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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25章 物证人证(求月票)

    若她留在中京,皇甫铭就算有心对付她,短时间内未必敢下手,毕竟北方仙宗南下之后,中京的背后势力扩增到二十家之多,并且于发卖会期间云集中京,任谁想在这里图谋不轨、一次性惹全这二十多家鼎盛的宗派,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哪怕是镜海王府,哪怕是皇甫铭这样目无余子的小怪物。

    所以她在外地,反而不如中京安全。当然,仅指眼下。发卖会一旦结束,各门各派走的走、散的散,安全性就会随之大大降低。

    那么她急需解决的第二个问题,就是隐流要如何回应和反击这样的谣言?

    她召来池行、琅琊和涂尽,可是商议下来的结果,却是这样的传言根本无法回击,因为重点中的重点都归结在一人身上:

    长天。

    事实胜于雄辩,只要长天不出现,这谣言就根本击不破,哪怕她舌灿莲花也没用。并且隐流若是高调反击,反而是火上浇油,恐怕这事儿要越闹越大。

    她腹中憋着一团火,却也无计可施。几人商量再三,还是决定采用池行的法子,那即是冷处理,不作高调回应,同时再制造几起劲爆的流言或者事端,将人群的注意力引开去。

    八卦流言有个特点,来得快,去得也不慢,终会平息下去。只要有新的、重量级的谣言出现,那么群众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引开的。隐流与其努力辟谣、反击、澄清,还不如尽快将这麻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么接下来,隐流在中京的一切生意,就要按步就班,让人体会不出半点异常才行。

    说到这里,她面色突然变了,脱口而出:“不好!”

    长天不在,她主持隐流的这段时间表现得越发沉稳,池行等人已经很久不曾见她惊惶过,此刻心中不由得一跳,觉出不妙。果然宁小闲紧接着道:“险些漏了一件大事——虬闰!”

    她这么一说,旁人还未反应过来,池行已经一拍大腿:“不错,这个祸害恐怕要作妖,若不尽快处理了,恐怕后头当真要四面楚歌!”除了他和宁小闲,这里全是妖怪,皆对他怒目而视,池行赶紧道,“不,不是那个意思!”

    宁小闲接口道:“我和虬闰拟定的虽然是血盟,交由天道审判,但上头写得清楚明白:我留在中京期间,这秘密若是泄露出去,他就拿不到螭龙珠了。眼下谣言疯传,这协议自然破除,再算不得数儿。我杀他侍妾,又害他赔了几百万灵石买回灵浮宫参拍的蓬莱石,虬二少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去。反正协议既已作废,他也拿不到螭龙珠了,就很可能将这事情抖搂出去,也盼着我一起倒霉,这就叫损人不利己白开心。”

    她杀余英男时,虬闰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仇恨就再也掩不住了。当时还能强抑着不对她出手,只是因为一纸协议。如今银子没了、余英男没了,协议没了,螭龙珠也没了,虬二少这回是鸡飞蛋打两头空,还平白搭了个心上人进去,岂不将宁小闲恨之入骨?只要她得不了好,他是怎样也愿意的。

    池行也道:“最重要的是,他手里还握有宁大人与他所签的协议,那上头有大人的签名。他自己本身就是人证,再将这份物证披露出去,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在,套用凡人的话来说就叫‘铁证如山’。现在外头的传言还只是传言而已,可若是虬老二站出来,到时隐流无论如何辩驳都是苍白无力。”

    涂尽冷笑道:“血盟早已损毁,他现在不过是破罐破摔,又想替余英男报仇了。现在怎办,想法子杀了他?”虬闰也不是个大草包,他很清楚,隐流的仇敌很多,多到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出手,只要证明了隐流的保护神——撼天神君无法出世,自然有人替他收拾隐流和宁小闲。

    池行摇了摇头:“这里是中京,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虬闰又是灵浮宫少宫主,想杀掉他,动静未免太大。要知道连皇甫铭都不敢在这里动手。”

    “正是。”宁小闲眼珠子转了两转,“既是如此,不如先想办法稳住他,让他将这秘密咽回去。”

    琅琊嘿了一声:“我们的秘密被握在这人手里,实在危险。一时稳住,终非长久之计。”

    宁小闲沉吟道:“我知。上次与他签下血盟时,心里就觉得很不安稳,这回必要想个法子,一劳永逸才好。”这世上不仅知道宁小闲秘密,并且还握有铁证的人,只余下虬闰一个。所以无论如何,她也是要先发制人,将这个未来的麻烦掐死在襁褓当中。

    池行为难道:“他现在对您除了恨之入骨,还小心提防,您要如何钓他上钩、解决掉他?”

    宁小闲纤指在桌上一敲,就在这坚硬的黄花梨木上“笃”地一声戳出个小洞来,她眼中透着光:“要钓鱼,先得有饵,岂不闻鸟为食亡?”

    接下来,众人又议了小半刻钟才各自散去,惟有涂尽留了下来。如今这危机迫在眉睫,时间拖耗不起。

    宁小闲坐在书案后面,纤指抚着白玉蛇镇纸,目光却有些游离。这会儿已到申时末(下午五点),窗外夕阳西斜,昏黄的光线探进书房,只照亮了她半边精巧秀美的面庞,那皮肤透明得几乎可以望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然而另半边脸却笼在了黑暗当中。

    冷硬如涂尽,此刻望着她,也不由得泛起淡淡的心疼。

    那一副纤弱肩膀上扛着的责任,太重了。那份压力,原该属于神君大人的。

    宁小闲轻吸一口气,随后徐徐吐出,既慢且缓,至少用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完全吐完,这是巴蛇心法当中极重要的一课,同样唤作蟒吸法,有镇神定安之效,能够快速将人心志平复下来。事态紧急,她显是要借着这次深呼吸调整自己心绪,以期回复头脑清明。

第1526章 实验加速

    这屋中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响,两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小闲才敲了敲桌面,艰涩道:“惟今之计,只有尽快联系上长天。”

    也即是说,潜入巴蛇识海的计划要提前。涂尽怵然动容:“可是都伏末那里还远未试验好……”

    人脑部分,无论对凡人还是修仙者来说,都是最危险、最精细的领域。这个计划,要求精细入微、化入臻境的计量,哪怕出现一点点差错,她也休想回得来了。所以和地球上的医药研发一样,都伏末要先在囚徒身上做活|体试验,待有把握之后,再转入临床应用。

    现在第一步试验都还未完成,她就要提前入侵巴蛇识海,危险系数又要翻上好几倍。

    “我如何不知?”宁小闲叹了口气,“只是这局势已经超过我所能掌控的范畴,须得长天自行处理。”人力有穷尽,她也不是万能的,并且承认自己力有不逮也算不上丢人。

    她进入神魔狱之后,也是直截了当对都伏末道:“外界环境有变,我们的计划需要提前。你最快何时能完成?”

    都伏末不满:“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事关你自己的神魂,那是何等精微的操|作。快不了!你不顾惜自己的性命,我还不想白白牺牲哩!”这次行动要以他的魂力作为开门砖,他是不怕死,却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宁小闲无可奈何道:“隐流有几个死对头,已经知道了阴九幽和长天的秘密。你再不加快速度,下回进这神魔狱的人,就未必是我了。”

    都伏末不知外界情况,闻言动容,沉思不语。

    她打铁趁热:“若是神魔狱落在阴九幽哪个盟友手里,你也再奈何不了阴九幽,到时只能看着他重新耀武扬威。你那本尊数万年来的心愿,恐怕只能随你一起化作虚无。”

    这里四下无人,宁小闲也就不再掩饰,将憔悴都写在面上,哪怕以大萨满的铁心石肠,也觉得我见犹怜,显然她没说谎,这些日子她也很不好过。他苏醒这段时间以来,对隐流的力量也有自己的评估,那即是当今大陆上少有的精锐之师。能令她都觉得棘手的对头,势力必定极为可观。

    看着阴九幽伏法,那是支撑着他苟延残喘至今的信念。若这支柱轰然倒塌,他这一缕神识也就马上湮灭,消逝得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所以都伏末考虑再三,语气沉重道:“试试罢。”

    “还要多久时间才轮到我亲测?”

    都伏末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日?”宁小闲方自欣喜,大萨满瞪圆了眼:“胡说八道,什么一日!我说的是十日!”

    “太久,不能短点?”他想说十日,却比个一出来作甚?

    都伏末怒道:“你当这是在菜场买菜,还带讨价还价?十日就是十日,一天也不能少!”

    她无奈道:“好吧,十日就十日,希望这段时间内莫要再起风波。”

    接下来这些天,都伏末果然加快了实验进度,往往一天之内就要抓出来四、五十人做试验,那数字是原来的七、八倍之多。并且在两天里头就弄死了二十七个,又有三十八人变作无知无觉,怎样也唤不醒。

    整个神魔狱里头也是一片愁云惨雾,囚徒人人自危,都害怕都伏末抽到自己去当小白鼠。可是囚徒无人权,而有权力的人又不反对:大萨满再怎么折腾,也是为了宁小闲使用乾坤壶能更加安全,原本进了神魔狱的家伙基本都是永无见天之日,要在这里坐穿牢底,谁理会他们的死活?

    这件事,难就难在乾坤壶的使用上。经过都伏末的周密试验,蛮祖通过皇甫铭之口对宁小闲所说的只能服用“四滴”极限,的确没错。可问题在于,宁小闲如果真的只服了四滴下去,神魂的运行速度还比不上涂尽,拿什么和阴九幽这等魂修鼻祖竞速?所以她所服用的剂量,必定要远远大于这个数字。

    然而如果将她的神魂速度提得太快,那么相对地,时间就会变得太慢,一旦超过某个界限,恐怕她所处的时间就永远静止了,也就是前头所说的,会被永远禁锢在识海当中,再也不得脱逃,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刺激。

    这也是神魔狱中大批囚徒变成了植物人的原因。

    都伏末疯狂试验,无非是要找出那一个恰到好处的“度”,既能让她的神魂速度快捷无伦,却又不被自身所拘,不会被永远流放到时间的荒漠之中。要知道每个人的魂魄强度都不同,具体情况千差万别,所以在囚徒身上试验完毕之后,宁小闲还必须亲自测试几次,才能真正执行他们的疯狂计划。

    尽管还未到这个阶段,但是都伏末和涂尽两人几番磋商之后,已经想出了令她神魂加速的大致办法。说来这法子实在是简单又粗暴,那就是在短时间内强行提高她的神魂强度,令她能承受更高的速度运行。理由也很简单:如阴九幽、长天这样的神境高手,神魂之所以运行得比旁人更快,很大程度上就和自身魂魄的强韧程度有关。只有足够强大的神魂,才能经受这样的速度考验。

    很显然,宁小闲的神魂强度是不达标的,好在她手下有个涂尽。魂修是玩|弄魂魄的高手,要汲取他人神魂强加到她身上,并不算什么难事,甚至这种事情,在逃离梦中德水城的时候,汨罗也干过。那时宁小闲神魂虚弱,他就猎取了夜游神来炼出魂珠,供她吞噬以补益神魂,可见这条路是行得通的。

    然而接下来的麻烦就在于,强行提升神魂强度几类于揠苗助长,是违背了客观规律的行迳,所以她脱出梦中德水城回归现实之后,立刻就受到反噬,同时也受到魂珠里面人类情绪的影响,陷入了昏噩状态。这一次强摄他人魂魄壮大己身,后遗症必然要比当日更猛烈,所以现实当中的事情要尽快处理好,才无后顾之忧。

第1527章 趁她病,要她命!(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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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数人都期待着隐流和宁小闲会作出怎样的澄清和回应,好继续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隐流居然无声无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UU小说,www.uu234.com

    它居然不接招。

    至于宁小闲,她正常出席各类雅集、酒宴、茶叙,依旧是谈笑风生,仿佛传言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甚至还特地去了几趟发卖会,拍下几件兼具了美貌、实用但又昂贵异常的饰品类法器,并且在出席各类聚会的时候佩戴上阵,高调展示。

    都说人要衣妆,佛要金装。她原先模样就娇俏可人,现在又是盛装华衣公开亮相,容色皎皎,顾盼之间不自觉就有一种撩人风情,其颜色之盛竟已不在姬氏姐妹之下,哪个雄性被她眼角余光扫过,都觉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忍不住心头怔忡:“她方才可是对我笑了?”

    在外人看来,她的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惬意。

    她是隐流的妖王,也是撼天神君放在心尖上的人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己又是天上居的客席长老,原就富可敌国,在中京这等膏粱锦绣之地,有什么理由过得不滋润、不惬意、不快活?

