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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那     何处金屋可藏娇txt下载     何处金屋可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初入汉家乱纷纷

    “哼……”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萦绕在脑中,持久不散。陈娇万分艰难的摇晃着脑袋,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费力的睁开眼睛之后,入目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朱红色凤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雕刻在她头顶上方,一棵梁柱上的图案。非常古典的结构,古典得有些让她心慌,平日她只有在去佛寺时,才能看到这种天花板。虽然知道这并不能叫做天花板,可是在她有限的知识范畴内,找不出其他词汇来称呼它了。过度的视觉冲击,使得她保持着醒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

    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心里想着,她记得她是在自己家里玩电脑的。对了,是玩电脑。

    然后是……

    天气不太好,她没有出去,在家里玩俄罗斯方块。因为快要过年了,所以爸妈都为了年底厂里结账的事情在外面奔波,她就一个人在家里自娱自乐。后来,静静叫她陪着出去买衣服,打了个电话过来,然后她靠在窗口接电话,接电话的时候她伸手想关掉开着的电脑。那个时候,打雷了,雷似乎打中了她。

    打中了我!回忆到这里陈娇立马坐了起来。天啊,我被雷打中了!左左右右的查看了下自己的手脚身体,嗯,没有焦黑,摸摸脸,皮肤挺好。

    幸好!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她迟钝地发觉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头有点沉沉的,伸手一摸,怎么是镂空的?还有,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身上的衣服,长袖飘飘,这个质地……

    衣服没有纽扣,视线一直从上身蔓延到了脚部,虽然不想承认,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事物,让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这明显是一件古代服饰。

    她马上从自己现在躺着的东西上跳下来,站在地面上,第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高高的柱子耸立在她现在所在的大殿里,上面盘踞着气势宏大的金龙,方才她靠躺着的类似卧榻的器具上,也雕刻着漂亮细腻的花纹,再加上房间里随风飘飞的轻纱,摆设错落有致的铜制器具,这一切无不告诉她现在在一个很古典、很古典的地方。如果她愿意承认,她其实是在一个华美的古代宫殿里。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颤抖着手拿起那面整个宫殿里唯一的雕花铜镜,对着自己的脸,她看到了什么?铜镜不甚清晰但忠实的反映着所照射到的一切,盈盈秋水如画,两瓣朱唇轻启,一双柳眉微蹙,形状漂亮的鼻尖因为主人急促的呼吸而轻轻闪动着,这张脸不会比任何一个现代的影视明星差劲。可是,这不是她的脸,过去20年她天天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这张脸。

    “怎么会这样?”她不知所以地傻在了当场。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把她从无措中唤醒,那是一张满是恐慌的脸,原就不甚漂亮的五官此刻更是严重扭曲,她紧紧地拉住陈娇的手,“陛下,陛下他……”

    这个陈娇一直没能知道名字的宫女没有机会说完下面的话,一阵吵杂的脚步声随后响起,跟着走进来一群人,他们全都穿着古代的服饰,其中一个的手上还拿着一卷褐色绢布。

    “皇后陈氏,接旨。”一个尖锐得有些刺耳的声音喊道,陈娇没来得及对这声音的主人表示好奇,就被身旁的女子硬扯着下跪。那女子用力太猛的结果,就是让陈娇的膝盖一阵刺痛。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回过神以后陈娇就听到了这一句。什么?长门宫?

    陈娇姓陈,叫娇,当然对历史上那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陈皇后阿娇的事迹有所了解。毕竟打从知道了阿娇皇后的存在,她就一直因此而被身边一群朋友打趣。

    金屋藏娇,一个皇帝的负心留下了一个让后世男人浮想翩翩的成语。

    那么,难道我现在是那个阿娇,长门宫的陈皇后?陈娇明显对这个猜测有些不能接受,她的脸立刻变得灰白。这表情和现在她的身份倒很是相符,传旨的宦官理解地看着她死白的面容,叹了口气,说道:“娘娘,请随小的到长门宫去吧。陛下说了,必不会委屈了您的。”

    “我……”陈娇傻傻的望着那个宦官,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思绪混乱极了。

    “来人,帮娘娘收拾东西。还有,甘泉宫一干人等全都押到廷尉府交由张汤大人处置。”传旨的宦官看陈娇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事件的反应能力,以为是打击太大了,便代为指挥了。毕竟,皇帝还等着他去回话呢。

    “是!”随着宦官来的军士齐声应喝,孔武有力的他们毫不怜香惜玉,粗鲁地把甘泉宫里那些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的宫女宦官押走,陶嚎大哭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有人失去理智而反抗,但,那只是逼这些军士在甘泉宫动粗,在多流了一些鲜血之后,该走的还是得走。

    “不要,不要碰我。娘娘,娘娘救我。”一直抓着陈娇的手的那个宫女做着徒劳无用的挣扎,最后军士强行掰开她的手指,拖走,她凄厉的呼号在空旷的甘泉宫中不停回荡。而陈娇,除了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的混乱,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直到被送进了长门宫,她才昏睡在了长门宫那柔软的软榻上。

    “她没有任何反应?”男子低声询问道。他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忽隐忽现,英俊的脸庞上,满是阴郁。

    “是的。不过……娘娘似乎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一直都处于一种非常恐慌的状态,到了长门宫之后就立即晕了过去。”方才传旨的那个宦官小心翼翼的回答着,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处在上位的那个男人的脸色。

    “是吗?”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拇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珠子,说道,“这件事你做得不错。朕记你一功。下去吧。”

    “谢陛下。”

    所有的人都退出之后,刘彻对着手上的珠子喃喃自语,“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

    堂邑侯府

    “废后?真的吗?陛下真的下旨了?”身在堂邑侯府的大长公主刘嫖不可置信地咆哮着,“不可能,娇娇,娇娇,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皇后宫里的人全都被押到了廷尉府,所以……”报讯的宦官一边无辜地承受着馆陶的怒气,一边回报道。

    “那也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的。”馆陶大长公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她气急败坏地在室内来回走动,衣裳的摩挲声显示出了她此刻的愤怒。

    平阳侯府

    “陛下废后?”在刘嫖愤怒不已的同时,同为的长公主的平阳公主,汉武帝刘彻的姐姐却是一脸欢喜的看着报讯的宦官。

    “确实如此。皇后娘娘已经迁居长门宫了。但是,陛下也有吩咐,说决不可以委屈了娘娘,所以长门宫的一切起居用度,都是比照椒房殿的。”

    “修得再华美的冷宫,还是冷宫。”平阳公主对宦官追加的消息嗤之以鼻。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汉武帝元光五年,七月乙巳日的雷雨,伴随着除阿娇之外的每一个人彻夜未眠。几家欢乐几家愁都被长安上空那冷冷的月亮一视同仁地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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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娇靠在水池边,洗着自己长长的盘发。喜爱清洁的她,来到古代后,几乎日日都要洗澡洗发。只是这太长的头发让她烦得恨不得立刻把它剪掉,可惜几度拿起剪刀都被身边人给拦下了。因为每每都有别人为她打理头发,久了她也就懒得剪它。而在这简单的洗漱中,也让她领略到了所谓的皇家风范,每次她要洗澡的时候,可不是像古装电视剧上那样,让人抬来一个木桶,然后她钻进去。而是,有一个大大的浴池,里面灌满了温度适中的热水,可以让人舒舒服服地在里面游泳。

    陈娇仔细研究过,浴池里并没有什么和外面相同的通道,难道这么多的热水,都是人力运输过来的吗?虽然好奇于这一点,但是她却很难找到答案,因为长门宫里,没有一个人敢和她说话,每次她问什么,回答她的,都是人们诚惶诚恐的面容。

    静静地看着平稳的水面,陈娇伸手摸了摸自己现在脸,青铜镜当然不能像后世的玻璃镜子一样忠实地反映出它所照射到的东西,所以很多时候陈娇只能透过平稳的水波看现在的自己。

    不像。照理说,陈皇后被废的时候,年纪应该已经30岁了,为什么,自己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区别。难道这就是所谓皇家的保养秘方?陈娇的脑袋里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事实上,当她的灵魂进入陈皇后的身体的那一天,这个躯体就产生了变化。她在这个躯体里待得越久,这个躯体的肉体年龄就越接近她灵魂的实际年龄。换句话说,现在陈娇的身体已经退回到了陈皇后20岁时的样子。

    只是糊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的陈娇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她身边又没有陈皇后从前的婢女,以至于她会认为陈皇后从前就是这样的。

    “呼~~~”陈娇坐在池边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算了,想不通就别想了。”

    她用双脚不停地拍打着水面,不断溅起白色的水花,温热的水浪一层高过一层,最后又洒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思绪渐渐清晰下来。

    刘彻透过层层的帘幔,看着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在池中嬉戏,面色变得很是深沉。这时一旁伺候的长门宫宦丞寿琦有些紧张地问道:“陛下,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刘彻转过头,脸上变得如霜冰冷,说道,“你们伺候得很好。”

    “老奴不敢当陛下的夸赞。”寿琦脸上适时地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他在奉命调到长门宫伺候陈皇后时,本来以为自己的前程就此完蛋了。没想到皇帝似乎对废后还挺关心的,便立刻又存了雪中送炭的心思,打算好好地讨好皇后,等着她再次回宫的日子。

    “朕回宫了。你好好伺候娘娘,朕自然不会亏待你。”刘彻吩咐道,他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影子,决绝地转身。

    宫外,夕阳正红,刘彻踏上马车,望着如血残阳和余辉下闪闪发光的长门宫,心中默默念道:阿娇,再见了。

    而此刻的陈娇刚从水池中出来,宫女为她穿上了一件花草文绣浅黄绢面锦袍,陈娇仔细地观察着宫女人结扎衣带的方式,想要尽早学会自己穿衣。在宫女的服侍下,用完了晚膳后,便是她的“自由放风时段”,她挽起衣裙,走上兰台,依靠着栏杆坐下。夕阳下便立刻产生了一副美人斜倚图,青丝垂栏,随着晚风飘飞。陈娇望着还有些湿漉漉的长发,总算能够体会,古人所谓“梳洗罢,独倚望江楼”是怎样一种风情。

    长门宫在长安城东南,周边没有大河和大江,自然望不到什么千帆。只是,只要头稍稍西偏,便能远远望到长安城内此起彼伏的楼阁宫殿,想必那就是这个帝国的中心,这个躯体的原主人所爱的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吧。“过尽千帆皆不是”和咫尺天涯,到底哪个更悲哀呢?

    如果,自己没来,那个可怜的陈皇后,每每在这里望到未央宫,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陈娇用手指梳理着乌黑的长发,心中思量着。雄才大略的汉武帝,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负情负意的男人罢了。

    至今,陈娇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地来到这个世界,又为什么会进入陈皇后的身体。诚然这位皇后的容貌比原来的她,美了不知道多少倍,身份也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倍,甚至于物质享受也更比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她好,虽然汉代的水煮食物,味道并不甚尽人意。但是对她来说,这个空无一人对话的长门宫,却是一个如同坟墓一般的地方。正如传旨的那个太监所说,长门宫中无论吃穿用度都没有什么缺的,服侍的众人也算得上尽心尽力,那位长门宫宦丞寿琦更是经常带着讨好的笑容来请示她这样那样的事情,那种小心翼翼让她很不习惯这种奴役人的日子。可是,时日久了,习惯了自由的她就发现,长门宫只是一个打造精巧的笼子。

    虽然一度也想过,是否请汉武帝过来一见,告诉他自己并非他的皇后。可是一想到坦白的后果,她就不由得心里发麻。往好了说,汉武帝信了,可是以这位仁兄在历史上的名声来看,她十有八九要被永远禁锢在宫中,为着大汉朝的将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果他不信,那么她这个废后可就坐定了疯后的名声了,到时候恐怕会被人看得更加严。

    只是,如果不想法子离开,难道她以后就要这样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等死?用大好的年华去等一个永远不可能来的人身上?完全承袭那个陈阿娇的命运过完此生?可是“不”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能够逃出这个天下间最富丽堂皇的鸟笼吗?那是不可能的,没有皇帝的允许一个冷宫的前皇后怎么可能离开这里呢。

    “望见葳蕤举翠华,试开金屋扫庭花。须臾宫女传来信,言幸平阳公主家。”不知不觉想起了刘禹锡的《阿娇怨》。陈娇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后宫中的女人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怨。因为皇宫是一张巨大的网,唯一挣脱它的方式只有帝王虚无飘渺且毫不可靠的宠幸,只可惜现在的陈阿娇连唯一的出路都被堵死了。

    如果按照历史,她,陈阿娇应该是在这座长门宫再住上二十年,然后在家族衰败的一片寂寥中凄凄惶惶地死去。如果自己什么也不做,还有20年这样的晨昏等着自己慢慢熬,在这样的寂寞中,也许自己会比历史上的阿娇死得更早吧。陈娇自嘲的想。

    “到底该怎么办呢?”陈娇问自己,一定,一定要想出办法,决不能一辈子留在这样的地方,为这个躯体做陪葬。

    “娘娘,娘娘……”一个轻微但雄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娇愣了一下。打从进入长门宫以来,虽然身边的侍从宫女虽然不在少数,可是宦官们的声音总是有些尖锐,宫女们的声音更是细声细气。现在,猛然间听到这样的声音,陈娇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

    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去,陈娇惊奇地发现,那声音居然是从她所在的宫室中一个装饰用的丹凤炉中传来的。她轻轻扣了扣花瓶的外壁,马上就听到了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娘娘,你把凤嘴左转再右转。”犹豫了一下后,陈娇照做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完成了这个动作后,她正前方的地板开始悄悄下陷,露出了一个地道的形状。由于制作者的匠心独具,这个约有一平方米大小的地道出口很难被人发现。从地道里,冒出一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少年,是的,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你,你是?”陈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小的董偃,叩见娘娘。”自称董偃的男子对着她行了个大礼。

    听到这个名字,陈娇觉得自己的头晕了一下,董偃不就是馆陶公主的姘头吗?怎么在这里?

    “你,你怎么?”陈娇傻傻地发问。

    “小的,是奉公主的命令来的,这是公主给您的信。”董偃乖巧地呈上书信。这时候,纸张刚刚发明,还十分粗糙,通用的书写工具是竹简,富贵人家也会使用丝绸。董偃呈上的就是上等的白绸。

    对于中文系出身的陈娇来说,看看隶书虽然有些痛苦,可还属于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幸好我是认真学习的好孩子,不然一到汉代,立马就成文盲了。陈娇一边读着来信,心中一边庆幸。

    “阿娇吾儿,为娘闻你退居长门宫,身旁得力之人尽斩于街市,忧心不已。惜此危急之时,汝父亦患病,又少一助力。我儿须知后宫之中,帝王宠幸最是无常,以你身份之贵,亦不能幸免。况你多年来,未曾孕育一子,而未央宫中之人却已三女在膝,此儿之大患也。然,今上得位我陈家出力甚多,且太皇太后临朝之时,为娘亦曾多方回护。今上与你十年夫妻,此情绝非一时可泯。为今之计,只能以拥立之功晓之以理,结发之谊动之以情。为娘以千金自西蜀才子司马相如处,求得大赋一篇,将择一适当之时献之于陛下,此或可暂挽其心意。然我儿回宫之后,万万不可再行那旧时娇惯脾气。”

    看完全信,陈娇心中不停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馆陶公主的这番苦心怕是白折腾了。《长门赋》的作用有限得很,世人传为美谈的,以一篇长赋挽回帝王心意的故事,只是文人们美好的遐想罢了。事实上,汉武帝从不曾回头。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不知不觉吟出了辛弃疾《摸鱼儿》中的词句,陈娇心中不住地冷笑。

    她将书信轻轻推还给董偃,看着他,说道:“无需费心,即使送上《长门赋》也不能改变什么。如果长门冷月真是陛下要给我的最后归宿,那么再做什么,都是无用的。他若会轻易改变心意,那他就不是刘彻了。”

    “娘娘……”被辛弃疾的词句震住的董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娇摆了摆手,制止了。

    “这个地道是怎么回事啊?”陈娇不理会他想说的话,将自己最关心的先问了出来。

    “啊,这是通向宫外长水边上的一座残破道观的。”董偃被陈娇引开了注意力,“因为长门宫,是当初公主献给陛下的,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陈娇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长门宫本是馆陶公主的家产。不过如今被用来关押自己的女儿,这对馆陶公主来说,还真是讽刺啊。

    “你回去吧。我知道了。”知道了自己要的答案后,陈娇就不想再和董偃虚与蛇委了。毕竟,她不是真正的陈皇后,很多话是越说越错。

    董偃没想到冒死前来居然只得到了这么个答案,可是看陈娇的样子似乎以及不想和他说什么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也不宜和她说太亲密的话语,便只能叩首退下,心中却盘算着,回去该如何和公主禀报,看来须得让公主写信,好好劝劝眼前这位娘娘,毕竟堂邑侯府和自己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都维系在这位娘娘一人身上。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是两年不见。

第二章 宠冠六宫岁月增

    未央宫椒房殿如今的主人,是汉武帝的新宠,也是唯一为汉武帝生下孩子的后宫佳丽,卫子夫。卫子夫出身奴婢,很早就熟谙世事人情,所谓为人处事滴水不漏,柔中隐刚。在这深宫之中,她的温顺是她生存的法宝,也是她吸引刘彻的武器。她虽然还不曾晋封皇后,但是凭着汉武帝的宠爱,她的确有资格住在这椒房殿之中。

    “皇帝陛下驾到!”随着这一声吆喝由远及近,椒房殿的宦官宫女依次跪在刘彻经过的道路旁,迎接着。椒房殿中的卫子夫,也放下了手边的小女儿,迎了出去。这个在后世被称为“未央神话”的女人,此刻还很年轻,如花的容颜上尽是幸福的微笑。

    “臣妾拜见陛下。”卫子夫盈盈一跪,她那从脖子到背部的优美曲线,看得人怦然心动。刘彻快步上前将她扶起,说道:“说了以后你不用出来迎接的。”

    “陛下,礼不可废。臣妾不能让人说我适宠而娇。”卫子夫软软的音调,听在刘彻的耳里是说不出的受用。而刘彻习惯了卫子夫的谨言慎行,也不和她争辩,只是半扶着她进了大殿。

    “小诸邑睡了吗?”汉武帝驾轻就熟的往内殿走去,边走边笑着询问,眉眼间尽是笑意,显然对这个小女儿很是宠爱。

    “还没呢,刚哄了好一会儿,可是精神却好得很,就是不睡。”一提起女儿,卫子夫也甚是开心。

    “是吗?朕的小诸邑是在等父皇来看她吧。是不是啊?”从宫女手中接过女儿,刘彻开心地逗弄着。

    “陛下,今日还是在椒房殿用膳吗?”最受刘彻宠幸的宦官杨得意,一路上都跟在刘彻身后,他看着眼前这情形,立刻上前询问。

    “就在这用膳。子夫,你把芯儿和萦儿也唤来,朕有些时日没看到她们了。”刘彻看着一脸温柔的卫子夫,轻轻发了话。

    很快,各类膳食就被抬了上来,刘彻也将小公主诸邑交给宫女,招呼着卫子夫坐下,另外两个公主,7岁的卫长公主刘芯和5岁的阳石公主刘萦则开心地望着自己有一段时间没见的父皇。虽然卫子夫专宠,可是身为一个庞大帝国的君主,刘彻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用在女儿们身上。孩子们很快就被眼前的美食吸引了过去,卫子夫则一如既往的伺候刘彻用膳。

    刘彻看着眼前这幕景象,心中难得地涌上一股暖意。这些都是他的孩子啊。十几年了,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用再被人以“无子”为由讥笑了。想到建元年间那次荒谬的立嗣风波,刘彻的面容不由自主地阴沉了下来。

    “……陛下,陛下。”卫子夫的声音将刘彻从他自己的臆想中拉出,他奇怪地发现身边这个美丽温顺的女人,神情中多了一丝疑惧。“陛下,你刚才怎么了?”卫子夫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刘彻安抚式地拍了拍卫子夫的背,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风轻轻吹过,一如每一个平静的午后,未央宫内这幕和乐融融的景象也被那些隐在暗处的有心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在最为和乐融融的时候,杨得意尖锐的嗓音插了进来,“陛下,聂大人求见。”

    刘彻心中有些不悦,皱着眉说道:“没看见朕在和卫夫人说话吗?”

    “陛下息怒,奴婢斗胆。只是,陛下之前吩咐过,关于长门宫那位的消息,要即刻通报,所以……”杨得意连忙躬身行礼赔罪,将原因小声说出。

    刘彻的眉皱得更紧了一分,而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卫子夫,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请他进来。”刘彻从来是个果断的人,他给了身旁的卫子夫一个眼色,示意她先退下。

    卫子夫顺从地带着女儿们退下,只是,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回头望了望刘彻的背影,眉目间是无尽的复杂。

    如今身在长安城南的离宫中的那位,她曾经是大汉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她是孝文皇帝的外孙女,孝景皇帝的外甥女,当今皇帝陛下的皇后。卫子夫永远不敢忘记自己初见这位陈皇后时,因为她的美貌、尊贵而产生的自卑,也永远不能忘记,当自己满心欢喜地离开平阳侯府,以为能依靠英俊的当今皇帝改变自己的命运时,仅仅因为这个女人的一句话就被皇帝扔进了冷宫,。

    如果,不是那次请求出宫时的相遇,皇帝是否会永远将她遗忘?几年来,这个疑问像一条毒蛇侵蚀着卫子夫的心,让她日夜不得安宁,皇帝日甚一日的宠爱更是加重她想要求证的***。但是,那一年的孤寂,让她深深明白,对一个帝王来说,抛弃一个女人是多么的简单。所以,很多事她只能不断的警告自己不要想,不要问。

    因此,今天,她还是不问,不说,只是安静地离去。

    被称为聂大人的聂胜走进椒房殿,他穿的不是大汉官员的官服,只是一袭素朴的黑色衣裳,他向刘彻行了一礼后,说明了来意。

    “窦太主派人去西蜀求取了大才子司马相如的一篇长赋,似乎想借司马先生的妙笔来为那位挽回些什么。”聂胜并不是朝廷编制中的任何官员,他是直属于武帝刘彻的影子,奉命为他监视诸侯亲贵的举动,拥有随时晋见的权利。这次,馆陶公主的动作被他首先发现,由于刘彻之前的命令,他立刻前来禀报。

    “求回来什么东西?”刘彻身形未动,仍旧斜靠着,漫不经心地问道。聂胜双手奉上他所取得的《长门赋》。

    刘彻将白绸铺开,只见上面写着,“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司马相如写赋,一贯辞工句丽,大气磅礴,整篇《长门赋》承袭了他平素文风的同时改大气为哀婉,一篇长赋写尽后宫凄苦,即使是刘彻也不由得看得心神动摇。

    刘彻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白卷,抬眼看了看聂胜,面不改色地说道:“司马相如的确无愧才子之名,这赋倒是写得不错。你先下去吧。”

    “是!”看着皇帝平稳无波的面容,聂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只是一瞬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从容地退了下去。

    椒房殿中只剩下刘彻一人,他又一次打开了手中的长赋,眼神有些闪烁不定。过了许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

    另一方面,长门宫中的陈娇现在却是开心得快疯了。她一边快乐的哼着小曲,一边收拾着行李。

    既然来到汉朝,变成陈皇后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那么就好好想想未来的生活吧。经过这几日在长门宫的深刻反省思索,陈娇得出了以上结论。

    这个地道可以通到长水边,虽然不知道长水是个什么地方,不过肯定在长门宫以外。也就是说,她可以通过地道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幸好馆陶公主留了这么一手,真是造福全人类啊!陈娇一扫数日以来的郁闷,精神爽利地向她现在那个未曾谋面的公主娘亲道谢。

    行李要挑轻小薄贵型的,所以室内可以看得到玉器金饰什么的都被陈娇一扫而空。衣服嘛,就算了。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这么华美的衣裳,也太引人注目了。

    出去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身衣裳换掉。陈娇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打包好落跑要用的包袱,陈娇把它藏到了地道里,等着从晚餐里偷些食物,明天一早就走人。只是,陈娇恋恋不舍地望向寝宫边上的浴池,心想,走了之后,可能就找不到这么大的浴池,也洗不了这么舒服的澡了。

    不行,不行。陈娇甩了甩头,告诫自己道,浴池诚可贵,自由价更高。不能为了个浴池留下,那也太掉价了。出去之后,咱自行打拼,想法子变成有钱人,到时候,浴池凿两个,一个自己洗,一个给猪洗。嗯,就这么办。要相信自己嘛。

    一边幻想着离开以后的幸福生活,一边坐在床上傻笑的陈娇让前来伺候的宫女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位主子在冷宫里面待傻了。

    新鲜的空气,芬芳的花香味,潺潺的流水声,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从地道里出来的陈娇有一种拥抱大自然的冲动,虽然举目所见的是被废弃已久的道观内的蛛网尘埃,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出笼小鸟的心情。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拎着小布包裹的陈娇一边走,一边这样说道。她顺着长水,逆流行走,不久就看到了一座桥。这座桥边倒是相当热闹,有许多人也像她一样拎着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上前看了看,那座桥边立着一碑,上面居然写着“灞桥”。忍住尖叫的冲动,陈娇深呼吸了几下,才没让人看出她的不妥。

    灞桥耶!!居然可以看到千年前的灞桥,而不是后来钢筋水泥重新浇筑的灞桥。天呐,太幸福了。“年年柳絮,灞桥伤别”,千古文人心中的灞桥离别居然在她面前重现了。

    陈娇连赶快离开都忘记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来来往往送行的人不放。夏季正是柳树们绿油油满枝头的时节,陈娇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手中几乎都拿着柳枝相赠别,其中还有不少人在吟诗相送。

    陈娇这样的女子,如此眼睛放光地看着他们离别,倒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让许多本来正伤感的远行人心里都产生了一种荒谬感。但是看到陈娇这张天姿国色的脸,一时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众人也只能各自抬头望天,装作没看见。

    “啊!救命啊!”忽然一个声音将陈娇从痴迷中惊醒。她一回神,就发现了尖叫的源头,一个黄裳女子跌落在水中,现在正呼救呢。

    那个女子在水中呼喊个不停,明显是不会水的,可是众人却都站在岸边手足无措。陈娇倒是急了,“你们怎么不下去救她啊?”

    “这个,我不会水。”

    “等一下,我先脱衣服。”

    眼看着那个女子就要沉下去了,陈娇暗暗唾骂了一声那个要脱衣的男子迂腐,便自己跳进了水中。好不容易摸到了那个女子的手,要将她带向岸边时,陈娇迟钝地发现了一件很不妙的事情。

    她虽然会游泳,可是这个身体不会,抽筋了,好痛啊,早知道在长门宫那个浴池里先学学游泳了。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扶着的女子接过去以后,陈娇松了口气,就很没形象地晕倒了。昏迷前,她想,糗大了,没救到人还把自己给搭上去了。

    “夫君。”那个黄裳女子被救上来之后,伏在救她上来的青衣青年身上,身子因为虚弱或者恐惧而颤抖着。

    “没事了,没事了。”那个青衣青年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

    “主人,这位救夫人的姑娘晕过去了。怎么办啊?”方才和青衣青年一起跳入水中的穿着下人服饰的清秀少年抱着陈娇浮出水中。青衣青年看了一眼陈娇,猛然皱眉,他转身向围观的人群问道:“有人认识这位姑娘吗?”

