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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04章 以己为饵(双倍开启,求粉红)

    是了,方才她师傅将她拖到了身后!

    两方都不安好心,她这一下扑空,却相当于是明白无误的开战讯号。战机稍纵即逝,金无患眼中爆起一串杀机。下一刹那,他身形轻轻一动,已经横跨了五丈距离,站到了宁小闲面前,此时余英男的幻象还未完全消失,他就已经当胸一剑劈了过去!

    “这女子,好细致的观察力!”寒琼仙子手里握着的一枚蜃珠,则是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九霄派久居海上,偶尔从海蜃身上拣得几颗蜃珠并不是甚了不起的事,她用来诱|骗宁小闲的,是三千岁蜃妖所产的蜃珠,否则也不能将幻象模拟得如此逼真,连宁小闲用出了见微知著都差点走了眼。

    眼看金无患已经攻了上去,她咬了咬牙,也紧紧相随。这女子不晓得是什么来头,竟然知道自己这几个人出身九霄派。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今日若不杀灭了她,万一她背后有甚了不起的势力,将来只恐夜长梦多!

    寒琼仙子虽然出身擅用剑器的九霄派,但所用神通却是自成一脉,她用的三尺红绫乃是九霄派前辈花了上百年的时间采集南山天丝,再用上古秘法细细独锻制了一百八十余天的“天帛”,水火不侵,连准神器都击之不穿,绫身自带种种神通,尤其绫尖系一只惊魂铃,摇动起来摄人心魄,心志稍差者多听几次,眼前都会有种种幻象出现。

    宁小闲长笑一声,握紧了獠牙迎了上去:“好不要脸!济世楼和九霄派的当家人居然要联手杀人!”南明离火剑近在眼前,这几人却将她牢牢隔在外面,怎不令她怒气勃发?

    她的笑声脆生生如青瓷撞击,偏在里面掺入了神通,这句话几乎响彻了大半个第七层,活着的修仙者自然是人人都听到了。

    金无患杀心坚定,自然不会被她的话语动摇,寒琼仙子心里却是一凉:她竟然喊了出来!当真要快些杀了她,否则她再多喊几次,我九霄派的威名都要坠光了!她情急之下灵力运转,红绫更是飞舞得如丝如蛇,恰和金无患刚正霸道的剑意形成了一刚一柔、水火相济的层层杀招。

    宁小闲的身法轻灵飘忽,每每在刻不容缓间避让过去,金无患几次追击不中,也有些着急,又暗中驱使青索剑自她背后袭来,可是宁小闲怎会吃两次同样的亏?接下来青索剑两次偷袭,她背后都像长了眼睛,总能在最后一瞬间挥匕格开。至于寒琼仙子,她的神通虽然奇诡,但宁小闲的身形太快,隐隐对她形成了克制作用,红绫追着宁小闲,却连对方的影子都逮不着,种种后着施展不出,心中极是憋气。

    两个道行深厚的修士联手强攻,居然没能奈何得了她,都觉得面上无光。

    可是宁小闲自己也不好受,平素道心稳固,可是神魂已经在方才的大爆炸当中受了重伤,此刻听到寒琼仙子的红绫上叮呤叮呤的声音响个不停,勾得心口烦闷、脑海中阵阵钝痛,忍不住喉间一甜,一口鲜血没忍住,还是从唇边沁了出来。

    金无患和寒琼仙子见状,心下大定:原来她还是在方才的神魂爆炸中受了伤,这便好办了!

    宁小闲被他俩纠缠得心头火起。她自家有苦自家知,身上伤势越发严重,动作也越来越沉滞,正该躺下来好好处理,偏生金无患为人十分谨慎,先前见过她和几名刺客战斗,已经摸清她有千钧巨力,所以眼下攻得虽急,却不给她正面硬撼自己的机会。宁小闲几次逼他与自己剑匕相接,都被他晃了过去。

    在她见过的剑修当中,金无患的剑意堪称是绵绵密密、滴水不漏,先就立于不败之地,却又暗藏杀机于其中,只要对手有一招错处,他就有本事如水银泻地般攻进来,令人手足无措。

    宁小闲都能觉察到他的每一次出剑虽然看似平凡,但其中隐蕴着的那种阴险毒辣的罡气却令她懔然心惊,显然他的剑式虽然看起来并不出众,甚至有些儿平淡了,但刺入人体之后可能造成的破坏性惊人。这是她在许多次生死搏杀中练就的第六感,她信任这种感觉。而边上那个寒琼仙子也很令她头疼,其法器为至阴至柔,根本没有短兵相接的机会。

    只交手了这几下子,双方都了解了对手的实力。以宁小闲的脾气,往常若遇到这样的敌人,她会做出的最明智选择必然是转身遁走,伺机再来打击报复。可是当下南明离火剑近在眼前,她无路可退!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坐等天上居为她主持公道,不如自己将它夺在手里!

    可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余英男的一声惊呼:“不要!”

    却是在一旁掠阵的女师叔却冷笑一声,抬腿,然后重重踹下!

    她脚下所在,正是七仔细长的脖颈。这女师叔虽然修的是阵法守御之道,不以气力见长,但七仔此刻身负重伤,无法保护自己,这一下子踏实了,恐怕禽妖相对脆弱的脖颈就会喀啦一声折断。余英男虽然被这大白鸟挟持了好一会儿,但也多亏它在方才的爆炸中全力护住自己,否则小命早已休矣。此刻见女师叔要取他性命,下意识地双臂一伸,牢牢抱住了她腰部往后拖!

    宁小闲眼角余光瞥见了,不由得又惊又怒,叱道:“敢尔!”右手所持的獠牙电射而出,直取她膝盖。她本就气力强大,这一下含怒出手,獠牙风驰电掣而去。女师叔被余英男拖得一晃,这一匕根本也避不过去,她只觉得膝上一凉,竟然来不及反应,獠牙已经从她右腿膑骨刺入,依次击穿了软骨、韧带、筋腱,最后从她后膝钻了出来!

    她骤然受此剧痛,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宁小闲全力一击保住了七仔性命,却是临时变招,肋下露出了空门。金无患战斗经验丰富,这般天赐良机哪有不抓紧的道理,只一剑就刺了过去。这时她身体已经半倾,无处借力,金无患的剑势恶毒无比,还是从下而上贯入,若从肋下挑刺进来,恐怕能将她整个人都穿刺在剑身上!

    她可不想变成肉串!可是本事再大,也不敢徒手去挡紫郢剑的锋芒,眼见对方的剑尖就要刺入自己肋下。宁小闲突然右手握拳,“砰”地一声重重击在自己胸口,随后整个人像被丢出的铅球一样倒着飞了出去!

    她倒不是突然想不开要自残,而是这借着这一拳之力,将身在半空的自己往后推走,以避紫郢剑之伤害。金无患见她灵巧多端、应变极快,哪怕心中恨之入骨,也忍不住升起了一丝佩服之意。

    宁小闲这一击,将自己也顺便带离了两人的攻击范围,然而她才落地,就感觉到肋下疼痛骤然爆发——金无患的紫郢剑虽然落空了,但剑上阴柔的罡气却已经穿甲破肤,在她肋下划开了一个食指长的口子!

    紫郢剑上带着的罡气和特性紧接着侵入了伤口之中。和青索剑不同,紫郢剑劈中敌人之后,能使人一会儿如坠冰窖,一会儿如遭业火焚身,如此冰火交替,疼痛轮转直似无穷无尽,再坚强的敌人也坚持不了数十息就要满地打滚、辗转呼号!

    她肋下一凉,立知自己又有苦头吃了,不等身上的疼痛爆发出来,她就猛地睁开了眼,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银色丸子扔在了地上。这东西看起来和凡人富户家的纨绔子弟喜欢玩的银弹子很像,但甫一落地就砰地一声,化作了一尊三米多高的巨型傀儡。

    这具傀儡和修仙者召出来的普通土傀或木傀都不一样,居然是以土之精为基底,不惜工本地用上了大量海底金制成了嵌合式的金甲,牢牢护住了傀儡的前后心位置,以及相对脆弱的颈部和关节处。它一站起来,双眼的位置就焕发出红光,牢牢盯住金无患,然后冲了上去。

    它身高腿也长,只跨了两步就冲到金无患面前,双臂出拳两个直击,毫无花俏地砸向他!金无患硬挡了一记,吃惊地发现这东西的力气竟然也远远胜过一般傀儡,并且身形灵活,没有一般傀儡的笨重感,竟然和返虚期的巨力妖怪相差无几了。他不知道,这是千金堂的作品,公输昭将傀儡术和机关术结合在一起,才创出了这个奇特的甲骑傀儡,在他原本的构想当中,还要再制出一匹傀儡象作为座骑,组合成一套具装傀儡才算成功。这只甲骑傀儡不过是个样品,被她要来玩儿的。

    可是她方才和金无患交手,大致清楚他的战斗方式,丢出这甲骑傀儡正是为了将他拖住。果然这东西不知疲惫痛苦,又是势大力沉,的确能将他稳稳缠住,金无患身负的许多神通都对其无效,而紫郢青索剑也没有南明离火剑“无坚不摧”的本事,在傀儡的金甲上劈了几剑,只留下重重的剑痕。

第605章 黄雀

    对于寒琼仙子,宁小闲已有准备。此刻见她手上的红绫飞舞,正要去缠住甲骑傀儡,宁小闲袖中一动,噬妖藤肉球已经窜了出来,冲向寒琼仙子。除了在阿泰丽雅雪山时,这还是肉球第一次独立出击,经过一年多来息壤的悉心养护,这个幸福的家伙又晋级了两阶,一直是宁小闲居家旅行、杀人必备的好帮手。它被宁小闲甩出袖子的时候,模样仿佛一只圆溜溜的胡桃核,可是冲到寒琼仙子面前的时候,却是啪地一下子舒展开来,变出了树妖的形态,十二条藤蔓穿透空气,张牙舞爪地缠了上去。看它的模样,就像是扑向猎物的章鱼。

    寒琼仙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大概女人对于触手怪一类的生物总是从心理上就特别抵制的,她看到这东西的第一反应不是进攻,而是迅速后退,然后以红绫出击。哪知道这怪物虽然看起来是木系的妖怪,藤蔓却硬过精金,她的红绫虽然柔软,但边缘极其锋利,切金断玉都不在话下,此刻却连这藤蔓的表皮都划不破!随后这阴险的东西还能释出毒雾、炎爆,她不慎被划破了皮肤,才发现这玩意儿竟然还能吸血!

    宁小闲扔出这两个家伙之后,连头都不回,已然冲向了女师叔,确切地说,是冲向了余英男,速度之快,几乎在原地划出了一道残影。这时金无患等两人才知道,她先前与两人交手,居然未尽全力。

    宁小闲心底却是明镜儿一般:从迷龙毒雾漫开一直到现在,她身边最大的助力始终不见。这人就是鸠摩!再加上方才雾中劫杀她的人手脚俐落、布局周密,显然不像金无患所为。也就是说,这危机重重的地方还有第三方势力正在垂涎她的性命。此时此刻,她惟一的机会只有尽快将南明离火剑抢到手中,重新占据了主动,才能应付接下来的危险。

    那女师叔被余英男带得身体一倾,结果丢了右腿,正是又疼又怒,却下意识地撑起了阵法结界。宁小闲的速度,她的眼力跟不上,然而结界却是已经撑了起来,蓝莹莹的光幕上偶尔有水波纹路泛过,看起来美丽又神秘。她专修守御一道,敌人又已经身受重伤,她有自信,这一次宁小闲再也打不破她的结界!

    便在这时,女师叔突然看到了宁小闲嘴角勾起来的一丝冷笑,心中没来由一寒:她为什么要笑?她明明已是强弩之末,都攻不破我的防御!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她的胸口处突然一凉,竟然有一样长而尖锐的东西从背心精准地戳进来,捅了个对穿!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突然“长”出来的一截长喙,随后才是无穷无尽的剧痛蔓延开来。

    她这才想起了,脚边还趴着一只巨大的禽妖,而妖怪这种生物的生命力,从来都不可小觑。

    她突受重伤,身前的结界没了支撑,顿时消散于无形。宁小闲扑到面前,獠牙挥过,已经将她的大好头颅轻轻取下!这女人修为虽不厉害,但修习的神通难缠得很,她决不介意顺手除了这个后患。

    女师叔的脑袋在地面上骨碌碌转了两圈,凝结的目光却是怨毒中带着三分快意。

    这一下事起突然,寒琼仙子惊怒之极的尖叫顿时从身后传了过来:“师妹!”

    女师叔既死,站在其后的余英男就无人挡护了。这个小姑娘骇得小嘴微张,叫都叫不出来。师叔项口上的热血喷出,溅了好几滴掉进她口中。

    宁小闲方才就是得了七仔的一声传音,才这样义无反顾地往回冲。七仔受的伤势的确很重,尤其神魂损伤过剧,几乎连动弹之力也没有。但他毕竟身躯庞大,只须将脖子抬起来,就够得到女师叔的背心位置了。他攒了半天的力气,终于这一下偷袭得手。

    她无暇去看地上的七仔,伸出纤掌一抬,就去扣余英男的腕脉。这个小猎物的修为太低,被这么一扣,必然没有反抗之力。然而手才伸到一半,被金无患击伤的肋下伤口处突然一凉,似有外物钻入。她还未来得及以神力驱除,中庭穴内突然有一股气机炸裂,那感觉就像有一颗小型手雷被埋在她身子里面,此刻突然引爆了似的!

    她的脏腑练得再强固,也经不住这样由内而外的损伤!

    宁小闲终于再也站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七仔勉强抬起了长颈,抵住了她下滑的身体。

    这一刻,她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只知道脑中昏沉,四肢疲软,外界的一切响动,似乎都延迟了好几秒才进入她的眼中、耳中。难以形容的困意阵阵袭来,她还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脏腑的大量出血而快速流失。直到此时,她才想起女师叔曾经扔在她护身罡气上的那一根红线。

    金无患的青索剑曾扎破她的护身罡气,红线伺机而入,附在她的衣物上,反正她衣襟上也沾满了鲜血,不会注意到这样细微的一缕血迹……

    紫郢剑划破了她的肌肤,女师叔临死前怨毒快意的眼神……

    她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制成的,但想来会爆炸。

    她似乎都能听到死神的呼吸声了。这一次粗心,恐怕要弄丢南明离火剑了,并且连累七仔和鸠摩陪她共赴黄泉!

    场中的雾气终于散去。她耳中听到了吴管事的声音越来越近,也听到了众多守卫维持秩序的呼喝声。

    天上居的力量,终于赶到了,这里的秩序即将恢复正常。

    宁小闲甫然受了这样的重伤,神思恍惚,那具甲骑傀儡就骤然失了动力,又变回小小的银弹子,落到地上。金无患抽出手来,却不管正与噬妖藤游斗的寒琼仙子,只晃了几下就掠到宁小闲身边。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女子,怕是快要死了。

    时间不多了。他用力捏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道:“说,我女儿怎么死的?”

    吴管事已经冲了上来,阻止他道:“放手,不可对我天上居的贵客如此!”

    金无患哪里理会?他狠狠摇晃了她几下,直到有更多脏腑碎块随着鲜血从她嘴角汩汩流出,她才难以抑止地咳嗽两声,微微张口,轻轻念叨了几个字。她的声音太细太轻,又有吴管事从旁干扰,哪怕以他的耳力都听不明白,只好凑近她嘴边,急道:“再说,再说!”

    她又轻轻念了一句,这一下,他终于听清了:她说的哪里是什么人名,而是一句发音拗口古怪的辞咒!

    这女人居然还有后手!

    他突然从宁小闲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胁,凭着这出生入死无数次练就的灵觉,他连思考的功夫都未有就抛下了她,紧急后退。

    然而却来不及了。

    看着重伤濒死,连半丝气力都没有的女子,居然一抬皓腕,以快逾闪电的速度将獠牙刺入了他的鸠尾穴!

    这支武器上所附的败血特性,立刻发作。金无患捂住鲜血狂涌的胸口,只感五内如焚,他痛得一个踉跄,几乎要惨呼出声。

    地上的宁小闲蓦地睁眼。她眼中虽然写满了疲惫,但神光却不曾消失,双目更是异乎寻常地明亮,哪像个将死之人?

    她的身体重伤濒死,已经是半点气力也无,哪怕意志再坚定,也果真是到了山穷水尽之境,无法勉强这具身躯再做什么了。这种情况下,她惟一能动用的秘术只有一种——得自涂尽的燃魂之术!

    皮囊与元神的关系,一般被视作水与舟的关系。舟之能行,赖因为有水托浮。所以修仙者一定也要将身躯修炼得强韧无比,方好承装自己的元神。然而魂修之道偏有一种秘术反其道行之,是能够燃烧自己的元神,作为驱动身体运作起来的燃料。只是这样颠覆性的举动,必然是不能持久的,并且会对元神造成破坏性的损伤,即使是魂修要用出来,也只有在万般无奈之下,也是要慎之又慎!

    这是长天严禁她修习的秘法之一,只是她心中好奇,磨着涂尽非学到手不可。

    趁着金无患后退之机,她单手在地上一撑,不曾直起身体,就这样佝偻着背冲了出去!连番战斗下来,她的神力已经基本消耗殆尽,现在所用的,乃是身为凡人时学的轻身术,只是现在再施展出来,依然是轻灵迅快,却透着一股子决绝之意!

    她的目标,居然还是余英男!

    天上居的守卫赶到了,噬妖藤肉球也停了手,寒琼仙子早在第一时间就赶回了徒儿身边,紧紧抱住了她肩头。此刻见这女子重伤若此,仍是势若下山猛虎一般向爱徒扑来,心中也徒然生起一股寒意:这女人疯了!这南明离火剑再神奇,对她的吸引力难道就当真那么大?!大到不惜以身殒命,也要夺到手里?

    她心念急转,手上却不会留情,尤其对方施辣手杀了和自己向来形影不离的师妹,这等丧亲之痛乃是非报不可的。

第606章 阴九幽其人

    红绫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的毒蛇,噌地一下抬起、扑上前去!

    宁小闲和她斗过几回合,对她的神通已有了解,此刻又没有金无患从旁干扰。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空明无比,直到红绫已经欺到面前、几乎缠上了身,她才不闪不避,执着獠牙轻轻一击,就精准地戳在了这条红绫的“七寸”之上!红绫看似柔软,然而缠上了敌人之后,只要主人一个念头,就能将对方勒爆成满地血肉。可惜,它对上宁小闲,自始自终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寒琼仙子的武器蜿蜒灵动,有若毒蛇。然而但凡是蛇就必然有七寸要害,于这软绵绵的数尺红绫来说,其要害就是时时变幻的气机流转控制之处,只有若宁小闲这样苦修见微知著心法的,才能条分缕析地抓住这个唯一的漏洞。这一下挑刺,竟然将绫面挑出一个小洞来,整幅红绫也跟着萎顿了下去,垂在地上有如死蛇,再无半点灵性。

    她苦练了百年的红绫之术,就这样被破了?寒琼仙子一时怔忡,难以置信,只觉得心头一片晦暗无光,竟生起心灰意冷之感。

    她这一个失神,宁小闲已经掠到了余英男跟前,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后者无端端就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忍不住害怕道:“她想作什么!”

    她这念头还未转完,右腕上突然一凉,耳边听到宁小闲轻哑的低语:“对不起!”

    随后,椎心的疼痛从右腕炸开。她这才发现。对方竟然提起匕首,将南明离火剑连同她的右手一起切了下来!

    宁小闲微微弯腰,就将余英男落下的右手牢牢接住了。连同神剑一起。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感觉到半点抵抗。

    看来她原先的猜测没错,只要是执在余英男的“手里”就行了,这柄神剑果真是有点儿……弱智的说。

    南明离火剑,终于是她的了。吃了这么多苦,连性命都贴了半条进去,这把神剑终于重入她掌控之中。

    心头才刚浮起由衷的喜悦。她立感身形困乏,又有了站立不住的感觉。这是元神快要燃尽的前兆,她应该尽快返回——

    她没有能够返回神魔狱。

    因为她才刚刚抓住了南明离火剑。眼前就幽幽浮现出一道身影。

    这决不是她失血过多看到的幻象。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凭空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且面庞看起来熟悉得很,圆润的脸盘、嘴唇微厚、眼晴一笑起来就眯成线。正是这几日来,每天都在白玉京内陪伴她的吴管事。

    他正噙着笑看着她。手里执着的也是她看惯了的武器——刺龙戟。还没等她渐渐迟钝的思维想明白。这把五万余斤重的武器,为什么会被这名小小的管事单手握住,他已经提起长戟刺了过来。

    她在华夏看过一个段子:山中和尚庙,小和尚问老和尚:您悟道前都做些什么?老和尚说“打柴、做饭、吃饭”;那么得道后呢?答曰:“仍是打柴、做饭、吃饭”。小和尚就迷惑了,那得不得道又有什么区别?老和尚回答说:“那当然是有区别的,以前我打柴的时候会想着做饭;现在我打柴的时候,就只想着打柴了。”

    自从踏上西行之路,她看过许多人出手。有花俏的、有简洁的,有迅若奔雷的。有诡谲多变的,有浩气荡然的,有阴柔恶毒的。但从未有一人出手,能像吴管事这样,朴实无华、规规矩矩,却将一件事做到了极致,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杀人就是杀人!

    一戟刺出,就只是一戟刺出而已,干脆俐落,心无旁骛,看起来甚至是平淡清寡如水,与这柄杀人如麻的重戟威名毫不相符。可是她眼睁睁地看着,才发现这杆长戟的速度居然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思维反应速度。

    甚至在她下意识地要闪进神魔狱之前,戟尖就已经刺入了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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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小闲常常听别人提起“椎心之痛”这个词,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自尝试这种滋味。

    那种被撕裂的尖锐的疼痛,那种无奈和绝望,是用任何言语来形容都难以描绘其万一。

    吴管事这一戟,直直从她心口扎了进去,穿透单薄的身体,牢牢钉在了身后的墙面上。她不须动用神念察看,就知道戟尖扎透了她的心脏,戟尖旁边半月形的锋刃,则深深切入了她的胸腹。这柄凶悍武器上的“裂魂”特效也发挥了作用,因此她的神魂再一次遭受了重创,连她都能感觉到自己识海的干涸。

    我命休矣。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深深的不甘和焦急而已。

    旁观众人眼见这一情形,俱都呆住,不知吴管事和她之间有何深仇大恨,要用如此残酷的方式致人于死地。在许多人看来,这具曲线玲珑的身躯被刺龙戟牢牢钉在墙上,仿佛是最最精美的蝴蝶标本。她的体质还要远胜一般妖怪,生命力旺盛,即使心脏被钉穿,一时半刻都未能死去。此刻众人看着这一幕,竟生出一种凄厉而哀婉的美感,不忍也不愿移目。

    而吴管事看待她的眼神却是温和的、欣喜的,甚至有几分慈祥,像是正在看待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紫罗兰一般的色泽,比最漂亮的紫翡还要动人,比最剔透的水晶还要幽深,只须他看你一眼,就似千言万语、诸般心事都能在顷刻间让你领悟。

    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就有天上居的守卫醒悟过来,急急冲上前道:“放下她!”

    吴管事笑了笑。也不回头,只将手轻轻一挥,这群人便撞在无形的力墙之上。几乎是被倒弹回去。

    他在周身设下了结界。

    人群中,卞长老轻咳一声道:“都退下吧。”

    天上居的守卫既然不上前,旁人也乐得看看热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第七层的水月镜,今日这个楼层可真是一刻可不消停啊。

    宁小闲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她张开口,只能勉力吐出一个字:“阴……”

    吴管事一手执戟,一手竖指按在自己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道:“是我,初次见面,宁长老果然令我刮目相看!”

    他眼中璀灿的神光。令这张大众脸上的笑容都显出了诡异的妖艳:“真不愧是长天悉心教导的小宠物,你的表现很令我满意呢。”

    “你怎知道……是我?”宁小闲闭上眼喘息,只觉得心里的苦水汩汩而流。她已经猜出了幕后黑手是谁,却没想到他会亲自上阵。挖坑等她来跳。

    他便是令长天屈辱地陷在神魔狱三万余年。令她踏上了漫漫西行路的元凶。

    这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阴九幽。

    原来在她始终关注他的同时,这个长天的死对头也从来不曾放松过对她的警惕。

    她的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但阴九幽一听便明白了,因此也笑得格外欢快:“我的分身是在巴蛇森林外面没了的,公输昭这个叛徒也总往那里跑。奉天府的大公子庆忌两回遇险,你这位凭空出现的隐流长老都在现场。若说我当时只是怀疑,见到妖颅之后。你以为我还认不出你?”

    原来她在试探吴管事的时候,“吴管事”也在试探她。可是她想不明白:“那你还……助我杀掉。娟娘?”

