相对无言,这时候丫头们都回来了,便让墨玉拿一盘围棋过来,锦朝笑道:“姐姐还是能陪你下棋解困的!”

    顾锦荣却不信她棋下得好,几局下来她果然溃不成军,锦朝也痛快承认:“我是个半吊子,陪你下这几局就算了。”又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还要祭祖的,姐姐在这里守岁就好。”

    她承认得这么爽快,顾锦荣反倒觉得她随意洒脱,默了一会儿竟然说:“……会下就不错了。”他本是好意,要知道顾澜可不会这些。但是说完这句自己又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出斜霄园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姐姐真的不是外人口中那样,也不是顾澜口中那样,她给自己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太清楚。

    外面却有一个小丫头等着他,他认出是二姐身边的木槿。她笑着行礼说:“……我们二小姐还等着您呢。”

    顾锦荣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又有些责备:“二姐还等着……她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却又快速朝翠渲院走去。

第十九章:初一

    顾澜正坐在房中思索,自从她发现顾锦朝的异常后,她一直都不怎么安稳。昨个和母亲说了,母亲只告诉她,既来之则安之,毕竟优势还是握在她手里的,只要运用得当,一个顾锦朝又怕什么!

    有了母亲安慰,她心中也放松了。只要把握好顾锦荣,等纪氏一死,这顾家岂不是她们母女的天下!

    今夜邀他守岁,他本来是答应的,却遣了人说不来了。他一向是最在乎她这个二姐的,她说喜欢象牙雕,他就能废了大半的时间为了她去学!为什么爽约了?

    顾澜知道顾锦荣吃软不吃硬,既然爽约,那她就等,不信这个她从小把握的弟弟不心软。

    听说顾锦荣来了,她心里暗他道果然还是心疼她这个姐姐的,忙迎上去,请他进来喝茶吃点心。

    两姐弟说了一会儿的话,顾锦荣突然问:“二姐,你说,若是你听到‘嫦娥应毁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句诗,心里是什么感觉?”

    顾澜笑着道:“嫦娥偷灵药,自然是她的惩戒了。本来就是应该的。”

    顾锦荣却觉得顾澜应该不太懂这句诗,很快紫菱进来上一盏生小花果子油酥,顾锦荣看到她的脸似乎有伤,看得到高高肿起的掌痕,怵目惊心的,便问了一句她这是怎么了。

    顾澜柔柔地叹了口气:“本是不想告诉弟弟的……紫菱触犯了长姐,被她叫人掌嘴,我在旁看着阻止不了,也无奈得很。算了,你可不要向上次似的去找长姐问话,闹得你们姐弟不痛快就不好了!”她特意吩咐紫菱先不要涂消除淤青红肿的药膏,就等着给顾锦荣看了。

    顾锦荣皱了皱眉:“……长姐真不应该,竟然把她的脸打成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锦朝刚才念着那句诗的表情,觉得顾锦朝不应该是一个这样的人。不过想想她以前对阖府丫头婆子张嘴就是打骂责罚的脾气,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他又说:“长姐脾气不太好,别触犯她就行了。”

    顾澜笑着给他夹菜,闻言笑容滞了一下,又重新笑起来。

    “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前日处罚她的丫头,你可知晓此事?”

    顾锦荣自然点了下头,这事挺大的,他听说了一句,不过处罚的只是个丫头,他又怎么会在意。

    “那丫头服侍她许久了,她兄长生了急病没钱医治,才让长姐借一点银钱给她。长姐却不肯借,说她吃自己的用自己的,难不成连兄长生病了,还要赖着她不成。那丫头没办法,心疼自己兄长,才偷了长姐一个早就不戴的碧玉扳指去救兄长,结果当场就被抓了……”

    说到这里声音却低了下来,顾锦荣不自觉就提起了语气:“怎么样了?”

    顾澜道:“五花大绑,打得不成样子!人都疯癫了!”又徐徐叹了口气,“我听说这件事,心想那丫头平时也是和和气气的人,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这次不过是看着兄长生病太急迫了而已。总不至于被打死的……就想去劝阻,”淡淡苦笑,“倒是我自不量力了,劝阻不成,反倒惹得紫菱被打,还是我没用……”

    紫菱却道:“小姐快别这么说,若不是你阻止大小姐,求她放留香姑娘一条生路,留香姑娘恐怕要被打得命都没了!如今只是放出府交给官府惩办,也是好的结果了。”

    顾锦荣听完顾澜的一席话,半个身子都凉了。

    “她……竟然真的这么狠毒,不近人情?”

    顾澜又拉着他,轻声说:“你这次可不要再去问她了,上次你去问那丫头,她便疑心是我说的,私底下不曾给我好脸色,恐怕也是怨恨我,才打了紫菱……”说着便泪盈于睫,“只可怜留香姑娘了,如果不是她想救性命垂危的兄长,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顾锦荣却立刻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手都在抖:“还当真是心如蛇蝎……”看顾澜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又安慰她道,“二姐别担心,我不会再去问她的!”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嫡姐!还每天都要装着和她和睦的样子,母亲面前也不能和她撕破脸!不如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让她管管顾锦朝……不行,母亲病重,怎么能让她知道顾锦朝这些破事!那还不气得犯病吗,连他听到都气成这个样子。

    顾锦荣匆匆回了静芳斋,左思右想都睡不着,想到今天是除夕,这是过年的关头,顾锦朝竟然差点活活打死她的丫头!就是因为人家想救她的兄长!他又坐起来,上次的事情便是他误会了顾锦朝,这次呢?他也该问清楚才是,于是天还没亮就让清修去找一个清桐院附近的丫头来。

    这丫头是个扫地的,是马房里面的。听闻大少爷找她,吓得不得了,手脚都在发抖。

    顾锦荣直接问她:“……你可知留香被打出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声音也在抖:“奴婢不太清楚……听马房的嬷嬷说,留香姑娘的兄长病了,她就来偷……偷小姐的金子,被抓住了……”

    顾锦荣心里冷了几分,继续问她:“然后呢?”

    小丫头都快哭了:“不……不知道,留香姑娘疯疯癫癫,哪儿说得清楚……反正被赶出去了。”

    顾锦荣继续问她:“留香是怎么疯的,被打疯的?”

    小丫头更是不知道了,她一个扫地的,嬷嬷愿意和她说几句,那是天大的恩赐了,对了……腊肠!小丫头隐隐记得自己吃过一片,味道很香很香的腊肠,又想起嬷嬷吹嘘的那些话,都依葫画瓢说了:“是被打了……青蒲姑娘打人可厉害了!马房的嬷嬷也帮了,小姐还赏了腊肠和酱鹅!”

    听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锦荣心里完全冷透了。她果然是这样一个人……他竟然还觉得顾锦朝或许不该是那样的人,当真是可笑!

    他让清修赏了这丫头几个大钱,小丫头开心地捧着钱走了。他则站在书房的窗棂前,看着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笼,心里笼罩着失望和恨怒。

    锦朝卯时回到清桐院,睡了大半个时辰就起来了。大年初一了,她房檐下那盏长寿灯还通亮着,采芙说:“……奴婢一夜都看着,亮得很。”脸蛋红通通的,应该是被寒风吹的。

    为了给她看着长寿灯,也真是不容易了。锦朝笑着夸了她,又赏了赤金的一对耳坠给她。采芙被锦朝一夸,却又显得口拙:“奴……奴婢只是想小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长寿灯点着是祈福的。

    这些日子她看小姐行事,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大小姐,她对她们是十分亲和,而且遇事沉着冷静,足智多谋。为小姐守着长寿灯一夜没合眼,也觉得心里是乐意的。

    已经是隆庆六年了啊。

    既然是大年初一,自然要穿得喜庆些,青蒲给她找了件淡红妆花仙鹤缎袄,用了平时不常用的宝石嵌莲花金簪。青蒲看着妆镜里小姐的脸,心中感叹她不过是随意打扮,即便没用胭脂,也是红唇娇艳,肤色如玉,翡眸中水光莹莹,如溢彩流光般,竟然看得人迷了神。

    锦朝看青蒲久久没替她戴上耳环,笑道:“怎么傻了?”

    青蒲回过神来难免脸红:“小姐真好看,奴婢一时失神了。”

    锦朝只是笑笑没说话,她实在不太在意容貌了。

    辰时,祖宗牌位前放了三牲熟食、神像前放了果子素食,又有纸钱和金箔元宝。由父亲领着一大家的人祭拜。祭拜祖先之后,子女又要跪拜父亲母亲,等礼节都完了,顾汐拉着顾漪来找锦朝,要一起做‘闹嚷嚷’。

    父亲便笑她们:“你们一向不爱找朝姐儿玩这些的。”

    顾汐小声道:“长姐手巧,肯定做得好看!”

    顾澜正站在父亲身边,她穿着青织金妆花缎袄,衬得小脸如皓月皎洁。看顾汐拉着锦朝的衣袖,觉得有些奇怪。

    顾汐胆子小,除了顾漪一向是谁都不敢亲近的,现在竟然敢拉着顾锦朝的衣袖。

    顾澜便笑着问顾汐:“二姐也好久没做过闹嚷嚷了,汐姐儿想让二姐也一起玩吗?”

    顾汐年龄最小,性格又羞涩,大家都喜欢和她说玩笑话。

    “二姐自然可以来……”她说完这句话觉得顾澜表情不太对,连父亲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又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锦朝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二妹要来可赶快些,不然我们就不等你了!”又向父亲告退,三人回了清桐院做闹嚷嚷,用乌金纸做出蝴蝶、飞蛾、蚂蚱,大如拳头小如铜钱,插在头上显得十分喜庆。锦朝给顾汐的丫髻上插满了闹嚷嚷,她笑得十分清脆。

    顾漪性子沉默,也弯着嘴角看她们。三人又做了许多分给各院的丫头婆子戴,闹了一会儿之后顾汐扯着锦朝的袖子问她:“二姐不是说要来,怎么现在还没来?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话……”

    锦朝摇摇头:“许是有别的事吧……你可不要多想了。”

第二十章:祖家

    年过得很快,适安有连续几天的游玩,亲友们结伴出行,有投琼买快、斗九翻牌、舞棍踢球、唱说评话等活动,父亲和自己的同僚,詹事府少詹事穆大人、行太仆寺少卿周大人出门游玩。女眷们则走相熟的亲眷,顾家在四里胡同,与国子监祭酒宋大人的宋家、永阳伯家临近。

    母亲与永阳伯伯夫人交好,伯夫人也特地来看了母亲。母亲重病不便出门,宋姨娘又携了顾锦朝、顾澜去了罗贤胡同的定国公樊家,樊家便是父亲生母姨娘的娘家,原先也常常照拂父亲,两家关系很近。

    到了初八,却是要回顾家祖家了。

    这次回去,父亲要把锦朝等四人都带回去,事先就嘱咐了她们四人好生准备,又吩咐了管事备下打赏小孩的金豆子、珠玉金钗、糕点果子、腊味酱鹅等东西,上次回顾家祖家还是三年前的事了,父亲与祖母闹得不太愉快,想想又让管事备下了一套茄花色福禄寿喜纹云缎褙子。

    锦朝来向父亲请安时看到这套衣服,便跟他说:“茄花色与花纹不配,祖母喜欢礼佛,不如用了沉香色素缎,也显得庄重些。另外再加两串奇楠木佛珠,请到大国寺开光。”

    父亲看锦朝的目光一时异样,连他都不知道祖母礼佛。

    锦朝便说:“……我上次去时,见到祖母手上盘着佛珠,藏在袖下。”

    父亲便点点头夸她:“……上次去你才十二岁,难为还记得。”吩咐管事按照锦朝说的做。

    锦朝自然不会跟父亲说,前世她与祖母接触也算多了。当时她嫁到陈家,那可是风光无限,顾家祖家可都是要来巴结的,祖母还给了她许多东西。

    宋姨娘也在旁看着,便笑说:“我不知道我们朝姐儿心思如此细腻!”

