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阙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沐息川的反应。
一别半载,沐息川变化不大,样子还是老样子,就是有些心窍通透了。
巫谷没有大变前,沐息川说话可没有现在这样讨喜。
事变人变,想想也对,沐息川年岁不小,不有点变化可都不合理了。
江湖人士,剑影刀光的见惯,大都有些特立独行的性格,还得互为体谅。
……
“我脸上有花?”
沐息川笑着问宁阙。
宁阙一直呆着看沐息川,没有回过神。
“不是,你有些变化,跟半年前不一样了。”宁阙大方的看了回去,没有因为沐息川的眼光变得躲闪。
沐息川耸耸肩,默认了事实。
的确都有变,沐息川也瞧出来宁阙的一些变化,早在州治府时,宁阙可不是这样的。
在益州的半年里,沐息川一直致力于替巫谷扫除异己,还有些血腥事件,都是沐息川连通巫谷的高层直接参与。
有时沐息川觉得麻木,手里的剑都不知道该怎样斩落,到底是她怕了,怕了丧失在她手里的冤魂。
沐息川做过噩梦,短暂的迷茫过,救命跟夺命,怎么区别就那样大呢?
巫谷没人信天,更没人信报应,他们就信事实,而事实是血铸的。
杀生者,怕的是刀剑划过的停滞,就算是利刃,也会在骨肉的阻碍下有些许顿滞。
倘若连一些的停留都没有,那就不是屠夫了,是禽兽。
禽兽之所以是禽兽,是因为它们缺乏人性,丧尽天良也叫人性。
毕竟禽兽就知道生存,而人,不论做怎样的坏事都是在为目的服务,有目的,就不算是彻底的禽兽。
嗯……不是。
“出去走走。”
宁阙觉着干坐着没意思,就提议沐息川到外边看看,沐息川正有此意,就紧随着宁阙出门了。
贼子掠地,百年王朝数日崩坏,对忠唐者而言,是天崩地裂的变故。
有传闻说哪个忠臣死于朱温之手,如此类的事并不稀奇,就在沐息川与宁阙走在茶馆儿里,遇着不少的人议论国事。
茶叶歉收,好茶更少,一壶好茶,花了高于平日三倍的银子。
沐息川悉心听着邻座议事,宁阙也不说话。
“我家过两日就要搬到山野里住了,贱卖了屋子,就预备着做隐士,自给自足,强于受苦……”
“隐居?我说老兄,你儿子不是还想考取功名吗?”
“屁的功名,乱世中,文臣贱如狗,命要紧……就不信天下一直乱,总有好转的时候吧,先学着,等世道太平些,就重考。”
“哦,倒也是个主意。”
乱世文臣贱如狗,一听这话,宁阙不禁想笑。
小官小吏是不堪大用,可要真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天下还真不是掌握在一众兵将手里。
将帅佣兵,策划还得由谋士来,自古就是如此。
平头老百姓也看得清天下,那些争天下不就显得有些迂了吗?
再一想,皇座总得有人来真不是?都没野心,也就不会有大权更替的时候。
历朝的开国君主无一不是打出来的,有兵才有天下,将军正是带兵的,说文臣不受重用,倒也是实话。
满天下都在议论国事,就算说的过激,也没人搭理。
俩人闲的听了些百姓议论,唏嘘不已。
朝廷遭难,落井下石的就不说了,百姓是国本,而百姓都对朝廷的覆灭表现出欢愉的一面,可见李唐的气运是真到头了。
盛衰有命,都是早有预想的,从天宝打乱,到今日百年里,李唐拖的够长远了。
“你一大男人,就没想过,谋求点势力?”
宁阙滑稽道:“张雪灵、东方宝轩,都是有势力的。”
沐息川哈哈道:“还真不害臊啊,是啊,都有能耐……”
东方府的威名就是巫谷都惹不起,东方莹莹是个狠人,疯起来可就盖不住了。
听说巫王要送后辈到东方府学武,不晓得送过去没有,由此可见,东方府在江湖势力中可是吃香的很。
东方宝轩在宁阙身边,沐息川一下就想到了关窍,合着宁阙师父的身份,不难给他拉门亲事来。
武功高的出奇,还有份好姻缘,沐息川都不敢想,倘若宁阙有心在天下分羹,还有可能分不到吗?
