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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双鹤     迷失在一六二九txt下载     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二七 六个人的攻城战(中)

    “当……当……当……”

    马尼拉城中又一次响起连续钟声,但这不再是报时,而是报警的警钟。

    虽然自称是菲律宾的统治者,西班牙人最初到达这里时不过才百来号人。经过这六十年发展,到如今也才大好几千,总人口尚不足一万。却要控制超过两万户的华人移民与数倍于此的本地土著,在他们的内心中,某种不安定的恐惧感,其实是时时刻刻都存在着。

    从那处小堡垒中仅仅开了两炮,射出的两发实心炮弹其实没有打中任何目标,甚至连个小火头都没能点起来,但却已经将西班牙人在这吕宋岛上貌似稳固的统治秩序给轰了个粉碎。

    ——此时此刻,惊慌失措,而又不明所以的民众们纷纷从市场,店铺,教堂,修道院等地方跑出来,街道上哭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很多人惊恐的大叫着“战争来了”,如同一群无头苍蝇一般在路上跑来跑去。却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向他们发动战争,又是为何而战。

    乱世必出乱民,大批流氓和小偷们趁机开始哄抢物品,打劫商铺。而一旦有了抢劫,放火也成为必然的动作……很多地方开始燃烧起来,城市各处,一片混乱。

    马尼拉王城的城门口,约四.五百名西班牙的正规军已经重新集结起来。这些人比城中居民总算要好一些,在稀里糊涂败退了一场之后,他们终于弄清楚了状况——至少知道敌人在哪儿。

    “对方可能有五十到一百人左右,.但无论他们是谁,肯定都是最优秀的职业兵。他们的枪法非常精准,恐怕就连国王陛下身边最精锐的卡斯蒂里亚射手团也难以企及。而且,对手的武器射程比我们远,又占据了地利。我们上去后连人影都没看见就被连续射杀……即使是您下达的命令,下官依然要说:强行进攻是很愚蠢的行为,阁下!”

    城门口,一名先前撤退回来的.带兵上尉正在与陆军上校激烈争吵。作为一名参加过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的老兵,那上尉底气颇硬,居然敢当面驳回上官要求再次进攻的命令。

    但陆军上校刚刚从总督那边过来,才吃了总督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这么大规模的进攻,他这个军事长官却毫无察觉,绝对属于严重的失职行为了。所以上校先生现在领到了一份新的时间期限:三个小时之内必须解决掉这伙破坏分子,否则他将被以渎职罪送上军事法庭,最起码也是解职归国。

    可以想象,在这样的压力下,陆军上校的脾气肯定.不会好:

    “混帐!亚罗尔上尉,就算你在欧洲战场上得到过.国王陛下的亲口嘉奖和勋章,也不许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这两天根本没有船在港口靠岸过,五十到一百人?他们是从天上飞过来的吗?”

    但那名上尉只.是冷笑着,却不理会他。老兵最清楚什么时候不能充英雄,必要时宁肯关禁闭,也不去送死。

    无可奈何的陆军上校看看旁边,只好点了另一名军官的名字:

    “——你,桑丘中尉,给你一个连的兵力,去把那座堡垒夺回来!”

    这位桑丘中尉刚刚从墨西哥调职过来,在那边靠镇压矿工很是立了一番功勋,正是心气高干劲足的时候,闻言答应一声,当即整队带人,准备出战。

    来自欧洲的老兵油子亚罗尔只是嘿嘿冷笑,抱住双臂,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即使上校威胁说要把他的带兵职务解除,部下都交给桑丘中尉指挥,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此刻,在那座堡垒内部。

    这里当然不可能有那位亚罗尔上尉所推测的“五十到一百人”,实际人数要比那上尉推测的整整少了十倍——不多不少,正好五个人。

    先前开枪射击的其实仅有两人,但绝对都是最顶级的射手:侦察兵北纬和神枪手阿水。步枪倒是动用了六七支,庞雨和敖萨扬两人对自己的枪法不太有信心,干脆就只管装子弹。王彦则负责把上好子弹的步枪送到两位射手身边——那两人开枪时经常更换位置,以至于对面根本分辨不出这里到底有多少人。

    在轻松打退了西班牙人的第一次试探之后,他们内部也发生过一次小小争执。

    “差不多该撤退了吧,这动静足够大了。”

    庞雨是主张稳妥行事的,西班牙人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不堪。在他看来这次行动已经是很成功了——就算不考虑那封挑衅信件和飞进马尼拉城的两颗炮弹,光在他们身后,堡垒营房里那十多具在睡梦中被割开喉咙的守卫尸体,也足够把西班牙人的仇恨通通吸引过来。

    但北纬已经杀开了性子,现在正是战意高昂的时候,即使从望远镜中已经看到对方正在集结重兵,也没有丝毫要走的打算。

    “不着急,我这辈子还没跟外国正规军交过手呢。在现代时没机会,到了这个年代,可要好好较量较量……就从西班牙军开始吧。”

    此时对面的西班牙人已经排成队列,开始向堡垒这边进发。说起来这还是穿越众头一回同这个时代的西方正规军面对面交手,也难怪北纬想要掂量掂量他们。

    在这个时代,所谓正规军,强调的乃是纪律和勇气,要求士兵在炮火的轰击下仍然保持整齐队形,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从容装弹,瞄准,射击……这种战术发展到极致,就是后世俗称的“排队枪毙”战争——战场上两支队伍面对面站立,互相瞄准,乒乒乓乓一通对轰之后,谁剩下的活人多,谁就胜利。

    西班牙此时乃是欧洲强国,它的军队已经有了一点后世近代军队的影子。虽然这边只有一个连队,一百多号人,但那些士兵依然排列成相当密集的队形,在整齐的鼓点下同时迈步向前,虽然受到持续的狙击,时不时倒下一两个去,大队人马仍然不受阻碍,不停向前。只等着接近目标以后,一齐开火。

    一头野兽,虽然受到打击,皮开肉绽,却依然沉默着向你慢慢逼近……这就是西班牙军此时的形象。这种气势很有压迫力的,如果对面是一群乌合之众,很可能会就此丧失信心。

    只可惜他们所面对的,乃是一群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穿越众。领先了几百年的见识,使得他们对于西班牙军所采取的这种线性战术了如指掌——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

    所谓线性战术,无非是因为这年头火器的杀伤威力还不足,才不得不以数量来弥补。在这个时代,直到后面的十八世纪,火枪的射程和发射速度还很有限;火炮在没有普遍采用开花弹以前多半只能打一条线;而手榴弹等群体杀伤武器尚未被大规模使用。

    一支训练有素,意志力坚强的队伍,还可以靠着纪律在炮火下维持住队形,坚持到能够发挥己方火力的那一刻,这才是线性战术得以实施的基础。说到底,这个时代的战争就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你的人力是否能够大于敌人发射出来的火力?只要能顶得住,冲得上去,那就是胜利。

    这群西班牙人现在正是这么干的,他们觉得自己能顶住那个小堡垒里面不停射出的子弹。士兵们高声唱着赞美天主的歌曲稳步向前,同时也咒骂和嘲笑着那些躲在墙后的懦夫,指责他们不敢出来面对面较量。

    殊不知在墙后那些狙击者眼中,这群穿着红白两色军装,挺着肚子迈鹅步的西班牙兵个个都与死人无异,现代人当然是最清楚那道数学题的结果——火力终将远远超越人力。依靠人命去拼子弹的战术,迟早是会被淘汰掉的。

    他们这边人数虽少,但凭借先进的火器的战术思想,能够发挥出来的杀伤和破坏能力却未必弱于对面,这正是北纬敢于留下来,和对方硬碰硬打上一场的底气之所在。

    眼看那群西班牙人渐渐逼近,北纬唇边的冷笑却愈发明显。

    “送上门的活靶子,不打他个狠的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啊……阿水,瞄好了,先打军官!”

    “……是。”

    黎族猎人出身的阿水很少说话,但他手下的活儿从来都是干净利索,以至于身为长官的敖萨扬都心甘情愿替他装子弹。这小伙子也没什么溜须拍马的天赋,接过长官递过来的步枪,却连声谢谢都没有,直接就举着向外头瞄准了。

    ……枪口准星中,一个身材高大,健壮,而且正在声嘶力竭叫喊指挥的红衣中尉首先被套入目标——他太醒目了。这些西班牙军队在现代人眼中不算陌生,他们的服饰与电影《佐罗》中颇为相似,仍然是以红色与白色作为主色调,相当的鲜艳。而军官服饰和士兵却又有很大不同,非常容易辨认。

    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这种差别有利于分清阶级,指挥部队,但是在面对几百年后的特种狙杀战术时,这种军服上的差异,却成为死神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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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了点,不过工作总算忙完了。

    所以宣布一个好消息:明天加更!

二二八 六个人的攻城战(下)

    “砰!”

    一声枪响过后,那位刚刚还被长官寄予厚望的桑丘中尉仰面朝天倒下了。后面阵地中,亚罗尔上尉用嘲笑的眼光看了看旁边面如土色的上校——还指望用一个被打烂脑袋的人来接替他么?

    正如亚罗尔上尉刚才所遭遇的那样:堡垒中枪声接二连三响起,这边一个又一个的西班牙人不停倒下。他们的火绳枪却还没达到射程,只能任凭对方收割生命。

    陆军上校脸色煞白,双拳紧握,恨恨盯着那处堡垒里头,口中则在喃喃咒骂不已:

    “卑鄙,无耻,懦夫……太不要脸了!”

    也难怪他发飚——被打倒的全部是军官和士官。这些隐藏在暗中的敌人丝毫没有骑士精神,枪子儿专冲军官头上招呼。仅仅数息之前,那个连队里面的中级和低级士官就死了个七七八八,一下子失去队形,变得混乱起来。

    士官是一支部队的核心,没有基层士官带领,纵使士兵人数再多,也只是一盘散沙而已。作为一个团体,在失去了统一的指挥之后,那群士兵马上呈现出各行其是的状态——有些人依然在勇敢向前冲,而有些人就开始四处寻找掩蔽,当然也有试图找到敌人反击的,原本整齐的队列已经不复存在,这群人已经从一支军队退化为一群乌合之众。

    “对面人不多,他们没多少人的!”