    她这一说,似乎是挠到了阴九幽的痒处了:“哈哈。这样好玩的游戏,我怎么会错过?实不相瞒,南明离火剑就是我从阿泰丽雅雪山带走的,嗯,找那藏剑宝匣也花费了不少功夫。神剑在白玉京出现,也是我放入发卖会的。长天呀长天,你看,不须我大费周章去寻你,只消有此剑在手,你们便会自投罗网。”

    “什么狗屁天道!什么命中注定!就算你是天道宠儿,落在我手里一样要把牢底坐穿!”他嗤笑一声,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呵,长天,这一局,你总该认输了罢?别装佯,我知道就算在那里头,你也是看得见、听得着。”

    这样的语气,像是老友之间的寒喧,却哪里是生死大敌的对话?她死死盯着阴九幽,看见他面上虽然带着笑,眼底却清晰无误地写着一种执拗,这才恍然:“是了,他不知道长天的元神此时并不在狱中。他一直以为,这是他和长天博弈的一局游戏。”

    阴九幽知道,这世上惟有南明离火剑能将长天从神魔狱中解放出来,因此他的分身便早她一步,去阿泰丽雅雪山取出了神剑;他从种种迹象推测宁小闲得到了神魔狱,所以将神剑投入白玉京发卖会,以作试探。她对这把神剑非同一般的渴望,志在必得的决心,加上她出身长天创立的隐流——阴九幽若还猜不出长天和她的关系,他也不配叫做阴九幽了。

    可是他算计得再精明,毕竟还不曾化身天道,不知道他精心布下的局,只有宁小闲一个人跳了进去,而长天根本就不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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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7章 长天归来(求粉红票,咳)

    他一直便以为,在这一局巧计当中,在和长天的互弈之中,他是获胜的一方。

    宁小闲忍不住苦笑。这真是赤果果的阳谋,就算她知道阴九幽在这里,就算她知道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南明离火剑的吸引力超过一切,她还得心甘情愿地往里头跳。从白玉京发卖会开始到现在,她自以为处处得计,哪知道身畔始终有一人将她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暗中谋划。

    她明白了,他是要她和长天好好品味功亏一篑的滋味,在离成功最近,离幸福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重新将他们推入绝望的深渊里去。

    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处,阴九幽的非常之处,大概就是心理极其变|态吧?

    结界外突然有一人站了出来,生硬道:“撤了结界!无论你是谁,我有话要问她。”

    这人自然就是金无患了。

    阴九幽转头看着他,皱了皱眉,居然当真撤了结界放他进来。

    金无患也知道时间宝贵,当下对“吴管事”理也不理,只盯住宁小闲道:“你既已难逃一死,何不在死前做一回好事,告诉我满意是谁人所害,怎么死的!”

    宁小闲转动眼眸望向他,金无患立刻紧张得绷紧身体。

    她看了他一会儿,才将目光放回阴九幽身上,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

    金无患微愕,神色很快变得狰狞。她这是指控面前的男子,乃是女儿惨死的罪魁祸首?

    身后气息的变化,阴九幽自然知道。他阴沉地撇了撇嘴道:“这么老了,还被一个女娃娃在临死前当枪使么?——你以为是谁将宁小闲和汨罗的关系,还有包厢号告诉你的?”

    原来是他,而不是娟娘!

    金无患和宁小闲同时恍然。

    还未等金无患再说话,阴九幽已经重新在身边布好了结界。他这结界也甚奇特,修士一旦想要突进,就会被吸走灵力,金无患试了两次,都未能突入,反而损失了不少灵力,当下不敢再试。

    他呆怔了一会儿,心中反而认定了:杀掉金满意的凶手,汨罗必在其中!

    宁小闲至死都不肯将他供出来。而这世间能让女子如此死心塌地地护住一个人的理由,只有一个。

    她对那人必已是爱到了情之深处、极处!

    结界之中,阴九幽望着宁小闲幽幽道:“其实我心中一直想不明白。当年,到底是谁从我手中盗走了神魔狱?长天,你可为我解惑否?作为交换……嗯,我可以让眼前这个小宠物死得干脆一点儿。否则,我便将她的神魂抽出来,炼作人傀,然后天天折磨她,让你每晚都听着她的惨呼入睡,你看可好?嘿嘿,你都将獠牙给了她,看来你是挺喜欢她的。”

    他目光在宁小闲面上一扫而过,又优雅地轻轻咳了一声道:“时间不多了,我能等,她可等不了。她只能再活最多,嗯,我算一算……五十息?”

    他笑得很开怀。可是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宁小闲的嘴角居然也勾起了一抹微笑,在粉色血液的衬托下透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她低声说了几个字。

    阴九幽将脑袋凑近了她道:“大声些,我没听清。”

    “我说……”她咳了好几口血,才虚弱道,“你这几天的媚眼,都……都抛给瞎子看了。”

    “哦?愿闻其详。”他兴致勃勃地挑眉,完全显不出半点怒气。

    她哑着嗓子笑了几声:“你以为你赢了他?呵呵,长天,长天他……根本不在家。”

    阴九幽面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滞。不在家,这是什么意思?

    她瞪大了眼,似是要欣赏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不懂么?就凭你,你这智商,也配当他的对手?他此刻,不……不在神魔狱里。”

    阴九幽终于不笑了。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这才死死盯着她,沉声道:“他已经出来了?他在哪!”这女人此刻太脆弱,怕是一碰就死,否则他一定会让她收回这句话。

    若是长天已经挣脱出了神魔狱,以他高傲的性格,眼见自己的小宠物被他阴九幽百般折磨,怎会到现在还没有动静?退一步再说,没有南明离火剑,他怎可能脱身而出?

    可是这女人应该知道自己性命将尽。待她死后,神魔狱还是会重新落入他的掌控之中,再拿这些无聊的谎言来骗他,有意义么?

    宁小闲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从上古时期起就赫赫有名的魔人。也许是她此刻心地澄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就从他的神色和话语中,看出了他对长天的深深忌惮。她的男人,哪怕时隔三万年之久,哪怕是被镣铐锁在深狱之中,时时忍受神力被汲取的痛苦,也被人这样害怕着、记挂着。

    她是不是应该觉得很骄傲?

    阴九幽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伸出两指钳住她的下巴捏紧,又问了一遍道:“长天到底在哪里?”他这话说出来没有半点威胁的意味,像是和邻居闲聊说句“今儿天气不错”,可是宁小闲决不会怀疑,自己反抗他的下场并不仅仅是痛快一死那么简单。

    不过,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她的身体已经损毁、血液已经流干,连燃起的元神都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在旁人看来,她的眼神早已慢慢涣散,不再灵动,神光也从她眼中逐渐褪去。妖修的生命力再顽强,毕竟也有一个限度,谁也无法超越。

    偏偏她还要呢喃一句:“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反派,为什么最后一定会输么?”

    他对于“输”这个字异常敏感,所以居然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宁小闲笑了,话语中竟然有无限松畅开怀:“因为,你的废话实在太多了。你早该……杀了我的。长天,长天已经来了。”

    就在方才那一刹那,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回来了。

    长天,回来了。

    这是属于她和他之间的心血感应,万万不会出错。

    她慢慢仰起了头,盯住了摘星楼宏伟的穹顶,就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如今做起来已经倍感艰难。然而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重新轻盈了起来,气力不知从何而来,源源不绝地注入了四肢百骸之中。

    毕竟是她的长天呵,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回来了。

    这场战斗还未终结,我还没死,我们也还没有输呢。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原本她还在发愁,自己这副濒亡之躯如何有力气挥动南明离火剑,斩断他身上的缚龙索?如今这个问题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这真是极好,极好的。

    看她面上突然重新焕出了神采,阴九幽沉下脸,目光下意识地开始左右游移。长天来了?在哪里?最后,他终于顺着宁小闲的目光往上看去。

    第七层的天花板上,蓦地钻进来一道金光。这道光虽然还不到巴掌大小,却是光芒四射、浓烈霸道,比夏天正午的骄阳还要耀眼,让人无法不注意到它的到来。只有宁小闲心下好生欢喜:这道光的颜色,比她一年前所见还要精纯浓烈,显然这趟游历中,他的获益非凡。

    它连停歇都不曾,就直直往宁小闲的方向扑了过来。

    阴九幽也看到了它。他的目力自然是极好的,一眼看出了金光当中裹挟着的小人正是长天的元神,当下微微一愕,看他的表情却是简直想要开怀大笑!

    原来长天的肉身还不曾脱出神魔狱,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元神出窍而已。他阴九幽是谁?是操纵魂魄的大拿,这般裸着元神而来,全无肉身保护,岂不是摆明了要任他拿捏?

    时机拿捏得这般巧,自投罗网得这般妙,他都忍不住要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啊。若是长天的元神不在狱中,光折磨他的肉身又有何乐趣可言?

    好极,好极了!

    长天的元神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场中的局势,看到了她的惨状,面上露出了惊怒之极的神色,不须天道催促已经加快了脚步。

    阴九幽长笑一声,右手执戟,口中默念了两句,随后左手五指张开,形似散发淡淡紫光的龙爪,对准长天的元神抓了过去。这一下看起来就不再普通平常,而带着一种无可避让的阴谲诡秘,周身数丈之内的气温骤然降低,连结界外的修士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是发自心底的阴寒和敬畏。

    他擅驭魂,这一手追魂夺魄的秘术,比起地府无常的勾魂锁链还要凶狠恶毒,就是大活人的魂魄也会被他硬生生地抓出来,何况原本就没有实体的元神?

    元神飞速扑进,阴九幽的速度自然也不遑多让,看起来就像长天的元神要自寻死路一般。可是阴九幽才要放心大胆地抓握上去的时候,却分明地看到元神的脸庞上,挂着一丝属于长天独有的冷冽讥笑。

    “到了这个境地,他居然还敢耻笑于我!”阴九幽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随后更加用力地握了下去!

第608章 长天,你自由了(双更合一)

    ----水云DE话匣子---

    我知道现在的剧情走向和多数人想象都不一样,写这几章水云承担了巨大的压力。事先考虑过四、五种收尾的方式,但凡有一点可能,我都不愿这样写。男女主角是我亲手所创,难道我爱他们不比乃们任何人都深么?难道我写这几章的时候不是连自己都要哭瞎眼了么?谁会愿意当后妈被人诟病啊?

    这是高潮,是结局,也是开端,是剧情逆转和情感发展的需要,是连水云都无法左右的趋势。幸好我还能在后面对大家作出补偿,嗯,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顺便,继续求粉红票。

    --------

    长天的元神突然光芒暴涨,刺亮得令任何人都无法直视。随后,一股浩瀚无形的力道从他周围爆开,将阴九幽的五指狠狠弹开,施放的秘术也原封不动地返了回去!

    一片金光中,阴九幽惊骇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对于眼前的意外无动于衷的,只有宁小闲。她的意识虽然已经渐渐模糊,却是分明地记得:长天乃是受了天道所遣,神游三千小世界的。所以在元神没有安然返回肉身之前,天道对他元神的守护之力都不会消失!这一点,只看他能够自由地进出自成一方天地的镜中世界就明白了。

    阴九幽竟敢在此时伸手,打劫天道所罩之人!这便是触犯了它的逆鳞。他再牛掰,也还未晋升真神之境,远不到能够与天道抗衡的地步。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流血漂橹。那么,天道之怒呢?

    她只听到阴九幽闷哼了一声,似是吃了闷亏。到了他这般修为境地,能让他唤出声的苦楚,想来是不轻的。

    在这一刹那间,长天的元神已经扑到了她右手上,随后一闪没入,消失不见!她最初得到开启神魔狱的戒指时,就是戴在右手之上的,此后戒指虽然隐形不见了,但神魔狱的入口却还是开在这里。

    下一瞬间,她的耳边响起了醇厚的嗓音。这个声音,过去一直陪伴了她将近一千四百个日夜,让她一听就熟悉得想流泪:

    “小闲!”

    长天的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急切、惊惶和自责,还有……呼之欲出的恐惧。

    他回来了。

    那么,一切便都好了。

    她只觉得冰冷的胸腔似乎重新有暖流经过。随后她樱唇微启,一缕黑芒从她唇间闪出,随即消失在空气之中。

    阴九幽受了天道的反击之力,方自缓过气来,心中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警兆!眼前的小小女子双唇微微嘟起,似在邀吻,却有一物自唇间射出,那样东西让他天然地感觉到恐惧,背上寒毛直竖!

    阴九幽方退了一大步,使出神通去挡,这物却消失了。以他的目力,终于能看清这是一枚小小的黑色石箭,制工看起来很粗劣,仿佛是孩童的玩具。

    紧接着,石箭自空气中显现出来,然而位置却已经在他双眼正前方,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钻入了他的额头。

    “啊——!”这一下穿颅入脑,直伤神魂,以阴九幽之能,都忍不住松开双手,惨呼了一声!

    尝过“噬魂箭”的家伙都没再开口说过话,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件法器入脑的滋味到底是怎样销魂。可是良机稍纵即逝,她之前百般隐忍,等的就是阴九幽心神失守的这一瞬间!

    一击命中!

    他终于松开了刺龙戟!

    借此良机,宁小闲迅速抬起左手,握紧了戟身,然后全力向外一拔!她的动作异乎寻常地敏捷,哪里像个将死之人?

    她默默积攒了数十息的力气,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连内丹当中剩下的那一丝微弱的神力亦不曾放过。成功或者失败,生或者死,她和长天的命运全系乎这一拔之间!

    胸口处再次传来了难以言语的可怕剧痛,甚至胜过了刺龙戟给予她的第一击。可是她面上却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刺龙戟果真松动了,随后“咣当”一声,沉闷地掉到了地上。

    没有了戟尖的堵塞,她胸口上的鲜血淌得更欢了。她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血液可流,所以凶器离体后,鲜血若喷泉一样飞溅而出的场景并未出现。

    第一滴粉色的血液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宁小闲不见了。

    墙上的戟痕和血迹还在,她整个人却已完完整整地消失在空气中,这般突兀,这般离奇。

    若是她神完气足还好说,世人知道的就有十七八种神通能达到这种效果,可是放在这么个濒死的女子身上,不嫌太诡异了么?

    全摘星楼的人都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天上居今年白玉京发卖会的余兴节目,是大变活人么?

    嗡嗡嗡议论声响彻全场。

    在紧随其后到来的一片混乱中,谁也未发现吴管事不见了。

    #####

    宁小闲一进神魔狱就软软地跌坐在地。她将眼睛睁得很大,所以进来之后的第一眼果然看到了他。

    这样熟悉的身影,远山一般的高大俊朗,但这一回是站着的。她唇角忍不住绽开了微笑:长天,我终于又见着了你。

    长天的脸色却可怕极了,像是即将喷发的乌赤尔雪山。

    他直直地瞪着宁小闲,几乎瞪圆的凤眼让她误以为他最期待的不是替她疗伤,而是将她痛揍一顿。

    他的眼中写满了焦灼和惶急,却要压下心头的火气,低言软语道:“乖,过来!”这丫头身上的伤道道致命啊,每看见一道,他心尖儿就疼得抽搐一次,可是她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了。

    她自家人知道自家情况。宁小闲勉强摇了摇头,松开右手。

    “叮”地一声,南明离火剑坠地。

    哪怕在最疼痛、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她的右手也始终紧紧攥住这把神剑,不曾放松。

    她伸出指尖,将这把剑往前一推,背靠着黑石墙面,自己右手使力撑地,端端正正地坐好了,随后微笑地望着长天。

    她眼中的神色,不言而喻。

    几乎在这一瞬间,长天读懂了她执拗的眼神:她要先看着他脱困而出。

    他背上微微一僵,既气恼她的不听话,又有难以言述的心疼。她是这神魔狱的主人,也是他在这里面惟一不能自行搬动的事物。她既要坐那么远,他就没法子将她弄过来。

    时间紧迫,他只好喟叹一声,伸手一招,地上的南明离火剑就摆脱了余英男的断掌,落入他的手中。

    这把傲娇的神剑嗡鸣两声,显然打算故技重施反抗于他。长天眸色一冷,右手微一用力,浩瀚无比、无穷无尽的神威就充斥在这小小的地下空间中。

    南明离火剑首当其冲。

    它挣扎立刻为之一顿,随后似是评估了一下,居然瑟缩了,发出了一声委委屈屈的长吟,接下来居然静止不动了。

    她的眼前已经渐渐模糊,却依旧是好奇地瞪圆了眼。不是傲娇么,不是有神剑的威严么,不是一剑不侍二主么?南明离火剑在她手中还宁死不屈、大义凛然来着,怎么被长天这么一抓就气节全无、肯伏低做小了?

    看来,所谓机缘、所谓天定,也比不过天地之间的至理啊:那就是,谁的拳头大就得听谁的。

    黑石椅上放着一支琉璃瓶,里面关着由白虎提炼好的金之精,在昏黯的光芒下闪着淡淡的、温暖的金光。

    时不我待。长天拿起瓶子一把抓碎了,垂下了眼,全心全意地念颂一段法诀。他念得又轻又快,显然心中焦急无比,偏生这段法诀还当真不短。

    眼前的视界,越来越模糊了,她连他面部的线条都有些看不清楚了。宁小闲倚在黑石壁上,微微眯起眼,想将他看得更仔细一点。

    她的长天生得这样俊,她怎么舍得不看呢?

    她的目光痴痴流连于他饱满的天庭、斜飞入鬓的剑眉、灿烂的金眸、挺直的鼻梁……哎,要是他的眉头别皱这么紧,还能更好看一些呢。他的薄唇形状完美,看起来失之于冷情,却只有她尝过其中的滋味,知道它有多性|感,它能有多火热呢。

    这是她的男人,她的。她多想再亲手抚他一下。

    长天终于念完了法诀,随后将金之精直接拍入了南明离火剑之中。

    这把神剑之前的卖相也是不凡,然而当金之精的光芒完全融入剑身之后,南明离火剑这才爆出了耀眼的红光。那般红艳到宛若生机勃勃的光芒,比地心里奔流不息的岩浆还要炙热、还要豪迈!

    神剑有灵,发出了长长的凤鸣,声音中充满了愉悦和对长天的感激。这个白眼儿狼,她心想着,金之精是她找白虎提炼出来的,神剑也是她拼死了带进牢狱的,为何它只感激长天呢?

    即使有地热维持着,但毕竟也被雪藏了数万年之久。只有在这一刻,南明离火剑才真正恢复了全盛时期的风采!

    长天再不迟疑,反手拉住身后的缚龙索,绷直。

    这条困住了撼天神君三万余年,令他吃尽了苦头的银链似乎也感知到末日将近,忍不住簌簌发抖,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却哪里能够?

    火红色的剑光一闪而过,瑰丽无匹,像是夏日夜空中最璀灿的烟火。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长天使剑。

    她看过许多高人出剑,朝云宗掌门白擎的孤华冷傲、南宫真的浩荡由心、金无患的滴水不漏,乃至阴九幽出手时的化繁至简。可是没有人的出手能像长天,那样一剑划落之后,鸿蒙破开、天地无光。

    不过是一剑之威,却似要斩尽一切,如此霸道、如此快意、如此藐视众生!

    “吱嘎”一声锐响。

    她瞪圆了眼,一瞬不瞬,果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此剑过后,坚固得几乎胜过了一切的缚龙索,终于抵不过神剑之威,被晦涩地一剖两半。这个过程在她眼中,清晰完整得如同慢动作一般,她要牢记心间,慢慢回味。

    至此,长天束缚尽去,神通皆复!

    她的心中,顿时泛起无穷无尽的喜悦,这感觉是那般饱满得几近涨痛,似乎下一秒就会溢出来。她想得意地对今后遇上的每个人说,她是好生庆幸、好生欢喜,好生……快活。

    她喜欢的这个人,是不折不扣、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本就该纵横三界之内、遨游于天地之间,而不是困守在这方寸之地,日夜承受神力被汲、身体被拘的屈辱和痛苦。

    她终于完成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长天,你自由了。

    我好生欢喜。你呢,你可是也同样欢喜?

    神魔狱中,突然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这座大狱是依靠长天的神力才能够运转的,如今他既已挣脱了缚龙索,神魔狱自然就被迫关闭了。

    言先生所说的“有得必有失,权衡得量”,宁羽卦象中得出的“黯然销魂”和“得偿所愿”,她终于明白了其中深意。

    值得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心甘情愿。

    就算重来一次,她也绝不后悔。

    在这片安全而宁静的黑暗中,她微笑着,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

    奉天府中。

    夜色已深,汨罗取过了一封新的战报正在批阅。最近北方宗派的进攻越发凶蛮起来,每往南部推移一百米,都简直是用人命填出来的距离。他明白原因何在,却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方案。镇在北方的白虎又是活了好几万年的老怪物,油盐不进,要从他手里讨到好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裹挟着寒意的晚风推窗而入,掀动他的长袍,宽阔的袖口往后卷起,露出了缠在手腕上的红线。

    那上头,系着一枚小小的兽牙。

    大风吹得连室内的檀香几乎散去,汨罗没来由地一个恍惚。他正在笔走龙蛇,这微一停顿,毫尖上的墨汁就滴到了纸笺上。

    他伸手抚着心口位置,这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难耐的疼痛,像是被银针深深刺入。耳畔有个声音正在浅浅而笑、低低呢喃,似是有人正与他轻声告别。

    他却由衷地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不舍。这是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陌生情感,是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他就再也体验不到的感触。

    发生了什么事?汨罗方自蹙眉,门上却传来了剥啄之声。

    进来的是他最亲厚的大总管,这位老人躬下身,低声道:“中京发来了加急情报。金家大小姐已死,金掌门已赶到中京调查爱女死因。”

    汨罗低低地“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大总管又道:“我们特地留出了浩宇阁的天字房留待隐流的宁小闲长老入住,但她婉言谢绝。”

    汨罗听到她的名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勾,接着就是一抿:“这是要跟我避嫌么?”

    大总管没有接话,只是接着道:“金掌门抵达中京三个时辰之后,就去找了宁小闲长老。两人谈话内容暂不清楚,但是金掌门走出客栈大门时面色不愉,想来二人不欢而散。”

    汨罗皱起长眉道:“金无患找她作什么?”

    “有人见到,金满意前一日也去客栈找过她。”

    汨罗顿时作色道:“什么!既如此,对金满意的行动为何不推迟几日?”话音刚落,他就晓得自己说错了,果然大总管微微一愕,面上有不豫之色。金无患还未赶到中京时,的确是杀掉金满意的最好时机。这计划是他亲自布置,容不得一点差错,他的手下又怎敢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可是以金无患的奸狡,恐怕一下子就怀疑到她身上去了,否则为什么要登门去问?嗯,既是如此,恐怕这老家伙连他也一并怀疑在内了,这一下倒是被这老家伙误打误撞地蒙对了。

    为了这次暗杀,他特地远离了中京,连白玉京发卖会都未去参加,结果就因为金满意突然找上宁小闲而出了纰漏。当时,这个女人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吩咐下去,按原定计划行事,明日一早我即要启程前往中京。”未婚妻意外身亡,他这准丈夫当然要去事发地点,表示一下悲恸的心情,顺便巩固一下奉天府和济世楼的关系。只是经过这个意外,恐怕金无患心中会如何计较,那就成未知之数了。

    屋外的冷风一而再、再而三地侵蚀室内的温暖。他缓缓走到窗边,凝视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他总有糟糕的预感,再联想到方才无来由的心血来潮,这一趟中京之行恐怕并不容易。

    #####

    壁炉当中,柴火正烧得毕剥作响,将这一室烘得温暖如春。

    她说得没错,这个叫做“壁炉”的玩意儿的确会让他在书房里也呆得很有趣。皇甫铭倚在软榻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将手中的书卷扔到矮几上。纸页簌簌翻了过来,露出了书名:《战策论》。

    一个仆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暖盒进来,将盒子搁在书桌上,才打开盖子往外取东西:“小少爷,这是老太君吩咐厨房给您留的金糕卷和酒酿圆子!”

    “搁着吧。”他不耐烦道。到底是哪个嘴碎的家伙跟老太君说他最近喜欢甜食和汤水,结果老人家总让厨房捧这些让人甜掉大牙的东西给他吃!若让他找出这人,非要把半个月份的甜食一并塞进他嘴里。

    困了,看完这一卷就睡罢,爹爹安排的功课也太多了。此时此地,他本应该在中京参加白玉京发卖会才对,顺便还能看看她……他心中微微一暖,随即不满地闭眼撇嘴,正要叫左右伺候的人都退下,书桌方向却传来一个轻微的动静:“噼啪”!

    满室陷入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那送点心的仆人才抖着嗓子道:“小少爷,这,这副算盘里,有几枚珠子碎了……”小少爷最近上算学课都用这副算盘,平时坐在书桌前也喜欢拨弄象牙珠子听听脆响,听着听着就不知道想起什么好事,笑得那叫一个开心。这下算珠坏了,他……

    什么!皇甫铭突然瞪大了眼,“虎”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走到书桌旁。

    那副精致的算盘里头,果然有两颗原本浑圆的珠子裂成两半。

    他的脸色一下子转为铁青,转头紧紧盯住那仆人,缓缓道:“下贱东西,你动了它?你居然敢弄坏它!”

    他原本是金童子一般可爱的面貌,然而一发怒就有狂暴的煞气透体而出,压迫得这房内所有人呼吸困难。仆人才结结巴巴地分辨了句“小,小人……不敢”,暴怒的皇甫铭已经一脚踢在他胸口!

    这倒霉鬼不过是一介凡人,当即被踢得横飞出三丈之外,“砰”地一下重重地撞到了檀木书架上,落下来时,人已经昏迷不醒。书架上的书簌簌落下,砸得他额角鲜血长流,眼见得非死即伤。

    书房内原本还有三个婢女,见状吓得立刻跪伏在地,连大气也不敢喘出。

    皇甫铭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桌上的象牙算盘仔细检查,幸好只落了两颗珠子,其他的俱还完好。

    其实他心底也知道,这算珠破裂,与男仆应该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这算盘是她送的,呃,其实应该说是他从她那里明抢来的,他还记得那一日翻看小楼余烬的情景。不过联想到她出发前,他就已是心绪不宁,现在算珠又突然碎裂,真不像是好兆头啊。

    莫非她出了什么事?

