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张惜花稍微推了推何生,他张开眼睛,露出一丝迷茫,尔后清醒了一些,很快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便问道:“行了吗?”
张惜花点点头。
何生站起来,两人打算走时,被江大山拦住了,他道:“阿生,弟妹,你们两人留下来吃一碗面吧。小山刚煮好的。”
江铁山也道:“现下一团忙乱,不免怠慢了你们。只一碗粗茶淡饭请定要留下来吃完再走。”
诊金的事,还没有商量,他们虽然拿不出大钱,可意思一下,还有何家的农活也可以帮着做。
江铁山就想留着两人,看看协调下诊金的事,虽然知道何生家不会狮子大张口,都是乡里乡亲,也不能什么都不付出。
灶房里面,江小山已经端了两碗面条出来,家里只有半斤多的白挂面,他们还是狠心煮了来给客人吃。江小山把碗放置在桌上,取了筷子来,不由分说的塞进何生与张惜花两人的手中。
江小山道:“趁热吃,免得糊了。”
盛情难却,何生便对媳妇道:“吃了再家去吧。”
张惜花见了雁娘那一滩的血,说实话,真的没啥胃口,囫囵夹了几筷子面吞进肚子里,就吃不下了。
剩下的半碗面便交给了何生,何生吃东西快,他吃完了自己那碗,又很快把张惜花剩下的吃完。
江家兄弟见他们吃了家里东西,都暗暗松口气。由老大江大山出面,他把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然后把里面的铜板倒出来,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家里只这些钱,阿生你们带回去吧。”
何生眉头一皱,沉声道:“大山哥你这是为甚?快些收回去。”
何生没跟媳妇商量,直接做主拒绝了对方的银钱。大家都不容易,这时候收了江家钱,不就逼迫着别人活不下去吗?
张惜花并没有不高兴,附和丈夫的话,说:“大山哥我们不会收这钱的,雁娘的身子这几个月都要小心的调养,你们把钱给了我们,不是会害得雁娘不好?”
张惜花这番话说出来,使得兄弟三个犹豫了良久,才下定了主意,还是江大山出来说道:“阿生弟,这钱我们就不给先了。你们田地里还需要担水吧?放着给我们哥仨做,等稻子熟了,还由我们来收拾。”
对方那样诚心,却是不好立时拒绝,何生道:“行,那我们家去了。”
“应该的……”
“应该的……”
江家兄弟纷纷道,几人嘴里不断的道谢,闹腾到大半夜,天色漆黑,江铁山便点了火把一路送何生夫妻二人回到何家。
张惜花还没有洗漱,她先是去灶房把傍晚煮的那面疙瘩捯饬出来,问丈夫道:“锅子里煮的面你还要吃吗?我帮你热了来。”
何生在江家时,已经吃饱了,不过想到媳妇只吃了几口,便道:“你去热了来吃吧,热好了叫一声我。”
说完便走去茅房,完事回到院子里藤椅上坐着。夜晚有一点点小风,吹起来还是很凉爽的。
张惜花手脚很快,烧火支起锅,也没用多少时间就把疙瘩面煮热了。这时候的味道没有刚煮出来时香,面疙瘩泡了一段时间已经糊掉。
她装在碗里,另一个灶台烧水的锅子的水也温热,可以洗澡了。她本来打算洗完澡再睡觉,结果把面端给何生时,何生让张惜花吃了一碗才能去洗澡。
被丈夫肃着脸,要求必须吃完面才能洗澡,张惜花心里偷偷的乐开了一朵花儿。
一整天折腾的累了,夫妻俩躺在榻上很快就闭眼睡去。翌日醒来,丈夫还是比她早起来,张惜花如今对这个事情已经能表现得很淡定。
她刚升起灶火,何曾氏就过来问:“老大媳妇,大山那媳妇子是如何了?”
张惜花道:“娘,流了不到两周的孩子,暂时没啥大碍了,只是要养一段时间身子。”
何曾氏双手合十,低喃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然后才道:“可怜见的,江家是造了什么孽了哟……”
父母、媳妇、孩子相继死去,如今好不容易买了个小媳妇,这会儿又掉了一个,这样的事在这种落后的村子里,就是那三兄弟命中带衰,是不祥之人。也因此,江家兄弟虽然各个身强力壮,打猎又是一把好手,可是之前硬是没几个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逼得江家只能去买一个媳妇。
如今掉了个还没成型的孩子,这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只怕流言蜚语又该传遍了十里八乡罢。
因以前与江家父母交好,此刻,何曾氏免不得叹口气,却道:“既如此,你待会儿再去探望一遍罢。”
何曾氏倒不是不怕被连累带衰,只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个时候也不好做出不闻不问的态度来。
大儿媳妇懂一些药理知识,何曾氏是早就知道的,可没想到她居然连这样大的问题也能处理好,可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我晓得,吃完早饭我就过去。”张惜花回道,她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既然婆婆提出来了,就更加好。
江家那三个都是大老爷们,哪里懂得怎么精心照料女人家?
张惜花第一次经手这些事,她既然开了口保证雁娘不会有大碍,言出必行,就一定要尽心医治好她。
吃朝食时,何大栓也意思着问候了一遍江家的情况,张惜花都一五一十的作答了。见公爹面上也无反对的情绪,她提着的心也回落了。
何元元扒了一口菜进嘴里,毫不忌讳的问道:“大嫂,听别人说,江家都是不祥之人,你以后少跟那雁娘接触罢。”
张惜花拿着筷子的手一抖,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何曾氏沉着脸,训斥道:“就你知道的多,往后别跟那起子只会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人来往。”
远着点江家,这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可是不能直接讲出来,何曾氏对于女儿不会转弯的直脑子实在无可奈何。
怎么教闺女,她有时候就是不愿意学、不乐意听。
何元元抿着嘴,心下不服气,她怎么说也是为了自家人着想有什么不对?村子里哪一家不是这么做的?
何生往日里基本不会怎么同妹妹有过多交流,看着何元元那张初长开的脸,这才蓦地发现原来小妹也这般大了,已经是个真正的姑娘家。
何生道:“你嫂子心里有数,元元就别多想了。”
“哥!”何元元不满的瞪大眼,怎么所有人都不支持她?
张惜花见此,便笑了笑,然后对何元元说:“元元也是为我着想,我听进去了。你别担心,咱不会有事的。”
一番话虽然没有正面答应,但也比自家娘亲与哥哥说的好听太多,何元元这才展露笑脸,表示自己不在意了。
张惜花走在村里的小道上,因昨晚闹得那一场,这村子里挨家挨户的,少不得消息泄露,所以她一时被好几个人抓着打探消息。
张惜花也只是捡着一些该说的说一下,比如面对那些质疑雁娘生育能力的问题时,她才严肃的保证说生孩子没有问题。
她给自己挖了这样大的坑,更该要时刻关照着雁娘的身子变化。
张惜花敲了门,开门的是老二江铁山,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倦容,昨晚担忧了一整晚,疲惫还没消去,江铁山也只是早上才眯了一会儿眼,见是张惜花,脸上露出笑容来,热情道:“弟妹快请进,雁娘刚睡下不久。”
江家老大、老三这会儿都整理了家伙往深山去了,希望运气好能猎到一些猎物,因此未来两天都不会在家里。江铁山心细稳重,就被特意留下来照顾妻子。
张惜花检查了一遍雁娘的身体,发现已经趋于稳定,便对一旁守着的江铁山道:“无啥大碍了,务须介怀,江二哥今日就做些汤粥给雁娘吃罢。”
这个昨晚有交代,所以江铁山早早就准备好,还特意去别人家买了一篮子鸡蛋家来,刚刚才做了个鸡蛋羹喂给雁娘吃。
江铁山不住的点头,忙道:“有劳弟妹,这些我会注意的。”
一个月内不能同房,这点需要特别提醒,可是昨晚上急匆匆的,忘记让何生对江家兄弟说了,这会儿自己一个女人家,倒不好对江铁山说出来。
原本以为雁娘醒着,便能让她自己开口对几个丈夫说呢,张惜花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下回来时再对雁娘讲。
却不想,雁娘睡眠浅,这会儿听了说话声,就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多动,便小声喊道:“惜花姐……”
雁娘昨晚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中,今天再见到张惜花,此刻脸上都是满满的动容,那感觉就好像娘亲在世一般犹如有一双手温柔的抚摸着心口。
她今年十五岁,其实只比张惜花小三岁而已。雁娘心中不由羞愧不已,因为自己无意识中竟然将惜花姐当成了娘亲。
第17章
张惜花柔声道:“你醒了?正好有些事要与你说一声。”
说完便拿眼色瞥了一眼立在床沿不动的江铁山,好在江铁山不算个憨汉子,他赶紧道:“灶房还烧着水,我先去看看。”
江铁山走出房门时,还顺手关上了门。
张惜花便笑着道:“他们兄弟几个对你是真好。”
雁娘白得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染了一丝红,小声喃喃道:“我……我会惜福的……”
雁娘讲出来的这话是真心实意,她没被卖掉前,在家里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动辄被后娘打骂。每当见到后娘对弟弟们嘘寒问暖时就心生羡慕,而她爹爹,因为嫌弃她不是男孩,从小就对雁娘没好脸色。
半年前,娘家村子里有人想卖地,后娘说家里只有薄田几亩,怎么够两个弟弟分?她不经意间说露嘴,那邻村有人把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一下子得了好几两银子什么的,雁娘爹就动了心。
于是不需要后娘怎么吩咐,只那后娘稍稍透露了怎么卖人,雁娘爹自己就寻上了镇上的牙婆子。
后娘在一旁出谋划策,雁娘很快就被作价三两卖给人家。
那牙婆子见雁娘相貌好,身子瘦弱养一段时间,再□□□□下,以后卖了给大户人家作小妾通房,或者烟花巷子里去,怎么着都不会亏损。这买卖倒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只是那牙婆子运气实在不好,她那儿子惹出了一桩事,急需大笔钱调和,于是就把手上刚买来的一批姑娘贱价出手了。雁娘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江大山兄弟几个就是这时候挑上雁娘的。
五两银子,那牙婆不费吹灰之力就赚了将近一半钱。
雁娘知自己的身份,本就不敢对人情抱有奢望。可经过昨日之事,她整个心灵都升华进化了。
此刻的脸色看起来依然不好,但是眉目间充满了生机。
张惜花见她精神面貌好了,心里也是极为欣慰,道:“你好好养身子,生孩子的事别急。我既然说过了没大碍,就真不会有大碍。”
若是整日里愁眉苦脸的,没病也要折腾一身的病痛出来,心情宽阔了,身子也能养得更快更好,张惜花倒不介意多说几句话来宽雁娘的心。
果然,雁娘听了,那颗七上八下悬挂着的心,就真的定下来了。雁娘道:“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惜花姐。”
张惜花笑道:“要你感谢做什么?你家汉子们会帮你感谢的。”
说得雁娘脸皮子又是一红,“惜花姐,你也要笑话我了。”
虽年长几岁,张惜花也只一个小媳妇,一时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便转移话题,把自己要交代的事情都一一仔细的说给雁娘听。
同是女儿家,这些话说起来就容易沟通了。关系到自己的身体与家里的子嗣大事,雁娘便不敢马虎,听到不明白的地方,也晓得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等张惜花解说明白。
张惜花交代完了,就回了自家。
江铁山打了一盆热水进房间里,雁娘不能动,身上的事全由自家汉子代替做了,他见雁娘还醒着,就问:“怎的不再睡一会儿?”
雁娘漆黑的眸子的看着江铁山,回答道:“睡不着了。”
江铁山道:“我给你擦下身子,干净了你再睡。”
说完就去掀开床上的被子,雁娘脸止不住的绯红,伸手握住江铁山的手臂,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道:“二郎……我会好的,我……我身子没大碍的。”
既然她有过流产,说明她可以生,能生,雁娘自己也觉得只要身子好了,她马上就可以再度怀一个孩子。
江铁山顿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的攀附着他的粗臂,他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和恐惧,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
那日与大哥一起去买媳妇,他其实并不想买雁娘,他看中的是另外一位丰盈的姑娘,那姑娘虽然长了一张麻子脸,但一看身子骨就很好,生养的问题也绝对不会存在,那会儿大哥小弟都说要买雁娘时,他当即就表示反对。
当日之事,雁娘在场,早就知道二郎对自己不满意,相信这也是雁娘后来与他相处时,更加小心谨慎的原因吧。
江铁山吸一口气,便道:“我信你会好的。”
说完,江铁山沉默的掀开被子,然后去解开雁娘下面裹住的衣袍,虽然已经止住了大流血,她那下面还会不时有血流出来。
于是,张惜花做主,让在雁娘躺的地方垫一块毯子,然后放一块布垫在屁股下面,需定时擦下|身,及时更换弄脏的布。
这样私密的活,只有雁娘的几个丈夫经手了。
此时下面什么也没有穿,就这么光着露给自己的丈夫看,一天还不到呢,雁娘便感觉,每次更换布料时,时间就无比的难过。
江铁山一言不发的打湿帕子,然后扭干水,小心的清理雁娘下面的血迹。雁娘躺在床上,他低着头,也无法看清他是抱着什么神色。
是否很嫌弃?是否很厌恶?雁娘阻止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雁娘长期营养不良,身子都没张开,所以兄弟三个很少让她做夫妻圆房的事,也唯有实在憋不住了,才找雁娘。
兄弟三个,这当中,江铁山是最有自制力的一个人,雁娘在家里半年多,他也只让燕娘办了一次事而已。
此刻帮雁娘清理身子,他根本就没啥想法。这倒是雁娘多虑了。
雁娘等江铁山弄完,才出口道:“惜花姐说,至少要一个多月后,才能行房。”
江铁山正要拿了污脏的布去洗,听了这话,点头道:“我会跟大哥还有小山说的。你不需想这些。”
说完,江铁山又问:“弟妹还说了什么?”
雁娘便小声的把张惜花交代的注意事项一件件的说给丈夫听。江铁山不敢马虎,听得很认真。
两人说完话,江铁山便赶着去熬粥,留着雁娘在房里。她的心安定下来,胸腔中突然生出了对未来的向往。
吩咐完交代的事情,张惜花回了家里,忙着做家务,弄好了饭食便给公公和丈夫送到田里去。
一整天便如此平静的过完。
第二天家里公鸡刚打鸣时,张惜花便醒来张开眼,想翻转下|身子,便发现自己整个人如幼兽般被何生搂在怀抱里。
天热得很,他额前流着汗珠,睡容倒是宁静。
张惜花空出一只手拿了枕头下的帕子给他擦了汗,怕吵醒他便小心翼翼的拿开他环着自己的手臂,针扎着才坐起来。
穿戴整齐后,正准备出房门时,听到何生说:“惜花,早上贴几个饼子,弄几个小菜给我带上山吃。”
尽管自己很小心了,没想还是吵醒了他,张惜花回头问:“今天不用去田里担水?你不在家里吃了早饭再去吗?”
丈夫第一次叫自己闺名了,张惜花很是高兴,望着他时,眼里都是雀跃之情。
何生揉了一把脸,这才坐起身,今天要穿的衣服媳妇都已经整理放在一旁了,他随手拿过就往身上套,一边不忘回答道:“下坑的田担完水了,其他田到不急这一两天。我是要去看看前段时间烧的炭如何了。”
何家是与何二叔一起合伙弄了个炭窖,为了取材方便,地址选在了山中,这段时间都是由何二叔在守着。
何生的爷爷奶奶只生了何大栓一个儿子,因此何生家直系的亲缘已经没有了,这个何二叔其实是旁的叔叔。
两家合伙烧炭已经三年,每年留下些过冬用的炭,其余都担到镇上卖,得了银钱后两家平分。
张惜花婚后第二天跟着何生去给何二叔一家见过礼,因此也知道这个事儿,想着雁娘还需要几位药材,到山上找找看有无,便道:“嗯,我等会儿就弄些下饭菜。我今儿与你一块进山你看行吗?”
何生也不问她原因,直接道:“那儿有些远,你想跟着去亦可,我们便早点出门吧。”本来他还想趁着饭没熟的空挡,再去水田哪儿忙一会。既然媳妇说想去,索性就不忙田间活,帮着她早点弄完家事罢。
“嗯。”张惜花应了声。
夫妻俩出了房门时,何家老两口尚未起身,何生自顾去水井边打了几桶水把水缸给灌满后,提着簸箕出门前,往灶房喊道:“我去菜地里剥菜叶回来喂猪。”
张惜花明白丈夫的意思,该是为了告诉她不用再去弄猪食了。张惜花就一心琢磨着能弄点啥好吃又饱腹的食物。
玉米饼是必须的主食,再弄几个坛子酱菜应该就够了。
等何曾氏起来时,张惜花就跟婆婆说了一声自己要跟着丈夫进山的事,何曾氏没有反对,点点头道:“进山要待到傍晚才家来,你就多弄点吃食带去给他二叔吃,家里的活我会交代给元元做。”
何生成亲的日子,一直都由何二叔在看窖,说来很不好意思,何曾氏说完,她还去房间里捡了几个鸡蛋出来,递给儿媳让弄来吃。
考虑到气候原因,这几个鸡蛋张惜花都只是简单用水煮熟。
火才烧起来没多久,何生提着一簸箕菜叶回来了。他帮着剁完猪食放进灶锅里熬煮上,之后一家子人喝了几碗粥便各自做活去了。
第18章
山路越往里面走,路况愈加崎岖,何生挑着箩筐走在前面,张惜花背着竹篓跟在他后面,他们是沿着一条溪流往山里面走,溪两旁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此时溪中的水位也降低不少,有些水草没有溪水的滋润已经枯黄。
走在前面的何生突然停住,张惜花也随之停下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周围好几颗大树环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遮阳棚,树下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光滑石块,该是路人用来歇息的。
张惜花问:“差不多到了吗?”