    各方名流都知道,她是以这种方式反击针对隐流的谣言。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相比之下,那谣言的确就好像是无稽之谈。

    谣言之所以称作谣言,是因为无论它爆发得如何轰轰烈烈,也没有事实证据作为支撑。所以只要没有人再推波且澜,沸沸扬扬一阵子之后,就只好偃旗息鼓。

    不作回应本身。有时就是最好的回应。

    就在这流言喧嚣尘上的时候,虬闰在府中枯坐了两个时辰,才长长叹息一声。

    那声音当中,充满了沮丧、充满了失意、充满了不甘,同样也充满了愧疚。下人就听他喃喃道:“英男,莫要怪我,现在看我给你报仇罢。”

    余英男死了。他还要得罪隐流吗?

    答案是肯定的。所以要趁它病,要它命!

    这一日傍晚,他在青阳居举办了一场小小的酒宴。只有四、五个好友参加。

    龙交龙,凤交凤,灵浮宫二少爷交的朋友,自然也都不会差了。

    这其中。就有皇甫铭。他敬了虬闰一杯。低笑道:“不过是个侍妾,死了再纳一个便是,虬老二找我们来喝酒,可是已经想开了?”他今日应邀而来,总觉得虬闰还有些动作要做。前些天这位多情的虬二少将余英男赠给宁小闲的举动,他记忆犹新,总觉得这其中有个巨大的秘密是他亟待知晓的。

    眼看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虬闰也道一声“是时候了”。提起象牙箸在金杯上轻敲了三记。

    当当当三声脆响,众人顿时住口转头。想看看东道主有何话说。

    虬闰清了清喉咙道:“今日寻各位前来,乃是有绝密相告。”

    连皇甫铭在内,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静静等待。虬闰看似任性胡为,但很少无的放矢,他既说是“绝密”,那肯定就很不一般。

    “关于最近的流言——”

    其实虬闰大半天的思虑下来,真是五味掺杂。

    为了给余英男报仇,他要站出来,公开指证先前的传言不假,阴九幽和撼天神君的缠斗依旧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俱被困在宁小闲的随身空间神魔狱当中,隐流现在不过是只纸老虎而已,一捅就破。

    他还要举证,自己的侍妾余英男就是无意中知悉了这个秘密,才在白玉京内被宁小闲杀人灭口。

    他不知道谣言是谁放出来的,却明白聪明人听听也就一笑置之了,因为它无凭无据,只不过空穴来风,人们就料到这或许是隐流哪个敌人暗中放出来的诋毁言语,不足采信。然而现在可不一样了,只要他站出来实名举报,并且灵浮宫这块金字招牌在南赡部洲东南海域也是响当当的,灵浮宫二少爷说出来的话,当然是有份量的。

    他这么一张嘴,多方势力也立刻就会想起前几天白玉京内的杀人风波。要知道天上居这一次大拍,宾客云集,宁小闲击杀余英男那一日,就有许多人身在现场、亲眼所见。事后知道死者是虬闰的侍妾,心里的疑问不减反增:宁小闲可是堂堂隐流妖王,又是天上居的客席长老,怎会和余英男结下死仇,居然到了不惜毁坏天上居规矩,在白玉京内动手杀人的地步?

    接下来虬闰要说的话若是传播出去,大家一想:哦,原来是杀人灭口,这理由似乎就能够说得通顺了呢。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手里握有前几天在白玉京内与宁小闲协下的血盟协议。流言散布,却不因他起,所以天道并不会惩罚他,只是马上取消了这协议的效力,因此这一纸软笺反而变作了最有力的铁证!

    他只要将这证据抛出去,宁小闲和隐流立刻就是百口莫辩!

    可是这样一来,灵浮宫就是彻底把隐流得罪死了,也和那颗朝思暮想的螭龙珠挥手说永别了。

    可是不出了这口恶气,他实是心恨难平!

    虬闰暗自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懑。眼前众好友还等他的下文,这消息只要通过他们口中传播出去,隐流在中京可就再无宁日了,甚至皇甫铭都会出手对付宁小闲了。

    只有想到这一点,才让他由衷生出些快意。

    因此他终是咬了咬牙道:“其实我……”

    第四个字没说出来,他眼角就扫到庭园的偏门闪出来一个身影。

    那是青居阳的管家,急匆匆朝这里奔来,同时抬起手,拇指和小指伸出,其他手指屈起。

    在灵浮宫中,这手势就代表了急务、急报之意。

    虬闰心头一跳,不知为何止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挥手招管家上前,沉声道:“何事?”

    管事真身是条青鱼,水生的动物在陆地上生活本就有些吃力,他一路奔进来,声音中就带上一点喘气:“隐流,隐流传来了短讯,请少爷您一定要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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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8章 戛然而止

    紧接着,管家恭恭敬敬递上来一个叠成了豆腐块一般的方胜。

    隐流说看,他就得看么?虬闰冷笑接过,有心将这方胜撕个粉碎,可是脑海里还有个声音回荡道:“反正马上要撕破脸了,不妨看看那妖女还想使什么诡计!”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嘴一张,给流言助威浇油,无论隐流在这玉简中说了什么都作不得数了。

    他心里还在想着看与不看,一双手却像有自主意识,先一步打开方胜,还原成一张金笺。

    笺上是宁小闲的手书,笔迹娟秀,只写了寥寥几字:欲得螭珠,再定协议,明日正午,梅园磋谈。

    只看到“螭珠”两字,他心里就是砰然一跳。宁小闲这样说来,他要拿到螭龙珠还有戏?

    是了,这女人心智多狡,谣言传出去的时候,大概第一时间想到了他会落井下石,现在就要赶紧来安抚他了,免得那一纸证据泄露出去。

    见着她的字体,就仿佛见到这个妖女扬眉轻笑的模样。虬闰心里浮上来一股凉气:“她既给我写了这么个条子,又送来得如此及时,那是将我的脾气都摸透了。”

    因为余英男的关系,他对这妖女是越发深恨之。宁小闲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一回仍旧抛出了螭龙珠作为钓饵。

    可恨的是,哪怕他明明知道这是诱饵,却还想去咬钩啊!螭龙珠事关重大,是青虬族翘首以盼的至宝,他已经错过一回了,结果又一次获取的机会摆在面前,他怎能不去珍惜?

    其实他也想过,将证据出示给皇甫铭看,而后要求他与灵浮宫一道掰垮了隐流,自己只要那枚龙珠。可问题在于,与皇甫铭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这珠子最后未必能进他手里。

    到那时候,岂非又一次鸡飞蛋打?

    旁人就见他接了一张纸讯,看了几眼,随后就木立不动了,连原本要说的话也没再继续。有心急的就催他:“什么绝秘?说啊。”

    皇甫铭离他不远,目前在纸笺上一扫,而后道:“隐流送来的?”

    “啊,是!”虬闰这才如梦方醒,这时手上的方胜突然无火自|燃,没两下功夫就烧成了灰烬,园中小风一吹,就此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座的一看就知,这方胜上附加了神通,只要被人打开了,几息之后就会付之一炬,令上头的消息不至于走漏出去。不过这种加密方式,自然也令他们更加好奇了,就有人问道:“你先前提到了传言,现在隐流又送口讯给你,这两件事可有关联?”

    虬闰已经回过神来,闻言笑笑:“不,不是一码事。”

    皇甫铭一直盯着他,现在突然道:“你指的是什么流言?”

    他浑身隐隐有些雄浑霸道的气场,因此他一说话,旁人不由自主都闭上了嘴。

    虬闰也感受到了这种气势,勉强扬了扬嘴角道:“便是有关我婚事的流言。咳,其实我两个月前就已经订下婚约了。”

    大家面面相觑,过了很久才发出长长的嘘声,有人就笑骂道:“还亏我们期待了好半天,原来不是隐流和那小妖女的秘辛,却是你这小子自己的破事儿!你说罢,这回要糟蹋哪家小姐?”

    “胡说八道!”虬闰笑骂一声,“我下订的,乃的是无极岛岛主的长女千璃,三年后迎娶。却不是你们口里传的那个……下次见着无极岛的人,你们可别信口雌黄,听着没?”他面上强颜欢笑,腹里却极不好受。订亲这事儿倒是真的,他没向众人撒谎。也正因虬二公子快要有正妻了,所以他才对余英男尤其愧疚,对她百依百顺。可她现在却已……

    他转得有些生硬,在座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不过虬二少既然不肯说,众人也就不再追问,反正也不关己事。众人笑闹了一阵,自说别的话题去了。

    皇甫铭也同他人说说笑笑,看似毫无芥蒂,脑海中却与蛮祖交流道:“撒谎,他要说的秘密,分明与姐姐有关,却又接了姐姐的字条,临时改变了主意。我真想擒下他,把他脑子里的东西都挤出来。”

    蛮祖嘿了一声:“在大庭广众之下?”

    对付虬闰不难,难的是拷问过后还不能杀了他,事后怎么摆平和灵浮宫的关系?海族对血脉的重视程度,尤较陆地妖怪为甚,这个海中门派又护短得紧,恐怕关系修补起来可有难度。

    皇甫铭目光闪动:“不若偷偷抓来拷问,再事后杀了他嫁祸给别人?偌大中京,也不少这么一个二世祖了。”

    蛮祖在他脑海中寄居了几年,知道这小煞星执拗得很,两度提起此事,那是铁了心非办不可了,当下无奈道:“你打算何时动手?”

    皇甫铭目光微闪:“从我方才那角度,只能看到金笺上写着‘正午梅园磋谈’这六个字,料想姐姐约他见面的时间,不是明儿就是后天。那么我们就……”他低低说了一句,蛮祖也只得道,“好吧,那须得谋划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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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正午,梅园。

    宁小闲早早就候在这里了。

    中京富人云集,豪宅荟萃,自然有许多人庭院里头都种了梅林。但是中京只有这一家园子,敢在自家牌匾上简简单单地只写“梅园”两个字。更重要的是,其他人说起梅园,也仅指这一家。

    自己挺自己,顶多叫做自信。别人也认同,那才叫做牛气。

    梅园里面当然有漫山遍野的梅花,应季怒放,果然是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并且这里的梅花也不仅限于世人印象中的淡粉和纯白两色了,经过了精心培育,早延伸出紫、红、彩斑、杏黄等多个色种,决不单调,并且园中石木清泉、溪流暗礁,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尽展梅花的曼妙多姿。

    疏影横斜水清浅,在这里不过是屡见不鲜。

    当然,如果只因悉心栽种的梅花清艳,梅园也不会这样出名。在中京,任何物质上的享受都是可以精益求精的。

第1529章 庆功(5月第一天求月票)

    梅园的地位之所以不可撼动,是因为园中珍藏的好酒都是埋在老梅树底下、上了年头的醇酿,称梅花酿。

    任意一坛梅花酿,都是年份超过四百年的好酒。

    南赡部洲纷乱动荡,这个年岁的酒,已经比当世很多宗派的历史都来得久远了。

    在别的地方,只要你有钱,自然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务、最好的食物,但在梅园,有的是你花钱也买不到的好酒。据说梅园的好酒大半出自平青州最有名的酒坊“芳古斋”,每年都会购入数百坛佳酿,埋在老梅树底下,以吸取梅花的清香。梅园几度易手,但这传统已经持续了近万年之久,年份在五百年以上的梅花酿就可以进入发卖会了,凡人和普通修仙者想在这里喝上这等年份的酒水,那是休想。

    按理说梅花酿这么牛气,梅园的逼格看起来一定很高。可惜偏偏就不是这样,梅园占地面积一共只有七顷,连园林景物都是袖珍的,里头有三座高阁供客人居高临下饱览梅林风光。

    然后,就没有了。

    这地方的包间墙板很薄,厚度不过一个指头,不设木门,只有帷幕低垂,只要角度合适,外人甚至可以通过薄薄的幔帐,望见里面隐约的人影。并且这里只提供堂食,宁小闲坐的这个临窗的位置按理说还要提前三天预订,桌椅虽然是黑檀的,但上头的漆却已经掉了几片,桌角反倒磨出了包浆,显得有些破旧了。

    果然是“老”字号,大概这也是突显牛气的另一种方式。

    在此等人,宁小闲只要了三样东西:咸鱼炒饭、梅汁樱桃萝卜,还有一小壶梅花酿。

    中州的河里盛产一种狭鳕鱼,钓上来之后将内脏掏空、历经一个月昼夜反复晾晒制成鱼干以后,色泽鲜黄、肉质酥松却有嚼头,梅园的大厨将它切作小块,配着三两银子(约合软妹币三百块)一斤的香米做成炒饭,吃在嘴里的感受居然是劲脆爽口,咸酥鲜香。

    梅汁樱桃萝卜,却是要将一枚枚樱桃萝卜以蓑衣刀法切好,再放入梅子汁里浸渍过夜,方能待客。樱桃萝卜颜色红艳,味道甜爽,倒是本地人极爱的一道疏果,现在再加入了梅汁浸泡,解河鲜腥气的同时,也足可令人胃口大动,恨不得再扒拉下去几碗饭才好。可是从名字就能知道,这东西真的就和樱桃差不多大小,蓑衣刀法一般用在豆干、黄瓜这类大体积的食材上,不仅是为了好看,更重要的是能入味,要在一颗樱桃头上切出比纸片还薄的蓑衣来,刀功的本事也是杠杠地。

    宁小闲也知道,这梅汁虽然也沾了个“梅”字,但和梅园大概不搭边儿,因为梅子是果梅树结出来的,和这里漫山遍野可供观察的梅花树,那可不是一个品种。

    梅花酿她也品过了,果然清冽芬芳。当然她买的不是千年陈酿,而是仅仅收藏了一百三十年的。不过她有制作凝香露的经验,一尝就知道这里面来自花儿的真正香气,是添加任何其他原料都比不上的。但是身为一名资深的吃货和厨子,她对美酒埋在地下就能吸取梅花芳华这种说法很是怀疑。大抵这就是提高逼格的一种附会罢,坛子都是密封的,能蹿进去味儿,就说明封泥不够严实嘛,放个几千年,酒液不早就挥发干净了?