    能够爬到高级军官的位置,.那位上校先生还是有点军事素养的,他终于看出来了——从那堡垒里射出的子弹虽然精准无比,但同时射击的人数却很少,说明对方人数不多。估计最多也就三四十……他恨恨盯了旁边亚罗尔一眼,这些老兵就是狡猾,嘴皮子一翻就把敌人夸大了一倍。

    “冲啊!冲锋!向前冲!对面最多只有.一二十人,冲上去把他们全杀光!”

    陆军上校瞠目大吼,站在他现.在的角度上,适当的,小小的缩减一下敌人规模,为部下增加信心,是很有必要的。

    西班牙毕竟称雄欧洲多年,它的基层军队战斗精.神还是可以的。先前只不过一时迷惑而已——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接二连三倒下一批人,还都是带队军官,这种情况换了谁都会慌神。

    但这毕竟是在马尼拉城外,他们的主场。先前稀里.糊涂败退了一次,已经很让这些骄横惯了的西洋士兵恼怒,此时得到了最高长官明确的指示,行动目标确定,这些大头兵也是不怕拼命的!

    而且,作为第一线的亲历者,更有人已经对敌军.的人数产生怀疑——他们面对面看得最清楚:每次对面射击时,最多不过同时两处,难道对方仅仅只有两人?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就算再怎么料敌从宽,这些西班牙兵也万万不会承认:堂堂欧洲大国西班牙的皇家军队,会被两个人打成这副样子!

    “前进!冲锋!”

    虽然没有军官指挥了,但在十几个最勇敢者的带领下,西班牙在吕宋岛上最精锐的一个连队奋不顾身,还是英勇向前方展开了决死突击。

    堡垒这边,通过观察孔,望着对面展开猪突猛进的一帮子外国兵,庞雨和敖萨扬等人脸上却都显出某种笑意,就好像刚刚偷到了大肥鸡的狐狸。

    “嘿嘿,果然失去理智了,要挑逗这帮外国佬还真是容易。”

    “近一点……再近一点……”

    北纬倒是仍旧面无表情,但他手中抓着一个对讲器,此时正在低声向其中吩咐道:

    “小山,注意了,听我指令,准备拉弦。”

    对讲器另外一边没有回话,但却传来轻轻的,有规律的敲击声——潜伏在外面某处的张小山已经听到命令,并且做好了准备……

    一招鲜,吃遍天——挖坑埋地雷这种战术,上次对付明军围剿时起到了大作用,这回拿来对付西班牙人,却也一样的管用。

    当初决定前来搞侦察的时候,也不知道北纬是怎么想的,在雪风号上装载了大量军火物资,其中大头就是炸药。为了装炸药还硬是削减了成员名额,把体重超标的解席给排除在了侦察队之外。

    而现在,排除了解席后节约出来的一百多斤炸药载重,就统统被埋在了堡垒外面那条小路上,因为是仓促行事,来不及搞上次那种定向雷布置,干脆全部埋在道路地面下头,掩饰也不太好,如果是正常行走,碰上谨慎些的人,可能会被看出破绽。但在前方不断有子弹打过来的前提下,相信就不会有太多人去注意脚下那略嫌松软的泥土了。

    这次没有电子引爆器,采用比较传统的人工拉弦方式,为此专门安排张小山趴在附近起爆。这小伙子经过严格训练后已经深得侦察兵之精髓,自昨天半夜起就潜伏在那里,到现在小半个白天过去,偶尔有一两拨路人,甚至还有些小动物从他身边经过,愣是没发现这里藏了个大活人!

    小道上,西班牙军仍在疯狂突进,并未注意到他们刚刚经过一丛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茅草。只有几个跑太快的士兵踉跄了一下,觉得地面道路似乎不够平坦,还有些松软陷脚。

    ——他们并不知道,自那丛茅草标志之后,他们就进入到一条死亡的区域:雷区。

    没有一个士兵注意到脚下,他们的目光都放在对面了,从那堡垒中射来的子弹变得很稀疏,偶尔才会响一下,虽然依旧肯定打倒一个人,但这种损失他们经受得起!

    这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出堡垒里面确实没多少人了,甚至连上校所说的一二十个都没有。只要冲过去,哪怕用刺刀拼,也肯定能把对方全干掉!

    堡垒中,北纬作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捂上耳朵,闭紧嘴巴。他自己则注视着对面西班牙军队伍的末尾,当最后几个兵也接近了雷区之后,北纬也不说话,很干脆的在对讲机上敲了三下……

    火力……现代战争的特点,就是以火力取代了人力。只要释放出火力足够强大,哪怕区区五六个人,亦可以对成百上千的敌人造成重大杀伤。

    不知道那位西班牙上校在感受到山路上那冲天而起的火光,爆炸声,以及扑面而来的冲击波时,能不能想到这些。反正,自他被旁边亚罗尔上尉扑倒后,就一直傻愣愣坐在地上,面如土色,半天都没动静。

    倒是那位亚罗尔上尉,毕竟是在欧洲战场上经历过血与火的残酷考验,反应更敏锐些,在及时扑倒了上官后,他自己还有余暇拨挡开从空中落下的几块残尸碎肉,同时大声咒骂:

    “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这帮人比我见过的任何异教徒都要恶毒!”

    这种时候,他这种富有经验的老军官终于发挥出最大作用来——眼见上官傻了半天都没作出下一步指示,亚罗尔毫不客气接过了指挥权:

    “对方已经不是靠步兵能对付的……你,你,还有你——立即去城市和港口的各处炮台通知,让他们把炮口调转过来,不要再顾忌什么,只管轰!其他人,原地建立防御线,封锁各处路口,不要让敌人跑掉了!”

    以一名十七世纪军官的标准来看,亚罗尔的素质已经是非常优秀了,只可惜比起现代军队培养出来的侦察兵,明显还差了很多——等到他下命令的时候,堡垒中早已空无一人。里面的五名袭击者,汇合了外头张小山之后,趁刚才大爆炸之后西班牙人惊呆的几分钟功夫,已经悄悄从早就留好的后路撤离了。

    走在丛林中,听到身后堡垒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北纬微微点了点头:

    “不错,这么快就能想到用大炮轰,对方还是很有决断力的。”

    “北先生,倘若一开始他们就用大炮轰过来,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旁边王彦忍不住开口,虽然早知道这帮短毛“先生”个个胆大妄为,而且在听到能帮他报仇的时候也曾欢欣鼓舞,并且奋勇加入。但是,当他亲自跟着这伙人趁夜潜入西班牙人的堡垒,亲眼看到那位北先生和他训练出来的小张两人,冷酷无情将一个个熟睡中的西班牙兵统统抹了脖子时,王彦还是憋不住尿了一回裤子。

    不过那之后倒是胆大了不少,此后跟着搬尸体,埋炸药,开战后协助装弹送枪之类,倒也都一一坚持下来。只不过,在跟着先生们轻轻松松一举催灭一个西班牙人的精锐连队,撤退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他们用同样轻松的语调谈论起如果对方先用大炮轰击一下,己方恐怕会先落得个同样下场时,王彦才感到一阵阵后怕。

    这帮短毛难道完全不怕死的吗?以六人之力挑战整整一岛的西班牙人,这到底是勇气还是鲁莽?

    面对王彦的疑问,后面庞雨轻轻笑了笑:

    “不,我们当然怕死,而且恐怕比这边很多人还要怕死。只不过,自信是建立在对敌人的了解上。一个很简单的人性问题——换了你自己家里被一群陌生人占领,你会一开始就想到放火把整座房子都烧光吗?”

    王彦默然,这时候北纬又开口道:

    “行了,别耽搁时间,咱们赶紧去第二阵地,活儿还没干完呢。”

    “还有……第二阵地?”

    王彦目瞪口呆,他昨晚是被委派在这里挖坑的,隐约记得中途那几位先生曾单独离开了一会儿,本来想大概休息去了,没想到人家是另有安排。

    “当然,任何行动都要有备用计划,你刚才不是问西班牙人一开始就发疯用大炮乱轰怎么办吗?——无非换个阵地继续打而已。虽然现在这边干得还不错,但那里的布置也不能浪费了。”

    北纬回过头,堡垒那边炮声已经停歇,西班牙人大概正在小心翼翼摸上去搜索战果吧。

    “我先前就说过:既然做了,就做到绝。西班牙人的噩梦,还远未结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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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来自地狱……

    亚罗尔上尉来自欧洲,作为西班牙王军的一员,他在那场残酷的宗教战争中曾经有过相当耀眼的表现,甚至还从国王手中领到过一枚勋章。

    在长达数年的战争经历中,他曾见识过各种各样类型的战斗风格。有充满着英雄气概,或者是骑士风范的——那多半是自己人。当然也有卑鄙无耻,专门用各种小手段阴人的,上帝作证,那些异教徒都应该下地狱。

    然而今天,在这东方的马尼拉,原以为除了一帮愚蠢土著和软弱华人外根本没有什么威胁的地方,亚罗尔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恶毒……

    刚才那一招:在地下埋炸药,瞬间将一个连队的士兵统统送进上帝怀抱,在亚罗尔看来已经是超乎想象的无耻。而等到周围炮台将这座小炮台炸了个千疮百孔,他亲自带着另外一个连队,足足百余名西班牙军重新杀入这处昨晚还是自家堡垒的地方时,亚罗尔才领略到,这些神秘袭击者给他们留下的,远不只那一处埋伏而已。

    ——先是有几名士兵在门口踩上了削尖的竹签,起初时没人在意。直到几天后,那些士兵全部伤口感染,又因为医生没能及时下决心截肢,导致他们最终一个个抱着比水桶还粗的伤腿痛苦哀号直至死亡,他们才知道那些小竹签的可怕之处……不过在当时,这还没有引起他们的警觉。

    让这些西班牙兵心惊胆战.的事情发生在后面——当一名士兵率先推开某扇残破房门时,有人似乎听见了某种金属弹簧的声音,但还没等他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一声更大的爆炸响起,那开门士兵仰面朝天倒飞出来,脸上身上到处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几乎被炸烂了。

    还没等其他士兵反应过来,另外.一边,某个军卒又不知道踏上什么机关,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猛然向前滑倒。

    本来光是摔一交也没什么大.不了,但那个兵却在半途中骤然停下,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姿态悬在半空中。从他喉咙里只发出半声惨叫便嘎然而止——在他身体下坠的路线当中,正横着一根纤细而坚韧的铁丝,不偏不倚,正切在那人的脖子上,身体下坠时的巨大力量全部作用于那段铁丝上,立即将其气管切断。

    游击战,丛林战——十七世纪的军人肯定没听说过这.些名词。亚罗尔上尉再怎么经验丰富,他也不可能猜想到:正在与他交手的这些人,其手段乃是来自三百多年以后,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在血与火的南疆,在最为残酷的游击和反游击战中所形成,并逐渐发扬光大的伏杀战术。

    北纬本人在现代时从来没上过战场,但训练他的.教官却有不少是从越南战场上下来的老侦察员,当年越南人用来对付美军,后来解放军又和越军互相埋伏……种种手段早已摸熟摸透。任何地方,任何道具,都可以成为杀伤敌人的致命武器,哪怕是一根短短竹签,一段细细铁丝,都有可能要人一条命去!