    锦朝没说话,父亲就说了:“她也是聪慧,这点像她母亲。”

    宋姨娘便不再说话,锦朝笑着退下。

    到了斜霄园,母亲问她可有准备什么,锦朝自然不需要准备。她是小辈,最多准备给弟弟妹妹的金豆子、银裸子,她还要受别人的礼呢!母亲放心不下,她替锦朝做的金丝髻让顾澜拿了去,想了想,就让徐妈妈开了库房找箱奁,给她找了嵌红蓝宝石的婴戏莲纹金簪、嵌黄碧玺的凤云纹金簪、鎏金蝶恋花银步摇,还有一对色泽黑润的墨玉手镯,又找了丫头墨雪要陪着她去。

    锦朝看着金簪上镶嵌的十八颗红蓝宝石有些哭笑不得,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奢侈金饰了,母亲也深受外祖母影响,恨不得能给她最贵最好的东西。但是她可不会戴着这些出去,太招摇了些。

    等到初八那日,锦朝穿了水碧色挑线裙子,月牙白璎珞纹缎袄,觉得太素净,又加了杏黄色腰带,所配的香囊是石青色。觉得也差不多了,带了青蒲和墨雪上了青帷华盖的马车。

    父亲从顾家分出来后,便到了适安定居,顾家祖家与他们同在顺天府,却不在适安,而是在天子脚下的大兴县。青帷华盖的马车在路上行驶了一个时辰便到,也不算太远,这也是父亲早朝时经过的路。

    锦朝挑开帘子看了看,都是官路,沿途百业兴旺,商铺酒家很多,正是热闹的时候,行到了闹市更可见人流攒动,满大街的人头上都带着闹嚷嚷,显得十分喜庆。

    过了闹市便到了桃花坞,要是不转弯直走,便是皇宫了……

    锦朝放下了帘子。

    马车到了祖家的垂花门才停下来,已经有几个婆子牵着内院代步用的青帷小油车等着他们。为首的婆子向父亲行礼:“四爷请跟着奴婢往这边走,太夫人正等着您呢。”

    父亲颔首,让跟在旁的管事给了每个婆子一小袋银裸子。

    锦朝换乘了小油车,又开始回忆祖家的事。父亲排行第六,上面却只有两个嫡亲兄弟,一个庶兄,因此被称为四爷,不过她记得顾家大爷和三爷都是早亡的,现在顾家当家的应该是顾二爷,时任右佥督御史。

    顾家世代书香,基本代代都有进士,因此荣耀了上百年。整个桃花坞也只有祖家一处宅院,父亲独出去的顾家与祖家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的。

    马车停下来,锦朝被青蒲搀扶着下来。举目望去,两旁粉墙高高,青砖小道的尽头便是一座小院,虽然是严冬,却见修竹环绕,簌簌轻响。门楣被海棠的枝桠挡住,却仍可见‘妍绣’二字,旁布置了假山,上面层层积雪,下面的水池中却还有锦鲤游动,这地下竟然有温泉……

    婆子领他们一行人进门,门旁立着四个穿翠绿缠枝纹袄裙的丫头向他们行礼,过了穿堂就到了宴息处。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声音宛若黄莺出谷。

    “祖母,您说要把这盒带骨鲍螺赏我的,可不得不作数……”

    婆子站在门外说了声:“太夫人,三爷来了。”

    过了片刻,里头才传来老妇端稳的声音:“快请进来吧。”

    跨过八扇的百鸟朝春紫檀木嵌白玉屏风,锦朝看到临床摆着一张堆漆螺母罗汉床,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妇穿着暗红色八吉纹革丝褙子坐在其上,头上还戴着一支莲花佛字金簪,长相慈眉善目,满面带笑。

    锦朝认出来了,这就是她祖母冯氏。锦朝几人便先向冯氏请安,冯氏又拿了见面礼分给她们四人。

    围着她一应坐的都是女眷,还有一个十四五的少女正拉着她的手撒娇。

    父亲看到便一时不快。

    冯氏便道:“端秀,先领四爷家小姐姨娘等人去东次间坐着,吃些糕点休息。”

    独独留下了父亲,看样子是想先和他说些私话。锦朝看了一眼管事捧着的礼盒,心想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应诺的是一名梳了牡丹髻的夫人,穿着大红如意纹织花褙子,凤眸细长,肤色细嫩,便是顾二夫人了。她带着她们到了东次间休息,又拉了宋姨娘的手说:“没见过妹妹,应当就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吧?”

    没说她是姨娘,看样子都是人精。

    宋姨娘便笑道:“正是,我若是没猜错,您便是二夫人吧,果然生得漂亮端庄。也为您介绍一声,这是我们四爷的嫡长女,朝姐儿。”听她说到自己,锦朝向二夫人行了礼。

    二夫人看着她却颇为讶异的样子,不过很快就恢复笑容,给了她一个锦盒。

    宋姨娘又道:“这是二女澜姐儿。”二夫人看澜姐儿却很亲切,赞了几句也给了礼。

    顾澜在长辈面前都是讨喜的,锦朝暗自思忖,这功夫别人倒是学不来。

    介绍了顾汐和顾漪,二夫人也给她们介绍了自己的嫡长女顾锦华。她已经出嫁几年了,这是回来省亲的。按照顾家的规矩,嫡长女的名字都是随了行第谱的,因为名字里都有‘锦’字,顾锦华看顾锦朝就比澜姐儿亲切,拉着她说话,又亲热地给了她一对白玉云纹的耳环。

    那个刚才拉着冯氏的手撒娇的便是二夫人的次女顾怜,年方十四,生得娇娇俏俏的小美人,不过却是被大家宠坏的样子,只是嗯了一声就继续拉着旁边小姑娘说玩笑话。

    宋姨娘肯定不会说顾怜没规矩,只笑着夸她:“怜姐儿性子灵动活泼,不像澜姐儿,被我管教得拘束得很。”

    顾澜也道:“我看怜姐儿也喜欢得很!”

    二夫人眉眼都带着笑,看顾澜更是喜欢了几分。又给他们介绍了顾五爷的两个庶女,还有顾锦华婆家的庶妹,锦朝都给了她们一袋金豆子。

    “五夫人正在戏台子那边,等一下我们都去看戏,再和你介绍她。”二夫人对宋姨娘道。

    顾家五爷是同进士出生,但是因为五夫人的关系,也任了卫指挥佥事的职。宋姨娘似乎也听过五夫人的名号,便轻声道:“是不是长兴候家的嫡女……”

    二夫人轻点了头。

    宋姨娘的样子便谨慎起来了。通常来说,女子嫁到夫家了,夫家贵便贵,但是长兴候的嫡女却是相反的,顾五爷不过是个庶子,取了长兴候的嫡女,反而夫凭妻贵,谋了正四品的差事!

    长兴候这些年替皇上东征西伐,平定了不少叛乱,军功显赫。皇上宠眷他,连夫人都封了正二品的诰命,顾家祖家和长兴候比,那又是个远远不如,顾二爷金殿面圣,最多只是露个脸,长兴候却可以直进宫闱,与皇上骑射博弈。武臣之中长兴候隐隐为首,风光无限。

第二十一章:叶限

    锦朝听到宋姨娘提起长兴候的名号,眉心突然一跳。

    这个长兴候家她十分熟悉!陈三爷师从张居廉,乃是文臣中的翘楚,向来和长兴候等人水火不相容。后来张居廉一度把持朝政,也是长兴候用兵权压制着他。甚至陈三爷的死,也和长兴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是这些都是几年之后才发生的,如今当今皇上龙体安泰,这些混乱的朝政也要等到万历年去了……

    说了会儿话,太夫人又差了婆子来传话。一行人又回到了宴息处,父亲已经不在那里了,锦朝见太夫人的表情还算平和,暗想两人聊得还算愉快吧,能和祖家好好处好关系,对父亲也有裨益,何况顾五爷还娶了长兴候的嫡女……

    虽然谁都不知道,长兴候的嫡女怎么会看上他!

    太夫人特地招锦朝过去:“……我上次见朝姐儿,你才这么高呢。”她用手比了一下,笑着道,“非要去假山上玩,谁都拉不住你,还从上面跌下来了,你可还记得?”

    锦朝自然笑道:“祖母包容了,年少顽劣不懂事而已。”

    “眉眼也张开了,好一个娇艳美人。”太夫人夸她,“也懂事不少,外界所说……我看还是眼见为实的,我们朝姐儿也是一个端庄文秀的好姑娘。”她那没说完的话,顾锦朝自然知道是什么,前世她那些破事传遍了适安,却没想到大兴也是如此。

    太夫人又招顾澜去:“你父亲说你女红十分不错,为人亲和,我看也是妙人儿。可说了亲事了?”

    顾澜闻言面色微红,道:“……虽然有些说亲的,但是父亲都回绝了。”

    太夫人便说:“我们澜姐儿自然要挑个好的,我也替你留意着,怜姐儿已经说亲了,说的是文华殿大学士姚大人的嫡子,大家倒是都夸我说了门好亲事!”文华殿大学士姚大人,那可是内阁辅臣!果然是门好亲事。

    只是在顾锦朝面前提起这些事,终究不太好……二夫人心想,顾锦朝已经及笄了,却还没有定亲。女孩子一般十二岁就陆续有人说亲了,到及笄之前就把婚事定下来。顾锦朝恶名在外,上门提亲的要么是想续弦的,要么是官位低下的,或者对象有各种毛病的,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

    二夫人看了顾锦朝一眼,发现她面上仍然带着淡笑,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沉得住气,二夫人不自觉点了点头,便想转移话题。

    “……母亲,刚才五弟媳差人来说,戏台子那边已经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太夫人想了想:“也好,听了戏该就上席了,下午你们就凑起来打吊牌双陆的,也过得有趣些。”

    一行人又去了戏台子,顾家请了芳坞社的戏班子唱戏,早就修好的戏台子又新布置了一番,描红画金的十分喜庆。那里五夫人正等着他们,长兴候家的嫡女,穿着绛红色缠枝纹褙子,牙白色挑线裙子,人显得清丽又修长。五夫人请他们都入座了,把册子给太夫人让她点戏。

    芳坞社的一会儿就唱起来了,锦朝旁边坐的是顾澜和顾怜。顾怜性子娇纵,顾澜最擅长应对的就是这种人,两个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聊着聊着就到了《玉簪记》上面,顾怜听戏都是随着太夫人的口味,突然的听起顾澜说《玉簪记》,一时之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顾锦朝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左手边只一棵寒梅正开得好,花影横斜,暗香浮动。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倒是喜欢这样清净。

    墨雪轻声和她说话:“……想不到二小姐竟然看《玉簪记》。”《玉簪记》讲的是女尼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的爱情故事,不仅有违礼教,还有违宗教的禁欲规制。锦朝便笑笑道:“看戏就好。”

    也不知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戏。

    “祖母,我正找您呢,原来在这儿听戏!”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突然入耳。

    看戏的人都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团花纹直裰的少年。他身后还有两人,一个是穿仙鹤纹直裰的束发男子。一个穿天青色玄纹直裰的少年人。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那个少年人身上,他身上穿的直裰用的是暗绣,能看到隐隐浮动的银色刺绣,身量清瘦修长,一张脸却比女子还美,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头上簪着竹节纹玉簪,背手静站在少年身后,寒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四周又应有寒梅暗香浮动,一时间风姿无双。

    顾澜也一时愣住,低声问顾怜:“这少年是谁……”

    顾怜还没有回答,太夫人却先说话了:“还说你去哪儿了,四伯家的堂妹们来了,快来见见。”样子很高兴,三人走过来,太夫人拉住最先出声的少年,却先指了那比女子还美的少年:“这是长兴候家的长子叶限。”叶限淡淡向她们颔首,自有几分**优雅。

    “这是老二家的长子潇哥儿。”太夫人指那个束发男子,最后才拍了拍她拉住的少年:“这是老五家的长子贤哥儿。”四人一一行了礼,太夫人又简略介绍了顾锦朝等人。

    三人和太夫人说话,众人的目光又止不住落在那少年身上,他竟然就是长兴候的长子!岂不是这里最权贵的一个,难怪太夫人介绍时特地把他放在前面。只是长兴候是武将,却怎么生出这么个容颜秀美堪比女子,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呢。说他是武将的爱子,倒不如说像是书香门第的长子。

    五夫人也坐在太夫人身边,拉着自己弟弟的手笑问他:“和你两个子侄去了哪里?”

    叶限慢悠悠地说:“去横斜居看梅花了,不知还是这儿的梅花开得更好。”

    顾锦潇与顾锦贤虽然与叶限差不多大,辈分却差了一辈,闻言顾锦潇笑着道:“表舅哪儿是去看梅花的,在横斜居睡了大半天,不是我们叫,恐怕还不想来呢!”

    叶限便答道:“春困而已。”

    顾锦贤拍拍他的手:“这隆隆寒冬的,舅舅已经春困上了,到了春天,可不知该怎么办了!”

    太夫人对顾锦潇说:“……你带着你弟弟和表舅去到处看看也好,找护院跟着,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顾锦潇最为年长,而且已经中了举人。

    顾锦朝听到这话却觉得疑惑,在自家府里走着,为什么还要护院跟着。

    看到他们从太夫人身旁走下来,顾怜先迎上去:“大哥,二哥,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四伯的次女澜姐儿。”刚才太夫人只说了几个人的排位,并没有说名字。

    澜姐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颇有些拘束了。

    顾锦潇与顾锦贤和她说了几句话,顾澜似乎有意想和叶限说话,他却只是嗯了声便不再理会。

    墨雪看着这般场景一时有些心急,如此好的机会,大小姐怎么也不去和长兴候世子说一说话,便是能搭上一句也是好的。偏偏她旁若无人般支着下巴看戏台,连青蒲也目不斜视的。

    两主仆倒是一个脾气的。

    顾澜仍然不死心,要是能和长兴候世子混个脸熟,对她来说帮助太大了。

    “世子爷刚才说到看梅花,却不知是哪儿的梅花,我倒也想看看。”她淡笑着,目光柔柔地看着叶限。

    叶限懒懒道:“下次吧。”又把手搭在顾锦潇肩上,侧过头低声问他:“那梅花树下的是谁?”