    可她在梅花酿当中,的确是尝到了梅花的芬芳,并且有历久而弥新之感,这味觉上的享受却是骗不了人的,否则中京的老饕那么多,梅园的酒水怎么能通过他们的考验?可见这家园子的确有私藏的秘艺。

    清风吹过,送来暗香浮动,她的心情也不错,是几天来少有的开朗。

    昨天是谣言越演越烈的一天,可是她随时关注的青阳居却始终静悄悄地,除了傍晚有一批虬二少的好友进去饮酒之外,并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虬闰虽然没有回复,但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将两人原本的协议抛出来面世,只能证明他果然又被螭龙珠钓得心动了。

    她酒杯半举,正好挡住了嘴角的冷笑:

    这个男人就是如此,自诩对余英男一往情深,却每每为了螭龙珠抛开她,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

    余英男死前也许幡然醒悟,但虬二少却始终没有。

    日正当午,梅园楼阁门口果然走进来两道身影,当先一人,正是虬闰。

    涂尽就站在宁小闲身后,此刻仍抱着臂,却传音给她道:“他身后那人,仙人期修为。”

    来到梅园这等大庭广众的场所,也还要再带个仙人来,才敢与她会面么?宁小闲眯起了眼,看来,虬二少还是很惜命的,不像传说中那么任性妄为嘛。

    这里的所谓“雅间”根本挡不住旁人的视线,她只撩起帐幔,虬闰就看到她了,当即抬腿迈上了二楼走过来。

    宁小闲杏目在他身后的仙人身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仙人境?虬二公子真是看得起我呢。”

    虬闰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介绍道:“得桂先生记挂,中午特地拨空陪我走一趟。”他这次到中京来,灵浮宫指派的仙人一共两位,其中就有这一位桂先生。无论在哪个势力里,仙人都是最顶级的力量,就算他是灵浮宫宫主的亲子,对他们也得毕恭毕敬。否则宁小闲怎会取笑他:来梅园赴她的约,居然还要带上仙人,以防不测么?

    以虬闰的性子,对上她了却也忍不住想要小心些,再小心些。这小妖女倒是选了个好地点,梅园四面通透,包厢又形同虚设,的确是个坦荡荡的所在,她就算想施害灭口,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呀。所以在这个地方议事倒是深得他心,若是宁小闲将会面地点选在自己的得愿山庄里,否则虬闰早就一口回绝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带上了仙人以备不测,坐在她对面的时候,才感觉踏实些。有这等究极力量在,这小妖女就算原先动了那份不该有的念头,此刻也打消了吧?

    反正坐在这里的人对彼此都没甚好感,来这里就是谈条件,他伸手放了个结界,然后开门见山道:“螭龙珠,你还肯出让?”

    宁小闲点头道:“不错。条件你也知道的。”

    他们两人互相都捏中了对方的死穴,按理说大家都有意向,要达成这项协议应该不难。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谈生意的料,此时只得竭力不动声色:“你说。”

    “原本我们协议里有三个条件,如今只剩两个了。”宁小闲身体往前微倾,显得尤其专注,“首先,我还要蓬莱石,并且今日就得交给我。”

    这是原先协议内容所载,虬闰扬眉却不表态,只道:“第二个呢?”

    “那张白玉京内签下的协议,请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她从怀里掏出盛放螭龙珠的盒子打开来,面向着他,“答应我这两个条件,龙珠就是你的了,一次性交易结清。”

    虬闰动容:“不再拟协议了?”

    “不再有协议了。”

    虬闰顿时玩味道:“你不怕我做完这笔交易,将你的事公布出去?”

    “随你。”宁小闲懒洋洋道,“雪上加霜罢了,不缺你这一笔了。”反正她早就有了主意……

    虬闰当即沉思起来。

    凭心而论,宁小闲这条件开得十分厚道了,简直用优渥来形容也不为过。原本蓬莱石就是协议内容之一,她只提了这两个条件,相当于虬闰没能保守她的秘密,现在却还能够得到螭龙珠。

    与龙珠相比,那一纸协议算什么?

    可是这妖女肯轻轻易易地就把螭龙珠给他,而不附加任何其他条件了?

    虬闰心里转过了许多个念头,最后是桌上传来的“笃”、“笃”两声将他催回了魂,那是宁小闲以指尖轻点檀木案面的声音。

    她有些不耐烦了。

    虬闰这才抬起头,对她道:“没有其他条件了?”

    她很肯定道:“没有了。”

    虬闰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是她既肯做这赔本买卖,他自然乐意之极:“好,交易罢。”自怀中取出那一纸协议,和蓬莱石一起递了过去。

    宁小闲接下,将这份协议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尤其是最后双方的落款,直到确认这就是自己的笔迹,并非伪造,才动了动指尖。

    “呼”地一声,协议上冒出一点火花,转眼就将纸面烧得半点不剩。

    这份于她、于隐流大不利的证据,从此消失于人间。

    她将蓬莱石取在手里,才将装着螭龙珠的盒子往前一推:“恭喜虬二少,龙珠归你了。”

    他坐在对面,都可以感受到龙珠带给自己的悸动,当然知道这是真货。虬闰伸手将它紧紧攥住,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这宝贝,终于安然无恙地交到他手里了,任是谁也休想再从他手里取走!

    这于青虬一族至关重要的珍宝到手,他脸上终于露出了轻快。

    宁小闲瞧着他脸上神情,也自微笑道:“既然皆大欢喜,虬二少,共饮一杯庆功酒如何?”

    虬闰正心中澎湃,不假思索地应了个“好”字,待回过神来,说出去的话已收不回来了。

    不过他也知道,中京这里做成了大买卖的,双方的确都有契成饮酒庆功的习惯,只是对着这小妖女,他实是有些戚戚。

    他微微一愕,发觉自己对这妖女居然有些惧怕,旋又暗地里自嘲一句:虬闰啊虬闰,你也算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人,莫不真被这小妖女吓破了胆?再说这里四处是人,难道她还敢在光天化日底下对付他?

    青虬是龙的后代,继承了血脉的同时,自然也一并继承了祖先的骄傲。

    就见宁小闲自窗边提了一小坛子酒,放到了桌面上:“这是梅园珍藏的好酒‘碧香’,埋在梅树下已有两千载,虬二公子可曾尝过?”

    这坛子长相平平无奇,看起来就是粗陶制成,只是在罐身上篆了几个符文,任谁一看就是“金刚符”,有坚固坛体之效,以免在搬运的时候被失手打碎。

    虬闰摇了摇头,梅园真正珍藏的好酒,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他来这里品过的,年份最久远的约是一千二百多年。此刻他心花怒放,看这小妖女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宁小闲一笑,将坛子冲着虬闰二人晃一圈,以示上头的泥封完好无损,这才伸掌在坛口轻轻一拍。

    “卟”地一声轻响,封口的褐泥被拍碎,随后一股浓烈甘芳的气味逸出,满室飘香。

    在座之人,都忍不住深吸一口,眼带陶醉。

    虬闰也是千杯不醉的好手,闻得这醇厚久远的香气就知道,宁小闲拿出来酒的的确确是上了年份的好东西。

    接下来她亲自动手,给在场四人杯中都斟满了美酒。这酒色如雨过天青,澄清见底,更有梅花的奇香,只消闻上一口,顿时恬然忘忧。那已不是暗香浮动,而是闭上眼就有置身花海、照见落英缤纷的幻景。

    宁小闲执杯,向他作了个手势:“请。”

    虬闰点了点头,却不举杯,一直坐在他身畔不言也不动的仙人桂先生,却举杯汲了一口酒,随后就闭目不动了。

    大约几息后,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好酒,无毒。”

    他声音居然特别洪亮,像是字字发自丹田肺腑,引得周围的纱帐一阵轻颤,更是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在这里绕梁三日而不绝。他先前从未开口,这一下倒是冷不防让宁小闲吓了一跳。

    这种声线很特别,所以宁小闲清楚地知道,她是听过的,而且听过了无数次。她好奇地看了桂先生一眼道:“碧眼金蟾?”

    这种妖怪的原身,应该就是存世稀少的三条腿的蛤蟆了,守在隐流仙植园门口的大蟾蜍,就是道行上了三千年的碧眼金蟾,宁小闲出入仙植园,不知和它打过多少次交道。不过那一头不喜化为人形,这一位嘛,却是已经渡过了天劫,成就仙人之身。

第1530章 程咬金(200月票加更)

    碧眼金蟾精血的特效,是令人号啕大哭,宁小闲不知道这位桂先生渡过天劫之后得了什么样的奖励,但是这种妖怪天生就是百毒不侵,几乎豁免已知的一切毒物。灵浮宫里有这么一尊仙人并不奇怪,蛤蟆也算是两栖的了,近水而居嘛。那么桂先生此举,却是先替虬闰测毒了。

    每位丹师,都是制毒的高手,何况她为隐流仙植园之首?这位看起来高傲又不可一世的虬二少,还是对她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哪,才会特地带了碧眼金蟾过来。

    想通了这一点,宁小闲咯咯一笑,仰起雪白的脖颈将这盏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才将杯底翻给两人看:“我先干为敬,二位自便。”顺手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她笑声中充满了揶揄,虬闰脸上就有些讪讪。方才桂先生已测过了,这酒中无毒,因此他也放心举杯,正要饮下,这时候却有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迈步虎虎生风,纱幔俱都拂起。

    这小小雅间中的一切,顿时被洞悉无疑。

    宁小闲的脸色变了,涂尽的脸色变了,连虬闰见着这人,面上也是一呆。这人却迳直走了进来,自行落座,长笑道:“好香,好香,姐姐在这里私喝好酒,却不叫我!”

    这人笑声清越,五官生得完美无缺,惟一双长眉斜飞入鬓,即使面带欢颜,也抹不去周身的凌厉气势。

    能在这里反客为主、旁若无人的,自然是皇甫铭了。

    宁小闲瞪着他,心里只觉不妙:“他怎么来了,莫不是虬闰将正午的交易告诉了他?不好,他可是已经看过了那纸协议?”思虑及此,指尖都有些冰凉。

    “你怎么来了?”

    却有人将她心里这句话问了出来。

    这个人,是虬闰。

    他脸带疑惑,显然也不知皇甫铭怎会突然造访。

    宁小闲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心里这才微松:虬闰既然也不知皇甫铭会来,那么这两人不似事先通气。再说虬闰将螭龙珠视为至宝,应该紧紧捂住与它有关的讯息,不会轻易泄露给别人才是。

    可是这小子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莫不是先前就躲在隔壁,涂尽怎会毫无所觉?她目光微转,就接到涂尽的传音:

    “他刚从门外进来。”

    魂修视物,与常人不同。多数修仙者用神念观察周围,那是可以被屏蔽的,就像皇甫铭走入虬闰设置的结界里,却没有惊动他一样。可是魂修直接辨识周边的神魂,却不容易被欺瞒。

    宁小闲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甫铭眼睛望着她,顺口答道:“从门口路过,望见你们在此,上来叨杯酒喝。”

    他的神念一直放在她身上,于是能感知到自己突然露面后,宁小闲瞳孔骤缩,精巧的鼻翼微张,那是下意识表现,骗不了人的。

    显然因为他的到来,她有些措手不及。

    真是有趣啊,姐姐在隐瞒什么,又在惊惧什么,莫不是与刚刚传播开来的流言有关?