    人群里一阵郗郗窣窣,可是就是没有人出来说话。就在这个青衣男子要开始不耐时,才有一位敦厚老者说道:“这位姑娘应该也是要出远门的,这是她刚才丢在岸上的包袱。不过她似乎是一个人来的。”

    听到这话,青衣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分。

    “主人,怎么办?”那少年小心地问道。

    “能怎么办?”青衣青年没好气地说,“我们急着赶路,只能先把这个大麻烦带上,等她醒了再说。”

    于是,陈娇坐上这位青衣青年为他夫人准备的马车。当时,身在灞桥的人都是来送别的,自然没一会儿就散去了,陈娇被人带走的事竟然没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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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失踪?你们是怎么办事?”刘彻的怒吼在清凉殿响起,前来禀报的长门宫宦丞寿琦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不敢吱声。

    “什么时候发现了?”刘彻看着寿琦瑟瑟发抖的背部,渐渐冷静了下来。

    “娘娘昨晚说她想好好休息,不许我们打扰她。所以一直没人进内室伺候她。后来,给娘娘送午膳时,才发现……”寿琦心中不停叫苦,不敢有丝毫隐瞒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换句话说,皇后是在宫中离奇失踪的了?”刘彻冷着脸询问道。

    “是的。”

    “宫里都找过了?”

    “找过了。”寿琦心想,要不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位主子,又怎么会来禀报呢。

    “杨得意,你去告诉张汤,让他再到长门宫搜查一遍。还有,准备一下。朕要出宫。”只是几个瞬息,刘彻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嗖”的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陛下,要去哪里啊?”杨得意丢给寿琦一个算你走运的眼色,连忙跟上去问道。

    “堂邑侯府。”

第三章 举目风烟非旧时

    “陛下驾到,陛下驾到!”这样的喊叫声在堂邑侯府里此起彼伏,方用过午膳的馆陶公主刘嫖被急忙冲进来报信的婢女吓了一跳。

    “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呢。”刘嫖训斥了婢女一番,整了整容妆,训斥道,“去,把侯爷和几位公子叫上,到门口,开中门迎接圣驾。”

    婢女惨白着一张脸,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刘嫖收敛了一下怒气,转头看着镜子,开始为自己描眉,并且轻声询问身后的义子,道:“偃儿,你说皇帝他这次来,是做什么呢”

    “兴许是为了小姐的事吧。”董偃一边为刘嫖梳理着发髻,一边将自己的猜测托出。

    “娇娇……你的意思是说《长门赋》打动了皇帝?”刘嫖皱了皱眉,说道,“可是,聂胜那头可没消息啊。”

    “聂大人毕竟身份不同一般,哪能常联系呢。也许,是因为陛下很快就会作出反应了,所以聂大人就没给您传信了。”固定好最后一点发丝,董偃将梳子轻轻放到了梳妆台上。

    “无论他是来干什么的,一会儿见了面,就都知道了。刘彻”刘嫖冷笑了一声,边起身向外走去。

    “臣等叩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段时间不见,姑姑是越发年轻漂亮了呢。”刘彻亲昵地扶起自己的姑姑,转而对跪在地上的姑父和表兄弟们说道,“都起来吧。又不是外人。”

    “彻儿可真是会说笑啊,本宫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哪还说得上年轻漂亮啊。”既然刘彻将彼此的关系拉近成姑侄至亲,而非君臣有别,刘嫖自然也从善如流地笑着回应。

    “君无戏言。彻儿可是从来不说笑的。”刘彻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虽然年过六十,不过由于保养得宜,刘嫖仍然显得容光焕发,刘彻这话倒也不全是违心话。

    刘彻走到主位上坐下,刘嫖和他的丈夫堂邑侯陈午在右手边落座,刘嫖的几个儿子在左手边落座,董偃则在三位公子身后站着。

    “彻儿,今日怎么这么有心情,还知道来姑姑这里坐坐啊。”刘嫖一经坐定,就立刻发问道。

    “呵呵,彻儿是听说姑姑从司马相如那里弄了篇大赋来。姑姑是知道彻儿的,司马相如的赋,朕一贯都相当欣赏。如今,他入了巴蜀。朕也只能巴巴的到姑姑这里来讨要文章了。”刘彻笑着说。

    听到这个答案,刘嫖愣了一下,对刘彻这个似真似假的答案不知如何反应。

    “姑姑不会是舍不得吧?”刘彻笑吟吟地看着刘嫖,等待着她的回应。

    “怎么会呢?彻儿真是说笑了。”刘嫖回过神来,立刻对着董偃说道,“偃儿,你去把司马先生的《长门赋》拿来。”说道《长门赋》三个字时刘嫖还故意用了重音,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刘彻的反应,可惜刘彻面上却是不露一丝痕迹。

    “是,公主。”

    董偃恭恭敬敬地将书帛呈上,刘彻接过书帛却不急着看,只是将董偃叫到跟前来,细细看了一番,说:“这就是姑姑前阵子收的义子吧。看来果然聪明伶俐呢。”

    “皇帝太夸奖了。本宫也是看在他还算忠厚的份上才收下他的。”刘嫖附和着笑道。

    “董偃……下去吧。”刘彻又看了董偃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冷淡地打发了他,低头将卷轴打开,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细细察看。

    “司马相如果然是大才子。此赋辞工句丽,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文呢。”好半晌,刘彻才出声说道。

    “噢,此赋皇帝喜欢吗?”刘嫖半眯着眼睛,饮了一口清茶问道。

    “当然,司马相如此次所作虽然比不得上林子虚,不过究其行文不失为一篇佳作。”刘彻毫不保留地给予了高度评价,“彻儿可得好好谢谢姑姑。姑姑没有弊埽自珍,彻儿才不必抱憾而归呢。”

    “这有什么可谢的。一桩小事罢了。”刘嫖放下茶杯,状似不以为意地说。

    “那可不成。朕身为大汉天子,不能让人说我刘彻不懂得‘知恩图报’。”刘彻摇了摇头,“不过姑姑已经是大长公主之尊,自然是封无可封了。那朕就给几位表兄弟们加一级爵位吧。”

    “陛下……”刘嫖正想阻止,自己的儿子却已经欣喜的跪下来谢主隆恩了。

    “嗯,姑姑,你说什么?”刘彻接受了自己那三位表兄的谢恩之后,故作不解地看欲言又止的刘嫖。

    “没什么,本宫是说这三个小子能力有限,陛下如此偏爱,会叫旁人嫉妒上的。”刘嫖笑得十分勉强。

    “那有什么。朕是皇帝,他们既然是朕的至亲。只要朕还在,又有谁可以欺侮得了他们呢?你说是吧,姑姑。”刘彻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嫖一眼,便转头说道,“今日既然看到了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朕算是心愿已了了。这就回宫去吧。”

    “恭送皇帝陛下!”堂邑侯府的众人在皇舆之后整整齐齐地跪着,为大汉帝国的皇帝送行。

    等到皇舆的烟尘也不复见的时候,刘嫖第一个站了来,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吼道:“来人呐,把这几个废物给我拉下去,家法处置。”

    “啊,公主。儿子们犯了什么错。你怎么?”陈午吓了一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这些没心没肺的东西,就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全不想想妹子如今的境况。难道不该打吗?”陈午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刘嫖一股子的怒火就立刻泼洒了出来。

    “这关娇娇什么事啊?”陈午还是不明所以。

    “你这个猪脑袋,我辛辛苦苦求来《长门赋》,为什么?就是为了替娇娇挽回皇帝的心。现在倒好,这几个畜生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错过了为娇娇求情的大好良机。他们难道不该打吗?”刘嫖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心中只觉得自己怎么会嫁给一个如此无用的人。

    不再理会丈夫的叫唤和儿子的哀嚎,刘嫖独自冲回了房中。董偃冷眼看着这整个园子的鸡飞狗跳,叹了口气,往馆陶公主的住处走去。

    “公主,您消消气。这样很伤身体的。”董偃轻手轻脚地走到刘嫖身边,为她捶肩按摩。

    原本靠在软榻上的刘嫖转过身来,将头靠在董偃身上,感受着他力道适中的指压,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公主,其实,就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也没什么的。您毕竟还是大长公主啊。”董偃附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本宫气的不是这个。本宫是气刘彻他忘恩负义。当年,可是本宫一手把他扶上皇位的,现在他竟然玩这一手。”刘嫖说话时仍然余怒未消。

    “这……怎么说?”

    “你以为他今天真是来看《长门赋》的吗?他不断夸赞司马相如的文笔,却对词赋的内容只字不提,你以为他真不知道这赋写的是什么?即使本宫之前没有特意让聂胜给他透露消息,他也该猜得到《长门赋》的真正含义。更何况……”

    “那陛下今天来是?”

    “无非是安抚人心罢了。你以为那几个小畜生的爵位是无缘无故加上去的吗?”刘嫖冷冷的哼着气。

    “既然如此,公主还担心什么?陛下还肯安抚堂邑侯府,可见娘娘虽然被废,但府上荣宠依旧啊。”

    “偃儿,你不懂。”刘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我若求的只是这种荣宠,那也不必将娇娇嫁入宫中。凭着长公主的尊位,只要我小心谨慎,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自然是逃不了的。可我身后呢?我斗败粟姬,将彻儿扶上皇位,为的是就是子女的将来。可是如今……”

    “但是,陛下方才离去前说的话,不是给您保证吗?”

    “说几句空话,安抚人心,谁不会呢?在我活着的时候,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自然是不会动堂邑侯府,如果我不在了,那可不一定了。”刘嫖轻蔑的笑了笑。

    “这……或者,您可以让窦家的人给陛下点压力?”董偃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他们?”刘嫖摇了摇头,“偃儿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让府上的人都称呼我为公主,而不是窦太主吗?窦家,是靠不住的。5年前,太皇太后的死,早就注定了窦家的命运。更何况,你忘记了去年窦婴弃市的事情吗?皇上之所以,还和本宫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不只是因为本宫是他的亲姑姑,也是因为本宫由始至终都没有妨碍过他。”

    “偃儿,你要记住。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血缘、地位都是虚无缥缈的,这些东西,他可以给你,也可以随时收回。最重要的,是你要站对位置。本宫见识过三朝皇帝,能得宠至今,靠的,就是本宫揣摩帝王心术的这双眼睛。这次娇娇出事,本宫没有闹。不是本宫不想,而是本宫不能。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他刘彻哪敢做下这等事。所以我说,我这个侄儿,可比他的父亲强得多了。”

    “这样啊,还是公主目光如炬呢。偃知道了。”董偃听完之后,心中暗暗想着,今后要和窦家那些公子哥保持距离。

    刘嫖挥了挥手,示意董偃可以下去了。董偃乖巧地离开,走出门时却听到里面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只把他吓得汗流浃背。

    “偃儿,本宫不反对你交朋友,只是一定要交对自己有用的朋友啊。那窦家,除了窦婴,其他的人,可是废物得很呐。他们的话,你听听就罢了,若当了真,只会害了你自己”

    董偃走到院子里,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馆陶公主的住所,心中想,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馆陶公主看在眼里,今天大概是馆陶公主给他的一个警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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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太中大夫张汤!”杨得意尖锐得异乎常人的嗓音在宣室殿外响起。

    一个看上去十分精明能干的中年男子沉稳地跺进宣室殿,他就是太中大夫张汤,也是刘彻目前最倚重的臣子之一。

    “结果如何?”刘彻低头摸着手上的一颗小珠子,没有抬头。

    “臣在长门宫发现了一个地道,直通向长水边上。娘娘也许是通过那个地道离开的。”张汤既然能够成为刘彻心腹,自然有其自身的能力,地道虽然做得隐秘,但是在有心人的查探下,还是露了形迹。

    “臣已经命人守住了出口,也让人在附近暗中寻访。只是,不知道陛下您的打算,所以前来请示。”张汤观察着刘彻的样子,问道。

    “张汤,你怎么看这件事?”刘彻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得力手下。

    “臣以为,娘娘失踪一事不宜外传,以免有损皇家威严。”张汤边说边看刘彻的反应,结果他只是摸着手上的小珠子,“只是,长门宫原本是窦太主献给皇上您的,那地道的事她一定知道。娘娘离宫是不是回堂邑侯府去了?”

    “朕已经去过堂邑侯府,姑姑还不知道阿娇离宫的事情。”刘彻冷漠得不带一丝温度声音传到了张汤耳中,使他心中一惊。

    “那么,这次离宫应该娘娘自己的意思。”张汤仔细地斟酌着字句,“如果是这样,臣认为应该要尽快将长门宫的地道堵塞,并且对娘娘的去向严格保密。”

    “哦?”

    “虽然大长公主与陛下姑侄情深,但是咋闻爱女失踪,不免会失了心智,也许会被有心人利用……”张汤看刘彻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就大胆地将自己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娘娘既然已经被废,只要制造一个她仍在长门宫的假象就可以了,若是大肆搜寻,不但对皇家名声不利,而且还给了藩王们一个口实。这虽然没什么,但是将来,若……他们有异心,这会被渲染成陛下您不仁不义的一个证据。况且娘娘失踪了,将来您要另立…皇后,也可少些阻力”

    猛然将手拍在玉几上,刘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眼神盯住了张汤,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张汤喘不过气来。忽然,刘彻大笑道:“好,张汤不愧是张汤。那么这件事,朕就交给你来做吧。不要让朕失望啊。”

    “是。”张汤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陛下,那是否还要通过暗访寻找娘娘?”

    “……”

    在张汤几乎以为刘彻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刘彻说,“不必了,她既然走了,就让她走吧。”

    张汤退下后,刘彻独自一人跪坐在宣室殿中,在烛光的映衬下,他手中的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刘彻呆呆望着那珠子,许久才说道:“阿娇,这就是你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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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阳光已经不再炎热,落日的余晖将大地染成了橘黄色。道路上匆匆来去的行人,在这一片橘黄之中被衬得分外明显。在一条官道上,一辆由两匹瘦马牵引着的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下缓缓行着。马车的前方,另有一匹骏马缓缓行着,在它上面的男女正互相说着话。

    “夫君,那位姑娘还没有醒呢。”被丈夫抱在怀里的张萃抬头看着自己一路上沉默不语的丈夫--李希--问道。

    “……”李希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只是沉默,背光的脸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

    “夫君,夫君。”张萃晃了晃自己的丈夫,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怎么了?萃萃。”李希清醒了过来,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靥,傍晚的微风吹动了他的发丝,使他平添了一丝飘逸之气。

    “我是说,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位姑娘啊?”张萃伸手为丈夫将有些零乱的发丝重新勾到了耳后,轻声问道。

    “这个嘛。”李希皱着眉头说,“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们给她请个大夫看看吧。”

    “这位姑娘独身一人出门远行,说不定是个可怜人呢。而且她这么勇敢的跳到河里救我,如果她无处可去……夫君,我们收留她好不好?”

    “萃萃,她那不叫勇敢,叫鲁莽好不好。至于收留她……”本想一口拒绝的李希看着妻子眨巴眨巴的眼睛,顿时语塞,只能说道,“等她醒了再说吧。”

    这对夫妇口中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刚从长门宫逃离却又稀里糊涂地跳下河去救人的陈娇。从早上昏迷到现在,已经快5个时辰了。除了跳河时受到的惊吓之外,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中的神经忽然放松了下来也是她一睡不起的重要原因。当他们一行人到达客栈时,上前去扶她的仆佣终于把她给弄醒了。

    “姑娘,你醒了啊。”一听说陈娇醒了,张萃就热情万分的迎过来。

    陈娇看着眼前这个美人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阿娇皇后的这具身体已经够美了,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眼前竟然有个更美的。陈娇头皮发麻的想,自己要是以原本的容貌来面对这个美女的话,大概要无地自容了。幸好现在她也算是生了副好皮囊,虽然有作弊的嫌疑,不过至少不必让她羞愧而死。

    “难道汉代的风水特别好?容易养出美人来?”陈娇不合时宜地嘀咕着。

    “姑娘,你说什么?”张萃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低声自语,不由问道。

    “啊,没什么。夫人,你是?”古代挽髻的都是已婚女子,这点陈娇还是知道的,不至于闹下夫人姑娘乱叫一通的低级错误。只是由于阿娇自己不懂得古代这些花样繁杂的发髻样式,所以只是将头发简单地梳拢在脑后,因而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其实按照陈娇的身体年龄来说她可是个已婚十几年的妇人了。

    “我就是你之前跳下河救的那个人啊。”张萃笑得很温柔。

    “啊,是你。”陈娇想起了全部的事情,她咕噜一下坐了起来,跳下车,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这里是新丰。”张萃看着陈娇一点淑女形象也没有的样子,越发觉得她直爽可爱。

    新丰?怎么这么耳熟啊?陈娇在心底里嘟囔。“我们,我是说我怎么来到这里的?”

    “因为姑娘你昏了过去,夫君又约了故友在此地相会,急着来赴约,他看你也是要出行的人,所以就带着你一起走了。”张萃挽着陈娇的手,带着她走进了客栈。

    两人一起进了房间,张萃亲昵的问陈娇:“我看姑娘的打扮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行走呢?一个女子,多危险啊。你的父母家人呢?”

    看着张萃十分关心的样子,陈娇觉得心里一暖,数日来的害怕失落都一股脑涌上了心头,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直抱着张萃哭个不定。倒让张萃以为自己触到了她的伤心事,手足无措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陈娇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看着张萃身上被泪水沾湿的衣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等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自己一个人了。”陈娇喃喃的说道。

    这话听在张萃耳中就觉得有些奇怪了,“难道姑娘在长水边出现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吗?如何来的全不记得了吗?家住哪里,长上健在与否都不记得了吗?”

    “这……”陈娇心中盘算了下,自己自然不能说是从长门宫逃出来,可是自己对长安又不熟悉,也不可能编造个详尽的故事来骗过眼前人,那么也只能推说不记得了。想到这些,她点了点头。

    “啊……”张萃听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子,却觉得她也不像是会说谎,但是这事,未免也太离奇了。“那妹妹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我……”陈娇自己也很迷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姑娘,如今世道虽然说是太平了,可是一个女子独自生活还是有困难的啊。”

    “我知道。”说到这个,陈娇就有些泄气了。对她来说何止是困难,可能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她这么离开长门宫,恐怕一会儿抓捕她的人就会追到了。这些先不说,单单是如何谋生就要叫她万分为难了。

    “如果,姑娘不介意,就和我们夫妇同行吧。”张萃看着陈娇忧愁的样子说道。

    “咦!”陈娇奇怪的看着眼前的美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热情。

    “不怕妹妹笑话,姐姐从小就想要有个妹妹。今天我一看到妹妹,就觉得很投缘。如果,妹妹真的没有地方去,暂时就和姐姐一块吧。”张萃亲切地握着陈娇的手,看着她的眼神很热切。

    “这……这……”对于陈娇来说这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因为眼前这位张萃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家闺秀,如果成了她的妹妹自然吃穿不愁,更甚者还可以隐藏身份,因为谁也不会想到,她这个本来应该在长门宫的前皇后,会变成一个民间女子的妹妹。

    “好不好啊?妹妹。”张萃看着陈娇吃惊的脸,对着她温柔的笑道。

    “当然好。如果姐姐真的肯收留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妹妹当然答应了。”陈娇从来不是个爱拿娇的人,自然是如善从流的答应了下来。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时间,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以马上脚底摸油。

    “呵呵,那你可就是我的好妹妹了。”张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显得很是欢喜,她说道,“姐姐姓张,单名一个萃字。《周易》所言‘萃如嗟如’之萃。妹妹呢?”

    “我,我的名字叫陈娇。”陈娇被那美丽的笑容迷惑了一下,一个闪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待得想到应该用假名的事情时,却已经晚了。

    “可是‘月出皎兮’之皎?妹妹长得花容月貌果然当得起这个皎字呢。”张萃笑道。

    陈娇心知是自己方才恍惚之下,咬字不准才使得张萃误会了,她并不打算去纠正这个误会,只是笑着接受了张萃的夸奖,心中暗道一声“惭愧!”。

第四章 白衣卿相公孙弘

    “公孙弘,字季,淄川薛人,以元光五年为国士所推尚为贤良,对策,天子擢为第一。召入见,拜博士。弘以布衣治经术为丞相,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上悦之。元朔中封为平津侯。天下学士靡然向风。”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陈娇同张萃在房中又坐了一会儿,在闲聊中,陈娇始终咬定自己失忆的“事实”不放,张萃见此也不深入探究,只是将谈话的重点自然而然地就转到自己夫妻的身上。张萃稍稍提了下自己和丈夫的身世,就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了他们夫妻历年来所见的奇闻趣谈上,逗得陈娇不住发笑的同时,也使她对张萃的见多识广惊叹不已。正说到他们夫妻二人数年前在西域的见闻时,就听的有人在门外有人轻声叫道,“夫人,少爷有请!”

    张萃冲陈娇一笑,说道:“妹妹同我一起下去吧,正好也认识认识你姐夫。”

    经过方才的一番谈话,早已经为张萃的风貌所折服的陈娇自然点头应允,她心中也对能够娶得这样一位奇女子为妻,并且和她携手走遍天下的男子十分好奇。

    陈娇在张萃的指点下,狼狈地换上普通民间女子的衣裳和她一起下楼。走入李希特别预定下的雅座后,陈娇发现雅座里面除了一个青年男子之外,另有一位精神抖擞的老者。张萃向那位青年男子行了一礼,甜甜地叫了声“夫君”,陈娇便确定,眼前这位就是自己的“姐夫”李希。

    方才,两人聊天时,张萃已经将他们夫妇的身份都向陈娇稍稍交待了一番。张萃出身于西蜀的经商世家,而李希则是江淮间的一个商贾。他们夫妇这次出行游历四方,顺便察看商铺,现在正打算回转家乡。不过,李希和一位旧友相约在新丰相见,因而从长安出来匆忙赶路,没能等陈娇自己醒来,就罔顾她的意愿将她从灞桥带走了。

    “萃萃,过来。给公孙弘公孙先生行个礼。”李希的眼光掠过妻子身后的陈娇,稍稍顿了下,转而将视线转移到妻子身上。

    “李门张氏拜见公孙先生。”张萃福身给公孙弘行了一礼。

    公孙弘笑呵呵地将张萃扶起,对着李希说:“贤侄可是娶了个好媳妇啊。”

    “公孙先生夸奖了。”李希谦虚地说道,对于眼前这位老者,他心中始终存有一丝敬意。

    “这位是?”公孙弘看到立在一旁的陈娇,疑惑地问。

    “是妾身的妹妹。”张萃将陈娇推到公孙弘面前,说道,“还不给公孙先生行礼。”

    “陈皎见过公孙先生。”陈娇对着公孙弘盈盈一拜,心中却奇怪地想,难道他就是李希急着要见的旧友?这二人的年纪也未免相差得太大了些。她心中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没发现李希在听到她自报姓名为陈皎时,眼中闪过的困惑。

    “起来,起来。”公孙弘笑着道,“你们行程如此匆忙,还要抽出时间来见老夫,真是难为你们了。”

    “哪里,小侄家中琐事繁杂,不能亲陪先生到长安。实在是惭愧啊。”四人落座后,李希立刻向公孙弘告罪。

    “贤侄年仅而立,就已经有家有业。老夫年过古稀才能一展抱负。要说着惭愧二字,老夫可比你当的起啊。”公孙弘捋着胡子,笑着说道。

    “公孙先生大才,此次定能一展宏图。将来成就必然不同凡响,千载而下,世人当尽知先生大名。先生和我这样的小小商贾作对比,岂不太委屈自己了吗?”李希将酒斟满了两个杯子,“小侄在此,以新丰美酒敬祝先生此去,鹏程万里!”

    “好,说得好。贤侄这杯酒,老夫喝下了。”公孙弘大笑着接过酒杯。

    此时的陈娇,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因为,“新丰美酒”这四个字让她忽然想明白了新丰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了。

    中国古代的名酒中,汉代的新丰酒,六朝的桑落酒,唐朝的兰陵美酒,山西杏花村的汾酒,陕西的西凤酒,个个都伴着历史的悠远韵味,和着粮食的阵阵酵香,再佐以佳泉的不同凡响,以及它们的追捧者为之挥毫而下的千古名句。它们从远古娉婷而来,渗古浸今,形成自己的特殊文化符号。

    而新丰之名,起于汉代,汉高祖刘邦生于丰里,后起兵,诛秦灭项,建立了汉朝。他尊其父为太上皇。太上皇在长安城中思念故乡风景,刘邦便命巧匠胡宽依故乡丰里的样子建造此城,名曰新丰,意为新迁来的丰乡。新丰建成后,太公还想喝家乡的酒,刘邦就将家乡的酿酒匠迁到此处,从此新丰美酒享誉天下。

    新丰酒是最受诗人们追捧的,李白、王维、李商隐、陆游这些后世大名鼎鼎的诗人们都曾为之做诗。

    “情人道来竟不来,何人共醉新丰酒”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

    “乾坤恨入新丰酒,霜露寒侵季子裘。”

    脑子里飘过这些耳熟能详的诗句,陈娇觉得自己真是太走运了,刚刚见识过灞桥,就有机会喝到新丰酒。虽然,陈娇本身是不好酒的,但是冲着新丰酒的名声在外,她也得尝一口。

    李希注意到陈娇正眼巴巴的望着他手中的酒壶,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随后,也给张萃和陈娇斟上了一杯新丰酒。

    陈娇小心翼翼地捧起酒杯,看着,酒呈现翠绿色,望之清亮纯净,闻之浓郁香醇,尝了一口之后,却发现酒味很淡,只能算是含有微量酒精的果酒,跟酒精饮料差不多,但是味道却不错。

    “陈姑娘,如何,这味道还可以吧?”忽然公孙弘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陈娇抬头一看,发现原来其他三个人都盯着她看。刚才陈娇对着酒杯一脸崇拜,在场的三人又都是精明谨慎、剔透心肠的人,怎么能不发现她这奇怪的表情呢。

    看着她如愿以偿的满足笑容,公孙弘也不禁要为老不尊一次,说她一句。陈娇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红晕飞快地浮现在脸蛋上,看来煞是可爱。

    看到陈娇这个样子,公孙弘也不想她尴尬,立刻又为她解围了,说道:“呵呵,要说这新丰酒啊,味道的确是好。陈姑娘是否曾经久闻其名啊?所以今天,才会……”

    “当然,所谓‘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新丰酒,我可是如雷贯耳呢。”陈娇脱口而出韦应物所写的《相逢行》。

    这诗句倒是叫在场的其他三人吃了一惊。看到他们吃惊的神情,陈娇的心立刻凉了一半。她心中大叫,完了完了,说错话了。五言诗可是到汉末才发展出来的,最早的五言文人诗《古诗十九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她居然把韦应物的诗句说出来了。

    “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公孙弘细细的吟着这句诗,只觉得其韵与如今的骚体赋大相径庭,但是却别有一番韵味。

    “这是妹妹自己写的吗?”张萃惊喜地看着陈娇,“妹妹大才啊!”