    顾澜的笑容都僵硬了。

    顾锦潇皱了皱眉,道:“刚才祖母说是四叔的长女……那就是顾锦朝了。”

    他自然是不喜顾锦朝的,关于她的传言在他们这种世家的官宦弟子之间流传很多,也不是随意一个骄纵跋扈的嫡长女就有如此流传广度的,更多的,其实还在她的容貌上面。就算她衣着素净,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一眼看过去也瞬间就能注意到她。

    容貌宛如最娇艳无双的海棠,却偏生穿着青莲白茶的素净,周身的气质沉静恬淡,一种极致的对比,反倒是让人心中生痒。本该是华服饰金的娇颜,怎么要穿清淡至极的颜色?

    “她就是顾锦朝啊。”叶限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顾锦贤笑着说他:“舅舅可算了,想当初在定国公府上,一个小丫头站在她旁边不过是挡了她的视线,她便非要将人拉过来,亲自扇了好几个耳光,那丫头哭都不敢哭,好生可怜……”

    叶限淡笑道:“不过是好奇而已。”又说:“这儿看戏也无聊,不如去找你父亲牵了马出去玩。”

    顾锦潇忙阻止他:“这可不行,不过内院养着几匹骡子,倒是可以骑一骑……”

    三人说着就走了。顾怜有些不满,大哥二哥也没陪她说多久的话,气呼呼的坐下来,随便问顾澜:“你那长姐真的那样打过丫头?”

    顾澜声音柔和:“你是没见过她更厉害的时候。”

第二十二章:绣艺

    戏唱到一半,大家都看得十分专注。锦朝却对戏不感兴趣,她捻起一旁的糕点吃了口,出门匆忙,并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现在倒是肚子饿了。觉得这糕点味道不错,又连吃了好些,糕点有些干,锦朝拿起桌上青花缠枝纹的茶杯轻抿了口润喉,不敢动静太大怕打扰别人看戏。

    放下茶杯后,锦朝掏出绣帕擦了擦嘴角,随手就搁在了茶几上。侧过头却见一个人正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正是顾锦华。她也回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也被人家看了去。

    戏唱完了,也到了摆席的时候。顾锦朝这才见到父亲,和顾二爷、顾五爷一起,三兄弟倒是有说有笑的,并没有什么芥蒂。父亲过来后先招了宋姨娘过去,和她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个人都笑起来,父亲清俊,宋姨娘娇柔,倒真是一对相衬的璧人。

    宋姨娘又掏出锦帕擦了擦父亲眉毛上的白霜,父亲低头看着她,任她擦拭着。

    顾怜和顾澜同坐,便道:“你母亲对父亲真好……”

    满座的女眷一时静了,顾锦朝正和顾锦华说话,声音也淡了下来。顾怜说错了话,顾澜却不得不兜下来:“……是我生母宋姨娘,母亲因病留在家里了,并没有来。”

    顾怜不甚在意地吐了吐舌头:“是我看错了嘛!”

    大家对顾澜的态度却不一样起来,有个如此得宠的姨娘生母,还有个病弱的主母,指不定哪天就翻身成了嫡女呢……

    顾家家宴十分奢华,热菜、冷盘、火锅、果盘、糕点慢慢的被丫头婆子奉上来,流水一般。吃完这些还有冻梨和干果,锦朝却因为吃太多糕点没什么胃口,吃了点热菜和果盘就罢了手。

    下席之后,几位老爷自然有别的事要商谈,太夫人则让女眷都去横斜居,那里满园都是梅花,开得非常好。前天夜里才下过雪,这时天空湛蓝空旷,就在院子里摆了桌子也是好玩的。

    太夫人让拿了马吊和骰子过来玩,自己却先回去了。顾锦华和几位来访的夫人,还有顾锦潇的夫人,大少奶奶一起拼了桌打马吊,二夫人则带着她们一群未出嫁的姑娘做女红,说花样。

    顾锦朝坐在角落里,拿着小绷随意地绣蝴蝶,一针一线绣得很慢,并不着急。

    她一只蝴蝶还没绣完,就听到顾怜的声音:“澜姐儿,你这莲花绣的真好看!淡粉嫩白的,跟真的一样!这上面停着的蜻蜓也好看,翅膀竟然是透明的……”

    顾澜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是跟着母亲随意学的,怜姐儿过奖了。”

    顾怜却笑嘻嘻的:“你别不好意思,我让母亲看,是不是绣得很好……”拿着绣绷去给二夫人看,二夫人也啧啧称奇,一时间众人都围过去瞧,也都纷纷叫好。

    顾澜把滑落的发拢到颊边,抿了抿唇也止不住淡笑:“我这绣艺算不得什么,教导长姐绣艺的薛师傅,曾经是苏绣世家姬家的弟子,燕京的万绣阁出三百两银子请,薛师傅都没有去呢……”

    墨雪听到这里,手都捏紧了。看顾锦朝却还沉默着,不紧不慢地绣着自己的蝴蝶。

    这二小姐心机也太深了,明知道大小姐虽然师承薛师傅,却绣工拙劣,还非要说到这上面来,摆明要让大小姐出丑的!

    既然顾澜这么说,众人自然要给她面子,二夫人便把目光移向顾锦朝,笑着道:“不知道我们朝姐儿绣了什么花样,也拿给我们看看,好开开眼!”

    顾锦朝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行了礼道:“可让二伯母失望了,锦朝虽然师承薛师傅,所学绣艺却不足师傅的千分之一好,怕污了薛师傅的名声,也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顾澜就跟着解释道:“倒是我疏忽了,我们长姐虽然不擅长绣艺,却擅长琴棋之技。也可能是花在这上面的时候多了,绣艺不常练习,才有些生疏吧……”听起来像是为她辩护的。

    顾怜却哼了一声:“一个闺中女子,钻研琴棋有什么用,又不是那扬州烟花柳巷的风尘女,学好女红管家才是正经的!我看啊,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堂姐才没有人上门提亲吧!”

    听到这里,二夫人也不得不出言呵斥她:“倒是越说越过分了!你还没有及笄,什么风尘女子,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顾怜很少被母亲呵斥,怨怒地看着顾锦朝说:“本来就是如此,她还把她们家的丫头打傻了!谁敢娶她回去做夫人!”

    众人一时愣住了,顾锦朝却笑吟吟地问:“怜姐儿,你说我把我的丫头打傻了,谁告诉你的?”

    顾怜心思单纯,根本藏不住事,当即就说:“是澜姐儿告诉我的!”

    “那她是否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打这个丫头?”顾锦朝步步逼近,这个顾澜,到处说三道四败坏她的名声,她刚才挑拨顾怜她也忍了,提到留香的事情,却断断是忍不下去的。

    “她……她想救她患病的兄长,你不许她救……”顾怜其实也没听清楚,说起来就支支吾吾的。

    “那我告诉你,她兄长不是患病,而是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因为付不起债被打断了腿。我那丫头,回来并没有禀明我需要钱,而是直接偷了我妆奁里头的东西,我都没来得打她,她自己就把自己吓疯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吗?”顾锦朝微笑着说,“怜姐儿,听别人说话可是要当心的。”

    “那……那你也不该赶她出府啊……”顾怜还想辩驳。

    顾锦朝都不想和她说了,没经历世事的嫡小姐,说话做事怎么如此不经心。

    “要是每个偷东西的,你都原谅了她们,你说,她们下次是不是会变本加厉。每个丫头婆子都有学有样了,岂不是整个家顷刻就被搬空了?我赶她走却没有伤害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倒是澜姐儿……”锦朝微笑道,“下次可别一不小心,就误传了姐姐的事迹了,这样一看来,外面那些事,也不知道多少是你说出去的。你虽然不太喜欢我,但是我好歹是你的嫡姐,父亲的脸面,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父亲考虑,你说是不是?”

    众人看顾澜的目光一时间又不一样了,顾澜脸色难看,顾锦朝几句话就四两拨千斤,不仅撇干净责任,还想把原来那些东西都推到她头上!她原来做的事用得着自己误传吗,本来就没一件好的!

    她咬着下唇看向顾锦朝,声音低弱蚊蚁:“是妹妹错了……妹妹也只是听下人们这么说的。只是我一向是喜欢长姐的,怎么会误传你旁的东西,我刚才也只是随口和怜姐儿说了几句而已……您可千万别多心,我……我这就给您赔不是!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样子十分柔弱可怜。

    二夫人也不想这过年的日子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便打圆场:“既然是无心的,朝姐儿也饶恕澜姐儿吧,毕竟是两姐妹。我看朝姐儿的绣艺好,你又擅长琴艺,性格倒也是一刚一柔的互补……”

    锦朝坐下来,笑盈盈地应道:“谢二伯母夸奖了,我们本是姐妹,也没有芥蒂的。”

    顾澜虽然扳回了一些面子,却始终落下了喜欢嚼舌根的名声,大家看她的目光便有几分尴尬。宋姨娘正与五夫人等打吊牌,并不知道这边的场景。顾澜心里暗道失策,她怎么知道顾怜竟然这么管不住嘴……

    倒是顾锦朝言语之间应对有度,并没有紧追不放,虽然动怒了却没有发作,坐下去仍旧心平气和,看的二夫人心里更明白了几分。那外面的传闻,肯定是有心人特地放大的讹传……

    难怪会生气了,要是换了她被人污蔑,恐怕气得更厉害些。

    顾怜不知道自己闯祸,嘟了嘟嘴道:“就算丫头那事和她没关系……她绣工差也是真的嘛。”

    “怜姐儿说谁绣工差呢?”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只见三人跨入横斜居中,说话的却是顾家大公子顾锦潇。

    顾怜跳起来向他们迎过去:“是大哥来啦?你们不是去城外赛马了吗?”

    顾锦潇就说:“别提啦,父亲怎么可能准我们去城外赛马。本来想来横斜居下棋的,没想到你们却在这里。”

    顾怜点头道:“……我们刚才在说绣艺呢,大堂姐的绣工似乎不好!”

    叶限随口道:“我看她的绣工还不错啊。”

    顾怜便有些好奇:“表舅见过大堂姐的女红?”

    他慢悠悠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淡青色的锦帕,笑着道:“这张锦帕就是你大堂姐的,那上面的兰花颜色青碧,栩栩如生的,旁边还绣了小篆的诗。”顾锦朝的手轻轻摸了一下衣袖,这才想起刚才自己的锦帕落在看戏的地方了,怎么到了长兴候世子的手里!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了!

    二夫人神色一下就就变了,面上还带着笑容:“我瞧瞧看是怎么的好。”

    帕子递到她手里,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她曾在锦朝身上闻到过。

    锦朝最近在房里养兰,不仅满室的兰香,连她身上也沾染了。

第二十三章:蜀绣

    “果然绣艺精湛,有蜀绣的韵味。”二夫人看着她的锦帕,上面的兰花确是绣得极好。

    只是她的心里却在想别的事,这绣帕可是叶限拿出来的……顾锦朝的绣帕,怎么会到叶限手上!

    她朝着锦朝轻声问:“朝姐儿,这锦帕真是你的?”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平静答道:“世子爷是不是认错了,既然是我的绣帕,怎么会到你的手里。”

    叶限站在寒梅树下,淡如水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笑着:“左上角用水碧色的线绣了锦朝二字,这我不会认错的。”

    顾锦朝握了握手,她怎么惹着长兴候世子了,竟然这么对她……一个未出阁姑娘的锦帕到了别的男子手中,要是解释不清楚可就麻烦了!而且在座的官家小姐们,有多少是盯着长兴候世子的,她无意争夺,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顾锦朝很快便平静下来,手摸了摸衣袖,才略微惊讶地说:“我的锦帕果然不见了,许是刚才掉在看戏的地方了,难为世子爷看到了。”

    叶限偏了偏头,似乎有些责备:“你怎么叫我世子爷,你该叫我表舅才是!”

    “……是,表舅。”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锦朝也只能屈从于他不按常理出牌。

    幸好顾锦贤说道:“我们回戏台子去,你们已经不在那儿了。倒是大堂姐丢了一张绣帕在桌上,舅舅随手就捡了,说上面的兰花绣得好。这是什么兰花,看起来稀奇得很,可是建兰?”

    锦朝回答道:“这兰花叫四季兰,与素心建兰相似,也有人认为它便是建兰,不过四季兰叶色较浅,脉络清晰,便有人将它划分为新种。这种兰花在南方多云雾的山涧较多。”

    顾锦贤一时间眼睛都亮了:“你对兰花还有研究?”他走到锦朝面前,一时有些兴奋,“我就喜欢养兰,不过家里没有兰谱,我在外寻到的兰谱并不稀奇,大堂姐,我以后有问题可以来请教你吗?”