    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自顾自拉开了大门,一步踏了出去。

    这大半夜的,小少爷要去哪里?几个婢女急急跟出,门外只有两个守门的仆佣在寒风中抖得像瘟鸡一样,待得细问,才知道小少爷一出来就用上了神通,跃上屋顶飞走了。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要让皇甫小少爷在自己家里也动用神通高来高去地。机灵一些儿的婢女就急急打发人,去找镜海王汇报了。

    大司承典青岳已经歇下了。

    人近暮年,总是睡得特别早,尤其在这种雪夜里搂着年轻又温暖的女人安生地睡上一觉,对很多人来说更是无上享受。这个时候却有人在他窗上轻轻敲了两下,唤道:“典叔,典叔,可曾睡了?”

    这小祖宗换玩法了?竟然半夜三更来折磨人。大司承自然认得这个声音,忍不住苦笑,侍寝的小妾赶紧给他披上衣服,随后斟上暖炉上一直细细焙着的杏仁露。

    门开了,皇甫铭大步踏了进来,目光在大司承身边的婢妾身上一扫。

    典青岳知机地挥退了左右,这才睡眼惺松道:“什么事?”任谁被半夜吵醒都会有很重的下床气,但对面前的这位主儿,他不敢。

今晚加班,元旦当天更新提早到0点过后

    如题。2015年1月1日当天,0:12就会发文,算上点娘的系|统延迟,大家在0:40左右应该能看到了。

    顺祝大家新年快乐!

好给力的名单

    0点一过,《宁小闲》2014年度女生网新人王第二名保级成功,同时获得12月份粉红榜第11名~乃们都是好样儿的~

    三鞠躬以致谢!新章节数分钟后发布。

第609章 过来受死(双更合一,求粉红票上榜!)

    “典叔,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

    典青岳去取杯子的手一顿:“现在?”

    “对,现在!”皇甫铭从怀中取出一把梳篦,“我知道您作法需要媒介。这篦上有她的头发。”

    典青岳看清了他眼底写满的不容置疑,于是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篦子道:“你要寻的,可是宁长老?”

    小少爷也到年纪了,可为何是宁小闲呢?这姑娘看着年轻,可是身上古怪颇多,怀揣着的秘密怕是不比少爷少了,他便不能寻个正常人家的女子么?

    皇甫铭面上露出两分忸怩,随即坦然道:“不错。方才她送我的象牙算盘,珠子突然裂了,我这几日也有些心惊肉跳,怕她有些不妥,想请您帮我找找她的下落。”

    典青岳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揶揄之色也收了起来。他知道面前这小家伙的真正身份,皇甫铭既说“心惊肉跳”,那么这事儿必然不小。他也没心思再开玩笑,吩咐下人搬了个燃烧得正旺的火盆过来。

    他从怀中取出锦囊,将篦上的两根头发、几块兽骨和一小簇银色的粉末都装了进去,随后低低地念了一会儿咒,将锦囊丢进了火盆中。

    顿时,空气中似乎响起了一阵呢呢喃喃之声,像有无数鬼神正在窃窃私语。火盆的光芒也变成了奇异的碧绿之色。

    皇甫铭瞪大了眼,眨也不眨地盯住火盆看。

    火焰仿若有生命一般跳动,然后在两人注视下“唿”地一下子拔高了。竟然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火焰晃动得越来越慢,火中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俏面柳眉、杏眼菱唇。可不就是宁小闲的模样?只是这火焰形成的人像神色木讷,远远映不出她眸中原有的灵动神彩。饶是如此,皇甫铭也看得大气不敢出一口,唯恐一次吹气就将这影子吹没了。

    火中人影微微张开了樱唇,似要说话,下一秒,竟然重新又变得模糊起来。那眼眸、那唇、那脸,都在皇甫铭惊骇的目光中逐一消失不见。几个呼吸之后。盆中的火焰仍在跳动,但。也只是火焰而已了。

    皇甫铭原本红润的面色都微微泛白,嘎声道:“典叔,这,这是什么意思?”千万不要是他所推测的那样!

    典青岳也惊愕不已。此时只能实话实说道:“这个。火鉴之术可以推断物主所在的大致方位。如今她只成形了几息就已经消散,若非火鉴之术在她身上失效,那就只剩一种可能:宁长老已经不在人间。”

    皇甫铭大声道:“我不信!她修为明明不弱,又是隐流的长老,怎可能在中京身殒!必是火鉴之术出错了,她身上秘密颇多,火鉴术不能生效也不稀奇!”

    若是修为深厚就天下无敌的话,那世上也不会有双拳难敌四手、一个好汉三个帮这样的俗语了。典青岳轻咳了一声。对于这小子的自欺欺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甫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面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转青,突然道:“典叔,若是中京的消息传回来,你一定要告知我!”

    典青岳应了,随后就见到皇甫铭用力眨了眨眼,旋身而走。

    他冲出去的时候力道太大,撞得两扇门扉又弹了回来,一股冷风灌进温暖如春的屋子,飕飕转了两圈。

    典青兵只能再次苦笑。

    #####

    长天斩断了缚龙索,将它从锁骨中拉出,就将它和南明离火剑抛到了一边。这价值数千万灵石的神剑被弃之若屣,只能不甘而委屈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一个闪身,在黑暗中准确地将那具娇小的身躯拥入怀中。她身上传来的冰冷,令他心惊。紧接着,他伸手抚住她后心位置,神力源源不绝地输送过去。

    顾不得她满身血污,他的吻,精确地落在她的额上,随后轻声安慰道:“莫怕,我这便救你……”

    他只说到这里,话音就戛然而止。

    他说不下去了,以往百试百灵的神力输送,这一次却像石沉大海,她的肌体没有任何反应。

    长天心中猛地一沉,伸手打了个响指。黑石壁上的长明灯亮起,这一层立刻重见光明。

    于是他看到,温暖的灯光下,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那般俏皮自得,是过往她无数次恶作剧之后他最熟悉的表情,她小巧的鼻子微微皱起,杏眼中仿佛蕴有笑意,却凝固着他挥剑斩断了缚龙索那一刹那的华光。

    那一抹标志着他从此获得了自由的璀灿光芒,永远被定格在她漂亮的眼眸里。

    长天呆住了。

    他见惯生死,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急忙将自己的内丹取出,放入她口中,澎湃的神力依旧冲击着她的筋脉。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她也没有一点点回生的迹象。

    他抱住怀中女子的双手,向来稳定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不,不可能!小闲,别骗我,别吓唬我!”

    他急切地亲吻她光洁的额、娇美的面颊、小巧的鼻尖,可是他的火热却得不到回应。

    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地吻着,直到他尝到了她唇间溢出的血,那般鲜,那般甜,他才蓦地停住了。

    一个念头突然浮了起来:“不对,她修为已到了合道后期,应该能抽取出元神才对。大不了,给她换一副身躯便好。”

    他暗骂自己糊涂,一边将修长的手指按到了她的太阳穴上,默运法诀。

    ……

    “……这是?”几个呼吸之后,他瞪着手中一缕淡蓝色的魂火,只觉得自己像在数九寒冬里被一盆冰水迎头泼下。驱不走的寒意从心里冷到了外头去。

    她竟然连元神都无法凝结!这缕神魂竟比凡人更加凋零,就算换入了新的身体,只凭这样残缺不全的魂魄。即使醒了也只能做一辈子的白痴。

    一股暴虐之气从胸腹间升腾而起,长天忍不住仰天长啸,整座神魔狱都在他的威怒之中簌簌发抖,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殆尽。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他忍不住伸手覆在她身躯上,逐一检查伤口,越是察看就越是惊心。

    她的身体。根本就已经千疮百孔,连脏腑都没有几处完好!他都无法想象,她是怎样拖着这般残破的身躯。与外面那群人周旋到底?

    他的宝贝,原本是那样畏疼的一个小人儿,炼功时受到丁点儿疼痛,都要对着他哀哀叫唤个不停。

    怪不得她方才倚在黑石壁上不肯过来。八成是没了力气。两成却是怕他发现她私用了禁术,燃烧了自己的魂魄罢?!

    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再将她翻过来,打一顿p股。可惜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随后他看到宁小闲的右手无名指上分出丝丝缕缕黑光,很快凝聚在一处,化成了一枚朴实无华的木质戒指。

    “叮咛”,戒指落到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个圈,这才安安静静地躺下。

    他认得这枚戒指。这是神魔狱的启动之物。若非主人主动脱下,则只会在主人身亡时显出踪迹,等待下一任新主人的出现。

    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长天怔怔地拣起戒指,突然感到心口上传来被炸裂一般的疼痛,那样的痛苦刺入心扉,几乎令他的神魂都要为之颤栗:

    他永远失去她了,在他重获自由的那一刻。

    早知如此,他当初何必吞下道果,去周游什么小千世界?

    早知如此,他宁可困守在这神魔狱之中。只要能见着她笑,见着她骨碌碌转动眼珠的模样,听她噘着嘴唤他“长天”……只要有她陪伴,平安喜乐直到此生终了,又有什么不好?他已经一个人战斗了太久太久,他血孽而漫长的生命能以这样平淡而又幸福的方式收场,岂非也是善终?

    长天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面。若在以往他这样使坏地抱她,她必然会用力捶着他的胸口,闷声闷气道:“放手,喘不上气儿啦!”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乖乖巧巧地凭他揉捏?

    只是到了现在,他宁可倾其所有,换她再说一个字出来。

    “你这个小骗子,又不守约定……”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埋怨到这里,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嘴角勾起的笑仍带着两分俏皮又讨好的意味,原本鲜花般的唇瓣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他怔怔地望了很久,才轻轻吻住、深深吮吸。

    他要将她的味道牢记心间。

    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可是此后身边却永远地少了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倘若不曾遇过他,她原本可以在这世界上卑微但是长久地活下去,而非生如夏花,在最美的年华凋零。

    石壁上的灯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像是已经羁绊缠绕了一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长天都不曾有甚动作,仿佛化成了石像。

    他贪恋的这具身体,即使在他温暖的怀中也已经变得更加冰冷,他却舍不得放下。

    这时,有一个声音怯生生地从角落里响起:“长天大人,杀害女主人的凶手还在外面……”

    长天的身体顿时一动。

    说话的正是丹炉穷奇。他的话很有技巧性,“杀害”、“凶手”,这样敏感的词汇一跳出口,他果然就感觉到主人身上传来了可怕的杀气,如渊如狱、锋锐无匹。

    长天解下宁小闲颈上的魔眼,握在手里。这一年来魔眼所接收到的无数画面,立刻从他心头流淌而过。他看到了她一路东行的所作所为,看到了她在白玉京内与娟娘的斗法,看到了她竞拍南明离火剑的全过程,自然也看到了她是怎样力战到底、直到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原来是这样。”他眸中似有晶莹闪动,然而水珠还未淌下眼角。就已经被怒火烧干!“原来是这样!”

    他抱着宁小闲站立了很久,才将她轻轻地放到了黑石椅上,又将她散乱的乌发轻轻捋好。这三千油亮笔直的青丝。一直是他的最爱。

    他往她身上施放了一个清洁术,还原出那张清秀的面庞,又下了好一会儿决心,才将她的双眼轻轻阖上,隔断了他想念了许久许久的目光。

    “丫头,乖乖在这里等我。”他伸手摩挲着她的面颊,柔声道:“我先替你出了气。再回来陪你,好不好?”

    她自然不会回答,他只当她同意了。

    穷奇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竟然对着死人说话,大人已经伤心得疯了!”

    长天直起了身体,两步就走到化妖泉旁边——从他斩断缚龙索的那一瞬开始,这口神泉就再也困不住他了。此刻。化妖泉似是能感受到他冰寒的目光。水面上都泛起了层层涟漪,似是在颤抖不已。

    他的话,言简意赅:“臣服,或者消亡!”

    他被这口泉水折磨了数万年之久,若非看在它还有些用处的份儿上,他早将它烧干了。

    这个选择不难做。

    化妖泉也未犹豫,闻声缩成了一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水球,飞到他手中。被长天一把捏住了。

    他数万年来的修为,有好一部分都储在化妖泉中。此刻泉水哪里还敢纳私。乖乖都献了出来。

    长天握着水球,垂目凝立了片刻,再睁眼时,双目中已是金光奕奕,仿佛夏日午后的艳阳,比原先不知道明亮灿烂多少倍!

    他伸手一招,南明离火剑即离地飞起,重入他掌握中。

    紧接着,长天一步踏进传送阵法,高大的身影顿时从这座围困了他数万年的大狱中消失不见。

    在他身后,神魔狱重新陷入了仿若亘古的漆黑死寂。

    ……

    白玉京内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第七层的贵宾死伤殆尽,神器南明离火剑消失,天上居的长老议席只好发表声明,今年这场发卖会暂时宣告中止。

    离方才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白玉京内的宾客几乎已经都被劝离,伤员也被扶了出去。摘星楼第七层完全封闭起来,从水月镜中也窥不到这里,所以此时只有天上居派驻清场的几个人,看到了宁小闲消失的那面墙壁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黑发黑衣的男子。

    再一次大变活人?这人俊美威严如神祇,这几个人认不出他的人,却认得他手里执着的那柄火红色的长剑——南明离火剑。方才这剑不是和一位姑娘一起消失的么,怎么现在会执在这个男子手里?

    还未等他们面面相觑,长天目光扫过,开口问道:“卞京善在哪里?金无患在哪里?”

    他的声音如凛冬十二月的寒风,被他注视的人心若擂鼓,忍不住双腿一弯,忍不住伸手扶墙才没有跪下去。场中一时寂静,居然没人敢问“你是谁”,也没人兴起半点反抗的念头,只有一个细小的声音答怯怯道:“长老们都在联席议事,应是要商量今日事件的对策。”眼见长天的金瞳转向自己,他顿感身上压力大增,赶紧咽了口唾沫,“金掌门,我们就不知道了。方才这里所有宾客都戴着面具,除了,除了……”除了那个被钉在墙上的姑娘。他盯着对方手里的剑,说不下去了。

    长天没有作声,只是转身看向身后的墙面。摘星楼是有自愈能力的法器,但墙上刺龙戟留下的刺痕还不会马上消失。他伸手抚过墙面上的刺痕和粉色的血迹,微微阖眼站了一会儿,才大步向外走去。

    所有人见他打算远去,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时才觉得两股战战。哪知他走出了四步,突然停住了,转过身来,冷冷道:“不对!”手一招,这一群人当中就有一个瘦削男子被悬空拎了出来,摔在长天脚下。

    “方才听到‘金无患’三个字的时候,你屏住呼吸、心跳虚快。”他居高临下望着这人,“说出他的下落,我赐你速死。”宁小闲凭空消失不见,金无患必不死心。一定会派人看守。在他想来,这女子已是濒亡之身,只要出现。随便派个人也能盯着她了。

    被长天凌厉的气机锁定,这人筛糠似地抖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字,直到长天一脚踩上他的胸口,才张开了嘴……

    ……

    白玉京第十三层。

    她成天都在嘴边念叨,十三是个不吉祥的数字,若她知道长老议席是设在第十三层,怕不得嘲笑一番?长天想到这里。嘴角微微勾起,随后心口的疼痛来得更加猛烈。

    长老议席上正在争吵不休。今日发生的事,实在令天上居名誉扫地。第七层的宾客死伤太过,众人都可以想象未来三个月内,会有多少仙派妖宗上门来讨要说法和赔偿了。这种情况下,坚持发卖会继续进行到底和要求就此中止的声音。各占了一半。

    权长老看了看今日新增列席的人。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各位长老,金掌门还在这里。”在外人面前还吵得欢,这些长老们耽于安乐太久了。

    方才在第七层当中,金无患虽然没有摘下面具,但他所携的紫郢青索剑太显眼,天上居怎会认不出他?此事一结束,作为惹祸方之一,金无患立刻就被请到这里泡茶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当时也是无法,只好将心腹留在第七层蹲守宁小闲的消息。自己随长老们走了上来。

    他也是搅黄了白玉京发卖会的祸首之一,天上居虽然因此对他印象大减,但毕竟它是个商会组织,并且商会之中也渗有济世楼的势力,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减少损失了。天上居希望在今后与济世楼的买卖交易中占更多便宜,金无患却几乎寸土不让,两方争了半天,终于各退了一步,达成协议。

    便在此时,长老议席的秘室大门砰然洞开,一人仗剑不急不徐地走了进来,带进满室的冰寒气息。

    这温暖的秘室,气温顿时下降了十几度。

    有位长老怒道:“你是谁,如何胆敢闯入……这里?”话音顿了一顿,因为他和所有人一样,都看到了这人手里握着的南明离火剑。他们和第七层那些没见识的下人们不一样,南明离火剑是出了名的傲气,今日在场中出现的神剑天定之人身材瘦小,万万不是眼前的男子,此刻怎会老老实实地被握在他手里?

    这人就随随便便往这里一站,整个秘室中的气机都被他牵引,在场的其他人隐隐约约间就似站在风暴之中,而眼前的黑衣男子就操控着风眼,似乎举手投足间就可令风云乍起、天地变色。

    这般无可争议的强大,令每个人心头都不期然地生出了臣服的念头。

    长天凤目扫过全场,立刻锁定了金无患。他虽未和这人打过交道,但在魔眼显现的画面当中,就是他打伤了宁小闲。

    他对着金无患勾了勾手指,声音冰冷若寒风呼啸,傲慢若雪山峙立:

    “过来受死。”

    金无患原本紧紧盯住他手中的南明离火剑,闻言勃然大怒。他执掌济世楼数百年,身居高位惯了,何曾受过这等轻视?然而在他的展开的神念中,眼前这男子的修为竟然深不可测,越是揣摩越有一股博渊暴虐之气,仿若平静的大海下有无数汹涌暗流一般。

    磨炼了数百年的眼力告诉他,他绝非此人对手。

    然而南赡部洲上顶尖儿的高人,他不是见面就是闻名,却断然没有眼前这一号人物。

    所以他居然破天荒地忍下这口气,谨慎道:“阁下何人,为何出言不逊。金某自恃并未得罪阁下……”这话说出口,旁人都听出他有几分讨好的味道了。

    不待他说完,长天已经蹙起长眉道:“你打伤了宁小闲,就是取死之道!她之殒命,有你一份功劳。”

    金无患惊道:“她,她果然已死了?”虽知这女子九成九是活不了了,但直到她死去也没能问出杀女凶手的名字,他好不甘心!

    长天面无表情道:“不错。黄泉路上多寂寥,她向来胆小,已经一个人呆了那么久,你们尽快下去陪陪她吧。”他心中那头名为仇恨的巨兽,正舒展着獠牙,咆哮着渴望鲜血的慰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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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破界而出(咳,厚颜无耻继续求粉红票!)

    金无患还未接话,席中的权长老已经怒道:“阁下闯入这里,抬剑就想杀人么?也未必太不将天上居放在眼里了!南明离火剑是贵宾所拍,如何会执在你的手中?还请速速交还罢,否则莫怪刀剑无情。”

    长天转头望了他一眼。这一眼无愠无怒,像看个死人一般,权长老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就见对方点了点头道:“吾乃长天,隐流之首,人称撼天神君。天上居和阴九幽沆瀣一气,在发卖会上处处为难于她,也是可恨可杀!待你们见了阎王,不妨将我的名字告诉他。”

    撼天神君,隐流之首?

    在座的都是见识广博之人,对于“撼天神君”这个名号似都有耳闻。有位长老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而过,终于惊呼道:“你……你便是巴蛇,创立了隐流的上古神兽!”话未说完,自己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众人皆是色变,上古神兽存活至今的,只听闻过一只白虎,哪知道现在巴蛇竟然活生生立在他们面前。

    上古神兽,修为都已经晋升至神境,他们这群连天劫都未挨过的人,又怎能是他的对手?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金无患也忍不住倒退了两步,这才感觉到了无尽的悔意。

    金满意虽然是他的心头肉,毕竟也只是个女儿罢了。他还有金满妍,他还有济世楼,还有无边的权势,只要己身安康,虽然子嗣不易得,但总还有生出来的希望。若早知宁小闲身后站着一尊大神,他说什么也不会去得罪她!

    长天将他的脸色尽收眼底,这才感觉到胸中恶气稍稍出了一星半点。他长剑一振,南明离火剑映得他的金瞳都微微泛出了红光:“话已说完,你们谁先上路?嗯——不妨从你开始吧!”

    他剑尖所指,正是戚长老。

    南明离火剑光芒大炙,滚滚热浪席卷了整间秘室!

    从长天和金无患对话起,戚长老就已面无人色。他的确在发卖会期间给宁小闲使了不少绊子,尤其最后竞拍南明离火剑的时候,否决了她预支茶款的请求。哪知道会引来这个煞星索命?他在天上居养尊处优惯了,到现在不过是炼虚期的修为,如何能是眼前这人的对手?此刻被他的剑尖这么遥遥一指,眉心就一阵锐痛,他知道这是对方的杀气凝成的剑意。

    长天却微微咦了一声。他这一下出手,戚长老的印堂中间就如被锐器戳中,露出了一个血洞,人也缓缓倒下。众人正惊奇于他的修为如此差劲的时候,长天头也不回,南明离火剑却向后掷去,“夺”地一声入墙。

    伴随而起的还有一声凄厉的惨叫!

    大家这才发现,秘室门外竟然还有个戚长老,已经被南明离火剑一剑穿心,牢牢地钉在了墙上!而秘室中的这具尸体则慢慢消失,显然是个幻象。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会用上古的‘金蝉脱壳’秘术。”长天精确控制着南明离火剑上附着的温度,使它不至于一下子将戚长老的脏器烤熟了。“好好体会她当时的痛苦吧。”

    他眯眼看着被折磨得声嘶力竭的戚长老。男人都抵受不住的痛苦,她当时如何能一边忍受,一边谈笑晏晏?想到这里,他心头又是一阵酸疼。

    他拍了拍掌,像掸去了手上的灰尘:“好了,下一个轮到谁?”目光却扫到了金无患身上去。

    长天身上的气势如渊如海,有缕缕金光在他身后形成了一条盘踞吐信的巨蛇模样。

    金无患看在眼中,只觉得面前的大敌与天地气势都沟通于一处,与他为敌,就仿佛与天地为敌一样,满心无力。此生还从未像此刻这般,明知死期将近却兴不起半点反抗的欲|望。

    他勉力定了定神,低声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你死期已至。”长天淡淡道,“包括你身后的济世楼,也一定会分崩离析,无须我动手。”

    金无患这才露出了怨恨和绝望的神色。济世楼经历金家无数代人心血凝聚,才有了今日的风光。他若眼睁睁地坐看济世楼落得那般下场,果然是不如今日就死的好。

    他还待开口,长天却不耐烦,南明离火剑前伸,随随便便就去斩他的头颅。他出剑轨迹清晰,谁都能看清,并且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金无患自然是想躲的,怎奈周身如陷泥淖,几乎连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领域!仙人之境以上独有的秘法。一个领域范围之内,施法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况长天成名已久,对于这领域的使用,自然比一般仙人更加老道。他一进这秘室就张开了属于自己的领域,只要境界不如他的,都逃不脱他的股掌。而道行能和他相仿佛的,这世上又有几个人?

    金无患面上露出了强烈的不甘之色,正要勉力去怀中取物,周身突然沉重无比,像是戴上了数十万斤的枷锁,让他完全动弹不得。与此同时,火红色的剑光突然加快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金无患颈上掠过,这般轻灵快捷,几乎在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削颈取命的任务。血光飞溅,一颗大好头颅立刻骨碌碌滚到了地面上。与此同时,长天身后也有一物叮然坠地。

    他不须回头去看,就知道那是金无患的青索剑。他不愿坐以待毙,于是驱使青索剑准备偷袭,然而短剑还未中目标,他自己便已先死了。

    堂堂济世楼的大当家,居然不是眼前神兽的一合之敌!天上居众长老一时噤若寒蝉,只有戚长老越来越微弱的哀号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被齐齐削去的脖颈处,突然有一缕金光冒了出来,瞬间便已凝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人。

    这是金无患的元神。

    若在外部世界,元神的速度极快,金无患说不定还能尝试着逃跑,以便夺舍或者投胎转世;可惜,这里是镜中的白玉京,他的元神无处可去,只好跪伏在自己的尸身胸口上,面色惶恐地向长天连拜了三拜,以求其恕命。

    长天看也不看,一把捏起他的元神。再张开手时,这个小金人儿已经不见了。

    神魔狱虽然暂时关闭了,但它储物的功能倒还健在,金无患的元神自然是被丢了进去。对修仙者来说,元神健在,真我自在。长天灭了他的肉身,却不打算直接捏破他的元神。

    让他速死,也未必太便宜他了。将他的元神带回去,涂尽一定能想出好好招呼他的法子。

    解决了一个。长天眉头突然一皱,望向了天上居的许长老。

    便在他处理金无患的时候,这位许长老手里就紧紧攥着一支只有三寸长的小笔凭空写划,笔身如敷金粉。长天望向他的时候,他正吃力地完成了最后一笔,空气中就响起了古怪的梵唱之音,像是鬼神低语。

    宁小闲抵给了天上居的“惊风雨”,原来落到了他的手中。此刻,他所摹写的,是上古篆文中的“磔”字!碎磔之刑,俗名剐罪,乃是上古最残忍的刑罚,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千刀万剐”。许长老也知道今日若不动用些手段,怕是逃不出性命了,这才咬牙拿出这支。果然他这字一写完,精气神立刻萎顿了一半,看起来人也像老了几十岁一般,可是他面上的神情,反倒是松了一大口气。

    对于这支的效用,他们早就试验过了,此刻拿来对付这条上古神兽,却仍是令人心中忐忑不已。

    果然秘室的光线一下子都变作了血红色,空气中也响起冤魂的哀号尖啸。“磔”字一被摹写完毕就立刻解体,化作了飞舞的金砂,细细密密地朝着长天扑了过去。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这铺天盖地的金砂却只扑到他身前一丈之处,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了——长天身边,泛起了一道同样是金色的光壁,其上还有层层流光掠影,仿若温柔的水波,可是金砂触及之后就像没头苍蝇撞在琉璃壁上,怎么卖力也钻不进去。

    谁还不能一眼看出,这催动的天地之力,居然还是拿不下巴蛇神君!