    不过侦察员们最爱用的还是饵雷:只要一枚手.榴弹或者轻型地雷,略加布置,就可以形成无声无息的死亡陷阱。安排起来轻便灵活,什么地方都能布。

    随着接二连三.几次爆炸,又有数名士兵莫名其妙丧命,受伤的更是数倍于死者,听到受伤者们声嘶力竭的哀号声,惊慌失措的西班牙军胡乱朝四周围开枪乱射,但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打到。

    “……上帝啊!”

    “……这是魔鬼的手段!那些敌人难道是来自地狱吗?”

    “这里就是地狱!”

    西班牙人很快便个个惊恐万状,这处小小炮垒今天似乎成为他们的克星。先前进攻时就已经遭受到重大伤亡,而现在,虽然攻了进来,却连一个敌人都不看见,可死神却依旧如影随形一般,紧紧在他们头上盘旋。

    “这地方被魔鬼诅咒了!再待下去,我们都会死!”

    ——十七世纪的西班牙,乃是天主教信仰的大本营,它的军队自然也不可能游离于信仰体系之外,先是一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但很快便化作全军的哀号,在这种状况下,纵使亚罗尔本人对宗教是不大感冒的,却也不能再强求士兵们留在此处,否则,肯定会引发哗变。

    “把受伤的人和死者都抬上,我们先退出去,等牧师来做过祈祷,并且向地面撒过盐之后,再进来收拾残局!”

    作为一名优秀的军官,亚罗尔很快判断在这里肯定是找不到敌人了。接下来他必须要考虑善后问题——先前有人推开营房的门,已经看到了那些原本守卫人员的尸体,他不能让国王陛下的士兵暴露在这里风吹日晒。亚罗尔很清楚的知道,这回一退出去,凭那些神职人员的繁琐和怯懦,没一两个星期休想再踏进来。总不能让这些人在家门口腐烂掉吧。

    一小队士兵遵命进入,然而,就在他们搬动尸体的时候,爆炸再一次发生,而且是连续两声响,这一下子又倒下七八个人……

    “魔鬼!他们肯定是魔鬼!”

    亚罗尔愤怒仰天大叫——那些卑鄙的异教徒袭击者,他们甚至连死人尸体都拿来作为设埋伏的道具!

    距离炮垒约一公里外,某处丛林中,刚刚还说要抓紧时间的北纬却正驻足原地,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着从那边传来的动静。

    手榴弹爆炸和西班牙人叫喊的声音传到这里已经是隐隐约约,但北纬依然仔细听着,并且屈起手指计算着什么。

    “差不多了吧,听声音你留下的那些‘小礼物’他们是照单全收了。”

    庞雨在旁边看了看天色,催促道:

    “赶紧把最后一步做完,咱们也好早点撤退回家,安德鲁说回去的时候不顺风,怕是要多航行好长时间呢。”

    “知道,不过我总共留下了十颗手雷,到现在才听见八声响儿……”

    北纬面露微笑,又露出他的小虎牙来:

    “既然安排下了,总希望能听见结果才好。”

    “切,能响八颗不错了,就算你陷阱布置得好,没给炮击破坏掉,人家西班牙兵也不是猪,碰上几次埋伏还不赶紧退出去,还在里面乱窜送死么……”

    庞雨絮絮叨叨评价道,但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那边又是轰隆轰隆,连续两声。北纬朝他笑笑,最后两根手指也弯曲下去。

    “……靠,那帮人还真是不如猪!”

    “既然设埋伏,当然要考虑到对方的反应。他们还是挺乖的,行动都在预料之内。”

    收敛起笑容,年轻的行动队长又恢复到原先的冷静态度:

    “走吧,去第二阵地,把最后的礼物给他们送去。”

    …………

    所谓第二阵地,只是一处很普通的小山坡。王彦站在坡上东张西望半天,也没看出这里有什么被布置过的痕迹。他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这地方位置很好——山坡下,距离数百米远的地方,就是马尼拉王城的城墙堡垒,西班牙人在吕宋岛上最大的军营之所在。

    只不过那几位先生显然胸有成竹,到了地头之后便弯下腰去一顿猛刨,掀去掩饰的树叶杂草之类,露出地面上几个簸箕状的土坑——难道这就是他们的布置?

    不过随即,王彦就有些明白过来——因为那些先生们随后掀开另外一处树丛,露出里面用油布包裹的大量炸药——雪风号上装载的爆炸品,除了用在炮垒里面的,全都在这儿了。

    这些炸药已经被分配捆扎成大小不同的包包,只见那位北先生拿起一小包炸药颠了颠,举起手,朝着军营方向略加瞄准,然后便将其放在某个簸箕坑的底部,拉出引线,盖上一块木板,又堆上些泥土,最后,取过一个大号的炸药包放置在上面……

    “这是……要把它丢到军营里面去?”

    王彦有些难以置信,他从没听说过还有用这种方式炸人的——这些“先生”们对于爆炸物的运用当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其实何止是他,就算是很多现代人,在北纬亲自表演出来之前,也从没听说过这种中国人民解放军特有的“320爆破法”。

    北纬手持一把小铲子,一边从容镇定的调整着抛射坑角度,一边低声窃笑道:

    “咱们费了那么大劲儿,偷来一座炮台两门火炮,定准星倒火药塞炮弹累得贼死……到最后却只能打出几发实心铁球,还真不如这么干一把过瘾!”

    “你觉得用这种方法能炸掉军火库吗?”

    敖萨扬举着望远镜,远远观察着远处西班牙兵营的动静。虽然现在整个马尼拉城在鸡飞狗跳,大批士兵都被调出去了,不过这营头里面还是有不少人的。而且,他们所看中的那个目标:一座完全用砖石垒成的结实大房子,周围的兵丁丝毫都没减少,反而还增加了岗哨。

    这处兵营堡垒是马尼拉城的主要防卫力量之一,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守军驻扎其中,其军火库更是贮藏了西班牙军一半以上的武器弹药。城墙上的火炮居高临下,正对着华人居住的“涧内”区域,庞雨他们当初建议北纬搞恐怖活动,就是想要把这里给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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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十 我叫MT!

    作为一名优秀的侦察员,北纬拥有近乎于天才的特种战能力,他的教官曾经评论说:这家伙唯一的缺点,就是出生太迟,没能赶上那场发生在南疆的战争,他自己也常常因此而感到遗憾。数年苦训,却从没得到过真正实战的机会,辛辛苦苦却学了一身屠龙之技……为了摆脱这种郁闷感觉,北纬不顾部队的挽留,在达到义务兵年限后还是坚持办了退役。

    不过这些遗憾在回到十七世纪之后全部烟消云散,在这里他是绝对的“专业人员”,庞雨,敖萨扬等参谋人员虽然思路广些,在大方向,大目标上可以提供参考,但谈到具体行动,谁也及不上他来的实际和大胆。

    先前那两位建议他炸军火库,北纬则说他有更好的主意——直接炮轰马尼拉城。不过军火库作为一个备用目标,倒也没被放弃。在第一计划顺利完成,还剩余不少炸药的前提下,北纬并不介意多给西班牙人制造一些麻烦。

    庞雨等人先前还以为他会象电影中的孤胆英雄那样,来个兰博式的独闯敌营,亲自潜入到西班牙人兵营去引爆,但他们的构想狠快就受到无情嘲笑——北纬倒是玩了一把夜袭,但袭击的目标是只有十几个敌人,而且防守相当松懈的某处炮垒。他也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带上了整个侦察小组作为助手,就连庞雨这个自认是文职人员的也被安排在外面望风。

    “特战队员可不是敢死队,孤身闯入上千人的大兵营,这不是勇敢,而是愚蠢。要炸军火库办法多得很,哪儿用得着亲自去点火啊……”

    ——于是才有了这个第二阵地,.北纬许诺会露一手绝活儿给他们看,不用火炮一样能把对方军营炸个稀巴烂!

    不过,虽然笑话了几次参谋人员.的外行,北纬倒并不因此而夸大其词,此时此刻,面对敖萨扬的疑问,他只是耸了耸肩膀:

    “不好说,用斜坡面抛射炸药包.的攻击方式,只能控制大略方向,却很难取得准头的。不过我们同时抛个十几包过去,总有能碰上的吧?反正雪风号上的炸药都在这儿,统统丢给他们了。结果如何,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听到他这种严重不负责任的言辞,再看看现场足.足还有好几十公斤的炸药包,旁边几个人脸上都不禁滴下几点冷汗……

    抛射坑和炸药包很快安排完毕,偷袭者们拉了一.根很长的导火索,还是缓慢燃烧的那种类型,预计要烧十分钟左右。

    几人利用这点时间尽可能的远离了作案现场,.用抛射炸药包攻击的方式毕竟不太稳定,就连北纬自己也不能肯定:这些炸药会不会还没飞出去就炸开来,所以尽量躲得越远越好。

    但他们终究还.是选了一个能够看到军营的地方停下来,战果还是要看看的。这里稍微远了点,不过用望远镜的话,仍然可以看得很清楚。

    化学组提供的导火索还是老毛病——总比他们宣称的燃烧时间要长。标示了十分钟的燃烧时间,却在将近十五分钟之后才有反应。不过这“反应”一开可就是惊天动地。环绕着小山坡上那片发射阵地,一圈十多个炸点依次起爆,整座小土坡上烟尘弥漫,就仿佛火山爆发一样。

    而那土坡上还仅仅只是抛射药,更大更壮观的景象还在后头——虽然有几个偏离了方向,但大多数杀伤性药包还是落在了预定区域附近。随着五公斤一个的标准炸药包先后落下,马尼拉城的外城墙边缘,那军营所在之处,只见一片片冲天烟云腾空而起,望远镜里头除了烟和火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那里面轰隆轰隆响个不停,一声声爆炸接连不断。

    “真是壮观啊……”

    即使他们已经隔了那么远,也仍然可以隐约感受到一阵阵热风扑面而来,可以想象,军营里头那是怎么个凄惨光景。但这几个制造出如此局面的元凶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反而都在感叹这眼前景象的壮丽。

    一帮现代人还好,毕竟从小都看惯了战争片的,对这种大场面并不陌生。但王彦,张小山,阿水等明朝人可都被镇得不轻。他们在参加设置发射阵地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想到过会是如此大场面!