何生放下筐子,答道:“还没有,先在这儿坐一会罢。”看她跟得越来越吃力,只能停下来歇一下再走。
现在少说还有半个时辰才能走到目的地,炭窖之所以建得那么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离村子太近的山中早已没有良木,烧出来的炭若是不耐用也根本卖不了好价钱。
张惜花没有多问其他的,她拿了水皮袋子递给丈夫,两人都喝了几口水,在张惜花坐着时,何生独自走到了溪流中,扎了裤腿和衣袖,弯低腰直接给捧了水擦洗一遍手脚。
路途中出了不少汗,张惜花身上也是汗哒哒的,便也走过去,沾湿帕子洗了一把脸和脖子后,整个人顿时凉快不少。
山林寂静,只偶有鸟鸣声响在耳畔,他们走了这么久也没遇见个行人,估摸着大家都在紧着给田里的庄稼浇水。
何生转头去看张惜花,她额前的头发打湿不少,稍微解开了两颗衣领处的盘扣,露出白皙的皮肤上面还挂了几滴水珠,猛然意识到自己关注点有些不对,何生偏开头,沉声道:“把帕子递给我罢。”
张惜花一愣,猜到他定是忘了带帕子来,须臾便把自己手里用着的递给了丈夫。
何生接过媳妇的帕子随意擦了下,就着溪水囫囵洗了一遍才递回去给她,道:“歇好了就走吧。”
一直过得半个时辰,夫妻俩人才走到了炭窖那里。炭窖建在山腰处,为了方便他们还在附近搭了一座茅草屋子,屋里睡觉、煮饭食的地方都齐全了。
何二叔此刻正蹲在窖口,旁边叠了整整齐齐一堆稍好的炭,见了两人,何二叔爽朗的大笑道:“阿生,阿生媳妇,你们来得倒巧,快来看看,咱这一窖炭烧的着实不错。”
闻言,何生那张半天没个表情的脸色突然舒展开来,更是难得裂了嘴角笑着说:“那可真好呢。”
说着就急匆匆的走过去,扔了筐子与何二叔蹲在一块拿着出窖的炭一根根查看,见这批炭烧的很完整,基本没啥边角残留,何生的眉眼间流露出来的俱是笑意。
张惜花也受到了喜气感染,连日来的忧心纾解了不少。
何二叔道:“得早日把炭挑回家去才是。”
从未想到今年雨水竟然那么少,不然趁着秋收之前,他们就能把炭收到家里了,此时还需要协调时间才行。
一时间想到还有几亩田需要担水,何生渐渐收起了笑意,片刻才道:“二叔说得是,总不能一直留人在这儿守着,我家田地浇水浇得差不多了,这些炭就我来挑罢。”
何二叔道:“我让阿富一块来挑,你俩挑个十来日总能挑完了。”阿富是何二叔的大儿子,前儿不放心窖里的炭,何二叔守了十来日,这会儿他更不放心家里的庄稼,焦急的想着赶紧家去看看呢。
何生也明白二叔的忧虑,便道:“行。我和阿富一人每天挑两个来回,估摸着很快挑完的。”
叔侄两人说完后,就开始闷不吭声的干活。
窖口设置了个门,从门口就可以见到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木炭,黑黝黝的一片,此时里面温度挺高,尽管二叔说炭质量非常好,何生顶着热量依然爬进去亲自确认了一番。
何二叔之前只是挑选了一部分炭出来查看质量,确认完出了窖口,何生便把先前挑出来的一根根十分小心的装进箩筐里,回程时顺手担家去。
见两个男人热火朝天的忙碌,张惜花观摩了片刻,天色也不早了,她就收拾了一通准备弄三人的午饭。
早上特意贴了几个玉米饼,只需要热一遍就可以当主食,因为茅草屋靠近溪流,张惜花还摘了几把能入口的野菜煮了一锅汤。
再搭配着家里带来的几样酱菜,亦是丰盛的一餐。
张惜花跑过去喊了两人来吃饭,就那么半个时辰不见,何生与二叔两人竟变得乌漆麻黑,脸庞与衣裳上沾满了炭黑。
在炭窖里干活,哪能不沾炭灰啊。虽如此,张惜花见了丈夫的一本正经黑脸模样,还是掩饰不住笑出了声来:“您先去洗一把脸罢?”
何生撇了一眼偷偷闷笑的媳妇,用手轻轻拍了拍衣裳,然后道:“我与二叔去那条溪洗个澡,你避开不要过来。”
说着,他指着不远处形成了个小潭的地方。
往日没有女眷来这儿,他们这些男人没啥需要避讳,直接褪了衣服就跳进潭水里洗个痛快。何生说出来,也是不想让张惜花无意撞见,那可真不行。
张惜花红了脸,小声应道:“我带了你的衣裳来,回头你再换上干净的。”她娘家也有几户人家烧炭,做这活就没个干净的时候,因此,张惜花早早就料到,出门前顺手拾了一套丈夫的衣裳。
何生走之前,张惜花还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他用。
那两人在水潭洗澡时,张惜花索性又升火打算煮一锅防暑的凉茶。之前婆家没有啥草药,今天进山时路上只要见到是药材,张惜花就会采集一些,许以后能用到呢。
这消暑的草药便采到了几味,选了药性不相克的几种放在锅子里加水熬煮,估摸着待会儿吃完饭食后,就能喝上了。
另一边,水潭里何二叔与何生两个人各自霸占一边互不干扰的洗漱,与何二叔那种明晃晃剥了衣不怕别人瞧见的不同,何生是背对着何二叔的。
何二叔也知道侄儿那点尿性,简直像个羞涩的姑娘家似的,他洗得比何生快,穿戴整齐就蹲在一旁看着何生慢吞吞仔细的拿着帕子擦身子,一时间是既好气又好笑。
见何生弄得差不多了,何二叔道:“阿生呐,你那媳妇二叔瞧着是不错,往后你两人可要好生过日子。”
何生身形蓦地一顿,须臾后点头道:“我晓得。”
何二叔又道:“咱们娶媳妇求什么?还不是生儿育女一家子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女人家知冷知热跟家里男人贴心的才叫好。”
这可是何二叔的心头话。
何生自从被退了亲事后,表面上一如往常,可何二叔是看着他长大的,心里明白他这侄儿性子有些小骄傲,估摸着并没彻底放下,怕他左了日后亏待了张家姑娘,何二叔不得不逮着机会说教一通才是。
何生沉默了片刻,再次点头。
何二叔见他明显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免得小后生心生反感。
等何生也穿戴完毕,叔侄两个人就往茅草屋走,张惜花已经在树荫下支了小桌子,把饭食都摆放上去,只等他们回来就开吃。
何二叔迈开大步子一径儿坐在了桌子旁,嘴里笑着说道:“瞧着真是好吃,辛苦阿生媳妇了,我这几日快成了山里野人,顿顿吃得都是家里带来的干粮。”
进山前,家里给准备了一兜子饼,一罐子酱菜,何二叔每日里只需要烧一锅热水就着吃,还真有些想念热饭热食。
张惜花噗嗤一笑,道:“二叔便赶紧吃吧,我煮了尽管够的分量。”何家这些亲缘中,就这位二叔最是风趣,浑身一点长辈的架子也无,面对这样的长辈,张惜花整个人无疑更放松些。
何生瞄了一眼媳妇,沉默的坐下后,便道:“你也一块坐下吃吧。”
张惜花听话的坐下来,她动手给丈夫和二叔分别盛了野菜汤,先喝了汤再吃饼子对身体好。
午餐在愉快的咀嚼声结束了。
张惜花把瓢盆碗筷洗刷干净,一旁坐着小憩的何生便问道:“你要采的草药齐全了吗?山里蛇虫多,你要注意着点。”
张惜花道:“差一味就可以了,也不晓得能不能遇见,我会仔细着的。”
何生想了一下,便道:“等会儿我弄完,陪着你一块去找罢。”
她其实并不怕蛇虫,往常在娘家时,漫山遍野的寻摸着能入口或者换钱的东西,什么没见过?张惜花早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虽然丈夫说话时没甚表情,那口吻更是冷淡,似乎在应付她一般,可张惜花听完后,心里依然十分高兴,因为他定是关心她的。
张惜花柔声道:“那我等你一块找。”
何生说完就站起身,与何二叔一道又去炭窖那儿忙活起来,张惜花便留在灶台看着锅里熬煮的凉茶。
第19章
小火慢慢煎熬,药汁逐渐成了深褐色时,又捣了一小碗出来自己喝完试下味道,感觉可以了后,张惜花这才熄灭火,在等待汤汁冷却时,她打算去不远处的溪水边走一趟。
张惜花隐约在那儿看到有一丛从开了紫白色花朵的并头草,又名叫半枝莲,这可是好物,凡是跌打损伤,脓肿痔疮、清热解毒等等都有用处。
果然走到靠近何生他们洗漱水潭的下游时,就看真切了。张惜花兴奋的连根带枝叶整株挖出来,在溪水里洗净了泥土就放入自己的竹篓里。
为了保持生态平衡,她只是取了大部分,留了小半让其继续生长在溪水旁。张惜花回了茅草屋,稍微做了整理,端了熬制好的凉茶给何生他们送去。
往年在娘家时,张惜花也要熬了凉茶给爹娘弟妹们喝,特别是这种暑气重的时节,常喝点准没错。
正巧两人都忙完,何生洗干净手就过来小桌子这儿,他看了一眼那锅不明物体,瞳孔猛的一缩,起先以为媳妇弄了啥好吃的,兴冲冲的跑来没想竟然是汤药,一时间轻快的脚步不免沉重起来。
张惜花听到脚步声,回头望着丈夫,柔声道:“现在还有点温热,正是喝的时候。”说完,她就把碗递了过去。
面对媳妇笑意吟吟的脸,那双期盼的眼睛,何生不忍拒绝,一言不发的接过碗闷头就一口灌进了嘴巴里。
药汁溢出嘴角,何生差点控制不住吐出来,他赶紧转过身,背对着张惜花硬生生的吞进肚子里。
喝完后,何生整个人如在热锅里爬出来似的,顿时冒出一股逃出生天的荣幸,感觉可不要太好。
张惜花并未发觉他的异样,见丈夫爽快喝完了,便再装了一碗笑眯眯的递给他。
接还是不接?这实在令何生难为情,他犹豫了一小会儿,开口问道:“我才喝完了呢,还要喝吗?”
张惜花眸子清亮,眼神愈发柔和,笑容满面道:“再多喝一碗吧。”
何生手脚微微发抖,可瞧着妻子殷切的眼神,他想想干脆的接过碗,再来了一次一口闷,喝得豪气干云。即便已经喝过一次,心里有了预期,可那滋味着实不敢恭维。
何生用手擦了下嘴角残留的药汁,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后,此时再盯着媳妇的眼神不免纠结万分。
何二叔迟来了一步,他两手拍拍衣上的尘土,跨步过来,嘴里笑着问道:“阿生媳妇,你给我们弄了啥好吃的呢?”
竟也以为是好吃的食物,张惜花微微不好意思,不等她答话,何二叔已经自动自发的端起桌子上的药汁大口喝下去……
瞬时,只听见噗嗤一声药汁全喷了出来,何二叔立时大叫道:“这是啥子呦?咋这样难喝呢?”
二叔就是心直口快!何生心想,可是看着二叔能干脆的全吐完,他不免羡慕极了,早知道自己就等二叔先来,搞不好能避开不用喝呢。
何生从小就怕喝药,张惜花哪里知晓呢?此时更加不知道丈夫心里竟然还有这些可爱的小九九。面对何二叔苦大深仇的脸,张惜花窘迫了一下,便道:“二叔,忍着点喝一碗罢?这能解暑气呢。”
何二叔也觉自己反应过度,毕竟是侄子媳妇用心熬煮将近一个时辰的药,原本就是为了大家身子着想,倒不好拂了她的意,便道:“那行,给我来一碗罢。”
张惜花递过去,何二叔皱着眉头灌进肚皮,立时就逃开了,边走边道:“我得去山那头看看,你们小夫妻俩没事就早点家去啊。”
张惜花有些纳闷,真有那样难喝?她见剩下的不少,自己喝了两碗才停下,许是经常与草药打交道,她并不觉得味道难喝。
张惜花一抬头,便见到丈夫用一副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直到张惜花察觉时他才撇开脸,张惜花小声问:“你也觉得不好喝吗?”
何生闷声道:“没,挺好喝的。”
张惜花心里松口气,笑道:“留一些给二叔,剩下的我都装进水皮袋子,咱们路上可以慢慢喝。”
何生手一抖,突然想咬掉舌头。可惜他向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话已经讲完,由不得再改口,何生便望了一眼天色,说道:“我陪你去挖草药罢。”
再不赶着去,今日就得拖延到很晚才能家去。
张惜花说了一通那药材的生长习性和形状外貌,便由何生在前面领路,绕了半个山,幸运的采集到了。
这期间,张惜花还捡到一些木耳蘑菇之类能入口的东西,因为长久没有下雨,本来是蘑菇旺盛的季节,竟是要弯低腰仔细在湿润的枯木中才找到一点点。
既然所有东西都弄完,也没有留在山中的必要。
何二叔与何生两人早就说定,今晚还由二叔守一回,明儿何生、何富两人来了后,二叔再回村子里。
回程时,张惜花的背篓里除了草药外,还有五只晒干的山鼠、一只野兔,全是何二叔这些日子闲来无事下了套子捉住的。
深山中的老鼠个头比田鼠大了不少,它们大都吃的是竹根等食物,农家人连家鼠、田鼠都不避讳吃,山鼠更加不会嫌弃,相反,会煮的人弄得好也是一道美味,算得上穷苦百姓生活中常见的肉食。
何生挑着木炭,让张惜花走在前面,两人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村子更是静寂无声。在这种平静无波的景象下,令人身心也跟着平静。
公公和小姑早已经熟睡,何曾氏醒着守门,听到敲门声她很快就打开了木门,说道:“灶里热着粥,你俩吃完洗漱下就早点睡吧。”
张惜花点头道:“娘,我们知道了,您先去睡吧。”
黑乎乎一片即便点了油灯也看不清炭的质量,等着明儿再看过罢,何曾氏打着呵欠进了房门,由得儿子儿媳妇安置。
张惜花与何生劳累了一天,疲惫感渐生,弄妥当后也早早的歇息了。
翌日,张惜花是被何生叫醒的,她起床后紧赶慢赶弄了些粗面饼子,为了让他吃着好,她在墙角割了一把韭菜洗净剁碎夹在饼子中间,等他吃了几口后,何富就过来了,何生把饼子收起来,两人挑着箩筐匆匆往山里赶路。
“老大家的。”何曾氏在院子里叫唤道。
“哎……”张惜花应了声。
何曾氏道:“我现在不得空,你把二叔晒的那些山鼠给送到他家去,顺道帮我问她要一些黑颜色碎布。”
何二婶裁衣裳的手艺非常好,有些手里有余钱的人家为了省事,在大良镇上买了尺头后,使几个钱请她帮忙缝制,何二婶也收不了多少钱,能得的好处便是余下那点碎布头,积年下来,二叔家自然存了不少碎布料。两家是当亲兄弟走着的,关系十分好,这些个针头线脑的并不计较。
张惜花提着篮子上门时,何二婶与何富媳妇李氏正在院子里做针线活。何二婶露出笑容道:“是阿生媳妇啊?”
她年岁看起来比何曾氏小很多,约莫五十上下的样子,眉目十分温和,
张惜花抿嘴笑道:“二婶,二叔在山上捉了一些山鼠和兔子,昨夜天黑便没给您送家来,这不一早我婆婆便催着我送呢。”
李氏立时扔了针线,站起身赶紧接过张惜花手里的篮子,笑着道:“倒是辛苦嫂子帮忙提回来。”
“算不得什么,反正顺手而已。”张惜花是第二次上何二叔家,他们这儿的格局与自家差不多,都是四间房一个大厅,挨着再建了一排茅屋用以作灶房、牲口房之类的,不同的是二叔家没有打水井,平日吃水用水都需要去村子中央的老井里挑。
相比之下,何生家院子里有口水井,生活中方便了不止一星半点,故而一家子人洗漱都比别家频繁。
何富比何生小了两岁,今年十九,他比何生早成亲两年,去年时李氏就已经生下了个闺女,不过张惜花知道李氏比她小,今年才十七岁而已。
在李氏收了篮子后,何二婶便道:“秀娘,你给阿生媳妇留出两只山鼠来,让她带回去吃。”
李氏的闺名便叫秀娘。她面上有些不乐意,奈何婆婆发了旨意不敢不从,便在篮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俩最小的递给张惜花,道:“嫂子,给你。”
大二媳妇那种小家子行径,何二婶向来见不惯,可媳妇已经讨回来还能咋办?只能悄悄瞪了她一眼,转头对张惜花道:“你别拒绝,这些日子阿生要挑炭,家里活儿也重,拿回去给你汉子和公公加个菜。”
张惜花展颜笑道:“昨儿挖了些清热的草药,我等会儿给您送些过来,熬制成汤给一家大小解解暑气。”
张惜花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便投桃报李。
何二婶听了很高兴,欣喜道:“家里有个人懂些药理,那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能找你应应急。”
自从张惜花帮忙替雁娘治身体,且还稳定了她的情况后,下西村的村民便对张惜花的医术有了一定信任。
之所以并不完全相信她,这不是还没见到雁娘好彻底嘛?再说,女人家懂药理的毕竟少,整个大良镇都是以男大夫为尊。便是张惜花医术了得,估摸着也不能混得多少出息,左右是给家里人看看病而已。
张惜花也没用那个雄心壮志,当初磨着赵郎中学习辨识草药,也只是为了拿到药铺换钱,后来赵郎中看她人通透,空闲了也会指点教导一下。
第20章
即便如此,赵郎中所教也都是些粗浅的知识,初时张惜花对于自己为什么懂得越来越多很是心慌意乱过,想通后也就不再害怕,反而庆幸她能凭着懂医理让家人生活得更好。
闲话了几句,张惜花向何二婶讨了黑色碎布就回了家门,院子里何曾氏与小姑何元元正一起做针线。
何曾氏低头在纳鞋底,她讨黑颜色碎布也是为了做鞋子,何元元坐在一旁缝补着自己的衣裳,听闻脚步声,何元元抬头马上道:“嫂子,午饭要做点什么?”