    许长老的面色都已青灰,他可用去了足足六成的生命力啊,六成!

    几个呼吸之后,“惊风雨”变出的金砂兴许是过了时效,纷纷从长天身前的光壁上退了出来,重新凝聚成了金光闪闪、凶威赫赫的“磔”字。众人瞪着这个大字,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这个字为什么重新聚起?

    “呼啦”一声,金字再次解体,这一回细砂所扑的方向,直取许长老!

    这股金砂所过之处,人人虽然大感意外,却是避之惟恐不及,没有一个腿脚不好的。许长老施展身法狂奔向门口,却被无形的气劲撞了回来,随后被飞舞的群砂迎头兜住。

    顿时,凄厉的惨呼从砂阵中传了出来。金砂围住他高速旋转,每转三圈就从他身刮下一片皮肉来。

    上古磔刑本就是一寸一寸地将肉割尽,对于折磨犯人,讲究先手足,次胸腹,后枭首。这里没有行刑人,所有事宜全由金砂代劳。

    许长老修为有成,生命力旺盛,旁边众人听得他的哀嚎声惊天动地,偏偏又中气十足,显然不会一时便死,恐怕他的皮肉被割尽后也还不会断气,心仍可跳动,甚至于还能听能看。

    这一切,只不过是加重了他的痛苦,因为受了磔刑的犯人,要被剐足三千六百刀方可毙命。

    地面上仍旧是一尘不染,被剐下来的骨肉连同飞溅的鲜血,都被金砂吸得干干净净。

    长天伸出修长的手指一勾,就飞入了他的手中。他似是突然想起来:“哦,没人告诉过你们么?这支效用虽大,但摹写出来的字若不生效,却是会噬主的。”

    尼玛!天上居众长老如丧考妣。收到这支后,他们的确在人身上试验过了有效,方才付钱给宁小闲的。可是它有反噬之力却测不出来,除了眼前这变|态的神兽,哪一回不是盯谁谁死?

    “惊风雨”虽是天赐灵物,但出必见血,不是用对手的,就是用主人自己的血肉来滋养。

    许长老既是打算用最狠毒的上古酷刑来对付长天,自己首先就要做好承受之的准备。简单地说,不作未必就不会死,但这么作一定是自己找虐。

    看来,今日这里是再难有人幸免了。趁着无人注意,权长老暗暗捏断了藏在面前桌下的一只鸟形雕像的脑袋。

    #####

    中京内城,天上居的前台。

    此时天上居已是门庭可罗雀,连负责接待的伙计都只剩下了两个。

    丁大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今日听说白玉京内发生了不少大事,连发卖会都提前中止。他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小人物,听到这消息之后反倒有几分雀跃,心想今晚也许可以早些回家了。

    当他打出第三个呵欠的时候,柜面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叫!这叫声如夜枭、如鬼泣,在一片静谧中骤然炸响,真能令胆小者都吓尿了裤子!

    丁大没有弄污自己的裤子,却被吓得震在当场,直到同伴拉了拉他的袖口,指着柜面上的一个小雕像,不确定道:“这是寒号鸟的叫唤声?”

    寒号鸟!丁大盯住那只张大了嘴正在尖嚎的雕像,打了个寒颤,顿时回神。

    这是天上居规定的最高警示,代表白玉京内发生了不可控制的混乱。一旦这只被施了秘法的寒号鸟雕像开始啼叫,说明镜中世界发生了重大变故,严重到守在白玉京之外的人必须马上关闭小千镜!可是丁大在天上居已经工作了七十余年,从未听过寒号鸟开过嗓子,一时怔忡,竟然辨认不出。

    “赶紧向上报告,再找个人去督务局求援!”丁大不敢有误,给同伴摊派了任务,自己抱起寒号鸟一路狂奔进入了后堂。这里仍只有那面铜镜孤零零地嵌在墙上。

    他将寒号鸟放在镜子顶部,那里有个小小的底座,雕像一放上去严丝合缝——这两样东西本来就是合起来的一套秘宝。镜面上立刻泛起了深深的向内凹陷的漩涡,随后他居然抬手从镜子的青铜边框上掰下来好几块紫色的宝石!

    这些宝石维系着小千镜的传送阵法,一旦被抠下来,则镜中世界立刻关闭!

    不过这些宝石平时有整面镜子的灵力护持,等闲掰不下来,除非寒号鸟雕像先入了座,否则谁都能轻易关闭小千镜的话,哪个买家还敢在白玉京内驻足?这是天上居不可外传的重大秘密之一,丁大身微职卑,却是少数知情的“守门人”之一。

    果然这几块宝石被抠下来之后,小千镜的镜面突然黯淡下去,随后铜绿慢慢覆盖了整面镜子,现也没有先前的光可鉴人。

    丁大这才松了口气,心下却是嘀咕个不停:“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令得小千镜也要关闭。”他知道,关闭小千镜的目的只有一个:控制局势,防止有什么东西跑进去,或者——跑出来。

    天上居的供奉和修士们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一刻钟之后就赶到了。因为听说是最高警示鸣响,所以派来的高手里面居然还有一位大乘前期、一位大乘中期。

    这两人一听小千镜已经关闭,都皱起眉,心下不满:“镜中世界都已经关闭了,还要我们过来作甚?难道他们还担心白玉京里会跑出什么怪物?”

    天上居的主事者,基本都陷在白玉京里了。这里位衔最高的,是一名匆匆赶来的执事。他一看这些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赶紧说了几句好话,然后道:“祖宗们定上来的规矩,小千镜一关闭,就要赶紧报官寻援的。我们也是按章法办事啊。”

    有一名修士忍不住就问道:“这小千镜,上一次是何时关闭?”

    站在一边的丁大抹了把汗道:“这个,似乎近七百年来都不曾关闭啊!”

    这名修士好笑道:“镜中自成天地,谁被关在里面了还能出来,我就把自己的袜子吃了……”

    话音未落,壁上的青铜镜突然传出一阵颤抖,众人为之一静,这名修士也忍不住一愕。

    小千镜一被关闭,镜子就像是已经在地下埋了上千年一般,镜面上锈迹斑斑,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偏生此时大家都听明白了,这镜子里确实传来了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一头巨兽正在镜子的另外一侧狂暴撞击。

    里面居然真的有东西要跑出来!所有人都紧紧闭上了嘴,大气也不敢出。

    天上居几名修士互看一眼,都望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这东西若是破开小世界跑出来,光凭这份本事,他们能是对手?

    镜子里的动静,一声响过一声。丁大明知道里面的东西听不着,却也忍不住压低了音量道:“我听说镜中的世界与我们还是相连的,只是关掉镜子之后,通道就封闭了。莫非……莫非……”

    他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下文:“莫非,里面这怪物正在寻找通道?”

    哗啦一声巨响,里面的怪兽似乎离镜面很近很近了。这一次撞击,连嵌在墙上的镜子都骤然一记颤栗,守在这里的所有人,眉心也跟着一跳,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法器严阵以待。

    哪知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寂静。

    十几息过去了。

    五十息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半炷香时间,也过去了。

    先前说话那名修士松了口气,站直了身体笑道:“看来它没找着出口。”

    他一开口,丁大就吓得面容扭曲,焦急斥道:“噤声!”

    他一个小小的不到金丹期的修士,也敢向高阶修士开口斥责?后者微微一愕,正想开口再骂他几句,小千镜突然发出“咣”地一声巨响,镜面分裂为无数细小的碎片,飞溅而出!这名修士就站在镜畔,立刻受到波及,身侧遭遇镜子碎片刮过,立刻发出了惨呼之声——每有一块碎片擦过,他的身体就会损失同等大小的一块。不是划伤,不是血肉模糊,而是直接“消失”,像是那一小块血肉被黑洞吸进去一样。

    这样的痛苦,不啻于千刀万剐!这人很快就连惨号之声都低了下去。

    小千镜本身是神奇的法器,在粉身碎骨的那一刹那,它的器灵爆发出了最后的愤怒!

    其余人哪敢去碰他,各自先退了开去,受的伤害倒少。

    镜面破碎以后,众人都能望见镜子里竟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又有阵阵罡风从中吹出,显然里头也是连接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小世界。

    这里面的怪物,竟然真的找到了出来的路!此刻所有人都恨死了地上仍在低弱哀号的那个家伙,方才若不是他不慎出声,让里面的怪物凭声定位,两个世界的通道也许还不会这么快被打通!

    一虑及此,他们就恨不得这家伙再多受些苦楚才好。

    此时,镜中世界却施施然钻出了一名黑衣长发的男子。这人全身上下干净得一尘不染,相貌也真是俊得没朋友,像是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他手里还持着一柄火红色的长剑,一走出来就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叹惘之色。

    时隔三万年之久,他终于再一次亲身踏上了南赡部洲的土地。

    众人面面相觑:敢情跑出来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这么俊的一个公子哥儿?

    长天目光一转,已经从众人当中认出了天上居执事所穿的衣着,当即向他走了过来。严格来说,他只踏出了一步,就直接站到那人面前,淡淡道:“卞京善已经离开了白玉京,他此刻人在哪里?”

    这名执事躲在督务局的修士后方,和他还隔着十丈左右的距离,眼见他瞬间贴到自己身边,顿时头皮都要发炸。

    督务局的修士倒是见多识广,望见这一手神通极似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可人家使出来却是炉火纯青,不带半点烟火气息,不禁都心中惴惴然。

第611章 她的命,值多少钱?(三更再+1500字求粉红票!)

    有两人正要开口喝斥,长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只挥了挥手,他们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露了这一手,谁还敢冒然上前?这举动,却也是变相地救了那两人,否则难听的言语说出口之后,这张嘴也没甚机会再说别的话了。

    见这名执事张口却不发声,长天不耐烦道:“回答!”

    被他一对金眸盯住,这名执事只觉得阵阵惶恐自心底浮现,居然半点儿抵抗的意识也没有,只呐呐道:“得,得问他,他方才一直守在这里。”伸手所指的正是丁大。

    丁大见到这名男子的双目转向自己,顿时感到口干舌燥,不过他生性机灵,赶紧道:“卞长老方才的确出来了,但我们哪敢问他去了,去了哪里……”

    长天微微皱眉道:“他的住址?”

    “啊?”

    “他的住址在哪里?”

    “华亭老街三百一十二号……”丁大飞快地报出了一串数字,话音方落,目前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将这里团团围住的天上居高手们也是一阵哗然。

    在这身负修为的数十人的眼皮子底下,对方居然凭空消失,这不合常理吧?

    直到此时,他们才突然记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天上居的众位长老还在白玉京之中,而现在小千镜被毁,他们还出得来么?!镜中那个黑黝黝的大洞谁敢靠近?有谁敢确保这个不知名的通道一定能够通往白玉京?

    长天此时却没有马上去寻卞长老的住处,而是凭着魔眼的记忆走向隐流原本下榻的客栈。虽说是用“走”。但他每跨出一步都有百丈距离,看着意态潇洒,然而只跨了两步就消失在路旁行人的视野之中。

    中京的内城虽然面积很大。但也经不住他这样走。大约是几十个呼吸之后,他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这却不是客栈了,而是在中京最繁华、最宽广的雍南大街上,并且距离城北门只有六十丈之遥。

    以青鸾为首的隐流妖众,在这里截住了三个人——寒琼仙子师徒。

    话说今日白玉京发卖会直到月上中天还未结束,隐流妖众原本就觉得奇怪,尤其青鸾更是清楚。七仔还带着大家去宁记商会取了一次钱,奔回白玉京的路上遭遇伏击,经过了好一番恶战才脱身。七仔返回宁小闲身边的时候。青鸾就带着妖众反扑敌人,果然成绩斐然。若论单打独斗的本事,这些敌人远非妖众对手,青鸾抓了好几个严加拷问。逼死了三个。才在第四名俘虏口中听到了“济世楼”的字样。

    寒琼仙子师徒下榻的客栈与隐流是同一家,只隔几间上房罢了。她们出发去白玉京的时候是四个人,回来却只有三个,并且人人面色肃穆焦急,余英男手上还戴着白纱,眼尖的妖众一眼能看出,她的右手是齐腕断去了。隐流妖众与济世楼的敌人周旋颇耗时间,不清楚白玉京发生了什么事。但青鸾见这师徒三人迅速收拾了物什就匆忙退房离去,想来是有些不对劲的。于是率人跟了上去。

    也幸亏中京无论内城外城,均不允许修仙者驭剑飞行,否则这师徒三人早就不知道跑出多远了。长天自白玉京出来之后,即通过心盟血誓向所有妖众下达命令,其中第一条就是截住寒琼仙子师徒!

    寒琼仙子却不认得隐流的一干人等。她们被这些妖怪拦了下来,对方又不说明原因,只是将她们围堵起来,神色漠然。修士的性子多半高傲,眼见对方这般不讲理,寒琼仙子已经怒斥了好几番。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中央大街,看热闹的有之,报官的亦有之。寒琼仙子听见有人已经远远地跑去报了督务局,心头的大石也稍稍放下了。眼前这些妖怪虽然还未动手,但个个看起来都是修为不凡,武力值颇高的模样,她虽然不惧于其中任何一人,奈何余英男和甄师姐两个徒弟道行浅薄,余英男还被废了一只手,万一打将起来,两个徒儿万难幸免啊。

    长天赶到的时候,眼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的到来,自然也惊动了寒琼仙子师徒。尤其余英男和甄师姐,见了眼前这男子均是砰然心动,只觉得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异性。然而他天生威仪,气度华严,两女只敢浅瞄一眼就垂下螓首,不敢多看,心中亦自惴惴不安。

    寒琼仙子到底比两个徒儿多长了几百年的见识,见到这黑衣男子信步走来之后,围住自己的妖怪们脸上神情均是松了一口气,当下就明白了,来人乃是首脑级的人物。

    她心中不由得一沉。她放出了几缕神念前去探查,却是如石沉大海、无影无踪,这黑衣男子越是走近,形貌反而越看不清楚,待得要再细看,却像是拿肉眼去直视正午的太阳一样,只能令自己双目刺痛流泪,那隐在万丈光芒中的身影反而越来越模糊。

    这人的修为到底有多深?她连想都不敢去想,被这样的人拦下了,会有什么好事?

    长天也看到了她,眼中顿时爆起一缕寒光。在争夺南明离火剑的过程中,这寒琼仙子四人百般阻挠,尤其宁小闲力战到底之时,正是寒琼仙子的师妹放在她身上的红丝蛇引,给予了她脏腑最狠辣的一击,尤如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非这伤势实在过于沉重,她也不至于燃烧神魂,以驱己身。

    “你便是寒琼仙子。”他目光如利刃,在三人身上一扫,引得对方不自禁瑟缩,这才冷冷道,“我对女人格外宽厚些,只要你们说出门派中通晓卜算之术那人的名字,我就许你们自戕。”

    他这般平淡的语调,像是以往和宁小闲讨论“今天要吃什么”的话题。而不是取走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并且还是迫人自戕!

    寒琼仙子一愕。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到有人敢对九霄门下出此狂言,她正待扯动面皮大笑几声。可是一感知对方身上的庞大气势,这笑声就硬生生憋回了肚中。

    在这一刹那,一个事实清晰无比:他的确有本事将她们的生死尽握手中,并且他貌似是很严肃地打算要她们的命。

    所以她只得昂起头,义正言辞道:“这位前辈,九霄门下哪里得罪了您,要对我等痛下杀手?”对方修为深不可测。年龄必然不小了。她又点出了自己是九霄门下,若是因循有旧之人,也会就此放过了她们。

    长天对她言语中的技巧心知肚明。自然是仿若未闻道:“宁小闲取南明离火剑身殒,有你们一份功劳……”说到这里,又是痛彻心扉,最后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他看待寒琼仙子的眼神中。自然又添了无边恨意。“还有你门中那个会使卜算之术的师叔祖,她既是如此能掐会算,可算到了你们九霄派的覆亡之期?”

    他这样说,身后的隐流妖众无不勃然作色:宁长老竟已殒在了白玉京之中?听神君大人的语气,眼前这几个女人,也与宁长老的死有关?他们与宁小闲相处多时,早对她言听计从,一朝得闻噩耗。眼中俱放出了凶光。

    长天哂哂一笑,这笑容却让旁观者只觉得冰霜入骨:“若是算不出。我便明白告诉你们好了。两年内,九霄派必亡,并且是从上到下、鸡犬不留!”

    若非九霄派中有人算出南明离火剑该归余英男所有,这师徒几人怎会进入白玉京第七层?若她们未入第七层,宁小闲拍得的南明离火剑应该好端端地躺在石匣中,又怎会冲出包厢,前去寻主?若非这几人起了据宝为己有的念头,想要抢占神剑,怎会引发后面那一场混战?若无她们种种出手牵制,他的小闲又怎会在阴九幽的陷害设计下力战而亡?

    她临死之前,甚至都没有力气和他再说一句话!

    他自认不是恩怨分明,和她的死有关的人,他必会个个诛尽。否则,此恨难平、此仇难消!

    寒琼仙子眼中终于露出了绝望。这人连她的师门都不打算放过了,又怎会令她从容离开?她不知道这人是夸下海口还是真有本事办到,但那都是在她身死之后的事了。

    就她这瞬息犹豫的功夫,长天已经不耐烦道:“名字?”他心中一股怒气憋闷着无处发泄,若是那女师叔还活着,长天必会将她魂魄抽出,用神火熬炼,让她尝尽人间至苦。可惜,这个仇已经由宁小闲亲手报了,他能做的,只是牵连和解恨而已。

    寒琼仙子回头看着抱在一起簌簌发抖的两个徒儿,涩声道:“此事与她们无关,你可否……?”

    她话未说完,眉心间就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她面上的神情也就此凝固。

    这是长天常用的神通“戮神指”,只不过如今以剑代指而已。莫看这个红点不比针尖大多少,连血液都流不出来,然而在南明离火剑的剑威之下,寒琼仙子连元神带身体都已经被一剑戳尽,从此魂飞魄散,天地之间再无这一号人物。

    “聒噪。”长天这才淡淡道:“我说过,九霄派从上到下必会死尽死绝,莫说是她们,就是宗派中的一口猪、一只蚊子,都绝不会有命活下来。”

    这男人长得如此俊俏,手下却狠辣至斯。连师傅都被人一招毙命,余英男和甄师姐也知道自己万无活理了,只是恐惧到极处却说不出话。

    长天身后站出来一名隐卫,一剑就从甄师姐喉间划了过去,这女子伸手捂着咽喉的伤口,咯咯了两声却说不出话,只能慢慢软倒下去。腥热的血溅到余英男面上,她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

    她就要死了,在这等强大的对手面前,自己和蝼蚁有什么区别?余英男惨白着脸,绝望地闭上了眼,只等对方结果了自己。

    果然那名隐卫剑上的血还未淌尽,已经直指她而来!

    她突然听到长天的声音传来:“慢着!”

    那一截散发着寒光的宝剑抵在她喉间,停住了。剑上传来的寒意。刺得她细嫩的皮肤起了痱子。

    长天目光在余英男身上一扫,又在她右手断腕伤口处看了两眼,突然道:“罢了。既已至此就放她一马。她若能活,算她运气。”

    众隐卫面面相觑,都是大讶!长天大人居然也会心软?他说出这话,余英男不啻有了免死金牌,日后众人血洗九霄派的时候,她也同样可以免于一死。

    “夺剑之时,小闲最不愿伤的人就是余英男……我不想拂了她的遗愿。”长天淡淡道。“走吧。我们去找个老朋友,叙一叙旧!”话音冷飕飕地,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此时,寒琼仙子的尸首胸口位置却冒出一缕极淡极细的黑气。此时月光不甚明亮,这点儿黑气在夜色的笼罩下简直不要太隐蔽,它甚至谨慎地贴地飘荡。移动得十分迅速。眼见得就要钻入长天的影子里面去。

    它甫挨近,长天就已感知,眉头一皱,突然反手刺出一剑,居然一下子将这缕黑气从地面挑了出来!这黑气本来想躲的,却又哪里躲得开?

    南明离火剑的高温,寻常修士都无法阻挡,这缕黑气被它这样一烤。顿时叽叽两声,被烧成了一缕灰烟。当真消散不见。它临终前的那两声,像是老鼠被牙签戳刺发出的惨叫,怨毒瘆人得很。

    长天哂然:“这女人把戏不少,难怪她不肯自尽,非要我动手杀她,原来不是骨头硬,而是她想将这诅咒放到我身上而已。”寒琼仙子也不知哪里得的秘法,能将一种恶毒无比的诅咒放到亲手杀掉自己的人身上,只可惜她修炼不够精深,还是被长天发现了。

    “走罢。”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女人啊,一个一个地,为什么都喜欢玩这种心眼儿?长天转过了身,目光不再在地上的两具尸首上停留:“走罢。”

    隐流的妖众们赶紧跟上。

    身后,传来了余英男极力压抑的哭声。她扑在师傅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却不明白这个冷酷的黑衣男子为什么杀了师傅和师姐,还扬言要灭掉九霄派满门,却独独留下自己的小命。

    翦水双瞳中凝满了恨意,可她不敢放声大哭,惟恐眼前这群怪物改变了主意。

    长天根本不曾分神去看她。当然,即便看到了她眼中的仇恨,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青鸾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低声道:“大人,七仔和鸠摩……?”

    长天倒是无甚反应,答道:“他们受了重伤,被我收入了神魔狱。”

    若是那丫头还活着,见他这样动不动就要屠人满门,恐怕又得要心软了吧?

    他从来都不是恩怨分明的,便是牵连了无辜的人又怎样?她一向便是那么心软善良,结果还不是被这帮人给害死了?她便不无辜么?他们下手的时候,怎就也能那样狠辣?

    人若犯我,我必十倍报之!

    长天垂下眼帘,遮住了里面的滔天杀气。南明离火剑上不会沾染血迹,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杀了多少人。

    他的伤痛为什么还减不去一丝一毫?不够,不够,他心口的空洞还是张大了嘴正在狞笑,呼唤他用更多人命和鲜血去填补。

    #####

    经营有年,卞长老在内城也挣下了偌大的家业,他这宅院中有假山溪流、小桥流水,甚至有呢喃的燕子、夏鸣的紫蝉,十二个时辰都不停歇的阵法,令奢华的院落四季常春,一片锦绣。

    长天走进来的时候,他就坐在书房里自斟自饮,旁若无人。

    卞长老见着了他的身影出现,手中微微一顿,这才举起杯子向他敬道:“你来了。”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桌上还有一只白玉雕成的空酒杯,杯身盘龙画凤。

    长天却不执杯,只是上下打量他两眼,不屑道:“你不过是阴九幽的一个化身,也有资格向我敬酒?他人呢,莫不是已经跑了?”在天上居,卞长老是吴管事的上级,然而真相却是阴九幽占据的是吴管事的身躯,而卞长老不过是他的一个分身罢了。

    真正的元凶自然是阴九幽。但以他对这个家伙的了解,要逮住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先将金无患、寒琼仙子这些帮凶先清理干净了。再找阴九幽算总账。

    这事儿,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办成。不过没关系,复仇的过程越是复杂,收获的果实就越是甜美。他活得这样久了,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心。

    这话无异于在卞长老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他的下巴立刻收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本尊已经离开了中京,他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阴九幽果然跑了。他自来便是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全身而退了。“哦?他自己开溜了。留下你这个分身当替死鬼?”长天冷冷道,“说吧,说完了我先送你上路,你的本尊很快也会去陪你的。”

    “这局游戏。你的小宠物在最后时候翻盘。所以算你赢了,但我也未输掉。”卞长老一字一句道。

    长天握剑的五指立刻收紧。游戏?他心爱的女人都死在了夺剑的路上,阴九幽居然敢管这叫做游戏?不,该让这狗x养的知道什么叫做游戏:待他的神魂被抽出来,放在玄冥神火上烘烤千年,那才配叫做“游戏”!

    森严的杀气溢出,这房间内的气温立刻降低。卞长老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赶紧接道:“事有两面。你在神魔狱中虽然被囚了三万多年,却何尝不是躲过了种种杀劫?至今仍然存活的上古人物。在世也没有多少个了,你我曾经情同手足,当今的南赡部洲正是我等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何不尽弃前嫌,借机共晋真神之境?”

    长天心中怒极,脸上反而平静若水:“阴九幽新学会的本事,是说冷笑话?”