    “天!我们先前就是坐在这些火药上面漂过来的……”

    王彦的声音有些颤抖,两腿也明显发软,北纬则笑着拍拍他:

    “没事儿,习惯了就好……”

    就在此时,那边忽然又发生了一次最为猛烈而巨大的爆炸,附近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一股强烈冲击波迎面而至,将这边猝不及防的几人统统掀翻。

    “靠……”

    几个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却见从那爆炸的地点翻腾起一股巨大烟云,竟然隐隐呈现出一朵蘑菇形状!

    “军火库炸了……”

    敖萨扬喃喃道,北纬也不着急爬起来,索性坐在地上,仰面看着那朵蘑菇云,只是嘿嘿一笑:

    “看来他们的运气还是不太好啊……”

    ……大约四十分钟以后,爆炸处的烟云终于慢慢散去,可以比较清晰的看到战果了。

    庞雨等人举着望远镜远远观察战果,他们自制的望远镜还没投入实用化,现在还是只能用现代产品,只有现代人才配备。张小山等人只好眼巴巴守在旁边,等着先生们看过之后再借给他们看。

    镜片中呈现出的景象让人联想起月球表面:那座本来规模极大的兵营,高达数丈的城墙,青铜大炮,当然还有身穿红衣的兵士……所有这一切都没了。现场地面上只留下一座巨大的坑洞,以及周围若干稍小一些的炸坑。

    “东南亚这边的西班牙人,相信永远忘不了今天。”

    敖萨扬喃喃道,庞雨则默默观看了片刻之后,将望远镜递给王彦,同时回头笑道:

    “北纬,在我们原来那个时代,你有没有玩过eq或者wow之类的网络游戏?”

    北纬一个愣神,摇头道:

    “没有,我不玩那东西。”

    “啊,真可惜,如果你玩的话,我相信你会是一个极好的mt——拉仇恨的能力太强了。”

    北纬呵呵一笑:

    “倘若以后还有机会,能够回到咱们自己的时代,我会去尝试一下。”

    “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庞雨等人许诺的“善后”目标算是超额完成,现在轮到西班牙人为善后伤脑筋啦,当然这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侦察队决定尽早离开。

    不过在临走之前,他们几个人先到某处约定地点去绕了一下,因为原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所以当他们看见林家祖孙三代人果真等在那里时,还小小的吃了一惊。

    “决定了?”

    看到林阿虎肩膀上背着一个包裹,一副准备好背井离乡的样子,庞雨等人心中暗自高兴——能够吸纳到吕宋岛上大户人家子弟加入,将来再回到这里就要从容许多。不过他们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反而显得满不在乎模样:

    “到了我们那边,可就要按我们的规矩来,不再是林家大少爷了。日常训练起来很苦的,战斗也危险,甚至有可能送命的。”

    北纬也不再象上次那样循循善诱,而是冷冰冰吐出一串打击之词,但那位林阿虎的意志倒很坚定:

    “只要能作出象几位先生今天这般的事业,就是死我也认了!”

    说着,林阿虎转过身子,面朝祖父及父亲两人跪倒,磕过头之后便走了过来,加入这边的队伍。林一卓及他家老爷子脸上分明显出哀伤之色,但两人都强行忍住了。

    朝这边拱了拱手,林一卓回头指向那犹自冒着黑烟的废墟方向,犹自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

    “刚才那些动静,难道真是几位先生所为么?”

    “当然,林员外尽可以放心了。”

    庞雨呵呵笑道,相信现在西班牙人绝对不会再有精力去找岛上华人的麻烦——靠近华人区的那一片城墙整个都崩塌了,火炮器械损失殆尽,军队也伤亡惨重,现在是谁威胁谁还说不定呢。

    “难以想象,先生们不过寥寥数人,竟然能造成如此局面……难以想象啊。”

    林一卓脸上始终带着浓厚的震惊之色,但庞雨等人也懒得和他解释,敖萨扬还很臭屁的摆摆手:

    “无非是放了几个大号的二踢脚而已啦。咱们中国人最早发明火药,玩这东西肯定比外国人强……嘿嘿。”

    林家父子对望一眼,他们一直站在山坡上目送那几位短毛。看他们从海滩岩缝中推出一艘型制古怪的小艇;看他们拉着林阿虎爬上那窄窄船舷;看那艇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轻盈姿态消失在远方天际……父子俩人终于面面相觑:

    “……他们还真是坐船来的……原来不是天上谪仙啊?”

    回去的航程不象来时那么顺风,好在安德鲁经验丰富,对于如何利用侧风也颇有心得。雪风号走“之”字形路线蜿蜒前行,总体航速并没有减慢太多。

    几天之后他们回到了海南岛,面对前来迎接并且探问消息的老教授,解席等人,庞雨看了看身边伙伴们,代表他们作出这次侦察行动的结论报告:

    “……是的,教授,我想我们可以确认了:无论是否与荷兰人联手,西班牙人肯定都会打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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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战争的脚步

    “原来说好是去侦察的,结果反变成拉怪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在听取了侦察队完整的事件报告后,有人这样哀叹道。不过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侦察队的行动完全正确,就连一向最为谨慎的李明远教授也表示:在那种情况下,肯定应该动手。

    “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们的力量如果不能用来保护同胞,那就毫无意义。”

    而解席的态度则更加直截了当:

    “鄙视你们,这么过瘾的事情,居然不带上我!鄙视你们一千遍!”

    “就是因为没带上你,我们才有足够炸药去过瘾呢,把你埋下地去又炸不了人……”

    北纬还很没同情心的嘲笑.了他两句,搞的老解愈发郁闷。

    开了几句玩笑后,关于这次侦察.行动的总结会议回到正题——该如何应对下一步的局面?

    这次大闹吕宋岛,虽然干得很.过瘾,但就情报收集本身而言,却没取得什么进展。他们并没有能弄清楚敌人的具体兵力和打算,反而为集体招惹来一个强敌。唯一能确定的成果,也就是如庞雨向大家通报的那样——西班牙人肯定会来报仇,制定计划时倒不用患得患失了,准备好打仗就行。

    “他们的兵力部署,有多少船,能派出多少兵员……这些.可有概念么?”

    阿德随口问道,但就是这样简单的问题,也让庞雨.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在华人区的时候主要是介绍公司和推销商品,对于军事上的情报,实在没弄到多少。

    倒是安德鲁在城里,通过和几个西班牙商人以.及天主教士的闲聊,打听到一些相关信息。只可惜被他们后来搅了一场,这些情报也不大准了——比方说,关于西班牙人的军队数量,安德路原来打听到的信息是三个大兵营,约三四千的常驻兵力。然而现在,其中最大的一个已经被若干特大号二踢脚给炸成了平地,死了多少人只有上帝知道——肯定不会少。

    “只有港口那边,.西班牙军的舰队这次没受什么影响,数量可以确定:常驻约有十艘左右的战舰,偶尔还会有从墨西哥以及欧洲本土往返的过路舰船。”

    北纬等人先前进入马尼拉城以前,曾在港口附近拍下照片,这时候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因为经常乘坐公主号,大家对于西洋船已经较为熟悉了,光看那些船的规模大小,也能推断出其型制。

    “看样子像是拉卡维尔大帆船,约四五百吨的载重吧。如果运载士兵的话,一船塞满可以有两百人左右。”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倾巢而来,可以出动两千人?”

    阿德把这个数字记录下来,好歹有个参照。

    “那么荷兰呢?荷兰人那边可有什么新消息?”

    回答完了阿德的问题,庞雨又反问道,西班牙人这边的局势算是明朗化了,反正已经是彻底交恶,倒也没什么多想头。而另外一边,荷兰人的动静不能不注意。

    “荷兰人啊?对他们的情报工作不太好做,目前我们唯一的消息来源,只能是指望那个安娜的仰慕者了……”

    阿德笑言道——在他的竭力鼓动下,又搬出老杰克出面游说,总算让安娜同意给那个叫威廉姆的德国小伙子回了一封信。信中也没多说别的,只是用淡淡口气对他的关心表示了感谢之意。

    “就这样吗?没说别的?为啥不要求他提供更多的消息?”

    庞雨毕竟不是干这行的,一听之下就很着急,这是唯一的一条线,难道就这样轻轻放过?

    “怎么可能放过,但钓鱼这种事情,一定要悠着来,不能太用力,那反而会把鱼吓跑的。”

    阿德嘿嘿笑道,安娜本来压根儿不想写什么回信,她对那小伙子都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因为这边强力要求,才不得不写几个字敷衍一下,其中当然不会有什么热情字句。只不过,根据阿德的要求,安娜在信中加了这么一句:在书信里能够看到一些来自“文明世界”的讯息,这让她感到很欣慰……

    “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对于那些自信心过剩的雄性动物,这种若有若无的暗示远比正面要求管用。”

    阿德对此很有信心,只可惜,以这个年代的通信速度,还是在两家互相敌对的势力之间通信,就算能看到结果,至少也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在总结会议的最后,茱莉忽然站出来,又提出一个问题:

    “你们挑衅西班牙人我没意见,可为什么要用琼海贸易公司的名义?”

    大家都是一愣,琼海贸易公司和短毛,难道有差别?