    “啊……这个……”陈娇想,如果她说是韦应物做的,而他还没有出生,大概会马上被他们当作疯子吧。

    “陈姑娘,这诗似有未尽之意啊。”公孙弘笑着问道。

    陈娇心里想,你果然很强,连着都看出来了。韦应物啊,对不起了。

    “嗯,全诗应该是七十登汉朝,英声迈今古。适从东方来,又欲谒明主。犹酣新丰酒,尚带灞陵雨。邂逅两相逢,别来问寒暑。宁知白日晚,暂向花间语。忽闻长乐钟,走马东西去。”陈娇悄悄将原文中的二十改为七十,来迎合眼前的情景。

    “邂逅两相逢,别来问寒暑。”李希吟着这句诗,看着公孙弘斑白的头发,心中别有一番感叹。他回视了陈娇一眼,若有所思。

    “忽闻长乐钟,走马东西去。”公孙弘则是透过窗户,望向长安城所在的方向,也是若有所思。

    看着各有想望的三人,陈娇只觉得房间里气氛过于怪异,她低着头自顾自地喝着甜如饮料的新丰酒。低垂着小脑袋,全没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三人关注的焦点。

    静默被送酒的伙计所打破,伙计看着自顾自往酒杯里倒酒的陈娇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位姑娘真是海量。”

    看着小二惊讶的面孔,陈娇不觉一笑,她说道:“你们这酒,味道是好,可是酒精浓度这么低,醉不死人的。”这点陈娇倒没有说谎,古代的酒一般度数都比较低,因为他们还不是采用蒸馏法制做出的蒸馏酒。

    “我们新丰酒享誉天下,可是当年太公高祖都很喜欢的酒,姑娘这么说,是瞧不起我们新丰酒吗?”这个伙计显然是极有集体荣誉感的,听到陈娇这么说,竟然忘记了自己正在招待客人,回嘴顶了陈娇一句。

    “当然不是。”看着眼前这个愤愤不平的伙计,陈娇心中觉得既怜惜又好笑,便说道。

    “不是新丰酒不好,只是我想喝的酒这里还没有。”陈娇不觉想起从前自己喝过的那些酒,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酒,可是却比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新丰酒度数要高得多。

    “姑娘想喝的是什么样的酒?天下没有我们新丰没有的美酒。”伙计继续和陈娇顶道。这须也怪不得他,新丰本就以酒闻名天下,又靠近京城各地商贩来往,新丰也说得上是大汉朝少有的繁华城市,各地的美酒自然都可以在新丰找到。他一直深深为新丰酒感到骄傲,现下忽然冒出一个女子,先是海量饮酒,后又透露出世上另有比新丰酒更好的美酒,这当然让这个从未离开过新丰的孩子心中不服,孩子气上来就和陈娇强上了。

    “你会蒸馏酒吗?”陈娇虽然明知不可能,仍然随意问道。

    “什么是蒸馏酒?”这下连一直在一旁笑听着的三人也来了兴致,公孙弘问道。

    陈娇想了想,将蒸馏酒的制作原理给粗粗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小二眼神发亮,不过仍然说道:“待我去试过之后再来和你说。”看着P颠P颠跑开的小二,陈娇心中嘀咕:居然能够理智到去验证,没有被我忽悠倒。这个小二也是个人才啊。

    “陈姑娘说的这个方法真是闻所未闻啊。如此真的可以做出美酒吗?”公孙弘问道。

    “当然。”陈娇的语气可说是斩钉截铁,因为有个“酒精考验”的厂长老爸,所以陈娇对于酒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虽然这个方法可能不太科学,不过要蒸出比现在这个“甜酒”好些的酒还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小二能不能在他们离开之前把酒酿出来。忽然,她想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蠢事,原本志得意满的小脸蛋顿时挂了下来。

    “陈姑娘这是怎么了?”

    “本来这是个赚钱的好办法的。我刚才傻傻的告诉那个伙计,现在钱都飞了。”陈娇抱着头呻吟,“我真是个傻瓜。”

    公孙弘、李希、张萃三人对视一眼之后,哑然失笑。张萃走到陈娇的身边说道:“傻妹妹,行有行规,那伙计即使证实你的制酒法很好,没得到你的同意他也是不敢以之为敛财的手段的。更何况,朝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酒令,但是能插手酒业的无一不是巨富人家,他不过是个小伙计,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盗用了你的方法,也如同一三岁顽童抱着金砖过闹市,哪里有那等钱财应对同行的打压呢。”

    听到这话,陈娇惊讶的抬起头,“行规?”

    “不错,行规。各行均有行规,犯行规可是自绝于此行的行为。那小伙计聪明伶俐不是这样的庸人。”一直没打话的李希说道,眼神冷冷的,让陈娇看的心中一颤。

    之后的几天,四人结伴在新丰城游玩。陈娇和公孙弘这个老而弥坚的大儒倒是越发亲昵。陈娇将公孙弘当作自己长辈一般,与其相处不免有撒娇使性子的举动,让长年沉溺于治学,亲朋极少的公孙弘,感到分外新鲜的同时,也深深的觉得窝心。几日相处下来,公孙弘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可爱非常,直将她当作了亲孙女一般的疼爱。一贯的君子之交--李希--倒要排到后面去了。

    “终须一别。”公孙弘对着送行的三人展开一个爽朗的笑容说道,“就送到这吧。”

    “公孙先生,保重!”李希到没什么太大的伤感,毕竟是走南闯北,经历的分分合合太多了。而且,公孙弘此去是要青云直上的,他心中只有高兴,哪里还顾的上感伤呢。

    “公孙先生,你一路平安啊。”陈娇难过得看着这位和蔼的老者离去,心中十分地不舍。她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皎儿在此敬先生一杯,为先生送行。”

    公孙弘对这陈娇手中的酒杯神色变了变,轻声问道:“这不是那白酒吧?”小心翼翼的神色让陈娇不觉失笑,顿时将方才的伤感气氛一扫空。

    那个伶俐的小伙计得了陈娇的指点之后,花了几日功夫居然果然制出了蒸馏酒。新出的蒸馏酒的酒精浓度自然是这个时代的任何酒都望尘莫及的。昨日,那小伙计捧着酒来的时候,毫不知情的公孙弘将那酒一饮而尽,从未喝过这种酒的他自然是吃足了苦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离别的时间从昨天推到了今天。

    “这是新丰酒。”陈娇笑着指了指公孙弘马上系着的一个小酒壶说道,“那里面的才是白酒。先生到了长安也可拿它贿赂下权贵,混个大些的官回来见皎儿。”对着公孙弘眨了眨眼睛,陈娇故意取笑道。

    “皎儿吉言。怕只怕你这酒太烈,让那权贵饮后失态,倒叫老夫连个小官也做不成了。”轻轻拍了拍陈娇的肩膀,公孙弘翻身上马,脸上却故作害怕地说道。

    “先生!”陈娇听他这么说,嘟起嘴巴,有些不依不饶。

    “哈哈,千里送行,总有一别。就到这里吧。”公孙弘坐在马上对三人抱拳告别。

    “李希在此祝先生功成名就!”李希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亦抱拳相送。

    公孙弘老迈但健壮的身躯,在阳光下呼啸而去,风吹动了他的灰色衣袖,斑白的发丝随风飞舞。李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公孙先生此去,定然能叫我大汉天下变换颜色。他一定会成为本朝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陈娇诧异地看着自信满满,语气肯定的李希,忽然觉得自己认的这个姐夫,也许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因为,单凭他看人看事的这份眼光,就比这个时代的人强上太多太多了。几天相处下来,陈娇已经确定这个公孙弘就是历史上那位公孙弘了。

    这个七十就仕的老人就是历史上和董仲舒一起推行了公羊今文经学,共同倡导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第一相公孙弘,他是有汉一代第一个以白衣之身,凭借治经书而成为丞相的儒生,也是汉武帝一朝和武帝配合得最好的丞相。在他之后,军权开始完全凌驾于相权之上,丞相一职开始变得无足轻重。

第五章 相随遥遥访彭城

    和公孙弘分手后,陈娇跟随着李希夫妇一路南行,到达了楚国彭城,一路上的艰难自然撇过不提,如今他们正驾车进入彭城城门。

    “现在的楚王名道,他是文王礼之子,文王乃是元王交第三子。因为元王交曾拜荀子门徒浮丘伯门下习《诗经》,所以楚国的《诗》学是我大汉最兴盛的。”张萃一面指点着路旁的风景,一面向身旁的陈娇介绍着她们即将抵达的城市。

    “元王交是谁?”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陈娇问了一下。

    张萃回头嫣然一笑,说道:“元王是高祖皇帝的幺弟,高祖皇帝诸兄弟中,唯有元王随高祖起兵,功劳最大。是同姓宗室中最早封王的。”

    “噢。”陈娇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没想到流氓皇帝刘邦还有一个这样的弟弟。

    “要说,我大汉宗室也唯有元王一脉最是人才济济。之前的上邳侯郢客、红懿侯富、沈犹侯岁、枣乐侯调都可以说的上是文武全才。就是现在的楚王道、红侯章、枣侯应也尚称贤明。”张萃如数家珍地将楚王一脉的宗室细细说出。

    “姐姐懂得真多。”陈娇对这些诸侯王倒是没什么兴趣,反正她也记不住这些复杂的人名。

    “呵呵,姐姐娘家和夫家皆是商家,高祖所分封的同姓王大都自成一国,其治下政令赋税都由其自定,我家的商铺既然在此,那么哪位王爷好哪位王爷不好,我们从赋税中就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张萃摇了摇头,向她解释道,“其实这些都是为了维持家计,不得不了解的。不过以后也许就不必了,打先帝那时候起,很多王爷们就失去了治政之权,只能安心去做富贵闲人了。当今这位皇帝陛下从执政开始就一直努力想有一番新气象,想必今后这些王爷们失去的,只会更多。”

    看着张萃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陈娇心中一惊,总觉得张萃这番貌似坦诚的话语中,有着太多的试探意味。张萃、李希这对无论如何看都是十分谨慎的一对夫妇,却愿意收留来路不明的自己,虽然李希对自己视若无睹,但是无可否认,张萃她却从头到尾都十分亲切。但是,陈娇绝不敢认为,这种亲切和推心置腹可以放到同一层次上,这里毕竟是古代,是君权至上的古代,而眼前这位商贾之家的妇人却一个外人面前在非议朝政。陈娇终究不敢顺着张萃的话接下去,她回了一个笑,轻轻将话题转了开去。

    “姐姐家的产业似乎很大呢。我们一路走来,到处都有负责招待的店铺。妹妹看了很是吃惊。”这倒是她的心里话,由于高中历史课本的误导,她一直以为古代的商业是很不发达的。但是这一路所见,却颠覆了她一贯的看法。当然,这也许和如今正当盛世有关系吧。

    事实上,汉朝虽然很早就颁布了抑商的政令,例如汉高帝八年(前199年),令商人不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开始抑制商人在社会中的地位。但是在汉初,这些政策的实施效力是大大的打了折扣的。终汉高祖一世,战乱一直没有停息,自然不可能真正对已经成为社会重要势力的商人真正动手。(注1)惠帝高后时期,因为天下初定,重又放宽对商人的法律,与民休息(注2),然而商人子孙仍不许当官作吏。文帝时期,才又提出了重农的教导,但达不到效果。到了景帝时期,上郡以西常发生旱灾,又重新修订卖爵令,犯罪者也可以用钱财自赎,自此盐铁商家多出官吏。武帝时期,商人们的生活水平其实是在一般民众之上的,而且,也颇有社会地位,这由后来司马迁所写的《史记》中另设《货殖列传》就可以看出。

    “夫君说这些产业足以糊口即可,要说产业大,关中无盐氏和蜀中卓家才是值得称道的大商家呢。先帝时吴楚七国反,唯有无盐氏敢贷子钱于天家,后来得了什倍之利,富甲关中。还有卓家,卓家以铁山鼓铸,富至僮千人呢。”张萃轻笑一声,启唇说道,轻轻地否认了陈娇的夸赞。但是其中透露的信息,却让陈娇不禁咋舌。

    原来汉朝的商人可以富成这样,李家的产业居然只是糊口。不过,那个无盐氏倒也真是挺有眼光的,蜀中卓家,应该就是卓文君家吧,这位大才女现在已经嫁给了司马相如了吧。陈娇在心里暗暗想着。

    “啊,到了。”忽然张萃高兴地说,陈娇转头一看,车子停在了一座普通的民宅前。张萃和陈娇互相搀扶着下了车。和以往一样,张萃指挥着庄昕,也就是当日讲陈娇从河中救上来的少年,将行李等一一放好,而陈娇则在一旁观看这一切。由于张萃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陈娇帮忙,还口口声声“妹妹是要用来好好疼爱的,姐姐好不容易找了个妹妹,怎么能让你做这些事呢。”,所以两个月下来,陈娇已经很习惯自己无所事事的闲人身份了。

    其实,这种被人照顾的日子,对于陈娇来说还挺新鲜的。因为父母都由工作,而她又没有姐妹兄弟,所以她从小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现在多了个凡是都要操心的好姐姐,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宠坏了。

    “庄昕,你一会儿去店里叫夫君晚上记得早点回来。”处理好一切,张萃对庄昕吩咐道。一般的来说,进城时候李希都会和她们分开,先到城中的店铺察看一番,晚上才会回来和她们一起用膳。她们则直接到了李家分布在各处的住宅里,或者是事先安排好的客栈里。

    “妹妹,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彭城不但是《诗》学中心,而且走南闯北的商贾也多,十分热闹的。”张萃交待好家事,笑盈盈地走到陈娇身边,提议道。

    其实,一个月来,她们经过了很多地方。汉代所谓的官道对于习惯了水泥路面和防震橡皮车轮的陈娇来说,简直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因而,每次陈娇到达一地之后就显得气息奄奄,除了睡觉的房间之外,基本不愿意外出。如今过了一个月,陈娇有些习惯了,加上彭城好歹也是座大城市,附近的道路状况好了许多,这一日陈娇才有了些力气。张萃这一提议,陈娇倒真的有了些兴趣。张萃是何等机灵的人,只看到陈娇骤然发亮的双眸便立刻猜出了她的心意,立刻说道:“那我们出去吧。听说,最近彭城正好有庙会,热闹得很呢。”

    对于在大城市长大的陈娇来说,传统庙会还是一项很陌生的事务。很快的,她就被这种人来人往、热闹异常的场面迷住了。那些花样繁多的中国传统小吃,更是彻底俘虏了她的胃。她们两人都兴高采烈地看看这,看看那。两个女子结伴而行,本就非常引人注目,更何况还是两个漂亮过人的女子。不一会儿,她们就引来了一头恶狼。

    江都王太子刘建[注3],这个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色鬼,由于江都王封地和楚国相近,所以他也从江都赶到了这里游玩。当他发现陈娇和张萃这两个一点也不输给他府中姬妾的大美人时,顿时起了歹念。

    “两位美人,这是打算去哪里啊。本公子陪你们一起吧。”刘建故作风liu地走到陈娇身旁,满脸邪笑地看着她们。

    “你走开,我们不用你陪。”刘建的笑容恶心得陈娇直想呕吐,她习惯性地拿出了自己在21世纪逛街时对付色狼的态度,毫不客气地回绝了。

    “嘿,大好风光,没有男子陪伴岂不寂寞?”刘建当然不可能就这么退下了。

    之后,无论陈娇她们怎么说,刘建就是挡着她们的去路不放,弄得张萃和陈娇都气愤非常。最后,陈娇终于受不了了,她一伸手就甩了刘建一巴掌。刘建不知道是身子虚,还是没有防备,竟然被煽得跌倒在地。刘建长这么大被人这么对待过,这可是大大地削了他的面子,即使眼前的是个美女,他也顾不得了。狼狈的站了起来之后,他就指使着身边的侍卫说:“给我把这两个刁民拿下。”

    顿时,张萃和陈娇被团团围住。陈娇刚才一伸手就知道自己太鲁莽了,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现在看到自己两人围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想怎么样?”看到情况不对的张萃忙开口道,“这里可是楚王治下,你们如此目无法纪,难道不怕楚王惩戒吗?”

    “怕什么。本公子想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刘建笑得很是嚣张,接着他对着自己的侍卫说道,“愣着干什么,快把她们抓起来。”

    “是,是。”侍卫们虽然有些不忍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落入刘建手中,但是想到自己的生死都掌握在刘建手中,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看着侍卫们越来越近的大手,陈娇认命地闭上双眼。但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她听到了身旁的张萃欣喜的叫声。抬眼一看,原来是李希站到了自己面前,抓住了侍卫的手。

    “你是什么人?给本公子滚开。”刘建看着忽然出现的李希大声喊道。

    “不知道拙荆和小妹如何得罪了这位公子?”李希一脚踢开刚才想要抓住陈娇的侍卫,将陈、张二人护在身后,皱着眉头问道。

    “哼,你身后那个青衫女子煽了本公子一巴掌。你说是怎么得罪我了?”刘建一脸鄙视地看着被踢到脚边的侍卫,很是不满地说道。在他看来,李希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对于被一脚踢飞的侍卫,他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噢,”看了看身后穿着青衫的陈娇,李希皱着眉想,果然是个大麻烦。“那么这位公子想怎么样呢?”

    “怎么样?”刘建“嘿嘿”笑道,“她们两个现在马上跟本公子回府,本公子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这样啊。”李希仍然笑得很温和,让刘建以为他是个能够轻易胁迫的人。但是转瞬间,那种温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凛冽的杀气。

    陈娇只觉得自己身边刮起了一股风,风停的时候,原本包围着他们的侍卫都已纷纷倒下。而刘建更是被吓得瘫倒在地。

    “你的要求,在下是不能答应的。”李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仍然笑着。之后,他只是笑着看了看刘建发抖的双腿,揽过妻子和陈娇的肩膀,离开了。

    陈娇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姐夫居然是个高手。她本想好好的夸赞几句,但是,却发现李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顿时被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

    “夫君,是我提议出来玩的。”知夫莫若妻,张萃扯了扯丈夫的衣裳,解释道。

    “你们……”李希看着生怕他迁怒的妻子和一脸惧怕的陈娇,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夫君,刚才那个人,你这样做没问题吗?”张萃略带忧心的问道,“我看他的穿着打扮,似乎身份不凡啊。”

    “这次,你还真是猜对了。”李希点了点张萃的鼻子,说,“他是江都王的太子。”

    “什么?”张萃和陈娇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不过,陈娇吃惊的是这种人渣居然也是皇家子弟,张萃却是因为想到江都王刘非的实力而吃惊。

    “这,江都王乃是先帝五子,是今上的异母兄长。而且在吴楚之乱中有大功,门下多豪客。我们这样得罪了他的儿子……”张萃反应比较快速,马上由震惊转为忧心。

    “没事的。大不了我们离开江都。”李希倒是很无所谓,“不过你放心。这次他私离江都到彭城,已经是违法。若让江都王知道,他自己首先就要遭罪,想来他也没有多少机会再和我们相遇,这一段时间避开广陵郡行走就是了。”

    “那以后呢。”经过张萃这么一说,陈娇也有了危机意识。她注意到李希说了一个“这一段时间”,忙问以后会怎么样。

    “以后,”李希笑了笑,“藩国势大,今上又非庸才,我看数年内朝廷势必会采取限制藩国的策略。江都乃是富庶之地,自然首当其冲。而刘建嘛,我倒是了解的。他不过是个无才无德的色中饿鬼,偏偏又不甘寂寞,如何当得起江都王的重任?江都国除而变成朝廷直属之地,想来不过是数年光景的事。”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很人畜无害的男人,陈娇忽然得两个月前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李希绝对不会是个平凡的小商人,他的眼光精准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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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

    李希笑吟吟地走到正在和陈娇闲聊的妻子身旁,将手中的一小片帛书交给她看。

    “江都王非上书请伐匈奴,帝不许,以诸侯干政责之。”

    看完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张萃一脸惊喜。“江都王被今上斥责了?”

    “正是。”李希坐到妻子身边,拿了几块糕点放入嘴中,“这样,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江都王现在被这样斥责,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江都王府都会很安静的。”

    “的确如此。”张萃眉间的一抹忧色终于退去。

    好奇的看着李希夫妇,陈娇忍不住插嘴到。“那个江都王,怎么会上这种书啊?诸侯干政,可是皇家大忌呢。”

    张萃向陈娇解释道:“诸侯干政的确是皇家大忌。不过,如今藩国势大,而我大汉一贯都采用黄老学说,对子民百姓都是放任自然的。所以先皇和之前掌朝的窦太皇太后都厚待宗室,诸侯王们有时也是可以上书言事的。”

    “但是,姐姐之前已经说过藩国势大,如今他们如果还有干预国家大事的权利,那岂不是更加危险吗?”陈娇对这些政治上的事情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却记得像西汉这种实权藩王们一贯都是国家动乱的源头之一。

    “所以今上才会斥责江都王,因为此风不可长。”这回接口的是李希,接着他又要了摇头,“其实,江都王还是十分有才华的。只是他身为诸侯王注定不能为朝廷掌兵,吴楚之乱平定后,就他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如今,匈奴骚扰边界,他看出今上也有用兵匈奴之意才上书以求的。只是,对于今上而言,他不可能让一个诸侯王作为讨伐匈奴的主将。”

    李希的语气中满是为江都王刘非惋惜的意思,“江都王与今上交情尚可,才能也不错,如果今上只得中人之资,想来会同意他的上书。可惜啊,今上雄才伟略,不可能长久的容忍藩国挑战朝廷权威。所以,他注定不可能做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夫君这话错了。如果今上不是如此雄才伟略,有怎么会想要对匈奴用兵呢?江都王既然生而姓刘,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张萃笑着纠正丈夫。

    看着这对夫妇如此侃侃而谈,在一旁的陈娇除了极度震惊之外,就是对这种古代的王朝皇家之间的权利倾扎造成的奇怪悖论感到一阵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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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公元前206年,在中国历史上成为汉高祖元年,是为汉朝的开始,但是项羽的力量仍然威胁着刘邦,刘邦还没有称皇帝。公元前202年,历史上说是高祖五年,刘邦才正式称帝,但仍然有一些反抗力量没有被消灭。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汉高祖消灭掉最后一股反抗势力(英布),但也在这次战役中,高祖为流矢所伤,是年高祖即死,卒年六十二岁。可见汉高祖一生都处于战乱之中,并没有做过太平皇帝。

    注2、《史记•;吕太后本纪》赞:[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皆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樯,衣食滋殖。]

    注3:在汉朝众多的刘氏藩王家族中,江都王家族算得上是比较著名的一个家族。第二代江都王刘建以其荒淫无耻,胡作非为而名留史册。他还曾经妄想做皇帝,命人私刻玉玺,打造兵器,后来事情败露,受到朝廷严惩。刘建于公元前121年,畏罪自杀,江都王国也因此被朝廷废除,改为广陵郡。在刘建的后代中,有三个比较出名的美女。一个是在汉武帝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嫁到乌孙国的江都王翁主刘细君,史称乌孙公主,或江都公主。还有两个就是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她们是刘建的曾外孙女。

第六章 小荷初露尖尖顶

    “妹妹,怎么了?”张萃看着一脸震惊的陈娇,含笑问道。

    “姐姐,姐夫,你们……”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让妹妹见笑了。我们夫妇有时候也会关心下朝廷局势,不过都是为了自家生计罢了。”张萃掩口而笑,“都是些纸上谈兵,妹妹听过就忘了吧。”

    “不、不、不,姐姐、姐夫目光如炬,小妹甘拜下风。”陈娇急忙摆手,但心中对这对夫妇的好奇已经升到了最高点。这对夫妇,男才女貌,待人接物皆给人以春风化雨的感觉,如此光风霁月的一对璧人,如果真像他们自己说的,只是一介商贾小民,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这样,你总算少了件忧心的事,我们好好准备准备,过几日就回东阳吧。”李希看眼前似乎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就打算离开。

    “等一下,夫君。”张萃娇羞地拉住李希的手,说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是什么?”

    张萃没有回答,只是将李希的手拉了过来,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难道……”李希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有了。”张萃点了点头,肯定了李希的猜测。

    “真的?太好了!”李希的表情已经转为狂喜,他立刻抱起张萃,带着她转了一圈。

    “慢点,慢点,小心孩子。”张萃推着李希,接着横了他一眼,“给妹妹看笑话呢。”

    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的陈娇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了,立刻就走到张萃身旁,真心实意地说道:“恭喜姐姐,姐夫!”无论她心中对这对夫妇还有着多少的疑问,但是不能否认的一点是,出宫的这段日子,多亏有了李氏夫妇的庇佑,她才能衣食无忧,而且至今还没有被追查的痕迹。

    “谢谢妹妹!”李希笑答道。陈娇略带诧异地想,李希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之好,不然也不会对着她还笑吟吟的。

    “萃萃,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急着赶路了。”李希忽然想道,“我得去安排一下,在你生下孩子之前,我们就在彭城暂住吧。省得路上劳碌奔波。”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萃点了点头。

    “不过……”李希像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忽然顿了一下。

    “怎么了?”