    换了一个人必会大笑出声,然而他了解阴九幽,就如同阴九幽了解他一般,这的确是包括阴九幽在内的上古妖仙会做出来的事。看起来很冷血、很不通常理,然而修为到了神境之后,尤其是离真神之境只差临门一脚、百尺竿头偏偏难以再进一步的时候,他们这些神人神兽最看重的是大道得悟、功参造化,至于过往的梁子、过往的恩怨,在境界提升的诱|惑面前算什么?多半是可以一笔勾销的。仇敌变为并肩作战的队友、亲密的道侣反目成仇,这在上古时期都是再普遍不过的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事论事,指的不仅仅是一种方式,还是气度、胸襟和修为的表现。白虎和他,阴九幽和他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可惜,这一次阴九幽算错他了。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先展示一下我的诚意。”卞长老叹气道,“若我没记错,你该发现你那个小宠物的魂魄已经残缺不全了罢?”

    长天的身体立刻紧绷,眼中金光闪烁。阴九幽是魂修的大拿,有望魂的本事,宁小闲燃烧神魂以驱动身体之事,果然瞒不过他。不过,他现在提起此事,莫非……

    因为这个兴起的念头,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还有一丝惶恐、一丝小心翼翼,惟恐新生的希望太稚嫩,一不小心就被更残酷的现实压坏。

    他一定是面上失态了,因为卞长老望着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他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原先一样冰冷:“我在听。”

    “我拥有阴九幽的大部分能力,所以我能看出来,你望着我的眼神除了愤怒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嗯,我猜,那是因为你的小宠物已经死掉的缘故?原来你当真喜欢她!”

    “我们像三万年前,来做一笔交易怎样?你放心,这笔交易附上的条件对你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你向来是轻易就能办到的。而回报嘛,却很丰厚。到了咱们这个境界,做事全审己心,只看值与不值。”卞长老突然笑道:

    “你觉得,你这小宠物的命,能有多值钱?”

    口口声声将她称作小宠物,真是碍耳。长天眯起眼看着他,突然道:“你知道,无论这笔所谓的交易是否能达成,你都是必死无疑的吧?阴九幽留你下来,就是为了表示一下诚意。让我折磨折磨你出出气。”

    卞长老的脸色一下子铁青,笑容都已无影无踪。

    长天欣赏着他的脸色,接着道:“他既留你下来。就说明你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你虽然有他的记忆和部分神通,却不是他,也成不了他;若我没猜错,阴九幽绝不会让你坐等我上门,而是要你在白玉京内等着我,是也不是?只不过你心底还是有几分苟且偷生的念头,巴望着我被困在白玉京里出不来。所以才跑回了这宅院,是也不是?”

    他冷森森道:“哼,一枚弃子也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卞长老终于捺下了脸色。他的确听从了阴九幽的命令留下。却不代表他就愿意去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这般智慧的生魂?巴蛇神君在怒火攻心的时候还能这般冷静地思考问题,果然是可怕的对手。本尊分析得并无错处。这一瞬间。他心头闪过的除了屈辱,还有对己身性命的担忧。

    他取出一截黑黝黝的、毫不起眼的木片放在桌上。这看似是从大树上剥下来的,但上面长有一支粉嫩的芽苞。长天认得,这是养魂木,宁小闲也曾从端木彦手中获得过。

    卞长老开口道:“这是养魂木,神君既握有神魔狱,想必息壤中也有种植。不过这一块养魂木的年头很久,至少有一万余年了。又在海眼的最深处经年累月地滋养,所以魂魄居于其中。效果最好。你的小……宁小闲残魂不全,不能用一般养魂木养护,只有将她安顿在这里面,她的魂魄才不会继续流散。”

    长天不语,右手掌摊开,果然有一缕蓝色的魂火燃起。他早在这周围设下了结界,风吹不进,然而这一小簇魂火也跳动得十分吃力,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而去。

    他拿起桌上的养魂木,果然蓝色魂火下意识地受到牵引,焰芒暴涨,伸出火舌在养魂木上察探了一下,似是检出了美味,这才欢天喜地地钻进了那个芽苞里。

    “……”虽然蓝色魂火没有自主意识,但一切表现都像极了那个臭丫头!长天心中一酸,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自家丫头有这样可怕的自|残倾向?若是,若是她能再一次活蹦乱跳起来,他必要将她先按在膝上,痛痛快快地揍上半个时辰不可!

    卞长老也看在眼里,点头道:“不愧是你喜欢的女子,虽然当时危急,她燃烧了神魂,却知机地避开了中枢魄没有燃尽。中枢魄主记忆,是以她现下虽然凝不起元神也没有意识,但过往的记忆多半不曾丢失。”

    所以?长天凝视着他,心底那一丝希望的种子开始萌芽。阴九幽办事从来有的放矢,他既有这般作为,想来……

    果然卞长老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来和一枚玉简来。这卷文书通体散发着淡淡的血光,材质不明,但看起来很古老了,卷边已经发黄,散发着一股沧桑的意味。普通的血腥气息让人闻之欲呕,然而这文书上的血气却竟然带着雅致的馨香,反而让人想要一探究意。

    长天的瞳孔骤然一缩:“血契文书?”

    当世认得这血契文书的人已经不多。这是上古时期妖仙之流互相结盟所用的惯常手段。上古时代人们首重大道,对于后世讲究的“大德”却没有多少青睐,所以为免空口无凭,日后被人反将一军,仙妖之间若要结下盟约,一定要用上血契文书,定死了条件,以免对手反悔。

    血契文书用蛮蛮鸟的血液浸泡过。这种怪鸟形状象野鸭,只有一只翅膀,一只眼睛,要两只鸟合起来才能飞翔。

    蛮蛮鸟不强大,但血肉异常鲜美,是上古先民祭天首选的祭品之一。所以被蛮蛮鸟的血液浸染的文书,再用特殊的秘术炼制过后,就具有了天道承认的效力。写在上面的文字不仅不可以更改,并且一定会在天道执行之下生效!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就是这个道理。

    蛮蛮鸟也是早已被捕杀殆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生物了。阴九幽手里有这东西倒不奇怪,只是他想用血契文书来做这笔交易,首先代表了这笔交易是绝对不可以出错的!

    “我的本尊有言,若论杀人。你才是行家里手。”卞长老不再耍花招,老老实实道:“所以,契约内容如下……”

    长天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越听唇边的冷笑越是扩大。

    等到卞长老说完,整个房间里都被低温覆盖,连白玉杯里的酒水都凝成了坚冰。他念完血契,将文书翻过来给长天看,果然在两方的签名栏中,“阴九幽”三个泛着紫光的大字赫然已在其上。

    在血契文书上头签下的名字,是耍不了花招的。直指契约人本心。日后若是反悔,天道也将直接责罚于其身。

    长天看他的眼神已经像看个死人:“果然作得一手好死,竟想拿我当枪使!为何非他不可?你是他的分身。我逮了你去,也办不成此事么?”

    卞长老摇头道:“我离开本尊已经有一万余年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分身是没有自行研摩魂术的能力。阴九幽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又练成了哪些神通,我们怎么会使用?”

    长天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语。

    卞长老打了个寒噤。苦笑道:“那么,你是不愿意喽?”

    长天垂目,看了那张文书好半天才道:“不,我签!”神力运转,他的食指上就绽开了一个小口子,随后他以指代笔,在文书上也签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金色大字:“长天”!

    最后一笔写完,血契文书突然无火自燃。不过几息的功夫,就烧得连灰烟都不剩下。

    文书已经烧给了苍天。从现在起。这道契约由鬼神守护。

    长天这才抬眼看了看卞长老,后者只感身上一寒,就听对方道:“至于你,我另有用处。”还未等他有异动,南明离火剑已经搁上了他的咽喉,令他乖乖举手,被收进了神魔狱内。

    卞长老是阴九幽的分身,长天舍不得就这样让他死掉。

    南明离火剑专破邪厉,对于魂魄尤有克制之用。特别是剑上附着的恐怖高温,更是多数魂体的克星。由来生猛厉鬼,多半是出现在什么荒冢、破庙、阴冷之地,什么时候你在铁匠铺和炼器房里见过了?卞长老毕竟只是阴九幽的分身,阴九幽或许道行精深不惧这柄神剑,但他却办不到。

    长天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从桌上拾起那枚玉简,紧紧攥住,如同抓住心中的希望。

    阴九幽打的好算盘,又一次要从旁渔利。

    然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是为了她,他们之间的账可以容后再算。

    #####

    候在宅院外头的隐流妖众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长天施施然走了出来。

    青鸾心细,几乎第一眼便已发现了神君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气势有些不同。若说进入这宅院之前,是天下人都欠他一条命般的苦大仇深,这再走出来的神君,脚步似乎都轻盈许多,甚至露出了两分松快的意味。

    在这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面面相觑,都感好奇。

    不过,他们也没空细想这个了,因为中京督务局派来的城防巡守,终于赶来截住了他们。

    在这一处十里长街。

    长天打破了镜中世界与南赡部洲相连的通道,导致天上居众长老失陷在白玉京内生死不明;他还在中京最繁华的大街上斩杀了九霄派门下,现场的人证都有数百个。这种情况下,督务局身上的压力其大无比,若不办了这帮无法无天的妖怪,督务局今后声名扫地,中京日后如何还敢自夸长治久安?

    是以站在长天和隐流众人面前的,是三百余名杀气滚滚的城防巡守。打头的是督务局的三位供奉,这三人平时养尊处优,安享中京给予的孝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非常情况出现的时候,能够出手相助。

    这三人,都是渡劫前期修士,自然也带着上位者的傲慢而来:“来者通名。”

    “隐流,长天是也。”以他的高傲,决不会开口解释。再说,解释又有何用,他真的几乎拆散了天上居,他真的当街杀了人。

    这一战,在所难免。

    不过是未渡劫的修士罢了。这三人的修为,还没放在长天眼中。真正令他有些吃惊的。却是包括这三百城防巡守在内的肃杀气势,竟然与整个中京的运势紧紧连在了一起。

    在他这等大能眼中看来,中京是人口过了千万的超级都市。又是天下经济之重心,所以整个中京上空的紫气蒸腾氤氲,浓得风吹雨打都化不开去,这是由滚滚红尘、亿万人心所向而凝聚所形成的气运,也谓之“华盖”。

    它甚至强大到能对任何不受欢迎的外人形成压制作用。而督务局的城防巡守,个体实力在长天看来虽然渺小,然而他们此来代表了中京的意志。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己身气势与中京的气运连成了一体!

    长天若要与他们为敌,整个中京、千万人口形成的气运就要对他形成压制。毕竟。他还未取回巴蛇真身,还未恢复自己最强盛时的实力。

    他此前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因为在他的年代里,南赡部洲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巨型的超级大城。还从未有这么多人共同生活的聚落出现。

    在这一刹那。他脑海中闪过几个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像从记忆的深洋当中翻出了几个闪闪发光的珠贝。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会那么做!”

    眼前的战局却不容他多想了。那三名供奉已经执出了法器,向隐流妖众喝道:“缴械,或不杀!”冒犯中京威严者,必严惩之!

    长天哂然一笑,并不搭理,反而转头对妖众道:“众儿郎。可愿随我突围?”

    昏暗的夜色中,他的金眸熠熠生光。令天上的明星也要黯然失色。跟在他身后的隐流妖众一阵热血沸腾,齐声道:“谨遵君命!”隐流妖怪的血管之中,一定流敞着好战的血液。而眼前这一位,正是隐流伟大的创立者,曾经带领隐流先辈从无数危局中杀出血路的上古神兽,能与他并肩而战,是多么珍贵的荣耀,是多么值得炫耀的资本!

    有那性格激昂的妖怪,立刻双眼也为之红透!

    长天一言即挑得妖众群情奋发,无形中隐流妖众的气运也蓬勃而起,与他紧紧相连,在众人头顶上形成了一个若小山般宏伟的身影,散发出蛮荒、厉悍之气,那是长天真身——巴蛇的虚影,以此共同抵抗中京之势。他仰天长笑一声,迈开了步伐。

    他这一放开周身气势,毫无保留,方圆数百丈风云雷动,空气沉凝,迫得人人都要喘不上气来。

    他每踏出一步,地面都要为之颤抖哀鸣,仿佛已经承载不住他的重量。这哪里还像个人,分明就是洪荒之中杀出的猛兽,带着满身凶蛮厉横之气,要摧毁路上所挡的一切事物!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隐流妖怪,明明只有数十人之众,却焕发出了数百、数千人那般尖锐刺骨的杀气,他们就像盘起己身、伺机而发的毒蛇,等待给予仇敌致命一击。

    中京的城防巡守,面色也自变了。他们虽不知自身有中京的气运加持,但镇守中京以来,但凡对上闹事的修仙者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冥冥中也树立了强大的信心。然而面对这等声势、这等心志的敌人,人人都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法器。

    对任何一方来说,这一战都是许胜而不许败的。

    长天大步向前迈近,明明大战已不可免,他的步态、他的神情,却犹似闲庭信步,这是身经百战才能砥砺出的气度,这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自信。一关三万年,并没有磨减他的雄心,他的血管里,还流淌着嗜血的渴望,他的心脏砰然冲击着胸腔,对于出狱之后的第一战无比渴望。

    她的死带给他的冲击,也需要用人命来抚慰。

    小小中京,还挡不住他的步伐。早些杀将出去,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得做。记忆深处,那对儿杏眼又对他俏皮一笑,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是一片火热。

    冰凉的晚风拂起他漆黑的长发,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俊美的面庞凝着寒霜,有若九天帝君,这一刻的威仪、这一刻的华贵,不知俘获了多少旁观少女的芳心。

    南明离火剑被他笼在袖中,静静等待饱饮鲜血的那一瞬间到来。

    以几十对数百,这一处十里长街,鏖战方兴!今夜之后,这里的血腥气便将会浓得雨水也冲刷不净。

    他与阴九幽的血契,也从这一场杀戮开始!

    [咳,若水云说本书完,乃们会不会抽死我?^_^]——好吧,本书第一部《西行路》至此全部结束,接下来进入下一个剧情短卷《西线无战事》,这一卷节奏平缓、温馨甜蜜,算是对大家近一段时间以来受|虐的补偿了。(未完待续。。)

    ps:  yin12333童鞋,和氏璧的债,俺今天还上了咯~~

    大家这段时间以来都吃了不少苦,今日除了三更之外,还额外发送1500字,这样总计是10500字,安慰一下乃们受伤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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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无尽海眼(妹纸们我要……粉红)

    腊月初三,大雪纷飞。

    巴蛇森林以南七百七十里外,吴作镇。

    这场大雪已经下了三天。除了有专人打扫的主干道,只要往镇外踏出几步,积雪都能埋到膝盖上,再在雪地里站上一炷香的功夫,那整个人都能冻成冰棍儿。这种鬼天气里,真真是不开眼的人才会外出,不过老黄历说,这一天宜开市、宜移徙,所以镇上惟一一座酒肆还是开张了。

    不出所料,这一整天下来酒肆也只迎来小猫三两头,除了几个顶着风雪而来的老酒鬼,再无外客进入。刘掌柜懒洋洋地打了今天第十个呵欠,从厚重的棉门帘缝里瞥见外头的光线昏暗,也打算今晚早些打烊,这么冷的天就该赶紧回家,爬热炕头抱胖婆娘去。

    他才把打盹的伙计喊起来收拾东西,门帘子就从外面被掀开了,一股子冷风跟在两名外客身后溜进来,把昏昏欲睡的人挨个儿吹醒了。

    “这时候来客人?”刘掌柜心里哀叹一声,又不知道要到伺候到何时才能关店了。有生意当然不能不做,所以他还是堆着笑上前道:“两位客倌,喝酒还是住店?”这小地方的酒肆没那么讲究,楼上三个房间收拾起来也能住客的。

    等他看清楚来客,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真诚而谦卑起来。因为这两人从风雪中走来,肩上脸上发丝上,都没有半点雪渍。并且他们只着两件薄薄的灰色长袍,年轻小一点的那个还外罩一件马甲,脚上穿的都是薄底的快靴。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平常人都恨不得裹着棉被出门,敢穿得这么得瑟的,只有修士老爷了!

    这两人的脸色看起来却都不太好,有些儿发青。刘掌柜听人说过面相,此刻偷眼瞄着这两位修士老爷,竟然觉得他们面带青气、眼角发红,印堂却是黑得像化不开的墨。他记得那看相的瘸子当时怎么说来着?哦对,这是家败命殒之相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暗中呸了自己两下:你个小破落户,今年店租都快交不起了,还敢给人家修士老爷望相?吃撑了你!

    好在这两位客人也不知道他心里恁多想法,让他引着坐下了,年长的那一位就道:“拿一瓮酒,要你们这里最好的。还有什么吃食,也一并献上来。”他心事重重之下,用的还是“献”字,显然平时对这些凡人也没有什么好声气。

    这两人一坐下来,就是半天无语,和泥塑木雕一样,旁边的几个老酒鬼竖起耳朵,好奇身份尊贵的修仙者为什么在大雪夜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上,不过等了半天都没听他们吭吱一声,心想好生无趣啊,接下来几天又没有新鲜玩意儿可当谈资了。

    刘掌柜不敢怠慢,很快抱上一坛子自己珍藏了多年的老酒,当着两位贵客的面拍碎了上面的泥封,又着伙计端来两斤重的熟牛肉,一盆卤猪脸子,都是细细切好了的。

    年纪较小的修士端起酒碗,只饮了一口就差点全喷出来。他将这碗重重掼到桌面上,怒道:“这是酒水还是马尿?!”

    刘掌柜吓了一跳,苦着脸道:“这是店里最好的一坛酒了,埋在外头的老树底下好几年,都没舍得喝。”

    年轻较小的修士仍是满面恼色,想要再说点什么,身边的年长老一把拉住他道:“靳师弟,稍安。到了现在,还与他们计较什么?”言语中透出几分死气,端起酒水,大口咽了下去。

    靳师弟一怔,唤了一声“裘师兄”,情绪一下子低落,也懒得再和刘掌柜算账,伸箸夹了一点卤煮放进嘴里,神情突然一顿,最后还是嚼了几嚼吞下去,看他的表情却像是在嚼牛皮。

    此时,棉布搭帘又是一动,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钻了进来,拍了拍肩背上的雪笑道:“刘叔,我来给俺爹打三文钱的酒水。”

    刘掌柜接过他手上的酒囊,返身进去,出来的时候酒囊已经灌饱了,手里还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放到少年面前:“喏,趁热!”

    这少年眼前一亮,笑嘻嘻道:“刘叔真是好人!”抓起勺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碗里的物什确实香气扑鼻,这少年狼吞虎咽的模样,又让人倍觉香甜,连那两名修士都转头看了起来。刘掌柜赶紧返回里间,又端了两只大碗出来,放在他们面前笑道:“两位爷,这两碗算是小店赠送的,明天就是腊八了,吃点儿这个暖暖身子吧。”

    旁边的几个酒鬼也没露出羡慕之色,显然进来的时候已经享受过这待遇了。

    两名修士往碗里一看,原来是一碗淡红色的米粥,粥里似乎还加了不少物料,信手舀了一勺来尝,居然是满口顺滑软糯,又香又甜地,一口从嘴里暖到了心肺肚中,连心上的烦躁都削减了许多。再仔细一看,原来这小小一碗粥里,居然加了红枣、桂圆、山药、百合,枸杞子、薏米这许多蔬果干物,再细细地熬煮成浓而稠的粥浆,比起那难吃的酒肉,这碗粥可算佳肴了。

    对两名修士来说形同荒郊野地的小店,居然能端出这么讲究的甜汤,两人都有些诧异。刘掌柜开了这么多年店,惯会看人脸色,此刻就笑道:“两位爷,这道腊八粥,味道不错罢?”

    裘师兄点了点头道:“尚可。”对修士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只是贪个甜口暖口。

    刘掌柜笑呵呵道:“今年风调雨顺,田里庄稼大丰收,按习惯,腊月初八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煮这腊八粥来祷祝的。”

    年纪轻一些的靳师弟奇道:“我们在这一带也住了好久,怎没听过这种习俗?”

    不待刘掌柜,边上那大口吃粥的少年就抢答道:“这是两年前燕云州归入了隐流管辖之后,大伙儿新学来的习惯。听说住在巴蛇森林里的妖怪老爷们原先还拿这个款待过客人呢。”

    刘掌柜接口道:“其实,这碗粥是隐流的妖怪老爷们送给大家吃的。”

    两名修士手中勺子一顿,表情都显得怪异,好像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裘师兄沉下了脸道:“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刘掌柜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依旧笑道:“您也知道,我们这儿到了冬天只有腌好的咸菜,其他新鲜的蔬菜是一概不要想了。隐流的老爷们,每到腊月都会派人到镇上来分配些蔬果干物。我这酒肆开得年头长了,得的配给也多。这儿人来人往地都是邻居,但凡是面熟的来了,都会端出这么一碗来。”

    靳师弟突然道:“敢情是慷他人之慨,难怪你这一碗粥里头,物料像不要钱般地放。”

    刘掌柜冷不防他这么一说,又不敢反驳,只能哂哂地摸了摸鼻子。

    只听靳师弟冷笑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合着谁给你们吃食,你们就认谁为主子是吧?原先阳明仙宗管辖此地的时候,可是短缺了你们?隐流不过给了你们几袋干果,你们就替它说这等肉麻的好话!呸,好狗还知道不侍二主呢!”

    刘掌柜的还没接话,那少年已经跳了起来,大怒道:“你说什么!阳明仙宗和隐流比,连替人家提鞋儿都不配……”

    “唉呀!”刘掌柜已知这两名修士和阳明宗必有关系,见少年莽撞,赶紧打断了他。

    可是来不及了,靳师弟勃然作色,右掌向前虚虚一捏,少年的话顿时戛然而止,双手抚着自己喉咙咯咯作响,面色胀得通红,像是被捏住了气管。

    刘掌柜大惊失色道:“两位仙爷,放过他吧,他不过是个孩子啊!”

    靳师弟哪里理会他?手上越拢越紧,竟是要缓慢地扼死少年。这时,裘师兄抬掌握住了他手臂,冲他摇了摇头,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靳师弟看着他的眼神,心中一片悲凉,手下一松。少年从他掌下挣脱,忍不住趴到柜台上,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裘师兄叹气道:“算了,我们走吧。”往桌上丢了一锭银子,拉起靳师弟就往外走。

    才走出几十步,他们就听到酒肆中传来的只字片语,仍是那少年在愤怒叫嚷:“狗|日的阳明宗……三年前大旱……娘亲病重……他们派人搜走了最后一缸米……我娘活活饿死了!”

    为了应付风雪,酒肆虽然封得很严实,怎奈修仙者的耳力太好,靳师弟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气得握拳道:“听听,听听,还护着隐流那帮杂|种!我要去捏死那只小狗!”

    裘师兄一把按住他肩头,厉声道:“你忘了我们为何而来!既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被人骂上两句又有什么了不起?”他放缓了声调,语重心长道,“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切不可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让有心人抓到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靳师弟呼哧呼哧地喘了两下,放开护身罡气,任风雪裹挟着寒意扫刮在自己脸上,这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恨恨道:“师兄说得是,不成功便成仁!我阳明宗七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这一切,都怪撼天神君,都怪隐流,都怪那个该死的妖女——宁小闲!”

    裘师兄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驭起法器,直往西行。

    再往西走,平原就走到了尽头,前方越是尖峰嶙峋、沟壑纵横,这种荒芜之地,自然是不会再有人烟了。

    这般行了两天的功夫,两名修士才踏上了空寂的滩涂,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澎湃之声,这里的风中,也裹夹着海水特有的咸腥气息。

    “终于来到海边了。”靳师弟嚅嗫了两下,忍不住道,“师兄,你,你确定她真的藏身海中禁地,而不是巴蛇山脉?”

    裘师兄冷笑道:“不错。这两三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志士被那该死的情报误导,将性命白白葬送在巴蛇森林里面。我仔细探访了两年,终于从一份上古秘卷中查到了资料。”他执起手中长剑,指向海的位置,“从此以西两千里,是南赡部洲六大禁地之一的‘无尽海眼’。据说这个禁地从来有去无回,但我在秘卷中得知,上古仙人曾经平安往返于其中,并且描述过其中另有一番静谧天地,竟然最适合生命滋长。”

    靳师弟动容道:“最适合生命滋长?那么说来,撼天神君若要安置她,这里果然是最合适不过。我原本一直以为巴蛇森林的无形神力对她最有效。”

    裘师兄摇头道:“巴蛇森林的力量只对妖怪生效,据说她的身体到底是人类,不受森林力量的影响。所以,若要保存好她的身躯,只有这无尽海眼最是可能。”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靳师弟头顶,眼中还带两分慈爱,似乎对方还是昔年初入山门的孩童一般:“阳明宗灭门时,上上下下只有我们俩逃了出来,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拣来的,再还回去也没什么。倒是你……”

    话音未落,靳师弟就出言打断道:“我与你同来,早做了必死的准备。同门兄弟也要同进同退,此话再也休提。”

    裘师兄笑道:“好,好。你我今趟尽力就是,即便不成功,撼天神君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这般倒行逆施,早晚要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我们等着就是。”

    他们不再迟疑,催动足下的法器,直往西边的海边而去。

    这一日清晨,海面上旭日东升、霞光乍起的时候,他们也正好赶到了无尽海眼的上空。

    从高空望下去,这个海眼就像巨大的漏斗,又像怪兽张开的巨口,直径至少达到了一百余丈,每分每秒都有数十吨海水凶猛地灌入其中,形似四面围拢的巨大瀑布,连他们站在千米之上的高空,都能听到水浪形成的千军万马,互相推搡的轰隆巨响!