    “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都用的东印度公司名号,公司对公司,我们同样以贸易公司名义和他们交涉,对等么。”

    庞雨微笑道,当初让安德鲁写那封挑衅书时倒是考虑过的。除了上述原因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因为他们除了这家琼海贸易公司,并没有建立起其它的政治组织。“短毛”只是一个称号,而为了不过度刺激大明王朝,他们从来没有打出过任何政治名义。

    可茱莉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提出这个问题,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目标:

    “好吧,不管你们是什么理由,但既然用了公司的名义……”

    女经理伸出两根手指:

    “你们要求的保护费是每条船两千个银币吗?今后如果能收到这笔钱的话——我相信你们肯定能让西班牙人乖乖交钱的——但是这些都属于公司的收入,记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哑然。

    …………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自大明王朝的战争威胁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继上次周晟向他们发出警报之后,在这段时间内,情报组又先后从各个渠道得到了更加翔实和确定的信息。

    设置在广州府的那个粮食铺子,最近成功与大明王朝的军队搭上了关系——因为提供的粮食质量较好,还能弄到优质的食盐,程记粮铺已经开始为广州附近的军队提供军粮。也因此可以得到更多的,与军事方面有关的内情。

    根据情报站传来的消息:两广地区的军队最近都在向广州集结,包括因为纪律较差,扰民较多,一向被安置在穷乡僻壤的那些彝,苗,土,壮等各族“蛮兵”,也都出现在广州近郊。

    根据诸多信息,综合分析下来,参谋组判断:明帝国将以广州府作为出击阵地,集结大约三万至五万人的兵力,向他们发起攻击。

    他们先前搞的那些袭扰战术,多多少少也取得一些效果,那就是让明军无法再使用雷州地区的港口和设施,转而只能从广州直接出发。

    “船呢?不是说两广的水军不足以支撑这样大规模渡海作战么?”

    解席很郁闷的大叫,但阿德却苦笑回应:

    “两广的不足,可再加上福建的就足够了……”

    不久之后,他们所收到的另一封信件,完全证实了这个推断。

    ——书信是他们那个还算不上正式的“盟友”郑家,其首领郑芝龙亲自写来的。郑氏在信件中表示:根据两广总督以及上官福建巡抚的命令,要求郑家船队于近期前往两广,负责运送朝廷征讨琼州府的兵马。自己毕竟是大明臣属,朝廷有令,不得不遵从。

    虽然书信写的很委婉,很客气,但毫无疑义的说明了一件事:郑家依然会站在大明王朝的旗帜下,与海南岛上的短毛作战。

    “……再加上荷兰早已向我们宣战,西班牙又被你们成功吸引到了仇恨——老爷子说对了:历史正在恢复它原有的惯性,消除我们这些变数——东南亚地区海上实力最强的四家都要跟我们打仗了。”

    在例行的内部会议上,翻阅着那些记载着各类情报的小册子,阿德略微有些无奈说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拖延战术是失败了。虽然参谋组和军事组在这条策略上花费了大量精力;虽然他们想尽办法不希望和明帝国正面交战,想要把危机给拖过去;虽然他们这些“未来人”自诩对这个时代的重大历史,重要人物都了如指掌;虽然也曾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但是最终,还摆脱不了那个他们极力想要避免的结局:战争。而且,其规模比他们预想中还要大得多——不但要与明王朝作战,连荷兰与西班牙两家也将介入。

    “这就是所谓‘历史的反噬’么……”

    就连解席也不由喃喃自语道,虽然李明远教授的“历史惯性论”当初只在庞雨和阿德面前提起过,但随着局势的日益恶化,这一理论已经在越来越多的人群中传播,并为很多人所接受。

    “既然这样,那就打吧……”

    关键时刻,还是李老教授沉得住气,虽然老爷子先前一直主张小心从事,以至于有些人私下说老爷子是“暮气深重”。但这次,在确认了战争无可避免的消息后,老爷子的态度反而改变了:

    “历史是什么?历史是无数种可能性的集合。我们来到这个本不属于我们的时空,又为这个世界的发展和变化增添了无数种可能。作为一群‘外来物种’,我们想要安静的融入这个时代,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注视着墙面上的东亚地图,李老教授的双手竟也渐渐握成拳头:

    “既然无法和平的融入,那就让我们轰轰烈烈大干一场!用战争的脚步,踢开这扇本不属于我们的时代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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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 王尊德(上)

    八月末的广州,秋高气爽,本应该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然而此时的广州府内却是乌烟瘴气——自入夏以后,两广总督大人下令把南方各地抽调的“平叛”大军都朝州府集结,于是成千上万从广西,云南,贵州等地征发来的部队先后出现在这座粤地名城之下。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来自西南夷,化外土蛮之类的部族士兵,朝廷不发军饷,只以缴获和人头论军功。而这些人在先前平定“奢安之乱”中又立下过汗马功劳,于是骄兵悍将,在所难免。

    “……给钱?爷爷们在城里吃饭馆都不花钱,吃你个西瓜还要给钱?滚!”

    一脚将那卖瓜汉子踹翻在地,几个来自安南的夷族士兵还觉得不够解气,索性将那摊子上剩余西瓜统统踩个粉碎,方才大笑着扬长而去。余下小贩跪在地上哀哀痛哭,边上众人虽然看不过眼,但也不敢多说什么——这些夷兵蛮横不讲理,动辄要拔刀子砍人的,就是府衙差役也不敢管,更遑论平民百姓。

    此情此景,落在旁边两个过路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感慨。

    “这些夷兵是谁人属下?怎得.如此横蛮!本官一不在安抚司,那些堂官就都吃干饭了!”

    发出这番议论的,正是先前曾去.过海南岛上招抚短毛的安抚司官员方文正。虽然得意过一段时间,可短毛送的礼物最终还是触了上官霉头,于是他这个跑腿的也跟着倒霉,虽然没被明令革职,最近一段时间却都赋闲在家,安抚司的差事都不让他插手了,真正成了“雅斋闲人”。

    无事可做,家里黄脸婆又骂得.凶,只好每天上街闲逛,打发时间。

    旁边陪着他的人自然是周晟——两位大明天使,一对.难兄难弟。周晟眼下的官场境遇也和方文正差不多,不过他并不像方某人那么无聊,每天早出晚归,仍然和很多人往来交际,消息也依旧灵通,不愧是锦衣卫的干将。

    “看装束,应该是安南长官州沙氏麾下的土兵。他们.的首领沙源还算驯服,但其子沙定洲却是个桀骜之徒,先前因为朝廷欠粮欠饷,已经跑到总督大人面前闹腾了好几次,口口声声说是要散堂回乡去。现在连王督都不敢见他,你们安抚司的官儿更不用提……还指望约束军纪?呵呵,人家不造反就谢天谢地啦。”

    方文正沉默片刻,忽然冒出来一句:

    “早点出兵也好,把这帮人丢到琼州岛上去,让短.毛收拾他们……短毛肯定有办法的。”

    看看四周无人,.方文正忽然小心凑近周晟耳边,又低声抱怨道:

    “唉,老周,想想短毛的那个大市场,再看看咱们这边……真是搞不清楚了,到底哪边更象叛乱之地啊?王总督执意要讨伐他们,可真是老糊涂了!”

    周晟看看他,只是笑而不语。

    此时此刻,被方文正评价为“老糊涂”的那位两广总督、兼任广东巡抚兼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尊德王存思老大人,正站在广州府衙的书房内,凝视着桌上一幅南海地图,久久不语。

    王尊德是贵州人,明神宗万历二十二年(公元1594年)中的举人,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中的进士,这在大明朝科举历史上算是不错的成绩了。他的仕途也算顺利,在熬了二十年资历后,于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从广西巡抚任上入刑部侍郎,后改兵部侍郎,跃升两广总督。手握两省军政大权,直接掌控数十万兵民的命运,爬到了一个疆臣所能达到的顶峰。

    他的个人品质无可挑剔:为官刚正,举劾无忌。出使广东这数年来,两广吏治为之肃清。平日生活俭朴,穿布衣,习素食,虽以总督之尊,出入却无异于寒儒。家无余财,从不收受贿赂——就连上次短毛送他两瓶葡萄酒,也在宴会上分赐了属下,本人一点不留。

    他还写过一部名为《疏草》的作品,算是有文字流传于世——总而言之,王尊德这个人,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文人的典型,而且是个成功的典型。

    于是,很自然的,在他身上也体现出一个中国古代文人的典型品质——固执。一旦自己认定了什么,就坚决不肯改变,用褒义词形容那叫风骨,而用贬义词的话,那就是爱钻牛角尖了。手下已经有人偷偷把他和北宋时的那位本家前辈王安石相提并论,称他为“拗总督”,但王尊德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很是为此得意。

    “能够与名传千古的王荆公相提并论,那是我的光荣。”

    ——因此,很自然的:虽有很多人劝他慎重考虑征讨琼州短毛的决定,王尊德却一概不理,仍然我行我素,坚持剿议。

    门口响起轻轻敲击声,一名幕僚手捧簿册站在那儿,在得到他的许可后方才小心踏入,将簿册放到桌子上。

    “思公,这是预定出战各营所需的粮秣饷银数目,都已经统计完全。各处仓储银库,学生都已经亲自去查验无误,随时听候调用。”

    王尊德拿起账本,随手翻了几页之后便放下。这个幕僚的能力很值得信任,交给他办的事情,从来都是可以放心的。

    “马上福建水师还会有一支船队到来,一应供给也是由我们这边负责,可有准备了?”