    他怎么觉得,自己离她的秘密越来越近了呢?

    梅园的小阁虽然只有两层,但隐踞园中风光秀美之处,可不是毗邻大街的,皇甫铭要怎样“路过”,才能凑巧望见他们?显然这回答十足敷衍,不过在场的人都没去计较这个。

    就连守在虬闰身边的桂先生,脸色也不好看。他虽为仙人,却和这里其他三人一样,对皇甫铭的靠近毫无所觉。

    如非皇甫铭自行走出,恐怕谁也感知不到他的气息,这一手匿踪息影的功夫当真了得。

    新一任镜海王,据说年龄还不到二十岁,居然就有这等修为了?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踏上仙途也才几年光景?隐流这二十出头的小妖女,身具渡劫前期的道行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现在还添一个更加变|态的皇甫铭,这是要他们这些修炼了几千年的老东西都自惭形秽的节奏吗?

    皇甫铭却不管他们心中所想,轻嗅了几下赞叹道:“好香。这至少是梅园珍藏了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好酒罢?”

    毕竟是富贵场中人,这鉴赏本事还是很靠谱的,虬闰佩服道:“厉害,宁大人这坛酒已有两千岁年份。”

    皇甫铭不由得食指大动,笑嘻嘻对宁小闲道:“姐姐,也分我一口罢?”她面前的杯缘上有一抹浅红,与她樱唇颜色相近,正是唇脂留下的痕迹。他瞟了一眼,只觉那一抹红都渗到他心底去了,撩人得很。

    桌上可没有多余的空杯,宁小闲还未说话,虬闰灵机一动,已将自己的酒杯推到他面前:“我的还未动过,给你罢。”

    他还是信不过宁小闲,哪怕桂先生已经试过了酒水。这小妖女花招百出,自身又是强大已极的丹师,若是研制出连桂先生也验不出的奇毒呢?对了,他抵达的时候,这杯子已经放在桌上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杯上下了毒?皇甫铭既然不请自来,那么这头一杯酒,就让他代劳试验如何?

    皇甫铭虽然眼馋宁小闲那一杯,不过他也知道她绝不会任他胡为,所以信手接过虬闰的酒杯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毫无防备地一仰头,将这杯“碧香”喝得干干净净。

    而后,他也如桂先生一样闭眼稍顷,只不过桂先生在辨毒,他却是品酒。

    好一会儿,皇甫铭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语带叹息:“果真好酒。两千年即有如此醇美,却不知藏在梅园最深处、酝酿了万年的那一坛子酒,又是什么滋味?”

    宁小闲绷紧了脸:“你自去找梅园,以你这胡搅蛮缠的性子,说不定梅园主人拗不过你,真将万年陈酿开给你喝了。”

    皇甫铭叹了口气道:“姐姐莫恼。我这两天就要去办一桩大事,有没有命回来还不好说,正要借你的酒壮一壮胆。”

    “什么……”才问出两字,她即反应过来:从前车之鉴来看,这小子要从青铜盒中取出蛮祖手臂,大概还要再经历一次天谴。

第1531章 终于拿下

    那比天劫还要恐怖的雷柱,寻常修仙者略一靠近就魂飞魄散。不过这小子经历过一次,不仅活着回来了,现在还能在她面前蹦跶,可见他再挺过第二回的把握很大。

    不过她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暗地里松了口气:皇甫铭想过天谴,也不可能毫发无伤,那么她在中京的压力也就小得多了。

    皇甫铭见她面上露出恍然之色,知道她被一下点通,心喜她聪慧通透,恨不得将她揽在怀里才好,可惜这里还有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他。

    虬闰却觉出这二人之间居然有种诡异的默契,不由得不满道:“打的什么哑谜?”

    皇甫铭扬眉,懒洋洋道:“与你无关……话说你怎么会跑来喝姐姐的酒?”

    他话里飘出来的醋味儿,十里外都能闻着了。虬闰哭笑不得:“宁大人约我做一桩交易。”

    皇甫铭黑眸一亮,仿佛来了兴致:“哦?”

    宁小闲朝桌上放着的蓬莱石一指:“就是这个,我修炼之用。”

    皇甫铭抚着下巴道:“原来是蓬莱石……虬老二敝帚自珍,不是在发卖会上又拿回来了么?姐姐你给出了多高的价格,才让这贪得无厌的小子动心?”

    虬闰苦笑。蓬莱石的竞拍过程就是个大乌龙,偏偏皇甫铭知道他的包厢号,也就知道他自个儿和宁小闲顶价,把这东西又拍回来了。

    宁小闲瞥了皇甫铭一眼,冷冷道:“商业机密,无可奉告。话说到这里,我还想问你,虬二少怎么知道我的包厢号?”

    皇甫铭:“咳咳咳。”

    他原想借着虬闰之手,对宁小闲多方试探。宁小闲竞拍蓬莱石失败,可说都是由于他的泄密。现在她这么直捅捅地问出来,让他也有些尴尬啊。

    宁小闲就是要他不好意思,否则这家伙老赖着不走,她的计划如何能进行下去?“酒也喝了,交易的东西也给你看了,心满意足了吧?我和虬二少还有生意要谈,请你圆润地离开吧!”

    皇甫铭曾听她说过最后一句话,知道其意简洁明了得只有一个字:

    滚!

    他尾随虬闰而来,可惜这两人的交易进行得太快,他才踏入这里,双方似乎就已经交换了物品,没让他看个清楚。

    不过,他也不急在一时。

    皇甫铭耸了耸肩:“好罢,姐姐消消气,我这就走。”站起来同虬闰打了声招呼,果然负手离开,转眼就消失在楼阁大门之外,行止潇洒得很。

    这软硬不吃、人见人怕的小魔王,居然被宁小闲三两句话就支走了,虬闰对她又一次刮目相看。

    这时梅园的伙计已经送来了新的杯子,又打算捧起酒坛,要替客人斟酒。

    桂先生却突然开口:“不用。”

    伙计被他声音吓了一跳,身体一颤,险些撞到坛子,幸好桂先生伸了伸手,伙计眼前一花,酒坛就到了桂先生掌中。

    他挥手让伙计下去,才执起酒坛,鼻子凑近闻了闻,再给虬闰和自己斟了一杯。

    他这是怕旁人沾到坛子,再做手脚了。

    宁小闲也不介意,微笑举杯,对着虬闰敬道:“合作愉快。”

    经过方才皇甫铭一顿打岔,算起来桂先生和皇甫铭喝下陈酿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若是有毒,皇甫铭早该毒发或者觉察出来了。

    虬闰这才放下了心,可是他手里攥着杯子,原该是满心喜悦,却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余英男,想起眼前这妖女一掌拍碎她天灵盖的场景……他两次负她,她的仇人就坐在面前谈笑风生,他却连替她报仇都办不到,谈得上什么“愉快”?可是那张协议已经被宁小闲收走,他再站出来指认,也按不到这妖女的死穴了。

    怔忡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他也只得暗中长叹一声,捧起杯子,将美酒一饮而尽!

    宁小闲和虬闰既饮,另外两人也举杯相陪。

    一室无声。

    虬闰细细咂摸,直到美酒将心中的苦涩都冲淡下去,他才放下酒杯道:“此间事毕,我告……”

    一个“辞”字还含而未发,脑中突然一晕,视线所及,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起来,像是被揉长又压缩,就是没有个正形儿。与此同时,他的神魂却变得异常躁动,似乎下一一秒就能突破躯壳的束缚,乘风扶摇而上九万里!

    在这一瞬间,他像是变作了万能的造物主,这楼阁里、这花海中……不对,甚至从这里延伸出去两条街,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他都能感受到,每个人口里说出来的话,他都能听到。

    可是紧接着,眼前突然变得虚无一片,他看不见、听不见、嗅不见,似是五感尽失,独立飘浮在无边无尽的黑暗当中。

    虬闰大骇!神魂用力一挣,就要离体而出。

    换在平时,神魂出游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此刻哪怕他竭力想要突破,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肉身居然变作了一具桎梏,将神魂牢牢囚在当中,脱身不得!

    到了此刻,他怎不知道自己还是中了这妖女的圈套?

    可是在桂先生和皇甫铭的眼皮子底下,她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对了,他还有桂先生!可是方才神魂扩展出去的最后一眼,他看见桂先生也坐直了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难道……?

    在他对面,宁小闲敛起笑容,伸出纤指在他肩上轻轻一拍,止住了虬闰身躯滑落的势头,涂尽则已站到了桂先生后方。

    梅园的包厢隐蔽性很差,这原本可以削弱虬闰的警惕性,现在同样给他们行动造成了不便。

    所以,动作一定要快,方能避人耳目!

    ……

    约莫一刻钟之后,宁小闲二人下楼。又过了十几息,虬闰也带着桂先生离开了梅园。

    两边分道扬镳,这一次会面,就此结束。

    探子向皇甫铭汇报完这个消息之后,又道:“两边返回自己府邸的过程都很顺利,没有遇上任何风波。”

    “还有甚异样?”

    “虬闰返回自己府中,鲜有言语,似是兴致不高。”

第1532章 钓擒

    “哦,这倒是奇了,莫不是和姐姐交易被杀价太狠?”皇甫铭懒洋洋道,“我吩咐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探子道:“根据我们安插在青阳居的内应所述,灵浮宫在中京事毕,即将返回东海,所以明天他要去白玉京,和天上居结算最后一笔账款。”

    皇甫铭轻敲桌面的手指这才停了下来,笑道:“很好,是个好机会。”

    #####

    发卖会期间,白玉京内永远那般热闹。

    第二天一早,有个人就踏上了烟雨朦胧的廊桥,施施然走入了白玉京内的主楼,也就是发卖会的举办地——摘星楼。

    为保密起见,从进入摘星楼始,各个人就要戴上面罩来隐藏身形了。不过这人交给天上居的管事一名青色令牌,上面刻着的粼粼水波,乍看之下仿佛流动不休。

    这是灵浮宫的令牌。

    根据它与天上居的协议,虬闰只需出示这枚令牌,再配以相应的口令,就可以提取余下的货款。要知道海中妖族与陆地生物鲜有交涉,灵浮宫正是其中之一,并且势力庞大,这一次它送来参与发卖的大宗拍品,多数是其他门派的刚需,比如海底才有的矿、油、草药和水中异兽的皮、角、骨骼等,甚至也是大型战争的物资储香,所以这几天在白玉京内抢手得很。现在虬闰已将螭龙珠拿在手里,也就惟恐夜长梦多,恨不得飞回门派才好,所以结算了这笔款项之后,就要准备启程东返。

    天上居的信誉和效率自不用说,虬闰在贵宾房等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就有天上居的长老专程将款项送到。后者还有意商谈后续的合作,虬闰却以事务繁忙为由推托了,暗示后面飞讯通联即可。

    钱款到手,告别长老,虬闰即站起来往外走。

    这里的宾客来去匆匆,都戴着特制的面罩,从背景只能看到雾濛濛的身影,却辨不出谁是谁。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却有一人自斜后方走出,挡在他面前道:“请留步。我家主人邀阁下一叙。”

    虬闰站定,顾盼左右,可是身边再无旁人,显然这人的目标就是他。

    他警惕道:“你知道我是谁?”

    这人似是笑道:“您真会说笑,我家主人说,他手里有一枚七千年蜈王内丹,只要开出来的条件合适,他就转让给你了。”

    虬闰不说话了,似在沉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家主人是谁?若是遮遮掩掩,我便不去了。”

    这人语调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小人来自镜海王府。”

    皇甫铭!这家伙居然神神叨叨地派人拦截他,还在这白玉京之内!

    虬闰的声音立刻变得很奇怪:“这里人人都戴面具,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这人道:“那是我家主人赐下来的神通,小人不得私自透露,您不妨一会儿直接询问我家主人吧?”

    “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非要此时此刻?”

    这人摇头道:“这个,小人就不知了,还请阁下移步二百四十六号包厢。”

    虬闰沉思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七千年的蜈珠?”