何栓与何生两个人吃了饼子出门干活,而留在家里的女人早上只喝了些清粥,此时早已经饿了,何元元虽然啃了个红薯,还是觉得肚子里没东西空荡荡的,一直盼着午饭时间赶紧来呢。她实在不知道为啥娘要那么节省,家里又不是没粮食。
张惜花在心里过了一遍能煮的菜式,还没开口回答呢,何家大门突然响起拍门声,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张惜花与何元元姑嫂两人同时走向门口。
“婶子,你们在家罢?”
“那我们进来了。”
听着声音像是江家兄弟,没一会儿,江大山与江铁山两个人抬着一个木桶进了何家,不用细看就能瞧见是半扇猪肉。
何元元大叫道:“呀!大山哥,你们打了这样大只的野猪啊?这块头现在可不多见呢,今次定是去了深山老林子了罢?”
她嘴里拍啦拍啦的说个不停,江铁山为人比兄长活泛,听了微微一笑道:“走得是有点远,不过这次收获了得。”
远离人群的深山危险很多,说不准可能有狼群、老虎之类的藏身在里面,江家兄弟为了生存只得豁出去,提心吊胆在深林里耗了两日,就猎了些野鸡野兔等小动物。
后来发现野猪的踪迹,江大山与江小山守了几天,总算猎到了一头大约两百来斤重的野猪,本来打算就此回去,途中竟然又撞见一只落单的小野猪,估摸着就二十来斤的样子,江小山立时用一只箭射中了后腿。
那些镇上的酒肆最是喜欢活的小野猪,整个提过去*宰杀好的成年野猪肉价格高上不少。整理好这一趟的收获,兄弟俩欢欢喜喜的回到村子。
才歇了没几下脚,兄弟三个马不停蹄烧热水,刮猪毛,分宰完,他们做惯了这事,两百斤的野猪处理完便迫不及待抬来何家了。
何曾氏随后赶到门口时,赶紧拦着江大山,板着脸训斥道:“大山,铁山,你几个是干啥呢,快给抬回去!”看着架势就是要送与自家的,人家辛辛苦苦打猎,自家却得个半扇,多不好意思啊。
江大山卷起袖子捂了一把脸,爽朗大笑道:“这是给阿生媳妇的谢礼,多得她照料,雁娘才能保住身子呢。这可是救人一命的大善事,送这点肉算啥呢?”
江大山此时眼窝深陷,整张脸胡子拉碴,穿的衣裳被荆棘刮得破破烂烂,看他那模样,张惜花就明白他们到家还没来得及收拾一通呢,连忙附和婆婆的话,说道:“我娘说的在理,便是要谢也不该谢那样多。”
何曾氏又道:“你们那媳妇身子紧要,卖了钱给她换点好的东西,女人家小产也该与月子一般好生养养。”
一再的拒绝了一遍,江大山被说得词穷,一时没辙,江铁山见哥哥搞不定,便道:“我们自家留了半扇,还有一头活的,拿去也能换几两银子,且雁娘养身子我们专门留了几只野鸡。您若是拒绝,让我们兄弟仨如何自处?”
头先拿不出银子来,江家兄弟心里就愧疚不已,因此才急急忙忙进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撞运气。
现在想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何元元心中焦急,生怕娘与嫂子真拒绝了去,她可是好久未吃到肉了,光是看着血红红的野猪肉,就忍不住咽口水,何元元烦躁的跺脚道:“娘,收下吧,收下吧……大山哥他们不是说留了半扇嘛。”
张惜花偷偷的瞄了一眼婆婆,心中明白婆婆是觉得收下那么多心里过意不去,便道:“娘,咱们若是不收,两位哥哥心里也不安。”
见何曾氏有些意动,江铁山松了一口气,马上趁机道:“婶子,我给你们抬到院子里,看看要怎么处理你们自便啊。”
语毕,兄弟两个立时就抬起木桶。
大家只能跟过去,在水井那儿停下。江大山掩饰不住欢喜道:“猪心、猪肝、猪大肠我都给送了来。”他停顿下,挠挠头不好意思对张惜花道:“却是不知弟妹喜欢吃些什么,索性一股脑儿把下水给你们送来了。”
何曾氏喜欢吃肥肠,放点辣椒进去爆炒实在美味,这些江家兄弟是知道的,因此特意给拿过来。
张惜花笑道:“我不挑,有肉吃哪里还敢嫌弃?”
一时间在场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何曾氏见拦不过,顺手推舟就把野猪肉收下了,嘴里问道:“你几个吃了没?中饭就在我们这儿吃罢?”
江铁山挥挥手道:“多谢婶婶,家里弄了吃食,我们还得趁着肉新鲜往镇上卖,再放久了可是卖不出好价钱了。”
何曾氏一想也是,这天气估摸着不到夜里猪肉就变味,也不再挽留他们,送了江家兄弟出门,反而开始思考这些肉要怎么处理。
其实何曾氏原本想让江家兄弟一道卖了换钱,这半扇肉,估摸着能换个一两多银子,野猪肉比较柴,价格没有家养的猪肉高。后来一想,马上要秋收,一家子人久未见荤腥,干脆就腌制储存起来留着自家算了。
后面的时间,何曾氏领着张惜花、何元元三人便在水井旁处理野猪肉,割了三四斤送到何二叔家,又特意切成一斤左右的肉块送给相好的左邻右舍,七七八八算下来,这半扇肉剩下个八十多斤。
猪大骨与肥肉分割出来,肥肉留着榨油吃,骨头也可以煲汤喝,上好的五花肉除了做烟熏肉之外,还保留了一部分打算做坛子腌肉。
在这期间,张惜花抽空去看了雁娘,顺道把之前挖的药材给送过去,在江家兄弟去镇上前,张惜花吩咐他们买些棉花家来,主要是为了让雁娘垫在身下吸收恶露,张惜花又给开了个适宜雁娘用的生化汤,目前身子恢复情况良好。
张惜花问:“可还觉得疼?”
雁娘轻声答道:“还有一点,倒不像头先几天那样疼痛了。”有二郎精心照顾,她吃下嘴的每一勺粥汤,都是江铁山仔细侍弄的。比如费劲捉了河鱼,去了鱼刺骨头,只余下上好的鱼腹肉,与切得细碎的菜叶一齐炖烂,她直接捣了就能放心喝。
凡举种种,二郎都很妥贴,令雁娘心里一股股暖流不停的涌动。
张惜花听了点点头,因赶着去帮婆婆的忙,便直接道:“哪儿不舒服,你要坦率说出来,啥时候都可以喊我过来。”
反正大家都住在村子里,不过是跑一趟路而已。这是张惜花第一次经手这种严重的伤患,她始终有些忐忑,因此想做得更好些。
雁娘脸色比前几日要红润些,垂着头像个小媳妇似的乖顺道:“我会老老实实听惜花姐的话。”
张惜花露出笑容来,“那行,我家去了。我公婆还等着我做饭呢。”
眼看午饭时间临近,得了江家送的野猪肉,今儿可以煮一顿丰盛的食物,她过来之前就把肥肠用草木灰洗干净了。
除了用辣椒爆炒,还可以做酸菜肥肠呀。想到前阵子与小姑一起做的酸芥菜,应该可以吃了。
果不其然,开了酸菜坛子,芥菜发酵的十分好,颜色已经变成黄,拿起来闻一圈,有一股特别的酸味。
何元元已经嚷嚷着肚皮快要饿扁了,张惜花就切了一部分猪肝加上瘦肉放了姜丝进去滚了个快手汤,最后撒点葱末上去。有肉味就是不一样,光是闻着就感觉浑身饥肠饿肚,婆媳姑嫂三人喝了些汤垫底后,总算没那么饿啦。
在煮肥肠时,张惜花想到在山上的丈夫,起了个私心留了一半下来,打算等晚上丈夫回来时做他吃。
午饭时分,何大栓见到江家送来的猪肉,倒也没说其他的话,扔了锄头就守在饭桌旁等着开饭。
因今天吃肉,何曾氏便没那么吝啬,特意吩咐张惜花多煮一些饭,一家人热火朝天的吃起来,都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何元元吃不下时,还一个劲儿往嘴里塞酸菜,并道:“嫂子,这个芥菜处理后竟然那样好吃呢,本来吃了肥肠我觉得有些腻味,再吃一口酸菜,一下子就不觉得腻啦。”
张惜花看着小姑满足的模样,面上柔和的笑了一声。今天是直接拿了一块大肥肉炼出油后就炒菜,油水足,便是没有肥肠,酸菜也会特别好吃。
何生在家里还没有做午饭时回来了一趟,之后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又匆匆往山里赶路,想到丈夫,张惜花眼里的光彩愈发柔和,等下午腌制好这些肉,她定要精心弄一餐好的给何生吃。
第21章
江家兄弟送来的肉,在下午时分就被何曾氏领着张惜花和闺女紧赶慢赶处理完毕,除了五花肉特意留下,其中的那些肥肉都剔出来炸油,足足炸了有三个陶罐子油,这一下可真是能吃好些日子呢。
且猪油做菜非常香,用来炒素菜多放点猪油能把人舌头都卷了去。何曾氏背着手,看着装满的油罐,笑容满面的吩咐把它们抬到她房里去。
炸剩下的油渣放在木盆里,老远都能闻到那种喷鼻的焦香味,何元元不待放凉,忍不住伸手捏了好几块吃。
看着小姑子那吃相,张惜花笑着阻止道:“元元,你可别再吃了,待会儿嘴里会长疮的。”油渣必须得凉个几天才能入口,不然热气上涌,容易上火。
“随它爱长不长。”何元元满不在乎的摆手道,太好吃了,她根本停不下嘴。往常她其实没那么嗜肉,奈何家里最近节衣缩食,弄得吃顿肉特别难。
张惜花无奈的叹气,颇为好笑道:“等嘴里生了泡,你才知道难受呢。”
何元元连续吃了几块,那只白嫩的小手油腻腻,以前那么爱干净的小姑娘此时也不介意,继续抓了一把油渣放进嘴巴,边吃边道:“不是还有嫂子在嘛?家里今儿还熬了下火的凉茶呢,待会儿我多喝一碗。”
那只能预防,并不是根治,且疗效至少也需个两三天出来,她就是华佗在世,也不能立刻就治疗好呀,张惜花看着小姑不由摇了摇头,只能由得小姑娘吃个尽兴罢。
张惜花收拾了下凌乱的家里,打了水把家里的案板,灶台,桌椅碗筷等都擦洗干净时,太阳落下山,天空中布满五彩缤纷的晚霞,她开始准备着手做晚饭。
今儿材料丰盛,首先就煲了一大锅子猪骨汤,院子墙角处种了几棵冬瓜藤,摘了两个碗口大的冬瓜,刮了皮砍成大块一起炖煮,张惜花除了放几片生姜去腥,啥料也没加,清清淡淡的汤汁一家子人喝得很是舒坦。
公婆和小姑都睡了,张惜花守在院子里等门,丈夫还未到家,她也不想让他回来时吃残羹冷饭,所以饭菜已经热了一遍,用灶火的残留的温度温着。
每天只有晚间才有一丝凉风,吹拂在面上,使得人昏昏欲睡,不过很多恼人的蚊子绕着张惜花打转,逮着机会就要叮咬一口,她拿着扇子不停的赶,哪里能睡得着。
如今是灾年,夜不闭户只是故事中的景象,下西村每户入了夜都会栓上屋门,何生担着一箩筐炭到家门时,刚伸手拍门,没等两下里面就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自己媳妇,瞧着她单薄的身子,何生闷声说道:“把大门关了,你就去睡觉罢。”
张惜花低声道:“灶台上的饭菜是热着的,现在吃正好。”
“嗯。”何生点点头,在山上奔波了两趟,他此时是又累又饿,等把箩筐放进茅房里,扁担一扔,赶紧起身就找碗筷,吃完好睡觉。
张惜花先回了房,屋子里傍晚时分就点燃了艾草,这会儿依然能闻到草香味,褪了衣裳就躺在里侧。
因为丈夫之前说过,他睡惯了外侧,之后张惜花每晚都很自觉的睡到里面了,反正每日何生都比自己早起床,既吵不着他,睡哪里不都一样。
何生在灶房见到如此丰盛的饭食微微吃了一惊,没多想便大口吃了起来,其中有一叠炖的烂熟入口就化的猪蹄肉,太好吃完全找不出词语怎么形容那滋味,吃了几口后,再夹一筷子酸芥菜,一点儿也不腻口。
何生本来是个对吃食不讲究的人,他苦恼的望了一眼自己的肚皮,还有空掉的饭锅,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碗,一时间愁上心头。
娶的这个媳妇太能捯饬吃食了,每顿饭都得吃下比平常多一半的食物,虽然管粮食的是自个儿娘,何生不由也在想,粮食不够咋办?
看来自己要努力干活才是,没得以后媳妇都快养不起。
不过张氏那猫儿胃哪能跟自己比?他的一顿饭便可以养她一天了,何生思维发散到此,竟笑出了声。
随后,他也不找热水洗澡,直接在水井里打了几桶水,从头往下浇,顿时沁人心脾的凉意由上往下蔓延至全身。
何生身子健壮,往常也是这般,匆匆擦了一把身子就进了房间。
床上的人儿安安静静的躺在里侧,何生以为她睡熟了,越走近床榻越是放缓慢脚步,悄无声息的躺上床,闭上眼准备睡去。
张惜花感觉到几粒水珠溅在身上,想通了什么,就皱起眉头,问道:“何郎,你的头发还没有擦干吗?”
何生吓了一跳,有些窘迫道:“是还没干燥。”擦干燥还不知道等什么时候儿呢,何生也是图省事不想费那个功夫。
作为一个时常关注家里人健康的大夫,张惜花在这方面很执着,有时候会给人感觉啰嗦碎碎念,她爹娘弟妹们都不知道被念多少回了。
对于丈夫她没想对着他一通叨念,张惜花只轻声说:“我给你擦干净。”
说完爬起来找了干净的帕子,不由分说的要给何生擦头发,何生也是因她不同往常的强硬而同意了。
在擦头发时,张惜花顺手给他揉了面颊上的穴道,令浑身僵硬的何生放松不少。
温柔的手抚摸时在心头划过一阵阵激流,何生深呼吸几次,表面很镇定,心里却重重叹一口气,许就因她这些温柔小意,才使得自己逐渐习惯身旁有那么一个人儿。
这种变化令人有些不知所措,何生常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房里有些沉闷,两人都知道对方尚未睡着,过得片刻,何生就问:“家里那些肉是哪儿得来的?”
何生早吃出是野猪肉,想到以娘的性子,不可能一次性买那样多,便是买多,也不会由得媳妇大手大脚的煮来吃。
他今天吃的分量,可以分出来煮好几顿呢。
张惜花不答反问:“好吃吗?”
何生被问得沉默片刻,很是诚实的说:“好吃。”
第一次听他正面回答自己做饭食好吃,张惜花心头高兴,脑子一热便道:“我特意给你弄得,你多吃点才有力气干活。”
她本意是想说,丈夫那样累,在吃上面不能再委屈,力气撒出去营养也得跟上,如此身子才能健康。
表达不完全,何生以为媳妇嫌弃他力气小身体不健壮,男人在这方面天生就很敏感,何生也不例外,当即抿着嘴一声不吭。
一时间周围的气温都冷了下来……
张惜花没多想,便笑眯眯的想告诉他野猪肉是江家兄弟送来的,话还没出口呢,何生突然一骨碌的爬起来,两只手臂一伸,猛然就把张惜花整个人抱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举动,张惜花何止是吓一跳,简直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脑子里啥也想不到当即就搂紧了丈夫的脖子。
她压抑着砰砰慌乱的心,很是费解他干嘛来这一出?