    没人知道这么丰沛的海水都流去了哪里,正如这数万年来误入了海眼的人从来都是下落不明。

    他和靳师弟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降下了法器,慢慢向海面靠近。

    距离海眼越近,两人就越能感觉到这一处巨大缺口传来了可怕的吸力。距离它还有一百余丈的时候,两人足下的法器都在簌簌发抖,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冲进海眼。靳师弟一转眼,就看到一头三十余丈的巨大海兽被海流挟持着,一边哀鸣,一边被推入了海眼之中!

    撼天神君,当真会将她藏在这里吗?

    人家海兽是身不由己被吸了进去,他们却要举身赴海眼?若是生活在这一带的海洋生物有知,是不是会笑话他们更傻?

    在这一刻,连裘师兄都有些动摇了:“真要因为这样一个大胆的猜测,就要冲进六大禁地之一的无尽海眼么?这可是有去无回之地!”然而转念一想起阳明宗全宗上下被血洗的惨状,他双手又紧紧握成了拳,“巴蛇森林和这里,不一样都是龙潭虎穴么?无论她藏在哪里,老子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回去啊!”

    两人作了几个深呼吸,裘师兄就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物事。这东西黑黝黝地,像是某种生物的甲壳,然而其上附有奥涩的纹路,寻常人盯住了多看几眼,都会觉得头晕脑胀、呼吸不畅。

    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拿出来之后,两人身边的气流顿时为之一静,连脚下仿佛你追我赶的海流,都顺伏下来,涌入海眼的海水更是放缓了速度,像是在向这一片残甲致敬。

    靳师弟奇道:“这是什么?”

    裘师兄将残甲紧紧捏在掌中道:“这便是祭炼过的玄武龟甲!它就包在秘卷之中,上古仙人就是靠着它来进出这无尽海眼。”他瞪着脚下的禁地道,“若无这玄武甲相护,我们下去了也不过就是送死。”他将灵力灌入其中,龟甲顿时像是活过来一般,连靳师弟都能听到砰砰然仿佛是心跳的声音。

    紧接着,二人身边就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黑色光幕,颜色和龟甲相仿,幕上还有无数奇特花纹不停流转。

    他们深呼吸了两下,驭使脚下法器,冲入海眼之中!

    他们和海水和无数活物,一起被高速冲了下去,似乎进入了一个无陷幽深隐秘的甬道。尽管已是视死如归了,但人在面对迷茫而无力控制的未来时,心中总是不可避免地会泛起恐惧。

    裘师兄紧紧抓住师弟的胳膊,害怕他脱离玄武龟甲的保护。不过他的担心其实多余,因为被海眼吞进来的东西,此刻全都被挤在了一处!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的坚硬或者不坚硬的东西与玄武龟甲形成的光幕碰撞、碾磨,甚至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若是海中的活物,此时发出来的就是凄厉的惨叫了。

    裘师兄心里突然有个极荒谬的念头:这哪里是什么海眼,分明就像是与巨口相连的喉管和胃囊,被吞吃进来的东西,现在都到了胃囊里,要先接受胃壁的研磨,被挤成齑粉之后才能输送到下一站去!在这里,连神念都无法探出去,他赶紧取出夜明珠。

    在珠光的照亮下,两人皆是大吃一惊:果然这里就像是个巨大的磨臼,涌进来的海水和生物都被一刻不停地搅拌、碾磨、分解。他们又看到了方才那头被吸进来的巨大海兽,这倒霉的家伙只哀号了一声,就被这个神秘空间的力量碾成了细粉,连血水都分解成最微小的分子,消失不见。

    靳师弟打了个寒噤,面无人色:“难怪从来没人能从海眼里活着出去,原来进来的人都被碾成了粉末。”

    裘师兄的脸色也不好看,却反驳道:“这片龟甲能护住我们不受伤害,撼天神君也同样能进得来。它和玄武一样,都是四大神兽之一。”

    靳师弟却是惊呼了起来。原来此时他们身边的黑色光幕,似乎也耐不住这样高速高压的强力碾挤,有些摇摇欲坠了。两人相视一眼,面色俱都一片灰白。

    这无尽海眼的威力竟至如斯!玄武是水之神兽,主守御,号称防御之力天下第一。它若亲至,无尽海眼自然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惜两人手中所持的,毕竟是好几万年前的古物了,上面残留的玄武威能在时光的磨洗中越来越稀薄。或许上次仙人凭它进出海眼时,就有所损耗了,时隔几万年再次与这海眼中的力量对抗,已是有些力不从心。

    只要玄武龟甲的守护之力再减弱一点儿,黑色光幕必会像鸡蛋壳一样“啵”地一声破裂,届时他两人的肉身暴露在这一片空间的力量之中,只怕不出半息的功夫,就要步上那头巨型海兽的后尘。

    两人骇得大气也不敢喘,惟恐惊扰了身边的光幕。

    幸好,此时新被吸入的海水冲了进来,将包在光幕中的两人冲出了这一处磨臼般的所在!

    又是长长的通道,又经受了可怕的挤压之力。当两人突然发现眼前的光亮时,身边的黑色光幕也消失了,这代表着玄武龟甲的最后一丝效力也彻底用尽。两人相视一眼,均知这里就是冒险的终点,无论任务能不能完成,他们都再也出不去了。

    他们被推出了甬道之后,居然是垂直下落的。两人驱动法诀,原本言听计从的法器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在这个奇特的所在,居然动用不了神通!他们吓了一跳,以为会就此摔成肉泥,哪知离地面很近了,才发现这哪里是平地,分明是又一片海!只是这海水纯净至极,这片奇异的空间之中又没有阳光照射,所以海水从上到下都呈现出完美的透明,若非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吹拂,纯黑色的海底都不会映出水纹的褶皱来。

    “扑通”两声,两人掉入了海中。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隐流大殿顶层。

    正在闭目听取鹤长老报告的长天,神色微微一动,突然睁开了眼。

    鹤长老观颜察色的本事已然大进,此刻低声道:“大人,可有不妥?”

    长天淡淡道:“无事,居然混进来两只虫蚁而已。你继续说罢。”

    又有人来送死了?鹤长老低了低头,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第613章 处处闻其名(为赵悦希和氏璧加更)

    ----水云DE话匣子---

    今日三更合一章,看得舒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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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片海水同样是一眼望不到边界,但胜在纯透明,水中但凡有任何事物都逃不过修士的眼睛。所以裘师兄二人落入海水之前,就已经眼尖地看到海里生长着一株绿色的植物,有根、有须、有叶,和陆生的大树很相似,只是那体积庞大无比,从水上看下去,居然还能令人生出巍峨之感。

    事到如今,他们也基本推断出这片海水应该就在无尽海眼的中心位置了。这片禁地的力量,将涌进来的任何事物都挤成齑粉,变成了最纯粹的营养物质。心细如裘师兄,甚至在落下来之前,看到那条长长的甬道只渗下来一小滴水液。

    成百上千吨的海水和生物,被压缩、榨取、提粹成了这么一丁点儿。而他们所浸泡的这片透明的海洋,又是经历了多少年方才形成的?自然之伟力,端的是人类难以想象。

    神通不能使用了,两人只好忽略这一片海水的奇怪味道,游上海面聚在一处,才向那株海中的大树游去。人类修士多以神通见长,似妖怪那样的体修者不多,所以许多水面上滑行奔走的技巧就用不出来。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靳师弟觉得,说这话的人一定是不曾在海里游过。即便以两位修士的体力,当真是累到要虚脱了,也才勉强靠近了那棵大树。

    此刻才看出了这株不知名植物的遮天蔽日,伸展出来的枝叶几乎都占去了十亩大小的面积。幸好两人的神通虽然用不出来,但良好的眼力还在,围着大树转了两圈,又耗去了许多体力,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这棵树有枝有叶、却无花无果?裘师兄找了大半天,才在一团包裹得特别紧密的枝叶深处,发现了一枚淡红色的果实。

    这枚果实将近一人高,看起来很轻,随着水流微微颤动,并且是有些半透明的。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激动。因为从下往上望去,借着水中昏暗的光线,他们已经发现这果子中有个十分模糊的身影,再仔细看两眼,居然像是蜷着一人!

    不错,就像母亲腹中的胎儿那般,双腿蜷在胸前,双手抱腿的姿势。

    然而这身姿曼妙动人,虽然看着模糊,但蜷起来的长腿纤秾合度,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又显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除非是眼盲了,否则谁也不认为一个婴儿能拥有这样的身形。

    将她裹住的果实,其外皮似乎还会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收缩。靳师弟算得出,那呼吸的频率大概是五十息一次,也绝非正常人类的呼吸频率。

    一定便是她!两人屏息看了很久,才互视一眼,均感狂喜。

    宁小闲果然不在巴蛇森林深处、隐流的大殿之中,而是被撼天神君悄悄地安置在了这里,借助禁地的力量保护她。这里就该是秘卷中所记载的“静谧之地”了,因为从他们进入到现在为止,都未见到第四个活体生物。包围他们的海水,味道也着实奇怪,居然有些儿刺鼻。

    她现在果然没有还手之力,很好,很好。裘师兄拔出长剑,快速游了过去,明亮的剑身在昏暗的水波中闪过一抹流光。

    杀了她,阳明宗大仇得报!

    杀了她,整个南赡部洲上的混乱局势就得以平复!

    三百丈、二百丈……他越来越近了。

    果实中的女子仍然蜷缩着,仿佛仍在最甜美的梦境之中,对外界来袭的危险全无所知。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只待一剑将她头颅斩下,他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只可惜,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他明明离她都已经这样近了,平静的海水突然剧烈动荡起来,似乎水面下突然生成了漩涡,那巨大的水浪鼓荡之力,简直要将他们都拖扯下去。

    方才还好好地,这会儿就暗流突生了?

    两人齐齐下坠数丈远,这才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巨树的粗枝,这才没被直接拖下去。

    靳师弟突然一把拽住裘师兄的胳膊用力晃动,五指陷入肉里,那力道大得后者都一阵生疼,转头去看,靳师弟拼命往下指点,脸上带着狂乱恐惧之色。

    下面?

    裘师兄低头看去,也是浑身毛孔竖起,头皮突然发炸。

    这一片海水实在清澄,所以两人都格外分明地看到了,下面漆黑的海床上突然亮起两道金光,直直向他们射来。

    这光芒比阳光还要耀眼,令人不敢直视,晒在皮肤上甚至都能产生刺痛的感觉。

    裘师兄的身体突然僵硬,因为这两道金光向着他们移动而来,并且速度奇快无比。距离越近,他们就越觉出这两道金光中包含的杀意冰寒刺骨。

    这哪里是什么法器宝物散发出来的光芒,这分明就是两只硕大无匹的眼睛!

    随着金光的移动,整片海床都跟着剧烈摇晃起来,莫说裘师兄两人被急流冲得七荤八素,几乎要抓不住树枝,就是平静的海面上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借着刚才那会儿功夫,两人已经看清了,水面下这片浩瀚的黑色海床根本就是水中巨兽的身体,它一蜿蜒动弹,海底才露出了原本的砂白色。

    能盘踞在这片海洋中,守护着那个女子的庞然大物,他们简直想不起来还有第二种了——

    巴蛇。

    撼天神君果然对这女子情根深种,他对禁地的天堑还不放心,竟将自己的真身放在这里保护她。

    裘师兄人没被拖下去,心却早不知道沉下哪里去了。他二人在这鬼地方神通被压制得几近于无,连从水里逃生都办不到。不过即使是神通未失,在这等无处可逃的绝地以自己的修为对上巴蛇真身,同样是要黯淡收场。

    心知今日万无活理,裘师兄紧紧咬着牙,努力攀住树枝固定住自己。幸亏这水中的奇树,枝叶甚是柔韧,在这汹涌的暗流面前还不曾折断。他一攀住之后,就勉力往上爬!

    他距离目标不远,他要争取在被愤怒的巨蛇吃掉之前,先将那个祸害给除掉了!他急怒之下力气大增,这么险恶的局势下居然被他哧溜溜爬出了十余丈,离宁小闲果然是又近了一步。

    下方的巴蛇似是有些恼怒,这一回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用力一吸!

    它身形太过庞大,方才不过是翻动身体,整片沉寂之海就已经掀起大浪,现在这番动作做出来,什么长鲸吸水、龙饮水,和它相比都是弱爆了。就连那棵巨树都被这一下子吸得根须晃动,颤栗不已,纷纷扬扬的细枝嫩叶落下,像下了一场绿色的雨。

    裘师兄攀住的树枝承不住他的重量,终于断了。他惊呼一声,吃了两口水,身形急坠,却又被中途拖住。靳师弟一把抓住了他。

    这一刻,两人眼里充满了绝望。宁小闲离他们只有不到二百丈的距离,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个任务恐怕是完不成了。

    当巴蛇合拢大口之时,他两人早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敌人既然已经死了,巴蛇也就停顿下来,因为此时整片海域动荡不休,不仅海面上波涛如怒,就连眼前的大树都没有停止过晃动。它紧张地去寻那枚淡红色的果实,发现它被急流卷动,在树干上狠狠儿地撞了一记,里面的人儿身体都被撞得身躯微微一动。随后整枚果实如风中之烛一般摇摆不停。

    这一撞,让它吓得心惊肉跳,生怕撞出什么意外来。

    还远不到瓜熟蒂落之时,此刻若是果实脱落,他都不敢去想象会有甚后果。巴蛇赶紧默念了驭水诀,附近的水流突然平稳得有若静止,果实的颤抖也很快消失。

    此时巴蛇甚至不敢吐信,庞大的身躯直接定格在海水中。

    也幸亏它如此做了,因为此时正有一个长得很像蜻蜓,也如同蜻蜓般大小的东西,正在枝叶的掩护下向着宁小闲爬去。狂风大浪之中,它的身形极不明显,身体重量又轻,附在海草枝叶上根本不会被拖入漩涡。

    然而这片海域中的生物,现在已经不超过三个,所以巴蛇轻易便发觉了第四种生命的迹象,舌信微微吐出,就将这小生物头上的叶片给掀掉了。

    它的目光顿时凝住,随后便是怒气冲冲,裘、靳两人若还活着,恐怕要被它再杀一遍。

    它认得这东西。这是出自千金堂的巧器,半机关兽半生物的杰作:自爆蛊。公输昭早向长天和宁小闲介绍过,自爆蛊的品种极多,这一种无疑是附着能力特别强大的,只要定好了方向和目标,它就能爬行过去,完成任务。

    阳明宗这两人想必也是事先将种种可能考虑在内,万一两人的确是找到了宁小闲,却无法完成任务呢?这自爆蛊的确是极好的后手。

    想到这里,巴蛇又庆幸不已。幸好这两人选的是有生命指征的巧器,或是选用了公输昭研制的其他发明,说不定今日还真吃了个阴亏。它自己自然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受伤的,可是她现在的状态,可抗不起千金堂巧器的轰炸!

    它灵活的舌信子一卷,就将这只蜻蜓从藏身之地卷进口里。过不多时,沉闷的爆炸声从它嘴里传出,没有溢出。

    良久,良久,直到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也直到这枚果实重新安安分分地呆在树叶之中,不再摇摆,它才小心翼翼地伏了下去,重新盘成一团。

    只是这一回,它的动作异常轻柔,只激起了几股暗流,海面也只是泛起轻浪而已。神兽有自由变幻形体大小的本事,可是它若骤然变小,恐怕这一下激起的漩涡更大,所以它用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重新趴回原位,随后继续闭目假寐。

    它的身躯太过庞大,未能注意到睡在果实之中的女子,细长的睫毛忽然微微一动。

    #####

    大雪纷扬三日,腊月初七,银装素裹的巴蛇森林终于迎来了大晴天。

    这一日上午,来自北方天凌阁的队伍抵达这片广袤森林的外围,领队将令牌交给了驻守在这里的槐树精。无形的波动往前传去,群树纷纷退让,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森林里已经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可容车队通行。

    隐流的规矩,任何外客来此均不可驾驭法器飞行,所以天凌阁的队伍也就乖乖沿着这条林道走了进去。槐树精为每一拨客人所打开的林中通道,路径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想在路上做下什么记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此时,车队中最豪华的那一辆大车中,传出了一个如梦方醒的女子声音:“瓶儿,我们到了?”声音略带两分沙哑低沉,却是出奇地勾人心魄。

    紧跟在车边的丫环赶紧回道:“小阁主,我们抵达巴蛇山脉啦!”

    饰着紫金流苏的车窗帘子“唰”地打开了,露出一张吹弹可破的俏靥,眉如翠羽,眼作秋波,身似弱柳扶风。严格来说,她的脸型虽然是标准的鹅蛋脸,但眼睛不够大、嘴唇略厚两分,然而五官放在一起和谐完满,竟拼出一个罕见的尤物,那眼睛都似丹凤眼,而红唇微微噘起,仿佛向男子邀吻,艳丽又魅人。

    这一路往西南而行,雪中的山林早就看腻了,巴蛇森林里的树也不过是特别高大、丛林特别幽深而已,小阁主晏聆雪却手托香腮,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跟在车边的瓶儿笑嘻嘻道:“小主子心情这般好,是因为风景好呢,还是因为即将见到的人儿好?”

    晏聆雪斜睨了她一眼,薄嗔道:“贫嘴。”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吸入肺中的空气冰泠泠地,却消不去她心头的火热。赶了三个月的路,那人终于又是近在眼前了。

    车行辘辘,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车队才停了下来。外头传来领队恭敬的声音:“小阁主,我们到啦。”

    她在瓶儿搀扶下轻移莲步走了出来,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院阁。隐流里的宅院一律是就地取材,以巨木催生而成,几乎没有两栋的样式是重复的。她先前已经来过两次了,这第三回再至,果然住的还是这栋她甚是喜欢的“清秋阁”。

    隐流派来的管事已经立在一边,恭敬道:“小阁主,外事堂堂主知道您喜欢这里,所以清秋院一直是特地为您留下。”

    晏聆雪笑着点了点头。若这吩咐是那人特地嘱下的,而不是什么外事堂堂主,那得有多好?

    她出身华贵,丫环和下人们从车上将她的众多物什慢慢搬进清秋院,也花费了不少时间。那管事在一边看了,心里偷偷嘀咕道:“居然带了这许多东西,这位小阁主今回又打算在隐流住多长时间啊?”

    晏聆雪偷偷冲瓶儿打了个眼色,后者知机地从袖中取出几块灵石,交给面前这管事道:“不知迎客晚宴何时开始?”

    他接过来收了,才笑呵呵道:“明日,也即是初八,酉时一刻。”

    瓶儿放低了声量:“我们这次前来,应神君之请,带了不少外界甚少流通的稀贵金属。”

    这言下之意,是想亲自转交了。管事轻咳了一声,面露为难之色道:“明日晚宴就要举行,这两日陆续赶到的宾客甚多,神君大人怕是分身乏术。您可将先此事交割给外事堂办理。”竟是连尝试也不曾,就当面挡了回去。

    他又说了两句好话,找了个理由匆匆告辞了。

    瓶儿眼见他的背景急急远去像是逃命,口中轻嗤了一声,不屑道:“妖怪就是妖怪,不上道儿。没见过这么没眼力价的管事。”

    瓶儿与管事交谈的时候,晏聆雪一直面带微笑,这时不置可否道:“据说外事堂的妖怪,昔时都是宁……引进来的,妖怪与人类不同,他们格外恋旧感恩也不足为奇。”

    外头是滴水凝冰的酷寒,少说也有零下三十度左右,瓶儿知道自己主人不以神通见长,赶紧将她领进了阁中。她们自带的仆佣熟门熟路地在壁炉中起好了炭火,又拍了两张暖阳符在梁柱上,过不了半刻钟,整个小阁内就已温暖如春。

    瓶儿赶紧替她将银毫大氅摘了,露出底下纤弱动人的娇躯来。

    正在烧水煮茶的功夫,仆人通报:隐流派来的侍女已经到了。

    走进来的却是一只漂亮的小蝶妖,玉颈修长圆润、腰肢盈盈堪折,也是一派扶弱美人的模样。瓶儿瞄了她一眼,心道这隐流里的女妖怪,个个都是好生漂亮。

    蝶妖将一只暖盒放在八仙桌上,伶声道:“这是隐流赠给每位客人的点心,请笑纳。”

    “哦?好生贴心。”晏聆雪微笑,露出酒涡道,“往常来,怎没有这般待遇?”

    “明日便是腊月初八了。每年这个时候,隐流内都会烹制腊八粥,分给众人食之。”

    说话间,瓶儿已经给晏聆雪盛了一碗点心。她轻轻尝了一口道:“果然香滑醇厚。每年腊八烹粥,这可真不像隐流会做的事。”这个凶狠霸道的妖宗居然有这么……柔软的传统,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蝶妖就噙齿轻笑:“也不过是最近两年才兴起的。我们女主人喜欢喝这腊八粥,这几年来神君大人每年都会命人煮来给他食用。后来宗内群起效仿,每年腊月上旬都要煮这种粥来饮。”

    晏聆雪微微一噎,顿时觉得口中的粥品不是那么好吃了。

    她放下描花细瓷碗,用绢帕优雅地拭了拭小口,才笑道:“果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你们宁大人还没有苏醒么?”

    蝶妖赶紧垂下头,严肃道:“小人不知,不敢妄议。”

    就连提都不敢提么?晏聆雪微微皱眉,挥了挥手,待蝶妖去得远了,这才对瓶儿道:“这蝶妖必是方才那管事特地寻来的,想让我见一见她的姿色,以为隐流之内美貌妖怪遍地都是,最好能就此打退了堂鼓。”

    瓶儿立刻圆睁了双眼道:“这狗杀才,拿了我们灵石竟还想给我们下眼药!早知如此,决不能白白便宜他!”

    那小蝶妖走出了清秋阁,才拐了两个弯,管事就迎了上来:“可有按我所说的去做?”

    她微微躬身,抿嘴笑道:“自是有的。我跟她说了这腊八粥是女主人爱喝的,神君大人念着她喝的,最后大伙儿陪着喝的。您没见着她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那管事满意道:“你做得很好。”将瓶儿送他的灵石,又拿了一块给这蝶妖。

    他是昔日被宁小闲引入隐流的妖怪之一,可算是她手底下的人,再说现在全宗上下谁不知道神君大人心念女主人已久,他怎会笨到替这天凌阁的小阁主穿针引线?嘿嘿,这女子虽然自矜身份,不像一般女人那样见了大人就要发花痴,可是她这么两次三番地代表天凌阁,千里迢迢跑来巴蛇森林谈生意,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他若没有这点儿眼力,也不配在外事堂混了。

    这接下来的一日,就在天凌阁小阁主的百无聊赖中度过了。包括今回在内,她已经来了三次,巴蛇森林对外客开放的胜地也基本看尽了,何况现在大雪封林,到处都是一片素净的白,第一眼见着了确会震撼,但看久了也感单调。为了解解闷,主仆二人还在隐流侍卫的陪同下去看了一场暗武较场里的角斗。

    那里的战斗虽然激烈,却是太过血腥了,晏聆雪最后一眼看到的场景,是某个妖怪的手足脱离身体飞起。她摇了摇头,率先走了出来,直到再闻不到那血腥味儿,才皱眉道:“隐流善战,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不过比试而已,怎也如此凶蛮?”

    今时不同以往,每一拨进入巴蛇森林的贵宾身边都会配备隐流侍卫,一为保护,二为监视。此刻陪在她们身边的是一头花豹妖,闻言哧哧笑道:“仙植园内出产灵药,断手断脚的伤势看着虽重,以我们的体质,再吃了灵药,也不过是一周就长全了。您不知道,我们这里原本流行地下武场,只是鹤门主和宁大人商议之后,才办起了官方的暗武较场,赢家还有奖赏可拿,所以人人积极。”

    好吧,又听到“宁大人”三个字了。

    这女子分明都不在了,怎地负责接待她的外事堂也是“宁大人”在世时所办,住的小阁里有“宁大人”首创的壁炉,吃的甜汤也是“宁大人”喜欢的,今日来看比武,居然连暗武较场都是“宁大人”办起来的。她忍不住扶额心想,午后想去泡的温泉,该不会和“宁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吧?她上两回来都是夏季,自然没人在大热天去泡汤泉水。

    唉,还是一语成谶。

    “山汤殿”占地十亩,其内共有泉眼三十二处。这天下午,她们正泡得神思渺渺,瓶儿见女主子面色酡红,倍添娇羞,忍不住多嘴打趣了一句:“不知道神君大人是不是也来这里泡汤?”果然晏聆雪脸色更红了。

    结果陪在一侧的侍女回答得很老实:“神君大人从来不至山汤殿。他只在逸仙居沐浴,那里有专门建造的浴殿。”

    问出重点了!瓶儿赶紧道:“咦,神君大人惯常都是住在逸仙居么?”