    那幕僚微微躬身,点头道:

    “思公放心,也已经一并考虑在里头了。”

    王尊德满意点头,那幕僚见已无事,正要转身退出,却被王尊德叫住:

    “稍等……元郎啊,这次征伐琼州髡匪,我知道你是不太赞同的。然而大军出战,所有补给繁杂之事都还是要压在你的肩上,实在是辛苦了。”

    ——陈耀,字元朗,万历四十六年的举人。但此后一直没能考取进士,通过关系来到王尊德身边充任幕僚,已经有很多年了。

    他的才干其实非常好,在这总督府中专门分管钱粮事务,一应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总督信任。而他最令其东主满意的地方是知道分寸,从不依仗长官的信任谋取私利,偶尔有所建言,也都是其份内之事,属于那种典型的老黄牛式人物。

    只有在这次关于对待琼州髡匪的事情上,陈耀曾多过一回嘴,提出了“以髡制夷”的构想,不过见上官对此不感兴趣,也就从此作罢,再不曾提起。

    此时虽然见王尊德主动提及此事,陈耀也依旧神色淡然,微微躬身道:

    “此乃学生份内之事,至于征伐大策,自是当由大人决断。学生等不过建言而已,无非集思广益,岂有自专之理。”

    王尊德微微颔首,抬起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道:

    “其实你说的‘以髡制夷’之策,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据闻那些髡人行事平和,所占之地,为害尚不剧烈,若是国家承平之时,倒也可以缓缓图之。只是当今政局……唉,时不我待啊。”

    他转过身,指了指桌上一份邸报:

    “这你可看过么?——杨修龄被革职查办了。”

    陈耀吃了一惊,杨修龄就是杨鹤,官居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他也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与王尊德是同年,故此关系一向密切。

    王尊德这个两广总督在大明官场中已经算是地位很高了,但杨鹤先前可又要比他牛气许多——人家是三边总督,实际执掌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四镇军务,整个大明王朝的西北边防完全控制在其人手中,可算位高权重。

    说起来大明万历三十二年甲辰这一科的殿试金榜里面可是出了不少牛人——这一科的榜眼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孙承宗,被称为三朝帝师的大学者,现如今担任蓟辽督师,守卫着大明东北边疆。杨鹤镇西北,加上他王尊德总督西南两广军务……可以说,明帝国的边疆安危,一度都寄托在万历三十二年甲辰这一科的进士们身上。

    此外,在这一科里还有个名字,虽然在此时的明朝官场中还不算特别出众,但在后世却将大大有名,他的名字叫作徐光启……

    当然这时候王尊德可想不到这么多,他只是拿起那份邸报,嘿嘿冷笑不止:

    “位高权重……哼哼,地位越高,摔得越重。杨修龄那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其子嗣昌亦是深得陛下信任,却依旧说撤便撤了……还不就是因为他执意对陕西流贼行招抚之策!”

    陈耀低头不语,他知道总督这时候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向他解释什么,而更多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内心。

    果然,接下去只听王尊德又说道:

    “……‘总因饥荒之极,民不聊生’?……哼哼,天子可不管那些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反叛,只要胆敢叛乱,必然剿杀无疑。当今天子虽然年轻,剪除魏阉一党却是雷厉风行,英明神武,可见一斑。我若是心慈手软,怕是也难逃修龄之覆辙,到那时候……我可没一个好儿子能去泣血上疏,愿意以身相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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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这两天到处跑着给人拜年,好不容易才能抽点时间码字。

    在这里也向大家说一声:新年好!

    恭祝大家新年顺利!

二三三 王尊德(下)

    能够爬到总督地位的人,无论他品德如何高尚,又或者性情如何刚愎,有一种能力肯定是必备的——那就是非常善于保护自己。

    早几年间魏忠贤一手遮天,阉党势大的时候,朝中大臣们有的卖身投靠,有的奋勇抗击。过于刚烈的不幸提早玉碎了——诸如杨涟,左光斗等人,而卖身投靠的虽然一时痛快,但最终也没啥好下场。只有那些熬过好几轮风波,最终依旧能够屹立于朝堂之上的,才真正算是厉害人物。

    王尊德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这批“万历三十二年党”在政治上表现的大都相当成熟,资历也足够老,因此其中很多人在阉党横行时既不必卑躬屈膝,也不怕受到打击。平平淡淡的过上几年,阉党一倒台,那些跳得欢的都被拉了清单,新皇帝还是要靠他们这批老人出来坐镇。

    只是现在,新皇好像有点对老家伙们的持重方针不太满意了——他们这批人中间名望最高的孙承宗都曾经遭到过罢斥,若不是因为袁崇焕死后,辽东无人能镇得住局面,皇帝还未必会重新起用他。即使如此,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对于东北战局也多次表露出了不满之意。

    就在今年七月,满洲人向他一力主张修建的大凌河城堡发起进攻,守将祖大寿被围,孙承宗急得满世界找援兵去救,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朝中已经有了攻击他的言论,而皇帝表现出的态度也很暧昧,似乎颇有换人之念。

    到如今杨鹤垮台,更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小皇帝已经不耐烦了。身为臣子,说起来枉自揣测上意乃是大忌,但如果对于帝皇的心思都摸不准,那这官儿肯定干不长。

    “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快刀斩乱麻,.让整个南方安定下来,这样大明才能集中力量去处理西北以及辽东等地的祸患……琼州府的叛乱必须尽早平息!”

    站在王尊德的位置,他这样考.虑完全合情合理,只除了一点——这场叛乱当真能被顺利平息吗?

    陈耀对此是颇为怀疑的,他和王璞王介山关系极.好,即使现在王璞“失陷”在了琼州府,俩人之间的联系也并未中断。通过一系列信件,陈耀对于琼州府那群短毛的实力还是颇为了解的。

    根据王璞的介绍,那群短毛根本不是用武力可以.压服的。王璞虽然不知道短毛其实已经偷袭过大陆好几次,但他却亲眼看见过那帮人收拾倭寇,当真是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在大明军队眼中极难对付的倭寇,在短毛的排枪和轰天雷面前根本就是一群待宰羔羊。双方几次冲突,被短毛杀死的倭寇少说也有数百,还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俘虏在矿场作苦力,而短毛军本身却几乎没什么死伤。偶尔有些伤亡,也都是开头受到突袭,猝不及防所造成。真正开战以后,他们还从没死过一个士兵——这是何等可怕的武力!

    可是这些话说了也没用,王璞发回来的都是公.文,那些信件总督大人都应该是先看过的,但他根本不信,只说王介山是被短毛蛊惑了。

    陈耀是个聪明.人,不会去做那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蠢事,所以有些话也都闷在肚子里,只是暗自疑惑罢了。

    不过此时,王尊德却又主动提起了陈耀的那位同年至交:

    “王介山身陷贼手,原以为是自甘堕落了,不过从最近的几封来信看,似乎还颇有忠义之心。”

    “……啊?”

    陈耀一愣,不知道上官为何忽然发此感慨。这时王尊德指了指那张桌上的南海地图:

    “这是王介山近日夹藏在书文中寄送过来,据他说是偷偷录自短毛日常所用的地形海图。我已经令人验看过,画得及其精准。其间南海诸岛,无论大小,无不纤毫毕现。凡有涉及到我大明疆土之处,也是清晰无比……这还仅仅只是南海一地。又闻那些髡人手上还有天下万邦的勘舆全图,真不知他们是如何探寻而来。”

    稍顿一顿,王尊德拈须微笑道:

    “不过光是得到这份海图,也已经堪称大功了,王介山做得不错!”

    陈耀抓紧机会,连忙替好友分辨道:

    “介山乃是左忠毅公入室弟子,断然不会甘心从贼的。”

    提起那位因为对抗阉党而不幸罹难,以正直忠义而天下闻名的左忠毅公左光斗,就是王尊德也不得不抬抬手以示尊敬。但随后,他的嘴角又撇了一撇:

    “哼哼,丁未一科,也就左光斗,杨涟二人尚堪一赞了,余者皆碌碌!”

    陈耀这才想起,自己在无意中触及了上官的忌讳,心下不由暗自后悔。

    ——左光斗,杨涟名动天下,大明朝所有的读书人提起他们无不钦佩万分,唯独在王尊德,杨鹤这批人面前不能随便提,因为那几位都是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的进士。

    大明官场中结党现象很是严重,每一科的进士同年们肯定会自然而然形成一党。而在当今的朝堂之上,彼此之间竞争最厉害的正是甲辰科“万历三十二年党”和丁未科“万历三十五年党”这两派人。

    丁未科比甲辰科迟了三年,在资历上就要稍微差点。面对阉党威逼时不能象他们的前辈们那么从容。然而在这样的压力下,反而考验出几位铁胆真汉子,如左光斗和杨涟等人,当然也有一些没顶住压力投靠了九千岁的,这种人反正无足轻重,自个儿眼力不好,在政治斗争里面站错队,肯定要被淘汰掉。

    随着阉党垮台,能够坚持下来的一批人熬到现在,差不多都有了足够资历,可以竞争朝堂上那几个决定性的位置了。可好位置就那么几个,彼此之间肯定是要好好倾轧一番的。

    甲辰科的人资历比较老,而丁未科因为有杨左二人的关系,名声要更好一些,双方各有优势。所以到目前为止,这两派还可以说是势均力敌——甲辰科进士有多人官拜地方督抚之位,在疆臣中占据了优势,但丁未科的施凤来,钱龙锡,成基命等人却都先后出任过内阁首辅,在中央阁臣里头很有势力。

    然而到了这崇祯四年,甲辰科的三大总督中,陕西杨鹤彻底失势,辽东孙承宗也陷入危局,只有他两广王尊德还算从容,可如果眼前髡匪这一关迈不过去,那肯定也是要倒霉的。

    ——要知道,那个觊觎着他的总督位置,专门跟他王尊德唱反调,几次三番上疏弹劾的福建巡抚熊文灿,恰恰也正是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的进士之一呢!

    话题涉及到官场斗争,屋子里的气氛立时就尴尬起来,陈耀有心想要告退,但又觉得这样似乎太着痕迹,正在犹豫之时,恰好有个仆人过来禀报:

    “老爷,红毛番的使者到了,已请到客厅里奉茶。”

    这似乎正好是个台阶?陈耀立即躬身告退。

    ——两广总督府的治所本应该在肇庆,不过由于广州府远比肇庆繁华的多,而两广总督又往往兼任广东巡抚,所以历任总督大都喜欢待在广州的巡抚衙门里头办公,而不愿去肇庆,王尊德亦是如此。这已经形成习惯,客人们也都知道直接来这边求见。

    陈耀在临出门前,只听上司随口问道:

    “还是上次那个姓李的商人么?”

    那个仆人倒也颇伶俐,已经悄悄观察过来客身份:

    “那姓李的也来了,但这回还来了好几个真正的红毛番人担任正使,姓李的好像只作通译——看来他们挺重视的。”

    却不料王尊德一听之下却发了火:

    “红毛夷人岂能入我正堂——且让他们去偏厅侯着!”

    转过头,这位两广总督又对陈耀吩咐道:

    “元郎,你且稍等,待我跟那些夷人交涉后,回头恐怕还有事情要你去做。”

    陈耀立即躬身:

    “学生随时听候调遣。”

    …………

    然而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才见上官迈着四方步返回。

    王尊德的脸色甚是复杂,似乎带着几分高兴,却又有一点紧张的样子,进门之后并不马上说话,而是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似乎是在养神。

    但陈耀却知道这是上司的老习惯了,只有在遇到重大而委决不下的事情时,王尊德才会这样闭目思索。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打搅的,所以他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是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又是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方见上官睁开眼来,眼中精光闪烁,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元郎,你还要再去准备一批粮秣,不久之后另会有一批夷船夷兵到来,与我们一同征伐琼州。”

    陈耀面容微变,但还是低下头去:

    “夷船夷兵?是来这广州府么?敢问思公,数目多少?”