何生很轻松的打横抱着媳妇,还用手掂了掂,整个动作似乎在计量重量,果然没等两下,张惜花听到他说了一句。
“你也就九十来斤,还没今天挑的炭重。”
何生说完,就把张惜花小心的扔到床榻里面去,她压着自己的脖子,两人肌肤亲密紧贴着,他能感觉她身体的柔软,何生觉得等会儿可能起邪念,便赶紧脱手才是。
张惜花脸皮子霎时就泛红,捂着脸不敢去看丈夫,她怕自己会笑出声,没想到向来严肃正经的何生竟然也有那么斤斤计较的一面。
他还拿自己跟炭相比,哎……这比喻好令人忍俊不禁。
房里就夫妻俩人,何生做出这些举动后,他自己也是惊诧了一会儿,身边人即使偷偷的闷笑,何生依然听真切了。
他黑着脸,不恼不火的沉声道:“早些睡了。”
知他发现了自己在笑,张惜花就拿了两人新婚时用的鸳鸯枕头蒙住脑袋,听话的小声回道:“嗯,我睡了。”
丈夫的头发也快干燥了,这时候睡没大碍。
今天炭窖那儿是由何富在守着,明儿就得换上何生,每天轮一次,想到明晚上不在家里,何生又道:“你明早多做些饭食,我带着在山里过夜吃。”
“哎。”张惜花应道。
炭窖那儿的山,还是很安全的,张惜花也不担心,就是得弄些不容易腐坏的食物,粗面饼子或者玉米饼都可行,反正家里肉多不赶紧吃完就坏掉,那另外再熬些肉酱吧,搭配着吃一定很好。
张惜花不停的在想怎么喂饱丈夫的胃时,何生除了懊恼自己刚才那冲动的行为外,还在压抑身体的悸动。
成亲已经有这么些日子,两人之间那事算不得多,可每回何生都爽到了,真是让人食髓知味很快上瘾的事儿。
何生又呼出一口气,明明今天身体很疲惫,但怎么就是睡不着。他真的很纠结,因为才刚自己严肃的吩咐过媳妇赶紧睡觉,而她真的已经细细的发出浅眠声。
这个时候再把人摇醒办事似乎不太好?
何生思来想去下不了决定,最后移开身体离张惜花远远的,后来才慢慢入眠。
第22章
五更天时,何生轻轻推了推身旁躺着的张惜花,她揉着眼睛,似乎没睡好一脸倦容转头去看他,何生此时已经在穿戴衣裳,见此,说道:“昨儿没睡够吗?那以后晚上不要等我自己早些去睡,我到家再叫门就是了。”
尽管还想躺一会,可是张惜花知道她得早早做了吃食让他带着进山,便针扎着爬起来,听了丈夫的话后,垂着头道:“嗯,我晓得了。”
夫妻俩一时无话,分头各自做自己的事,趁着饭熟的空挡,何生一刻也没停歇扛着锄头摸黑去了家里的玉米地上做活。
随后,何大栓也起床,随意擦了把脸就担着木桶往水田去。虽然女人家干不了多少重活,不过这些日子张惜花与何元元时常也会去田里帮忙拔下害草之类的,能减轻一点男人们的负担就尽量减轻。
天蒙蒙亮时,婆婆与小姑纷纷起床,这个点张惜花把所有事情都弄完了。给丈夫准备的是一小罐肉酱,十个玉米饼,另外在灶灰里埋了几个红薯,用火钳扒拉出来一看,一部分表皮烤得焦脆,捏了一下软绵绵的熟透,她就拿了放在一旁待凉。
何生很会赶点,几乎是张惜花做完饭没多久,他就到家来。确切的说不是他恰巧赶上点,而是两人相处有段时间,何生已经能估摸出媳妇行事的时间规律,猜测到她该是做完了,才收工回家的。
李秀娘来敲门时,何生正提脚要出门,被她拦住了,李秀娘笑着道:“何生哥,赶早不如赶得巧,幸好你没走远呢,我给芸娘他爹带了今天的口粮。”
说着李秀娘就把用布包着一团的东西塞在何生的箩筐里面,何生低头一撇,见是几个粗面饼,李氏手中并无其他啥的,便道:“赶着出门,我先走了。”
何生讲完,抬脚就大跨步往外面赶,趁着太阳没有冒头气温不高时进到林子里,之后树影重重也不会那么热。
直到何生离得老远后,李秀娘回转头看着张惜花,笑着道:“何生哥这么个闷性子,亏有嫂子受得了呢。”
李秀娘觉得虽然何生皮相不错,但自己汉子也长得好啊,何富长着一副方脸厚唇浓眉毛,且四肢健壮,一把子力气,相比于何生那种偏秀气的长相,何富更加符合时下的审美。况且何生又是那么个沉默寡言样儿,在李秀娘看来,何生除了家境殷实些,真是没一点比得上自家男人。
婚姻生活,冷暖自知,这是无法外道的,张惜花只能腼腆的笑了笑。
李秀娘凑近了,悄声问道:“嫂子,你跟何生哥至今有说过十句话吗?”她着实好奇呢,想她嫁给何富两年多,与何生家比邻而居,说来也没跟他讲过几句话,很多时候还是必要讲两句时,何生才会应一声。
这个问题着实令张惜花窘迫,她丈夫哪里就有那么闷?嫁给他后,她觉得夫妻俩沟通很顺畅啊,并无啥不妥。
瞅了脸蛋泛红的张惜花,李秀娘没等到回答,就露出个了解的眼神,低声道:“哎,是我想左了,到底是自己的媳妇儿,哪能跟别的妇人比。”毕竟日日一个被窝睡着呢,耳鬓厮磨个几回感情就出来了。
见她话语里像是在控诉何生区别对待,张惜花嗔道:“大清早的,秀娘你今儿不用做活了?”
“哎!差点忘记时辰。”李秀娘拍了头,婆婆接了一单缝制衣裳的活,她还得家去帮忙,要是晚了又要被埋怨偷奸耍滑,便掐着腰道:“我走了,回头再来串门。”
张惜花笑眯眯的看着李秀娘出门,自己昨天就知道何二婶在赶制衣裳,秀娘肯定不能在这里耗着,果然提了话头,她就老老实实回去。
总算不用直面别人带着窥私欲的问话。张惜花觉得何生很好,话虽不多,但每次都是在点子上,且他对家人很是关心的。像今天起床时告诉她不用等门,其实就是想让她睡多一些而已。关键是看自己要如何去想,凡事想开些,往好了去想,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她嫁给了何生,这辈子都是何生的妻子,拿心去换心,她要对他好,相信他也能感受到,不求同样的好来回报,张惜花只要有这种琐碎中透着小温馨就行。
嫁人后的每一天很平淡却充实,张惜花把家里喂养的两只白猪的食物倒了一桶进猪槽时,何元元跑过来道:“嫂子,铁山哥找你呢。”
因为那半扇猪肉,何元元对江家兄弟的态度软和了很多,至少不会当面表现出嫌弃之情,此时还乐呵呵为他传话。
张惜花笑着问道:“哦,他找我什么事儿呢?”她问出来才觉得多此一举,江家兄弟找自己除了雁娘还能有啥事呢。
何元元道:“我没问,他在厅里等着呢,这里我看着,你自己过去瞧瞧有啥事罢。”
喂猪时得留个人看着,猪食槽不能打造得很宽,所以每次只能倒一桶猪食进去,吃完后再倒入另外一桶,为的就是让猪们觉得食物少,它们才能吃得更多,长更多肥膘。
至于这个说法有没有依据,张惜花也不晓得,反正庄稼人都是这样认为的,猪养肥后卖给屠户换钱,是农户副业中重要的收入来源,承载了一家子人的希望,很多时候自己不吃,也得喂饱了猪,如今何家处处开源节流,就牲口的食物不缩减,每日三顿,每顿要喂两大桶猪食。
有小姑守着猪圈,张惜花洗了手就往堂屋去。
江大山与江铁山两个人昨天去大良镇卖野猪肉,半扇肉以一两三十文钱一股脑儿全抵给熟识的肉摊,这价格给的就是寻常价,反而是那活的小野猪卖到酒楼里,得了半两银子。高兴得兄弟俩立时把张惜花交待要买的东西购置上,有了余钱后面还买了一百近陈粮家来。
江铁山坐在何家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撮棉花和布料,见此,张惜花心里有些明白,笑眯眯问道:“今儿雁娘身子好些了吧?”
她还没来得及去看雁娘呢。
江铁山赶紧站起来,回答道:“她好了不少,等会还要劳烦弟妹再去看看。我找你是想问问这个怎么处理?”
新棉花和干净棉布都买家来了,可是该怎么用,三个兄弟是完全摸不准,只得厚着脸皮来求教张惜花。
张惜花道:“这个你放着吧,我等会儿帮着做好给你送去。”
江铁山想了下,何生媳妇每天手头有那么多事情做呢,倒不好一直麻烦她,便不好意思道:“还是弟妹告诉我怎么做,我自己动手就是。”
张惜花细思一遍,点头道:“那也行,你先留下东西等我先做个样子出来,再拿过去叫雁娘照着那形状做就是,费不了多少事。”其实就是用干净的棉布按月事带的模样做,不同的是中间要能塞棉花,还得洗净时能方便把棉花拆卸出来。
那等私密物与个男人不好讨论,张惜花便避开了江铁山请求。
江铁山自己也通透,恍然明白了点什么,赶紧连连点头道谢,放下东西后就回了自个儿家里。
雁娘那边赶着急用,张惜花没耽误,找了针线出来,很快就缝制了一条出来,为了不让棉花散乱成一团,一条棉布用线分成了四小格,每格都能填充棉花进去,弄脏后再拆掉接头那排线倒出污渍物,雁娘是特殊时期,还必须洗干净用滚水煮过后再用。
往江家那边送完东西,再忙碌了半天,天色就黑下来,临到爬上床睡觉时,张惜花才猛然惊觉今晚丈夫不回家。
炭窖那茅草房很简陋,那张床是用竹子打造的,考虑到茅草屋面积小,竹床比家里用的小一号,何生的个子躺上去定不好伸展身体。
况且他还有认床的毛病呢,也不知道往年如此情况丈夫是怎么度过的。
张惜花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身边没个人一时间真有些不习惯,但是她是那种适应很强的人,除了有点担忧丈夫外,没两下就闭眼睡着了。
反之在山中的何生就很不好受了。
首要便是蚊虫太多,熏了好几次蚊子才消停点,再来这床不好翻身,导致他睡得实在不舒服。
山林偶尔有奇怪的声音传来,这个何生不怕,听着听着就习惯了。因为睡不着,他坐起来借着月光摸出媳妇早上弄的饼子吃。
出门前就把一整天及第二天早上吃的全带来,留了明天啃的两个,挖了一勺子肉酱卷在饼子里,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一个饼。
何生瞄了一眼罐子里的肉酱,估摸着明早的份量够用,很干脆的再捣了一勺子进嘴巴里咀嚼,这会儿他吃得很慢,舍不得一口就吞完,来回在嘴里滚动了好几圈,把味儿吸溜干净才咽进肚子。
品尝着美味,又想到白天何富跑过来抢他的肉酱吃时,跟自己抱怨说:“我家那口子,做的饭菜哪里能吃?”
李秀娘早晨图省事,只弄了几个玉米饼,凉了后硬邦邦的咬起来费劲,另外她还舍不得放盐巴进饼子里,咀嚼起来一点味儿也没,往常何富肚子饿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吃就行。
可这会儿有了比较,才知道媳妇之间也有差距啊,那差距还不是一般的大。
何富极力博同情,可惜何生捧着自己的肉酱罐子一毛不拔,就是个不讲情面的铁公鸡,好说歹说费了不少口舌才弄了几勺吃。
何富只一想想都郁闷。
想到此,何生不由笑了一声,揉了揉满足的肚子后,躺上床慢慢的竟也睡着了。
第23章
何生不在家里时,张惜花就是最早起床的人,今天也是比公公何大栓要早三刻钟,何大栓路过灶间,撇了一眼正勤快做家务的儿媳,张惜花忙喊了一声:“爹。”
“嗯。”何大栓点了点头,独自绕到杂物房里拿了扁担水桶,便匆匆走出家门。
这个时候,张惜花才知道啥叫一脉相承,自己丈夫那性子,不就与公公很像嘛,父子俩皆是少言寡语极了。
估摸着是何生小时候有样学样模仿着公公平日行事养成的,张惜花很好奇幼年时的丈夫,她简直无法想象小小的他摆出个一本正经严肃着脸是何等姿态,也许很可爱罢?
神思间,张惜花不由想到自己的两个弟弟,大弟张祈升如今可不就越往自家爹的性子走?
特别是祈升板着脸训斥弟弟时,那小嘴抿紧,眉头皱着,眼神犀利的瞪着犯错事的张祈源,直把张祈源瞪得承认错误才肯善罢甘休。
祈源性子跳脱些,不管是被哥哥骂了一通也好,揍了一顿也罢,转头就跑到大姐那儿求安慰,言语里少不得道几句哥哥的不对。
每当那个时候,她先由得祈源把不满全吐出来,再来就会慢慢的引导祈源自己认识到错误,小人儿深切反省后,也会理解哥哥虽然方法强硬了些,但都是为了自己好,他以后基本不会再犯同一个问题。
张惜花几乎是把祈源当儿子一般养,那会儿娘怀了身孕,赵郎中说胎不稳,但不赞同蔡氏流掉孩子,蔡氏年纪大了之前生产时没养好导致身子又弱,流了孩子恐有大危险,可若是生下他,也有很大危险,一时张家人全都懵了,张大福手足无措,张惜花不得不出面安抚住爹娘的心。
之后她精心的照料着才顺利生下最小的弟弟,弟弟生下来那会儿很是弱小,爹娘都以为长不大呢,所幸如今他长得跟同龄的孩童没啥不同了。
也不知爹娘有没有听话的去买些陈粮放家里呢?她想到此便忍不住担忧。
阳西村那边
自从大女儿女婿回了趟娘家,蔡氏与张大福两口子倒是很听话,没几天果真去镇上买了一批陈粮家来。
买的都是那种放在衙门库房里好几年的积粮,图它价格便宜。长了米虫之类的也不怕,洗干净放锅子里煮熟了一家人照样吃得欢腾。陈粮运家来后马上解除了一家子没米下锅那捉襟见肘的尴尬。
老实汉子也有自己的精明。张大福尝到了甜头,趁着价格低廉时,又一连出了几趟镇子买了几批回来。如今家中的存粮,少说也可以支撑到来年开春。
这时候庄稼已经结了稻穗,正是充实籽粒期,整个大良镇辖区的水源干枯程度还没达到很严重的地步,大多数人都抱着老天爷会下雨的念头,家家户户没绝了对丰收的期盼,因此很多人并不舍得花钱去买粮食。
这可真是被张大福赶了个先机,等到许多人意识到去县里买陈粮时,那价格已经翻了两三倍不止,一时间好些人家捶胸顿足。
张大福得知后,嘴里不断哼哼着赞扬自己的先见之明,而蔡氏连连道侥幸,亏得他们听了大丫头的话,不然还不晓得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呢。
张家那边的情况,张氏夫妻没忘记托了口信传给张惜花,等她得知了消息后总算解了忧心。
在世间讨生活,谁都不容易,人也不喜欢孤独一人生存下去,只要想着亲人好好的存在这世界上,心里便有个支柱有寄托,家人互相扶持着再困难也没啥可怕。这也是张惜花的心里话,她珍视着自己的亲人,当然时常担忧他们。
张惜花刚洗刷了锅,准备动手煮食时,何富蹭了过来,一进门就露出憨厚的笑容来,他是从床上爬起来,怕自己一会忘了,大早就觍着脸呵呵央求道:“哎!嫂子,你还没做完饭罢?昨儿个那肉酱味道绝了,可何生哥不给我吃呢,你给我点吧?”
那么大的个头,何富竟然能做出如此可怜巴巴的摸样,令张惜花噗嗤一声乐了,问道:“我弄了你俩人一天的分量呢,他怎么不给你吃?”
何富咬牙道:“哪里晓得,晚上他家来嫂子你自己问他罢。”略一停顿,他又恼怒的说道:“我就说了,怎么可能没我的份呢。”
以前何生哥没那么吝啬啊,因那肉酱好吃,何富就多捣了几勺子,何生的脸孔霎时黑得跟刚从炭窖钻出来没洗脸似的。
何富好生郁闷,眼巴巴的望着张惜花道:“嫂子,今儿你还做吗?若真的想给我吃一点,就单独分出来给我罢。”
瞧着那一脸怨气,这兄弟俩是要散伙的节奏嘛,那她可就罪过了,张惜花眯起眼笑道:“那行,弄好我给你分出来,还劳烦你待会儿来家里取,顺道把他的饭食带上山。”
何富心满意足的出了何家门,张惜花摇了摇头,她是一点儿也不相信自己丈夫会做出那样的事。
怎么可能,想想何生那性子,定是何富觉得不够吃却不好意思直接说,才找了个由头特意登门求多弄一些的。
可怜何富以为自己告了状,晚上何生哥到家后一定会被嫂子数落一通,不然她只埋怨他几句嘴也不错啊,结果张惜花压根不信。
不仅如此,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时,张惜花还问:“何郎,可是吃食不够?明儿要不要我多做点带去吃?”
何生听着耳畔媳妇的软声细语,情不自禁点了点头,片刻后待晓得天黑她看不到,直接道:“那个肉酱还能做吗?有就给我多弄一些。”
搭配饼子可好吃呢,何生又想到那个味儿,忍住了嘴里的口水不让媳妇发现,不然被知道多尴尬。
张惜花心里一喜,翻了身挨紧何生,笑着道:“有,这几日都可以做来吃呢,留了几块肉我给保存得好好的,你喜欢那我天天做。”
她言语里雀跃之情如此显而易见,何生受到了感染,那一整天的疲乏竟瞬间去了大半,他清了清嗓子便道:“要少给阿富一些。”
“啊?”张惜花以为她没听仔细,惊讶的又问:“你刚才说什么?”
“咳咳……”何生脸色一僵,很不自然道:“没什么,早些睡罢。”希望她真的没听清楚,何生细想一番便止不住的尴尬,觉得难为情便翻身背对着媳妇。
张惜花睁着黑亮的眼睛盯着丈夫宽厚的背部,她刚才听真切了,丈夫说少给何富一些,该是不高兴今早她按着两人同等的分量吧?