    这侍女浑身一抖,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补过道:“不,不!这个,逸仙居是为宁大人而建的住所,这两年闲置下来,神君大人时常会去。”全宗上下,谁不知道神君大人最讨厌有女人来痴缠,若是知道他的住处就这样被泄露出去,她的下场简直不要太悲惨。

    逸仙?遇闲?这女人都已经死了,怎地还在这隐流驻地阴魂不散!主仆二人一时无语。

    结果挥退了侍女后,瓶儿便担心道:“小阁主,我们每一次来,都能听闻神君大人对那宁小闲的无限宠爱。据说南赡部洲局势这样紧张,也是为她之故。您……您……”

    晏聆雪缓缓摇头:“你不明白。男人再宠爱心上人也有个限度。倾尽江山为博美人一笑,这种事怎可能存在于现实?撼天神君必是自身有了争霸天下的野心,才以她为由处处开战。红颜祸水,嘿嘿,世上又岂真是有红颜祸水?”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若是有,我也真想见识一番呢。”

    瓶儿左右扫视一番,才传音道:“我才不信她能比您更好看!听说她被安置在这巴蛇森林腹地深处,地点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小阁主若想见一见她……”

    晏聆雪急瞪了她一眼道:“胡言乱语!这两年来,死在这件事儿上的人还少了?若为这等小事拂到了神君的逆鳞,岂非前功尽弃。”

    瓶儿嘟嘴,闷闷道:“我便只是这样一提。”

    天色渐渐转黑,晚宴的时间终于到了。

    自长天从神魔狱脱困,返回巴蛇森林之后,隐流就将心腹重地与宴宾的场所隔开,以便更好地保守机密,隔绝有心人的窥探。

    腹地是隐流的核心成员议事、居住之所,仍设在森林最深处,长天、鹤长老、七仔等都住在这里,它由群妖和无数巨木守护,人类根本无法抵达,宏伟的隐流主殿从此消失在人类视野之中。而与隐流有来往的仙派妖宗贵宾,则被领至巴蛇森林近外围新建好的宫殿群休息、交流和参宴。当然建造的时候也考虑了多方面因素,比如附近就有丰富地热资源以及较好的景致,以供宾客们汤浴、游览等等。不过从这儿到侍女提过的逸仙居,至少隔了两个大州的距离,所以这些客人们平时的确是见不着神君本尊的。

    晏聆雪今日精心妆扮,走入了温暖的迎宾大殿之后,脱去狐皮大衣,内里着的是一袭淡紫色滚银边的交领对襟襦裙,外罩纯白描花禙子,腰间环佩叮咚。她原本就生得柔婉惹怜,这般袅袅走入殿中,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俱是一亮,心中暗赞这是位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的美人。

    她的眼中,却只有大殿正中独踞在主人位置上的,那个伟岸、倨傲,却又带着三分清冷的身影。

    “天凌阁小阁主到——”在迎宾长长的唱喏声中,她缓步向他走了过去,越是走近,心就跳得越快,也不知是惧怕还是喜欢。她紧紧盯着他,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俊的男人。柔和的明珠灯光勾勒出立体深邃的面庞,这个男人五官生得完美无暇,似是天生就该受人膜拜的,但越是端详反而越看不清楚,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在心间勾勒出他的完整面貌。也正因为这样,她才特别希望走近他,好好记下他的容颜。

    但是,先得别被冻伤。离他还有五丈距离,晏聆雪知趣地停住了脚步,含笑道:“神君大人,九月有余未见,别来无恙?”

    撼天神君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晏聆雪顿时感觉到身上背负了无数重压力,不仅心房突然收缩,连膝上也是一软,几乎要跪坐下去。她知道这不是对方故意所为,只是他神境修为给予普通修仙者的威压过于巨大,别说是她这样的柔弱女修,便是一般男子都承受不起。这还是她第三次直面长天,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遥想当年初见的情景,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一P股坐倒的窘境。

    不过,这般厉害的男人才有资格让她喜欢,不是么?

    长天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她却知道这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他的金眸如同阳光,虽然灿烂却不带任何情绪:“小阁主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入座。”声音醇厚低沉,古井不波。

    他的目光移开,晏聆雪身上压力骤减,如释重负,心头却有几分不甘:“又是这样,第三次了!他仍是对我毫不在意,莫非我生得还不够美么,不如他喜欢的那个女人?”自幼时,众人都赞她美貌,及至面容身形长开了,男人们落在她身上的眼光每每是惊艳和火热的,她举手投足间又是一派赢弱美人的风范,真令男人们恨不得抱入怀中,好好怜惜。

    惟有眼前这个男人,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他的眼里空空落落,没有惊叹、没有喜欢,甚至也没有厌恶,看待她就像看待泥塑木雕,谈不上喜好,甚至都不带有人类的半点情|欲。

    莫非修为参天的大能,都是这般断情绝欲,外界盛传他钟情于一人,也只是谣言?

    长天照例说了几句祝酒辞,随后便举杯道:“饮胜!”晏聆雪入座之后,心里反复思量,连酒宴已经开场都未注意。旁边的瓶儿急了,轻轻晃了她好几次,她才如梦方醒,赶紧和众人一样拾起酒杯,掩袖喝下,其中五味只有自己知晓。

    如今已进腊月,再有二十余日就到过年了,南赡部洲上的战事基本平息。毕竟无论是哪一方都想开开心心过大年,连常年鏖战的北方战线此刻也是偃旗息鼓,烽火再燃必然也是明年之后的事了。

    整片大陆陷入了珍贵的平和时期。

    是以今日的晚宴,气氛并不压抑,聊了几句战事之后,各种助兴节目也就纷纷呈上。长天虽有心事,却不想妨碍别人寻欢作乐,特地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因此全场在隐流的蝶妖献舞之后甚至有几分欢愉和火热。毕竟这个妖宗盛产各式俊男靓女,妖怪们生性开放,若是互相看对了眼的,保不准就来上一场露水姻缘也未可知。

    有一家仙派的使节借着酒意,向长天举杯咧嘴笑道:“神君大人,未知我们何时能有幸见一见您的心上……?”

    他还未说完,嘴就被边上的人死死捂住。

    这事儿谁都好奇得要死,光在南赡部洲都流传出几十个版本的传说,却不能在这等场合明目张胆地摆上台面来说。对于外界的种种传闻,撼天神君本人不置可否,从来没有站出来澄清过。

    长天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森然而有凛凛寒气,使节顿时酒醒了大半,呐呐难言。

    此刻殿中暗香浮动、绮罗歌舞,长天望着眼前翩跹起舞的女妖,却已神游物外。再有小半年,她就该能再次站在他面前了吧?

    酒过三巡,按理来说宾客即可自行走动了。场上氛围再次松绰了许多,不少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细语。

    晏聆雪望了望长天,见他只手支颐,斜倚在椅上,无论是意态还是神情都随意得多,不似晚宴一开始那般严肃,终于又砰然心动。她还是鼓起勇气,慢慢走了过去。

    她才走到他桌前两丈处,长天就微微坐正了看过来,金眸里清楚明白地写着疑问。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晏聆雪的心又开始狂跳。她咬了咬唇,轻声道:“神君大人,聆雪这一次前来受家兄之托,带了二百斤魂铜,或可解明年一、二月的消耗用度……”

    她话未说完,长天脸色一变,突然从椅上长身而起!

    这一下很突兀,晏聆雪大感错愕,芳心又有两分窃喜:她带来的魂铜竟然这般受重视?若知如此,她就该早些拿出来的。

    她才想到这里,长天已经沉声道:“老鹤,这里由你主持,我先行离开。”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脸上却清晰无误地写满了焦灼和忍耐。

    有什么事能令神君如此着急,莫非?鹤门主也是微微一怔,赶紧应了下来。

第614章 再相见(为呵呵哩啦仙葩缘5更连爆)

    长天已经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这大殿东西宽达六百步,然而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颀长的身影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他此刻心急如焚,若非在这大殿内当众动用神通远遁太不礼貌,一闪身早在数十里之外了。

    鹤长老这才转头望向晏聆雪,这姑娘还望着长天离开的方向,脸上满是错愕。他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道:“宗内突发要务,需要神君大人前往处理,还望小阁主海涵。”神君大人虽然高傲,却绝不无礼,也非鲁莽,若非切实有大事发生,也不会置宾客于不顾。只是这位小阁主面上的神情,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忍。

    突发要务?明明连鹤长老方才都不明所以,这谎也圆得忒没水准。她心中微觉苦涩,为何自己偏偏喜欢上的,是个铁石心肠的郎君,只怕她用似水的柔情都融化不开。

    #####

    宁小闲载醒载睡好几次了。

    她几度睁眼,都能察觉到四面八方透过来白蒙蒙的微弱的光。周围有汩汩水声,似乎推着她随波轻晃,如同置身于摇篮,这里有她由衷依恋的安全和温暖。那种令她眷恋无比的感觉,就像是在母亲的腹中一般,慵懒舒服,即使是偶尔微微睁眼,也很快再度闭合,重新陷入黑甜乡的层层包裹。

    那种从未体验过的安逸昏靡,令她根本不想醒来,只想就这样一直沉睡到时间尽头。

    可是这一日,却睡不下去了。

    冥冥中,她感觉到身处的这一处狭窄的所在突然裂开,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她轻轻推出。那样温暖安全的感觉,一下子消失,她蓦地睁开眼,却发现前后上下茫茫然全是水,在水流轻柔的推搡之下,自己正缓缓坠入不知名的汪洋深处。

    这一次睁眼又耗尽了所有力气,她闭上双眼前看到的最后一抹景象,是海底似乎有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搅动,身边的水波很快变得躁动不安。

    那是什么东西,似乎连海水都惧怕于它?她只来得及转过最后一个念头,就重新昏沉过去。

    ……

    长天闯进海眼的时候,尽管已经得了巴蛇真身传来的消息,但是第一眼看到黑色地面上伏着的那个身影时,仍觉得心脏像沉下了无底的深渊。

    太早了,她原本应该再过小半年才被放出来才是,那时她才能完全康复。如今……

    就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前几日潜入此地的阳明宗那两人,巴蛇虽然吞掉了敌人,然而临时搅起的风浪也带着她在树干上狠狠撞了一记!

    莫非是这一撞,撞出了问题?

    他将她轻轻抱起,揽入怀中。她刚从海中被托出,面色安详,仿若熟睡,身上仍是那袭他替她换上的薄薄纱衣,被海水打湿了,尽数贴伏,勾勒出完美而诱人的曲线。然而她的面色苍白,身体也是冰冷的。

    他太粗心了,当时若是不那么托大,若是再谨慎一些多好!阳明宗那两个杂碎坏了他的大事,真后悔当时只赐了速死,早该留下这两人来,细细地千刀万剐!

    他心中虽然闪过这般嗜血念头,修长的手指却仍是轻柔地为她将脸上散乱的青丝拨开,仔仔细细地撩到耳后。随后他便看到,她长而卷翘的睫毛犹如蝶翼般轻轻颤了两下,随后双目缓缓睁开。

    长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在他的注视下,那双杏眼中先是一片茫然,随后慢慢聚焦、慢慢凝神,终于露出了他魂牵梦萦的那一抹熟悉的灵光。

    那样清澄的眼神,至少说明了她三魂七魄俱在,不曾痴呆嗔傻,最重要的是,在他以为自己功亏一篑的时候,她却温柔地挽住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闭眼,用力忍住喉间突然涌上的酸楚。

    他早知道,他的宝贝足够坚强,断不会因为一件突发的小事而夭折。

    “小闲,宁小闲!”他低低呢喃两声,心口上那个常年失落的空洞,似乎一下子被填满了。失而复的巨大喜悦,令他一把将她攥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搂住,气力之大,恨不得将两人都揉碎了,融成一个。

    长天一向不信天命,然而搂着怀中这副娇软的身躯时,却也破天荒在心中暗暗感激上天。

    她在他面前香消玉殒时,他愿意倾己所有来救她。现在她终于再次睁开眼睛,他只觉得全世界最美好的画面,莫过于此。

    他的心脏,终于欢乐地跳动,胸口里头,又重新有了热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松开了她,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的小脸被憋得通红,眼里都写满了气愤,却没有张口。

    她被抱得这样紧,居然没有挣扎。

    长天仔细看了她两眼,没来由地担心:“小闲,还记得我么?”

    她的下巴靠在他颈窝上。长天这般低头贴在她耳边细语,一股热气喷在耳上,她就微微眯眼,杏眸中露出了舒服的神情,像被挠到痒处的猫咪,但是依然没有说话。

    不对劲儿。他压下心头的狂喜,沉声道:“记得我么?说话,说我是谁?”

    宁小闲顿时睁圆了眼,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眼中流光一片,似有千言万语,过了几秒却通通转成了委屈,泪珠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簌簌掉下。

    嗯,这丫头的眼睛太传神,只消看上一眼,他就知道她还记得他。

    “乖,别哭了。”他心疼地噙去咸得发苦的眼泪,然后顺势亲上她白晰的额头,柔嫩的双颊、尖俏的鼻子、菱形如花瓣的嘴唇,细吻如雨点落下,一处都不放过,直到她快透不上气为止。她眸底的情绪太复杂,他分辨出了惊喜、安心、迷惑和恐惧,于是知道她的记忆没有丢,至少关于他的部分没有丢失。他的心欢喜得像要炸开,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来没有这般圆满过。

    拥有关于他的记忆,她才是那个她。

    不过,她为什么说不了话?长天沉吟了一下,伸手按在她太阳穴上,运起搜魂之术,只是秘法才刚刚施展,就看到她拼命眨眼,眸中传来惊惧和痛楚之色。

    他赶紧停手,哪里还敢再用术?

    宁小闲快急死了!

    她犹在迷糊之中,就被一阵森寒而熟悉的杀气唤醒。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撑开眼皮,果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熟悉而俊美的面庞,只是他脸上不加掩饰的焦灼和深情,是以往从来未曾展露过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不知明的空间,显然不是神魔狱,他果然得到了向往已久的自由。这个古怪的地方也不可能是冥界,因为她倚在长天怀中,两人的神通一脉相承,她能清晰明了地感觉到他身上神力澎湃,如浩瀚海洋,在平静之下蕴含着无限威能、无限恐怖。

    他再也不是坐困狱中的那个囚徒了。他的气色看起来,比在神魔狱中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眉眼仍是俊美无匹,面庞如玉石雕就,虽然没有瑕疵,却也有玉石般的冷漠。如今他已是气度森严,等闲人不敢抬眼看他,仿佛不敢直视日光。

    等闲人不包括她。在她眼里,只觉得这男人越发地秀色可餐了。她痴痴地凝视他好久,总觉得怎样也看不够,然后,问题就来了:

    当她想伸手抚一抚他的脸庞时,才纠结地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莫说抬头挺胸了,就是勾动手上的尾指都办不到。

    当长天俯身贴在她耳边低语时,她甚至没有办法张开口回话。

    她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怎会这样?

    咦,不对。她细细体会着这种奇特的感觉。她并不是没有力气,而是这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好像是个断了线的木偶,她无法指挥这具身体做出任何行为,即使是睁开双眼这种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在她而言都极耗精神。

    长天不喜穿中衣。他今日着一袭滚着金边的纯黑袍服,显出修长挺拔的身姿,这样张扬而华贵的色搭真是很适合他。当然最重要的是,从她现在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从领缝之间看到他一小段精致而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

    “美人骨”可不仅仅是对女子锁骨的美誉哦。

    她的指尖,顿时奇痒无比。

    呜呜呜呜,肿么办,好想伸进去抚两把,一想起他肌肤的紧实触感就想顶满三十二个赞。这种久别重逢的大好时刻,不是该顺理成章地扑进他怀里,从他身上好好地大把揩油么?她还想和垂涎已久的结实胸膛,还有标准的八块腹肌打招呼来着的。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她好想它们啊!

    可是,她连一根手指头也挪动不了,连对着眼前的美男子流口水都办不到,这要怎么破?!

    眼看她一双大眼睛急得咕噜噜直转,长天有些莞尔,先前的急躁顿时被压了下去。这丫头总是有办法平复他心头的火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伸指在她颅后轻轻按摩,缓解她的紧张感:“别急。先告诉我,你能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如舒适,或者疼痛?”

    被他这样揉捏,当然是很舒服的啦,可她要怎么告诉他?

    他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眨一下眼表示同意,眨两下就是不同意。”

    她赶紧眨了一下眼。

    “脑海中可有钝痛感?”

    她想了想,眨了两下眼。

    他立刻放心了,看来不是伤到了脑部或神魂的后遗症。

    “困么,是不是成天想睡觉?”

    是哪,他真聪明!她用力地眨了一下眼。

    长天嘴角微微勾起,在她眼皮上用力亲了一口,吓得她赶紧闭眼。这人什么时候养成往别人眼上招呼的坏习惯?

    “那么,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知道了?她睁圆了眼等待下文,哪知道他居然就此打住,微笑道:“我们先回去,将你安顿好。你真是……好臭。”

    宁小闲又羞又窘。她在海里浸泡多时,这儿的海水也不知是久未流动还是怎地,虽然清亮却有些儿粘腻,闻久了还有些儿怪味道。先前见他那般小鸡啄米般地亲她,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嗅觉缺失了,要知道这家伙向来有洁癖,原来只是一时激动,事后又记起了这事。

    长天在她懊恼的眼神中,朝两人身上都施放了一个清洁术,这才拿一袭银氅裹住她,稳稳站到了海水之上。在这无尽海眼之中,只有修为达到真仙之境,才能不受此地力量的压制,使出自己的神通。

    紧接着,他们原先站立的黑色地面,动了。

    呃,这不是一座海中孤岛么?上头还有粗糙的地面和嶙峋的山峰。

    结果这座“孤岛”在她呆滞的目光中,慢慢从海面上抬升起来,露出了底下蜿蜒粗壮的黝黑身躯,犹如巍峨高山。

    好大!以她现在的眼力,居然都看不到这截身躯到底有多长。似乎连乌赤尔山都没有它雄伟粗壮!它只这样稍稍移动,整片海域都动荡不休,长天脚下的波涛已经变得汹涌,似乎下一波海啸已在酝酿。

    在这身长不知几许的巨兽面前,她和长天两人渺小如蝼蚁。

    紧接着,“孤岛”两侧各睁开了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像打开了探照灯,冰冷无情的金光从中射出,照在两人身上。

    用任何言语形容这巨兽出水的壮观情景,都是苍白无力的。幸好这样的眼神,她很熟悉了,只不过在这庞然巨物身上显露出来,尤觉压迫感十足。

    像是感觉到她的不安,长天将她又抱紧了一点,温言道:“来,跟我的真身打个招呼吧。”

    她立刻将双眼又瞪大了一点,目不转睛地看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离得越近,越觉得这家伙的身形令人震撼不已。随后,巴蛇朝着他俩扑了过来。

    千斤压顶?虽然知道有长天在此,她绝不会受到伤害,但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一幕还是令她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

    然后,她就感觉到左手腕上微微一凉,似有一物缠绕而上。

    什么东西?她微微睁眼,看到手腕上有一条小蛇停驻。这蛇儿又细又长,在她腕上转了一圈,就衔住自己的尾巴,一动不动了,身躯也慢慢转成耀眼的金色。乍看之下,就像一只制工精制的漂亮镯子。

    好牛,神兽果然是可大可小、能屈能伸!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她拿眼神问长天。

    “你既已醒来,它就没必要再守在无尽海眼之中了。”他换了个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倚在他怀里,才驭空而起,“接下来你身体不便,让它贴身护着你好了。”

    手上盘着一条活生生的蛇,尤其她知道这就是巴蛇他老人家的真身,说心里不惴惴然是不可能的。幸好这条小蛇衔尾伪装成金镯子之后,就再也不曾动弹,扮演得十分尽责。于是她安心地伏在他怀中,享受公主抱的待遇。

    她如今神魂疲备,意识却是亢奋地,长天穿过无尽海眼时,一低头看到她眼中满溢的好奇,不禁低头轻声道:“这是无尽海眼,南赡部洲六大禁地之一,人们都以为它吞噬生灵,其实里面别有洞天。若能穿过这两层甬道平安无事,就到了方才那片生命之海。那里是海洋精华之所在,可孕育万物。”

    她恍然大悟。难怪这海水看起来闻起来都有些古怪,原来其气味类似于羊水!

    他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从海眼之中穿出,虚空踏在了浩瀚无际的海面之上。

    海眼仍是张大了巨口,海水奔腾而下,形若瀑布。此时一轮弯月垂挂天边,散发着幽冷的光,将底下的洋面、海眼和两个人儿,都镀染上一层银光。

    她清晰地望见了,月下的长天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你……出事之后,我原以为你已死去,哪知从中京出来之后,发现你身体仍然柔软,不曾僵硬。后来反复检查,才发现你身体之内还有一小股力量相护,保持着最后一缕生机不灭。于是我将你的身体放在生命之海,任它助你恢复元气。”

    宁小闲知道,自己最后的记忆只到他挥剑斩断了缚龙索那一瞬间。当时她抱定了必死之心,尚未虑及他的心情。现在再看到他,才知道她的撒手而去会带给他多深沉的伤害,想到这里,她心尖儿都疼。

    对不起,她在心底偷偷说道。

    长天垂眸,恰好看到她愧疚的眼神,忍不住微微一笑。

    惟有她,才能令他的世界色彩斑斓。只要她能醒来,他什么代价也愿意付出的。

    长天现在使出来的神通,她也会,正是缩地成寸。只不过她每次使用必定耗费大量神力,距离不过十余米,哪像他这样随随便便一步跨出去,就是数百米之遥?周遭的景物都连成了直线,飕飕飕被抛到了脑后。

    她今日心情起伏跌宕,神魂消耗很大,这样的景致看起来又太催眠,所以没过多时,就慢慢阖上了眼,在他怀中重新睡去。

    她睡得倒香,长天返回隐流后,逸仙居却是一片人仰马翻。

    神君大人抱着女主人回来了!

    这情景也不知被多少人当场看见了,当下整个隐流腹地就像原本平静的池塘被投入了石块,消息像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往外迅速传播。

    长天一人独居时喜欢清静,所以逸仙居虽然布设精巧,但一直便是冰冷安静的。现在她既已回归,身体又弱,仆从们就赶忙烧起炭火、点起熏香,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盎然。又过不多时,外事堂也得了消息,知道原堂主已然返回,于是流水价地送上各类物什,很快将整座逸仙居妆饰得焕然一新。

    长天将她抱到床上,替她换过一套衣物,再拉过锦被盖好,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这才转身离去。他还有诸多杂务缠身,趁着她熟睡,要赶紧去办完,比如他方才强行离开的晚宴。

    他才踏出逸仙居,就淡淡道:“守卫力量加三倍,蚊蝇皆不可进。”今时不同与往,想要她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才将真身放到她腕上实时保护。

    自有人出声应道:“是!”

    #####

    十个时辰后,长天再度踏入她房里,看到她眼中闪过喜悦,随后是薄嗔。婢女已经将她扶起坐好,身后还垫了数个软枕。

    他扫过案几上的汤药,剑眉顿时皱起:“养魂汤怎么还没喂下?”

    他略有不悦,房内的气温就像低了好几度。随侍在侧的婢女吓得簌簌发抖,赶紧答道:“婢女喂了,可是宁大人她,她吞不下去。”

    是了,他怎么忽略了她的咽肌无力,根本也吞不下汤水?他收敛怒色,挥退了左右,信手拾起了药碗,慢条斯理道:

    “在白玉京内,你燃烧了神魂?”

    宁小闲吓了一跳,眼神左右游移,就是不肯和他对视。这话里,有杀气啊!

    他伸手捏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着他:“所以,当时你不肯过来?”

    他的金眸看起来凶光赫赫啊。她赶紧眨巴了两下眼睛。哪里哪里,那时她是当真没力气爬过去了。

    她就差将心虚两字写在眼里了。长天哼了一声,抿了一大口药汁,随后低头攫住她的唇,一点一点渡了过去。婢女说得没错,她周身动弹不得,包括咽肌都不能工作,的确无法吞咽。长天伸手在她喉间轻巧地抚了两下,她终于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他手法精巧,令她能够吞咽下去,却不会被呛了气管。

    若她能作出表情,一定会把脸皱得像包子。这药真是苦得没朋友了!她倒也罢了,可是长天的脸是用精铁打成的么,这么苦到了心里的药,他抿在嘴里居然面无表情,真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她已分辨出,熬好的药汁里面俱是温养神魂的药物,样样身价不菲,以她的本事,大概能分辨出十之八九。

    这般让人喂药,真像个残废。她红着脸,闷闷不乐。话说现在她身处何地?她识得这是巴蛇森林,可她不记得见过这栋房屋。她一醒来就感受到华屋美榻的舒适,这里的摆件精巧、家私讲究,不输给任何豪门巨富。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博古摆上摆着的六角紫金炉子,她闻得出里面熏的是白沉香,食指那么长一截就价值千两纹银!

    隐流里,有这样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她到底熟睡了多久?服侍在侧的婢女,也不知道怕的是长天还是她,从头到尾一字未吭。她身不能动,但五感还在,已可感觉到屋外影影绰绰还有不少人,身上却无杀气,想必是守卫了,可是这么大半天过去了,却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这里里外外,安静得连钢针掉下来都能听到,真真是要把她逼疯了!

    他像是知道她心头所想,一本正经道:“想知道你的身体情况么?”

    宁小闲赶紧眨了一下眼。

    长天沉重道:“你当时燃烧的神魂中,几乎只剩下中枢魄健在,其他数魄都已经付之一炬。中枢魄掌管过往记忆,我现下将你救回,你也就还能记得我,然而掌管行动的神魄俱已被你烧掉,所以……”

    所以,她现在动弹不得,今后也会……动弹不得?那她现在的情况算什么,高位截瘫?无论在华夏还是这个世界,她都见过这种伤残的病人,高位截瘫一般都会出现四肢瘫痪,受伤脊髓横断平面以下,肢体的感觉运动、反射完全消失,更严重者,甚至膀胱、肛门括约肌功能都会完全丧失。

    她才不想变成这样一个只有意识,却操控不了身体的活死人,这还不如全无意识的植物人呢。至少人家无知无觉,她呢,却要被束缚在这具无用的身躯里面,日复一日倍受煎熬!