    两人是堂姐弟,同姓,男女之妨并不厉害。

    锦朝便笑着点点头,道:“你要来,我自然是欢迎的。”

    她的锦帕二夫人也给大家看了,众人所见果然觉得惊奇,上面的兰花果然十分好看。

    顾怜被落了面子,又想起母亲刚才呵斥自己。咬着唇忍了忍,终究还是说:“大堂姐,这锦帕虽然是你的,上面的花样真的是你绣的吗?我看你小绷上绣的那只蝴蝶可是有些笨拙的,你又怎么绣得出如此好看的花样……澜姐儿也说过,你可是并不擅长女红的。不如你当场绣给我们看看,我们也好见识一下?”

    顾澜低头饮茶,手腕上玉镯叮当,并不说话。

    她当然乐见顾怜挑起话端,她看到那张绣帕就知道不是顾锦朝的手笔,顾锦朝的绣工自己可是见过的,歪歪扭扭,其丑无比,就算是师承薛师傅又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不甘心,明明她才是两姐妹中女红天分更高的,为什么父亲请了薛师傅来,却只给顾锦朝一人当教习师父,难道她就不是顾家的女儿了。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她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引人注目,却有人步步紧逼不肯松口。既然如此,她也不是好欺负的!锦朝抬头微笑:“一只蝴蝶怎么能作数呢,烦请陈妈妈再给我拿一个小绷来。”

    二夫人点点头,她身边的陈妈妈便又拿了一个小绷过来,锦朝坐下来,重新穿针引线,手势十分熟练。

    叶限等人看着倒是有趣,找了锦杌坐下来看。

    淡淡的阳光穿透梅树落在顾锦朝身上。她穿得素净,月牙白璎珞纹的缎袄,水碧色挑线裙,让绝艳的容色也显得格外平和恬淡,纤长素指在丝帛上轻轻挑动,娴熟又优美。

    顾锦贤看愣住了,和顾锦潇说话:“我不知道原来做女红也可以如此好看……”

    半个时辰过去,横斜居竟然静得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锦朝完成之后收针,淡淡道:“看遍花无胜此花,剪云披雪蘸丹砂。开当青律二三月,破却长安千万家。”她把绣架放平,上面所绣的花便跃入大家眼前。

    等着看顾锦朝笑话的顾澜却一时笑不出来了,那雪白的丝帛上仅有一朵淡红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红色由浅到无,中心一点蕊色嫩黄,宛如真的盛开在丝帛之上,优雅而灵动。

    顾锦贤因为兰花的事对锦朝有了好感,便道:“看遍花无胜此花,剪云披雪蘸丹砂。开当青律二三月,破却长安千万家……是徐夤的诗,这位大堂姐也不是传说中那般不学无术嘛!”

    顾锦潇皱着眉并没说话,他心里还是看不起顾锦朝的骄横的。

    叶限却想了想,点头道:“这诗不错。”

    二夫人看惊了,连一旁打马吊的几位夫人都走过来。五夫人看了许久,才说:“这是蜀绣工艺,燕京并不多见,竟然精致到了这个地步,宛如活了一般……”

    二夫人低声惊道:“朝姐儿,你这绣艺还敢说不好!”

    这顾锦朝有一手如此好的绣工,当时还这么谦虚。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满壶水不响,半壶水响叮当?二夫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顾澜,她此刻脸色也不好看。

    顾锦朝这是直接打了她的脸啊!

    锦朝恭敬道:“确实是蜀绣,也是我闲来无事私底下学的,不过要完成一整幅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行的,便只绣了一朵牡丹。刚才不说,也并非谦虚所致,而是我师承教导苏绣的薛师傅,擅长的却是蜀绣,若是传出去了,恐怕对她老人家的声誉有影响,因此才没说……还望二伯母见谅了。”

    二夫人怎么可能说顾锦朝半句,笑着让她坐下来:“既然有这么好的绣艺,你薛师傅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什么不好的。看着帕子上绣的兰花……倒不如这朵牡丹好看了!”

    说着便要把绣帕还给锦朝。

    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戏的叶限,却突然开口悠悠道:“既然是我捡到的,那可就不就是我的了吗,怎么二夫人还想把东西还回去?”

    二夫人听到这句话,冷汗都要下来了,这长兴候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霎时大家都安静了,片刻后,叶限才缓缓加了一句:“……要是为难就算了,我再去找个这种花样的。”

    二夫人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叶限如果在她这儿瞧上了顾锦朝,回去后她麻烦就大了。这个世子爷行事向来随性,也不太重视礼节,应该只是无心之举吧。便笑道:“你要是喜欢兰花花样的,我那里还有一架描金紫檀木的苏绣兰梅围屏,等一下叫人给你送过去。”

    顾锦朝紧绷的心也才放下来,等绣帕回到她手上时,却染了一丝温和的药香味。

    此时也快傍晚了,便有太夫人派人来传话,去垂花厅进席。

    顾锦朝刻意避开众人走在后面,她刚才那幅蜀绣牡丹一出,众人的目光便似有若无地放在她身上,很打量的样子,过了今天她怕是要更出名了。

    墨雪止不住说:“今天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大小姐您有一手这么好的绣艺,奴婢竟然也不知道……那个世子爷也不知道想干什么,要是一个没说清楚,您的清誉怎么办……”

    顾锦朝欲言又止,半响只说:“他是太随性了些,别理这种人就好,缠上了最麻烦。”

    “你们是在说我吗?”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把走在路上的主仆三人吓得一怔。

    顾锦朝转头看去,叶限蹲在梅树的枝桠上,他长长的腰带垂下来,上面挂了一个玉坠儿,淡光映照着他的俊美的侧脸,细长的睫毛有层绒光,显得他似乎稚气了些。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你好像不喜欢我帮你。”

    顾锦朝行了礼,道:“表舅说笑了,您怎么会帮我呢,不害我就是万幸了。”

    他偏着头看顾锦朝:“你这人真怪,别人让我帮我还不屑呢!”

    顾锦朝叹了口气:“……我的名声够差了,倒是觉得无所谓了,您可别和我牵连,怕坏了表舅的名声。就此告辞了。”行了礼,转身疾步走了。

    走在路上墨雪还没回过神:“真是个怪人……幸好您以后不用和他打交道!”

    顾锦朝却想起她前世听过这个人的传闻……长兴候的世子,当年可是名动京师的。

第二十四章:松口

    叶限虽然是长兴候的嫡子,却生来体弱,不喜欢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他天资异常聪慧,又有一个翰林院大学士的外公,听说七岁的时候就能随口成诗,却不喜欢考取功名。直到二十岁之前,长兴候的世子一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后来神宗即位,长兴候一再被张居廉打压,世子这才进入官场。官位一路高升,这人特别擅长阴谋算计,很多老成精的人都玩儿不过他,性格阴晴不定,不按牌理出牌,陈玄青为人正派,当时便特别痛恨此人。

    锦朝还记得他好些事情。

    当年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为了提倡节俭朴素,永不忘本的作风,便制定了宫廷膳食每餐必有一道豆腐的规矩。后来到了神宗这里,不耐烦每天宴桌上都有一道寡淡的豆腐。世子爷便给他出主意,这豆腐可以用鸟的脑髓来做,表面看去仍旧是白嫩光滑的豆腐,吃起来却是极品的珍馐。

    神宗十分赞赏这个主意,吩咐下人去做,这每盘豆腐都要用去成百上千的鸟脑髓。宫人跟着效仿,连王公贵族,大臣家眷也流行起了这道千鸟豆腐。一时之间燕京的鸟都被打绝了。

    再有一次,万历七年的时候,叶限掌管大理寺时,想研究凌迟之刑最多可割多少刀,动用权力把犯人调出来,兴致勃勃地亲自试,当时足足杀了三十七人,才让他研究出了最多的割法。

    此事震惊朝野,许多谏官上言要让皇上定叶限的罪,偏偏皇上喜爱他得不得了,说长兴候为国征战数年,保卫边疆,怎能因为几个犯人就定他儿子的罪。又当朝问起叶限怎么才能割最多刀。

    叶限缓缓摇头道:“不用刀,将人绑在木床上,浇灌开水。再用铁刷刷到直见骨……”

    ……想到叶限后来做过的那些事,顾锦朝脸色一阵阵难看。千万不能惹这个活阎王,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入夜之后垂花厅里点了八盏羊角琉璃灯,又摆了夜席。

    太夫人由五夫人服侍着入座了,举头看去却没见到叶限,招手让顾锦潇过来,问他道:“你表舅怎么不在席上?”

    顾锦潇恭敬回答道:“祖母,表舅说他呆在这儿闷得慌,想到处走走。”

    太夫人皱起了眉:“你怎么那么不省心!你表舅病还没好,要是在这府中犯病了可怎么办!”

    五夫人在一旁安慰她:“母亲,您不用担心他,请了贵州普定的萧岐山医治后,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您先喝这碗川贝莲子银耳羹,我派人去找就是。”

    既然是五夫人说话,太夫人神色稍霁。又想起二夫人所说今日下午之事,看着五夫人清丽干净的侧脸,却不知该如何问,或者是她该不该问。她虽然是五夫人的婆婆,但是她也是长兴候的嫡女……

    太夫人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五夫人招了好几个护院过来,还没等她吩咐好去哪里寻找。就看到一个清瘦削长的少年走来,衣带翩跹,灯光渐渐拢在他身上,侧脸白玉无瑕,泛着暖玉的微光。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也有几分担忧:“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叶限淡笑说:“二姐不用担心,我钓鱼去了。”他手上提着草绳,拴着一只黄色的锦鲤,还活蹦乱跳的。他提在五夫人面前晃了晃,好像要讨她夸奖的样子。

    五夫人哭笑不得:“这鱼是太夫人养的!算了,懒得说你。”

    叶限收了自己的鱼,道:“这鱼稀奇,别的鱼都聚过来抢食,它偏不动。你看--鱼也有脾气了!知道不食嗟来之食……不过我可不觉得这鱼聪明。”

    五夫人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快洗了手入席了。”

    叶限便把鱼交给一旁站着的书童,嘱咐他:“放在我书房的大瓷缸里,和乌龟一起养着。”书童怕鱼死了,立刻就提着鱼往回跑,想找个水缸先养起来。

    五夫人又和太夫人说话,席过后顾四爷一家也该回去了,不知道该是谁去送。

    太夫人就道:“我也该去送送,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了解的,再者纪氏都已经病成那样了……你再库房里找两株百年人参,给老四带回去……”

    五夫人点了点头:“媳妇知道了,等得空了,我也去瞧瞧四嫂。”

    席罢后夜色已浓。

    顾锦朝最后乘着青帷华盖马车离开祖家,父亲便要和她乘坐同一辆车,他听说了下午横斜居的事情,有些兴致勃勃地问女儿关于她女红的事情。

    “……还是澜姐儿和我说的,我竟然以前都不知道,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顾锦朝突然想起刚才宋姨娘给他擦眉毛上的白霜,轻声说:“父亲,要赢得过别人,便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什么底牌。”

    父亲就皱了皱眉:“你要赢得过谁?还什么底牌不底牌的,难道有谁会害你不成?”

    锦朝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

    次日她去给母亲请安,那两株人参已经送到了,徐妈妈熬了浓浓的人参乌鸡喂给母亲喝。

    锦朝接过青釉菱纹的小碗亲自喂母亲,那次犯病之后母亲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怏怏地靠在大迎枕上,听着锦朝慢慢跟她说话。喝完汤之后,她又替母亲捶腿,怕她长时间不动腿会不舒服。

    纪氏跟她说:“昨日你弟弟来陪了我一天,我跟他说起你……那孩子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和你一点都不亲。你十二回外祖母家的时候,带他一起回去看看吧,他也少去他外祖母家里住……”

    锦朝点点头,顾锦荣不喜欢她这事她也知道。再怎么说,顾澜跟他灌输这个观念也有十多年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恐怕也要想些办法让顾锦荣和顾澜生疏一些,现在母亲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要是顾锦荣还事事都听顾澜的……恐怕日后会很艰难。

    纪氏轻喘了口气,慢慢说:“你还记得你二舅吗?”

    锦朝笑了笑:“当然记得,二舅喜欢养蛐蛐和鸟,还送过我一对画眉鸟……”

    外祖母只生了大舅和母亲,二舅是庶子,因而过得十分清闲,喜欢侍弄花草,也喜欢养些鸟和鱼。

    纪氏道:“你二舅有一房姨娘,叫云锦,原先是他通房,你二舅妈嫁过去之后才抬起来的。云湘是云锦的妹妹,两人长得很相似……你父亲当年十分喜欢云湘。”

    锦朝不知母亲为何突然提起二舅的姨娘,疑惑地看着她,纪氏的神色却很平淡:“云湘应该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早年放出府了,嫁了一个县丞的儿子做妾。云湘当时去看过她,她生了一个女儿……”

    锦朝突然预感到母亲要说什么,她握住了母亲的手,紧紧地看着她:“母亲……”

    纪氏继续道:“那个孩子,今年该有十五了,和你一般大。”她说着自己却已经忍不住了,声音抽紧,渐渐的弱下来,眼眶已经通红,“你去找云姨娘问问,那个孩子出嫁没有……”

    锦朝却又安静下来,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枝桠的影子投在黑漆的小几面上,炉里烟直直上升,慢慢都散开了。这屋子里阴沉沉的……没有点炉火,干冷的屋檐挡住了阳光,母亲的脸上只有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想了想,轻声问:“墨雪姑娘,是不是把祖家发生的事都告诉您了?”