本来她打算偷偷给丈夫多一些,可是何富竟然等在门上看着她分,一样的小陶罐子,张惜花窘迫着脸实在受不得何富那一副自己厚此薄彼的神情,最后只能平分了。
何富立时高兴的捧着肉酱罐子,笑着道:“嫂子,我家那口子今天做多了几个饼子,我可不小气,到了山上会分给何生哥吃的。”
人家都这样了,张惜花只能摊手表示没办法。
殊不知,何富到了炭窖面对何生时,又是一个嘴脸,掩饰不了得意道:“嫂子可都说了,免得何生哥你再吃独食,特意分成两份了!你我分的都一样多!哈哈……”说完还伴随着一阵阵大笑声。
不是亲的血缘,那也做了十几年兄弟了,何生哪里不了解何富的德行,知道他嘴里一句话也不能相信,可想想媳妇是自己的,为啥要给别的男人做食物啊?
虽然知道情有可原,何生当时依然有点不高兴。何生自认为不高兴的原因纯粹是看不惯他的嘴脸,谁让何富自己摊上了个不会做饭的婆娘啊,怪谁?为啥要自己忍着对方啊?
当然了,这话何生是憋在肚子里不会讲出去的。
他闷闷不乐的进了家门,见到笑意盈盈的张惜花时,胸腔中徒生的那股火气莫名又降下去了。顿时,何生觉得真要生气,只能生自己的。
翌日一切照旧,很是平淡而宁静。
趁着空闲时,张惜花去了一趟江家给雁娘检查身子,江家留了江小山在,江大山与江铁山兄弟俩去自家那两亩田地里担水去了,两人干活快,不用几天就可以做完。
于是,他们提出过来帮何家的忙,何家共有十五亩水田,八亩山地,光靠何大栓父子俩挑水还真的很不容易。
况且何生如今正忙着炭窖呢,大良镇这里出的炭火不易熄,很少有烟,很是受大户人家欢迎,有专门的商人过来大批量收,再贩卖到各处去,这当中有个时间差,因此并不是等到天气转凉入了冬后才开始卖炭火。
这也是何家急急忙忙要把炭弄回家的原因。弄完这一窖,还能赶着再烧几批炭。虽很辛苦,想到能收获银钱也值得。
像他们这样的小作坊,大良镇有不少,何二叔与何生家这几年依然靠着卖炭火存了一些银子。
对于江家兄弟的提议,何大栓与何曾氏都没有拒绝,何曾氏提出要给他们每人一天五文钱,江大山强烈的拒绝了。
何曾氏想想他们粮食不多,便打开了地窖让他们搬了两麻袋红薯,一麻袋去年的稻谷,另外送了一把鸡蛋过去。
何曾氏态度很强硬,若是他们不收,那就不接受他们帮着干活了。
江家兄弟收了东西,挑水很是卖力,每天到点便跟着何大栓去田间劳作了。
这仨兄弟品性好,勤劳又懂得感恩,张惜花当时便感慨一番,觉得雁娘一定会很有福气的。
第24章
江家的屋顶近来新添了茅草覆盖,房子里收拾得很整齐,此刻烟雾从一旁灶房飘出来,张惜花进门时,江小山听到脚步声探了脑袋出来,马上笑着道:“何生嫂,快进厅里坐吧,我洗了手就过来。”
江小山比何生小两岁,今年十九,三兄弟中模样最周正就是他了,他也比兄长们高了一个头,许是年岁小一些,身上压着的担子没兄长们重,江小山面容常带着笑并不总是挂着愁苦的表情。
张惜花道:“我就看看雁娘,你忙自己的吧。”
江小山缩回灶房前道:“她在房里呢。”
房间一阵索索声,雁娘支起身子扬着头往门口张望,待见了张惜花来,便腼腆的一笑,小声道:“惜花姐……”
“哎。”张惜花应声又问:“今儿还疼吗?”
雁娘垂低头道:“好多了,也不那么疼了。”
“还有一些疼是正常的。”张惜花边说边帮她把脉,脉象很是平稳,“过得几日,你就可以像寻常那样走动了,做些简单的家务也可。”
雁娘心中一松,一双眸子瞬间便亮起来,不确定的询问道:“做饭刷碗都可以吗?”
张惜花点头道:“可以。不过别干重活,担水挑柴之类的暂时不可行。”
“嗯!”雁娘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在保证一般道:“我只干些轻省的。”这些日子,江家兄弟为了照顾她,每天必须得留一个人在家里,耽误了不少活,雁娘想着自己若是能照顾自己,并把每日的饭做好,那可就减轻了他们不少负担。
听闻了这样的好消息,雁娘立时笑眯眯的望着张惜花。
那双大眼睛灵动而有神,比之前双目无光看起来的确好了不少。张惜花自己亦是松口气,世间的妇人活得比男人更艰难些,听闻了雁娘被卖到江家前的际遇,张惜花免不得感慨一番。
说起来,张家日子虽然穷苦,至少她爹娘健在,他们宁愿自己饿着也要喂饱孩子们,即使被生活逼迫得卖田卖地也从未想过卖掉四姐弟中的任何一人。
张惜花那阵子被夏士元的事件迫得活不下去时,蔡氏生怕她认同了那些长舌妇的恶毒言论自寻短路,一刻不停的守着自己,张惜花当时真觉得天塌下来,可还是咬咬牙忍过了那段艰难期。
后来,娘家很多村民见不得夏汪氏狂妄的作风,倒回头安慰张惜花,为她说话。流言蜚语发酵了一段时间不攻自破。虽然还是有些人私底下闲话,可活着都不容易了,谁有那个时间理会他们?
张惜花相信黑暗总会有拨云见雾的时刻,同样的,雁娘的生活只要有心过下去当然也会变好,毕竟江家兄弟的品性摆在这儿呢。
整个大良镇如江家兄弟这般因为贫穷而兄弟们娶一个妻子的现象并不少见,隔壁村就有两户呢,雁娘之所以引起侧目,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是花钱买来的。
雁娘只有活得更坚韧,才可以消弭掉村子里人的偏见。可能是物伤其类吧,张惜花心中怜惜她,所以对她倾注了一份真心。
江小山在灶房里蒸鸡蛋羹,从蒸笼里端出碗,放凉了一些后,就端着鸡蛋羹进了房间,嘴里招呼道:“何生嫂,我多煮了一份,你趁热吃。”
鸡蛋羹是道很简单的吃食,把鸡蛋打出来添了水搅匀后,抹点盐进去,隔开水蒸熟,最后撒点葱花,舍得的人家还会滴两滴油。江小山蒸出来的这碗便金黄金黄,上面几颗葱花,沾染了油光,显得非常可口。
张惜花笑着拒绝道:“给雁娘吃,我在家里吃了再过来的,等会就走了。”
江小山挠挠头巴望着张惜花道:“雁娘有呢,还在灶台那儿放着,我马上就去端过来。”
雁娘也劝道:“惜花姐,你吃吧?”
张惜花蹙眉道:“吃什么吃?再这样我明儿就不过来看你了。”讲完故意板起脸,她心里很明白,江家兄弟卖野猪肉赚的钱,买了粮食再买些给雁娘的补药,还要留出些花用,能有多少存余?
江小山无法,避开到灶房里面去了。雁娘垂低头,不敢再相劝,她小时受了很多苦,心思免不得很敏感脆弱,害怕惜花姐真生自己的气不再理会她。
张惜花叹一口气,岔开话题柔声问:“昨儿那些棉布棉花,你做完了吗?”
雁娘红着脸,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如蚊子一般小:“那个……那些都是铁山哥做的,如今已经弄完了。”
张惜花一愣,恍然明白了。至于江铁山为啥懂针线活,还不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呗,父母双亡,身边没个妇人帮衬,只有自己动手了。
三人中要数江铁山最是心思细腻,耐得住,缝缝补补之类的活,做得也有模有样。
倒是想不到那么个粗糙汉子,捏着针线是个啥摸样,张惜花想想心里很是松口气,人家愿意给雁娘做针线,说明并不因是花钱买的媳妇而作|践她。
雁娘又补充一句:“他说不让我动手,怕伤了神影响身子,昨天便加紧赶制完了。”说这句时,她心里是很感激的。
虽然雁娘最怕的就是铁山哥,可最无微不至的也是他。
张惜花也没啥好交代,想到家里很多事情要做,辞了江家便出了门。想到今晚何生留在山里不回家睡,她突然有些想他呢。
何家里,婆婆在给院子里的菜苗浇水,张惜花过去帮忙,院子墙角种着冬瓜、丝瓜、苦瓜、南瓜等藤蔓植物,剩余空置的土地刨出来围了篱笆栽种了应季的蔬菜,种在家里最大的好处便是随时可以打理,浇水施肥很勤,蔬菜的长势非常好。
辣椒一串串挂满枝头,有青的也有红的,何曾氏挎着竹篮把红色的摘下来,家里吃不完就用来晒干做干辣子。另一部分做剁辣椒,腌辣椒等。
张惜花跟着忙完后,问:“娘,我们家里有黑豆吗?”她在地窖中找了一圈,只发现有黄豆,红豆,刀豆,绿豆。
何曾氏一边把辣椒摊开在簸箕里,头也不抬的问:“你找黑豆干嘛?”
此时暑气太重,何生又不喜欢喝药材煲出来的凉茶,这个真相是张惜花不小心发现的,那天他从山上回来,自己刚好熬制了一锅凉茶,便马上给他盛好了一碗。
何生当时喝得慢吞吞,由于是背对着张惜花,她一直在灶间忙碌,所以不曾发现他到底有没有喝进嘴,还以为他喝得慢是因为汤太热了呢。
做菜时少了葱,张惜花叫何生帮忙看下火,她去菜地那里拔几棵,刚走出灶房没多远,就想起早上还剩下几棵葱在水井那儿放着。
水井离灶房很近,就是几步路而已,张惜花转回身就看到何生竟然把手上端着的一碗凉茶倒回了锅里。
因为有些震惊,张惜花呆在一旁瞅着没有立时出声,何生自己因为做了这事,听到脚步声也不晓得媳妇有没有发现,那张无甚表情的脸微微泛红。
张惜花回过神,一声不吭的进了灶房,何生见了她,赶紧把手上没来得及放下的碗扬了扬,颇有些心虚道:“我喝完了呢。”
怕她看不到,何生还把碗往张惜花面前递过去,好似在跟她说:快看,快看,真没骗人,碗里一滴药汁也没有了。
眼前立时浮现六岁弟弟张祈源耍赖不喝药的即视感。天啊!张惜花默默的捂了下脸,她抿嘴不语,其实是怕自己绷不住笑出声。
他真要不喜欢喝,直接跟自己说就是了嘛她又不会逼迫他,想不到丈夫二十一岁的男子了,竟做出这等幼‖稚的事儿来。
张惜花咬唇,现在她心中那位严肃正经少言寡语的丈夫形象,突然崩塌了一个角,张惜花甚至很怀疑,只要他露出严肃脸时,她一定会忆起他刚才那一幕。
何生见媳妇不言不语,瞄了一眼柴堆,沉声说道:“我给搬些柴过来,你自己看着火吧。”讲完丢下碗就走,身后有人追似的。
等他劈了柴搬进灶房时,脸色已经如常,张惜花望着丈夫颀长的身影,用一种他能听到的音量柔声道:“我想过了,是药三分毒,凉茶咱们家喝了有几天,现在可以暂时隔开几日再喝。”
何生放下柴火后,微微点头:“嗯。”
等他离开灶房时,那轻快的脚步还是泄露了心中的雀跃。
一时想太多了,张惜花赶紧摇摇头,回答婆婆的问话,道:“我弄来煮三豆汤喝呢,可以解暑气又能饱腹。”
更重要的是估摸着何生应该不会排斥了。
材料有黑豆、红豆、绿豆,混合在一起加水小火煮烂,单独熬煮绿豆汤也可以清热解暑,但是绿豆和红豆都是凉性的,加入黑豆可以中和缓解,最是适合三伏天时饮用。
自从那次头疼好彻底后,张惜花脑子里面很多药理方面的知识,对家人有益处,当然要拿出来用。
何曾氏眼皮子也不抬,垂着头道:“咱们家里没有黑豆,你去找黄大婶子要,她家之前养了头驴子,想来有剩下些黑豆。”
黄大婶子就是之前来何家借粮食的那位,张惜花明白了,便打算等会儿就去找她要一些家来。
第25章
黄大婶子家住在村子中央,离何生家约莫走上半刻钟,下西村从村头到村尾穿插着很多小路,张惜花绕了几条路到黄家时,正巧她在院子里编织竹篮。
黄家也就是个普通小院,因为家里养了五个小子,住人的房间却只有三个,除却黄田牛夫妻住的,其他房间都用竹帘隔开成小间,堂屋里面也设置了个隔间摆了床榻,一进入就令人觉得十分拥挤。
黄大婶笑着道:“你等等,我去给你量一升黑豆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从家里提了一篮子红薯过来换,因张惜花用的不多,黄大婶直接说送她一升。
临出门前何曾氏嘱咐了让她带红薯来换,说是黄家如今日子艰难,这些个便宜就别去占她家的,张惜花哪能真直接收了黄大婶的东西,忙推拒道:“黑豆熬煮熟了也是粮食呢,婶子可别这样,若如此,我婆婆要怪罪我的。”
黄大婶不肯收,她最后只能搬出婆婆来压阵了。
黄大婶叹一口气,道:“你婆婆就是太客气,行!那我就收下了。”这一篮子也够一家子吃两天呢,要真拒绝了,她还真舍不得。
想了下,张惜花又问:“婶子,你这儿有留了种吗?要不给我一些,等来年有空余的土地我自己种一些。”
除了自家吃,大多黑豆是用来煮熟后喂毛驴。基本没有人大片的种植,一般只会在田埂、山地栽种些。
黄家之前养了一头毛驴,后来五儿子重病了一回,欠下不少债,一家人本就不打算卖掉驴子,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卖了换些钱。
所以说生啥也别生病,那真的是会拖垮整个家庭。
黄大婶听了张惜花的话,赶紧道:“你等着,我给你找一些。”留种选的是颗粒大色泽饱满的,她养成了习惯,不管种不种每年都会特意选出来。
等拿到种子,张惜花心里很开心,要出黄家门时,正巧撞见了一个大小伙子,估摸着年龄该有十四五六岁,整个人黑头黑脑的但人显得非常精神。
他挑着担子,轻轻的喊了声:“何生嫂。”
“哎……”张惜花弄不懂他是谁,只好呵呵笑问道:“刚从田里回来吧?外面可是老热呢。”
他挠挠头,憨厚的笑道:“是有些热。”
屋子里黄大婶马上喊了一句:“家旺,赶紧吃碗粥去下坑那儿与你爹一道担水。”
张惜花心想,原来他就是黄家旺啊,时常从小姑子嘴里听到她的抱怨,说这黄家旺如何招人烦讨人厌,张惜花自己看着还可以呀。
真是弄不懂年轻小姑娘的心思。
不过黄家这家境的确贫寒了些,五个兄弟将来都要娶妻呢,且如今还依靠借粮食度日,自家婆婆不愿意倒是情有可原。
黄家旺大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娘。”
他看张惜花要走,忙追问道:“何生嫂,何生哥今儿还在炭窖干活吗?”
张惜花侧头回答:“是啊。”心里却有些疑惑,见男孩几次欲言又止,猜到了一点他的意思。
黄家旺憋着脸,开口问道:“元……元元最近都在家里吗?”
天热,婆婆拘着小姑子不让出门,一是要管管她的性子,二也是让她多学着做饭做菜,姑娘年纪大了,不能老往外跑。
要知道何元元那一干小姐妹可是有不少外村的,她经常一出去大半天,不在眼前看着,也不晓得跟那些小姑娘做什么呢,何曾氏可不得扭转她的性子。
张惜花思索片刻,只能答道:“是啊,她近来都在家呢。”
黄家旺一笑道:“在家里待着才好,外面太阳烈,不然若是晒成我这么个黑样儿可不好呢。”
黄家旺的确黑了些,张惜花抿嘴笑笑,说了几句就回家了。
何元元得知嫂子去了黄家,立马嘴一歪,脸一撇,抱怨似的道:“嫂子,你怎么跑黄家旺他家去?黑豆丽娘家也有,早知道你告诉我,我去问她要就是了。”
丽娘是何元元那一干小姐妹中的一位,就住在村尾,她俩时常一起做针线说些私己话,丽娘也会跑到何家来,每次都缩在房间里,两个小姑娘的话题永远也聊不完。
张惜花只好尴尬的笑笑,并不表态。
何元元有些不放心的问:“他跟你说啥了呢?”可别说胡话,不然丢脸丢到哥嫂那儿去太不好看。
张惜花见小姑子要吃人似的表情,马上道:“没说啥呢,就问了你近来是不是在家里。”
何元元顿时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了,却还是道:“嫂子,我不喜欢那黄家旺,你以后也少去点他家好不好?”
张惜花忙道:“没事儿我去他家作甚?”