一个大宗师就能带起一支势力,就算底蕴差点,可禁不住大宗师名头响。
光宁阙就能拉来俩,还都是盛名远扬的。
宁阙乐了一下,随意的撇过茶馆一角,道:“息川啊,我要是建个势力,你来帮我如何?”
“好啊,到时候我脱离巫谷……”沐息川半开玩笑道。
见宁阙眼神不对,沐息川顺着宁阙的视线望过去,就见茶馆一角,几个伙计鬼鬼祟祟的私语。
依着沐息川深厚的江湖经验,事出有妖。
茶馆这种地方,跟客栈酒楼一般,通常就是一些江湖人士集中的地方。
沐息川独身一人都不会怕,更别说宁阙还在身边,州治府一别,沐息川明显的感觉宁阙功力有进展。
“在襄阳,我好歹算个人物了,本不想出名的,可惜……架不住旁人抬爱啊。”
宁阙耍怪样子,惹得沐息川又是一阵娇笑。
沐息川戴着面纱,就是为遮面,而江湖人对巫谷的人敬而远之,就是因为巫谷人带股叫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看人观看气质就能判断他品行,所谓望气就是这样。
俩人谈笑风声,都不去担心茶馆的异样,极有可能事就是冲着宁阙来的,等出茶馆时就都有分晓。
人走茶凉。
沐息川扫了眼街口,呵呵道:“不像找事的,倒想跟踪你的,不会是哪位夫人吃飞醋,盯哨?”
宁阙大汗,道:“哪有……”
转念一想,宁阙使了个坏,往沐息川身边一凑。
“咱俩不会有点什么吧?”
沐息川像是猫被踩了尾巴,忙道:“说笑了,我也是开玩笑而已。”
坏了,宁阙都学会花言巧语,这事简直是个败笔……
宁阙报之一笑,俩人并肩走了段路。
别后的人时有时无的跟着,行迹甚至宁阙都摸不定,转了角,宁阙知会了一声沐息川,俩人瞬间闪到墙体夹缝中。
几乎是瞬息间,后边就有人快步赶来,脚步轻缓,没有冒失踏足街口。
对方对跟踪一道似乎有些造诣,跟的远却不丢,看着有风险,其实度都在她掌握当中。
“既然跟来了,就见见面吧。”
宁阙自一个青年背后,拍了一下他。
青年惭愧的抱拳歉礼,对宁阙的警觉性是服气了。
沐息川紧随宁阙,她没宁阙功力深,刚才宁阙以“壁虎游墙术”攀援墙壁,她只能借力。
跟来的青年样貌俊朗,身材瘦高,大约是白净的有些过了,不甚刚气,更像是弱书生。
“你是谁,为何跟他?”沐息川摆出了她的姿态,江湖中,沐息川女魔头可是冰冷寒霜的。
青年笑了下,道:“这位姑娘,在下有几句掏心窝的话想跟宁公子说说,说完了,要杀要剐听便。”
宁阙示意沐息川稍安勿躁,他凑到青年耳边。
“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老子本来对你没点好印象,看你武功好,就敬你三分……废话没有,我告诉你,婷婷病了!”
婷婷……婷婷!
宁阙一瞪眼,醒悟了过来,急忙问:“你是她哥?她怎样了?”
寇玉哼道:“跟你说过了,病了,都病了三个月了,你就没想到给她写封信?”
宁阙道:“信是写了,前些天写的,或许错过了吧……婷婷在襄阳?”
寇玉分明是跟来审查宁阙的,宁阙记得寇婷婷说过,她有个哥哥武功不从,是江湖势力云坊的高层。
宁阙一合计就知道他身份,对寇婷婷,当时带着一半的玩心,半年没音讯,其实都是宁阙疏懒所致。
寇玉问罪,宁阙觉得问的一点都不偏。
“她病了,你却跟旁人喝茶说爱,你良心不痛么?”
寇玉没搭理宁阙的话,一心在说寇婷婷病了的事。
宁阙歉意道:“寇兄,婷婷的事是在下的错,可这姑娘她不是一般人……”
“哦?倒是说说,她是何身份?”