    “是。”

    虬闰似是吸了口气,沉声道:“前面带路吧。”

    二百四十六号包厢离大门口并不远,所以小半刻钟之后,虬闰就已经站到了包厢门口,轻敲两下。

    门开了,里面的小厮早得了交代,让在边上。

    就有个清朗的声音道:“请进。”

    这声音,果然就是皇甫铭。

    虬闰却反而犹豫了几息,才摸着门,提步踏进包厢。

    皇甫铭正倚在软榻上,摘着水晶盘上的葡萄吃。这个时节,外头是寒风呼啸,他案上这盘葡萄却是色如碧玉,晶莹剔透,一颗颗仿佛翡翠雕成,上面还凝着细细的水珠。见到虬闰进来,皇甫铭懒洋洋地比了个手势,立在门边的小厮就冲他行了一礼,反手带门出去了。

    他这才笑道:“这是西边儿才有的马奶葡萄,保存不易,今年天上居为了招徕客人,还真下了些功夫。你可要尝尝?”

    虬闰直瞪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皇甫铭往后一倚,给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当然知道了。虬老二今日在青阳居里头抱窝,所以派了你来取钱款。我说得可对?”他拖长了语调:

    “——桂先生,桂大仙人?”

    “虬闰”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生硬刻板的面庞,果然与虬二少的清俊截然不同。

    这张脸,皇甫铭昨日才见过的。这的确就是昨日陪着虬闰去见宁小闲的碧眼金蟾,桂先生。

    桂先生淡淡道:“你怎知道今日少宫主派我来代取货款,青阳居里安插了你的奸细?”

    皇甫铭丢一枚葡萄入口,嚼了两下才道:“心照就好。桂先生昨日自梅园回府后就闭门不出,要见你一面也难呵,大概只有在这里才能找着你。”

    桂先生目光闪动:“这里人人戴着面具,你怎认出哪一个是我?”

    皇甫铭笑了笑:“我在你身上放了记号,你未觉察而已,否则昨日我为何要去梅园?”

    事实上,他要对付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虬闰。这人身为灵浮宫的少宫主,身边高手环绕,一举一动又惹人注目,要拿下他逼迫拷问,于今日中京实非易事。所以皇甫铭将目标定在了陪虬闰前往梅园的那个人,也就是桂先生身上。

    桂先生亲睹了交易的全过程,皇甫铭只要拿下他,同样有很大机率获取自己想要的讯息。最重要的是,桂先生一向深居简出,少言寡语,旁人很少关注他,这也就是说,此人就算消失了,旁人也不会放在心上,真是个完美目标。即便是仙人又如何,他皇甫铭手上沾染的仙人性命,难道还少了么?

    他昨日跟去了梅园,不过是借故将自己的小术法用在桂先生身上而已,以便后面追踪。蛮人巫凶的手段出神入化,多数已是今不得见,他动起手来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在座的竟无一人察觉得到。

第1533章 真正目标(400月票加更)

    原来皇甫铭一早就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桂先生不动声色:“你寻我来,也不是真心诚意想卖蜈珠吧?”

    皇甫铭右手一翻,已有一颗五色珠躺在掌心。这珠子看起来格外柔软,里面像是灌饱了液体,吹弹可破,偏有五种色彩飘荡,甚是艳丽。“对碧眼金蟾来说,天蜈珠皆是至宝,可以大幅度提升己身修为。”他望了桂先生一眼,“不过我看你对它,倒似不感兴趣?”

    他没有撒谎,手里这珠子果真就是七千年的天蜈内丹,可是桂先生的目光只落在珠子上一瞬,旋即离开,似乎是真不感兴趣。这可太反常了,按理说,这蜈珠之于碧眼金瞻,就和螭龙珠之于虬闰一样,立刻就能体会到身体和血脉发出的本能渴求,根本造不得假。

    哪怕修炼有成,但在很多情况下,妖怪的本能依旧凌驾于理智之上,这也是宁小闲为什么笃定虬闰最后一定会屈从于螭龙珠诱惑的原因。可是桂先生,他望向蜈珠的目光冷漠,并且在皇甫铭感知当中,他的瞳孔、心跳、脉搏,都没有半点变化,连一点点欣喜、兴|奋的征兆都没有。这可以理解为仙人的定力极好,但皇甫铭更倾向于眼前的桂先生并无多大兴趣。

    莫不是他看错了这家伙的真身,难道他不是碧眼金蟾?可是这家伙若不稀罕蜈珠,为什么会跟着他派去的人进来这间包厢?

    桂先生冷冷道:“不用卖关子,你找我到底何事?”

    “昨天你陪虬闰去了一趟梅园。”皇甫铭缓缓道,“我要知道他和宁小闲的交易内容。”

    “原来——你要我背主?”桂先生看着他拖长了语调,声音中充满了讥讽,“就凭一颗天蜈珠?”他再不济也是个仙人,自有仙人的尊严和傲慢,皇甫铭居然只想付出一颗天蜈珠的代价,就要他背弃灵浮宫?

    “你可看错我了。”皇甫铭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在包厢明亮的珠灯照耀下,透出几分冰冷森然,“其实,我连一颗天蜈珠也不想付。”

    这话里充满了森森的恶意。桂先生终于勃然作色,后退一步就要去拉开包厢房门。

    镜海王府势力庞大,像桂先生这样的散仙,哪怕在这个时候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拿下皇甫铭,而是尽快离开而已。

    不过皇甫铭显然不打算简简单单就让他走脱了。桂先生显然没有注意到,这间包厢的珠灯特别明亮,他若是返身低头,当会看到明珠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影子的双手突然动了!

    这个动作完全不由他本人做出,居然是影子的自发举动——伸手扼向了自己脖子。

    受这莫名的外力制约,以桂先生一身神通,向外急转的身形也不由得一晃,一时间居然挣脱不得:若是旁人发出的术法,他要破解起来或许不难。可是影随人走,他若不设法挣脱了影子的束缚,它对他的牵引之力可就破不得呢。

    “博……泽?”他活了数千年,也是战斗经验极丰富的大妖,此刻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了里间的角落。

    那里,原有个侍从垂手肃立,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双手合拢,摆出一个扼人脖颈的姿势,这也正是地上的影子摆出来的姿势。

    皇甫铭身边,居然有个专精控影术的妖怪博泽,并且看起来这一头的道行,远比昔年在巴蛇森林里暗算鹤长老的同类还要高得多,连桂先生一时不察,都中了他的招。

    不过桂先生既知对方身份,也就有办法破解。他四肢虽然僵硬,面部肌肉却能动弹,此时嘬唇一吹,空气中顿时凝出一道冰箭,直击向包厢顶的明珠灯:

    灯打坏了,影子自然就消失不见,控影术也不能再继续生效了。

    灯光果然如期而灭,包厢里顿时陷入黑暗之中,桂先生也恢复了行动力。就算他脾气再好,皇甫铭居然敢对仙人出手,这就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因此他作出的头一个动作乃是不退反进,扑上前要擒拿皇甫铭。

    可惜这个时候,黑暗中似有一物破空而来,以桂先生的眼力都跟不上那物的速度,甚至也捕捉不到那物的形态,只知道这东西奔袭而来的时候,前方的空气就像被整整齐齐地切割作了两半,如同一块柔软的奶油蛋糕,好半天都合不拢来。

    似静实动、似慢实快,他连反应都来不及,这东西就直直扎入了他胸口当中,自然得仿佛是桂先生自己扑向它,张开双臂、毫无保留地迎接它一般。

    他只觉得有物破|体而入,刺中心脏,并且连金属特有的冰冷感觉都还未扩散开来,伤口处就转为了地狱烈焰般的炙热!

    这一份炙热就像燎原的种子,转眼间就散播到全身各处,浸染到每一根血管、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肌肉当中去。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居然再也无法动弹了。

    他啪哒一下落在地上,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换来指尖的一点轻颤而已。这种感觉,就像是骨血当中侵入了某种奇特的物质,将他牢牢锁定。

    可惜他到现在,也没发现偷袭他的东西是什么。

    皇甫铭这才站起来走近他,伸脚将他踢翻了身,令他仰面朝上。

    桂先生喉结动了动,艰难道:“你就算……擒下我,也休想我开口!”

    望着桂先生软泥一样瘫在地面上,皇甫铭耸了耸肩道:“谁说要你开口了?对我来说,死人更诚实呢。”抬起一只脚,就往他脑袋踩下!

    这一下举重若轻,从桂先生这个角度来看却有泰山压顶的感觉。事实也正是如此,皇甫铭用出了浑身巨力,哪怕是仙人,头颅也是要害所在,他这一脚当真踏实了,桂先生也是凶多吉少。

    眼看他鞋底就要捺到桂先生脑门儿了,这个时候,后者右手握着的拳头却突然紧了一紧。

第1534章 变生肘腋(双更合一)

    他被侵入体|内的不明物体所控,连举手之力也没有,只有指尖能够稍动。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做出来,顿时就引出了惊天动地的效果。

    “砰”地一声巨响,包厢厚重的黑曜石大门突然爆开,厚重的门板猛地向内弹出,带出来一股强大气浪,瞬间席卷整个包厢!

    猝不及防之下,就连皇甫铭也受了波及,被推开一丈距离,这一脚自然是踩空了。

    他长眉蹙起,待要再迈步向前,地上桂先生的瞳孔突然放大。

    碧眼金蟾变成人形之后,瞳色却没有变,依旧是绿翡一般,只瞳孔缩小如同人类。这也是多数妖怪化形之后的习惯,比如长天。不过现在,他的瞳仁却是完全放大到占满整个虹膜,看起来绿得特别诡异。

    然后,他眨了眨眼。

    此时就能看到他眼皮内侧突然多出来一层透明的软膜,眼皮虽然睁开了,但这层软膜依旧覆盖在眼球上,令眨眼的动作也显得特别黏腻,像极了沼泽里的青蛙。

    下一瞬,大步赶来的皇甫铭和里间的博泽,突然都觉得鼻子有一股酸涩上扬,沿着鼻管垂直升入印堂,连带着眼眶阵阵发热,接下来就是视野模糊、喉头哽咽,心头苦痛得恨不得弯下腰来……

    这感觉,皇甫铭至少已有十年不曾品尝过了,现在被重新唤起,居然仍是印象犹新——那正是号啕大哭的前兆!

    就算是他,被这隔绝了多年的感觉袭击,动作也不由得缓了一缓,心下顿时大感不妙:

    这正是桂先生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动了碧眼金蟾的特殊天赋:催泪。

    这个天赋听随主人心意,桂先生四体难动也不妨碍他发动这个技能。更重要的是它几乎不能被豁免,只是视作用的对象不同,效力会减弱而已。像是皇甫铭被这神通扫中,也没有热泪狂飙那般失态,可是原本的动作却被打断了。

    只这么一缓,就已足够。

    桂先生倒下的位置原本就离门口不远,又是脑袋冲着门边,而就趁着这点儿空隙,他的七窍中突然冒出黑烟,集结作一团,“嗖”地一下飞出门外去了。

    由于包厢黑门爆炸发出来的巨响,过道上许多人都停下脚步,转头望来。这团黑烟又轻又快,冲出包厢之后,一头就扎入人群当中。

    待得皇甫铭大步赶出,外头个个都是戴着面罩、身形模糊的宾客,最多再有几个天上居的侍从。至于那缕黑烟,早就无影无踪,再也寻之不得了。

    皇甫铭皱了皱眉,转头去看包厢的黑曜石大门。摘星楼的包厢门,原本也是这法器的一部分,异常坚硬,怎可能突然说爆就爆?

    他换了个角度去看,终在被炸得凹进去的石门内侧,看到一点点奇特的微光,那是某种透明的黏液反射出来的光芒。

    “爆破蛊?”他脑海里顿时闪出一个面画,即是桂先生在进入包厢的时候,摸了一下黑曜石大门。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将威力强大的爆破蛊粘到了这扇门上。

    原来在踏入包厢之前,他就已经作好了逃跑的准备么?

    这连番变故下来,哪怕是皇甫铭也有些措手不及。外头人多眼杂,黑曜石门上又被炸出个洞来,隔不住旁人窥探的眼神了。

    最重要的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天上居怎么可能不介入?

    他怔立几秒,蓦地放声大笑。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令站在一边的博泽吓了一跳。再看皇甫铭,却是已经要笑出眼泪来了:

    “姐姐,不愧是姐姐,果然好手段啊,居然早就将这两人换了芯子调了包!”