何元元咧嘴笑道:“反正有事儿也别去啦,讨厌死姓黄的一家子了。”停顿片刻,她小声嘀咕道:“都怪娘,总跟他家扯上关系。”
张惜花心里纳闷小姑这讨厌真是来得没缘由,虽无法苛同她的作为,不过自己也不阻碍别人的想法。
日子很平静,大家期盼的雨水依然没有降落,下西村的里正挨家挨户的搜集银钱弄了一场祈雨仪式,轮到何家这儿时,何曾氏按着惯例,给了一百文钱。
仪式那天何生、何富也特意从山下回来参加。一场向龙王祈雨的仪式在整个村子都是大事,不能不尊重。
仪式过后他俩便继续忙炭窖的事儿。一连十几天,何生就在炭窖家里来回不停歇,把所有的炭都担完弄到家里存放,后面又砍树枝再烧了一窖。
烧炭大约闷个一天就可以完成,关键是要时刻注意火候。何二叔与何大栓两个人都商量了,今年再烧四个窖就行了,多了赶不上行商的时间点,到时候也没门路卖出去。况且必须要早点回家打理田间的事。
祈雨多日后,也没能带来雨水,大家更加焦急起来,整条鱼水河都被临近村民挑水挑得往下降了两个水位。
后面有巫士跑到村子里建议,说送双童|男童|女给龙王享用,少部分人家里没小孩子的意动了,可大部分有孩童的人家反对,那巫士在村子里鸡鸭鱼的大吃大喝,结果隔开好几条村落跑了几个人来说这是个骗子,大家一生气,拿着扁担追了好几里程的路把人赶跑了。
何曾氏捂着心口直呼气道:“天杀的黑了心烂肠子的,那种人就该被打死。”
这出闹剧结束后,家家户户便出动人往水源挑水,下西村就在雨水河旁边,加上山上的溪流没断流,境况还比较好,至少没有出现抢水打架事件。
张惜花也跟着挑了几天水,两边肩膀处重压之下青了几块,以前一挑担子也经常这样,她自己并不在意,心想反正穿在衣服里没人瞧见。
何生到很晚时才回到家,那时张惜花睡得很熟,还是何曾氏听到拍门声起来给儿子打开屋门。
直到他上了床榻时,张惜花才醒过来,原本是要起来给他弄吃的,何生按住她,道:“才刚娘下了一碗面疙瘩,我吃饱了。”
她心里有些内疚,轻声问:“那咱们睡觉吧?”
何生睁着黝黑的双眸盯着她,既不回答也不出声,张惜花被看得手脚心皆发麻,很羞涩的垂下头。
事情还没正式进入主题时,张惜花被他的手掌掐到了肩膀,一不小心惊呼了一声,何生立时停住,哑声问:“怎么了?”
“何郎,我没事。”她不敢抬头看丈夫,蒙住头回道。
何生揭开一旁碍事的枕头,就着月光看到她肩膀处狰狞的青痕,不需要再点灯看仔细他已经明了,便问:“你去担水了?”
张惜花从未想过欺骗他,哪怕只是微小的琐事,便红着脸道:“嗯。”
何生沉默不语,房间里很安静,一会儿后他便找到被随意放在一旁的里裤穿上,躺回了床上,说道:“该是累了,那早点睡。”
张惜花红着脸应声,知道他今晚不会有那方面的意思了。
说来自从他开始忙炭窖的事后,即使回到家也是累得倒头便睡,已经很久没需求过。
她默默的穿戴好被弄乱的衣裳,安静的躺在丈夫旁边。
一夜无梦,清晨何生带上吃食出了门,等张惜花打算继续帮家里挑水时,何曾氏阻止道:“你爹说了,让咱今天都别去了,就在家歇息几天罢。”
儿媳妇不明所以,何曾氏可知道得很清楚,何生一早瞅着空挡说让家里女人家别去干这重活。
何曾氏很欣慰,儿子这是懂心疼媳妇了,这是好的表现,必须要支持一下,她难得笑眯眯道:“老喽,老喽,我这条腰也禁不起折腾喽,肩膀也是酸疼得受不了。”
张惜花的脸刹那涨成猪肝色,很想跑到房间躲一下,不过她稍微克制了会儿,便对婆婆道:“娘,我给你揉揉肩吧?”
何曾氏思考了下,同意了,接着道:“我这把年纪是真干不了重活了。”
既然不用去田地里,做完家务后,她就提着针线篓子抱着丈夫刮破的衣裳跑到何二叔家,何二婶的手艺着实不错,跟着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张惜花的针线就是一般水平,年少时没有时间练习造成的。
何二叔家很热闹,隔壁几户人家都过来了,张惜花自己找了个矮凳子坐在一旁,想着先把何生的衣服缝补好,再慢慢跟着学。
妇人家聚集在一起总是很多话题聊,东家长李家短,是是非非说得都跟亲眼见过似的。
其中有个脸颊骨很突出的妇女,睨了一眼静默着垂头不语的张惜花,似笑非笑道:“哟,何生媳妇,你嫁到我们村有近两个月了罢?怎肚子还没点消息?”
张惜花拿针的手一抖,一不小心扎到了自己,右手拇指立时一阵疼……
第26章
张惜花稳了稳心神,先是挪开了针线,针扎了手指尖后既疼又麻,不过除了冒出一点小血珠,并没有多大伤口,她抬起头去看那位问话的妇人。
很是眼生,张惜花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她。
“莫不是身子不行不能生?你可得赶紧找个郎中瞧仔细。”没等来回答,那妇人嘴角一撇又出声问话,她声线很尖,一发言就让院子里人全听清楚了,便有几个妇人同样望过去好奇的瞅着张惜花。
张惜花心里不愉,正要说点什么,何二婶却代替她哼了一声道:“她是新妇生孩子着什么急,想当年你自己嫁给罗二狗时不也用了一年多才怀上?”
何二婶语气很冷淡,隐隐的透出一股嘲讽之意。
能来这院子的人,大多是与何二婶交好,另外小部分人,不过是瞧着热闹或者心里打着偷师的主意,至于何二婶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一个村子里住着呢哪里会不清楚?所以马上就有人附和何二婶的话,主动道:“说来我成亲后也用了半年才怀上呢。”
立刻就有人接话道:“我比二狗嫂还晚的,用了两年才怀了我们家铁柱呢。”铁柱如今还是个独苗苗,接话的妇人一家疼到了骨子里,她对于有人拿怀孕这个事讥讽别人是深痛恶绝,因为她没少被人埋汰,想想又道:“郎中先头与我说过,早怀、晚怀,还得看个人体质,只要身体没大碍,孩子迟早会来的。”
“听了大家说的,何生媳妇你可别着急啊,慢慢着总会有的。”
一时间好几个人争相把自己的事儿说出来宽慰张惜花,弄得张惜花更加不好接口了,于是只能腼腆的谢过别人的好意。
挨得近的一位稍微年轻的妇人突然凑近张惜花的耳边,小声道:“那找事的是罗香琴的二婶,你别理她就是了,一家子在村里有名的厚颜无耻。”
至于怎么个厚颜无耻法,那人却是不方便细说,因为罗二狗的媳妇王氏此时在场呢,加上她偷偷瞄了一眼何二婶,见对方并不乐意她告诉张惜花,那人说了一句舌后马上就闭紧了嘴巴。
香琴这个名字,张惜花不是第一次听进耳朵,刚嫁来那几天在村子里走动时,有些人背后嚼舌头时声音特别大,由不得她听不听。
似乎是那个与何生订亲的姑娘,据说后来去了县里给一个大老爷做妾,跟着过好日子了,因此才与何生退了亲,不然哪能便宜张惜花啊。
何生即使退了亲,也有不少人乐意把闺女嫁给他,本来很多人都磨刀霍霍呢,结果突然杀出个外村的张家女来,可不把人气死。
因此嚼舌头的都是那些没落着好处的,这个罗二狗的媳妇就是当中的典型。她也有个闺女,比香琴小一岁,模样生得没有香琴那么花容月貌,她自信也是小家碧玉,于是厚着脸皮提议把罗香琴之前的亲事让给自家闺女。
结果何曾氏不领情。非但不领情,她还特别迅速的给儿子定下了张惜花,没等一个月就热热闹闹的办了何生的婚事。
村里人都说何曾氏这是在赌气呢。消息灵通点的,打听到张惜花家境贫寒,一家六口人饭都吃不饱,且她名声还不太好,据说是跟同村男子有些首尾,人都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因此起初不少人对于张惜花是不屑的。
把院子门一关,大家各过各的小日子,别人的闲言碎语哪里影响得到何家?加上是何曾氏自己给儿子聘娶的媳妇,她没有理由嫌弃,至于何生,没看人家小夫妻处的很不错吗?所以难听的话虽然不少,但是没人会不识趣的跑到何家人当面说。
何二婶与何生家亲近,自然同仇敌忾看不惯罗家的作风,她一点也不愿意罗二狗媳妇上门,奈何那女人脸皮子太厚,冷嘲热讽都赶不走。
何二婶向着王氏投了个冷冷的目光,转头和蔼的对张惜花道:“惜花啊,那些婶子们说的都很对,你自个儿也懂不少医理,就别理那些个小家子气的人,全当她刚才说的话是放在狗屁!”
噗……张惜花差点就笑出声,她觉得何二婶很可爱,果然是跟二叔匹配得紧,老夫妻俩一个爽朗风趣,一个心直口快,都是让人没压力的长辈,所以她才那么快与何二婶熟识起来,家里没事儿也喜欢到这儿做做针线。
二婶那样不客气说话,也是向她暗示这妇人并不值得交往,张惜花脆声回道:“我不理,那话在我心中连狗屁都不是。”
别以为张惜花平时斯斯文文,加上又是娇滴滴新出炉的小媳妇就好欺负,要知道她未出嫁前可是能扛起家里不少担子,张大福与蔡氏很多时候都要依靠她的建议行事。因家里贫寒,性子被磨得很坚毅,罗二狗媳妇这点冷言冷语根本就打击不了她。
不相干的人对自己甩脸,岂有忍气吞声的理?张惜花说完看也不看对方,笑了一声从篓子里找出相似颜色的碎布,打算在何生衣服破了大洞的地方缝个补丁。
何二婶立时笑道:“极是,可不是连狗屁也算不上呢,有人啊,却没发现自家嘴巴有多臭呢。”
而两人一唱一和,明着表示了对挑事人的不满,院子里爆发出一阵阵笑声,那罗二狗媳妇脸色青白交加,觉得没趣,丢了话就回了自个儿家去了。
等她一走,何二婶笑眯眯的望了一眼张惜花,别的先不说,至少她合自己的脾气。于是对这个侄儿媳妇又满意了一分。
在何二叔家发生的不愉快事件,一直到回了家里时,张惜花才收起了轻松的表情,她心里不是不紧张的。
因为她十几天前月事已经走干净,近来与丈夫也没有亲密行为,估摸着月事再有十来日又得回来。想到此,张惜花不能不说失望。
生儿育女是恒古不变的主题。张惜花自己本身是很喜欢孩子的,当然想与丈夫拥有一个孩子,她今年满了十八岁,很多姑娘在这个年纪已经当了娘,所以她一直不排斥怀孕。
但是何家的人对早些有孩子是什么态度她并不清楚,加上她来何家的日子短,张惜花觉得自己需要先适应一下公婆丈夫小姑他们的性子,这也是为了大家今后更容易相处,于是并不敢豁然怀孕,因此一直坚持在事后仔细里里外外的清理身子。
张惜花自己虽然做了这事,心里却隐隐希冀能有个意外,最后肚子真的没消息时,难免有点失望。
惆怅了片刻,张惜花莞尔一笑,觉得自己想那样多呢,既然选择了这个决定那会儿,就有了心里准备,此时再懊悔不是自找难受吗?
张惜花又把自己给说通后,理清了思绪便开始做家务。从黄大婶家拿回来的黑豆,可以煮很多次,她先是选一些倒进木盆里泡发起来,再把绿豆、红豆这两种混合在一个锅子里小火煲。
炖得软烂后,才撒了些盐巴进去。当然加糖去调味也可,但是家里没多少糖,张惜花只能用盐。
傍晚时,何大栓,何曾氏,何元元都一齐回来了。一家子相对无语的吃起来,她煲的那三豆汤特意留出给何生的,其他人也分别喝了两碗。
等别人都洗漱睡觉后,张惜花独自坐在庭院中望着满目的繁星,人在星光之下更显得飘渺,真的希望这天气能下一滴雨。良久后,她叹一口气才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眠,半睡半醒间听到何生的拍门声。猛然意识到今天他该家来呢,张惜花立时清醒,便爬起来批好衣裳去给丈夫开门。
何生等在门口,脚旁边两个装得满满的箩筐全是木炭,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走进后,院子门很快打开,瞧见是媳妇,他轻声问:“是吵醒你了?”
可明知吵醒也没办法,家里总得需要个人起床帮忙开门。
张惜花展颜笑道:“刚睡下不久,何郎你快进来。”他近来与自己话多起来,虽然都是些寻常的询问语,这是个好事儿,张惜花已经很满足了。
何生重新架上扁担,弯低腰再一次挑起箩筐,现在这时节晚上也不会打露水,柴房里堆满了炭放不下,他便直接将箩筐停放在院子里。
等他洗了把脸,张惜花已经摆好了碗筷,何生自觉的走近桌子并坐在椅子上,端起碗大口的吃。每天做体力活,容易饿得快,加上媳妇做什么都好吃,何生吃得很香。
何家兄妹俩性子真是很大差异,与何元元那种食物好吃就开口大力称赞不同,何生只会默默低头吃,至于怎么判断他觉得好吃与否,张惜花已经发现能从他吃饭的速度看出来。
若是他细嚼慢咽,那一定是非常合胃口,若是他吃得很快,说明味道一般,她私下甚至猜测,食物不好吃时,何生心里一定在想赶着去干活,吃个饭也磨磨蹭蹭的多费时间啊。
张惜花坐在一旁满目柔色的看着他,心思却拐着弯儿的想些丈夫的一言一行。他今天就吃得很慢呢,特别是端着三豆汤慢吞吞在喝。
张惜花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个好喝吗?”
何生从碗里抬头,须臾后点头道:“好喝。”
他喜欢,说明自己想的果然没错,张惜花立时绽放了脸上笑容,还突然发现偶尔琢磨一下丈夫的喜好真的很有趣。
看,他吃得开心,自己也觉得颇有满足感。
张惜花心里一高兴,望着丈夫的眼神愈加柔和,情不自禁问道:“何郎……你喜欢孩子吗?我们早点生一个好不好?”
第27章
在这个夏日深夜,因何家房屋在村头,离着田地很近,仔细些可以听闻到不远处的虫鸣蛙叫声,显得宁静而美好。柔和的夜色下,何生被妻子那一句话问得怔住了……
他手里捧着的碗装着浓稠的豆汤,几样豆子熬得软烂,已经分不出豆粒,端起来喝一口,那味儿很细腻,滚过喉咙时可以感觉到那些细碎的豆渣滑进了胃里。何生是很喜欢的,为了品尝这种滋味儿,他一直慢吞吞的喝着,此刻面对张惜花期盼的眼神,何生垂低头把碗底都喝光后,才回道:“喜欢。”
到了适婚年纪时何生就对未来的小人儿有过幻想,况他如今年岁已经不小,连何富的闺女芸姐也开始蹒跚学步,若不是被香琴耽误,自己该是早两年就有孩子了。爹娘虽不明说,他知他们心里是想抱孙子的,何生稳了下心神,很慎重的说:“我们是该早一点生娃儿。”
登时,张惜花感觉有一股暖流从脚底往上一直蹿到了头顶,滚了个圈儿,却停驻在心口处,那股暖色浓浓的化不开,似乎占据了心坎后不打算再挪地儿。她只能红了脸蛋,轻轻的嗯了一声。
生娃娃这个话题若细聊两人都觉不好意思,何生微微扭开脸不去看她的眼,见手还拿着碗,便出声问:“还有吗?”
张惜花抿嘴一笑,伸手接过了碗,小声劝道:“已喝了两碗,多喝也不好,明儿我再给你熬。”
又劝着他再吃一张饼子后,何生吃饱了就坐在一旁消食,张惜花立时站起来收拾桌面,她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擦干净桌子,抱了个木盆把邋遢碗筷全装在里面,水井就在院子里,她也不用挪几步地儿就蹲着一旁洗刷。
何生稍坐了一会儿,起身给她打水,连续打了几桶上来,冲刷几遍碗筷就干干净净,家里在水井旁修筑了条小渠道,直通了菜地,那儿挖了个小水塘,平日里浇水很方便,所以污脏的水并不浪费,院子里蔬菜长势茂盛也是因此。
张惜花道:“别用凉水洗漱了,灶上我温着水,待会儿捣了热水洗洗就睡吧?”丈夫许是贪凉,也可能是嫌麻烦,并不常用温水。
何生想了想答道:“不急,明儿不用进山,我再坐一会儿。”才刚吃了不少,此刻肚子胀胀,等舒适了再洗不迟。
张惜花惊喜问:“你明儿不用到炭窖去?”