    “萃萃,这一次,你可得听为夫的。从前因为你的坚持,府中才一直没有下人,可如今你有了身孕,而娇……皎儿妹妹她又不是能伺候人的人。我看,我还是去找外面买一两个奴婢回来,也方便照顾你们二人。”李希正视着张萃,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萃听到找人伺候二字,脸色已然有些不豫,刚想开口回绝,却发现李希竟然难得地在给陈娇打眼色,希冀她能来劝服自己。

    陈娇自然是收到了李希的眼色,立刻上前说道:“姐姐,姐夫说得没错。你有了身子,可得找人好好照顾着,妹妹我不会照顾人,万一冲撞了你,伤了孩子,那就不好了。”

    和他们夫妻相处了一月余,对于张萃的某些秉性,陈娇自然是清楚的。这位家财万贯的少奶奶很奇怪地一直坚持着自己下厨,这一路上,除了帮忙驱车的庄昕之外,他们夫妻二人身旁竟然再无第二个贴身侍婢。

    张萃凝神看了看陈娇,又斜眼看了看李希,忽然笑道:“倒是我疏忽了,我如今有了身孕,照料自己虽然说没问题,但是哪里又有闲暇照顾妹妹呢。妹妹这么矜贵的人儿,可是不能做那些粗活累活的,是该找个使唤的人才是。”

    被张萃这么一说,陈娇的脸不觉噌地红了起来。虽然在长门宫那些日子,她已经很用心地在学习如何在这个古代生活,诸如穿衣,用餐之类的没少学,可一旦到了真正开始用的时候,却还是少不了手忙脚乱的。别的先不说,但是这头发,就已经够让她头疼了。未婚女子不盘髻,却不等于不梳头发,至少未婚少女是要梳双环髻的。

    记得他们共处的第三日,张萃委婉地提醒为苦恼纠结的长发而苦恼的她,说道:“妹妹秀发披肩自然是美的,不过女子出行还是最好梳一个双环髻,也少了那许许多多的烦恼。”

    陈娇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双环髻啊,第二日竟然生生对着铜镜发呆发愣,一直到张萃来催她出行,才欲哭无泪地求告道:“姐姐,你替我梳个双环髻吧。”

    这事之后,她就真正地被张萃当作了千金大小姐来对待,不,陈娇相信假如张萃懂得现代词汇的话,她其实是被当作弱智低能儿来对待。这下,张萃忽然提及自己如何如何矜贵,饶是陈娇的脸皮在这一月之中厚了不少,还是感到有些吃不消。

    陈娇只顾着自己低头脸红,自然没注意到身高原高于她们二人的李希脸上的为难之色,而张萃则是刻意不去看自己的夫君,只将一番心思都放到了陈娇身上。

    “左右妹妹在家里也是无事。”张萃进一步开口说道,“既然夫君有心去寻一二奴婢照料我和妹妹,不如就让妹妹待我挑人吧。这样,妹妹也可自去寻一个可心的人儿来。”

    “啊?”陈娇听到张萃这么说,不禁有些傻了,她终于抬起头来,却只看到李希黝黑的双眼,以及他神秘莫测的面容。

    “听说这两日,城东的市场,新来了一批不错的奴婢。药铺的乔掌柜也琢磨着去挑一两个伶俐的童儿,不如,晚间天凉些的时候,夫君你带着妹妹和乔掌柜一起去吧。”张萃说道。

    厅中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陈娇大气不敢喘地等待着他们夫妻交涉的结果。这时候,就是她神经再粗,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好,就这么办吧。”不曾想,李希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下来,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向外面走去,说道,“我先去让庄昕准备好马车。”

    张萃遥遥地望着李希的背影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而对陈娇笑道:“妹妹,挑奴婢也是件累人的活,你现在还是先回房歇着吧。”

    陈娇哪里敢说不呢,立刻如小老鼠一般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房中,心道,奇了怪了,这么恩爱的夫妻俩,怎么就斗上了呢?正想着,眼睛竟然看到软榻对面案上的铜镜,看着自己如今的容貌,忽然想道,难道是因为本姑娘貌美如花,所以这位便宜姐夫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就这么一想,陈娇立刻笑了起来,心道,这怎么可能呢。左看右看,姐姐也比我如今这皮囊美上许多啊。不过,听说男人一贯都是拿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忽然这么一句话冒上心头后,陈娇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不至于吧。那不是逼我走人么。”陈娇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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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有了那般荒诞的猜测之后,陈娇再看到李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可是在张萃的笑脸面前,她有说不出口不和李希去那个城东市场,那样似乎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便只能愁眉苦脸地去了。

    虽然已经是傍晚,不过城东这边的交易市场上的人潮却没有少去多少,依然是汹涌澎湃。而有了上次逛街的惨痛教训后,这一次陈娇额外戴了一面轻纱。从车上下来之后,李希沉默地跟在陈娇的身后,看着一袭朱红罗曲裾长袍的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他不是没有发现陈娇从下午开始的不对劲,想必是自己和妻子的那番谈话给了她不少的压力与胡思乱想吧。只是,有些事情,是否真的可以摊开来说呢……

    陈娇只觉得李希在背后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为了摆脱这种不自在,她开始在沿途的小商小贩处停留,赏玩物品。这些小商贩们眼光锐利非常,只看陈娇的衣着便立刻猜出了她身份不凡,立刻纷纷对她扯开了嗓子。

    “姑娘,我这的胭脂水粉很不错啊!”

    “姑娘,买我这里的头饰吧,很漂亮的。”

    小贩们满是乡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陈娇面上虽然轻松地在这个铺子里停停,那个铺子里看看,底下袖子里的手却已经湿了一大片。临出门前,她可是从房里取了不少首饰放在袖子里,准备着随时开溜的,假如李希再这么神神秘秘下去,这李家,她可真是不敢待了。

    陈娇正忧心忡忡的时候,前方的道路却被人堵塞了,她回过神,却发现前面所有人都围成了一个圈,里三层外三层。她回过头看了看李希,发现他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想必也是没想到会被人拦在路中央吧。只见李希疾步向前,自然而然地拉住陈娇的手,想带着她穿过这个包围圈。只是,在李希伸手拉人的时候,却不免碰触到了陈娇私藏在袖子里的首饰,那种明显的金属触感,陈娇完全不敢奢望李希没有发现其中的玄机。她讪讪地抬眼看了看李希,却发现他竟然毫不在意,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小九九,一个劲地带着她向前走。

    事实证明,中国人凑热闹的性子是上下五千年来都不变的。纵然有身强力壮的李希和庄昕同时护航,陈娇依然觉得有些窒息,费了好大的劲才走到圈子的中央,革命任务只完成了一半,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潮聚集,陈娇怀疑,除非这位姐夫真的像武侠剧里的大侠们那样,用轻功一跃而起,不然要离开这里,怕是有些难度。不过到了这中央,陈娇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包围圈的来历了。

    “你这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

    “你就是!”

    “我不是!”

    “我明明看到了,就是你!”

    “不是我,你血口喷人!”

    以上没营养的对话正是一切的源头,陈娇撇过头一看,对话双方是一位年轻的书生和一位满脸横肉的屠夫,书生的衣服被屠夫死死拽住,脸胀得通红。

    “怎么回事啊?”陈娇觉得这对组合实在有些奇怪,忍不住问身旁的路人甲。

    “好像是那个书生偷了屠夫的什么东西。”路人甲热心地为她解释。很快的陈娇就从周围好事的路人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这位书生到彭城已经数日,一直在彭城里里外外地跑着,到处找人问老故事。昨天,听这个屠夫说了一个楚元王的故事,当时屠夫还夸口说,自己珍藏着当年元王殿下为他祖父代写的一份家书。

    “我昨天刚和你说过,元王殿下当年给我爷爷写的一份家书,今天它就不见了。一定是你这个贼子晚上偷的。”屠夫忿忿不平的说,“各位,你们给我评评理,到底是不是他偷的。”

    “一定是他偷的。”

    “不会吧,看他斯斯文文的。”

    “那也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嗡嗡作响,陈娇看着站在场中十分惶急的书生不禁觉得他很是可怜。接着,她又忽然听到屠夫的一声惊叫,“你们看,你们看,就是这个,刚刚从他怀里掉出来的。”

    陈娇抬眼一看,果然看到地上又一片竹简,屠夫大惊小怪的拾起它,指着脸更红的书生,得意洋洋。陈娇有些奇怪,心道,难道他真的是个小偷。

    “小姐,那个屠夫诬陷他。”庄昕不知何时到了陈娇的身边,偷偷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诧异的看着庄昕。

    “他乘着大家刚才在讨论的时候,从怀中拿出偷塞到书生怀里的。不过因为手法巧妙,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庄昕将自己刚才所见告诉陈娇。

    “我看你也是个斯文人,说不定只是一时贪心,如果我把你扭到官府,也是毁了你的前途。这样吧,你陪给我一串三铢钱,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屠夫此时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嘴脸。

    什么啊!听完这句陈娇心里就叫开了,根本就是诈骗嘛。

    “你,你……”书生似乎很是气愤,但是,却限于身份,骂不出什么。

    “好了,好了,就这样。便宜你了!”屠夫说完,便将左手伸出,摆明了要钱。

    “等一下!”陈娇仗着自己有庄昕和李希这两位保镖在,便大胆地上前去阻拦。

    “干什么?”屠夫看到陈娇先是为她的容貌愣了一愣,稍后才听清楚她说了什么,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回问。

    “我觉得这位公子没有偷你的东西,所以想说几句公道话。”陈娇向那位书生点了点头,看到他立时很是激动,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一句话,终于有人出来为我证明清白了。

    陈娇慢吞吞的拾起地上的竹简,对着屠夫说,“这家书是元王殿下为你的祖父写的?”

    “不错!”

    “不知道你的祖父是什么人啊?有这种荣幸让元王为他亲笔写家书?”

    “元王殿下亲切过人,我祖父当年是他的亲兵,他怜惜我祖父远离家乡数年,所以为他写了一份家书。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屠夫仿佛是背书一般将这段台词背出,想来是练习过数遍了。

    “是吗?那你认识字?”

    “不,不认识。”屠夫警觉道。

    “那你怎么一看到这个,就知道是你家的家书啊?”陈娇故作奇怪的看着他,“他一个书生带着一片竹简很正常啊,你是怎么断定这就是你家的家书的啊?”

    “这个,我别的字不认识,家书里的几个字我认识。”屠夫的额头开始流汗。

    “哦。”陈娇将竹简在他面前摊开,问道,“来,你告诉我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陈娇从右边指下来,“你念,你念。”

    “吾妻亲启,吾现为元王亲兵,元王待下甚好,毋忧。喜于南阳寄。交代笔。”

    “哈哈!”那位原本默默无言的书生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屠夫满脸恼怒。

    “你根本不认识这上面的字,我把竹简拿反了,你还照念不误,当然好笑了!”陈娇也是一脸讥笑。

    “什么?”

    “你不认识字,却能认出这就是你家的家书,你是怎么办到的?是不是这上面有什么特殊标记啊?”

    “对,对,是有个标记。”屠夫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什么样的标记啊?”

    “是……是……”

    “还是我来帮你说吧。这家书根本就不是这位公子偷的。或者你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元王写的家书。一切都是你诬陷这位公子,想要从他这里敲诈钱财。”

    “你胡说,小娃娃,你再说我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屠夫顿时凶性大发。

    “你敢碰我家小姐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在他将自己的威胁付诸行动之前,庄昕已经一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官府里一定有元王殿下亲卫的记载。如果现在把你扭送官府,一定可以查出你的祖父到底是不是元王亲卫吧?要是让楚王爷知道你在外面造谣生事,诋毁他家先王的名声,他一定不会放过你吧?”躲在庄昕身后,陈娇甜甜地对着他笑了笑,看着屠夫变得灰白的脸,说道,“不过呢,这位大哥,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呢,当作没看到这事,你呢,也别再找这位公子的麻烦了。如何啊?”

    “好!好!”屠夫哪里还能说个不字。

    看着屠夫落荒而逃,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那位刚才被冤枉的书生走到陈娇身边,拱手谢道,“多谢姑娘相救。”

    “小事一桩。不用多礼。”陈娇不怎么在意地挥了挥手,忙走到李希的身边,讨好地拉着他的衣角说道,“姐夫,我们快走吧,晚了人家说不定关门了。”

    “姑娘,等等。在下司马迁,请问姑娘芳名?”司马迁在她身后连声呼叫。

    “司马迁!”

    “司马迁!”

    “司马迁!”

    这个名字在陈娇的耳朵中形成了三重回音。她以让人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过身,冲到司马迁身边,对着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

    “你叫司马迁?今年几岁?”陈娇怀疑地看着他,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怎么看都不像那个伟人司马迁。他太孩子气了,甚至还没有一点男人的感觉。

    “在下就是司马迁,年16了,姑娘。”司马迁恭敬有礼地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陈娇奇怪的想,记得文学史上说,司马迁是20岁时才开始从长安出发,游历四方的。

    “家父来此拜访楚王殿下,迁随父亲至此。”虽然觉得陈娇的问题很奇怪,但是出于对恩人的感谢,他一丝不苟地回答,毫不隐瞒。

    “我说呢。”陈娇小声地嘟囔。来到彭城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完全见识到了楚国学风之盛,很多文人雅士都会来拜访楚王道,切磋学问。可以说楚王是诸侯王中仅次于于淮南王的博学多才之人。司马迁的父亲来此拜访他,倒也不奇怪。

    “姑娘,请问姑娘芳名?”司马迁再一次询问道。

    “啊!”陈娇心道,怎么能告诉你,你家可是当官的,万一被汉武帝知道了,我也就不用玩了。于是,她讪讪地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公子不必执着于此啦!”

    “但是……”司马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陈娇被李希拦在了身后。

    “这位公子,在下和舍妹另有要事,先告辞了。”李希冷冷地甩下一句,便将陈娇飞速带离,陈娇觉得自己几乎是被李希半挟着走路的。那速度和她自己的走路速度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他们很快就甩掉了少年司马迁,步入了令陈娇感到有些心颤的奴隶市场。管事的十分殷勤地为他们上了茶点,在知道李希是想找两个手脚伶俐的婢女之后,拍着胸膛保证自己这里出品的奴婢质量,然后一呼啦拉出一群面黄肌瘦得让陈娇不忍看的小女孩,让李希等人挑选。

    “公子,这些都是从河南郡来的逃荒灾民,全都是自愿卖身为奴的,手脚都还灵便,你买回去,绝对不会有任何麻烦的。”管事的谄笑着介绍道。

    虽然早在汉高祖五年夏五月颁布的诏书中就规定:商贾不得够买饥民作为奴婢,已买作奴婢的要无偿释放。但是所有的政令总是难免被底下人阳奉阴违的下场,所以这种公然的买卖奴隶的行为依然屡禁不止。

    李希冷淡地扫了一眼那些女孩子,便转身对陈娇说道:“皎儿,你去挑两个吧。”

    陈娇来之前并没有想过会遭遇眼前的这些事情,对她来说,灾民饥民那都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词和事物。她在那十几个女孩子面前绕了一圈,看到每一个人都对自己露出了祈求的眼神,便觉得有些不忍选择。

    李希立刻看出了她的为难,便起身随意指了其中两个女孩,对那人贩子说道:“就这两个吧。你派人帮她们收拾妥当了,送到市口的那辆马车上。”

    说完,便又拉着陈娇的手,向外走去。陈娇转头看着那些宛如被遗弃的小狗一般的眼神,心里感到有些刺痛。

    “你救不了所有人,照顾好自己就是了。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的。无须自责。”李希注意到她的神色黯然,难得温和地开口劝道。

    回程路上,被挑中的两个女孩子畏惧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显得十分乖巧。陈娇看她们也不过十三四岁上下,却如此可怜,温言安慰了她们几句。谈话中,知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名叫阿玉,十四岁,一个名叫阿奴,十三岁,逃荒路上早已经父母双亡,才不得不卖身为奴的。

    这一次奴隶市场之行的黯然结尾,仿佛是扫去了陈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见的那些光明,让她第一次体悟到,这个世界和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毕竟是不同的。

第七章 天明独去无道路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成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

    ——《史记项羽本纪第七》

    是夜,云淡风轻,一轮弯月在云间忽隐忽现。张萃自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在她的身边。她叹息了一下,走下床,披上外衣,向外面走去。张萃没有挽起的青丝长长的拖到了脚跟,被风轻轻吹拂着。她绕过精致的回廊和假山,走到了书房,果然,她看到了那个她熟悉的男人正静静跪坐在书房中。

    “吱!”木制的门被轻轻推开,声音惊动了书房内的李希。

    “是你。”李希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疲惫,但是他还是马上走到了妻子身边,将她揽到怀里,为她挡去夜半的冷风。

    “夫君。”靠在丈夫的怀中,张萃幽幽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随手将门关上后,李希将妻子扶到里面。

    “你还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吗?”张萃说完,分明感觉到丈夫的身子一震。

    “萃萃……”苦涩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

    “那日,你从长水之上救回妹妹之后,就一直很不对劲。我不问,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你自己告诉我,你明白吗?”她从李希的怀中抬起,月光照射在她美丽的脸上。

    “我只是……”

    轻轻捂住他的嘴,她说:“我们结缡多年,你待人处世的方式我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你对妹妹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在她还在昏迷中时,你就已经神思恍惚。我特意将她留下,正是因为你的不对劲。”

    “我猜得出……”李希苦笑着,自己的妻子他当然知道,张萃从来不是个对人热情的人,她忽然说和陈娇投缘,一定要收她做妹妹时,李希就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她的。

    “夫君,妹妹说她对前尘往事都已经不复记忆。如果,她曾经真的和你有什么,你现在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张萃定定的看着他。

    “唉,你不要瞎猜。我和她没什么。即使她还记得前尘往事,只怕也想不起我是谁。”李希叹了口气,“她只是一个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面的人。”

    “这么说,夫君是知道妹妹的身份的喽。”张萃用的是肯定句。

    “是的。”李希点了点头,又道,“正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夫君,那她到底是什么人?我检查过她身上的那些金银饰器,那都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这段日子,她倒是想将那些东西拿去典卖,每次都是我命人暗中收了下来,不然,这些东西流出去,也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呢。”

    “她是……如果按血缘关系来说,应该算是我的妹妹吧。”李希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啊?”这回,张萃可是真正的大吃一惊了。她与李希相识已有近二十年,但是从未听李希说起过他的血缘至亲。在张萃看来,李希似乎是个孤儿。可是现在,李希居然告诉她,这位忽然闯入他们生活的陈娇是他的妹妹。

    “唉!”李希将头靠在妻子的肩膀上,轻轻的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

    陈婴,李希和陈娇的曾祖父,是大汉帝国的开国功臣之一。当年,陈涉在大泽乡起义之后,东阳少年杀死了秦国所置的长史,聚集了数千人起义,打算强请东阳县中声望极高的陈婴为首领,数日后,起义军闻陈婴之名来归者已至两万人。其时,项羽叔侄身边也不过八百江东子弟兵。如若,陈婴应诺此事,则会成为秦末最有实力的起义军领袖。

    “但是,曾祖父因高堂之言,以陡富不祥屡屡推之。后来,楚霸王及其叔来信联络,曾祖便将此尊位推于项王。他自己则被封为楚上国柱。”李希抱着妻子,将陈氏家族的历史缓缓说出。

    后来,项羽就是凭借这股势力,成为天下霸主。陈婴则在历次的战争沉浮中,都靠着自己的才识存活了下来。在项羽败亡之际,陈婴又及时投了刘邦,被封为堂邑侯。

    “曾祖拒绝起兵之时,其高堂曾为之言曰‘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曾祖一生都牢记此训,才能在楚汉之争中存活了下来。祖父随曾祖历经战乱,决不站在风口浪尖的原则他一直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汉朝建立后,陈婴被封为堂邑侯,后出任楚国相国。陈婴于汉虽有大功,但是终比不得韩信、英布等人,且平日谨言慎行,因而在刘邦和吕后清洗功臣的血腥行动中,陈家都可以安然无事。但是,吕后去世之后,陈家成为了少数留下的几个功臣之家,因而圣眷日隆。

    “在文帝陛下欲以长公主下嫁时,祖父便意识到陈家尊荣已极,三代之内,必有横祸。所以,祖父便从父亲的庶子中,挑中了我,以身体虚弱之名令家人送出府中医治。后来,就安排我客死他乡了。”

    和家族断绝联系,独自在外面生活,只为了将来那不一定会到的灾祸来临之时,给家族留下一点血脉。张萃心中为陈家长上的谨慎叹息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夫君心痛不已,这么多年了,即使亲如结发,李希也对这事一直守口如瓶,一个人背负着这沉重的秘密。

    “夫君。”轻轻的在李希颊边落下一吻,“你辛苦了。”

    “没事。我的母亲只是堂邑侯府的一个奴婢,生下我之后就亡故了。即使留在府中,我终究也只是一个有名无分的少爷罢了。离开了,反而可以过得好些。”李希将妻子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更何况,我还遇到了你。”

    “我不后悔!”

    张萃在李希的眼中看到了她所熟悉的坚毅、深情。

    “真的。”

    泪水不知不觉间从眼角滑落,张萃轻轻靠到了他的肩上。

    “谢谢!夫君,我也不后悔。真的。”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满腔的感动。

    紧紧的抱住张萃的身子,李希的脸上各种神色不断交替着。

    “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我有时会被陈叔带去见见他。”当张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李希开始继续他的叙述,“和馆陶长公主生的弟妹见面,也是那时候。只是,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下人的孙儿。”

    “和妹妹,也是那时候吗?”张萃柔柔的嗓音,在夜半的书房飘荡。

    “是的。后来,她出嫁那年,我和陈叔也到府中看过她,只是没有人发现。算来也已经有12年了。”

    张萃回想起陈娇这段日子来和自己相处的种种,想到她对于很多生活常识的无知,不禁有些释然。是啊,一个从小养在深宫,由人伺候着,从来不曾做过什么活的女孩,也难怪不懂绾髻,不懂下厨,不懂这样那样的世情。只是,这样一个深宫中的凤凰,如今跌落人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张萃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这样,那么妹妹就是当朝皇后?为什么两个月来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

    “这正是我所烦恼的地方。”李希苦笑着,“虽然,她已经被废,只是前皇后而已。但是,也不可能任由她这样在外面游荡。两个月来,我一直防备着有人追查,牵连到我们身上。可却是风平浪静,教我无从防起。”

    “怎么会这样?”

    “我派人到长安打探过了。馆陶公主似乎对她失踪的事毫不知情。而长门宫,已经完全由廷尉府接管了防务。这是很不正常的举动。种种迹象说明,皇帝似乎是要将她失踪的事情,一瞒到底了。”

    “这……”张萃先是愣住了,转而一喜,说道,“那么,是不是说,以后不会有人会来查妹妹的身份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为将来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李希左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之后又神色黯然的说道,“只是,她终究是我的妹妹,我实在不能狠心若此。”

    “夫君。”张萃忧心忡忡的看着丈夫,“妹妹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也忘记这件事吧。以后,少让她和官家人接触也就是了。”

    “不能斩断这个祸根,一切办法都是治标不治本。”李希仰头长叹,“但是,世间事,总有不如人意的时候,也只得如此。”

    夫妻二人的叹息声在书房飘飘荡荡。但是陈娇却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甜,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现在的哥哥和嫂嫂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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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张萃说开之后,李希对待陈娇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冷然,甚至为了消解她的无聊,有时候会将一些账册拿回来交给她计算。他对陈娇的唯一要求,就是少出门。这一日,李希又从外面买了一些小玩意回来,想给陈娇和张萃把玩,到了陈娇房中,却发现交给陈娇的账册散落在竹几上,而陈娇在一边对着一堆小木片,用刀笔在上面刻画着什么。

    “皎儿,这是什么?”李希先是站在陈娇的身后看了一会儿,然后指着那木片说道。

    “啊?”陈娇听到这一声呼唤,才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李希近在咫尺的脸不由得有些惊了。从小用阿拉伯数字进行计算的陈娇终究还是不习惯使用汉字来进行计算,所以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木片来计算账目。

    不待陈娇回答,李希拿起其中一片木片,凝视了一会儿,说道:“这些符号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你这是……”

    陈娇便只能硬着头皮,向李希解释这些阿拉伯数字的用处,最重要的是其中加入的“0”这个数字。要知道在公元八世纪以前的中国,人们是不使用0这个数字的,他们只使用1-9这些数字,虽然当一个人一无所有时,人们都知道有零这么个概念,但是,在数学上0的意义还不存在。

    随着她的讲解渐渐深入,李希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深沉,那充满探究的视线,让陈娇有些抬不起,但是她却还是只能扯开嘴巴说道:“这些都是阿娇胡乱想的,想自己用着方便。姐夫看过就算了。”

    精明如李希当然看出了她的刻意闪躲,由于他并不想给陈娇任何压力,只想好好呵护她,所以并不打算追根究底。大汉皇家,收天下奇才而用之,也许陈娇是和宫中的某些官吏学的吧。

    “明日,我就要启程去东阳接陈叔来这边过年节了。这几日,你好好照顾你姐姐。”李希开口说道。

    陈娇有些惊讶地抬头,没想到李希竟然能够放心让身怀六甲的妻子单独留在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身边。

    李希伸手摸了摸陈娇的头,说道:“皎儿,你既然认了萃萃做姐姐,留在了我们家。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听到李希的这句话,陈娇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药铺的乔掌柜会每日来探望你们一次。若有什么缺的,用的,你都可以找他要。但是,你和萃萃可不要再轻易外出了,就是出去也要记得戴面纱知道吗?”李希温言道,“之前,我们得罪了江都王太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彭城留下了什么手下来抓你呢。”李希庆幸有了江都王太子刘建的那段插曲,使得如今自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禁止陈娇外出。

    “好。我知道了。”陈娇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本就是那种“别人待她好,她就十倍还”的性子,李希一释出善意,她立刻就像被摸顺了毛的猫儿似的。

    李希见她如此乖巧地应承了,也是一笑,便说道:“最多七日,姐夫就回来了。这个家,就拜托你了。”

    笑着送李希远行的那一刻,陈娇忽然觉得由李希和张萃组成的李家,似乎真的成了她在这个时空的家,而他们俩人就是她真正的亲人。

    汉代的年节在阴历的十月,所以虽然只是秋风渐起,这里的年味却已经非常浓厚了。陈娇饶有兴致地向张萃学习着刺绣,陪着她笑谈各地的风俗轶事。有时候,也用自己高出两千年的学识来震一震张萃,看着她一脸惊愕的神情,肚子里偷乐。

    见夜色晚了,陈娇终于起身离开了张萃的房间,而张萃则让服侍自己的阿玉送陈娇回房。出了房门,一阵冷风袭来,陈娇感到一阵颤抖,便转头对阿玉说道:“阿玉,今日有些起风了。你要记得给姐姐多加一件衣服,晚上,也要劝她早些休息,知道吗?”她的眼睛落到阿玉单薄的外衣上,又说道:“还有你自己也是。若是没有合适的衣服,明日我让乔掌柜替你们去做几套来。”

    阿玉听到陈娇这句嘱咐,眼睛有些发红,说道:“谢谢小姐。其实没事的,我们穷苦人家,都习惯了。往年更冷的冬日,也是这么熬的。”

    “熬?”陈娇有些不解。

    “是啊。熬得过就活下来了。熬不过,也就去了。”一直跟在陈娇身边的阿奴也开口说道,“奴家本来有个弟弟,那时候就是熬不过……”说了一半,她忽然止住了,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说道,“瞧我这嘴巴,怎么可以在小姐面前说这些晦气事呢。”

    一种奇怪的猜测在陈娇脑中一闪而过,她忽然开口说道:“阿奴,阿玉,难道你们这里到了冬天,都不烧煤炭什么的取暖吗?”