    方才蹿出门外的那一缕黑烟,在他看来已是眼熟之极,正是魂修的显眼特征。而在中京之内,魂修只有两人:阴九幽分身和涂尽。若是再联想到昨日会过虬闰的是宁小闲,那么这缕黑烟为涂尽的可能性,至少占到了九成!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虬闰和桂先生在昨日的梅园,在他皇甫铭离开之后,就被宁小闲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擒住了。她手下有涂尽这等能人,于是将这两人原装的魂魄给抽了出来,令魂修进驻,李代桃僵。

    难怪虬闰昨日自梅园返回青阳居之后,就闭门不出,连今日取这钱款,也要由桂先生代劳!想必桂先生才是涂尽魂修本体所附着的对象吧?此刻青阳居当中的虬闰,大概是被他分身所占据,因此决断权都在桂先生,也就是魂修的主体身上。

    这是由于桂先生的肉|身为仙人之躯的缘故。皮囊和神魂的关系,此前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越是强大的身躯就需要越强大的神魂才能驱动,涂尽的分身根本无法驾驭这样的躯壳,只有主体才能勉强办到。

    并且以他的境界,仍是有些吃力了,因此桂先生在包厢中的反应,远不如他本人操控来得灵活,并且仙人的手段原本也不该只有这么简单,也难怪皇甫铭觉得拿下桂先生有些容易了。

    皇甫铭最佩服宁小闲之处,却是她实在胆大包天:

    中京是什么地方?天下都城之首,谁敢在这里公开伤人、杀人,都要承担极严重的后果。要知道就算是皇甫铭,也只好选在白玉京的包厢里下手,因为这里私密性最好。若说整个中京当中要选个最隐蔽、最不引人注目,并且还不招人怀疑的封闭场所,惟摘星楼莫属了。

    可是宁小闲呢,却偏要选在梅园那等四面敞开之地,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虬闰动手。莫忘了虬闰本身道行精深,旁边还有个百毒不侵的仙人桂先生罩着,无论是用毒还是动粗,她都不该是这两人的对手才是。

    然而,她居然就做到了。

    不惊动任何人,甚至连他派去的探子都没看出端倪来,虬闰二人就乖乖被制服了,然后被换上魂修的芯子,回青阳居招摇撞骗。

    这一刻皇甫铭简直抑不住心底的好奇了,恨不得宁小闲就在眼前,好让他揪住问个明白:她到底是怎样办到的?

    如果这样推算下来,她打的主意就再清楚不过了:她和虬闰昨日才会面,虬闰若是随后就出了事,人家难免疑心到她身上;可是如果在灵浮宫众人离开中京后,虬闰再遇上意外,那就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有魂修作祟,这“意外”必定发生得无迹可循。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虬闰和她交易的东西实在太重要,以至于她将这物拿到手里还不安心,还得让虬闰从此再也开不了口!

    想到这里,皇甫铭忍不住冷笑:“姐姐啊姐姐,如果你认为做到这一步就已足够,那可就太小瞧我了!”宁小闲的确占了先机,抢先将虬闰和桂先生两人都封了口,却不代表着他拿不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摘星楼内发生这样的爆炸,天上居必然会派人过来查看,所以他的动作要快。

    皇甫铭打了个手势,博泽就掩上了门,以身挡住,隔绝别人窥探的目光。

    随后,皇甫铭取出一只小小的金杵,冲着地上桂先生的颅部用力砸下!

    只听得“卟”地一声脆响,仙人脑袋应声而破,居然像西瓜一样被轻轻易易就敲出了一个大洞!

    红白之物,沿着这个圆形的破洞慢慢地流了出来。

    金杵上还沾着一点白渍,皇甫铭取手巾将它擦拭净了,才收入怀中。若是宁小闲在这里,当会觉得这金杵看形状有些眼熟,却是当初在蛮王地宫当中,扎在螭吻颈后的那一只金杵!

    高阶法器都是可大可小。以螭吻的体型,这只金杵扎在它身上时,至少要宁小闲双手围拢,才能将它勉强抱起。可是被握在皇甫铭手里,也不会比一把匕首大上多少。这东西连龙子螭吻的后颈都能扎穿,用来砸桂先生的脑袋,那还不像是铁锤砸核桃,一敲一个破?

    紧接着,皇甫铭随手将水晶盘中的水果抛掉,自包厢角落里取出一瓶清水,倒入水晶盘里。

    他从怀中掏出一盒颜料,其色鲜红如血,而后在包厢中寻了一支毛笔蘸了颜料,在水晶盘里浅显的水面开始写写划划。在水面写好的蛮文阵法并不扩散、也不下沉,如同金石铭篆。

    然后,他随手刮了点桂先生的脑浆和血液,滴在水晶盘的正中央。

    两物入水,立刻晕染开来,连带着原先的血红蛮文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将盘中物都吸了进去。

    时间虽紧,皇甫铭却是不慌不忙,安静等候。如此约莫过了三、五息,水质重新变得清澈无比,漩涡渐渐消失,水面最后终又是平滑如镜,连半点波纹都没有。

    然后,这就只是面水镜而已。皇甫铭皱了皱眉,手中掐了几个法诀催促,而后水镜的画面当中就出现了一点点稀薄的颜色,仿佛被沾了颜料的空白画布,没有任何构图。

    桂先生的记忆,竟是空白?

    “砰”,皇甫铭一拳击在雕工精美的木案上。坚硬的黑檀木也禁不住他的力道,顿时化为粉末。

    没有人的记忆会这样纯净无瑕,傻子也不能。这必是魂修干的好事!宁小闲手下唤作涂尽那个魂修,在化烟逃出门之前,将桂先生的记忆给彻底地洗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窥魂搜忆之术,居然也有碰壁的时候。

    蛮祖在他识海里不冷不热道:“稍安勿躁……你现在知道,你的族人为何这样讨厌阴九幽了吧?”

    只差那么一点点了。每一次他都觉得离宁小闲的秘密只有一步之遥,似乎伸手就能够着的时候,她就能将他一下推得更远!这种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他总觉得,那是他得偿所愿的关键。皇甫铭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却露出笑容:“纸包不住火,姐姐不想让我知道,我就真不知道了么?她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花费的力气越多,就越是欲盖弥彰……”他住口不方,信手在桂先生头上一抹,尸首伤口处就有细小的血珠自行汇集起来,不多时形成了一支小箭的形状,随后迅速凝固。

    待得它完全成形,却是一支青色的小箭,似金非金,闪着濛胧淡远的青光,颜色如碧玉,又如春草。

    就是这样一支看似精美如艺术品的小箭,却轻而易举地夺去了桂先生的行动之力。

    皇甫铭指尖才触碰到它,它就如同艳阳底下的积雪,无声无息地重新融作液体,随后渗入了皇甫铭的皮肤底下,再也不见。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虽然轻盈却逃不过皇甫铭的耳朵:天上居派来的人,终于赶到了。他站直身体,迈出包厢迎了上去,拱手朗声道:

    “权长老,可真对不住……”

    #####

    这一日晚些时候,有人青衣小帽,自小门走进了得愿山庄。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宁小闲正在拍打双颊酸痛的肌肉。这几天在外头不仅要装作若无其事,还要笑得温文尔雅高贵大方,真是笑得脸都酸了。

    唉,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见到这人被弱萍引进来,她才放下双手道:“出了什么事?”

    “皇甫铭在中京内,杀了桂先生。”

    这句话说出来,宁小闲顿时神色大变:“什么!那么你……”

    “我无妨,嗯,应该说我的本尊无妨。”这人抬起头来,面貌平庸得没有任何特点,属于就算让人多看几眼也记不住的类型,可是此刻目中却有紫光一闪,正是涂尽派出的分身,“他以七千年蜈珠为饵,想将桂先生诱入包厢。我想看他行何诡计,也就顺势去了。”

    宁小闲目光闪动:“他想知我和虬闰做了什么交易吧?”

    “正是。”涂尽分身木然道,“不过他也没打算放过桂先生,一将我引去就痛下杀手。我利用爆破蛊和碧眼金蟾的天赋逃了,不过被他看到我的本尊乃是魂修,恐怕能推导出青阳居里的虬闰已经被换了魂魄。”

第1535章 坐山挑虎斗(六百月票加更)

    宁小闲摇了摇头:“推导无用,这事儿无法求证,就算他告诉灵浮宫,这门派也不会信的。倒是他对桂先生痛下杀手,想来是要使用什么燃魂的秘术。皇甫铭昔年在蛮王地宫中追踪我的行迹,估计就用了这类秘法。在他手里,死人也守不住秘密。”

    涂尽分身脸上露出个奇异的笑容:“那倒勿须顾虑。我在入驻桂先生的皮囊之后,就已经将他识海中的记忆全部洗去了。”

    宁小闲顿觉心胸一畅,忍不住竖起拇指夸道:“你真棒!”还是涂尽办事周到给力啊。

    涂尽分身面色不变,似乎这是理所当然:“我自桂先生皮囊中逸出时,首度见到皇甫铭露出震惊之色。大概他到现在也未想通,我们如何在梅园那等人声鼎沸的地方拿下虬闰。”

    宁小闲忍不住微微一笑:“用那两人来试神仙倒的威力,一举两得。”

    虬闰带了个擅解天下奇毒的桂先生来赴约,就是忌惮隐流的毒|药厉害。可惜她拿来对付这两人的,根本不是药物,而是刚刚拿到手不久的乾坤壶。壶中酒液虽有奇效,却和毒挂不上半点边儿,桂先生哪里能检测出来?

    虬闰使了个心眼儿,第一蛊酒让皇甫铭喝了,后者并未中招,甚至宁小闲自己都喝了一两盅,为何没事?这手法其实简单得很:她用麦芽糖制了个小小的糖丸子,里头灌入了十滴“神仙倒”再密封好。她拍碎那一坛佳酿的泥封时,这丸子就从她的掌心掉进了坛中,只是有糖衣包裹着,一时未能溶化入酒。

    糖衣的融化时间,她事先已经过了精密的计算,连酒水的年份都考虑到了。因此桌边众人饮入的第一杯酒,并没有搀入神仙倒的威力。再说两千年前酿酒流行加入饴糖,这一点点麦芽糖的味道在里面并不突出,反倒融于其中,更添一点香甜。

    待得斜刺里再杀出个皇甫铭,和几人一顿聊侃,这时间又已过去许久。糖丸子的外衣溶化,“神仙倒”当然就混入了酒水当中去。这时候虬闰和桂先生再饮,当然就中招了。

    她怕事情不成,往酒水里加了十滴神仙倒,果然是连仙人也药倒了,并且倒得无声无息,并没有惊动旁人。

    这个时候,她就将两人连同涂尽都收入神魔狱,在外头留了几个替身。

    在这座神狱当中,借助狱灵的力量,涂尽才能将两人暴走的神魂抽出来,自己鸠占鹊巢占了桂先生的皮囊,顺便化出一个分身控制虬闰。

    当两边人马都离开梅园的时候,其实虬闰和桂先生的魂魄都已经被关在了神魔狱当中,再不得出。

    这其中诸多诀窍,皇甫铭若不亲见,那是决计想不到的。

    宁小闲还有别的烦恼,所以也只展颜一瞬,重又秀眉深锁:“如今流言甚嚣尘上,皇甫铭不知道信了几分?他天性多疑,恐怕会暗中盘算打探。我们只有先作出最坏的打算,便是皇甫铭已经发现了长天的秘密。”

    涂尽分身也知事关重大,凝声道:“我的本尊现已回到虬闰身上,等待您的吩咐。”

    “这个时候,就要给皇甫铭添点儿堵,让他顾不上我才好。唔,摘星楼内又发生大爆炸,天上居可不会轻易再抹平这件事了,否则此后公信力全无,谁在白玉京内还能相信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保障?”宁小闲转了转眼珠子,“并且皇甫铭狙杀桂先生,本来是策划在悄无声息、暗中进行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故,他的计划当中必定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这个漏洞,就是灵浮宫的钱款!”

    宁小闲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我会找天上居核实,看看皇甫铭给出了甚说法。就算他否认自己杀了桂先生,可是天上居付给灵浮宫的巨额钱款却是下落不明。这钱是在天上居丢的,涂尽知道该怎么办,你自去吧。”

    ……

    最近的中京,蜚短流长、八卦疯传,可让人瞧舒服了。

    内城居民第二天清晨醒来,又接到了一条重磅消息:摘星楼内,昨日又发生了大爆炸,这一回是在镜海王府的包厢里头。同一时间,灵浮宫的一名仙人在摘星楼内失踪,连同灵浮宫派他从天上居领取的巨额钱款也不翼而飞!