“巫谷,沐息川。”
寇玉吃了一惊,沐息川在江湖中素有凶名,在襄阳遇到,还跟妹子的心上人在一块儿,寇玉不放心。
巫谷一帮凶神厉鬼,妹子跟巫谷的人混搭一起可没好事。
宁阙苦笑着对寇玉道:“快说吧,婷婷要是在襄阳,就让我见见她,我给她赔礼,嗯?”
寇玉脾气不错,卸了火气,也就和气说话了。
“婷婷说,她给过你一只木簪,要你带着木簪,在西城门等她一夜,就一夜,天一亮,她就原谅你了。”
寇玉说的蛮不屑的,显然他对自家妹子的叛变极为不痛快。
宁阙晓得寇玉心情,只得好言相待,毕竟是大舅哥……
“行了,她是耍性子呢,你体谅点,我这就回去看着她了。”
寇玉要不多说,像是寇婷婷此刻身边没人保护,撂下句话,就匆忙走了。
宁阙追过去一准儿能找着寇婷婷住处,不过要她原谅,还得心诚,因而宁阙选择带着她给的簪子站城门。
沐息川推了下宁阙,问道:“谁啊?说话挺横的。”
“哦,寇婷婷的大哥,来问罪的……”宁阙挠挠头,不知该怎么跟沐息川说下去。
沐息川好像知道寇婷婷的事,笑道:“得,你忙吧。”
“怪不得跟你吹胡子瞪眼的,原来是大舅哥啊,人家妹子害相思病了,作大哥的可不气吗?”
沐息川掩嘴笑着,当先回张府了。
宁阙一路尾随着沐息川,回屋取了簪子,趁天色尚早,就在城外开始等了。
宁阙自幼练功,站桩马步一练就是半天,就是等一夜,并不难。
……
夜里风大,宁阙穿的单薄,袍子在风中飒然作响,掩盖了风声。
月下,城外就宁阙一道孤影,不坐不斜,直挺挺的杵着。
远处,一颗大树下,有个临时搭救棚子。
“婷婷,你得等凌晨,不然便宜他了。”
寇玉裹着斗篷,替寇婷婷挡着风口。
寇婷婷不住咳嗽,脸上病白都很,泪盈盈的望着远处的身影。
“大哥,他还好吗?”寇婷婷弱弱的问。
寇玉模糊道:“气色不错,待人温和,额……还行吧。”
寇婷婷摸摸脸,担忧道:“我瘦了不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意呢……”
“没事,婷婷,你放心,你在哥心里是全天下最美的菇娘。”
“可是……可是有什么用呢?”寇婷婷幽幽道:“我想听笨大哥说我漂亮。”
女大不中留,唉……
寇玉黑着脸,好话陪寇婷婷说着,一直等候天光普照大地的时候。
东方稍微有点白,寇婷婷就坐起身,急急的朝宁阙跑过去了。
大概是宁阙处在风口,没听到寇婷婷脚步声。
“宁大哥!”
寇婷婷张着双臂,合臂由背后抱着宁阙,不由的落了几滴泪。
宁阙心一下子沉重了许多,紧握着寇婷婷的手,愧疚感动,充斥了宁阙内心。
前不久,还有想过寇婷婷变心,可没想到,傻丫头不仅没变,反而愈发的诚挚了。
待了一阵,宁阙转身,轻笑着将簪子塞到寇婷婷手里。
“婷婷,大哥有愧于你……”
寇婷婷病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润,摇头道:“不怪你……我来看你,这不就见着了嚒?”
“唉,听你哥说你病了,我看看。”
宁阙把了脉,发觉她脉象虚弱,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病过后,情绪郁结,会拖缓病情,寇婷婷就是被心结耽误了。
不入相思门,不知相思苦。
寇婷婷开朗道:“宁大哥,其实没什么,我好着呢,就是消瘦了些,有些丑了……”
宁阙顺着寇婷婷话道:“怎么会,婷婷你可没变丑,反而出落的更标志了!”
寇婷婷就像吃了蜜糖,心头甜丝丝的。
半年里,开始时寇婷婷专心致志的学武,没觉得太过难熬,不出两月,寇婷婷就病倒了,连带着练功走火入魔,可是卧榻修养了几月。
病情刚有好转,寇婷婷就决心来襄阳找找宁阙,找不到不死心,这不,还真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