    “煤炭?那是什么?”阿玉反问道。

    陈娇不禁哑然,她知道煤炭在这个时代也许不一定叫做煤炭,但是她形容了半日,阿奴和阿玉两人却还是一片茫然。陈娇回房越想越觉得,也许在这个时代,人们根本还不用这些东西取暖呢。因为在还算富贵的李家,她根本就没有发现碳盆一类的取暖用具。

    第二日,她对来探望的乔掌柜形容了一下,果然,乔掌柜对她所形容的事物也是一片茫然。她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向乔掌柜推销自己伟大的煤行淘金计划,可惜乔掌柜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帮她开商铺,最多答应帮他去找寻她所属的煤炭,制作写铜炉,以供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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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前,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曲折的车辙。

    李希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下来的是一位长相普通的中年人。他就是将李希抚养长大的陈伏。李希向驱车的陈奚吩咐了一声,他便上前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阿玉,阿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眼中有一丝困惑。

    “你是阿玉还是阿奴啊?”陈奚自小跟随陈伏,知道李家很少出现婢女,这个女子一定是李希为了照顾陈娇和有孕在身的张萃新添的婢女之一,他笑着说道,“公子和陈爷来了,你快进去通报。”

    阿玉看了一眼李希,恍然大悟,忙跑回了府中,边跑边说道:“夫人,小姐,公子回来了。”

    李希和陈伏一路走到了大厅之中,发觉陈娇和张萃都在厅中。继而,他们马上发现,这个大厅竟然异常温暖。两人都是目光如炬之人,只四下看了看,便发现关键所在,便是分布在大厅四角和中央的五个铜制的炉子。

    “陈叔,夫君。”张萃最先上前行了一礼。

    “陈叔,姐夫。”陈娇也是有样学样。

    “都起来吧。”陈伏很是和蔼地看着二人。陈娇的事情,来时路上李希已经和他细细说过,他本是陈家的旧家人,当年,也是堂邑侯府收养的孤儿,对陈家忠心耿耿,自然对这位嫡出的小姐,很是有好感。而张萃又是乖巧可人,与陈伏已经是相处多年了。从前还觉得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张萃没能诞下子嗣,如今张萃也已经有孕在身,那自然是千好万好。

    “这里怎么如此暖和,皎儿?”正式见礼过后,李希便问陈娇,他眼中含笑,满是宠溺。

    “姐夫,怎么知道是我弄的?”陈娇双眼灵动地转动着,显得有些精灵古怪,煞是可爱。

    “呵呵,这些东西如此古怪,萃萃若是弄得出来,我和她夫妻多年,早就看到了。”李希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

    陈伏没理会小一辈的笑闹,他兴致勃勃地走到铜炉边上,观察了一下,铜炉的上部盖着一个透孔的金属盖子,热气从孔洞中缓缓透出。陈伏将盖子拿开,一阵烟雾冒了出来。原本以为会看到大火燃烧的陈伏奇怪的看着眼前铜炉里红彤彤的“石头”。

    “这个是?”李希指着炉中之物问道。

    “就是这个啦。”陈娇指了指放在她脚边的一个盆子里的东西,里面放的是黑乎乎煤炭。

    “这是何物?”陈伏将煤炭拿到手中细细察看,全不顾手会被弄黑。而李希也好奇的上前去。

    “煤炭啊。可以用来烧的就是了。”陈娇解释道。

    “此物甚妙。一定会成为豪门富世争相购买之物。”李希笑了笑,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商机。

    “不错。”陈伏摸了模胡子,附和道,“只需要将炉子的外表做得更加精致一些,便可获得十倍之利。”

    听到李希和陈伏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觉,陈娇一阵惊喜,之前被张萃打息了的做生意的心思顿时又活络了起来。她开心地走到李希的身边,说道:“姐夫,你也这么想吗?那我们开一家店专门做这个生意吧。”

    “这……”看着陈娇的神情,李希顿了顿,与他自身来说,多这一门生意少这一门生意自然是无所谓的。但是,如今有了个陈娇在身边,他行事不免要再谨慎一分,这煤炭虽然可以赚上一笔,不过对他来说,不引人注目才是重点。想到这些,李希摇了摇头,说道:“毕竟只是一冬的生意,我们李家并不缺这个钱,还是算了吧。”

    厅中之人,除却陈娇之外地可以明白他的心思,在其他二人齐声附和道:“此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陈娇顿时有些急了,她争辩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姐夫,你们怎么有钱还不赚啊?”陈娇确实有有些焦急了。虽然她已经将李希夫妇视同亲人,但是,一个成年人还依靠着他人生活,这种感觉总是不好,所以,她迫切希望能够早点拥有属于自己的生财之道。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李希听到她这句话,神情一滞,再看看陈娇一脸坚持的样子,心中叹息一声,只得作罢。他说道:“既然妹妹这么希望能够开这样一家店,那么姐夫就帮你开一家吧。由你自己管理,只是,你需答应进出之时,定要蒙面。”

    “好。”陈娇得到李希的首肯,开心极了,总算迈开了自己更生的第一步。

    那一年的冬季,一家名为彭城煤行的店铺在彭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张。

    “姐夫,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陈娇吞吞吐吐的走到李希面前,说道。

    “你说吧。”李希将注意力从账本中转开来,抬头看着面带难色的妹妹。

    “我是想说,这煤行,能不能分我一些股份?就算煤行不能,也没关系,我再出一个主意,我们开一个间食肆,你分我一些股份好不好?”陈娇想了很多日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开口对李希提出这个要求,她总要给自己一点收入和保障,虽然作为了吃白食的客人,还提出这种要求显得有些不可原谅。

    “……”李希的反应却是一愣,看着眼前的陈娇没说话。

    陈娇还以为他不肯,便急急的说道:“姐夫,我给你出了这么个赚钱的主意,你总不能一点好处也不给我吧?好歹给我一笔小钱啊,我可以去做别的生意。”

    “皎儿,”李希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终于开口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什么是股份?”

    “啊?”陈娇听到这话一傻,方才想起,李希这个古人根本不知道股份为何物。于是,她又艰难的解释了一遍什么是股份,然后强调道,“姐夫,我可是技术入股啊,算不得占你便宜的。”

    “好了,皎儿,姐夫明白了。”李希语音含笑,说道,“也不必开什么食肆了,这煤行全送给你吧。”

    “啊?”

    “这煤行对我们李家来说,本来就是可有可无之物,是你出的主意,怎么好占你便宜呢。”李希说道,其实他也看出了陈娇最近这段寄人篱下的生活过得十分郁闷,再一想这妹妹本是个事事顺心的天之骄女,也不忍她如此憋屈,心道,我陈家的产业本该有你一份,这煤行便是送到你手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怎么……”陈娇虽然很希望能够拥有自己的事业,自力更生,可是,这么强夺他人的产业她也没那么厚的脸皮。

    “好了。就这么说了。”李希摇了摇手,表示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不给陈娇反对的机会。

    于是彭城煤行就这么成了陈娇的产业,陈娇接手后,思量了好一番,终于确定了最后的广告策略。出产的煤炉首先被献入了当时的楚王府,得到了楚王的首肯,楚国上下的富贵人家便开始争相效仿,使用煤炉子过冬。之后,楚王又将之献到了禁中,享受到其中便利的刘彻夸赞了几句之后,煤炉子便开始风行天下。因为煤炉其中所用的煤炭对于当时的人们来时还是一样比较陌生的事物,其他想要效仿的商户因为不能找到煤矿,而使得彭城煤行在这一行业上垄断了数年。李希看着在陈娇的运作下,彭城煤行在一个冬天的时间里便名动天下,心情复杂。对于这个妹妹的能力,他既骄傲又觉得不安,只能默默张开自己的保护网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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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1:陈婴者,东阳人。少修德行,箸称乡党。秦末大乱,东阳人欲奉婴为主,母曰:“不可。自我为汝家妇,少见贫贱,一旦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祸有所归。”

    注解2:古人是在西汉时知道煤炭的利用的,我姑且当作汉武帝初年,他们还不知道。

第八章 节手风光不相待

    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意有五女,随而泣。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乃随父西。上书曰:“……妾原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蒙着面纱,巡视完自己的煤行,陈娇便带着阿奴乐悠悠地回到了家中。看着煤行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也不禁有些晕陶陶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有经商天赋,虽然知道这其中李希所派的那些下属们要占去大部分功劳,不过心中却还是难免有些得意。

    年节过去,冬季已经来临,天际也开始飘下鹅毛大雪,陈娇从马车上走下,有些瑟缩地看了看地上的雪。她一抬头,却看到家门口正有人拿着扫把和簸箕等物在扫雪,指挥者正是阿玉。

    “阿玉,你在做什么?”陈娇奇怪地问道。

    “二小姐。”阿玉应道,“刚才,夫人说,有贵客要来。所以让我把门前的雪扫一扫。”

    “贵客?是谁啊?”陈娇更奇怪了。李希夫妇的朋友十分稀少,她和他们认识以来,除了公孙弘,没见过有别的朋友上门。

    “奴婢不知道。”阿玉老实地摇了摇头。

    陈娇并不期望从阿玉口中得到答案,她一问完,就向里面跑去。

    “姐姐,是哪位贵客要来啊?”陈娇一看到坐在大厅的张萃就问。

    “妹妹回来了啊?”张萃停下手中的女红,宠溺的看着她。

    “是谁来了啊?姐姐,你快告诉我啊!”

    “好!妹妹,可曾听说过缇萦夫人?”笑着为她梳理了一下头发。

    “缇萦夫人?”陈娇皱眉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之前药铺的帐目里出现过这个人的名字?她是谁啊?”

    “妹妹,前事尽忘,难怪说不出夫人是谁了。”张萃微微一笑,说道,“妹妹可知道,文帝年间,曾经有一位奇女子上书救父的故事。”

    缇萦,复姓淳于,其父是神医淳于意。淳于意本为太仓令,后辞官,行医于乡里。,有人诬告淳于意目无君上,淳于意被押解到长安,以待秋后问斩。淳于意生平只有五个女儿,临行之时,众女于囚车旁哭泣,淳于意因此大骂,生女无用,不如生男。

    “缇萦夫人,就是太仓公最小的女儿。她听后十分伤心,便一路随囚车到了长安,给文帝陛下上书,表示愿意以身替父,并且请求文帝陛下废除肉刑,给罪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缇萦夫人就是贵客?她要来这里。”陈娇惊喜的看着张萃,觉得李家给她的惊喜真的是接连不断。孝女缇萦的故事,陈娇当然知道,当时看到这个故事时,陈娇还觉得特别解气,认为缇萦驳回了她父亲的生女无用轮,是个奇女子。

    “不错。夫君幼时身体不太好。曾经被先祖托付给缇萦夫人抚养。所以,夫君一向视夫人如母。”张萃笑着点了点头,“只是,夫人一直以行医天下为目标,所以夫君一直未能将夫人接到府中奉养。”

    “原来如此。”陈娇恍然大悟,“那么,药店帐目中经常出现的免费的药材支出,也是夫人拿去的了?”

    “是的,夫人为穷苦人家看病,经常要自己贴上药钱。所以夫君就自己开了一间药铺,让夫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拿到免费的药材。”

    闲话间,阿玉便来禀报说,少爷扶着一位老夫人来了。

    缇萦在李希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看来大约40上下,显得十分年轻,从她的容貌可以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花容月貌的佳人。缇萦和蔼的对着张萃和陈娇笑了笑。

    张萃从位子上下来,打算给她行礼,缇萦忙上前止住她,说道,“你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万事小心。行礼就不必了。”

    接着,她向一旁的陈娇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皎儿吧。你姐夫都告诉我了。果然也是个标致的孩子啊。”

    看着缇萦慈祥的面容,陈娇不觉鼻子一酸,想起了自己在现在的母亲。她忍住泪水,盈盈一拜,唤了声,“夫人好!”

    “不用叫什么夫人。你和希儿一样,叫我二姨就好。”

    “二姨。”陈娇乖巧的改嘴。

    “乖孩子!”缇萦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掏出一份竹简,“难怪公孙先生,对你这么念念不忘了。来,这个是他给你的信。”

    “咦!”这对于陈娇来说的确是个意外的惊喜。没想到分别了数月的公孙弘竟然会托缇萦给她送信。笑着接过了信,陈娇兴奋的打开。

    公孙弘信中写得十分简单,只是说,他面试天子时,被擢为第一,待诏金马门。现在已经在长安购宅,让陈娇有空时随李希前去游玩。虽然写得言简意赅,但是陈娇却能从中感受到公孙弘对她的浓浓的疼爱之情。

    “谢谢二姨带的信。二姨是从长安来的吗?”陈娇看完之后,笑得脸如春花。

    “是啊。”缇萦说这句话时,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堂中之人中,只有与她还不甚相熟得陈娇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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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书房

    “二姨,你从长安来,有什么消息吗?”四人中有一人先开了口,那是李希。

    “唉。你放心。娇娇的事情倒是没什么。”

    “是侯府有事吗?”陈伏一开口就说中了缇萦的心事。

    缇萦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是馆陶公主请我去长安,为侯爷诊治。”

    “……”

    “侯爷已经病入膏肓,只怕,撑不住了。”

    一阵沉默之后,陈伏先开了口。

    “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他生的是心病。药医不死人。我纵是扁鹊再世,能为他拖延了这么些年,已经是极限了。”

    “是吗?”李希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感情波动。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虽然现在在长安生死未卜的那个人是他的生身父亲,可是在他心底却一直把陈叔当作自己的父亲。

    “希儿,他到底是你父亲,你去看看他吧。还有你,伏……陈爷,毕竟主仆一场,你去见他一面吧。”书房里除了缇萦苦口婆心的规劝,李希,陈伏,张萃谁都没有再开口。

    月光偶尔从云缝中钻出,照着地上这四个表情各异的人。

    “他或许做错过。可是,他是个善良的人。你们谁都不能否认。所以,不要恨他。”许久许久,缇萦的声音悠悠地在空气中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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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堂邑侯府

    “铿锵”器物掉落地上被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堂邑侯府中的每一个奴婢的心,在每次声音响起的时候都要不规律地跳动一下,越是靠近声响发出的那间轩室,就可以看到越多诚惶诚恐的奴婢。

    “公主,不要这样。”董偃在一旁苦苦劝说。

    馆陶公主刘嫖此刻已经没有了几月前的冷静和镇定,她正在将每一个举目所能见的东西砸碎以发泄心中的愤懑。

    “你让我怎么冷静?”刘嫖被这个名义上的养子死死拽住后,在已经砸无可砸的情况之下便不再闹腾,反而开始向董偃大吼。

    “公主,娘娘不一定会出事,你现在这样,万一被陛下知道了可怎么办啊?”董偃看到刘嫖安静下来了后,松了一口气,知道一切暴风雨都已经过去了,刘嫖的理智已经开始回炉到她的脑中。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省得他把我当作傻子来戏耍。”刘嫖冷冷地哼了一声,“为了保护身在离宫的前皇后的安全,所以让廷尉府的人去守着长门宫?因为皇后的情绪不稳定,所以连亲身母亲都不想见?笑话,他以为我刘嫖是三岁孩子吗?”

    “这个,娘娘不是给您写了封亲笔信吗?”

    “偃儿,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就算那笔迹学得再像,那也不是娇娇会写出得东西。我身为她的母亲,还能不了解她吗?”刘嫖在闹腾了一阵子之后,人也疲了,颓废地倒在床上。

    “只可恨,我现在根本不能和那小子翻脸。刘彻,刘彻!”刘嫖咬牙切齿地念着侄儿的名字,神情狰狞。

    “公主,您先宽宽心。现在这样,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董偃走到刘嫖的身边,小心地为她揉着太阳穴,“您看,堂邑侯为这事现在就躺在床上,您要再有个什么,对我们侯府来说,可是大灾难啊。”

    “他?废物一个!”刘嫖拿起放在边上的酒壶,往嘴里灌,“以后他的事,你就别管了。要不是他一直不肯听我的,现在哪里会变成这样?”

    “侯爷不肯听公主您的?这话可怎么说啊?”董偃被这句话给弄糊涂了,心想,那个懦弱的,以妻为重到连馆陶公主公然在府中养下他也不敢吭声的堂邑侯也敢违逆公主?

    但是,刘嫖没有回答他,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没错,堂邑侯府的实力绝对不止是现在她看到的这么一点。陈家入汉之前就已经是一方大员,后来归汉之后又不曾遭受过高祖高后的打击,文帝以来更是备受宠幸。这样的陈家,怎么可能只有现在进入她眼中的这点实力呢?

    刘嫖狠狠的在躺椅上捶了一拳。如果陈家再强一点,她又何至于对卫子夫姐弟毫无办法。如果不是陈午这个废物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强硬,她又怎么会被动若此。混帐,混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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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陈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旁服侍了他多年的老家人连忙上前将痰盂奉上。

    “侯爷,您慢着点。”服侍了陈午将近一辈子的陈潜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小心地说道。

    “陈潜,是你啊。”陈午已经昏昏沉沉了多日的神智忽然清醒过来,整个人似乎精神了起来,他拉着陈潜的手说道,“你服侍我已经快,快50年了吧。”

    “是,奴婢是文帝十一年开始服侍侯爷您的。”陈潜卑谦地说。

    “那个时候,和你一起服侍我的还有陈伏、元儿吧。”陈午的眼神迷离,依稀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只有你,还在,还在我的身边。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陈潜担心地扶住他,想让他躺下。

    “等,等一下。你让我把话说完。”陈午艰难的挥了挥手,“我,现在如果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侯爷!”陈潜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一丝不忍。

    “我知道,你和陈伏不同于普通的家人。你们如果到了外面,也可以是一代人杰。只是,你们感念我们陈家的收留之恩才留下来的。”陈午死死地拉着陈潜的手,喘着粗气,说道,“爹,一直说我资质平庸,很多事情他都不让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他唯一的嫡子,这爵位轮不到,轮不到我来继承。”

    “侯爷,没有这回事。您想太多了。”看着眼前这个汗流满面的男人,陈潜不忍,真的不忍。

    “我也知道我担不起陈家的重担,所以对于我能力外的事情,我也从不,从不过问。”

    “你和陈伏是我爹的左膀右臂,我一直,知道。”

    “我知道你们,你和陈潜都喜欢,喜欢元儿。”

    “可是,我强娶了元儿,又最终辜负了她,你们一定很恨我。是不是?”

    陈潜努了努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他心中很是迷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悔不当初的男人,是那个曾经待他如手足的小侯爷啊。

    “你不用骗我。如果陈伏不恨我,他就,就不会在那孩子死后,离开陈家的。”陈午摇了摇头,眼中有泪,“可是,如果我知道,我最后会辜负她的话。我一定不会娶她的。你相信我吗?陈,陈潜。”

    “少爷!不要再说了”听陈午说起这些早已随风飘去的往事,陈潜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中。“少爷,你现在需要休息。”还是陈潜先从这回忆的幻境中清醒过来,看着面色如灰的陈午,赶忙阻止他再说下去。

    “如果,我,我到了地下,你说,元儿会,会恨我吗?”陈午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陈潜的声音,完全留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从枕下抽出一抹早已退色的丝巾,紧紧捏在手中,似真似幻的问道。

    “不会的,不会的,少爷。”陈潜看他此刻的痴态,眼中不觉含泪。

    “那就,那就好!”陈午的眼神渐渐涣散,握着丝巾的手慢慢的松了下来,头靠在了床头,丝巾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少爷,潜哥,伏哥,你们快来啊!呵呵!”

    “快点啊!”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经常在梦中出现的少女,欢快如银铃的笑声,陈午觉得自己像当年一样追逐着她的身影,不断奔跑。

    “元儿,等等我!”陈午最后喊了这么一声,眼睛盯在了虚无的远方,接着是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这个在自己的人生中享尽了世人所谓荣华富贵的男人,在这个明媚的下午,无声无息地去了。

    “少爷啊~~~~”

    凄厉的喊声从床头响起,直冲到了晴朗的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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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叔,今天的进货已经清点完毕了。我们回去吧?”陈娇从库房中走出来,对着陈伏甜甜的说。

    “娇儿啊,记得到里面带些杜仲回去给你二姨。”陈伏正和乔掌柜商量着什么,头也没抬的吩咐道。

    “知道了。”陈娇当然不会忘记,今早出门的时候,缇萦可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为了替儿媳一般的张萃调养身体,一贯四处云游的缇萦终于肯停下脚步,留在李家直到张萃生产。这对于李希来说应该是个意外的惊喜。毕竟,以张萃30岁的年纪,即使放在现代也算得上是高龄产妇,如今有了当世神医缇萦夫人为之护航,当然要让人放心得多了。

    初春的傍晚,仍然有几分寒意,阿娇斜靠在平稳前行的马车上,静静地向外面张望。可以看到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儿已经开放了。

    “陈叔啊,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和乔掌柜仔说什么缗税的事情?”无聊得紧的陈娇回头找闭目养神的陈伏聊了起来。

    “不错,今年的訾算又加了。”陈伏睁开眼睛,双目炯炯有神,大约是因为练过武术的关系,陈伏虽然已经年近60,看来却仍像是四十多的人。他是那种长相十分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注意到那双眼睛,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住这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

    “商贾车船以及六畜都是要征税。”

    陈伏的这段话让陈娇想起了历史上武帝朝一个很有名的政策,即对商家克以重税,让商人为对匈奴的战争买单,也就是很为后世史家所赞誉的“民不益赋而天子用饶”的政策。但是,事实上武帝的这种做法,还是伤及了国家元气。但是,由于它符合儒家重农抑商的基本政策,所以一直以来对这一政策都是赞誉多于贬黜的。况且,在儒生们看来,商人身为下民,为国家出钱出力是理所应当的。

    “这么说来,以后我们如果继续坐马车,就要被征税了?”陈娇歪着头,看着陈伏,“陈叔是觉得加得太多了吗?”

    “不,不是。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陈伏摇了摇头,“彭城中的商家有不稳的迹象。”

    “什么?难道他们敢抗税?”

    “抗税?不,他们不需要这么做。只要众家联手,抬高物价就可以了。”

    不错,的确无需反抗,只要众家联手,一起将物价抬高,到时候民心不稳,社会动荡,朝廷自然可能要让步。但是,如果朝廷的选择不是让步的话……据陈娇所知,汉武帝刘彻从来不是一个害怕流血的和平皇帝。想到这些后果,陈娇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叔,不可以……”陈娇抬头想要劝阻陈伏,却发现他正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

    “娇儿放心,我们李家是不会参与其中的。”陈伏显然知道陈娇想要说什么,“他们无非是看准了皇上一心征伐匈奴以及皇上和诸侯王不和这两点才敢如此行事。真是可笑,明知道皇帝征讨匈奴的决心却还做这等事情。难道不知道,滚滚前进的车轮会把一切在路上的障碍碾碎吗?再说诸侯王,百年之前,哪里来的这些王爷?承平太久,就容易把这些依靠着皇帝的封赏才会拥有的封地王位当作会永远存在的东西。愚不可及。”

    看着陈伏安闲若素的样子,陈娇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如今你经营的彭城煤行也已经是我们彭城的一大商户了。可能这几日会有人找到你哪里去。原本我和你姐夫还想提醒你一下。现在看来,是不用了。”陈伏笑眯眯的看着陈娇,对于这个有着皇家血统,却深知人情世故的嫡小姐满是赞赏。

    两人正说话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驱车的陈奚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陈爷,是潜爷。”

    陈娇明显感觉到陈伏的神色立刻凛然得有些吓人,他撩开帘子,看到马车前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那人身上刺目的斩衰丧服提醒着陈伏一件他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陈娇觉得陈伏的身子颤了颤,随后他很快跳下车,将来人抱住,低声喊道:“二弟。”

    这一天起,李家便多了一号人物,陈伏的兄弟陈潜,一位妻子双亡,来投奔兄长的可怜人。为了表示对潜叔妻子的敬意,李府诸人也开始为其服丧。其实假如陈娇对于古代的丧礼了解得更多一些的话,她就会知道,所谓的斩衰丧服,是只为直系亲属穿的。然而,初到古代,接触的人也仅限于李府众人的陈娇,此时对于自己这个躯体的生父之死,还一无所知。

第九章 骨冷魂清无梦寐

    “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畤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礻,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汉书•武帝纪第六》

    当身在彭城的陈娇在李家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时,长安城内却因为陈午的死,而发生了变化。就像原本平静的湖面掩盖下的暗潮汹涌,因为陈午这颗石头而将一切置于表面。陈午的死给了刘嫖一个机会,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她的丈夫的丧礼,刘彻自然要亲临拜祭。

    一身素装的刘嫖看着眼前的侄儿,被垂下的长发盖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当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向刘彻回礼时,便抓着刘彻的手,痛不欲生地说:“陛下,本宫知道臣女失却君宠,今后须在长门宫度过残生。但是,求陛下念在今天是她父亲的葬礼,让她出宫祭拜一次,以全父女之情吧。姑姑求您了!”

    刘彻硬生生拉着要行叩拜大礼的姑姑,沉痛地说道:“姑姑不必如此。姑丈逝去,朕和阿娇心里都不好受。前日,阿娇从长门宫派人来传讯,说她伤心父亲之死,已然不起。只恐今生无缘再见父亲,求我让姑姑入宫一见。姑姑,待得此间事了,朕就命人来接你到长门宫,母女相会,互诉衷肠!”

    刘嫖听到刘彻将“互诉衷肠”四字重重说出,便知道他的意思了。当下也不再纠缠,只是便掩泪哭道:“我可怜的孩子!”

    馆陶公主刘嫖对于长门宫自然不陌生。这本就是她家的园子,只是因为刘彻喜欢,常来常往的,她便做主将此园子献了上去。只是,世事难料,这长门宫竟然成了刘彻给自己女儿的最后归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山水花鸟,再看看处处林立的太尉府差役,刘嫖从心中发出一声叹息。无论如何,今天大概要把一切都解决了吧。

    当她走到长门宫的正殿之中,就看到大汉朝的皇帝,由她一手捧上帝位的侄儿刘彻正在等着她。刘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彻儿,阿娇死了吗?”

    “如果朕说是,姑姑信吗?”刘彻转过头,看着他面前的馆陶公主。

    “不信。即使你有这个心,你也不会现在做。”刘嫖当然不信,废后是一回事,杀害拥有皇家血统的前皇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汉家同姓王势力正盛,刘彻再急也不会让这种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果然还是姑姑了解我。”刘彻脸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彻儿约姑姑来,就是想和姑姑好好谈谈。彻儿可是觉得姑姑是我们刘家宗室里少数几个通情达理的人呢。”

    他走到那个凤嘴铜炉的边上,将凤嘴一扭,那个地道的出口便显露了出来。“这个姑姑应该不陌生吧?”

    刘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神色,她定定地直视着刘彻,不动声色。

    “阿娇大概是利用这个地道离开的吧。彻儿没有派人去追,所以,姑姑问彻儿她的生死,彻儿只能说,不知道。”刘彻无所谓地将地道关上,走到馆陶公主的身边问道,“姑姑觉得,彻儿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刘嫖弄清楚了爱女的去向,看着眼前这个瞒骗了自己数月的侄儿,怒极反笑,“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哈哈——”刘彻的笑声响彻了整个长门宫,他知道刘嫖是在以楚庄王故事比喻他继位之初深受窦太皇太后压迫,如今才可以一鸣惊人,“姑姑,彻儿登上皇位,姑姑居功至伟。除栗姬,废太子,夺后位,这桩桩件件都是姑姑的功劳。这一点,母后不曾忘,彻儿也不敢忘。”

    刘嫖没有插嘴,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侄儿,一言不发。

    “可是姑姑,你可知道帝王之道?”刘彻没有因为刘嫖的态度而感到不高兴,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自言自语,“无非制衡二字罢了。所以,如果以阿娇这种尊贵的身份,再诞下皇子,陈家,朕还能封什么?再提高陈家的地位,朕儿子的皇位,只怕艰难得很吧?”

    “高后,薄后,窦后皆起于贫贱。”刘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陛下今日扶植的卫家,焉知不是来日之患?卫青的才华恐怕远在姑姑诸子之上吧?”

    “不错,卫青是比诸位表哥们更有才华。但是正因为如此朕才用他,一个有才能的外戚,如果还想要伸展才能的话,就必须紧紧依靠朕。否则,朝中还有谁敢提拔他?所以他永远都必须依附着朕才能生存。而且,朕不是先皇,先皇仁厚,朕则不同。朕死前,自然会将权杖上的刺为太子一一拔除。”

    只有这句话,使得刘嫖的脸色微变。

    “在朕看来,高祖皇帝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下旨令高后殉葬。如果,高祖皇帝下了圣旨,又何来诸吕之乱?你说呢,姑姑?”