    和散播了宁小闲秘密的那条流言一样,这个消息也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开遍了内城的几十家酒楼。不过这消息妙就妙在它提及的两件事是分开来叙述的,并且不下任何结论,因此也给听众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人|民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因此等到了下午,这个消息就变出了至少六个版本出来。里面有接近事实真相的,也有极度离谱的。而位于舆论漩涡中心的两个仙宗,即灵浮宫和镜海王府,却各执一词。

    灵浮宫指控镜海王府设计杀害桂先生,夺取了天上居付给灵浮宫的拍品钱款,理由是爆炸发生之后,桂先生和钱款都消失了,并且当时有人从炸开的门洞里瞟见,皇甫铭包厢地面上躺着一人,可是等到天上居的权长老赶到的时候,这人已经不见了。

    然而镜海王府对此的辩解却是,桂先生是私下里带着钱款逃走了,因此他的下落与镜海王府无关。

    灵浮宫却是冷笑着再度开声。原来海族也有自己的秘法,称作魂帖,与人族仙派的“魂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魂灯安放在宗派驻地的巨祠当中,但凡哪个门下子弟身死,属于他的魂灯就会熄灭,以此通知宗门。而海族的魂帖却是异常小巧,可以直接存放在人手当中。这一次跟随虬闰前来中京的灵浮宫众人,魂帖俱在虬闰手中,这也包括了桂先生。

    如今,属于桂先生的魂帖失了原有的濛濛青光,并且帖上的生辰八字黯淡下去,同时还多添出来一行小字,却是卒亡的时辰,精确到某年月日、某时某刻。

第1536章 谁家来试探?

    要知道魂帖虽然长得像张帖子,却不能人为篡改,所以这份魂帖上记载着的桂先生死亡时间,正好是与摘星楼内的爆炸对得上号的。

    也就是说,这二者果然就是有必然的联系。

    这个时候,灵浮宫也向天上居施压了。毕竟人是在天上居的地盘里死的,钱也是在天上居的地盘里丢的,并且死的是仙人,丢的是巨款,天上居也是责无旁贷,必须追查真凶出来,否则就要代为赔偿灵浮宫的损失。

    镜海王府是南赡部洲中北部的霸主,灵浮宫却在东海称雄,这两家一旦对峙起来,那真是王不见王。天上居夹在这两大巨头当中,只觉日子苦不堪言。

    不过真正引发这场动荡的罪魁祸首——宁小闲,反而和隐流一起隔岸观火了。局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中京迎来的第三次大事件,居然又是她在当中推波助澜。要知道灵浮宫的虬闰,现在被涂尽占据了皮囊,所以宁小闲相当于借着灵浮宫的力量去和镜海王府作对。

    这件事,妙就妙在皇甫铭明明并不垂涎桂先生带着的钱款,可是又不能把它交出来——一旦拿出来,那就是杀害碧眼金蟾的铁证了。

    这一点,别人不知,难道皇甫铭还不清楚吗?他何等聪慧,从虬闰身上逃走的那一缕黑烟上,一定能猜到这是她派出来的魂修作祟,进而推导出虬闰很可能也被替换了魂魄。

    走到了这一步,她也知道自己和镜海王府之间势同水火,几乎没有修补关系的可能了。皇甫铭若是对她出手,一定不会再留情面。

    不过这两个大派眼看要斗得乌眼青,反而从客观上对隐流有利:先前传播开来的、关于阴九幽和长天的流言,已经被灵浮宫和镜海王府的争执所取代了,毕竟前者不过是虚无飘渺的猜测,后者才是货真价实的纷争,并且还有后续可以不断跟进。看客会更喜欢哪个八卦?不言自明嘛。

    当然,对一般人来说是这样。

    流言传开,宁小闲并不惧怕旁人反应,她最担心的人只有一个——皇甫铭。

    理由也很简单——拳头大就是硬道理。镜海王府在中京经营多年,除了本身在中京内家大业大之外,分散在中京附近七、八个城市的兵力,据说至少有六万员之多,其实已超过了中京允许的驻军数量。当然重点是,她的探子要是没有弄错的话,皇甫铭这次带来的高手,渡劫期及以上的至少有六个之多,还不算上他自己。

    长天不在身边,她完全揣测不出这小怪物的道行境界。而力量越是强大,受到的规则束缚就少。

    眼下这局势这正合宁小闲下怀,她原本还打算布置隐卫,去制造新的事端来引开舆论的注意力。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和皇甫铭针锋相对了这么久,她终于扳回一城,并且自己当下的处境也稍有改观。

    尽管整个中京仍是暗流汹涌,但是有灵浮宫拖住皇甫铭,她终于安享几天太平。

    隐流在中京的事务,基本已经结束,各类应酬也已走得七七八八,连发卖会都临近结束,余下的琐碎小事都交给宁羽去处理即可,因此她终于偷得浮生几日闲,放空头脑美美地睡了几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连阿离都惊讶道:“姐姐看来精神焕发,很不一样呢。”

    所以说,女人的美都是睡出来的么?如若可以,她也想过着每天晒晒太阳、喝喝茶看看书的好日子啊!

    #####

    不过老天爷总见不得她闲着,所以这等安生日子才过没几天,就有麻烦上门了。

    这回的麻烦并不来自中京。

    这一天晨起,她就接连收到了两个消息:隐流辖下两个城池,仙磐城、陶阜城,居然被攻占了。按理说在这等乱世,城池遇袭也不算什么稀罕事,然而这是隐流治下!当消息传到她手里的时候,这两城已经遭遇闪击,随后被血洗一空。

    隐流在中州原本并无领地,这两个城市都离中京不远,是隐流从广成宫手里交割过来的富庶之地。

    最要命的是,隐流到现在也不清楚,敌人到底是谁。按照消息里的原话:“铠甲、兵刃上都没有标识,审问了部分俘虏,都属附近的零散小宗,接了调令去攻城夺财,据说抢下来的财物都归己所有,所以攻起城来人人发狠。”

    来袭的这股不明势力,也是附近集结起来的游兵散勇,胜在人数众多。平时这样的游散势力哪敢轻捋隐流虎须?这一次必是受人指使,不对,应该是受人威胁才对,并且那一方的势力必定也是强横,那些小宗小派掂量来掂量去,还是选择了宁可得罪隐流。

    原本在中州,这样的大势力只有固定的那么寥寥几个。坏就坏在如今时局不稳,各家势力正在切磋洗牌,中京这个时候又有大型的发卖会,所以一个中州之内现在至少是数百家宗派齐集,堪称风云聚会,其中胆敢挑衅隐流的可不在少数。

    并且正常情况下,各家宗派门下子弟所用的法器和铠武,都有各家的标识,一是彰显自家威风,二是战后便于收尸。而这几次袭击对方都不肯亮出身份,显然也不愿被隐流追查到,这其中的意味可就深长了。

    宁小闲听到这几个消息,第一时间就把它们和前几天的流言联系在了一起。从这里想开去,很显然就是有人开始来试探隐流了。既然谣言那么言之凿凿却又无法证明,那么想知道真相的人能使出的最好办法,就是多制造事端、多制造冲突!

    隐流在太平无事的情况下,巴蛇自然可以继续闭关,可是现在麻烦连连,不知名的敌人更是血洗隐流地盘、侵犯巴蛇的神威,难道长天还不打算出面吗?

    到了这个时候,巴蛇还不现身的话,岂非就反证了流言的无误?这种曲线求证的法子,此时用出来极是有效。

第1537章 突如其来的援军

    宁小闲想到这里就觉头疼。隐流大部队已经踏上返程,前往大西南巴蛇森林,而驻在南赡部洲中部各领地的守军极其分散,加在一起撑死不过三万人,而她带来中京的隐流妖军也是三万左右,若是她将这部分兵员派出去御敌,一来对方神出鬼没,也不知道下一个要攻击的城池在哪里,隐流妖军会疲于奔命;二来,这几万人是她的根底,一旦调走,谁来守护她?

    兵权就是话事权,这一点在中京也一样。

    更重要的是,她也不可能在中京住上一辈子,早晚还要启程返回西南,南赡部洲中部大乱,她又身怀重宝,路上要是少了这几万人守卫,她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那暗中的敌人,就是将这些要素都分析得明白透彻,才将了她这么一军。如果她不好好应对,恐怕人家探明流言内容是真以后,就要对她下手了。

    她又该怎办才好?

    宁小闲想了很久,才取出令牌吩咐下去:“告诉池行,将驻在京郊庄子上的守军调出去两万五千人,由他自由分配。我们在中州的城镇只有七个,被洗劫了三个,还余四个,让他看着办吧。”

    卫兵领命去了。

    思来想去,人还是得派出去,否则隐流这是让人平白拿刀割肉了,反正短时间内,她也离不了中京。更重要的是,暗中那敌人既然对隐流的领地下手了,那么必然也要在中京差人大肆宣扬一番,给她继续施压,不作一番回击就太被动。

    这一天,中京上空缠|绵了多日的阴霾尽散,阳光普照。

    冬日暖阳实在招人喜欢,所以她在拢春楼的二楼坐了大半个时辰,望着底下的杨柳岸晓风春湖,吃着这酒楼最拿手的现蒸点心,心绪渐渐平静。

    这家茶楼座落在一顷小湖边,湖名春湖,所以楼就叫拢春,水面上雾汽氤氲,从楼上望出去,风光秀丽、杨柳低垂,竟能让她生出几分“烟雨江南”的错觉。不过拢春楼位置虽好,却不是专供修仙者食憩的高档酒楼,也允许凡客踏足。

    这里的招牌菜就是现蒸点心。宁小闲第一次望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瞬间穿越回华夏了:拢春楼也是将各式精巧点心用特制的小笼屉蒸好了,端上来给客人用,另外也有煎炸煮的明火档。

    不过直到东西送上来才知道,这里的吃食和她再熟悉不过的华夏广式茶点还是有些不同的,例如招牌的虾饺、烧麦、肠粉、艇仔粥,这里都是没有的,驰名远近的反倒是香酥金丝玻璃虾、脆皮百花鸡、酸汁酿鱼肚等,崇尚浓墨赤酱,还有种类繁多、甚至令她都看到眼花缭乱的糟、醉的腌货。

    并且拢春楼的茶点,药膳味道浓重,与其说是茶点,不如说是膳点,追求食疗之效。拢春楼还汇聚了南赡部洲众多特有食材,笼屉送上来之后盖子一掀,香气扑鼻,况且每一道都是袖珍份量、精致味道,所以生意异常火爆,一席难求。

    吃个午饭罢了,她也不想走关系耍大牌,所以这个席位还是老老实实提早了两天才订到的。这个点钟也是高朋满座,并且凡人食客吃饭喝酒笑声宴宴,哪有修仙者食不语箸不响那许多规矩?此地仙凡聚集,热闹程度直追正午十二点的学校食堂。

    她才舀了一勺桂花米酒酿圆子入口,就有一个穿着黑袍的妖怪坐到她桌边,传音道:“女主人,池行大人遣我来寻您。”

    这是她麾下隐卫,一般都知道女主人用饭时不喜打扰,所以这个时候还敢来找她,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宁小闲面色不变,给他斟了杯枣茶,才轻轻道:“详细说来。”

    隐卫在执行公务的时候不得饮酒,违者以军法处置。这隐卫抿了一口,才传音将消息说了。

    说来繁冗,但简单而言,就是池行在过去几个时辰里又收到了一个城池的飞讯,这消息来自邑荣城,言昨夜突然遇袭,邑荣城苦撑一晚,但敌方人多势众,至少有四万员,攻势尤其猛烈。

    宁小闲听到这里,心就沉了下去,那里守城的不过三千余人,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而她从中京划拨出去的隐流军队才走出多远?那真叫远水难救近火。

    不过这隐卫随即道,天明的时候,斜刺里却杀出来一支队伍攻向敌方,人数在两万员左右。虽然数量不如对方,但精悍勇武,战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砍翻了三千多人,两边兵员素质高下立判。见到强援突至,邑荣城的守军也是精神大振,派人出城里应外合。

    这时敌友双方的数量已称不上悬殊,所以这场战斗很快结束,对方丢下一千多具尸体,四千多名伤员逃走了。邑荣城之战至此大捷。

    城未丢,那么其他都好办。“援军是哪一家?”

    “奉天府军。”这隐卫恭敬道,“为首的妖将,称是奉了府主之命,前去邑荣城解围。”

    府主?宁小闲抿了一口薏仁红枣茶,隐去嘴角的冷笑。这家伙装死装了那么久,终于肯出来了?