    纪氏轻点了头,如果不是这事,她恐怕还下不定决心……她竟然不知道,顾澜的胆子都这么大了,虽然她的锦朝也不是好欺负的,但是看着听墨雪说当日的场景,她心中却又忍不住抽痛……哪个母亲见得自己女儿这么被欺负。如果不是宋姨娘,顾澜敢这么对她吗?

    顾德昭宠爱宋姨娘,她也知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之间早没了当年的感情,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当初顾德昭一心为了娶她离开祖家,后来抬姨娘纳小妾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她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但是,宋姨娘要是敢仗着宠爱来害她女儿,那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明知道母亲同意这件事,她应该高兴才对。但是顾锦朝却实在高兴不起来,母亲为什么同意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为了她和弟弟,她怎么可能同意。

    她继续替母亲揉着腿,轻声道:“母亲,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的。”

第二十五章:纪家

    锦朝找了罗永平过来,吩咐他准备给外祖母的东西:“……要几匹颜色庄重的素缎织布,是清居阁的最好。还有几整盒的松仁粽子糖、琥珀糖、葱糖,另外还要准备一把长命金锁……”三表哥的嫡子也快满一岁了,正好送给孩子做见面礼。

    罗永平应下来,一天之后置办的东西就到了,都装在红漆梨花木的盒子里,十分精致。

    顾锦荣却不太愿意和她一起回去,和纪氏说:“……我还有功课没做,先生说描摹状物,要写一篇与格物致知论相同观点的文章……”

    锦朝正在旁边,头也不抬地问他:“是八股制艺吗?”

    顾锦荣紧抿着嘴唇,方才点了点头。

    锦朝便说:“你才十一岁,周先生就已经让你写八股了?你通读四书了吗?”

    顾锦荣一时没话说了,这不过是他找的由头,他现在可还不能写八股制艺的!没想到顾锦朝还真的懂这些,见顾锦荣不再说话,纪氏就暗叹了口气。

    顾锦荣也没办法,让清修帮他收拾了箱笼,跟着顾锦朝坐上另一辆青帷马车嘚嘚地往纪家去。

    纪家所在的通州三河县与适安路程较远,锦朝只带了青蒲和采芙,父亲派了一大帮的护院婆子跟着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通州地界,外祖母早派了人在官道上等着他们。

    锦朝早就给了外祖母书信说要回来,看到连外祖母贴身的管家都派到这儿等着迎他们过去,锦朝也只能无奈笑笑,外祖母还是宠爱她的。

    顾锦荣似乎与她赌气,这一路都没有和她说过话,锦朝也想不起又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祖宗,心想怕是私底下顾澜跟他说了不少话,也就不想理他。她挑开青色螺纹细布帘看窗外,通州为京杭大运河的最北端,沿着京杭大运河的宝坻商号众多,非常繁荣。三河县也有宽大河流,浩浩荡荡,码头旁边停靠着船坞。

    要是走到郊外,还能看到打渔人家,屋檐下挂着腊鱼。大雪堆积着,农家草房也贴了红红的对联,孩子在田地间跑来跑去,这些全是她所熟悉的景象。

    锦朝看得眼眶一热,前世嫁进陈家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三河县。

    她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

    外祖母与母亲柔和的性格不同,她掌管纪家之大小事宜。

    纪家在通州是有名的富庶,虽然在朝为官的族中人并不多,也无高官位之人。但是纪家有贯通江南与北直隶商运的商号,又有通州诸县多处田产、地产。当年外祖父年轻时突发疾病死亡,外祖母成为未亡人,亦将纪家管理得有声有色。

    虽说士农工商,尊卑有别。但是像纪家这种大户,在燕京还是有很大名声,官吏之家也常与之往来。

    在锦朝眼中,外祖母不同于一般的长辈,她不喜欢女子被拘在闺阁中,也并不要求纪家女子学习女德。她对锦朝更是十分宠溺,由于外祖母的影响,锦朝幼时一直比别的女子更自由。

    她甚至还能在丫鬟陪同下去田庄里玩儿,到田里捉蝴蝶。

    回去的时候满手都是泥巴,外祖母坐在灯旁挑了灯花看书,笑着让一旁的宋妈妈帮她擦手,又抱了她在膝头上教她认字,若是认出一个字,就奖励一块绿豆糕。锦朝调皮不肯认字,赖在外祖母怀里要和她讲今天又做了什么,谁又惹了她不高兴。

    讲着讲着就累了,就在外祖母怀里睡着了。

    “……表小姐、表少爷,可以下来了。”车外传来随行管家的声音。

    又有下人抬了轿凳过来,让锦朝踩着下车来。顾锦朝举目看去,这是纪家内院的一处院子,叫卿碧阁,种了满园簌簌的竹林,又用太湖石堆积了假山。他们竟然直接过了垂花门到内院了……

    旁边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立刻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笑道:“朝姐儿也终于到了,这下祖母可该高兴了。”她穿着绛红色缂丝褙子,淡红的月华裙,看起来十分清嫩。锦朝这才认出来,是她的三表嫂刘氏。

    三表哥取了刘氏为妻,刘氏是江南人,祖上出过几门进士,也是个显赫家族。

    锦朝行了礼,拉顾锦荣过来:“这位是三表嫂。”

    顾锦荣并不太想理人,不过看刘氏满面淡笑,十分温和,也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

    锦朝都想叹气了,放开顾锦荣的衣袖不再理他,挽了刘氏的手边走边说话:“三表嫂竟然还亲自过来接我们……我算着淳哥儿也快周岁了,不知道长胖没有,可要抓周了?”

    刘氏两年前才嫁过来,一年就生了嫡子,也是有福气的。笑着拍拍顾锦朝的手:“不麻烦,要不是外祖母正在帮你布置院子,恐怕还要亲自过来呢。你也是来得巧,淳哥儿两日后就周岁了,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好动得很。”

    锦朝道:“男孩好动才好!”又道,“外祖母在帮我布置院子?”

    刘氏点点头:“你原来住的栖东泮,祖母早几天听说你要来就叫人整理了,又让花匠从暖房里搬四季海棠出来,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十分好看。我也正要带你去栖东泮看看……”

    锦朝哭笑不得,这四季海棠开花受不得寒,从花房里搬出来,不几日就冻坏了。

    栖东泮临近外祖母的住处,两个院子还有回廊连结,只隔了一小片湖。她五岁之后就住在栖东泮,却常常赖在外祖母的院子里吃住,不肯回去。她走到院子外面,发现自己小时候种的那棵槐树还在。

    落叶后的槐树枝干清瘦,枝桠交错,劲如铜铁。

    门口站着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给她们行礼。走进栖东泮之中,院子里正热闹着,一大群人围拥着一个穿檀色素缎褙子的人,一旁穿大红色遍地金的妆花缎衣的妇人正扶着她的手。

    锦朝不由得红了眼眶。

    外祖母的声音很平和:“抄手游廊那边不要放花盆,朝姐儿喜欢站在那儿看湖水……”

    “祖母,朝姐儿来了。”大表嫂含笑喊了一声。

    外祖母转过头,还是锦朝记忆中的样子,端正的脸,看起来十分严肃,甚至会给人严厉的感觉。锦朝似乎又想起那年清明阴沉,她一个人跪在外祖母坟前哭,纸钱的灰烬飘得满天都是的场景。

    外祖母的娘家是扬州吴家,祖上出过好几任都转运盐史,富庶一方。

    “朝姐儿!”外祖母向她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脚步甚至有些快,“外祖母大半年没看到你,怎么又长高了……”她摸了摸锦朝的头发,却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也不说话,笑着问她,“怎么,我的朝姐儿看外祖母还看傻了不成,是不是这一路太累了?”

    和母亲说一样的话。

    顾锦朝吸了口气,笑着回答外祖母:“我只是太想您了!”

    顾锦荣站在她身后,也向纪吴氏问安。纪吴氏看着他不住点头:“荣哥儿长得真快!样子像你父亲,性子也比以前沉稳了。”纪吴氏笑着说,“你小的时候,每次见到我都会被吓哭……”

    顾锦荣笑了笑,他当然不记得这些事了。

    纪吴氏又叫那妇人过来,三十多的年纪,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拉着顾锦朝的手:“我们朝姐儿倒是越长越漂亮了!”是大舅母,母亲唯一一个嫡亲兄弟的妻子,娘家是有名的茶叶大户安香宋家。

    纪吴氏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身体还是很好,走路平稳。要是有人第一次见她,肯定是以为她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其实外祖母待孩子都是十分慈爱的。锦朝拉着她的手,外祖母早年刚管纪家的时候,事事亲力亲为,还常下田庄地头,这一双手磨得十分粗糙,但是却令她格外安心。

    纪吴氏吩咐一旁的管家准备锦朝爱吃的菜:“……把上次二爷去苏州带回来的四鳃鲈清蒸了,再从地窖取黄芽菜,做醋搂黄芽菜。还有红烧兔头、冬笋火腿、炙蛤蜊、烧鹿肉……”她垂首细想,又说,“加一盏雪莲炖乳鸽。”

    锦朝忙拉住她的手:“外祖母,太多了些!”光是那道四鳃鲈就够费心的了。

    纪吴氏笑笑:“你难得来!都是些你喜欢吃的。”又转头问锦荣,“还不知道我们荣哥儿喜欢吃什么?你姐姐喜欢吃清蒸四鳃鲈,二舅每次去苏州总要带一些回来。”

    顾锦荣道:“我并没有特别喜好的……”心里却微微一动,他也喜欢吃鲈鱼……

    纪吴氏带着锦朝先看了栖东泮,还是她原先在这儿住的布置,只是多加了些青釉花瓶,放了许多的腊梅,院子里也遍植海棠,一簇簇淡红的花映衬着积雪,十分漂亮夺目。内室里加了黑漆美人榻,铺上蓝色杂宝卷云暗缎的靠垫,用金丝织了流苏。

    锦朝看着这些一时沉默。她想起后来曾经有人问过她,问她恨不恨自己的外祖母。

    如果不是外祖母这样娇宠的养着她,不替她的将来考虑,她又怎么会是后来那个性子?

第二十六章:商议

    纪吴氏宠她,阖府皆知。

    小时候她在二表哥的书房里玩,看上了一块他最喜欢的端砚,非要搬回去,二表哥凡事都是让着她的,这块端砚却不肯相让。她转头就说给纪吴氏听,纪吴氏听后二话不说,让二表哥把端砚送到她书房里,又吩咐下人在库房里找了两块好的端砚送过去。

    那块端砚原本是二表哥开蒙的先生送的,他视若珍宝,那天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一丛丛碧竹站了很久,静默不语。锦朝倒并不是很喜欢那块砚台,她只是喜欢上面雕刻的梅花鹿,玩儿了没几天就扔到了书房角落里发霉,后来再也找不到了。

    此事之后,纪家的丫头婆子也看明白了,连纪家嫡子都不能和锦朝相争,整个纪家,还有谁能比顾锦朝能得太夫人宠爱的!她更是被下面的这些人惯得不成样子了。

    看过了栖东泮,一大群人又围拥着纪吴氏到了外院的涉仙楼,这是纪吴氏回见各处商号掌柜和田庄管事的地方,大舅等人早就等在此处了。纪家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锦朝还有两个早已出嫁的姨母,不过两人都嫁得远,几年不能回燕京一趟。

    大舅和大舅母育有一子,一个通房生的庶长子年幼时就死了,嫡长子便是二表哥纪尧、庶子是三表哥纪昀,他的妾室所生一女已经出嫁。二舅与二舅母生了四表哥,纪粲,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都是妾室所出。云姨娘并没有生育一子半女的,在纪家的地位并不高。

    锦朝此时也正好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各房的礼物,给自己大侄子的长命金锁,还有给外祖母带的糖盒。外祖母见她拿出好几盒黑漆盒子的糖,便笑她:“还记得我还吃糖,竟然带了这么多,我人老了,可是吃不了的!”

    锦朝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道:“您怎么会老了,头发还是乌黑油亮的,精神比我都好呢!”

    顾锦荣也一一给两位舅舅以及表兄行礼。

    纪尧是纪家的嫡长子,身着月牙白细布直裰,发上簪玉箫簪,面容俊秀,身材高大。

    纪吴氏和锦朝说纪尧:“……如今在和我学管家,倒是学得快,宝坻那间酒楼给他经营,生意红红火火的,还弄了不少招牌菜,你要是想去试试,便让他带你去!”