    王尊德先是伸出三根手指,但想了想后,又改成一掌:

    “他们报的战兵数目乃是三千,但考虑到船工水手……你且按五千之数预备吧。”

    这下子陈耀的脸色终于大为变化,顾不得上下尊卑,他甚至一把扯住了王尊德的袖子:

    “五千夷兵?思公,万望三思啊!这五千夷兵上得岸来,若是他们背信弃义,广州府怕是不保!”

    但两广总督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并没有计较幕僚的失礼动作。

    “本官刚才也正是为此而委决不下,西夷多诈,吾亦深知。只是这一次,却是天赐良机,千载难得……”

    王尊德抖抖衣袖,站起身来,看了看桌上那幅南海地图,指着图上吕宋的位置笑道:

    “刚才前来与本官会晤的,原来不单单有红夷人,还有佛朗机人亦在其中。那些髡人也真是会惹事——不知如何,却将吕宋的佛朗机人激怒到了极处。他们派了一个副酋过来,口口声声,竟说是要倾巢而出,情愿为先锋,要将琼州府踏平,将那些髡人全部挫骨扬灰,方解其恨。”

    “西夷狡诈,此言未必可信。”

    事关重大,陈耀也顾不上原来不多嘴的信条了,屡屡出言相劝,但王尊德只是微微点头:

    “本官初时亦是不信,但那西夷酋首却当着本官之面下跪,向其所信奉之天主神明起誓,道此言句句为实……那就颇为可信了。”

    陈耀默然,他们广州府的官员可以说是整个明帝国见识最广的一批人,对于西方人的虔诚信仰已经有所了解。如果那个西人真是用天主名义起誓,确实不太可能说谎。

    “既是如此,他们大可与我军约好时辰,到时各自进军好了,为何先要来我广州府集结,此中是否有诈?”

    陈耀又想到一条,所谓幕僚的职责就是提出各种可能性,以供上官参考,所以倒也不怕说错。

    但王尊德则颔首微笑道:

    “所虑甚是,然而元郎却有所不知——他们最初还真是这么提议的,反而是本官要求他们先来广州取齐。”

    “……?”

    面对部下不解的眼神,两广总督只是嘿嘿冷笑:

    “上一次,那些红夷主动借我军械,襄助朝廷调兵进剿临高叛匪之事,元郎可还记得?”

    “是,后来介山信中曾有提及,说红夷随后也派了大船前往,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不过还是给髡人击溃了。”

    “不错,驱虎吞狼之策,非独我辈知晓,西洋夷人亦是多智……倘若此番分兵进击,他们恐怕还会故技重施,等我们拼死拼活之后再来拣便宜。所以本官宁可供他几天粮秣,也要驱策这些西夷在大军之前行动!”

    说着,王尊德脸上现出得意之色,指着地图上广州湾的位置,微微笑道:

    “今日业已与其约定:到时夷人之船可入港口补给,但夷军一概不得上岸。只在船上休息一夜,次日一早,夷船当先进击,我朝大军随后。眼下我广州府中有精兵数万,再加上福建水师亦非弱旅,到时候都会布置在港口周围,以防万一。只有等夷船全部离开之后,我军才会登船出发……如此预防,纵使西夷心存不轨,估计也闹不出什么花样了。”

    见总督已经是腹有成算,陈耀也不再多言,深深长楫下去:

    “思公既已考虑万全,那学生就在此预祝大军旗开得胜了。粮秣之事,勿须担忧,学生自会处置妥当。”

    王尊德淡然微笑,脸上却显出几分无奈:

    “这也是受形势所迫,方才不得不冒险从事啊……元郎,你最知我,当知此战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二三四 十七世纪的特洛伊?

    “尊敬的安娜小姐,您的回信让我欣喜若狂。全能而伟大的上帝果然没有抛弃他的忠实子民……”

    ——九月份,阿德的推断果然见到成效,那个名叫威廉姆的德国小伙子在收到一封短短致谢回函之后,果然立即又写来了新的书信。通过几位在荷兰和中国之间两头跑的走私商人接力传递,这封信居然在很短时间之内就到达了目的地——短毛手中。

    茱莉又很辛苦花费了半夜时光把整封书信都翻译出来,这年头西方人的精神生活实在匮乏,信中有三分之一内容是在歌颂上帝,另外三分之一是在歌颂伟大的爱情,茱莉翻译的时候直打哈欠——这家伙说情话的水平还比不上后世一个小高中生。如果不是阿德要求她必须全文翻译,都想跳过去。

    只是安娜对此很不乐意,想想看也正常——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别人写给自己的私情话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欣赏的?即使对方只是个根本看不上的眼的傻小子。

    对此茱莉也没办法,毕竟这并不是单纯的情书——其中还有三分之一的内容,正是短毛众所期望的,“来自文明世界的消息”,而且非常重要的,恰恰是关于荷兰人的军事行动内容。

    “……西班牙人发疯了!”

    作为荷兰总督的随同人员,.威廉姆亲身感受到了西班牙新使者的暴躁和狂怒。他们不知道吕宋岛上发生了什么,竟然导致西班牙方面根本不再考虑什么分赃问题,而是直截了当提出:无论荷兰人是否合作,他们都会派遣吕宋岛上的全部力量前往琼州岛,彻底消灭盘踞在岛上的那个什么贸易公司。

    “他们竟然打算动用吕宋港内的.所有战舰,连同墨西哥途经此地的运银船也一并调用,总数多达十七条的大型战舰,派遣全部的西班牙王家军队出战,其中仅陆战士兵就有一千五百名,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当地人雇佣军和船上水手在内……上帝啊,那些人难道是想要执行当年那份可笑的征服中国计划么?”

    在对西班牙人的疯狂计划大.加嘲笑之余,这个诚实的德国小伙儿又带着几分兴奋向他心目中的女神汇报道——为了确保这次行动是以荷兰为主,东印度公司也将倾尽全力,派遣的舰船和士兵数目将比原计划大大增加。普特曼斯总督原本已经向巴达维亚总部申请调来十二艘战舰参与此次行动,如今又将临时征调六艘武装商船加入——反正这年头商船战舰都差不多,跑贸易的商船有机会客串海盗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荷兰舰队将达到空前的十八艘规模,动员士.兵数则为一千七百人,都是经历过欧战的老雇佣兵。此外依附于他们的一批中国商人武装也将随同出战,为首是一个名叫刘香的人。

    此外,通过一个李姓商人的穿针引线,普特曼斯阁.下正联合西班牙使者,共同与明国南方地区权力最大的一位总督商议出兵事宜——据可靠消息,那个东亚大陆上最为庞大的帝国也将会于近期内对盘踞在琼州岛的叛匪动手。

    “……这样,预计到时候将会有上百艘的战舰,数万士.兵来迎接您,我的女神,您将会在轰鸣的炮声和巨大的欢呼中回归到文明世界怀抱……这将是一场真正的特洛伊战争,而您,毫无疑问就是那美丽的海伦……”

    那小伙子在信.件最后也不忘浪漫一把,倒是很让翻译者茱莉小小感动了一下,于是她把这一段专门抄录下来,拿去给解席看:

    “要是哪一天我不幸被敌人俘虏了……比方说明朝,你会不会倾尽全力的来救?”

    这种问题就算是傻瓜也知道该怎么回答,老解马上赌咒发誓,表明自己绝对会为了美人不惜一切,就算要砸烂那大明江山也在所不惜!

    茱莉对于这个回答很满意,倾国倾城是潜伏每一个女人心底的终极梦想。哪怕被称为“祸水”也好,若是有成千上万的雄性在为了自己而厮杀,那种感觉不要太好!

    不过在回到全部是雄性动物的参谋组会议上之后,身为琼州府地区最高军事长官的解席马上臭起了一张脸:

    “上百艘舰船……数万大军?参谋官们,赶紧拿出办法来!他妈的,老子可不想扮演赫克托尔!”

    “你怕什么,对方可没有阿喀硫斯……赫克托尔还是挺猛的。”

    庞雨笑着揶揄他一句,再看看参谋组其他人,也都是脸色轻松,并不紧张。

    这份最新的,关于敌军兵力最为翔实的情报在被送交参谋组讨论之后,一开始也着实引起了一番小小轰动。虽然早就预料到西班牙人肯定会全力报复,但他们居然会出动到如此庞大的军力,倒也确实有些出乎众人的预料。

    公元一五八八年的时候,在西班牙的马德里,曾经建立过一个特别委员会,制订过一份征服中国的详细计划。从政策、战略、战术、行动方针、后勤动员和舆论宣传等各个方面都做出了详细部署,全文共有十一章七十九节,包括附属图表,共有数千幅之多。

    然而自从无敌舰队被英国打败后,西班牙的国力大受损伤,这份堂吉柯德式的计划自然无从实施。此后在远东地区,荷兰和英国的势力都渐渐超过了西班牙,除了依旧控制吕宋之外,这个曾经的欧洲大国实际上是逐步退出了东南亚的角逐。

    但在眼下,公元一六三零年前后,西班牙在东南亚的力量还没有削弱太多。相比之下,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发展势头很好,潜力很大,但比起西班牙这等“老牌帝国主义”,终究家底还薄了些。西班牙这一发飚,荷兰方面再要压过它就不太容易了。连武装商船,民间雇佣军统统算上,才在军力上勉强压过一头,算是仍旧把握住战争的主导权。

    不过这两方竞争的结果,就是这两家东印度公司同时倾尽了他们全部的力量,不考虑明帝国和协从海盗的力量,光账面上的正规西洋大舰就达到三十五艘,正规军士兵超过三千。

    而在这群人的背后,还有未来的南海霸主郑家船队,以及大明帝国的数万兵马在虎视眈眈……

    ——虽然并没有得到明廷与西洋人谈判的情报,但这边猜都能猜得出来:以明帝国官员的骄傲,不可能真心和西洋夷人组成联军。大明军上次被人当枪使耍了一回,这回不可能再傻乎乎冲前头,西洋人的军队,十有**是要充当“为王前驱”的角色了。

    “西方人的舰队,加上明帝国的陆军,还真是黄金组合呢,轰起来肯定会很爽的。”

    但阿德在看过详细统计数字后,只笑吟吟说了这一句。虽然对于敌人的数量有些吃惊,但在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短毛眼里也不算什么——火炮在手,天下我有。还是那句话:靠人力打仗的时候已经过去啦,现在是火力的时代!