    话已带到,隐卫迅速离去。

    宁小闲正埋头盘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却有两人拾阶而上,站在楼梯口张望两眼,见楼上客满,惟宁小闲独踞一桌,于是朝着这里走来。

    旁人的目光一落到自己身上,宁小闲顿生感应,抬起头来一看,即是微微一怔:

    走过来的是两名女子,前头一人身材高挑,着白色对襟男式长袍,腰间以锦带松松挽就,坠一枚白玉鲤佩,外罩藏青色比甲,反而更显女儿家少有的修长,她面上又是英气勃勃,尽显中性之美。

    这个人,自然就是姬元容了。中京向来引领整个中州乃至南赡部洲中部的风尚,这几年流行女扮男装,反衬出女性的柔美,但能像这样穿得让四下里的姑娘们明知她是女儿身、却还忍不住怦然心动的,却是少之又少。

第1538章 恩泽四方(八百月票加更)

    这个人,自然就是姬元容了。中京向来引领整个中州乃至南赡部洲中部的风尚,这几年流行女扮男装,反衬出女性的柔美,但能像这样穿得让四下里的姑娘们明知她是女儿身、却还忍不住怦然心动的,却是少之又少。

    乐音宫少宫主的光彩,让跟在她身旁落后半步的侍女,一下子黯然失色,谁也不去记她长得什么模样了。

    姬元容既着男装,走起路来当然不再轻移莲步,而是负手而行,施施然走到宁小闲面前,微笑道:“这里可还坐得?”

    她都走到椅子边上了,就差一P股落坐,还用问么?宁小闲也笑了笑:“坐。”她和乐音宫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对姬元容就只要维持表面的客气足矣,以她的性格,也表现不出太热情。

    姬元容刚刚在她对面落座,身后的侍女就踏前半步,自储物戒中取了干净的玉碗、玉碟、玉杯和象牙箸、象牙箸架摆在桌上,动作利落,显然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

    乐音宫出来的,果然讲究。

    宁小闲看得眉心微动,也不吱声,自行挟了一颗蟹黄蚕豆,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姬元容看她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遂伸手一指,侍女即提壶,给宁小闲和自家主人都满上热茶。姬元容这才提起杯子,对宁小闲道:“宁姑娘,这一杯敬你。”

    宁小闲提起茶杯轻笑:“哦,姬仙子要敬我什么?”

    “敬你的胆气。”姬元容缓缓道,“闹得整个中京大乱,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宁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宁小闲传开了的名声是什么?自然是祸乱大陆的妖女,惹动百万联军征伐广成宫、创下大陆行军路程最远纪录的红颜祸水,嗯,现在还要再加一个扰乱中京的选项了,偏偏哪一个听起来,都不是好名声。

    闯了大祸还能全身而退,这真不是一项普通人能够掌握的技能,据说当初在广成宫地界,连真仙之境的萧寄云亲自出手都没能拿下她,可见这妖女实在有两把刷子。姬元容每每想到这里,也有两分佩服,不过这话宁小闲可不爱听。她心中越是恚怒,面上反而笑意盈盈:“姬仙子谬赞了,还要多亏乐音宫仗义。”

    以姬元容之修养,此刻面上也忍不住冒起了青气。宁小闲在听涛阁惹出来的泼天祸事,最后烂摊子居然由乐音宫来收拾,她自己可不是逍遥得紧?这个锅背得姬元容直要吐血三升。

    不过她早知宁小闲牙尖嘴利,怒气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面色如常,纤长细滑的手指交叠,安安静静地放在桌面上。这是男子常做的动作:“最近中京消息满天飞,宁姑娘还能老神在在地坐在这里,甚是了得。若换了元容,恐怕此刻已经坐立不安。”

    宁小闲抿了一口茶:“无他,我辈修行自然要定心静气、处变不惊。日后功夫到了,姬仙子自然就省得这一点。”

    这小妖女是说她定力太差、涵养功夫不到家?姬元容嘴角下撇,叹了口气:“想到宁姑娘处境,元容都有些忧虑呢。”

    宁小闲笑道:“乐音宫果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难怪桃李天下、恩泽四方。”

    这话说完,连姬元容身后的侍女都一脸怒色,若非碍于宫规森严不得逾矩,恐怕此刻就要怒叱宁小闲了。后者所说的“桃李天下”,可不是华夏用来比喻教师辛勤工作的褒扬之词。乐音宫在南赡部洲中东部的地位很特殊,它并不以武力见长,名气却是极大,地位也是稳若泰山,无论周边多少个宗派兴起又衰亡,它都岿然不动、风雨无损,真叫铁打的江山。

    这原因说起来,却是由于乐音宫和大大小小众多宗派都保持了紧密关系之故。要知道乐音宫以音律见长,这门派内七成门徒都是女弟子,可谓娇娆佳人辈出。这一点无庸置疑,在听涛阁的雅集上,宁小闲就见识了乐音宫的众多佳丽,那真叫如彩蝶翩跹。

    才貌双绝的女子,哪个男人不想结为道侣?所以向乐音宫求娶道侣的宗派一直都络绎不绝,频有佳话传出。

    不过乐音宫再高傲,仪式再隆重,在宁小闲听来也和华夏古代皇家把公主嫁去番外和亲的行止差不多,都是以政治联姻巩固其地位和时局。所谓桃李天下、恩泽四方,不过是暗讽乐音宫裙带关系满天下,处处都有人和它沾亲带故,谁家都有它的裙下之臣。

    眼见姬元容玉容紧绷,凤眼中却露出杀气来,宁小闲也知自己的话有些恶毒了,可若不是这位姬仙子当日在听涛阁上的刁难,又怎会让宁小闲陷入后续直似无穷无尽的麻烦当中?所以宁小闲也懒得理会她的情绪:“姬仙子今日寻我,有何要事?”

    姬元容平素不喜俗人俗地,但拢春楼的点心是这两年才有的新花样,深得她心,京内其他酒楼虽也效仿,但味道总是差一些。她每至中京必来此地,哪知在这里会遇到宁小闲?

    不过对方既然开了口,姬元容想了想即问:“元容想问,奉天府主当真已经殒在天劫当中?”就算她亲耳听闻天雷轰轰,又长久地没有汨罗的消息,她也始终不信这丰神如玉的天狐当真已经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地。

    那样的人,决不该、也不会轻易离世。

    宁小闲放下杯子,就看到了她眼底的坚定,心里不由得暗叹。这样的眼神,她自个儿照镜子时也见过的,那是在广成宫大战之末、阴九幽侵入了巴蛇真身之后,虽然露面的是阴九幽,但她却深信长天仍在,不曾被吞噬。

    那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念。

    她对这女人恶感依旧,却轻笑一声:“这个问题,我给不了你答案呢——我听说的,和你一样多,为何要来问我?”

    “你们不是结伴前来中京?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第1539章 那个人(求月票)

    姬元容口气中忍不住露出一点幽怨。

    大小姐,你这口吻活脱脱是从一身英气、雌雄难辨突然变成了受气小媳妇,画风转换这么快真的好吗?宁小闲啼笑皆非:“我可未跟去青丘。若说见着他的最后一人,难道不是汨罗的亲随?你怎不找那些人探问?”

    “我……”姬元容秀眉轻蹙,“罢了。”怎会没问过?只不过对方三缄其口罢了。她是猪油蒙了心么,居然向这怎么看怎么讨厌的小妖女寻求答案。

    她自己也没想过,或许她下意识里只是想要个否定的答案而已。

    宁小闲目光向外一扫,面色突然僵住,而后咬着牙道:“其实,这问题你不妨问问他。”

    他?

    还没等姬元容面上露出疑色,宁小闲已将小嘴一呶,朝向楼梯口方向,没好气道:“喏,就是那个人。”

    姬元容转头,正好见到那个人拾阶而上,不急不徐。他一身红袍,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鲜艳澎湃如烈焰,一头雪发以金冠束在脑后,露出来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庞。

    那眉眼的轮廓、那唇角的笑意,也不知多少次在她午夜梦中出现过,如今和记忆重叠起来,竟是一般无二,却教这平日兰心蕙质、偏又高洁冷傲的女子看得呆了,再也移不开眼。

    这茶楼上喧哗笑闹的声音,也一下子减弱了,不知多少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施施然走过来的美男子。

    这般俊秀,这般风华,南赡部洲虽大,却从来只一个人能有。

    汨罗,他果然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姬元容都觉得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喜悦如野草一样疯长蔓延,眼眶有些发热,竟似欢喜得忍不住要流泪。她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因此微微低头合眼,将这情绪平复下去,随后耳边就传来一句清朗悦听的声音:“这里可还坐得?”

    竟和她先前的问话一般无二。

    汩罗已经走到她们这一桌边上,此刻低头含笑发问。窗外的风吹来,扬起晶莹的发丝拂过他的喉结、拂过白皙如玉的肌肤……就连站在姬元容身后的侍女,都偷偷咽了一下口水。

    当真秀色可餐也。

    然后她们都听到宁小闲说了句:“坐不得。”

    姬元容蓦地抬起螓首,想说声“请坐”,却想起这不是自己开的席,这桌子的主人是宁小闲,自己怎好越俎代庖?她紧紧闭唇,到口的话好不容易吞了回去,却见汩罗掀起衣袍下摆,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只不过他人长得美,这动作做起来也格外赏心悦目,并且这人还笑吟吟道:“多谢了。”

    这家伙耳朵是歪着长的吗?宁小闲对他翻了个白眼。

    汨罗却转头对姬元容点头作礼:“姬仙子,两年不见,风采依旧。”

    姬元容怔怔地望着他。

    记挂着他时,见不着他时,她总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这人真正坐在自己身边了,竟然迸不出半个字来应对,平日的从容自若,这时候好像飞到九霄之外了。她檀口微张,最后只微弱地回了句:“你……府主大人也是。”

    汨罗一笑,目光却从她身上移去了宁小闲那里:“宁姑娘,别来无恙?”

    宁小闲丢了一颗蚕豆进嘴里,嘎吱嘎吱咬得分外细致响亮,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在咬牙切齿,姬元容身后的侍女心里不屑:“真是乡野里出来的,没半点礼节,在少宫主和汨罗大人面前也这般失态!”

    不过知道她恨不得将蚕豆当他来生啃的,现场有两人。宁小闲沉着脸道:“有恙!”姬元容在侧,这里又是众目睽睽之地,否则她早掀桌走人了。

    汨罗奇道:“哦,恙在何处,可要我相助?”恙虫虽小,却是远古时期极危险的一种异虫,被叮咬者极易高烧丧命,即使以蛮人胜过野兽的体质,也是谈恙而色变,否则如何有“别来无恙”这句话流传下来?

    他红眸一转,已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个遍,这人目光灼灼,盯得她都想瑟缩。反正她每次遇上这狐狸,斗嘴都要落在下风,宁小闲冷冷道:“我丢了一只狐儿,府里好吃好喝将它供着,它竟敢偷跑。待我寻到它,必要将它皮子剥了做一件围脖!”

    汨罗点头道:“可是我送你那头幼狐?它年纪尚幼、身体太小,做不成围脖,不若缝副手套?”

    围脖、手套?宁小闲望着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它的确太小,不如再抓头相似的剥皮!”她先前打趣毛球时,就说过这样的话,旁边哪有闲人?若说先前她还有两分怀疑,现在却已经确信无疑了!果真就是这家伙冒充毛球在她身边讨巧卖乖,趁机轻薄她的次数真是数也数不过来了!

    嗷,她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见她搁在桌上的小拳头都握得发白,汨罗偏笑得妩媚无比,露出一口银牙:“我帮你?”

    姬元容虽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却觉得这两人有种奇怪的默契,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将他们与旁人隔绝开来。而这个“旁人”也包括了她。

    这被视为路人的感觉,实在令她不爽已极,所以姬元容此时轻咳一声,打岔道:“府主从何处来,怎地自雷劫之后就消失不见?”她很清楚,汨罗在拢春楼这种地方公开亮相,就是昭告所有人:他回来了。所以此刻搬出这问题来,也并不唐突。

    并且她也实在想知道答案。

    汨罗对她却是彬彬有礼,红眸中那一抹笑意层层叠叠地漾开,偷窥他的女子也不知有多少,这一刻只感觉心都化了,就算溺死在他的眼波里也心甘情愿:“度劫时有仇家偷袭,我侥幸未死。天狐一族成功度过雷劫后,就可修行一门天赋神通,却是越快越好,我索性就借势藏了起来。”

    姬元容欢喜道:“那么,现在神通是已经炼成了?”

    “初阶只要十五日,已然小成。只是这段时间不可受打扰,因此未能露面,倒教姬仙子担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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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之躯走西游?作死! 多亏随身带着妖怪帅哥,充不了打手也能当个养眼的智囊。 且看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在仙妖漫天的世界里, 吃喝玩游,样样不落。 (6月每日三更求粉红票。保证完本,不胜感激)宁小闲御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宁小闲御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