    “彻儿,错将虎儿当作猫,倒是姑姑想错了。”刘嫖此刻似乎才真正地看清楚自己的侄儿的真面目,“姑姑以为你只是有着高祖一般的雄心壮志,却不想,你连同秦王嬴政的狠字诀也如此烂熟于心。”

    “侄儿只是想告诉姑姑,姑姑的大恩,侄儿都记得。只是,侄儿最终还是不会放过那些有可能对未来的太子不利的人。那么,就请你体谅侄儿,要放表哥们一马的怜悯之心吧。”刘彻对于刘嫖给他的评价不予评置。

    “那么,我问你,娇娇一直没有怀孕,是不是你故意的。”刘嫖听完这一切,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姑姑,即使你知道了这一切,又能如何?”刘彻笑着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阿娇已经不会回来了。”

    “你。整整十二年,你没有让她为你生下子嗣,如今,你年近而立,难道就不怕无子以为嗣吗?”

    “朕承天命而为天下主,朕相信朕的子嗣绝对不会单薄。”刘彻挑了挑眉毛,满是自信,

    “好,好一个‘朕承天命而为天下主’。”刘嫖忽然不再生气,看着眼前的侄儿大笑起来,“那么今天你把一切都告诉本宫,到底想要如何?”

    “朕想和姑姑做一个约定。”刘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朕可以承诺,无论将来如何,堂邑侯府绝对不会有灭门之祸。若将来,陈家人有能力,朕也会重用于他。唯一的交换条件就是,姑姑你必须放手。如何?”

    刘嫖明白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插手朝中之事。

    “当然,姑姑也可以不答应。只是,希望姑姑想清楚,朕今天不对付姑姑你,乃不为也,非不能也。”

    刘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在这一轮的争斗中,已经不可能有胜利的希望了。刘彻没有直接动手铲除她,的确是他不为。她身处高位多年,无论是文帝,还是景帝,都不曾阻止过她插手朝政,再加上夫家的影响力,她在朝中和藩国间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今刘彻摆明了马上要对付诸侯王,在此时动了她,不免会人心动荡,可能会使得吴楚之乱般的叛乱复生,所以,刘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动她的。

    但是,如果她不肯接受刘彻激流勇退的建议,那么,恐怕刘彻就会对她动手了。对于一个没有军权在手的侯爷夫人,大长公主,只要一支期门军,就可以直取她的性命,事后虽不免要面对诸多善后问题,但是对刘彻来说,也比她在朝中继续保留影响力,冒犯他至高无上的权威,来得好多了。

    她当然不会傻到期望出奔到诸侯王那里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彼此之间离心离德的诸侯们,是不可能打败朝廷的军队的,当年吴楚七国是如何失败的,她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这个侄儿,绝对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今天既然把一切都挑明了,那么只怕她要是不答应,长门宫,就要血溅五步了。

    “好,本宫答应。但是,你的保证必须做到。”如今的刘嫖终于体会到高祖当年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的心情了,她只期望刘彻能够实现他的承诺。

    “君无戏言,姑姑,放心好了。”刘彻的嘴角扬了扬,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事实上,虽然他的确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对付这个姑姑。只是,一来这种方法会使得他元气大伤,他打算进行的对匈奴的征讨只怕要遥遥无期了,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二来,这位姑姑一手将他从普通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他的心里对她还是有一丝敬重的,既然能够和平解决这一切,他何乐而不为。

    ……

    “彘儿将来,想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啊?”一个身着朱红色衣裙的美丽女子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开满了秋菊的花丛中走过,那孩子穿着以菱格几何纹锦制成的小号曲裾深衣,眉清目秀,看来十分可爱。

    那孩子听到这个问话,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母亲和她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指着那女孩说:“嗯……像阿娇姐那样的。”

    “噢!”问话的女子显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脸上不禁有些惊喜。

    “如果我能娶阿娇姐做媳妇,我就盖一座大大的金屋给她住。”小男孩像是怕女子不信似的,忙接着说道。

    “真的吗?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噢。”那女子低下身子,对那男孩说道,然后抬头对前面的女子说,“王妹妹,看来我们还真有些缘分。”

    “姐姐的意思是?”

    “本宫想把阿娇许配给彘儿,不知道你这个当娘的,答不答应。”

    “阿娇这孩子不但聪明伶俐,兼且贴心可人,小妹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还要谢谢姐姐看得起我家彘儿呢。”

    “彘儿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我们阿娇的好呢,不像有些人……”

    “那是她们没眼光,姐姐莫为那等人生气……”

    两个大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个被宫女环绕的孩子,对视着。看到母亲们离去,那个长得甚是美丽的小女孩立刻跳到了男孩子身边,抓住他的耳朵,说道:“好啊,彘儿,谁教你说这些花言巧语的。”

    “疼、疼、疼啊!”男孩子疼得整个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喊道,“轻点轻点啊,什么叫花言巧语啊。”

    “还装,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娘说,男人说了哄女人开心的话,就是花言巧语!”女孩子松开手,嘴巴一翘,说道,形容甚是娇俏可爱。

    “那……”男孩子眼珠子一动,说道,“你觉得很开心喽?”

    “谁,谁说的!”被说中了心事的小女孩顿时羞红了脸,她大喊道,“我才没呢!”

    “哈哈,明明就是。阿娇姐,你脸都红了。”

    “我叫你说,我叫你说!”

    ……

    “妹妹,妹妹,醒醒啊!”

    陈娇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傻傻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双颊已经泪流满面。

    “妹妹做了什么伤心的梦吗?怎得哭成这样了?”张萃见到她醒来,松了口气。今天陈娇起得比平日要晚些,她不放心,亲自过来看看,结果发现她躺在床上睡得极为不安稳,还不停地流泪。

    “我梦见了金屋藏娇。”还没能从梦境中醒来的陈娇愣愣地说道。

    “什么?”张萃也是一愣,其时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早已经传遍天下,她自然也知道。

    “没什么,姐姐找我什么事?”陈娇听到张萃的询问,立刻清醒过来,忙说道。

    “该起床了,小丫头,你今天起晚了。”她不说,张萃自然也装糊涂,附和着说道,“快起来洗漱吧,姐姐在外面等你。”

    “嗯,姐姐慢走,阿玉,你扶着点。”陈娇说道。

    等人都离去了,她托着腮想,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那分明是原来那个阿娇的记忆。

第十章 谁把血泪号此渠

    元光六年……春,开渭渠、龙首渠。

    ——《汉书》

    近来的彭城不是很安定。因为朝廷决定开渭渠、龙首渠,原本在渠道所经一带生活的百姓,都被驱散、迁移了。因此而产生的一部分流民进入了彭城,街头的乞丐日渐增多。对于陈娇来说,难民两个字更多的只是一种文字概念和电影电视里的物理影像,亲自接触到这些难民却是第一次。那些瘦得皮包骨的孩子们呆滞的目光,以及他们眼中对食物的渴望。

    陈娇又一次想起了,去东市买卖奴隶时,那些小女孩们祈求的眼神。那种绝望,即使再过几个月,在她心中还是鲜明如昨。所以,当她发现有人贩子,试图引诱哪些人签下卖身契时,她挺身制止了,并且拿些食物给那些可怜人。但是随着流民的日渐增多,聚集在煤行旁等待分食的人也越来越多。一直跟随在陈娇身边,充当她的保镖的庄昕将这一情况告诉了李希。

    晚饭后,李希特意将陈娇叫到书房。

    “娇娇,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给那些城里的乞丐施舍食物?”李希静静地看着面前急促不安的陈娇,见她点了一下头之后,继续说道,“现在流民越来越多,而天气渐暖,煤行利润越发薄了,是不可能养下这么多人的。”

    “我知道,授人以鱼,不若授之以渔。”陈娇听后急急地说道,“我已经在想办法让他们能够自己更生了。”

    “娇娇!”李希扶住陈娇的肩膀,“你不能再这么做了。你这是市恩,你知道吗?”

    “市恩?”陈娇疑惑地看着李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娇娇,你听好,收拢流民,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这不应该由任何个人来做这件事。这些都是朝廷的事。就算是诸侯王们,如果对此事插手太多,也会被视为市恩,是收买人心,大逆不道的举动,你明白吗?”

    “什么?”陈娇不明白自己的同情为什么会变成大逆不道。

    “楚王一贯有爱民如子的称誉,他为什么会对这些进入他治下的流民视若无睹?你想过没有?他这是为了避嫌。流民因朝廷而流离失所,如果因楚王或者任何人而得以安居,那么,流民会怎么想?朝廷会怎么想?楚王不能做的事情,你就更不能做了,知道吗?”李希不愿意看到陈娇在这件事情上越陷越深,只能不遗余力地点醒她,“你每日给他们食物,现在大量的流民聚集此处,已是不对。至于要为他们寻找自力更生的方法,就更加不应该。”

    “就因为这个,所以要对这么多人的生死,视而不见吗?”陈娇觉得自己的声音艰涩异常,她仿佛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人命是那么轻贱,只是权力角斗下,理所当然的牺牲品。

    “娇娇,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做什么。”李希感到心痛,为陈娇那大梦初醒的表情,为自己亲手打破的纯真。

    “可是,可是我不能,”陈娇对着李希大吼,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她太恐慌了,“我不能将别人的鲜血视为理所当然。”

    她开始向外奔跑,仿佛身后有着什么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兽。李希没有阻止她,只是对着书房的一个角落说了句,“跟着她,暗中保护。”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夫君,妹妹不会有事吧?”一直在窗外观察的张萃担心地问道。

    李希心中的担忧并不比她少,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她会没事的。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张萃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默默无语。

    来到古代以后,陈娇所接触到的除了宫里那些永远不会说话的奴婢和宦官,就是李希等人。在李希的保护下,她的世界一直都是和风细雨的。但是,邪恶之所以可怕,正是因为它会在人们最不经意的时候,狠狠撕裂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陈娇的心此刻正被这个古代世界说不得的潜规则狠狠伤害,鲜血淋漓。

    汉代的街市,晚间是不开的。所以,天色一暗,除了那些无家可归者,很少有多余的行人出现,即使是乞丐们也会被驱赶到城东的一处。陈娇一路狂奔到药铺,当她停下脚步,在一片寂静中,唯一可以听见的就是自己喘气的声音。看着荒凉的街道,想到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她一阵茫然。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将她从迷惘中拉回现实。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小小的身子正瑟瑟发抖。

    “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爹娘呢?”陈娇收拾起心情,弯腰询问这个孩子。

    “稹儿正要去煤行等仙子姐姐,稹儿没有爹娘的。”自称稹儿的小男孩说道。

    “稹儿怎么会没有爹娘呢?那稹儿怎么到这里的?”

    “稹儿一出生就没有爹爹,大伯们说他在稹儿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在了。娘亲本来是和稹儿在一起的,有一天也不见了。我问大婶,他们总是哭。大家说,皇帝要盖大渠,所以大伯们要离开村子里了,他们说稹儿不能一个人呆在村里,要和他们一起走。所以我们来了这里。”稹儿虽然衣着破烂,但是显然有着良好的教养,回答问题有条不紊。

    原来是个父亲早死,母亲失踪,随邻里逃难到此的可怜孩子。

    “仙子姐姐,你刚才在哭吗?”稹儿怯生生伸出小手,抚上陈娇的脸。

    “不,没有。”将那双冰凉的小手护在掌中,陈娇摇了摇头,“稹儿为什么叫我仙子姐姐呢?”

    “姐姐长得像仙子一样漂亮呢。以前大家都说我娘是村里最漂亮的人,可是姐姐更漂亮呢。而且姐姐像仙子一样,给了稹儿和大伯们东西吃。大伯也说姐姐一定是神仙转世,才会有这么好的心肠。”稹儿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和胡伯家的小三打赌,说我一定要当明天第一个和姐姐说话的人。就偷偷跑了出来,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姐姐你。果然谁也没我早。”

    看着他天真可爱的样子,陈娇不禁笑了出来,但是想到李希说的“市恩”又觉得一阵黯然。她将稹儿抱起,发现他的身子轻得和羽毛似的,紧紧拥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肩膀上。

    “仙子姐姐,稹儿很脏的。不要……”

    “没关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圆,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上,陈娇看着那千古不变的月光,心中无声地询问,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老天,你让我看到的这一切,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仙子姐姐,你在哭吗?”

    “没有,稹儿。没有。”

    这一晚,是陈娇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和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是那么的不一样。人命与人命之间原来是有贵贱之分的。稹儿这个可怜的孩子,难道要她放任他像那些无辜的生命一样,流逝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将来史书所掩盖的血色之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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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到处都显示出春天已经来临的迹象。彭城李家却被一片阴云所笼罩。大厅上,李希一脸懊恼地看着陈娇,而张萃则在一边担心地看着像斗牛一般的两个人。

    “皎儿,你想收养那个孩子,可以。但是,你说要救助所有的灾民,这怎么行?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李希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没有忘记,只要不让朝廷知道就行了,不是吗?”陈娇红着眼眶,这是她一夜没睡的结果。

    “皎儿,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张萃也忍不住出声了,“要瞒过朝廷,谈何容易?现在可是有数千人啊?”

    “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姐夫你肯帮我,我相信我可以做到。”陈娇很是固执,是的,经过一夜的思索,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她不能无视这些流民的生死。

    “皎儿!你理智一点!”李希对她的固执简直没有办法。

    “我很理智,真的。”陈娇静静地看着他们,“姐夫,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听完我的办法,如果你觉得不妥,那么我就听你的。”

    “你说吧。”李希不认为陈娇能够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希望她能早早死心。

    陈娇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将这几千人分批送离彭城再安置。如此,流民就与李家无关了。

    “慢着,娇娇,你可知道我朝有编户齐民的制度?”李希摇了摇头,不甚赞成,“他们无论到何处安居,都需要向官府申报户数人口,这么多人的落户怎么可能做到像你说的‘不惊动官府’?”

    “所以,只要他们不再是自耕农,这条制度就奈何不了他们了。”陈娇自然知道汉朝为了严格控制人口流动,而实行的编户齐民制度。

    “你是说要将他们的户籍由农入商?这不可能。朝廷是不会通过的。而且,也没有商家可以雇佣这么多人做事。”李希还是觉得陈娇太异想天开了。

    “如果,我可以让他们有事做呢?我知道一个地方产生太多流民对官员的升迁和政绩是很不好的。只要姐夫你肯帮我运作,他们的户籍绝对没有问题。”陈娇拿出自己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的杀手锏。

    “皎儿,就算这样,你到底打算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去?”李希发现自己对于陈娇的固执完全没有办法。

    “姐夫觉得右北平以东如何?”陈娇将自己想到的地点说了出来。

    “右北平以东?”李希挑了挑眉,说道,“北地荒凉,杂草丛生,人烟稀少。但是,朝廷尚未在此地设立实质管辖的郡县,若要在此地安置数千人,也非不可。但是,你确定他们可以在那里生活下去吗?”

    “可以的,只要给我半年的时间,我可以做到。”陈娇很相信这一点。以北大荒的肥沃,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可以养活这些人,“一旦他们的户籍转入商家,那么就可以以行脚商的名义,名正言顺地离开了吧?”

    “你,算了,真想做,我帮你就是了。”李希终究不能狠心拒绝她,虽然这个妹妹的想法在他看来仍然是异想天开,虽然从他的角度来说,是绝对不赞成这么做的。但是想到自己从来不曾为这个妹妹做过什么,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开口求自己做事,也只得满足她。

    “谢谢你,姐夫。”陈娇开心极了,说服了李希之后她信心大增,因为她心中知道,李希做事比她有分寸得多,只要他真的肯插手,绝对可以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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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批流民大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因为汉代所实行的什伍连坐之法,所以一般是一人逃匿,就会有十户人家跟随。同乡同里的人彼此之间都很熟悉,李希暗中将他们中的几个比较通事理的人请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细说,连同他们现在的打算也全盘道出。这些人都是平日在乡里之间声名甚好的人,十分的通事理,对朝廷的法令也知道一些,成为流民以来一直对将来很是担忧,现在知道可以有一条活路,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于是,在李希的安排下,这数千的流民分成数百批离开了彭城,悄悄前往右北平以东的北大荒。其间动用了李家的全部人马,才将这些人的来来去去隐住。

    “姐夫,我走了。你和姐姐要小心啊。”陈娇放心不下这些流民,一定要随他们到东北走一趟,才能安心。今天是最后一批流民离开的日子,她由庄昕陪同,离开彭城。

    “你好好照顾自己就可以了。”李希没好气地说,他实在是拗不过这个妹妹,只能让她离去,但是他心中可是不乐意得很。

    “姐夫,别生气嘛。”陈娇对着李希说道,“就一年,我保证,一年之后,我就回来。”

    “你啊……”李希一脸无奈。

    “娇娇,这是二姨的医书,你带在身上,有空看看。北地风寒,你要是有什么三灾两病的,也可以以防万一。”缇萦将一卷漂亮精致的小竹简塞到她手中。

    “我知道,谢谢,二姨。”陈娇靠到缇萦怀中,感受她母爱般的关怀。

    “千万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同来送行的陈伏看着容光焕发的陈娇,想到她择善固执的性格,一阵担忧。

    “我知道。”陈娇当然明白陈伏在担忧什么,“姐姐让我以后都要蒙着面纱,我不是都答应了吗?”

    “不止是容貌,言行也是。”陈潜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唐僧们!”陈娇发现自己对他们念叨的能力有些受不了,从他们离开李府开始,一直在不断重复这些话,现在都已经离城有一二十里了吧?他们还在继续说。

    “唐僧是什么?”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西游记》,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陈娇。

    “……”一阵语塞。

    “算了,你一定要一路小心啊!”李希将马车的帘子放下,对着驾车的庄昕又细细吩咐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上路。

    马车开始动了,陈娇掀起帘子,看着站在路边为她送行的李希等人,一阵感伤,在她心中已经将他们当作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家人了,如今分离,自然是很难受。

    “姐夫,陈叔,二姨,陈二叔,你们保重!”

    在春季花草的芳香气味中,陈娇告别了这个让她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城市,还有她在这个世界所认定的家人们。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也是她保护他们的一种方式。

    那一晚的思量过后,陈娇忽然意识到,在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世界里,自己前皇后的身份,对她和她的身边人来说,是致命的利器。所以远离汉朝,远离长安,到汉朝势力还触及不到的辽东,是她的决定。

第十一章 万里休言道路赊

    王戊弃德,与吴连兵。太后命礼,为楚罪轻。文襄继位,世挺才英。

    ——《史记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楚王府密室。

    “先生,是否放那些流民离开就可以了?”楚王道正担忧地看着背对着他的蒙面人。

    “放心吧。我都帮你处理好了。”蒙面人的声音很是奇怪,尖锐得刺耳。

    “那就好。本王也可以安心了。”

    “你带谁到这里来了?”蒙面人眉毛微挑,问道。

    “是犬子,小王的身子是越发不行了。也许很快就会传位于他,所以想带他来见见先生。”楚王道很是谦逊地说。

    “听说太子风liu倜傥、聪明伶俐,是不可多得的贤王之才。可惜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见。”蒙面人音调微低,语气中对这位楚王太子充满了欣赏之意,“让他进来吧。”

    “注儿,进来。先生要见你。”楚王道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一个长相俊朗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挂着痞痞的笑,神色好奇地看着蒙面人,他就是楚王太子刘注。

    “你就是那个神秘的影子啊。我们是第一次见,今后请多关照啊。”他的言语和他的外表极其一致,一样的放荡不羁。

    “注儿,不得无礼。”楚王道大声训斥道。

    “没关系,太子坦率直白,我很喜欢。”蒙面人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黝黑的眼眸中透露着洞悉一切的睿智,“既然已经见过了,王爷和太子就先回去……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和太子联系的。相信王爷也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先生。那小王告退了。”楚王道恭敬地鞠了一躬,强拉着还好奇异常的刘注离开。

    “父王,你这么怕他干吗?”刘注的声音从门外大声地传来,然后是楚王一阵“逆子,你给我闭嘴”的训斥。

    听到这一切的蒙面人只轻轻说道:“楚王又要换人了,看来又有一阵子,有事可忙了。”

    他碰了墙壁的某处,密室的一处墙壁忽然打开,他走进秘道后,将机关关闭,脸上的黑巾撤下,通道里明亮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正是李希。

    “父王,他就是我们楚王府的影子吗?”刘注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不错,以后你有什么疑难,可以向他询问。”楚王道点了点头。

    “堂堂大汉宗室,凭什么要听一个来历不明,而且鬼鬼祟祟的人的话。”刘注不屑地撇了撇嘴。

    “嘿嘿,小子。”楚王道笑道,“你如果这么想,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代的楚王传位之前都要带下任楚王来拜见他。影子的能力超卓,常能帮助楚王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但是正如刘注所说,他们与其说是在帮助楚王,不如说,大部分时候,他们是在指使楚王。

    刘道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看见了二十几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是势不如人,徒呼奈何啊。算了,反正影子是不会真正伤害到楚王府的,这个儿子也不是不知道知难而退的蠢人,性命总是无忧,也许他能成功,也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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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昕奉命护送陈娇千万东北以后,就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路。对于陈娇来说还没有什么,毕竟她是个成年人了,虽然马车的颠簸让她很是不习惯,只是苦了稹儿。

    稹儿,全名纪稹,据他自己说,他的父亲早亡,母亲独自抚养他,靠为人缝补衣裳艰苦度日。只是在他五岁那年,村人发现他一个人在小屋里饿得奄奄一息,他的母亲却不见踪影,从此稹儿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虽然陈娇初见稹儿时,误以为他是个7、8岁的孩子,可是事实上,稹儿已经10岁了,对于大多13、14岁就结婚的古人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个半大人了,只是长年的营养不良使得他看来十分瘦小。稹儿现在已经正式认了陈娇做姐姐,因为他怎么也不肯留在彭城,所以陈娇只好将他带在身边。好在稹儿虽然年纪小,却不是吃不得苦的孩子,且还有阿奴帮忙照顾,一路上倒还算平安。

    经历了长久了奔波,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来迎接他们的是李希派到这里的负责人,高利。

    “小姐,我先带你到为你准备的帐篷里吧。”高利干净利落地派人把陈娇的行李搬运走,自己在前面领路。陈娇古怪地瞄着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心中想的却是李希临走时和她说的话,“姐夫给你派了个很好用的人,虽然有些麻烦。”

    麻烦?他做事,看起来很条理分明啊。陈娇心中暗想。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流民都是住这种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地来的流民们对这种边地生活还不是很熟悉,但是对于高利和他手下的伙计们来说,那是小菜一碟。几天时间,他们就搭建好了数千人用的帐篷,从远处看来,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小部落。

    “高先生,人是不是都到了啊?”陈娇在帐篷里坐定之后,吩咐庄昕带着纪稹出去逛逛,便向高利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每一批到达的人,属下都做了详细的记录。根据公子传来的名单上,共有4568人,加上小姐、小公子和庄昕、阿奴,一共是4572人。最后这批人,属下正在登记,如果小姐这里没有人掉队的话,应该是全到了。”高利指了指陈娇帐篷东面的一堆竹简,“那里是全部的名单。另外属下还根据他们的专长,将他们一一分开。老农、工匠、书生、仆妇等等,都有分卷,如果小姐要找人作甚么,从那里找就有了。”

    看着东边那堆得有小山高的竹简,陈娇觉得自己在冒冷汗,“高先生,真是用心。这些都想到了啊。”

    “啊,这是属下的习惯。属下觉得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好好发挥个人的特长。如果让一个铁匠去耕地,这是一种浪费。”高利一丝不苟地回答,让陈娇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个计算精密的仪器说话。

    “还有,小姐如果真的要帮助他们的话,我认为我们应该要开始盖房子了。毕竟他们如果要长久住下的话,住帐篷是不行的。我们不是匈奴人,到了冬天只怕很难捱得过。可是,小姐你所选定的这个地方,并没有巨木,巨木要到更东边的地方去找,那边是朝鲜的地盘,他们是不会让我们运走木头的。因此,能用的材料似乎也只有石头和泥了。”高利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盖这种房子实在是麻烦……”

    “停!”陈娇受不了地喊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现在,先休息一下。OK?”

    “什么OK?”高利愣了下。

    “没什么,就是可不可以的意思。”

    高利被陈娇强行推了出去,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虽然想过,到时候就制造砖石拿来盖房子,可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走到那堆“小山”边上,从里面挑出“工匠”那一卷铺开,没看三页她就晕了。高利简直是在做户籍调查,太详细了,头晕,看不下去。她又安慰自己说,算了,明天去把人叫来好好聊聊就行了。

    “现在,还是叫上稹儿和庄昕去吃饭吧。”陈娇找了个借口逃避这一切。

    可是,陈娇到外面逛了一圈之后,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两个人。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在陈娇开始不耐烦时,稹儿的声音终于在她耳边出现了。

    “姐姐,稹儿在这里。”陈娇看到稹儿的小手在一个小帐篷边上出现,赶到稹儿身边,确定他没事之后,陈娇才发现旁边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是一个长得还算清秀的男子,穿着最常见的白衣,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姐姐,他是韩先生。”稹儿拉了拉陈娇的衣角,指着那个男子说道,“是我们村子了里最有学问的人。韩先生,这位就是稹儿的姐姐。”

    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探究的目光,不过陈娇还是对他点了下头,淡淡地说道,“韩先生有礼了。”

    “在下韩墨。陈姑娘有礼了。”韩墨似乎不怎么在意陈娇的态度,仍旧很是礼貌。

    “韩先生,谢谢你照顾稹儿。我要带他回去吃饭,先告辞了。”陈娇应付了他几句,就急急地走了。

    而陈娇没有发现,在她走后,韩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陈皎,你今日所谓到底是活民还是害命,我韩墨一定会好好看着的。”

    这就是陈娇和韩墨的第一次见面,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彼此将会在对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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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墨在众人背后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人群中忙忙碌碌的陈娇。来到这个边地,已经月余了,所有流民都在陈娇的组织下,开始了建设新家园的劳作。而陈娇这个本该娇弱的大小姐,竟然会不辞辛劳,加入他们,这一点大出韩墨意料。

    想到她这一个月来,提出的种种稀奇古怪的建议,和那种种让人忍俊不禁的疑问,韩墨几乎可以断定,她从前定然是被人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小姐,所以才会犯那么多的常识性错误吧。不过,有时候,她似乎又是学识渊博的,比如她竟然能够头头是道地说出如何用砖石盖房子。这可是连多年的老瓦匠都没怎么想过的,也是这辽东一地,物产丰富,他们如今才能够真的如她所说,用砖石盖房子。

    “韩先生,韩先生。”纪稹的声音将韩墨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韩墨抬起头,看到纪稹手中捧着一碗茶,冲他笑道:“韩先生,喝茶。”

    “谢谢!”韩墨问道。

    “不用谢。”纪稹很是有礼貌地回应道,“姐姐说,该是我们谢谢韩先生才是。若没有先生的帮忙,大家一定不能这么齐心合力。”

    对于纪稹的话语,韩墨笑而不答,他知道,这一声谢,自己当得起。流民们虽然为了保命被陈娇带到了这边地,但是却不见得能够完全听从她这样一个外来的小姑娘的命令,尤其这个小姑娘,还一直蒙着面。这不免给了所有人一种,她并不坦诚的印象。所以,在最开始,是韩墨这个和流民们相处已久的人,从中斡旋,说服了方方面面的人,才使得这一切活动,能够顺利展开。

    不过,韩墨心中倒是也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即使没有他的斡旋,陈娇也是能够安抚住这些人的。即使她没有那个能力,另外一个人也会有的,只是要花更多的时间罢了。想到这里,韩墨的眼神不觉望向自己身侧的另外一个蒙面之人。

    而那人也感知到了韩墨的视线,转而对韩墨点头,说道:“韩先生。”

    “高管事。”韩墨亦毫不吝啬地冲高利一笑。是的,即使陈皎没有那份本事,高利想必也会帮她帮一切事情办妥。只是,如今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那个蒙着面的女子,已经用这一个多月来的亲民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她身上那股奇特的亲切感,已经开始从孩子影响到了大人们。

    “韩先生,你那边的事情若安排妥当了。我们且来算一下,我这边的账目吧。”高利如此提议。

    韩墨当然没有异议,虽然他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高利和陈皎会任由他这样的一个外人,深入到他们的内部,开始掌管这数千流民们的营生。

    “之前,我们公子派人从关内送来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但是要等到有收获,怕还要几个月,所以这几个月来,我们必须要好好筹划,多寻几条出路,免得所有人饿死。”高利摊开帐薄,一丝不苟地说道。

    “最近,由于我们不断从辽水中捕鱼,河中的鱼已经大量减少,而且,我们这些人,终究不是渔民出生,也不太可能靠这个长久生活。”韩墨亦皱眉说道。

    “关于这个,小姐倒是提出了一条解决的办法。”高利说道。

    韩墨挑了挑眉,看向高利,等着他的下文。

    “小姐提的办法是经商。这里是边地,汉人的很多东西,对于匈奴人等外族人来,是很珍贵的。小姐认为,我们应该想个法子,用我们擅长的东西,到他们那里换取粮食。”高利说道。

    韩墨立刻脱口出,说道:“不可!”