他像个陀螺似的上山下山二十几天,家里炭火都快堆放不了,更紧要是瞧着晒黑了一圈,眼下积着青黑,该是一直在茅草房子睡不好。若是忙完可就太好了,张惜花当然很欢喜。
媳妇的语气太过轻快,何生扯了嘴角闷闷的笑道:“明儿不用,快忙完了,留下的那些首尾让阿富弄,我歇一天,后儿与二叔一道去县里卖炭。”
听他后天要去卖炭火,至少也需要个几天时间,卖完后就能一直待在家里,想到此张惜花赶紧收敛起心底的雀跃。
等何生去洗漱时,张惜花先一步回了房,把床铺好,自己躺到了里侧,何生回了屋便伸出手臂搂着她。
想到明儿不用外出,夫妻俩耗了不少时间。
公鸡到时辰就开始鸣叫,何曾氏起身批了衣裳,首先一步便是开了鸡笼,把鸡们放出去啄食,大小不一的鸡成群结队的四处乱窜,咯吱声不断响在耳畔。何曾氏在鸡笼里摸了一圈,搜了五六枚鸡蛋出来。
何曾氏蹙眉,那只毛色斑杂的花母鸡今儿没下蛋,昨天有下蛋吗?年纪大了记忆不好,何曾氏想起昨天是儿媳妇收的蛋,刚一张嘴喊人,望着儿子儿媳静悄悄的房间,抿了嘴突然又不打算出声了。
何大栓是风雨不动的时辰起床,去玉米地绕了一圈,扛着锄头又回来了,见老妻在水井旁洗菜,便道:“阿生还没起啊?让他早些起来去元慧那里赶了牛车家来。早些准备好,免得错了明儿的正事。”
何家养的老黄牛前年生了场病后,已经没了,因此家里耕田犁地都是在村子里拿粮食租用,或者去女婿家借。
何元慧嫁在杏花村,距离下西村隔了有七八里,这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脚程快也就是一个时辰的事儿。
往常何元慧得空就回一趟娘家,近来也是为了地旱的事情忙碌,一直没回来。她的夫家是个富农,日子比何家还好过,因为何元慧生得好看,被李家的大郎路过村子时瞧上了,求了家去。
何元慧自己肚子也争气,婚后连续生了两个胖小子,把长媳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李大郎待她也真心,若说这桩婚事唯一的糟心处,就是李家儿子四个,妯娌间彼此掐尖要强,为了点鸡毛蒜皮也要计较出事端。
若不是无法,何大栓老两口也不愿去女婿家借牛,免得大女儿难做人。
何曾氏埋怨道:“急什么?傍晚前把牛赶回来就是了。儿子这些天累的很,让他多睡个把钟头不碍事。”
何大栓心思不会拐弯儿,有话说话,没话就闷头干活,听了老妻的,转头问:“怎的儿媳也没起床?让她给多弄些饼子,大山今儿也过来帮忙,晌午我们在田里不回来了。”
何家的田地情况比别家好,因为担水勤,加上又有江家兄弟帮忙,当然啦,减收依然不可避免。
何曾氏扯了嘴角撇了他一眼后,才道:“行了,你忙你的去,等会就给弄好。”
何大栓放下锄头,又去找了水桶扁担出来,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趁着饭熟空挡又独自往外面走。
张惜花在房里已经听到公婆的对话,她小心翼翼的爬起来,轻手轻脚穿戴好了衣裳走出房门时,见何曾氏还在洗菜呢,忙道:“娘,换我来吧。”
何曾氏道:“我弄完了,你去我房里把玉米面量一斤半出来做饼子吧。”
家里有特制的竹筒,装满一竹筒就是一斤,用来称量很方便。张惜花开始默默的做事儿,既然要做饼子,少不得要夹些公公喜欢吃的腌菜,于是又去开了坛子装了豆角干,萝卜干等。
儿媳要赶着做吃食,何曾氏就自去弄牲口的食物,剁碎了一起放进大锅熬煮,大火烧上三刻钟就煮烂了。
每日里婆媳相处的时间长,何曾氏话语虽少,但是她不会多提各种要求,更不会指手画脚对张惜花指指点点,所以张惜花很快习惯了婆婆的行事。
何曾氏突然想到那只本来要下蛋的母鸡,突然开口问:“老大媳妇,你昨儿瞧见花母鸡下蛋了吗?”
张惜花展颜露出笑容来,道:“那只花鸡贼精怪呢,跑家里茅草垛下蛋去了,待会儿我就给捡回来。”
鸡蛋算是农户改善伙食的美味之一,养的每只鸡下多少蛋计较得清清楚楚,所以张惜花一发现家里鸡蛋少了,当然要追根究底。
这只花母鸡是今年长成的,比其他母鸡都灵动,连下个蛋也东躲西藏,张惜花一路更随,最后在院子里草垛下发现了。
何曾氏点点头:“所幸没下到外面去。”今天要去大女儿家,得抓一只鸡送去,不然她就决定让大儿抓了给两个外甥补身子。
太阳冒出了头,何生也起床了。他来到灶房时,与张惜花处在同一个空间,夫妻俩人都微微扭开头不好意思直接对视。
张惜花首先出声道:“娘说等会要去大姐家,粥我弄好了,你赶紧吃吧。”
今天的粥是用磨碎的陈米,加上红薯丝炖煮成的,红薯的香甜掩盖了陈米的那股味儿,吃起来没多大影响。
这些陈米都是跟里正家换的,里正积累了一仓三年以上的陈年稻谷,保存不当眼看要坏掉自家又吃不完,于是就拿出来同村子里交换,一斤去年的稻谷换三斤陈谷,说起来也是划算的,何家也凑热闹换了一些,这些日子就吃这些米了。
何生捧起碗就开吃,无论食物好吃不好吃,他也不会表示对媳妇的不满,因为心知若是家里食物丰盛,她肯定能弄好,也就没有好吃与否的区别了。
往女婿家借牛,为了不引起亲家的反感,说是借,也是要拿家里不少东西过去,何曾氏就给准备了一只公鸡,一篮子鸡蛋,另外再送一担木炭去。
何元元耗着还没起床,何曾氏去拍门,大声问:“怎的还不起来?你大哥要去你大姐婆家,昨儿你不是吵着要去吗?”
何生挑了一担木炭,就拿不了鸡和鸡蛋,所以何元元昨天就说要一起帮着拿东西。
何元元蒙住头,嘟嚷道:“我不去了,让嫂子去罢。”她想跟着去大姐家,不过就是为了那点吃的,可一想想大姐那几个惹人嫌的妯娌就心生不耐,干嘛要去看她们的眼色啊,算了算了,不去了。
近来小闺女已经很老实的待在家里,何曾氏并不过多逼迫她,四五天中偷一个懒觉是可行的。
因此,何曾氏道:“再睡一下就早些起来罢。”
小姑不肯去,张惜花得了个与丈夫一同往大姑子家去的机会,她还从未踏上门,与大姑何元慧接触更少,印象中大姑子的性子很利爽,一说起话来就眉眼带笑,张惜花新婚那天,何元慧还安慰她不用紧张,说什么嫁来家里就把自己当何家人就是。
公公婆婆教养出来的儿女,性子都像他们一般好相处。
第28章
戴上斗笠,整理好需要带的物件,何生夫妻俩也不耽误,马上就启程。走在路上时,累了就停在遮阳的树下歇歇。张惜花挎着鸡蛋筐子,怕磕碰弄坏鸡蛋筐子里面垫了厚厚的一层松针加谷糠。
那只鸡笼子就提在另一只手上。这些并不重,在张惜花的承受范围内。难受的是闷热的空气,走一路就惹一身汗。
半途中,何生对妻子道:“等会就到了,我们在这里坐会儿。”
张惜花坐下来后,就听何生突然道:“大姐家人口比较多,待会儿你见了喊一声嫂子就是,若是那些人说些什么,不用太过理会。”
李家长期守在家门的,除了那李老太太,就那几房媳妇,而几个兄弟都干活呢,不到饭点也不会在家。
张惜花心想丈夫这是想告诉她那些人嘴巴不干净?便开口问道:“说来,我还不知道大姐家有些什么人呢。”
于是何生就给媳妇随意说了下李家的情况,上别人家门做客,礼貌些客气些就是,也别存了胆怯的心思,反正大家不是常住在一起的人,一年到头就年节时有交集,且到傍晚他们就回家。
听何生这么一说,张惜花心就定了。
再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入了杏花村。杏花村顾名思义,村子里栽种了不少杏树,如今已过了果期,只剩下层叠的树叶挂在枝头上。一条小路通往了村里头,张惜花踏着这样的林荫小道,不由幻想了一遍春天时那漫天遍野的杏花海,该是有多漂亮呢。
女人家总有这些烂漫思想。张惜花摇头笑笑,跟着丈夫走过一座又一座房屋,最后才停驻在一栋县里那种老爷们才住得起的四合院大门口。
何生道:“这就是大姐婆家。”
张惜花讶然,院子竟然是用的青砖筑造,不说占地多宽阔,单看这扇用桐油漆刷得光亮的大门,就可以窥见李家这富农的名头做不得假。
况且听说李家有几十亩良田,大良镇上还开了一家铺子,卖些七七八八琐碎的民生货物,光每月进项都够好些人家用一年有余。
何生拍门的时候,张惜花回了神,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惊叹之色。毕竟别人再是泼天的富贵,那也不是自家的。
开门的是个男孩,瞧着比张祈源大不了多少,见了何生立时就裂开了嘴,笑得很是灿烂,脆生生喊道:“舅舅!舅舅!”
何生伸出手摸了下他的头,从自己怀里摸索了一下就掏出一张木制的弹弓,“远哥拿着,上次舅舅答应送你的。”
远哥接过,还不及仔细瞧呢,光是拿着脸上的笑容便止不住。
何生对远哥道:“这是你舅妈,快喊一声呀。”
虽然之前见过一面,可那会儿张惜花是新嫁娘,脸上的妆厚重瞧不出摸样,小孩忘性大,远哥已经不认识她了,还是立时抬头,冲着张惜花甜甜的喊了一声:“舅妈……”
“哎……”张惜花有些羞涩,垂低头从筐子里拿出用布包裹好的几块米糕,柔声笑道:“舅妈没啥送你,这个拿去与东哥一道吃。”
早上时,婆婆就告诉了她,两个小外甥喜欢吃的是蒸出来的米糕,在昨夜时就磨出了米粉,今早蒸上了。
远哥兴奋的接过,迫不及待用小手捻了一块进嘴巴里,边吃边问:“是姥姥做的吗?好吃呢。”
乖巧的孩子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怜爱,张惜花被激起了潜藏的慈母情怀,面上更柔和了,笑道:“是你姥姥告诉舅妈做的呢。”
“啊?难怪比姥姥做的还好吃呢。”远哥直言道,他是个孩童,还不会说谎的年纪呢,这话可真是立时踩了姥姥,捧了舅妈。
何生夫妻俩忍不住都笑了。张惜花心想,姥姥知道可是要生气的,到时候可就不给你准备好吃的米糕了。
远哥小碎步走在前面,领着他们进了李家门。李家的四合院由正院,东、西厢房组成,中间是宽阔的厅,在日头下晒了不少香菇、辣椒子等干货。
“远哥,瞧清楚是谁在外面了吗?”院子里传来何元慧的声音。
远哥大声道:“娘,是我舅舅、舅妈来了呢。”
何元慧马上就抱着小儿东哥从东厢房里走出来,何生与张惜花分别喊了大姐。何元慧笑道:“快进里面来,外面热得很。”
何元慧接过弟媳手里的东西,让何生把木炭直接摆在了道儿上,之所以不立刻放进柴房,也是想让某些人瞧见,她娘家可不是如某些人的娘家那般整天光着手过来打秋风。
当然,何元慧的小心思,何生夫妻猜测不到,也不会过多去深想。
何生洗干净手,拿了帕子擦了脸上脖子处的汗珠,立刻就把一旁好奇瞧着他的东哥给抱了个满怀。
东哥才两岁多一点,话都说不圆,整个人就像个糯米团子白胖得可爱。
东哥被何生高高的举起来,发出一串串咯吱咯吱的欢笑。甥舅两人孩子气的玩闹了好一会儿,何生竟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只木雕刻的小兔子,刻得还挺形象的。
张惜花前面看到丈夫从怀里拿出弹弓时,瞧着是新做的,当时并不觉出奇,毕竟哪个男人小时没玩过弹弓,弟弟祈升和祈源现今还玩呢,男孩子的兴趣在这些,当然也会学着自己做。
可这木制的小玩具就奇怪了,张惜花心里不由纳闷,他这是啥时候背着自己做好的呢?平日里也没见他会做这些啊。
还有他那衣裳是今早自己准备的,竟弄得跟个百宝箱似的。啥时候藏下了这么些东西她怎么不知道呢?
何元慧望了一眼弟妹,笑道:“由得阿生与东哥、远哥玩,两个小子最缠舅舅了,没两三刻钟是停不住的。惜花你跟我一道进房间里坐下喝口水罢。”
张惜花跟着一起进了何元慧夫妻的厢房外室,何元慧嘀咕道:“亏你们赶得巧,我那几个弟媳妇、侄儿们都不在家,跟婆婆一道去了县里吃喜酒,你们来了也清净舒适些。”
其他三房争相去做客,独留了大房在家里守门,何元慧跟那办喜事的陈家气场不和,也不乐意惹自己不快,所以就选择留下。
当时李婆子还想把最喜爱的长孙远哥一道带上,又怕照顾不周,远哥才没有跟着去。一家四口的清净日子,令何元慧感觉呼吸都清澈起来。
张惜花喝了口茶,何元慧笑眯眯道:“你瞧着咱们阿生多喜欢孩子呢,他那八棍子也打不出个屁响的人,每次见着远哥、东哥就跟孩子们说个不停。”
别说,张惜花自己也很惊奇呢。
何元慧继续眯起眼睛笑道:“所以,你俩人也赶紧生个娃娃罢。”
张惜花很羞涩,红着脸应道:“嗯。”其实生娃娃这个事儿,真的急不来呢,他们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在努力了呀,至于他啥时候来,真的要看天意了。
张惜花与何元慧两个人先是由孩子的话题,又聊了下女人家的事儿,公公婆婆的健康状况,再来就是小姑何元元有没有听话等。
因为知道弟媳妇懂医理,她近来身子不爽快,有些女人家的小毛病,何元慧还让张惜花给看了看身体状况。
最后张惜花检查完,发现问题并不大,只给她开了个方子慢慢调节就能好。
何元慧莞尔一笑,很是感慨道:“家里有个懂医理的就是好。”她笑起来真是好看得很,即便生了两个孩子,因养得好,更是添了一道风韵。
在大姑子这样美貌的女子面前,竟然让张惜花徒生出一种怕惊了美人,惭愧不已的感觉来。
说来,自己丈夫何生面貌与大姑有五分像呢,只一瞧两人便能发现他们的姐弟关系。不同的是何元慧是女性的娇美,而何生多了男性的刚阳。
说笑间眼看要到饭点,何元慧把弟弟弟媳留下吃饭。张惜花便跟大姑一块去灶房里做吃食去。
李家的灶房也比何家宽阔,光是大灶就几个。张惜花适应了一会儿才习惯用李家的家什做饭。何元慧并不客气的让张惜花去歇着什么的,心里想的是女人家在一块做做家务活儿才能更贴近呀,也更容易观察到对方的品性。
何元慧自己默默瞧着,这弟媳妇是个老实会用心过日子的,跟弟弟何生两个人倒是匹配。欣喜当初也没选错人儿,便希望这夫妻俩早点贴心,那她也能放心些。
李大郎早上就去察看田地的庄稼了,到饭点时家来,他跟何生两人还是有话题聊的,两人便对天气的事儿说了自己的观点。
李大郎忧心道:“年年都旱上一段时间,真是愈发艰难了。我们那个铺子每日进项也越来越少。”
前两年都旱过,但没今年那么糟糕,到现在都没下一滴雨。都不知道今年会饿死多少人呢。
何生沉默的听着,因为这些他也清楚的很。
李大郎又道:“前儿我还听人说,有些地方,比如中洲那边发洪水,闹水灾呢,你说这雨水若是分流到咱们这儿来多好?”
何生心头一紧,他蜗居乡下,到没听过这种事儿。
李大郎唠唠叨叨的跟大舅子说话,自己也呵呵笑了,道:“说来我们这里倒算幸运了,至少庄稼还能收回一点来呢。”
而灶房里,张惜花与何元慧分工合作,两人都做了自己的拿手菜,在李家用油盐也不需要婆家那么计较,因此她做的菜味道更上了一层。
吃饭的时候,远哥、东哥都多吃了一碗饭,大人们更是开心了,张惜花甚至还吃到了剔透的水晶饺子。
肉馅剁得很碎,饺子皮是用上好的澄粉擀出来的。蒸熟后,晶莹剔透,光是瞧着就很好吃的样儿。
张惜花克制不住便多吃了几颗。心里却想,有条件,她也要自己试着做做。大姑说,这手艺本来是饭馆里的,也不知道怎的被偷师,何元慧也是趁着家里没有旁的人,便放心大胆的做了很多给弟弟夫妻俩吃。
饭后不久,何生与张惜花牵了牛,套上板车,便赶着回了自家。
第29章
李家一共养了两头牛,何生他们借过来的正是经常拉货用的那头,到家先把牛栓进围栏里面后,别人家的牛必须得仔细伺候了,何生马上就去鱼水河边割了一篓青草家来,倒进去喂给牛吃。
何大栓回了家放下扁担立时就来到了围栏边,看着那头牛津津有味的嚼着青草,感慨的说了句:“亲家他们养的牛真精神。咱们家的老黄牛还在时,也像这般每日里吃不少的青草。”
言语里一股子惆怅之情。
何大栓还怕不够牛吃,打算再去割一篓子草回来。现在这种时刻,也只有鱼水河边的草木长得旺盛些,见他那风风火火的劲头,何曾氏赶紧道:“你早些回来别耽误了时间,老大媳妇很快就做好饭了。”
何大栓还是去打了一篓青草回来,顺道又给他捉了一条鱼,这鱼是条半斤多的草鱼,还是因为水浅的原因被轻易逮住的。
除了草鱼之外,另外还有用竹篓网住的一些小鱼小虾。张惜花将草鱼养在水盆里,打算明天再动手煮,而那些小鱼虾全都清理干净,留了一碗够煮汤喝,拿个簸箕把其他的小鱼虾均匀的摊开,放在灶台上用余温烘干,就等明日白天时,在太阳底下晒干燥,之后就可以搭配些干辣椒之类的蒸着吃。
到饭点时,一家人安静的坐着吃。何大栓突然说道:“若是再这么旱下去,下坑那些田地的稻子就先收了。”
老天爷若是赏赐点雨水下来,估摸着再有半个月所有庄稼就该收获,这个时候收稻子,稻谷粒干瘪只能辗米时,磨碎了吃谷糠。
下炕的田地离水源远,担了一次次水,好容易弄完,没两天又干涸了,换谁都受不了这股折腾,加上那些稻谷长势确实不好,因此一家之长何大栓心里就有了这打算。
何曾氏迟疑道:“要不再等等?”