    纪尧淡笑向她拱手:“许久不见表妹了。”

    顾锦朝也朝他一笑,心中却又诧异,在她的印象中,一直觉得二表哥的爱好是读书,而不是从商。他身上有种读书人温润从容的气质。不过他是纪家的嫡长子,也容不得他挑自己喜欢什么。

    大舅身材高大,面容沉稳,如今已是四十多了。问起顾锦荣的功课。

    顾锦荣答:“……没有在国子监进学,而是在七方胡同与周先生学习。已经讲完了《大学》和《中庸》,现在正在授课《论语》。”说到读书举业的事情,顾锦荣便慎重了很多,毕竟大舅是中过举的,他三年后也要参加秋闱,心中却没有几层把握。

    大舅便点点头,道:“你年纪尚小,一次不中也没有什么。你三表哥倒是在国子监做荫监……”

    大舅母笑道:“如今可是举监了!”

    那就是过了乡试中举了!锦朝听着心中也很高兴,她只依稀记得纪昀是中过举的,后来还参加了殿试,却没有擢庶吉士,也就算了。但是具体是什么时间却记不太清楚,没想到是这么早。

    站在一旁的纪昀却只是笑了笑,他为人十分沉稳。

    顾锦荣恭喜道:“还没有听三表哥说过!少年举人,确实十分不容易!”

    他自己读书,当然知道要中举有多么不容易,何况纪昀还不到二十岁。

    四表哥纪粲也笑眯眯地道:“我过乡试是指望不上了,家里读书举业也就看三哥了。人家考中了都是欢天喜地,到处宣扬的,三哥倒是奇怪了,现在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锦朝也觉得高兴,不管三表哥日后能不能中进士,纪家多个举人也是好的。便拉着外祖母的手问她:“您怎么也没有来信告诉我?”

    外祖母笑笑:“今年秋闱刚中,我本想着过完年才和你们说的……”

    纪吴氏也十分高兴,纪家多少年没出过一个在读书上有天赋的人了。要是以后纪昀能够过会试参加殿试,中了进士,那么纪家的荣耀和显赫恐怕会空前繁盛!

    顾锦荣看着纪昀便有几分崇拜了,问他:“那我以后来找三表哥讨论制艺可行?”

    纪昀点了点头:“自然是欢迎你来的!”

    在涉仙楼见了,顾锦荣便跟着纪昀和纪粲去了书房,要和纪昀讨论制艺了,顾锦朝自然喜欢他和纪家的人多接触,至少比和顾澜一起好多了。

    纪吴氏和她一起回栖东泮。

    外祖母很担心母亲的病,但是纪家事务繁重,她根本脱不开身,她还是半年前去看过母亲一次。

    锦朝只能跟她说一切安好,母亲上次发病的事情,她却不敢和外祖母说,怕她担心。

    纪吴氏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朝姐儿,外祖母半年不见你,倒是觉得你懂事了不少……”

    她心中很惆怅,要是没有什么外在的事情改变她,顾锦朝又怎么会突然变得懂事起来。她以为是纪氏的病让锦朝伤心。

    顾锦朝自然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心里却有些自嘲,如果当年母亲的病真的让她有所醒悟就好了。

    外祖母虽然面相严厉,待她却格外温和。她只是偏爱着宠自己,没有丝毫目的,也不问任何缘由。

    这样的偏爱,不管是前世今生,锦朝都只有这一个外祖母而已。

    宋妈妈拿一碟锦朝爱吃的藕粉糖糕上来,看着炉火旁纪吴氏拉着锦朝的手说话,就笑着道:“表小姐应该常回来,你一回来,太夫人笑得都更多些。”

    宋妈妈当年是纪吴氏的陪嫁丫头,一直跟了她五十多年,是纪吴氏最器重的人。

    外祖母也笑着说她:“你也不常回来!我前不久还给你养了一池的睡莲,原以为你夏日会到这儿来避暑,谁知道等睡莲开过了,叶子都萎了,你还没回来。”

    锦朝喜欢赏睡莲,淡紫橘黄她最喜欢。

    锦朝只能苦笑,她可不知道外祖母为她养睡莲的事。

    只是她这次回来,也不单单是为了看完外祖母……她还要打听那个云湘的侄女。

    锦朝便问起云姨娘的事情。

    纪吴氏皱了皱眉,道:“你二舅的姨娘……我倒是不太在意,去年你二舅收了二舅母身边的丫头婉云,那几房姨娘就没怎么走动了。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锦朝很平静地道:“家中母亲正病着,郭姨娘和杜姨娘年老色衰,全凭宋姨娘在伺候父亲,除了伺候父亲,她还要照看母亲的病,操持内院的大小事宜,我是怕她忙不过来。想再为父亲找一房姨娘。”

    纪吴氏握着锦朝的手收紧了。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样的事,竟然没早点做打算!现在才告诉我!”

    顾锦朝笑了笑:“原先是母亲一直没应允……我们连父亲都还没问,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带回去再说。”

    外祖母看着她半响,锦朝也没有解释,外祖母这么聪明,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父亲任户部郎中,管司庾,掌军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户部左侍郎林贤重是他的老师,这些年眼看着林贤重更得圣宠,又和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范川交好,正是林贤重升任的时机,他一旦升任,父亲肯定也有诸多好处,在这个关头,父亲是不会随便纳妾的。

    但是如果他不纳妾,让宋姨娘这么受宠下去,早晚得怀上庶子。前世母亲死后半年宋姨娘就产下庶子,被扶为继室。但是那孩子早产了一月余,算一算,如果父亲不纳妾,宋姨娘会在约半月后怀孕!到了那时,谁还能阻止她成为顾家的夫人!

    所以这事不能再拖了,必得在这半月内办妥。

    外祖母想了很久,等她似乎拿定了注意,才开口问:“要是想找个清白听话的姑娘倒也不难,我这里就有许多姿色不错的丫头,为什么又问到云姨娘了?”

    纪吴氏果然明白了锦朝的心思,知道她想给父亲找一个什么样的继室。

    锦朝微微一笑,要是旁人听到这话,肯定会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外祖母却不会。

第二十七章:偷听

    顾锦朝便和外祖母解释:“当年母亲带到顾家的陪嫁丫头云湘,您可还记得?”

    纪吴氏自然点了点头,道:“云湘是自幼和你母亲一起长大的,你父亲纳了宋妙华之后,我才授意你母亲,让你父亲收了她。后来抬了姨娘,却是个没福气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死了。”

    锦朝笑了笑:“父亲虽然不像看上去专情,却也不是看上谁便是谁的……母亲说,当年父亲十分喜欢云湘,不然也不会顺水推舟就收了她,云湘成为姨娘后,宋姨娘也一度失宠……”

    这些自然不是母亲告诉她的,是母亲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找了佟妈妈问出来的。

    外祖母看着她的眼神难免怪异:“你是想……”

    锦朝点了点头:“云湘有两个姐姐,一个便是云姨娘云锦,还有一个叫云雁,听说嫁给了县丞的儿子做小妾。我便是想找云雁所生的女儿。想着如果容貌相似的,父亲说不定会动了旧情。不然在这个时候,父亲可是不会随便纳妾的,不是为了他的官途,宋姨娘也会反对。”

    外祖母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明天就把云姨娘叫过来,你问她那个云雁嫁到哪里了,如果她生的女儿还没有出嫁的话,倒是可以直接接回来。一个县丞的庶出孙女,也没什么不便的……”

    她是想说,如果对方不同意就以势压人,不管是纪家还是顾家,都是一个小小县丞承受不起的。更何况,能搭上这门亲事,对于一个快要离任的县丞来说,益处太大了。

    顾锦朝十分喜欢外祖母这种干净利落的性格。

    把这件事和纪吴氏说了之后,顾锦朝心里也放松了些,她在来之前也有点怕外祖母不支持自己,不过现在看来,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旦她说的事,外祖母就不会反对。

    眼看着天色暗了,锦朝扶着纪吴氏一起到垂花厅进了晚膳。吃完饭后,顾锦荣竟然还和纪昀聊得十分投机,又说起朱圣人所说的读书法。

    纪昀知识很渊博,也并没有因为年少中举而倨傲。说话平稳,不紧不慢的,却反而引经据典,精彩无比。

    他说朱圣人便和别人有所不同:“要说朱圣人的成就,我看最重的还不是理学,朱圣人的理学做得很好,行事却多有违背,难以说服别人……还是儒学最好。但是比起孔孟圣人又不如了,荣哥儿喜欢看朱圣人的东西,倒是不如多读孔孟之书,对于八股制艺也很好……”

    顾锦荣就觉得奇怪:“朱圣人行事怎么违背理学了?”

    纪昀却咳了一声,脸色微红不再说下去,转而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了。

    顾锦朝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纪昀看上去死板木讷的,没想到还会看野史……相传朱圣人虽然强调‘存天理,灭人欲。’自己却引诱了两个尼姑做妾,又与自己的儿媳有染,言行不一,为人诟病。

    吃过饭,纪吴氏便叫纪尧去涉仙楼中议事,锦朝先去外祖母的院子等着她,却因为这一路太劳顿睡在罗汉床上了。等她意识清明的时候,看到窗外透进来暖红的灯光,自己身上盖了床青色的云纹锦被。

    她半坐起身,却发现内室没有一个人,房外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也太让我不省心了!”是外祖母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有些动怒了。

    锦朝撩起帘子的一角朝外看,是纪吴氏和宋妈妈正站在庑廊下面说话。

    宋妈妈就安慰她:“您也得给二少爷一点时间,毕竟这事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外祖母声音冰冷:“时间还不多吗?他和朝姐儿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要是论谁最熟悉朝姐儿,他也算是其中一个了。我本以为这些年他都肯顺下心听话了,谁知道还是一把逆骨!”

    宋妈妈叹了口气,过了好久,才轻轻开口道:“太夫人,奴婢看了这么多年……其实也不太明白,表小姐在咱们纪家受尽宠爱,您更是十分纵容她……您要是听过外面的人说表小姐什么,也就有几分明白二少爷为什么不答应了……”

    锦朝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如果连宋妈妈都知道外界关于她的传闻,那外祖母也应该是知道的。不过自己的事怎么扯上了二表哥,这与二表哥有什么关系?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外祖母的声音:“我当然是知道的……当年晗儿在我身边长大的时候,我没有心思照顾她,结果让原来的太夫人养得文文弱弱,什么都不敢去做。嫁给顾德昭后,顾德昭先后有了这么多姨娘、通房,她又可曾抗衡过?当年仅凭清虚道长的一句话,朝姐儿就不得不离开母亲的身边由我养大!她还没来得及回去,她父亲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

    “朝姐儿五岁那年,我带她回去过,那个时候,晗儿刚有了荣哥儿,顾德昭膝下又有一个乖巧懂事的顾澜,没有一个人想抱抱她。我去散步回来,朝姐儿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屋子里,竟然不敢出去……我当时便想,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朝姐儿。回来之后便是加倍的宠溺她,不忍心看到她一点的委屈……”

    宋妈妈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一片酸软:“我知道您是疼爱朝姐儿,我看着朝姐儿长大,也知道我们朝姐儿其实是个心思恪纯的人……但是,她以后可怎么办呢……”

    外祖母叹息:“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等朝姐儿到了年龄,便让尧哥儿娶她入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谁又敢欺负她。”

    宋妈妈又说:“那您就没有想过……如果二少爷不愿意的话……”

    外祖母冷笑:“他原先还不愿意管纪家这些事呢,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他也是我带大的,我清楚他的个性,只要逼他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了,他会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便是如此,我才敢放心把朝姐儿交给他……”

    说罢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想把朝姐儿保护好。偏偏顾家的人个个都不愿意……朝姐儿今天和我说那些事,我就想到了,她原先怎么会懂这些算计的。定是有人欺负她的……”

    顾锦朝放下帘子,慢慢的走到火炉旁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她手扶住围屏,另一只手又捂住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原先只觉得外祖母宠溺她,没想到,其实外祖母早就将她的路都设计好了,她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朝姐儿一辈子的。

    顾锦朝的思绪飞快转起来,那么,前世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此刻便有了充足的解释!

    在母亲去世前一个月,纪尧曾经向她父亲提亲。

    她当时就十分纳闷,二表哥平日里并不喜欢自己,待她和别人并没有不同。原来是奉了外祖母的命,才来向她提亲的,那么也就是说,到了后来纪尧还是会被外祖母说服的。

    ……也是,外祖母的手段,纪尧怎么抵挡的了!

    难怪,连三表哥都已经有了正妻,孩子都一岁了。二表哥是嫡长子,却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是为她准备好的啊!