    听说高位截瘫的病人,还容易得褥疮!想到未来无数个日子里,自己连喝水都要他人服侍,还得像个煎饼似地被人翻来覆去,她就觉得目光发直!

    长天不错眼地盯着她,果然望见她眼底深深的恐惧。很好,吓傻了,看来她已经想到可怕的后果了。

    “现在,你后悔当初那般草率地燃烧神魂了么?”他伸指轻抚眼前细嫩光滑的脸蛋,低哑地问道。他原本只想惩罚她一下,哪知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

    问完之后,他就后悔了。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儿,哪里能忍受这样可怕的伤残的未来?这问题,实在有些残忍。

    得他这一句提示,宁小闲又回了神。她凝视着他,眼里淌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却是毫不犹豫地眨了两下眼。

    她的确不知道燃烧神魂会带来这样可怕的后果。彼时在她心里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一死,哪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遭遇。然而若让她重来一回,她仍旧会这样做。若不曾燃烧了神魂,如何能换得他神完气足地站在这里?若让神魔狱落入了阴九幽之手,这妖人指不定要怎么折磨他呢,心高气傲的长天如何能够忍受?

    她眼中的情愫太复杂,他却一一看懂了,心头顿时一热,这一口药汁喂完之后,就势卷住她的香舌,细细密密地吻了起来。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第一个深吻。他吻得那般小心,却又暗含着无限渴望。宁小闲感觉到他舌头的挑|逗和邀约,这般滑腻而温暖,可惜她无法回应,随后口齿之间满满地全是他的味道,连残余在口中的药汁都似乎不那么难喝了。

    她身体无法移动,五官越发灵敏,被他这样亲了一会儿,只觉得神魂深处都暖了起来,格外舒适,好像连心中的恐惧都能暂时抛到一边儿去了。

    于是,这证明了她的确是个色|女么,美色当前果然可以连命也不要了么?

    长天结束这个深吻时,看到她眼中还有伤心之色,但眼光迷蒙,显然亦自陶醉,他心中也有些自得。

    他轻轻咳了一声,嘴角上扬,只觉得心情从未这般好过:“其实,魂魄也可以修补的。你当时虽然烧坏了其他主魄,但用补魂之术,也勉强能够修补回来。”

    她被亲得迷迷糊糊,他说完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

    这话的意思是,她神魂上的伤,其实可以治好,她可以不变成高位截瘫的病人了?!

    这魂淡啊,说话只说前半截的尿性又出来了,他是故意吓唬她的吧?!

    在她恶狠狠的瞪视中,他快速将剩下的话说完了:“你现在无法动弹,不过是因为苏醒得太早,神魂还未能掌控身体的缘故。再过上几日,自然就好了。”

    见她杏眼瞪得溜圆儿,薄嗔浅怒都写在里头,他心里痒痒地,低头去亲她眼睛,吓得她直闭眼。他顺势从眼角吻了下去,含住她小巧的耳垂,随后在雪白颈项上细细啃了几口。

    久违的酥麻漫上心头。这家伙对付她最是拿手,现在她感谢自己的声带还不能发声了,否则又要发出那般羞人的声音。

    他噙住小巧的下巴用力吮吸,直到她都感觉到微微刺痛才放开。

    不须拿镜子来看,她都知道下巴上被种了草莓。他最拿手的就是趁人之危,欺负她一个手足无力的病号。

    长天当然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他的吻越来越滚烫,似乎都能灼烧她的肌肤。在咬上她的咽喉时,他略带喘息道:“我想你甚久,快些好转!”

    这是他一贯式的命令口吻。

    #####

    她果然争气得很,第三天傍晚就能发声了。

    她说出来的第一个字是:“水。”久未开声,嗓音略带两分嘶哑。侍立在侧的婢女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欢天喜地地赶紧倒水去了。

    结果两刻钟之后,长天就赶了过来。

    他抚着她的下巴,笑吟吟道:“说两句话,给我听听。”眼底却有遗憾一闪而过。

    这两天抱住她各种欺负,她连出声反抗都不能,只好凭传神的双眼来谴责他,真是太……有趣了。她的情绪都写在双眸中,根本隐藏不住,真不知道她击败过的那些敌人,为什么会折在她手下?再说现在咽部和面部肌肉恢复正常,说明她重新拥有了吞咽和进食的能力,以她的面皮之薄,被他口对口地喂药这种事恐怕是打死不肯的了。

    宁小闲为之气结。这是逗小猫小狗的语气罢,他眼中的失望情绪虽然转瞬即逝,却让她敏锐地逮住了。这个外表冰山、内里腹黑的男人,一定是嫌她好转得太快,他还没欺负个够本!

    “不说!”她闷闷道,随后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你身上……有血气,与人动手了?”声音还有两分喑哑,却是越发流畅了。

    长天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道:“鼻子很灵光嘛。”负责动手刑讯的是涂尽,他只是站在一边观看而已,只是忘了这丫头的嗅觉灵敏远超其他感官,这大概是贪吃鬼必备的属性。

    她眼中露出两分担心:“外界不太平?”

    他的小乖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世道的确不好,他不想她烦心,只待她伤势痊愈了,再说与她知吧。“偶有不开眼的小贼溜进来,无甚大事。”他轻描淡写。总有不开眼的蠢家伙,以为杀了她就能平息那许多纷争。

    她对他了解甚深,知道他这般回复就是不愿她深究,当下转移话题道:“我想见见他们。”

    “谁?”

    她不说话,只是扁了扁嘴,有些负气。她返回隐流的消息,这两天大概是传遍了隐流腹地,不少老熟人想来探视,结果被长天一道命令全挡在逸仙居门外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便见客,可是长天白日很忙,通常不在她身边,只能夜里过来相陪。她越是不能动,时间也就显得越发地漫长难捱。

    这三天来的百无赖聊,都快将她憋疯了!

    长天也知道她过得不易,不过她性子原本过于跳脱,想在修仙路上再进一步,此刻恰是磨砺之机,所以也硬下心肠,不让她见人。此刻见了她这般模样,心下柔软,只好凑近了道:“张口。若亲得我满意,我便让你见一见青鸾。”其他人都是异性,她此刻身体不便,不能相见。

    这只色|狼,果然无时不刻都不会放弃轻薄她的机会。宁小闲红着脸才微微张开檀口,他的薄唇就老实不客气地覆了上来,那柔软之物也借机顶了进来,缠住她的一阵逗弄吮吸。

    果然她有了反应,尝起来才倍感香甜。长天甚是满意,口中忙个不停,还记得传音给她道:“小乖,须得让我满意。”

    满意的标准是什么?她纠结了。才暗送丁香,对方就是一阵穷追猛咬,哪里还轮得到她表现?

    这厮,太积极了。

    结果她NG了无数次,最后还是长天心软终于肯放过她,所以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才见着了青鸾。

    青鸾快步走入这间香舍,第一眼见到宁小闲,目光为之一亮,随后脸上隐现梨涡,乃是在强忍笑意。

    女主人双颊染晕、气色极好,尤其双唇红肿,水光润泽,极是诱人,显然刚刚才被采撷过。想起方才和长天大人错身而过,他脸上罕有的轻松,青鸾就知道这一对儿好事将近。

    宁小闲脸色更红了,压住羞意板起脸,这才让青鸾勉强维持了面色的平静。

    宁小闲往屋外看了一眼,轻声道:“青鸾,我沉睡了多久?”

    她一上来就是这样沉重的话题,青鸾微微一怔,止住了笑容,也低声道:“快满三年了。”随后毫不意外地看到她小口微张,满面错愕。

    三年,她居然沉睡了三年!莫怪她醒来之后,总有仿如隔世的感受,原来时间果然过去了很久呀。

    这三年里,又发生了多少事情?

    到底是练过真一诀。她闭目平复了一下心境,才接着缓缓道:“当日在白玉京之内,我顾不得七仔和鸠摩了。他俩后来如何?”

    她开口先问这两人,青鸾心中即有暖流淌过:“鸠摩拖住了阴九幽的手下,连替身人偶都用掉了,最后力竭而亡。”

    宁小闲“啊”了一声,心下难过。难怪当日白玉京内迷雾蒸腾的时候,她总觉得阴九幽的后着不会只有那么几下子,原来都被鸠摩舍生拖住了。她是渡劫前期修为,又满身剧毒,若真是舍了命地战斗,果然没有多少人能越过她这层防线。

    青鸾见状赶紧接道:“不过鸠摩也出身凤族,有九死一生的天赋,虽然不像真正的凤凰那般强横,但重伤之后三次涅槃重生却是可以做到的。她早年与人争斗用过一次了,这是第二回生效。”

    这些家伙跟着长天已久,说话都喜欢这样吊人?宁小闲一阵无语。

    “长天大人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重新化为凤卵,与七仔共同被安置在白玉京的一间秘室之中。白玉京是华境广厦,若非大人与七仔有血誓感应,还真无从寻起。”青鸾说到这里,声音一顿,“鸠摩重化为卵,宛若重生,心盟血誓也就失效了。长天大人将这枚凤卵交给涂尽保管,念她忠心护主有功,要待她重新孵出之后,再令她自行选择去留。”

    任何挟迫性的手段,都有漏洞。巴蛇用以约制隐流妖众的生长之力如此,阴九幽发明的心盟血誓也是如此。凤族独特的能力,令他们能在死后重得自由。

    宁小闲心下唏嘘,遗漏了凤卵目前交在涂尽手中这样一个细节,接着问道:“长天自出了白玉京以后,又做了什么事?”

    “天上居关闭了小千镜,长天大人强行破界闯出,切断了白玉京和小千镜的联系。”

    她一怔:“那镜中世界的人呢?”她家长天不愧是专业搞破坏的。

    青鸾道:“不清楚。多半是失陷在里面了吧?”她似乎鄙夷一笑,“伤了您的那个济世楼的楼主金无患,已经被神君大人所杀。天上居长老议席的长老们,大人因恼恨他们助阴九幽为虐,强行从白玉京闯出时,就没有将他们带出。我们离开中京之前,督务局派人前来拦截,神君大人带领兄弟们杀出重围。那一晚血流成河,我自入隐流以来,还从未打过那般惨烈的战役。”

    她带去中京的隐卫才有多少人?身为地头蛇的督务局,又能派出多少人来阻截?两边人数根本不对等,再说中京之内向来卧虎藏龙……遥想那般浴血鏖战的景象,都能让人心动神移,呼吸难以自已。

    他们费了多大的功夫,才闯出来的?

    青鸾借机瞄了瞄她的脸色道:“长天大人带着我们从中京返回隐流的路上,也遭遇了多次袭击。据大人分析,应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她用膝盖都能猜到是谁干的。“然后呢,他如何应付?”

    “探明来犯的宗门,灭之。三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来寻我们晦气了,就此安全返回隐流。”

    “……”果然是长天会采用的手段啊,简单粗暴但是有效。青鸾脸上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来隐流这两年必是横行惯了。

    说话间,外面有人来寻青鸾。

    宁小闲躺在房中,倒是听得了大概,等到青鸾重新走入房内,她开口问道:“小阁主是谁?”

    青鸾毫不意外她听能到,此时正皱眉道:“北方的天凌阁盛产金石矿物,皆是炼器的重要原料。它家与我们隐流这几年来生意往来频繁,天凌阁的小阁主,每次都会亲自押运货物,往返巴蛇森林。她事情太多,每次接待她都要费上不少功夫。”

    “哦。”宁小闲微微闭眼,显然有些乏了,“这位小阁主,是男是女?”

    “女,名为晏聆雪。”青鸾偷眼看她,果然发现宁小闲眉心微微一动,“每一回前来,她都会求见神君大人。头一次神君大人还肯见她,后面这几回都是推拒了。方才外事堂来报,小阁主想找长天大人,谈谈明年矿物份额配给之事。”

    一切外客在巴蛇森林的需求,都要通过外事堂上报。

    晏聆雪么?宁小闲虽未见着这女子,但凭青鸾的只言片语,第六感已觉出这女人恐怕是想要染指她的东西了。

    听这要求正大光明,然而意在不轨么?

    “去吧,报给长天知道。”宁小闲笑了笑,合上眼,“我困啦,先睡了。”

    #####

    晏聆雪轻轻打了两个喷嚏。

    立在一旁的瓶儿担忧道:“这巴蛇森林太冷了,小姐可是染了点风寒?”

    “怕是有人在嘀咕我。”晏聆雪摇了摇头道,“这两日巴蛇森林中似乎有暗流汹涌,可是发生了什么我们应知却不知之事?”

    正巧有侍女走了进来,向晏聆雪欠身行礼,笑道:“我家大人有令,向所有宾客赠送灵茶三百斤、五百年朱果十枚、玉膏三十封。请小阁主派人查收。”她后头跟着几名隐卫,一言不发地放下了几个红木箱子。如朱果、玉膏这类小物,用的也是红色锦漆盒子盛装,显得十分喜气。

    晏聆雪奇道:“可是宗内遇着了什么好事?”撼天神君那人冷面冷情,居然会突然下令送客人东西,显然宗内是发生了大事,并且还是好事。

    这侍女露齿一笑,显然也是喜不自胜:“小阁主当真聪慧!我家女主人已然苏醒,这的确是宗内的大喜之事,神君大人愿与贵宾共享喜乐,他令我等对贵宾言道:区区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晏聆雪脑中嗡地一响。

    神君大人喜欢的那女子,居然醒了?早不醒晚不醒,恰好在这当口。可她还没能令长天大人多看她一眼,这女人就已醒来,自己以后的希望,岂非更加渺茫?

    她不要如此,她不愿如此!

    她脑海中一片迷乱,还是瓶儿代她收了礼物,随后从怀中取了两块灵石将这侍女打发了,回头见着她脸色,着急地轻晃她胳膊道:“小姐,小姐,您别吓我!”

    晏聆雪被她晃了两下,美眸才看过来,仍是充满了一片迷茫之色:“你不知道,我自三年前在中京看到他。他领着隐流的妖怪,以几十人对中京的数百人卫队,居然还硬生生占了上风。他谈笑杀人时,那般的风华绝世,那般的英雄气概。他,他挥剑的模样,这几年时常在我梦里出现,总能得这样的男子为道侣,我是死而无憾。”他又长得那般俊美,她每每午夜梦回,都要咬碎了帕子。哥哥也知道她对神君大人的念想,否则也不会每次都任她押运货物来隐流了。

    瓶儿不满道:“小阁主,说什么生呀,死呀。这世上男人,您见过几个从一而终的?我们天凌阁在北方手握大权,隐流这几年屡屡与外部交战,法器武铠消耗很大,又岂能不重视与我们的结盟?神君大人的那位心上人若是心疼爱郎,心疼隐流,断不会阻在你和神君之间作梗。”

    得她这一提醒,晏聆雪心中瘀梗渐消。她原本聪明,方才不过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现在静下心来,越发觉得瓶儿的说法可用。

    她在屋内缓慢走了两圈,才缓缓道:“你说得不错,那般男子岂能让一个女人独占?我听说宁小闲其人原本也没什么根底,顶多在这隐流内有些人脉人气,她对神君的助力,断断是不如我的。再说,我又不与她处处争宠,只要求雨露均分就好。想来,她也未必就不肯了。”

    她咬了咬唇,对瓶儿道:“去找外事堂,就说我想见一见她,请安排一次会面。”

    见她重新冷静下来,瓶儿放下了心,笑嘻嘻道:“好嘞。神君大人看着不好说话,可是他对宁小闲如此之好,可见也不是真正铁石心肠的。她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您自然也能。”

    #####

    宁小闲接到外事堂的报告时,长天正在她房里,手里攥着两颗桂花糖。只待她将碗中的药喝了,就把糖塞进她口里。

    多大了,吃个苦药还要三推四阻地,他也是满心无奈。

    还没等宁小闲回答,他已经扬声道:“不准!去将这会面要求推掉!”

    BOSS发话,立在院中的那名外事堂给事立刻大声应道“是”,连给宁小闲挽留的功夫都没有,一溜烟儿跑掉了。

    这人也忒机灵了!宁小闲心中恨恨道,脸上却是一派好奇:“天凌阁的小阁主是哪一位,为何要见我?”

    长天淡淡道:“只不过是这几年与隐流有生意往来的北方仙宗,我昨日将你苏醒的消息通告全宗,随后就接到了众多想要面见你的请求,都让我挡了回去。”

    她扬了扬眉:“为什么?”他越是说得漫不经心,她越觉得其中有鬼,这纯粹就是女人的直觉。他轻易将话题带开,更让她心生警惕。

    长天睨了她一眼,轻哼道:“你伤体未愈,脑袋以下的部分都不能动弹,这样去见宾客,岂非弱了我隐流的名头?”话虽如此,眼见她醋意横生,他心里却有几分爽快,当下将糖放进她口中。

    她张口将糖接了,心里却笃定:长天虽然一如既往地毒舌,但他不淡定了!

    她还没吃药呢,通常情况下是骗不到这两颗糖进嘴的。想到这里,她转了转眼珠,顺势卷起灵舌,轻轻吸住了他的指尖。

    十指连心,他顿时感觉到她口中的温润湿软,偏生她还用舌头轻轻扫过他的指腹,那般若有若无的滋味撩人心扉。看着她的红唇嘟起,吮吻他手指的模样,长天顿时觉得小腹一紧。

    他眸底的颜色变成暗金,俯下了身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道:“小闲?”她这几日一直不曾主动,莫非现在是开窍了?

    他一变成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她对他的抵抗力就直线下降到-180了。只听他用这般性|感撩人的声音说话,她就觉得身子麻了半边——好吧,本来她身子就是麻的。不过至少在理智沦陷前,她还是赶紧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长天,我想沐浴了。”嘴里还含着一根手指,她说话有几分娇腻的含糊。

    她在床上躺了三天,虽然长天每天都为她施放清洁术,但她生性喜水,从凡人时带来的习惯,更是觉得不沾水这般“干洗”根本洗不干净。现在提出这个要求的同时,都恨不得赶紧泡进热水里去。

    他顿时微微皱眉,似在考虑。她赶紧软声央求道:“带我去吧,我浑身都痒得很!”

    他也知道她的习惯,于是不再拒绝,吩咐侍女们先行备汤,他自己俯身将她抱起,走了出去。

    逸仙居后方即是专为此地主人建好的浴殿,两处以封闭的甬道相联,她只着中衣也没有外人会看到。这还是她头一次进入浴殿,好奇张望之下,发现这里也承袭隐流一贯的风格,所谓浴殿,其实是一株空心的庞然巨木,直径都达到了近六十丈。这株巨木从外表看过去仍是郁郁蓊蓊,显然生机仍然旺盛,然而中间却是被掏空了改成浴殿。大概全南赡部洲除了隐流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宗派能够这般完美地驱动林木了。

    殿内没有任何梁柱的支撑,更显厅堂广阔。只有几具楠木屏风,将泉眼彼此隔开。

    巴蛇森林里的温泉数量不多,长天命人将最好的几口泉水引入浴殿之中,所以此时殿中除了常规的温泉之外,还有三种泉水,一种是青碧色的,色如美酒,久泡之后也如饮美酒,使人微醺,飘飘|欲仙;一种是乳白色,如同牛乳,常泡可使皮肤洁白细腻;还有一种是暗红色的,色若铁锈,不过这颜色虽然吓人,但于祛乏解躁别有神效。

    他缓步走过赭褐色的平整地面,将宁小闲轻轻放在红泉边上,吩咐了一下侍女,转身就要走出去。泉水边上的地面一律用打磨平的暖石铺就,汲取了泉水的温度,永远保持在温暖状态,即使平躺其上,也不会觉得寒冷。

    “长天。”她突然从背后叫住他。

    长天站定了,微微侧头,等着她的下文。

    眼看侍女走过来替她更衣,她咬了咬红唇,鼓足勇气,结果发出来的声音还是细若蚊蚋:“我不习惯旁人近身。”

    他的身体都僵硬了,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似乎听到了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自制力,“咔嚓”一声碎成了八瓣。

    这是她自找的!她伤势未愈,他才好不容易想君子一回的!

    “都退下。”他沉声道,以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走了回去,不想让她有反悔的机会。

    浴殿里,很快就更显空旷了。“吱嘎”一声闷响,侍女们很有眼色,临出去之前将殿门紧紧关闭。

    他除了鞋袜,跳入泉中,趟着水走到她身边。

    他走路自然没有声音,但水声却瞒不了人。她听着水面上的动静越来越近,忍不住闭起了眼,双颊飞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被这浴殿中蒸腾的水汽所熏。

    侍女只替她除了一半衣物,如今玉体横陈,酥胸半掩,他都能看到月白色中衣底下半遮半掩的雪白隆起,和平坦微凹的小腹,裤子被泉水打湿,紧紧地勾勒出修长浑圆的腿型。

    长天凝望着她,喉结上下动了一动,轻轻抬手将她抱下来,一头青丝就慢慢浸入了泉水之中。三年未修剪,她的长发已经及踝,此刻妖妖娆娆地铺开,如丝如蛇,仿佛拥有生命。长天托在她脑后的大掌顺着穴位一路按下,力道均匀轻柔,让她不自觉地发出了浅浅低吟。

    好舒服,三年未练,他这一手按摩的功夫却还娴熟依旧。她紧紧闭着眼,耳中只有水波汩汩,听不到身前人发出的半点声响,她知道,这个原本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正在替她浣发。在通体舒泰之中,她的紧张感也慢慢褪去,紧跟而来的却是深深的困乏。

    嗯?不能睡,她还有话想问他!

    宁小闲一个激灵,蓦然睁开双目,正好和长天的眸光精准地对上。他板着脸,下颌上肌肉缩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眼中的金光却灿烂得能将她灼穿。

    他正在解她的中衣,像在剥开最新鲜的荔枝。灵活的手指偶尔触到她的肌肤,带出一点点异样的感受。她发觉自己又想呻|吟了,赶紧咬住唇。

    不过几息的功夫,她身上衣着尽去,不着寸缕。这具躯体若白玉雕成,在暗红色的泉水衬托下,几乎要散发出淡淡的光晕。泉水顽皮地从她胸前浸过,很快又败给了这片隆起,退潮时落下了细细密密的水滴,仿佛情人的眼泪。长天死死盯着这些水珠从她娇躯上滑落,一瞬不瞬。

    她觉得面若火烧,但更多的却是窃喜。她知道自己不是倾国之姿,但若论身材,却能打上连她自个儿都很满意的十分。

    长天一声不吭,将她重新放回暖石上,抓起泉边的香露,开始替她涂抹全身。

    那双温热的掌带有魔力,她在沉沦前赶紧先眨了眨眼:“长天?你怎么不脱衣服?”他直接跳下来的,现在还穿戴整齐呢。这不公平罢?

    他闷哼了一声道:“你能帮我洗?”

    “不能。”他火气好大。

    “那就乖乖闭嘴。”

    他的声音何止不悦,简直就是戾气十足,手下却是轻柔依旧。宁小闲垂着眼,小声道:“你若不愿意帮我,现在叫侍女进来也可以呢。”

    他一手工作不停,另一手伸指勾起她的下巴,金眸在她脸上仔细扫视:“小坏蛋,你到底想做什么?”明知道是以身饲狼,她现在还胆敢勾|引他?

    她左瞟右瞧,就是不看他:“长天,若是,若是我身体一直便这样了,你还会对我有兴趣么?”

    他皱眉道:“瞎想什么?你的身体会好转,不出五日。”

    她更难过了,眼眶都泛红:“便是说,如果我一直都这样废物,你就会讨厌我了么?会另找别的女子么?”

    “讨厌你?说得好极。”他都已经憋得这样辛苦了,她还要将他架在火上烤!长天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拖入水中,用力吻了起来,“现在便让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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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是水汽弥漫,泉水的激荡已慢慢地平缓下来。

    宁小闲跪伏在泉边的暖石上,雪白的背部弯成美好的形状,仿若绷紧的弓,长天从后面紧紧压住,埋首在她颈窝里,犹在重重喘息。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她耳上,一阵难耐的麻痒,可惜她不能转头避让。“不要。”她小声说道,长天却很干脆地噙住她的耳垂,用力咬了一口。

    “哼……”她只呻|吟了半下,就再不敢开口了。方才她已经见识到了男人的欲|望有多可怕,现在可不想再招惹他。结果他亲着亲着,下面又有了反应。

    感受到双腿间的小长天又要重振旗鼓,她忍不住呜咽一声。

    她被吓坏了。长天咬牙命自己松开她的双腿,这才抽身而出。他将自己清理完毕,又替她草草洗好,换上了一套干净衣裳,这才抱起她,大步离开浴殿。

    这一回,她终于安静下来不说话。长天一低头,看到她蜷在自己怀中,像魇足的猫,一双猫儿似的眼也骨碌碌直转,嘴角勾起,显然正在窃笑。

    “你笑什么!”他冷声道,脸上却越来越红。

    这个时候笑出声,他一定会活剥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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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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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之躯走西游?作死! 多亏随身带着妖怪帅哥,充不了打手也能当个养眼的智囊。 且看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在仙妖漫天的世界里, 吃喝玩游,样样不落。 (6月每日三更求粉红票。保证完本,不胜感激)宁小闲御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宁小闲御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