    高利亦笑了,他对于韩墨这种本能的反应很是欣赏,说道:“的确不可。匈奴人野蛮而不可理喻,和他们做生意,无异于虎口夺食。一个不好,我们这里的几千人都要被他们掳去做奴隶的。不过,我已经想到了折中的法子了。”

    “折中的法子……”韩墨沉吟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高利所言的法子是什么,他便指了指东面,问道,“莫非是那边。”

    “不错。稀罕我们的东西的,可不仅仅是匈奴人。还包括朝鲜人呢。”高利唯一外露的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笑道。

    ……

    “好甜啊。是什么?”陈娇被孩子们蒙着眼睛,陪他们玩游戏。

    “哈哈,小姐猜不到吧?是我娘早上刚给我的。”一个孩子嘻嘻笑道。

    “邢天,我认输了。告诉我,那是什么吧。”陈娇也不在意输赢,含笑说道。只是她没有想到,黑布除去后,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却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葡萄干!”陈娇望着邢天掌间的那几粒葡萄干,惊呼道。

    “小姐知道这个吗?”邢天回问道,“娘说,是前些日子,她用一碗粥和路过的一个旅人换的。因为甜甜的,所以拿给我玩。”

    “这个时候,竟然会有葡萄干……”陈娇望着葡萄干,感叹道。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她起身拍了拍邢天等人的脑袋,说道,“好了。今日就玩到这里。小姐有别的事情,要走了。”

    “好。”这一众孩子一路随父母漂泊至此,全都十分懂事,见陈娇要走也不阻拦,只笑着说了一句,“小姐,下次继续和我们说辛巴的故事啊。”

    “好。没问题。”陈娇也笑着回答道,然后推了推跟在自己身后的纪稹,说道,“稹儿,你不用跟着姐姐,陪小伙伴们玩吧。”

    纪稹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便留了下来。

    “阿奴,你有看到韩先生和高管事吗?”陈娇远离了大家齐劳动的“建筑工地”,便问身边的婢女道。

    “两位先生,大概在大帐那边议事呢。”阿奴回道。

    陈娇点了点头,便一路像大帐冲去。由于砖瓦房还没有盖好,所有他们所有人还是和那些游牧民族一样住帐篷呢。帐篷群的中央那个大些的帐篷便被拿来当作议事厅来用。

    “高利,高利,我想到一个赚钱的好主意。”陈娇兴冲冲地冲进大帐,喊道。

    这一阵大呼小叫,立刻打断了韩墨和高利的谈话,幸而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基本结束。韩墨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显嘴角细微抽搐的高利,看他打算如何处理这位小姐的新提议。这一月来,陈娇每次的心血来潮,都给高利添了不少麻烦。

    比如,她曾经提议,让高利派人去北方的某地,寻找一类名为石油的事物,于是为此生生从本就不足的人手中,撇去了一百多号人,去寻找那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石油。然后过了不就,这位小姐,就无比懊恼地告诉高利,是否有办法,把那一百人找回来。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个石油,在地底好几百米深处,估计派了人去,也是挖不出的。于是,高利不得不再派人快马加鞭去追人。于是本就不足的畜力中,又不得不分出几匹马。

    当然陈娇的心血来潮,也曾经给出了很大的帮助,比如,她和工匠木匠们合力研制的某些小玩意,让劳动中的人们省力不少。这也是,韩墨对她的态度,从审视变为欣赏的重要原因,陈娇虽然满嘴他从未听过的名词,诸如杠杆原理之类,但是她所运用的这些东西,确确实实是墨家的学识。韩墨本以为,天下间,精研墨氏之术的人,除了他那些深山中的师兄弟外,不会再有别人了。如今看来,却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高利,你知道葡萄吗?”陈娇撩开帐篷,问道。

    最终,此事以陈娇从高利手中挖走一百零三人而告终。韩墨看着陈娇伶牙俐齿地和高利纠缠,辩驳,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为她亮丽的双眸中的那一抹神采飞扬。

    搞定了高利之后,陈娇又走到韩墨身边,从手中拿出一份空白的帛书,脸上带着讨好地笑容,对韩墨谄笑道:“韩先生,现在有空吗?能否帮我写封信啊!”

    “又是给你姐姐和姐夫的?”韩墨笑着回问道。

    “是啊,是啊。”陈娇忙不迭地点头。

    “你啊。”韩墨叹息了一声,还是接过帛书,在案上铺开,说道,“陈姑娘还是勤快些练字吧。不然,有些私密话语,你怎么和令姐说呢。”

    “嘿嘿,这个,韩先生也知道我那手字,暂时是上不了台面的。”陈娇讪讪地笑道。

    韩墨提笔在帛书上写下“姐姐姐夫亲鉴”六字后,轻声说道:“我成年之时,家人为我取字筠长,陈姑娘,以后唤我筠长就可以了。”

    陈娇早就不耐烦,陈姑娘、韩先生这种客套的称呼了,只是想到古代拘谨,也不好带头打破,如今见韩墨这么一说,便立刻应道:“那筠长也不用和我客套,唤我……阿皎吧。”陈娇本想说,唤我娇娇,后来猛然想到自己如今是化名,便将到嘴的娇娇二字生生吞了回去。

    “阿皎姑娘。”韩墨将这名字在口中回味了一番,问道,“这次,想和令姐说什么?”

    “说什么……”陈娇毫不做作地挠头想道,“就说,我很想念他们。让姐姐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去,要让我看到白白胖胖的侄儿和她自己。还有……”

    女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所挂念的那些家长里短,偶尔有风吹开帐门带来春的气息,女子便会手忙脚乱地为男子按住案上的书帛,她却不小心被溅起的墨汁黑了一身,引得男子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最终,恼羞成怒的女子夺过男子手中的毛笔,在他脸上画了两个大大的圈,逃了出去,只余下一串笑声。

    家信,总是这样写写停停,信中带着无尽的欢乐和笑声,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当韩墨再度触碰到这些书信,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的那种年少轻狂。

第十二章 江上晴云杂雨云

    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汉书武帝纪第六》

    彭城

    李希在书房中将火盆燃起,躁动不安的火焰吞噬了他丢进盆中的书帛。陈伏和陈潜二人正站在他的前方望着他一沉如水的面容。

    “希儿,是娇娇的信吗?”陈伏问道。

    “不、不是,是长安来的。”李希笑了笑,比划出两个手指,说道,“有两个消息。”

    “是什么?”陈潜想不出这个时候京城能有什么消息,打从馆陶公主和皇帝达成协议之后,京城应该是一直很平静才对。

    “卫夫人再度有孕,匈奴入掠上谷。”李希揭开了谜底。

    “匈奴入掠,如此说来,很快就会有战事了?”陈伏皱眉忽略了前一个消息,立刻以他多年来的观察做出判断。对于当今皇帝来说,匈奴的这次行动是他所绝对不能容忍的。恐怕,很快朝廷就会对匈奴展开报复。

    “不错。我想,很快边关那边就会有详细消息来了。我们看完那个,再决定今后的策略好了。”李希亦赞同他的判断。沉默了一会儿,他转而问陈潜道:“潜叔,你觉得卫夫人怀孕之事,如何?”

    “公子指的是?”陈潜和陈伏对望了一眼,反问道。

    “我是说娇娇,她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难保将来会有恢复的时候。潜叔你一直在府中生活,如果她将来恢复了记忆,这事对她……”李希自从认下这个妹妹之后,对于她的事情就变得非常关心,若是以前,卫子夫怀孕这种事,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件事……”陈潜犹疑了一下,说道,“若是我在府中时见过的小姐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寻死觅活了。可是,我在这里见到的这位失去记忆的娇娇嘛,就不好说了。”

    “不好说?”

    “是的。她们的性格,差太大了。”陈潜苦笑了一下,“若不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很确定你没有认错人,恐怕会怀疑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

    “希儿,”陈伏看着李希深思的样子,沉声道,“无论娇娇将来会有什么反应,你都不能做什么。介入宫廷内争。这是大忌,我没提醒过你吗?”

    “陈叔,我只是……”李希被教训得有些狼狈。

    “我是认为你已经很成熟了,所以才放手将一切都交给你去做的。如果你太感情用事,你不止会害了你自己,我们所有人都要因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的,知道吗?”

    “你陈叔说的不错,希儿。而且,今日就是没有卫夫人为今上生子,将来也许会有赵夫人、王夫人,你是不可能一直阻止下去的。娇娇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宫,而皇帝陛下又不打算让她回去。那么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前尘往事,无需追究了。”陈潜也同意陈伏的看法。

    “知道了。”李希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其实就理智上来说,他也知道卫子夫无论生子与否都与他无干,只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是希望能够为陈娇尽一份力。

    “希儿,与其担心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楚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陈伏提醒他另外一件事情,“楚王太子的挑衅是越来越明显了,他都不知道跟踪了你几回了。前阵子还差点真的找到我们的暗桩。难道你打算继续示弱下去,丢掉对楚王府的控制吗?这可是从第一代堂邑侯任楚国相时,留下的旧根基啊?”

    “陈叔放心吧。您老也说了,这是曾祖父留下的,即使刘注他再想甩开我们也不可能。我不会让他嚣张太久的,很快我就会给他一个永生不忘的教训,让他永远乖乖听话。”提起楚王太子,李希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半月,眼中有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说道,“陈叔以前不是说过,欲先取之,必先与之吗?我只是让他先蹦跳个几天。”

    “你心中有数就好。”陈伏其实对于李希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上。

    “希儿,伏兄,我觉得还有一件事情,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陈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

    “我也认为朝廷很快就会对匈奴动手,可是,主将是谁?我想,这关系到今后朝中的权利变迁,我们是否该早作准备?”陈潜毕竟长年在京中生活,在这件事情比他们二人要敏锐许多,“今上继位以来的志向,我们都看得很清楚。那就是边战。而且,以我大汉和匈奴的实力对比来看,恐怕是一场长久的战争。而战争必定会有胜负之分,胜者陛下肯定会给予重赏,以激励后来者。如此,这些将军们一定会成为新兴势力崛起在朝中吧?”

    “潜叔说的不错。”李希回过头,眯上眼睛,说道,“这倒是我忽略了。今上一直想要摆脱黄老之学,所以我认为儒学很可能会成为重新今后的显学。儒生们会成为朝中除功臣、外戚之外的一股为皇帝所用的新势力,因此我们在建元新政失败之后,开始和公孙先生等名儒接触。现在看来,我们还忽略了今上的另一项大志,就是边战,那些参与的将领,若能获胜归来,一血百年之耻,其功可谓不小啊。”

    顿时,书房中的三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潜弟,那么你认为朝中,有何人可担此重任?”陈伏在房中来回走了走,先开了口。

    “我朝名将,如韩安国、程不识、李广,均成名以久,但是他三人都是前朝老臣,今上就算用他们,也会有廉颇老否之疑。李广虽老当益壮,奈何不为今上所喜,将来建功立业的机会恐怕不大。”陈潜将自己的看法道出。

    “潜叔的意思是说,对匈奴的战争中能够出位的,会是新一辈的将领?”李希问道。

    “不错。而且,从公孙弘的例子上就可以看出,今上绝对不介意赐厚恩于一个人,哪怕有人因此而忽然成为当朝显贵,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潜叔觉得,新一辈的人中,谁会比较有可能?”

    “卫青!”陈潜很肯定的说出答案。

    “卫青?”这次连陈伏都要觉得吃惊了。

    “只因为他是卫子夫的兄弟吗?”李希不可思议地问。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不过更主要的是,我认为他是个人才。”陈潜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当年,卫子夫初入宫时,馆陶公主和皇后娘娘曾经为了对付她,而将卫青擒到府中。老夫曾去探过他的深浅。此人性格坚毅,极为机智,而且是马奴出身,骑术精湛。我以为对匈奴的战争,骑兵是极为重要的。卫青现在是羽林军的一员,朝夕在今上面前出现,这样合手的人才,如果今上放过,那也称不得明君了。”

    “不错。的确如此。”李希和陈伏均面色一沉。

    “如果这样,那么卫氏一族就是我们要好好注意的对象了。假如卫子夫生下皇子,而卫青又有军功在身的话……”

    “公子,公子。两位陈爷!”一个大呼小叫的女声冲进书房,让三人惊了一惊,仔细一看,却是张萃的贴身婢女,阿玉。

    “慌什么?”李希不悦地教训道。

    “夫人,夫人,快……快生了。”阿玉因为跑得太急,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惜没什么人理会她,房中的三个男子听到这话,脸色大变,都提气向后院跑去,瞬息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哟……好痛啊!”张萃的喊声从房内不断传出。虽然明知道有缇萦在一旁照顾,张萃是出不了什么事的。但是,她每叫一声,在门外等候的三人还是会抖动一下,全然没有了刚才在书房中畅谈天下事的沉稳。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终于,他们听到了孩子“哇”的哭声,三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跪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产婆抱着一个裹着红布包的孩子走出来,笑眯眯地向三人道喜:“恭喜!恭喜!是一位千金小姐!”

    虽然是个女孩子,不过对于第一次当父亲的李希来说,仍然是激动不已。他小心地伸手将婴儿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中。

    忽然,张萃的惨叫声再度响起,让三人又是一惊,忙问产婆道:“怎么回事?”

    产婆也是很莫名其妙,她急急地跑进去,之后就传来了她的惊叫,“还有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三人,面面相觑。陈伏笑着说道:“没想到啊,一下添了两个孩子。以后家里可真的要热闹了。”

    最终,张萃生下了一男一女,给了李家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李希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左手抱女儿,右手抱儿子,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这个好消息,随着李希的回信,送到了陈娇那里,让她也乐悠悠了好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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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行宫

    “杨大人,陛下怎么还不睡啊?这都几更天了啊。”困得不行的小宦官,悄悄地询问杨得意。

    “闭嘴,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别说话,乖乖地给我站着。”杨得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看着小宦官瑟索地样子,又说道,“打起精神来,陛下没睡,哪里有你们睡的份,让你们随侍,那是恩赐,知道吗?”

    小宦官虽然极为困乏,但是毕竟也是入宫有些年头了,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放肆了,如果眼前的杨常侍是个狠主,这会儿,自己的尸体怕是已经送到未央厩喂马了。

    看到小宦官受教的样子,杨得意暗暗点了点头。他提着从御膳间拿来的糕点,走入殿内。殿中的竹简散落在地上,一片混乱,刘彻独自站在大殿之中,透过窗子,注视着外面的繁星点点,被风吹得飘飘摇摇的烛光衬出了他摇晃着的影子。杨得意静静走到他身边,将夜宵呈上,说道:“陛下,已经晚了。你吃点吧?”

    “是杨得意啊。”刘彻没有回头,只是应了这么一声。

    刘彻不动,杨得意也不敢动,只能陪着站在一旁,看着一动也不动的主子。杨得意是因罪当死,却赎为腐刑才入宫做宦官。又因为善歌舞而为刘彻格外看重,从狗监一口气升为皇帝的近身常侍。别人都认为他杨得意一定是极为乖巧伶俐,善于揣摩圣意,才有这番好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入宫的那天起到现在,从来都不曾摸透皇帝的心意。

    一宿未眠,天色渐白时,杨得意忽然听到刘彻低沉的笑声,他从昏昏欲睡中猛然惊醒,立刻就听到刘彻问道:“杨得意,你知道贾谊吗?”

    “奴婢记得好像是先帝时的一个大臣吧。”杨得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彻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人。贾谊?那个几十年前被勋旧老臣们逐往地方王侯处的失意才子早已是宫廷中一段褪色的神话,他刚入宫那几年,偶尔有老宫监会对着他回忆那位才子的风采外,而现在的宫人们,早已经没有一人知道他了。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回宫。”刘彻仿佛只是随意一问,本也不在意杨得意会如何回答,他淡然地转过身,走到被自己弄散的书卷前,拾起其中一卷。

    “是,是。”杨得意也不敢多问,立刻退下安排。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刘彻读着手上的上书,眼神变得越发冷峻。

    “贾谊啊贾谊,你若能晚生三十年,该有多好啊。”许久,刘彻将此卷甩在地上,眼中一片清冷。被抛到地上的竹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散开的页面右方的“治安策”三字,特别显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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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宫温室殿

    公孙弘正在此地听宣,匈奴扰边的消息早已经为朝野所共知。但是,究竟是和是战,皇帝却还没有任何表示。这让自认已经十分了解这位帝王的许多朝臣疑惑不已。但是公孙弘却并不担心,皇帝的沉默正是他不愿意按照既往惯例的标志,所以他只是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他下决心。今天,皇帝特意将他召到温室殿来,他便知道时间已经到了。

    “弘卿,朕记得你今年71了吧。”刘彻单手支在玉案上,托着脸颊,问道。

    “陛下圣明,微臣确是古稀方过。”公孙弘的气色与去年在新丰和陈娇李希相处时无异,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活力依旧。

    “是吗?如果前朝名臣贾谊还活着,和你是同岁吧?”刘彻仍旧低头看着案上的书简。

    “回陛下,臣与贾太傅确是同龄。”公孙弘没想到刘彻令人找他来此,不提匈奴扰边之事,却提及早已故去多年的贾谊,不觉有些怔忡。

    “你们同龄,又同出儒门,他生前你们可有交集啊?”刘彻没有抬头看公孙弘,只是翻阅着书简。

    “微臣惭愧。贾太傅生前,臣仍埋首于乡野,又有何德何能与已经为当时名臣的贾太傅论交呢。及后来他于梁国故去,微臣就更无缘得见了。”

    “那么,卿以为《治安策》如何?”刘彻终于抬起头,而公孙弘也终于看清楚了他案上所放之书简的右侧,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正是治安策。

    “一字千金,句句血泪,实为我大汉治国安邦之良策。”公孙弘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因为把这种想法推销给皇帝,本就是他出仕的目的。

    “那为何,晁错承其志而不能成其事啊?晁错身死名败,弘卿乃是朕的左膀右臂,难道打算仿效他吗?”刘彻终于把目光调到了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

    “事有可为,仍需权变。”公孙弘听到刘彻的这句话,并不惊慌,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帝王一定是赞同贾谊的主张的。

    “权变。”刘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说道,“建元年间,卿曾出使匈奴?”

    “蒙陛下隆恩,微臣确曾奉命出使。”公孙弘大概可以猜到这位年轻的帝王为什么会提及当年的事。当年,他出使匈奴,回报的上书中认为应该要明确华夷之序,确立对匈奴的权威。可是,当时临朝的窦太皇太后好老庄,将他以不合上意为由罢免,使得他的第一次出仕短命而终。

    “匈奴入掠上谷,朝中暗潮汹涌,卿曾出使匈奴,当对其相当了解。不知卿有何策以教朕?”刘彻站了起来,走到公孙弘身边。

    “臣以为,当战!”公孙弘的信念即使过去了10年,仍旧没变,“且当是灭国之战。”

    听到这句话,刘彻的双眼顿时放出精光,紧紧地盯着公孙弘,公孙弘却对此毫不在意。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此为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关东五谷不登,民多穷困,却重之以边事,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秦末之世,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寸之地,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风从,何也?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今匈奴掠边,民不堪苦,靡闭愁苦而有离心。”公孙弘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朝廷甲兵不修,但抚匈奴,不恤民命,亲之以公主但求苟安,外则匈奴不足餍,内则民怨丛生。内外交集,臣恐汉欲嗣统而不可得,天下分崩,复秦旧迹。”

    “高帝曾有白登之围,马邑之战设计若此而单于盾逃。与匈奴战,胜算几何?”刘彻并没有被公孙弘的咄咄逼人多吓唬到,他站起身,走到公孙弘,问道。

    “臣以为,匈奴所依仗者,唯其迁徙鸟举,来去如风也。故我中原诸国追之不及,自周以降,弗能制之。秦赵作长城而防之,据城而守,以护民,然匈奴越长城而侵之,已非一二之数,足见安匈奴策非只守城。今者,陛下已于上林御苑训练精骑有数年矣。臣以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正是诸将军建功立业之良机。”公孙弘对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道,“匈奴贫瘠,还当绝互市以断其根本,我大汉严守城池,另使骑兵千里奔袭。如有精骑数万,名将数人,以大汉之地之物之财之力,匈奴国灭,当可期之。”

    “弘卿确有国士之才。”刘彻忽然轻声笑道,“当年,主父偃说朕时也是这么说的。”

    “微臣谢陛下夸赞。”公孙弘的眉头一跳,虽然他对于皇帝将他和那个主父偃相提并论不是很满意。不过此时此刻,他和主父偃的私人恩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即将劝说皇帝,成功改变大汉的一大国策。

    “今秋,当是我大汉伐匈奴之时!”刘彻又看一眼玉案之上的《治安策》,淡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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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光六年秋,遣卫青、公孙敖、公孙贺、李广四将军出兵入草原分击匈奴。太中大夫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太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

    十几年后,当一个叫司马迁的男子在自己的史书之上写下上面这段文字,来记叙元光六年所发生的一切时,他不知道,这一年,也是陈娇在东北完成流民安置的一年。以砖石盖成的城墙,将所有的民居都包围在其中,四处城门则用从朝鲜人处买来的巨木建成。这座城市被命名为“辽东城”,是后来中国考古史上最著名的古城之一,它的产生和最后的消失是后世考古学者们最喜欢探索的谜团。

    “辽东城。是和朝廷的辽西郡相对应吗?”在决定好城名的那个下午,韩墨笑着走入陈娇的房中,如此问道。

    “筠长认为是,那就是喽。”陈娇对着他眨了眨眼,回应道。她从不打算,将这些流民变成自己的属民,所以也不曾想过要将这座辽东城据为己有。在一切安定之后,拍拍屁股走人,才是她的打算。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在为这座城池的未来做打算,让韩墨加入管理也是因为这个,韩墨是他为这些流民挑选的辽东城领袖。

    “……你离开之后,我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韩墨叹了口气,说道。

    他这一语,让陈娇有些愕然。

    “何必这么惊讶,我原就只是个过客而已。”韩墨敲了一下陈娇的头,笑道,“我也是去年,偶尔到了渭水边,才在那里住下的。只是被迁徙时,那些官差将我也塞了进去罢了。这一路行来,因为觉得新鲜,才没有离开。等一切安定之后,我也会离开的。所以,你这个摊子,还得找别的人接手。”

    陈娇故作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可怎么办!培养那群小毛头接位,还要好些时候呢。”

    韩墨对她似真似假的抱怨不置一词,只是好奇地问道:“你是真的打算办学校?在这样的边地?”

    “是啊。”陈娇很郑重地点头应道,“孩子嘛,本来就应该去上学。”

    “看不出,你还是个儒家大同之世的信奉者。”韩墨反唇讥道。他这么说也没错,在这样一个生活艰苦的边地,陈娇竟然会想着办学校,让孩子们都去读书,这在他看来,是只有儒家所说的大同之世才会有的。

    “筠长似乎对儒家很不以为然。”陈娇回问道,从她这些日子和韩墨的接触中,她隐约发现,韩墨对于儒家似乎有着一丝不屑之意。

    “我只是对所谓的人性本善没有好感罢了。”韩墨回应道,“我自幼所见的事实告诉我的是,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许之谋愚、贵之敖贱本才是人之天性。所以,我不信儒家那一套。所谓的人性,其实就如同流水一般,若无河渠引导,就会肆虐慢漫,最后消失于荒原之中。”

    韩墨这番论调对于来自现代的陈娇来说,当然说不上有什么新鲜的,她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啊。的确是这样的。”

    韩墨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过往当他说出这番论调的时候,听者的反应不是惊恐异常,就是嗤之以鼻,纵有一二人心中赞同,表面上却还是会劝他莫如此偏激,鲜少有人像陈娇这般坦然以对。

    “阿皎姑娘既然也这么觉得,那为什么你管理这辽东城,却是处处留情呢?”韩墨犀利地回问道,“你这般心意是好,他人却不见得能领情。”

    听韩墨这么说,陈娇不禁脸色有些黯然,说道:“你也知道了?是高利和你说的?”

    “我自己有眼睛。”韩墨回道。

    当生活安定下来之后,人心的贪念也便被相应地勾起,一些原本安于陈娇等人引导的人们,开始想要将陈娇等外人驱逐出这个群体。那些暗地里传着的舆论,虽然遭受了不少老实人的唾骂,但是的的确确给陈娇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若是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只是现在,单靠他们自己怕是还不能在这里立足。”陈娇叹息道,说话间,漂亮的双眉皱成了一团。

    “是啊。匈奴人、朝鲜人、还有汉人,哪一个也不是这群愚民能对付得了的。而你,想必在为他们寻到保护伞之前,还不能全身而退吧?”

    “送佛送到西,总不能半途而废。”陈娇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本来也没想让他们感激我。可是,如今这样,还是让人觉得心冷呢。”

    虽然不知道陈娇口中的佛是什么,不过韩墨却猜出了她的意思,便开口说道:“早些将那些人处理掉吧。不然影响的人越来越多,你会更棘手。”

    “嗯。”陈娇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抬头说道,“对了。我都还不知道,筠长是墨门中人呢。”

    韩墨听到这个询问,呼吸一窒,随即笑道:“你听谁说的?”