何生也不愿就这样放弃,于是道:“爹,再等等罢,这俩日我把这些炭火卖了后,腾出手来就专心伺弄下炕的地。”
何大栓重重的叹一口气,闷不吭声的咀嚼着食物不说话。
家里突然气压变低,连何元元都不敢多说什么,张惜花坐在何生身边也是垂低头默默的扒着饭。
其实何家的损失在整个村子来说都算少的,因为何家的田地大多连成片,这当中只有下坑那儿没有多少水,往年放水时都要轮上好久才排到何家。所以损失最大的只会是下坑那三亩稻谷而已。
便是山地上那些玉米,都因为江家兄弟的帮忙抢救了不少回来。
庄稼就是百姓的命根子,歉收这种事,哪里能想得开呢?公公近来因此急得肝火旺,嘴里长了很多泡,连喝了几天凉茶才败火。
家人丢了碗筷,张惜花洗刷完,就准备早些睡了。明天丈夫要早起出门,她必须得给做好吃食带着。
何生亦是洗漱完就躺下,养好了精神面对第二天的事儿。
这次,张惜花起得比丈夫早,弄了玉米窝窝头给他带着,前些日子腌制晒干好的肉块,她切了些蒸熟后,一块给装着。
何生出门前,张惜花嘱咐道:“二叔喜欢吃腌肉,到时你给他些。”
何生点点头,正好何二叔也进了何家门,跟何大栓一齐,把牛车都装满后,何生与何二叔启程往大良镇去。
他们决定卖炭前,何二叔就先一步去大良镇摸底,探知了价格方面的东西,正式去时,也就不容易被诓骗。
商人无奸不商,即使何家的炭一直以来都有固定的客商收,自己也得心里有个底啊。这小农小户都有自家的精明处。
何生他们去一趟镇上,至少也得傍晚才回来。何曾氏与张惜花婆媳两个闲聊了几句,都希望能卖个好价格。
等待的过程中,何家人都各司其职。
下午时,太阳比较温和,张惜花与何元元姑嫂两人挑了箩筐去打枣,何家菜地那儿种了几棵枣树,每一棵都结了果,人不常看着,就给村子里人偷偷摘了去。
特别是那些孩童,每天眼巴巴在树下盯着,他们偷偷摘枣吃还好,偏偏把何家地里的菜踩死一片,把何曾氏气得呀,本来枣子还没怎么熟呢,就让儿媳妇闺女赶紧摘下算了。
张惜花与何元元两个人到时,正巧遇到了一波四五个男娃娃偷枣,估摸着都是*岁的样子,何元元脾气急,当即就拿了竹竿追着那几个男孩打。
何元元边追边骂:“有胆偷就别跑,罗小狗,二娃子……你们几个,等会儿我就上你家门去讨个理。”
她那竹竿一挥,眼看就打到了其中一个人,那些娃娃都是常年漫山遍野的跑,滑头似的,溜得贼快,瞬间都没了影儿。
何元元当即就把竹竿一扔,气喘呼呼的讲不出话来。
见此,张惜花微笑着安慰道:“元元别气了,咱们早点摘光它,以后就没人嘴馋跑来糟蹋蔬菜瓜果了。”
说的也是这个理,何元元拍拍胸口顺气,想想还是心气不顺,骂道:“罗家那一群贼,就没一个好东西!我就知道一定是罗小狗领头的。”
罗小狗是村里罗二狗的小儿子,这名儿只是村里取来玩笑的,结果以一传传十,大家都这么叫下去了。
罗二狗的媳妇就是上次挤兑张惜花的王氏,她有个闺女叫罗香园,今年十六岁,本来早已经定亲了,结果男方父亲突然病了一场,花光了家里积蓄,还卖了几亩水田治病。罗二狗和王氏两个人一看苗头不对,当即就拍板要悔婚。
罗家无理取闹了几次,男方不堪烦扰,等罗家把之前的彩礼钱都退回来,便只得由着他们退了婚。
罗香园退婚不久,她的堂姐罗香琴竟也跟何生退了婚。那会儿下西村很多村民私下嘲笑罗家这是比唱大戏还精彩呢,一家子退婚都赶在一起了。
罗香园少女怀春时,在村子里众多的二郎中,瞧上独树一帜的何生,少年时的何生个子并不高,反而有些瘦小,她喜欢他没别的原因,何生会读书识字,在一干人等中显得高大上了很多,罗香园一直觉得自己眼光独特。
但是,王氏把她配给了邻村的胡家大郎,罗香园只能掐灭了心中的火苗,加上胡家大郎长得也不错,一颗芳心马上转到胡家那儿了。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情,罗香园心中起起伏伏,特别是堂姐退了婚,她那点火苗又被点燃了,因此才怂恿了爹娘向何家讨婚事。
她与何元元这个年龄段的没有共同话题,彼此玩不起来。但是罗香园喜欢何生啊,想着有希望嫁给何生,于是向何元元献了好些日子的殷勤
何元元这个性子的小姑娘,你要事事顺着她,她就觉得你不怀好意,比如那黄家旺就是最好的例子,于是罗香园没讨来她的好感,反而让何元元觉得腻烦。
要说何家人对罗家人的态度,那绝对是厌恶居多,何元元本来有心逮着罗家的人多骂几句,但是想到嫂子在场,还是歇了这心思。
两个人弄了半天,才把两棵枣树摘光,一棵装了有一个半箩筐,张惜花瞧着这些枣子,心中很开怀,因为晒干成红枣,用处多着呢。
何元元随手挑了一颗熟的枣扔进嘴巴里,指着远处对张惜花喊道:“嫂子,你看那是不是我哥?”
张惜花望过去,点头道:“是你哥哥他们。”
何元元惊讶道:“怎的那样早回来了?难道没卖完吗?”
何元元心里不由有些慌,难道是炭火没卖出去?她再年幼不知事儿,也晓得家里赚了钱,她才能生活好。因此,何元元便有些焦急的等在路边瞅着何生他们走近。
张惜花心里也七上八下,她眼睛好,依稀看到何生他们乘坐的牛车上没有装木炭的箩筐,便松口气,笑道:“该是卖完了,不然那些筐子也该一道运回来。”
卖炭火时,要把箩筐免费附送给客商,长久下来,便成了共识。反正下西村附近有竹林,编制箩筐就是费点时间而已。
听了嫂子的解释,何元元便开心的等候,心里不由有些期盼哥哥能开窍点,买点儿糖人糖葫芦之类的给她解解馋。
何生与何二叔越来越近,何二叔也瞧见她们了,便笑着道:“阿生,你媳妇她们在打枣子呢,你去帮手罢。”
日子再艰难,也只会是苦了百姓,那些达官贵人可不会少了吃、花、用,因此炭火的价格跟去年差不多,回来途中,叔侄两人心情很松快。
何生探头望过去,张惜花穿着很普通的棉布衣,可还是显出她身材纤细,似乎她也察觉到了,撇过头来时,何生赶紧别过脸盯着自家妹妹。
何元元穿的同样是棉布衣,但衣裳是清新的柳绿色,小姑娘的那股活泼俏皮都衬托出来,立刻便把一旁的妻子对比得很不起眼。
何生清楚妻子的衣柜中并没有几件颜色亮丽的衣裳,何生一时又记起她衣裳袖口,领口等不起眼处,也是绣了些别致的花边儿,需要身边人仔细着才能注意到。
何生眸光温和的划过妻子后,收敛心神走下牛车,想把她们摘好的枣子搬到牛车上,让何二叔给一道送回去。牛车停下来时,牛儿马上低下头卷了舌头去吃旁边的菜,大家也由得牛连吃了几颗蔬菜。
第30章
何二叔驾着牛车先回去,何生留下帮忙打枣,有他的加入,张惜花与何元元只需要蹲在地上捡打落下来的枣就行,所以剩下的那颗枣树很快就收拾完。
何元元眼巴巴的盯着哥哥,大有在他身上盯出一朵花儿的意图,可惜何生并没有拿出她想吃的糖人儿,她瘪着嘴,很是委屈的瞪着哥哥。
一直到回了家,何元元都用一副气恼的态度面对何生,小姑在想些什么,因她没说出来,张惜花也不知道啥情况,只是奇怪小姑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何生先是把今天所得的银钱交由娘保管,身边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才刚成亲,何曾氏不可能马上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儿子儿媳,并且家里人口简单,儿媳都很安分,何曾氏自觉还是自己掌握着钱财比较放心。
母子俩人在房里说了一会儿话,何曾氏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像往日那般从荷包里数了一百文钱出来,递给儿子,道:“拿着自己花用。”
何生平日几乎没有用到钱的时候,可每次家里赚了钱时,何曾氏就会给儿子闺女一笔小钱,给他们自由使用。
这也是为了锻炼儿女们打理银钱的能力,据何曾氏平时观察,自家大儿子那些钱全都锁在他房间的木匣子里,除了以前买便宜的纸笔费了些,几乎没花多少。而小闺女元元那边,钱全用来买了针线,头绳头花、零碎的小吃食等,估摸着没剩几文钱了。
整个大良镇乡下地方,像何曾氏如此精明的妇人实在少见,也因她的精明,家里日子过得不错,家人们相处一直和睦温馨。
至于何曾氏为什么在挑选儿媳妇的时候载了个跟头,何曾氏揉了下眉心,她也不知道香琴的心竟然这般大,叹一口气,何曾氏不愿再深想这事儿。犹豫了片刻,反而又从荷包里取了一百文钱,对儿子道:“拿给你媳妇使罢。”
何曾氏给这钱时,想得更深远些。儿媳始终是要与儿子过一辈子的人,不待她好点儿,若是如别家那些婆婆一样一直把媳妇当个贼似的防着,每文钱都恨不得扣进自个手里,婆媳隔阂这不消说,她还可能唆使儿子跟自己离心离德,小两口更有可能想方设法藏私房钱,甚至弄得家宅无法安宁。
何生微愣,回神后很快就从娘手里帮妻子接过钱,再说了一会儿话,何曾氏打发儿子赶紧去洗漱。
张惜花到家首先把上午晒在屋顶上的簸箕收回来,那些小鱼虾已经很干燥,水分缩减后,只余下大概一个饭碗的量,她心里估摸了下,这些小鱼虾省着点儿可以分成三次吃,加点儿葱姜蒜之类的配料,也是一道可口的荤腥。
当然,今儿她不准备弄来吃,公公昨儿捉的那条草鱼还没有煮呢,张惜花打算用心的弄一道菜。
这地儿主食大多是玉米面、红薯饭等,无味或者偏甜,必须用酱菜之类的压味,所以百姓们的口味普遍偏重,家家户户都要种黄豆自家酿酱油,张惜花倒了酱油出来烧草鱼,加姜片,蒜瓣,辣椒干进去调味。
味儿起来时,马上就从灶房飘了出来回荡在何家的屋子四处。何元元立时就寻摸进了灶房,欢喜道:“大嫂……啥时候煮好呢?肚皮快饿扁了。”
张惜花微笑的回头道:“快了,你去捡碗筷到堂屋罢。”
何元元便欢快的捡了五个人的碗筷,在水缸里倒了水稍微冲刷一遍,菜还没上呢,碗筷已经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饭桌上。
何生梳洗换了衣裳,也是默默的走到堂屋里,端正的坐下等着开饭,与何元元兄妹两人四目相对,何元元噘嘴不满道:“哥,你今儿什么也没买回来吗?”
何生疑惑道:“买的东西不是一块放进灶房了吗?”
何元元惊讶:“什么?买了啥来的?”也不等何生回答,急匆匆就钻进灶房里,焦躁的问道:“嫂子,我哥是不是买了一包东西家来啊?”
张惜花抽不开身,随手指着一旁的竹篓道:“放那儿呢,我还没时间看是什么。”
这些个东西,都是何二叔随着牛车一道放家里的,里面都是何曾氏嘱咐儿子需要买的家常用品。
何元元抱着期待的心情,从两罐盐巴,一包红糖中间,终于找出包裹仔细的油炸糯米糍粑,外表炸得金黄酥脆,五颗串成了一团。何元元当即露出开怀的笑容来,道:“哎呀,哥哥也真是的,都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张惜花见何元元开心了,也猜测到小姑那会的心里,敢情是生气没给买好东西吃呢。像那种油炸糍粑,记得以前是卖三文钱一串,现在估摸着涨价到五文钱一串,那可老贵呢。幼时跟爹娘去镇上时,经过那些小摊贩,她自个儿也馋得紧,甚至生出一种此生若吃一串就没啥遗憾事儿。
平日里看丈夫对小姑冷冷淡淡的,却不想心中还是挺关心妹妹,若不是记着,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单独买这么一串零嘴家来。
张惜花不禁一笑,瞧着何元元口水都要出来了,忙道:“灶房里热呢,你去堂屋里吃罢。”
何元元将油炸糍粑递过去,示意张惜花咬一颗下来,张惜花摇了摇头,她早已经过了馋零食的年纪,便微笑道:“你自己吃罢。”
何元元试探的问:“嫂,你真不吃啊?那我可把你的那份吃了?”
张惜花很肯定的点头,何元元满心欢喜的跑到堂屋去,喜滋滋的咬了一口,待见到何生时,才想起来自己在吃独食,忙又问:“哥,你要吃一颗吗?”
何生撇了妹妹一眼,本来就是买来给她吃的,便道:“不吃。”
何元元立时眯着眼小口小口的啃起来,一颗分做了五六口才吞进肚子里,那满足的吃相与何生果然是一脉相承。
等公公回来,就开饭了。公婆把每日里的饭食交给张惜花,她就得想法子既要让他们吃饱的同时,还能省下粮食。因此张惜花今天弄的主食,是一锅五谷杂粮熬煮浓稠的粥水,家里蔬菜种得多,那些个素菜就多炒几道,一家人吃完基本可以撑到明早也不肚饿。
临睡前,何曾氏摸了十文钱给小闺女,何元元一直不知道她和哥哥嫂子们的待遇不一样,那可是相差不只一星半点儿,她很是欢喜的接过钱,回房就藏在自个梳妆盒里,翻来覆去在想等货郎上门时,要买些什么。
何元元那头兴奋的睡不着,何生夫妻房里亦充斥着一股激烈的氛围,待张惜花累瘫只能半趴着时,何生好一会儿才停下,反手一点儿没有犹豫的便把媳妇整个人搂进怀里。
她靠着丈夫的胸膛,能清楚的听见他尚未平缓的心怦怦直跳,两个人都出了不少汗水浑身黏糊糊,张惜花此时竟也不觉得脏,红着脸就问:“何郎,你要去洗洗吗?”
刚刚劳累了一回,何生的声音显得低沉而沙哑:“不洗了,我们睡吧。”反正静静心就会凉下来了,他也困得很并不想再费事。
张惜花正打算闭眼时,何生才忆起自己忘记了件事儿,忙放开她后,就从床沿放着的衣兜里拿出娘打算给媳妇的钱。
给的时候他稍微迟疑了下,因为在想是否要将自个儿的钱一块交给媳妇,不过何生认为男人身上一分钱也无是很麻烦的事。哎呀!那啥,爹爹不也自己留私房嘛?所以他决定自己存的钱不拿给媳妇。
难道他们老何家的家风便是如此?想到这儿,何生觉得尽管已经说服了自己,心中还是有些小尴尬,漆黑中趁着媳妇看不清楚,他悄悄的冲空中吐了个舌头。
意识到自己做了幼稚事儿,脸腾腾的红起来,何生清了清嗓子,才出声道:“这是娘给你的。”
张惜花侧身去瞧是什么,待看清竟然是一串铜板后,惊诧得忘了伸手去接,半响窘迫道:“你拿着吧,我也没需要用钱的地方。”
何生心想,怎么会没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妹妹不就经常在货郎上门时挑些女人家的饰品吗?那些个头钗、珠花之类的,哪个妇人不喜欢?
何生并没有多劝她,直接把那一百文放在床沿的矮柜上,躺回了床上后便说道:“明儿你自己放好。”
说完,他就安静的一动不动躺着培养睡眠去了。何生白天时使了很多力气,晚上又把精力花在了媳妇身上,睡起来当然十分迅速,没一会儿,就进入了酣睡中。
独留了张惜花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她身边已经没人,从窗口里往外望了一眼,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这表明已经不早了。
这种被发现懒床的事儿,无论经历多少次,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张惜花没见到院子里有人,便自经走进灶房,何曾氏已经升起火在熬粥,水沸腾时顶得锅盖发出一阵扑哧扑哧声,她赶紧拿了布将锅盖揭开,出声问道:“娘,阿生出门了吗?”
丈夫昨天差不多这个时辰就出发往大良镇去了。
何曾氏道:“还没有,他牵了牛出去吃草,估摸着等会就回来了,这里不用你忙,你去菜地那儿剥些菜叶来喂猪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可愛莫扔了一个地雷 ╭(╯3╰)╮
谢谢 阿晚扔了一个地雷 ╭(╯3╰)╮
v的三章一起发出来哦(^o^)/~
何生哥不老实啊,不主动上交财产就算了,存私房钱竟然还要推给何家的家风╭(╯^╰)╮so,文案上 闷骚不是挂着好看的。o(n_n)o哈哈~
石头和月娥好接地气啊,汗啊汗,何生哥表示他读了好几年书,取这个名字被他同窗知道会不会被笑?
另外何以琛这个好高大上,不敢用。
木有人帮我想正经名字,乃们就不怕我给阿生哥和小花儿的孩子取名叫何大郎、何二郎、何小妹吗?(^o^)/~哎呀,我自己再想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