    锦朝心中对外祖母淡淡的疑惑也尽数散了去。

    前世她心中有陈玄青,眼巴巴地喜欢着他,就等着他能看自己一眼……能看自己一眼,自己都是高兴极了的!所以纪尧上门提亲的时候,父亲问起她的意愿,她毫不留情就拒绝了。后来纪尧娶了永阳伯府的三小姐,夫妻俩伉俪情深,和和美美。

    也幸亏她拒绝了,免得纪尧还要为难。锦朝想想就觉得可笑,她前世容貌的名声极盛,可以说是名动燕京也不为过,却连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都没有,倒也真是悲哀。

    听到脚步声近了,锦朝重新躺回罗汉床去。外祖母走进来,先帮她掖了被角,又替她擦了擦脸,小声和宋妈妈说话:“这孩子怎么像哭过一样……”

    “许是想起伤心事了吧……”

    宋妈妈的声音也很轻。

    外祖母就难免心疼:“晗儿现在病重……朝姐儿得自保,只希望那个云姨娘的侄女没有嫁出去,一切就好说了……”

第二十八章:恼怒

    纪尧从涉仙楼出来之后,带着满肚子的火气。他沿着亭榭走到了湖边,深吸了数口气还是没平稳下来。

    “……你表妹这次来,你要多和她相处,多送些东西给她,小时候你们俩就不相亲,不过如今她都及笄了……以后你毕竟要娶她的,等你姑母的病好些了,我们就向顾家提亲。”

    想到祖母的这些话,纪尧觉得自己额头都在抽动。一股股难以压制的火气升起,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他的性格和涵养不容许他做出拿下人发泄的事情。

    他看了会儿湖,又往自己的书房走。子安跟着自己的主子,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不知道太夫人在涉仙楼的时候,和二少爷说了什么,他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

    纪尧回到书房让子安把四处的窗扇打开,窗外遍植墨竹,他站在桌案前写字静心。一篇东坡居士的《定风波》写完,他凝视着未干的墨迹,深吸了口气,对子安说:“我们去找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丫头的服侍下梳洗,听闻纪尧过来,忙让丫头重新绾了小攥。“……都已经亥时了,他怎么想起来找我?”

    禀报的婆子道:“奴婢也不清楚,但是今天晚上,太夫人召二少爷去了涉仙楼。”

    大夫人细想片刻,就道:“把二少爷请到后面的暖房里,天寒地冻的赶过来,他必定觉得冷了。”

    整理好后,大夫人才走进了暖房。看到自己一向性格温和的儿子脸色阴沉,手都握成拳头了,心里一软。“尧哥儿,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往内院里来?”

    “母亲!”纪尧紧抿着嘴,过了好久,才继续说,“我不喜欢管纪家这些事,但是为了您,为了祖母,我做这些倒也没有什么!纪家举业的事,可以交给三弟去做!但是我已经如此求全了,能不能做一点我喜欢的事,我从小就不喜欢顾锦朝,更不愿意和她相对一生!”

    大夫人心里一惊:“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连忙吩咐贴身婆子把丫头和书童都带下去,在暖房外面把守好,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你祖母还是把话明说了?”

    纪尧深深的吸气,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本以为,她会放弃这个打算……顾锦朝是什么样的人,您不会不知道,她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看她做过什么好事没有,我的奶娘不过是得罪了她一句话,她就让外祖母把她赶出府去,四弟小的时候,不小心动了她喜欢的糕点,就要在祠堂里罚跪一整天,她连水都不让他喝一口……”

    大夫人静默了一会儿,劝他:“那毕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看现在朝姐儿也不错的。”

    纪尧摇了摇头:“您是不知道,去年我在永阳伯府参加元宵灯会的时候,一个小丫头挡了她,她就把人家揪过来,狠狠扇了她的耳光。当时许多世家公子小姐都看到了,她头上插满了明晃晃的金饰,我当时都不想承认这人就是我的表妹……要我对她以礼相待,没有问题,但是我绝对不会娶她!”

    大夫人闻言也觉得酸涩,自己好好的一个温润如玉,克己守礼的孩子,为什么就非要娶顾锦朝。母亲一心为了自己的外孙女考虑,怎么不为了自己的嫡亲孙子考虑!

    “母亲又有什么办法……你祖母决定的事……谁能说服她……”大夫人叹息着道。

    纪尧咬着牙笑:“我便是不想妥协,祖母也有无数种办法……”

    大夫人拉着他的手安慰他:“你不要担心,要是你祖母下次再提起,我去劝一劝她……”就算劝不住她也要试试,好歹是为了尧哥儿。

    ……

    第二天,二舅来向纪吴氏请安的时候,纪吴氏向他问起云姨娘。

    二舅很纳闷,母亲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妾室了。

    想了想才道:“儿子也大半个月没见过她了,母亲找她可有要紧的事?儿子立刻遣人叫她过来。”

    锦朝站在外祖母旁侧替她磨墨。

    每日辰时,纪吴氏先到涉仙楼处理各地掌柜、管家上报的事情,还要看账本、田庄的收成。两位儿子和儿媳向她请安之后,她才会见各方管事,锦朝从小便养成早早起身,帮外祖母磨墨的习惯。

    纪吴氏端起一旁的寒山雪芽啜了口,声音不紧不慢:“你先让她过来吧。”她并没有说是为什么事,这毕竟是顾家私事,还是不要外传比较好。

    了解母亲强势的个性,二舅也就不再多言,吩咐身边的丫头灵丘去叫云姨娘过来。

    云姨娘过来的时候很是诚惶诚恐,看得出上妆都有些匆忙,一只累银丝嵌黄碧玺的簪子还簪歪了。

    “妾身云锦拜见太夫人。”云姨娘行了礼,纪吴氏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快,竟然是个这么经不得事的,也不知道让她去办事能不能办成。

    顾锦朝却仔细打量着这个云姨娘,她年纪已经大了,几层的脂粉都挡不住眼角的细纹。但是五官清秀灵隽,细细白白,生得十分好看。穿着一身石青色缠枝纹妆花褙子,素净端庄。

    云姨娘心里却是也惴惴不安,她身份低微,平时见到太夫人一面都难,今天太夫人竟然还特意传她过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努力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没做过什么错事。心里就安稳了几分,抬起头时正好看到一旁打探她的顾锦朝,她吓了一跳,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了。

    能站在太夫人身边贴身伺候,又长得明艳如海棠**,衣着虽然素净,但光那匹水色均匀的璎珞纹提花缎估计就是百金之数……必然是太夫人最疼爱的表小姐顾锦朝!

    表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周围的丫头都退下了,表小姐还留在这里?

    纪吴氏请她坐在太师椅上,又和她介绍锦朝:“这是顾家的表小姐。”

    锦朝向她微微一笑:“我初看云姨娘便觉得亲切,您和您妹妹云湘长得有五分相似,听说您之上还有一个姐妹叫云雁的,可是如此?”

    云姨娘本来还奇怪锦朝竟然认得她,又想起当初作为大小姐陪嫁去了顾家的妹妹,想来锦朝应该是见过她妹妹的。

    微微定了神,笑道:“妾身确实与妹妹云湘长相相似,不仅如此,我那个姐姐,长得和云湘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姐姐多年前出嫁,妾身不便出门,也与她联系少了。”

    纪吴氏便问道:“当初云雁嫁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云姨娘低头一想,有些犹豫。

    “她当年嫁给了泰和县县丞的儿子做妾……我也只去看过她两次,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如果没有变故的话,姐姐应该还在泰和县才是。”

    顾锦朝心中松了口气,她怕云姨娘不知道云雁行踪,到时候找起来可就麻烦了。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她也不避讳了,直接问她:“您姐姐云雁,是不是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

    ……表小姐为什么要问一个放出府的婢女的女儿?

    云姨娘抬头看向太夫人,发现太夫人也正看着她,就觉得有些紧张:“这个……确实有,不过那女孩今年也十五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许配给别人了……表小姐怎么想起问我这侄女了。”

    锦朝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紧张,我母亲现在身体有恙,侍奉父亲又要操劳家事难免忙不过来,便想为父亲寻一门合适的妾室。能不能麻烦您跑一次泰和县,把我们的意图向您侄女的长辈说清楚。若是他们同意这门亲,我们顾家自然会出一笔丰厚的聘礼。”

    如果只是收一房妾室,那肯定是不能说为聘礼的,表小姐这是客气话。

    纪吴氏也开口道:“你若是去泰和县,我让郑管家与宋妈妈和你一同去,如果你这位侄女还没有出嫁,便把人带回来。县丞的孙女,能给顾家做妾室,那也是十分荣耀的。”

    太夫人这话,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第二十九章:冬趣

    云姨娘也是个在内院浮沉十多年的老人了,自然能看得通透。这表小姐与太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分明是没有商量的事。只是适龄的美貌少女多不胜数,说一声适安顾家的名号,多少人会趋之若鹜。怎么非要找自己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侄女呢……

    这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不过,这不是她需要考虑的。无论从什么方面说,这件事对她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她现在不得宠,日子也不好过,要是帮表小姐促成这门亲事,太夫人肯定会奖赏自己,二老爷也会善待自己,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顾家表小姐看在这件事上,也会帮自己一把。

    云姨娘站起来,恭敬道:“太夫人、表小姐放心,能在顾家做妾,也是这孩子的福分,不如我今日就出发,去一次泰和县。”

    是个听话的,顾锦朝便暗自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她怕这次一大帮丫头婆子中有宋姨娘的人,提前回去通风报信会让宋姨娘有所准备,自己倒是想亲自去一趟。

    不过有宋妈妈陪同,此行应该没有问题。

    纪吴氏去了涉仙楼的会客处。

    十数个管事和掌柜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都各自拿着账簿或者田产地租的租赁,备着算盘的账房先生曾先生站在外祖母身侧。要是有掌柜支出什么银子有问题,他就能立刻核实。

    见到顾锦朝来,曾先生也笑着同她请安。

    锦朝坐在旁看着,外祖母言语清晰有度地处理这些事,无论多复杂棘手,外祖母总能最先抓到问题的关键处,给出头绪,一旁几个大管事便很快讨论出意见。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外祖母处理事情,自己就爬在她怀里捣乱,还非要抓账房先生的算盘玩。

    曾先生早年中过秀才,后来乡试考了数次都没过,索性凭着一手算盘绝活来纪家做事。也是外祖母身边的红人,每个月能拿几百两的月例,那把随身携的算盘还是纯金的,却被小锦朝拆开当成珠子玩,他也不恼,等锦朝玩过了,再一颗颗装回去。

    管事们退下后,纪尧带着纪昀、纪粲与顾锦荣,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外祖母就笑着问顾锦荣昨晚与表兄们做什么。

    顾锦荣苦笑道:“……几位表兄同我下围棋。可惜没人下得过二表哥,他的棋艺确实厉害!”

    纪尧笑道:“侥幸而已。”

    一旁有个大管事便笑道:“别看咱们二少爷处事温润,心思谋略可是很多的。谁要是暗地里惹了二少爷,那也是要吃亏的!”

    他说起早年纪尧管理杭绸铺子的事情:“……二少爷在香河的杭绸铺子管事时,对面便是一家专供蜀锦的铺子。那掌柜见我们二少爷年少好欺,多次指了伙计到我们店外揽客……二少爷倒也不恼,回来就下令让铺子里的伙计去把市面上的菘蓝全部收购起来,存积在库房里……我们还奇怪呢,却没想几月后菘蓝草价格翻了好几倍,二少爷却不为所动,没有想卖的打算。”

    顾锦荣觉得奇怪:“这菘蓝草是做什么用的?为何要存积?”

    纪尧便笑笑,解释道:“菘蓝草是一种蓝色染料,蜀锦中有一种珍贵的蓝泰锦就必须用菘蓝草染色。当时正是每年蜀锦商到通州贩货的时候,四川不产菘蓝草,所以那些供应蜀锦的商人来通州之后,必须要购买的就是这种原料。”

    大管事继续道:“正是如此,那些来此贩卖蜀锦的遍寻不到菘蓝,又听说二少爷手里有大量积货,就上门求购……二少爷答应卖给他们。但是,需要用同价值的蜀锦来付账。那些蜀锦商只能将所有的蜀锦抵给了二少爷……后来对面那家蜀锦铺子的掌柜寻不到货源,整日焦头烂额,最后还要腆着老脸来给二少爷赔不是,求他卖蜀锦给自己。”

    纪粲就拍了拍纪尧的胳膊,笑着道:“我倒觉得麻烦,那蜀锦送到通州来,用的还不是咱们纪家的商船!二哥只需要在给船上管事下令一声,他们自然愿意把蜀锦奉上,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纪尧想了想:“倒还真是好办法!”一时间大家都笑起来。

    外祖母笑道:“尧哥儿心思活,适合做这些。明天便是你大侄的抓周礼,不如你今天带你表弟表妹去宝坻看看,为你大侄买些小玩意儿。”

    顾锦朝看到纪尧脸上的笑容微收,眼帘也垂下了。

    不过他又点头应诺,道:“此时去宝坻也好,正是要开灯会的时候,玉城坊应该会格外热闹。”

    顾锦朝不想让他为难,而且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去宝坻,她还忧心云姨娘能不能把事情办妥。

    她和外祖母说:“……天寒地冻的,还要一大帮人舟车劳顿,不如我陪您在暖房里说话,我还想多和外祖母在一起呢!”