    “不是谁说的。是高利猜的。从先生的言行中。高利说,他从前也见过墨门弟子,和先生很像的。”陈娇眨了眨,说道,“听说墨门专出巧匠,个个都是鲁班再世……”

    “停!”韩墨笑吟吟地望着陈娇,说道,“我不过是个墨门弃徒,你奉承我也是没用的。鲁班再世的,那都是我的师兄弟。他们安老于山林,若没有让他们感兴趣的技术,是休想让他们出山的。所以,你那些口水可以省下来了。”

    这个时候,调笑的两人都没有想过,有一天,那深山中的墨门竟然会真的出山。

第十三章 钟山何处有龙盘

    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余人。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汉囚敖、广,赎为庶人。

    ——《史记匈奴列传第五十》

    朝廷派四将军出征匈奴的消息很快就送到彭城李希的府上。

    “果然是卫青。”李希手中的帛片再度化为了火盆中的灰烬。

    “还有李广。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陈潜说道,“这次用他,想来对于今上来说,也是一次赌注吧。如果他没有上佳的表现,恐怕……”

    “那两位叔叔觉得,能赢吗?”李希问道。

    “如果是指这一战的话,老夫以为,在两可之间。”陈伏说道。

    “哦?!”

    “就整体实力来说,我大汉优于匈奴多矣,长久下来必然能战而胜之。但是,这次出兵却未必。首先,此次是我大汉将士首次出关作战,地形不熟,未知的因素太多了。其次,骑兵初建,这次只能算是他们的练兵场。新兵上阵,恐怕战事如何要全靠将领的本事了。再次嘛,就是内部的诸侯王的问题。”

    “是啊。大汉想赢了和匈奴的这一战,怕是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陈潜对他的看法也是很赞同。

    “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有一点却不会改变。那就是,今上已经下定了决心。”李希将头发撩到脑后,笑道,“这次和五年前的马邑之战不同。马邑之战是因为有聂翁壹献计,实属偶尔为之。如今这种形势下,今上在准备了数月之后才出兵,定是他深思熟虑过之后的结果。战端一起,从此天下多事了。”

    “呵呵,或者,这正是我们这位陛下想要的结果呢?”陈伏笑道。

    “对了,陈叔,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李希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他二人说道,“我想,现在也该是去见见楚王太子的时候,恐怕他现在正着急呢。”

    *************************************************

    楚王府密室。

    一闪一闪的烛火映衬出刘注略微有些扭曲的面孔,他的对面是蒙着脸的李希,两人如此对视而无语已经有一刻钟时间了。不同的是,这一刻钟里,刘注的心中满是愤懑,而李希则是满怀轻松地等待着,等待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屈服。

    又过了好一会儿,刘注终于懊恼地低下了头,愤愤地说:“耍够了吧?把他们都放了。”

    “呵呵!”李希笑道,“我想应该是我来问太子你,玩够了没有吧?”

    “你……”刘注猛地抬头,瞪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神秘人,咬牙切齿。

    “太子不必如此,您不顾死活地动用暗势力对付在下,而且动作如此之大,若被朝廷密探得知,恐怕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您还是个孩子,不知死活地玩着危险的游戏。”李希毫不在意地走到刘注身边,一挥手,从他怀中拎出一个香囊,嗅了嗅,“千里香。太子好手段。”

    千里香,是来自于南疆异族的一种异香,通常还有一种专门训练过的鸟儿来追踪被这种香气缀上的人,唤为闻香雀。

    “没有佩戴香囊的人只要和有香囊的人接触就很容易沾染上此香,只是人鼻很难发现,只有那闻香雀能够凭借这种细微的香气一路追踪。”李希笑着说道,“太子初次见我,就将此香囊携上,可谓用心良苦。倒是我一时不防,险些着了道。”

    初次见到刘注的时候,李希的确注意到了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只是富家子弟身上佩个香囊什么的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刘注在城里青楼间素有名声,兴许是在哪家姑娘那里沾染上的,李希初时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太子您太谨慎了一点。如果,那次您立刻就派人来追击我的话,现在也许已经成功了呢。”刘注本可以在第一次会面之后立刻命人来追击他,只是刘注过于谨慎,对于千里香还不是十分信任,所以一直到他们第二次见面之后才命苗人尾随他,只是那时已经太迟了。

    刘注心中也是苦笑不已,他何尝不想如此。只是,当日携带千里香只是临时起意,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不愿意打草惊蛇,后来证实了千里香的效用之后,他才在第二次见面之后,命那些来自南疆的异族人去追击,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失败。

    李希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不信任伤害了那些异族人的自尊心,所以有人偷偷利用闻香雀跟踪李希。若只是跟踪也便罢了,那人竟然还想建全功,偷入了李家设在彭城的暗堂,被李希的手下一举抓获,才让李希发现了刘注的秘密武器。而他的同族人又不敢将此人私自行动的消息告知刘注,在此人被擒之后,刘注府中竟无一人知晓。既然已经识破,李希便将计就计,在第二次被追踪时,开始误导刘注的手下,结果便是,刘注暗中处置了彭城里数个为富不仁的商家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人戏耍了。同时,刘注也惊骇地发现,自己原先暗中培植的势力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一网打尽。

    “太子还是不要太小看影子在楚国数十年积累的实力。”李希不打算告诉刘注他的意外失误,只是要在刘注心中打下一颗影子的无所不能的钉子,“与影子作对,对楚王府并无好处。楚王裂国封侯已经有七十年了,七十年中影子经历了无数风雨,至今在下仍能够在此与你对话,光凭这一点,就请太子三思一下,对付影子的后果。”

    事实上,李希并没有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此刻的楚王府实际上已经不能摆脱隐身其后的李家了。自文帝开始,诸侯王就一直为朝廷所忌惮,朝中屡有重臣要求削藩,楚王府在这种情势之下,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影响。第三代楚王刘茂还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起兵造反过。当时,若不是李希的祖父念着当年与刘礼之父的一点情意,替他暗中运作,楚国也许早就和吴国一样被除国了。

    经此之后,楚王府实力大损,做事也不免畏首畏尾,倒是李希家族接手了许多原楚王家族的暗中势力。因为第四任楚王刘礼原非王府太子,对于这些私底下的事情自然是不知晓的,而刘茂战败自杀,根本来不及交代这一切,所以李家的这番做为可说是神不知鬼不觉。楚王府的暗中势力,本就是第一任楚王刘交为了将来子孙们的退路而秘密设立的,只是第三任楚王刘茂实在是个草包,不但没有善用这些势力,反而便宜了李家。失去了这些暗势力的楚王府,只能有那些明面上的封地、财产,加上他们的前科以及皇帝的严密防范,竟然再也不能建立起自己的暗中班底,生死操之人手,从此是真正地只能安心当个学养高超的王爷。

    “在下倒是很惊讶,太子如何能够在朝廷和在下的双重监视下,找到这么些有用的帮手呢?”李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被面巾遮盖的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只不过,如果太子不打算和朝廷做对的话,还是不要再想着讨回那些人了,免得为自己和王府,招至杀身之祸。”

    “……”刘注仍然是沉默不语。

    李希继续说道:“在下和您的父亲一直合作得十分愉快,我想即使您继位以后,这种合作关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吧?事实上,即使您查出了在下的身份,在下也有把握在您动手之前,借用朝廷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除去楚国。虽然历代楚王都算是贤明,但是,家大业大,总有不干净的时候。如果我愿意,只需一封密信,就可以令楚王府灭族,不知道您信是不信?”

    “够了!”刘注终于出声了,他毕竟还年轻。

    “只是,能不到那一步的话,在下还是不想走。”李希露出了笑容,知道刘注离屈服已经不远了,“太子,影子虽然会为了自身的大局,而让楚王府帮我们做些什么,可是从来也不会损害楚王府的利益,不是吗?”

    “先生,你赢了。什么都别说了。”刘注不能不屈服,他不愿意为影子所牵制,恐惧的就是这个神秘人有一天会对楚王府不利,更甚者是恐惧影子有一天会利用楚王府对抗朝廷,因为这种不为人注意的暗中势力,才是最危险的。但是,现在,李希明确地告诉他,如果刘注继续下去的话,那么他立刻就能够让楚王府万劫不复,他还能做什么、说什么。自己苦心孤诣所培植的暗中势力,在这段时间的较量中,也已经被李希以引蛇出洞的方式一一打破,如今已经没有本钱和人家叫板了。

    “太子放心,您还是太子,在下也永远只是影子。如果,楚王府有什么疑难,在下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您的。”李希向刘注鞠了一躬,这是和解的标志。

    刘注知道,自己除了重复自己祖辈父辈的老路之外,别无选择。他垂头丧气地想着,终究不能改变什么啊。不,从他生为楚王太子就注定了这一切,身为宗室,在这个时代,如果太突出了,只会为自己招来灾难,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只是,还想着希望做一个有做为的诸侯王。如今证明,只是一个梦啊。

    “太子如果已经放下心结,那么就请早立王妃吧。庞家姑娘,是个很不错的对象。”李希看着刘注,知道这是最后一击的时候了。

    刘注骇然地抬起头,看着不动声色的李希,说不出话来,庞家姑娘庞语,是他倾心多年的人。只是,他不愿意自己家族连累到她,更不愿意让她成为自己被影子所控制的弱点,所以一直躲着她。没想到,还是会被发现了。

    “太子,不必如此。在下只是想告诉您,影子还不屑于靠一个女人的性命来威胁您合作。对影子来说,人的感情是可以变的,只有利益才是最可靠的。”李希笑着说道,“至于,太子担心的事情,那也大可不必。要知道,对影子来说,一个诸侯王,比一个朝廷的郡守好合作得多,毕竟后者,可是会引来朝廷大军的。所以,只要楚王府没有过于出格的行动,影子是不会舍弃王府的。”

    家族、爱情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还能再说什么呢?刘注苦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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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皎姑娘,出事了。”韩墨闯进陈娇的办公之所,皱眉说道。

    “怎么了?”陈娇奇怪地问道。

    “之前被派去寻找那个所谓的石油的人,被扣下了。”韩墨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陈娇的面前。

    陈娇还没碰那事物,人就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一张她十分熟悉的东西,居然是纸!质量非常不错的白纸,一样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白纸!她赶紧拿过来,摊开纸张,看到上面写着:

    “龙门客栈诸行拜言辽东城陈皎足下:闻君亦有意于辽河之黑火油,此油本乃世所罕见之物,不知足下从何而知?此中渊源颇长,恐书不能尽意,今冒昧扣留令属数人,望君亲来龙门客栈一见。”

    “龙门客栈!”陈娇默念着这个词语,觉得自己的头都大起来了。汉初的东北怎么会有龙门客栈这种东西?除非……

    “龙门客栈!”一旁的高利听到这个名词,眉头皱得更紧了。

    “高利,你知道这个地方?”陈娇注意到高利的异常了。

    “知道是知道……”高利不确定地回道,“如果是属下所知道的那个龙门客栈的话。”

    “那个龙门客栈?”

    “是的。龙门客栈是朝鲜最有名的连锁客栈。他们的总部在朝鲜的王城。”高利直视着陈娇说道,“从前,我们也曾经和他们有过交往,他们虽然是化外之民,但是一贯行事却十分谨慎。不像是会随便扣人的人。这么做,怕是事出有因。”

    听完高利的介绍,陈娇几乎可以肯定,这龙门客栈不简单。连锁客栈、龙门客栈,作为一个现代人,听到这些名字,要是还不能发现古怪,那简直就是傻瓜了。陈娇立刻站起身,迅速做出决断,她极有魄力地说道:“我要去王俭城。庄昕,阿奴,你们去准备!”

    “不,等一下,小姐。”平素言听计从的庄昕却摇头了,他看了一边的韩墨一眼,说道,“韩先生,您先出去,好吗?”

    “在下告退!”韩墨立刻知趣地离开。

    “庄昕,怎么了?”

    “小姐,龙门客栈的事情,还是先通知公子,等他来了再说吧。”庄昕说道,他来辽东之前,李希可是嘱咐过他的,龙门客栈的人是不能轻易惹的。

    “姐夫知道他们?”陈娇惊诧地问道。

    庄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含糊地说道:“嗯!反正这事情,要等到公子来了再说。”

第十四章 新秋朝凉未见日

    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

    ——《史记匈奴列传第五十》

    元光六年,在后世人看来这是汉武帝刘彻正式对匈奴开战的一年,而他后来所重用的大将军卫青正是在这场战争中显露头角的。卫青在此战中斩首的七百人,因此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侯位——关内侯,从此被视为大汉王朝一个新生名将。但是,在当时却很少有人能够正视卫青的能力,关于他是依靠姐姐的肚皮封侯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果然是有个好姐姐啊。”刘注在密室里这样和李希抱怨,他和一般人一样,认为卫青是依靠自己的姐姐有孕在身才会有此殊荣的。

    “太子错了。”李希平静地纠正他。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会这么说话的人,他们不了解战争。当然,太子做为诸侯王却是最好这样说。”李希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从屈服,就开始视他如师的男子,心道,单凭他如今这般能屈能伸的气概就不应该轻视他,楚王府还是不好控制啊。

    “战争?”刘注听到李希这么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大汉立国七十年来,与匈奴战,输多胜少,兵民皆畏匈奴如虎。今上,雄才伟略,他一心改革旧制,用兵匈奴。这才是第一战,就败得如此之惨,而卫青于四军之中独胜,试问陛下怎么会不对他另眼相看。而且,正是因为败了,所以才要特意夸大卫青的功绩,让大家遗忘其他人的失败。”

    是的,对于雄心壮志的刘彻来说,这场战争是失败的,而且是惨败。四路军马战死约一万七千人,仅有卫青获得了胜利。虽然李广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绝地逃亡,但是对于刘彻来说,李广的失败却是不可原谅的。他将李广和公孙敖同时下狱,并且终其一生都不愿意原谅这个空有飞将军之名,却使得他对匈奴的第一次正式反击失败的人。他特意提拔卫青,给予了他与功绩不符的荣耀,一是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为下次讨伐减少阻力;二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告诉自己大汉还是有可以抵挡匈奴的将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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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盗边报复,渔阳告急。”望着书简上鲜红的大字,刘彻的眼睛也不觉开始发红。

    “杨得意,你去传令,任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让他速速启程。”刘彻疲惫地闭上双眼,咬牙吩咐道。

    “是,陛下。不过,您也该休息了。您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是不是到卫夫人……”

    “朕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刘彻重重给了杨得意一个耳光之后,发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算了,你下去。”

    杨得意走后,他摊开数年前异人所赠的一副地图,盯着上面的标记,恶狠狠地想着,朕不会输的,绝对不会。

    “陛下,您吃点东西吧。”对于刘彻的身体很是担心的杨得意只好到椒房殿请来了有孕在身的卫子夫,卫子夫匆匆来到大殿内,怯生生问道。

    刘彻淡淡地扫了一眼卫子夫身后的宫婢,张嘴欲训斥,但是看到卫子夫凸起的小腹,只能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说道:“端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卫子夫和杨得意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对于刘彻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看到刘彻这几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他们心中一直十分担心。现在,刘彻肯吃东西了,那么就表示这个很有分寸的帝王已经恢复了他的理智。事实上,刘彻作为一国的君主,一直很懂得控制自己的喜怒,对于身旁服侍的人,只要他们不犯大错,他都是很宽容的。像这次这样的喜怒形于色,实在是很少见的,所以才使得整个宫中的人都为之心惊胆颤。

    刘彻让卫子夫坐到自己身边,看着这个因为怀孕而略微失去以往的光彩的温顺女子,他轻轻地***着她的脸。忽然说道:“子夫,这次你生下皇子的话,朕就封你为皇后吧。”

    “什么?”卫子夫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着刘彻认真的神情,脱口而出道,“那皇后娘娘怎么办?”

    刘彻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冷淡地说道,“早已经没有什么皇后娘娘了,现在后宫之中,你才是最大的主子。”

    “臣妾越矩了,请陛下惩罚。”看到刘彻不悦的神情,卫子夫顿时慌了神,忙说道。

    刘彻当然不会处罚有孕在身的她,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永远安静的女人,他忽然想起了从前那个在自己身边绝对不会对他低头认输的阿娇。

    阿娇是长公主的女儿,论辈分还是他的表姐。他们从小时候就认识。那时候,他的母亲王美人还不是皇后,他也不是太子。父皇的诸多姬妾中最有希望问鼎皇后之位的人,是栗姬。王美人只是平民出生,在后宫群妃中,不但年纪偏大,而且容貌亦不能和年轻美貌的栗姬相比。由于母亲不是特别受宠爱,所以后宫中的那些皇兄皇姐们,都以他的太子哥哥荣为首,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只有阿娇是例外的。

    虽然现在想来,也许是姑姑馆陶长公主特意指示的,但是阿娇的确是他儿时唯一的对等的玩伴,和那些陪着他由着他的小宦官们不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使后来他们成婚之后,阿娇也不曾有他已经是个皇帝的自觉,从来没有怕过他。他一年一年地长大,而阿娇也许是因为有着身为馆陶公主的母亲的庇护,始终还是孩子脾气。当他变得一年比一年深沉的时候,阿娇却一直没变。所以,他可以很轻易地欺骗她,也可以很轻易地废掉她。因为阿娇实在是太好对付了,一点也不像是姑姑的女儿。如今,那个孩子一般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呢?也许,早就已经不在了吧,那样的脾性,不可能能在外面活下来吧。自己当初就是不想知道结果,所以才没有命人去追查的,不是吗?

    “……下,陛下。”卫子夫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醒,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他笑了笑,心道,事到如今想这些做什么呢。

    “子夫,什么事?”

    “臣妾的母亲之前捎书信来说,身体不是很好,臣妾能否回去看看她?”卫子夫问道。

    “当然可以。我大汉以孝道治天下,你要回去看望母亲,朕自然不会阻止。”刘彻笑着将她扶起,“朕让杨得意去为你准备下,你去看看她吧。另外,你帮朕向仲卿说声,匈奴的事,他做得很好,那些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当卫子夫在杨得意的搀扶下离开宣室的时候,刘彻开口唤了她一声,说道:“子夫,你有一个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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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姐姐。”纪稹开心地拉着陈娇的衣角,小小的脸庞上尽是笑容,“下午是我们的岁末测试,你一定要来看哦。稹儿一定会得第一名的。”

    “知道了。”陈娇从人质被扣事件的烦恼中清醒过来,对他笑了笑,这个原本很瘦弱的孩子,在她身边调养了大半年之后已经壮实了很多。看着稹儿,她忽然想到,英国丘吉尔很著名的牛奶计划。她想自己也应该为这些孩子准备牛奶,让他们成长得更健壮一些。

    虽然说这种岁末测试对于大多数汉朝的人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东西,但是中国人向来就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好习惯,所以下午的时候,还是有很多孩子的父母亲人放下手中繁重的劳务来大广场为自己的子女助威。

    年末测试的内容是:语文、算学、历史、地理、美术、音乐、武术(体育)。但是,由于语文、算学、历史、地理的观赏性不是很强,所以早早的放在前面几日就测试过了。唯有后面三项,是要在今天下午当众比试。书画乐当然要放在前面比,武术又因为负责教导的李磷的一丝不苟的性格而被细分为骑马、射箭、比武三项。当然不是所有在学堂的孩子们都有资格在大广场上表演自己的所学,只有在前面一轮的测试中通过老师认可的孩子才有那个资格。所以,今天下午能够站在这里表演的孩子,其实也不过十数人。

    “阿皎姑娘,这种与民同乐的做法很不错。”原本认真观看场中比赛的陈娇耳边忽然响起了这个声音。她回头一看,发现是韩墨,笑着说道:“是筠长啊。”

    “这次大会之后,这些人大约是可以将此地当作是真正的家了。”韩墨看着场中那些因为孩子们的出色表现而一阵阵欢呼的人们,心中有些感叹。

    “我心安处是故乡吗?”陈娇忽然想起这句话,同时在心中反问自己,对她而言,这个汉朝究竟是不是她的故乡呢?

    “我心安处是故乡?”韩墨初时有些愕然,细细品味之后倒是笑着点头道,“确是如此。”

    “筠长,你虽然说,自己四处漂泊,和这些人也只是浮萍与流水的关系。不过,我想,经过这一年的相处,应该有些不一样了吧?”陈娇忽然说道,“如果可以,能否请你再为这些人做一件事情,让我将来离开的时候,可以更安心些。”

    “……什么事?”韩墨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

    陈娇知道他的性子,这句话,等同已经答应了她即将说出口的事情。

第十五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

    ——《汉书文艺志第十》

    岁末测试结束了,纪稹理所当然得了冠军。只是陈娇觉得他这个冠军略有些名不副实,因为很多评委都看在他是自己弟弟的分上,给出了偏高的分数,于是便嘱咐他以后别再参加了。这次测试还带来的一个作用就是,陈娇发现纪稹他们骑射时,居然没有使用马蹬,而且使用的马鞍也是软鞍,和陈娇印象中的骑兵形象截然不同。于是,陈娇将自己所知道的马鞍和马蹬,画了一份图交给工匠们打造。当这些马鞍、马蹬和马蹄铁交到孩子们的骑术师傅李磷手里的时候,他眼睛大得让陈娇怀疑会掉出来。

    不过,在测试进行的当时,陈娇最关注的可不是这个测试,而是当时身边的韩墨。“筠长,你的师兄弟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韩墨不知道陈娇为什么忽然提及这个,墨门早已经衰落,世人对它的印象也不甚深刻,基本上墨门子弟都是极为沉默的,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是默默无闻。

    陈娇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记得墨门中人都精通机关技巧,皎近来有些想法,需要一些帮助,所以希望先生能够介绍几位墨门大贤来帮忙。”

    龙门客栈人质事件让陈娇忽然意识到,这个辽东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她开始思考,辽东城的未来该怎么办。最后终于决定亲自上阵,去搞搞发明什么的。当然,单靠她这个学文出身的小女生是肯定不行的了,身边既然有个墨家来的宝贝,那一定要好好利用才行。

    谁都知道,墨家是诸子百家中最具科学理性精神的学派了,后世还从《墨子》中总结出了什么光学八条,有什么力学知识的。估计在现在这个时代,出身墨门的工匠算得上是最牛的“科学家”了,所以,这种人当然要通过韩墨这个宝贝弄到城里来了。不然,就靠她这个元素周期表还背不全的家伙,那真是想也不用想了。

    “这个,在下的师兄弟们,大都宁愿老死山林,不愿意到世间的。”韩墨有些为难了。

    “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陈娇瞪大了眼睛。

    “他们,对于祖师所留下的一些学说十分感兴趣,所以基本上都在一起研究这些,不和外人交往的。在下,对这些不感兴趣,故而师兄们才让我下山的。”韩墨尴尬地说。

    “什么?”陈娇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好人才在眼前难道还请不下山?“什么样的学问啊?他们也可以到城里来研究啊。”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说到这个韩墨的脸色就更加怪异了,基本已经呈现扭曲状。

    “为什么?”急切的心情使得陈娇像一个好奇宝宝。

    “在下的师兄们的行为较为怪异,而且,有几位师兄沉迷于炼丹,曾经……曾经数度引起山林大火。”韩墨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到了城里,万一再出事,就不好了。”

    火yao吗?陈娇觉得自己的眉毛一定已经打结了。不管是什么,反正先把这群科学怪人搞来再说吧,自己在这里,总不至于放任他们把城给烧了,大不了找个偏远的角落,再把他们隔离在那里,慢慢做研究。

    “这个好解决,我们多注意就是了。筠长,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他们的帮助,真的。”陈娇尽量用最诚挚的声音和韩墨说。

    “但是,我的师兄弟们对凡尘俗世真的不感兴趣,我不能保证他们会跟我下山。”韩墨看着陈娇满是祈求的双眼,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拒绝不了她了。

    “没关系,我先准备一些东西给你,你拿给他们看。看完之后,他们绝对会肯跟你下山的。”陈娇想了想,“要是他们看了这个还不跟你下山,那就用不着他们了。”

    韩墨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娇极为有信心的样子,心道,我的师兄弟们要是这么好说服,这么多年来能只有我一个人下山吗?算了,自己也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在城门口送走了仍然信心不足的韩墨,陈娇一脸奸笑地回到府中,那笑容让一直跟在她身旁的纪稹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此刻,陈娇心中可是十分得意的。她让韩墨转交的东西里,有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简单物理、化学和数学的一些知识,目的就是吸引韩墨的师兄弟,假如他们看了这些还不下山,那么,也只能说他们水准不够,即使来了也帮助不了她,到时陈娇就会叫自己死了这份心,乖乖回到李希羽翼下,受他保护好了。当然,另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水准太高了,看不上陈娇写的这些东西,不过如果中国历史上真的有这么一群人,那么工业革命还会发生在西方吗?所以,陈娇对于这次拐人计划,还是有八成信心的。

    ********************************************************

    韩墨走后不久,李希就到了,他望着陈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就招惹上了龙门客栈呢?”

    “姐夫,龙门客栈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这么忌讳他们啊?”陈娇也有些急了,她回问道,“人都已经被抓了这么多天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急吗?不要因为他们是流民,你就如此轻贱他们的性命!”这些人都是被陈娇派出去的,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受人虐待,以致于有生命危险,陈娇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因此对李希说话的语气也不觉重了起来。

    “诸家人不会刻薄他们的。只是,你要先和姐夫解释清楚,你到底让他们去做什么了?我才好去和诸家人谈放人的事情。”李希说道。他和诸家早有交往,知道那家人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绝对不会主动扣押人的,肯定是陈娇派人做的事情触犯到了他们的底线。

    “我也没做什么啊。”陈娇喃喃道,“我就是想让他们去给我找些石油回来,后来,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派了人去追他们回来。只是,我们的人路途不熟,派了几拨人,都没把最初的那批人完全找回来。哪知道他们会遇上安格什么龙门客栈。”

    “石油?”李希没管陈娇絮絮叨叨的其他东西,只是敏感地抓住了其中的要点。

    “就是一种油,可以燃烧的那种。”陈娇含含糊糊地说道,“姐夫,我们先去龙门客栈救人好不好?”她其实在收到信的第一天就已经对这个客栈极为好奇了,因为庄昕严防死守地看着她,才不得不乖乖地在城里呆着,等待李希的到来。

    诸家人会为了这一点点的油而扣人?李希当然不信,可是看陈娇的样子,自己是套不出更多话来了,便只能点头带她去那边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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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金屋可藏娇介绍:
[非11][非11][非11]
汉武帝,有为中国二十四朝之皇帝者。
汉武帝的时代,是中国的少年时代。张骞、卫青、霍去病、郭解、朱买臣、司马迁、桑弘羊、东方朔、主父偃……所有后世中国人熟悉不熟悉的天才都出现在这个时代——彼时英雄如潮,汉武帝是浪尖上最炫目的一朵浪花。
而她,重生在这个时代,身份却是已经被汉武帝抛弃的皇后陈阿娇。何处金屋可藏娇?不是以男人为出视点,寻一处金屋,把女人当作物品收藏起来。而是,以皎皎的身份追问天地悠悠何处可有一屋暂得容身、暂得无忧无虑。
金屋藏娇,看似光荣,却实在是古代女子的悲哀。而思想比较自由与古人格格不入的现代女性却要欲寻金屋暂藏,更反讽的是欲寻一金屋而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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