    纪吴氏本想着锦朝能到外面散散心,见她也没这个心思,自然就算了。

    回到栖东泮,正好下起雪。纪吴氏从槅扇里看着雪越来越大,和锦朝说:“幸好没去,不然下这么大的雪,马车都回不来……”

    锦朝看着燃得正旺的炉火,却想起原来和宛素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爱就着炉火做蟹壳黄,那个时候她们过冬的炭火不够,这样既能取暖还能做饼。便和外祖母说:“雪大也有雪大的好,能吃热腾腾的烧饼最不错了!不如我做给您尝尝。”

    外祖母有些好奇:“我的朝姐儿什么时候学这些了,你原来可是连厨房都不肯踏进一步的。”

    锦朝笑而不语,吩咐青蒲去外院厨房取发好的面,自己又在栖东泮的小厨房亲自泡好梅干菜,剁了馅儿料。包好饼之后,用斗彩白瓷的大盘装着,带回暖房。

    外祖母却从没觉得锦朝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看她端着一盘饼进来,还笑着帮她揭开炉盖。

    烧饼很快就放进去了,不一会儿就香味就慢慢散出来。

    宋妈妈在一旁说:“……连我闻着都觉得香!”

    丫头婆子们都争大眼睛看着锅,大家都不擅庖厨,也没见过在暖房里烤烧饼的,看着都新鲜。

    锦朝拿着一双长长的玉竹筷,揭开炉盖之后,里面的烧饼都已经烤得金黄,上面的撒的芝麻也香味四溢。她把饼夹起来放进盘子里,先端给外祖母:“您试试看怎么样。”

    又分给宋妈妈、青蒲、采芙,还有外面站着的小丫头。

    青蒲已经见识过锦朝的厨艺,自然不觉得稀奇。采芙却很惊喜:“又酥又香的,很好吃!”

    纪吴氏试了一块,面皮层层剥落,入口化渣,满口都是梅干菜的咸香,味道确实很好。

    暖房里正一片热闹的时候,有婆子隔着帘子通传:“太夫人,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还有表少爷一起过来了。”

    纪吴氏笑着道:“他们也正巧了!快请进来吧!”

    纪粲先挑帘子进来。“祖母,您这儿做什么这么香!我老远就闻到了。”

    纪吴氏指了指炉火:“你表妹用炉火烤了蟹壳黄给我们吃,你也来尝尝,味道十分不错呢!”

    几个人都进来了,纪尧一眼就看到了顾锦朝。

    锦朝还专心地倚在炉火旁看着,火光映得她一张脸暖黄,眼眸清澄,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细密的睫毛有层淡淡的暖黄光晕,更显得她容色摄人。她穿着荼白蓝色缠枝镶边的缎袄,因为侧着头,看得见颈部肌肤晶莹如玉,也泛着微光……

    纪尧连忙回过头,心想无论顾锦朝品行怎么低劣,她的模样倒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原来倒还不觉得,现在却不知为何更有风韵了……

    锦朝抬头看向几人,也微微笑了:“这炉马上就好了。”她低下头继续烤着烧饼,格外专注。

    “……我们是来给祖母送梨水甜羹的。”纪尧把手上拿的食盒放下,“刚带着荣表弟去府中转转,就在地窖挖了些冻梨出来,吩咐厨房给您做的。”

    纪吴氏很高兴:“今天一个个都要送吃的给我了。”

    锦朝把这一炉饼烤好,几人却要告辞了,大舅要叫他们去见一个通州很有名望的先生,要一起谈论制艺。锦朝便让青蒲找了食盒来把这一炉饼给他们包上,带着回去吃。

    拎着食盒进去,又拎了食盒出来。纪粲迫不及待从食盒里挑出一个来吃:“闻着真香,想不到表妹还有这手功夫。”

    纪昀摇摇头嫌弃纪粲:“瞧你这样子,真是十足的饕餮……不过顾家表妹也是个趣人,竟然在暖房里烤烧饼,丫头婆子还都有得吃!”

    纪粲哈哈大笑:“吃到美味就足矣了,我可不在乎这个!”

    纪尧笑了笑:“要是你敢在暖房烤烧饼,祖母肯定要罚你跪几天的祠堂。”

    顾锦荣却沉默不语。

    他是想到了那盘云子麻叶果糕。

    今天看到她如此专心地烤着烧饼,他便想起那日,顾锦朝只给自己一人做了糕点。自己却只顾质问她青蒲的事情,她当时会不会很失望,精心准备的东西被人白白糟蹋……

    他看着顾锦朝时觉得她不是顾澜说的那种人,但是事实又正如顾澜说的那样……

    顾锦荣思索了很久,夜里一个人对着大雪发呆。

    清修过来叫他去睡,他就问他:“清修,你说,一个人看表面能看出好坏吗……”

    清修想了想:“奴才觉得,坏人可不会在脸上写字,说不定往往长得慈眉善目的,心肠最是歹毒了。人家不是都说,要是行走江湖,最要防的就是老人、孩童和僧人了吗。”

    顾锦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章:罗素

    隔天就是纪安淳抓周的日子,孩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已经能唤人了。

    锦朝笑着抱了侄子,孩子很好动,抱着她的脖子还要四处转头看,又要抓她头上一根莲花纹银发簪。年轻的乳母连忙想把他抱回来:“淳哥儿,可不能抓表小姐的簪子!”

    刘氏怕惹得锦朝不痛快,连忙笑道:“孩子是喜欢表姑呢……”

    锦朝被孩子扯痛了头发,可抱不住这猴子一样的孩子了,把孩子还给了乳母抱着,又把簪子取下来递给淳哥儿玩。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淳哥儿喜欢,就给淳哥儿玩!”

    孩子抓着银簪子十分高兴,挥着手向着刘氏说:“娘亲,给……给……”

    纪吴氏看着有趣:“淳哥儿才这么大点,就知道借花献佛了!”

    一时间会客堂内的人都笑了。来参加孩子抓周礼的人很多,通州富庶人家、纪家的姻亲、顾家也是派了管家带着礼物过来的。

    ……父亲却没有来。

    锦朝瞧了一眼管家拿出的一尊赤金弥勒佛。

    很快大炕前就陈设了大案,上面摆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又加了算盘、钱币、帐册等物件,淳哥儿被放在了大案前,他爬了一圈,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又看着乳母和刘氏,大家都觉得他好玩,他自己又哇哇地说话,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蹭蹭往那个方向爬去,怀里的银簪子就掉出来。

    淳哥儿终于抓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把会响的算盘,他抱起来使劲儿摇,玩儿得十分开心。刘氏放松了些,也露出一丝笑容。

    女眷都恭喜纪吴氏和刘氏:“……淳哥儿以后可是会算账经商,成就陶朱事业的!”

    淳哥儿玩儿了一会儿算盘,却又丢了它往回爬,捡起刚才锦朝给他的簪子。

    怎么捡了表小姐的簪子……刘氏有些不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祖母,两人均没有什么异样。淳哥儿却怎么也不松手了,兴高采烈地伸着手,要乳母抱他

    顾锦朝也很诧异,孩子嘛,抓周自然喜欢拿那些好看的东西。

    好在纪吴氏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笑着道:“淳哥儿也知道要抓值钱好看的!”

    “这孩子也是喜欢表姑的。”刘氏轻声说,果然发现祖母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才松了口气。

    抓周完了,淳哥儿就被抱到了外院,女眷们都聚在一起私话、打马吊。不一会儿却看到一个婆子走进来,在纪吴氏旁边说了几句话,纪吴氏点了点头,招手让锦朝过去。

    “……云姨娘先回来了,我们过去看看。”

    这么快就回来了!从通州到泰和县,那也是要走小半天的,更别提是来回了。估计是日夜兼程,先回来报个信……既然是先回来,就说这事多半是谈成了!

    锦朝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就点了点头,跟着外祖母回了她的院子,云姨娘正等在西次间里。

    她看上去十分疲倦,眼下一片乌青,正端着斗彩茶杯喝一盅甜汤。

    外祖母免了她行礼,让锦朝来问话。

    云姨娘笑了笑:“我们去泰和县,知县先出来迎接我们,听了我们的来意,连忙请了罗县丞过来。这罗县丞家里有四子,我姐姐嫁给了罗县丞小妾的儿子。”

    “侄女名素,半年前及笄,长得水嫩清秀,性情温和,比起姐姐当年也是丝毫不差的。本来早定好了本县的一个秀才。不过听说我们的来意之后,罗县丞亲自去秀才家退了亲,几个时辰就把事情办好了。侄女现下正在拾掇,傍晚应该能赶过来。”

    锦朝点了点头,问她:“那秀才就爽快答应了?”

    云姨娘嘴角微翘:“便是不想答应又能如何,他可不敢得罪纪家。不过他也没反对,他一个穷秀才,还要继续参加乡试,我们给了一千两银子,他什么话都没说。”

    锦朝心里松了口气,人没出嫁就好办。等到她过来了自己再看看,给罗县丞一笔钱,以后他女儿要是有能力说动父亲,给她父亲升个官什么的,这就全凭本事了。

    能搭上顾家,多少人求之不得。

    外祖母道:“走这一路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

    云姨娘应诺退下了,外祖母又招过一个婆子:“到库房拿两套婴戏莲纹的金鬓花、嵌宝石累金丝金簪、上好的蜀锦杭绸、一根五十年人参给云姨娘送去。再让李妈妈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婆子退下去准备了。

    云姨娘办妥了这件事,以后的富贵还多得是。

    锦朝就握着纪吴氏的手道:“外祖母,您也多为我费心了……”

    纪吴氏看着她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外祖母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你,这怎么算费心。”

    锦朝握着这双温暖粗糙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等到傍晚,一辆青帷马车静悄悄的驶进了内院,到了栖东泮,从车上下面的却是太夫人身边的红人,宋妈妈。随后,一个纤弱的披着藕荷色斗篷的身影踩着轿凳下来了。

    随着下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褐色短衣的丫头,梳着两个包头,面黄肌瘦的,却拎着一个与她身材不符的包裹。宋妈妈引着两人进了栖东泮的暖阁。

    外祖母先去招待宾客了,锦朝在暖阁看着自己给祖母带的几株洛阳红,宋妈妈挑帘子进来:“表小姐,人带来了。”身后跟着的两人鱼贯而入。

    锦朝嗯了一声,继续给洛阳红修剪枝桠,也没有看她们。

    等她把花枝整理好,才对宋妈妈说:“这洛阳红娇贵,离不得暖房,您得吩咐下人看好,到了春末必定开花百朵,璎珞满身。”

    宋妈妈笑着应诺。锦朝这才由青蒲服侍着洗手擦干,坐到太师椅上看着这两人。

    站在前方的少女身弱如柳,一张小脸莹白如玉,我见犹怜。青丝只梳了小攥,簪了云纹素银簪。她低着头看自己的缎子鞋鞋面,身上穿着水蓝色袄裙,看得出来是新制的,有些不合身,更显得她瘦弱。

    锦朝淡淡地道:“连人都不懂得喊,先报家门。”

    少女手心出汗,攥紧了袖口行礼小声说:“顾大小姐安好,我姓罗名素,爷爷是泰和县县丞。”

    她身后的小丫头扑通就跪下了:“奴婢二丫,今年十三岁,是泰和县赵家沟人,昨天被宋嬷嬷买来给罗小姐当丫头的。”这小丫头倒是大胆机灵,也不愧是宋妈妈选的人。

    锦朝点头道:“既然都成了罗小姐的丫头了,就换个名字好了,以后叫晴衣吧。”

    小丫头没有丝毫不情愿,清脆回答:“谢大小姐赐名。”

    锦朝又让青蒲带着晴衣去把行礼放下,给她洗个热水澡,穿件能保暖的棉袄再过来伺候。

    锦朝觉得震慑已经差不多了,才笑着对罗素道:“先坐下再说,你可别怕我。”

    罗素毕竟是个才十五的小姑娘,刚进到纪家就被纪家的豪奢和成群的仆人威慑住,看到锦朝时又觉得她气定神闲,果然不愧是大家小姐,十分气派……自己就忍不住害怕了。

    罗素道:“……小女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大小姐华贵逼人,心生敬畏。”

    锦朝苦笑,别人把这句话当成夸奖,她可不会。

    请罗素坐下,锦朝让采芙上茶,又问她:“你可知,跟我回顾家是要做什么的?”

    罗素点了头道:“家父说,是去伺候顾老爷的。”白净的脸蛋上出现一丝红晕,声音又弱下去了。

    看来是讲清楚了的。

    锦朝继续问她:“你会伺候人吗?都学过些什么?”

    罗素答道:“我学过女红、中馈……还跟着姨娘学过琵琶,姨娘曾经是歌妓……来之前,教了我怎么伺候别人……”

    话说得磕磕巴巴,这个伺候和上一个显然是不同的。

    只要能把父亲留在她那儿,她会什么锦朝都没意见。锦朝很满意此人,除了相貌的优点之外,她性情很温顺,虽然有些胆小懦弱,但是**一番也能堪大用。

    只是不知道时间长了,见得多了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顾锦朝端起茶杯喝茶。这个罗素,肯定是要牢牢掌握在她手中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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