    “咱们现在有多少门火炮了?”

    此次作战,炮兵毫无疑问将是绝对主角,面对大家殷切的目光,炮兵总监马千山很得意的哼了一声,却还是用他习惯的那种轻描淡写声调回答道:

    “没怎么增加啊,还是一个加强后的炮兵连:六门十二磅青铜炮而已,再加上两门试验性质的火箭炮……不过在炮弹方面,咱们新增加了一些品种。到时候会请客人们好好品尝。”

    “弹药备足了没有?这回老朋友新朋友一起来,一定要招待到位。”

    面对庞雨的询问,负责后勤的林峰甚至都不用去看账本,就很自信的点头:

    “放心,这几个月临高那边没运任何商品过来,全是军火。县城仓库都快堆不下了,海边仓库又不能用,正在头痛呢。”

    “兵力方面呢?”

    这回是老解自己开口:

    “三营有六百多正军,还有四百多城管作为辅军,再加上两百不到的留用明军……哦,对了,还有直属炮兵连的两百多人,总兵力约一千五左右。城管和明军武器较差,只能用于城市防守和维护秩序,真正出击作战还要靠咱们自己的陆战营和炮兵——其实有一个营就足够了。我在这儿敢打包票:他们上来多少揍下去多少,哪怕没有炮兵支持也没关系。”

    话说到这儿,敖萨扬又第三次提出了他的那个想法:

    “我们一定要窝在家里被动挨打吗?主动出击广州,到现在还有什么障碍呢?”

    ——前几次敖萨扬提出过打广州的建议,可都被李老教授以不妥当为由否决掉了,这次李教授倒是不反对了,但时机已经不对。

    “眼下明军主力都已经集中在广州城,咱们这时候过去倒是正中他们下怀,偷袭是肯定不可能了,要打就是强攻。”

    先前领导过数次剿匪战斗,又刚刚在吕宋岛上大干了一场,在这群人中间实战经验最为丰富的北纬指着地图分析道:

    “真要强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的木头船即使装上了大炮和火箭,在面对明朝舰队时也并不能取得压倒性优势,万一在海上被攻击就很危险。所以能否出击广州,关键是取决一点……”

    “——咱们的琼海号何时能重新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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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一级战列舰……琼海!

    “我们的琼海号何时可以下水?”

    同样的问题,同时在临高县城外,红牌港的船场内,也正在由李老教授紧锁着眉头,再度被提出来。

    琼海号客货两用轮自今年年初的时候就被拖进了专用船坞进行改造,计划拆除掉部分客舱结构,加装可转动炮台,增加外装甲及配属相关的辅助设施,将其彻底改造成一艘战舰。

    按照计划书上的时间表,这一改装工程本应该在六个月之内完成,但实际施工时却遭遇到诸多困难,工期一拖再拖,到如今已经差不多一年过去,这艘早应该驰骋在南海洋面的超级战舰却依旧静静躺在船台上,忍受着风和雨的侵蚀。

    为此,李明远教授专程从琼州赶过来,他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这艘战舰究竟何时可以投入使用?可不要最后变得如同印度“阿琼”坦克那样:纸面性能超群,可光听楼梯响,却不见人下来。

    面对老李教授的探询目光,改造工程一干负责人等只能互相看看,脸上都是苦笑。

    “很遗憾,教授,但这本就不可.避免——这里毕竟是公元十七世纪。施工条件和我们熟悉的那个时代大相径庭。很多改造内容,在图纸上,计算上都没问题,看起来条件好像都具备了,可真正到着手做的时候才发现会在某处小地方卡壳,不是材料找不到,就是没有施工条件……这一卡就要改设计,一改就是大改,到后期只能是边设计边施工。我们的计划时间都是根据从前经验预估,而这项工程,无论是项目本身还是外部条件,并没有旧经验可遵循,工期拖延是很正常的。”

    身为改造工程的主设计师,女博.士冯宇飞素来是个敢说敢做的角色,即使面对着委员会主席也依然侃侃而谈,没有任何理亏之感。旁边副设计师徐慧也在频频点头,以示支持。

    而负责具体施工的项目总监.林汉龙也是两手一摊,诉开了苦:

    “诶,老爷子,咱们也是尽力了。您要知道:在这条船上.所用的任何零部件都只能自制,包括加工和安装它们的工器具也大都如此,在外面市场上是买不到任何成品的。我们需要什么,要么直接从船上拆卸,要么就要向黄师傅提供详细图纸,等他理解吃透了技术人员的意图,确定好材料性能,还要先做样品试验……直到最后拿出合格成品之后才好继续安装——而这些都是需要大量时间的。”

    “至于人员方面,所有的工匠技师,哪怕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自己人,也需要从头培养起来。我和另外几个施工员兄弟以前也就搞搞简易工建,小水电什么,一般情况下还能凑合,可真正涉及到船体内部,例如至关重要的轮机,主电路等部分,没有老郑师傅点头我们连个螺丝钉都不敢乱拧,这效率哪儿高得起来呢?”

    “再加上关键时刻锅炉试验那次出了事,好几个.技术高手都不能干活儿了,机床不能开动,这个影响也很大——当时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我们的螺钉供应马上中断,而没有螺钉铆接我们几乎什么都做不了,直到最近几个技术员带伤恢复工作,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作为委员会和.军事组派驻在船场的军代表,文德嗣本应该是以“监工”面目出现的,但此时也在帮他们说话——改造组这些同志确实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

    面对着大家的愤愤不平,李明远教授则是叹了口气:

    “诸位,我想大家恐怕误会了一点:无论是我个人,还是参谋组,军事组,或者委员会的同志们,谁都没有任何抱怨改造组的意思。能够在这个时代,利用这点点简陋条件,改装出这样一艘超时代的战舰来,本身就是一桩奇迹了。而对于奇迹,谁又敢奢望什么呢……”

    稍顿了一顿,老教授又指了指攥在文德嗣手中的一张纸——今天早晨刚刚从琼州方向发过来的电报。

    “只是,关于最新的敌情通报,大家也都看到了。参谋组必须要知道,我们手头现在究竟能动用多少力量以应对这次危机,这样他们才好制定作战计划。”

    “不过三十来条木壳风帆船而已,在咱们的琼海号面前,一艘都别想渡过琼州海峡!”

    文德嗣先是哼了一声,但随后看看仍静静躺在船台上的那艘宝贝疙瘩,气又瘪了下去:

    “……当然,要她能下水才行。”

    老李教授也在看着船台上那艘战舰——这时候的琼海号已经和原先他们所熟悉的模样截然不同了。船体前半部本来高耸而漂亮的流线型客舱都被拆除,代之以整块花纹钢的平甲板,以及一座硕大的双联装半圆炮塔,因为还没上油漆,看起来黑糊糊的甚是丑陋,不过也因此而更显出几分狰狞,隐隐露出的炮口如同巨兽之牙,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样子。

    船身中部则高高隆起,在顶端平台上安装着一座更大的三联主炮塔,三门青铜炮管略显细长,但这只是视觉效果,实际上所有炮管都是标准的一百一十七毫米口径,只是长度明显增加。

    “火炮好像还是换过了么?”

    老教授不懂军事,但终究还能看得出船上装的炮管和他们用的陆军炮已经有所不同,对此工程师徐慧微笑点头:

    “是的,虽然最初是打算采用陆军炮,但后来还是重新铸造了一批,主要是改成了后膛装填,这样每次发射完毕后就不必把炮管缩回塔内装填了,炮管可以做得更长些,射速,射程和精确度都会更高。”

    虽然只有三千吨,琼海号的布局却是和二战末期那些数万吨的超级战列舰一样:炮塔沿中轴线设置,二前一后。在船身后半部,尾炮台则和前炮台一样的格局,不过因为琼海号的后半部分货舱本来就是平的,尾炮台安装最早,用的材料有很多还是船上的现代成品,看起来就要漂亮洋气许多。工匠们维护的也很精细,一颗颗铆钉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颇有几分现代舰船的风韵。

    在船体四周,则新增添了整整一圈装甲带,而不单单仅在船头部分做加固了。虽然琼海号本身的钢壳船体已经足够坚固,凭这个时代的火力,其实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对其造成损伤。但改造组还是小心谨慎加了这一圈——反正这些熟铁装甲板是可以自制的,若有损坏,无论修补更换都很容易。

    “我不太懂技术,不过光从外形上看起来……改造好像已经完成了啊?”

    老教授回头问道,工程总监林汉龙望着那艘凝聚着他们这些人一整年心血的舰船,脸上现出骄傲之色:

    “是的,主体工程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现在主要是进行一些诸如内部电路敷设,设备调试等等扫尾工作,虽然琐碎,但也不可或缺。”

    “那么在十月份之内能下水么?”

    不出意料的,李教授果然提出这个问题,对此,林汉龙却依然只能苦笑:

    “如果是在我们自己的时代,我会说绝对没问题。但是在这里……教授,我只能说:我们都将竭尽全力。”

    见老教授面露失望之色,林汉龙又补充道:

    “不过到十一月的话,就肯定没问题了——十一月份肯定能下水。”

    “十一月份啊……”老李教授眺望着北面,大陆方向,“可是明王朝还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吗?”

    …………

    “这么说近期内琼海号是指望不上了?”

    在接到了老李教授从临高打来的电话之后,参谋组一帮人又聚在一起合计开了……

    “说是在十一月之前没指望,如果能拖延到十一月以后的话,还是可以的。”

    “十一月?怎么可能,人家大明的讨伐军队都集中在广州府了,郑家船队也差不多快要到位,把这么多部队集中在一起,啥事不干待上两个月?吃都能把王尊德给吃穷啰,乱兵还要闹事,他肯定不会干的。”

    “庞参谋,还有没有什么拖延时间的妙计?赶紧再拿两条出来。”

    “这种时候还有个鬼办法……除了大炮之外,我想不出任何措施能阻止他们的脚步。你们还是指望北纬吧……看看能不能再潜入广州湾来个火烧连营什么?上次经验证明,雪风号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做梦呢,真当我超人啊,坐那么一条小舢板跑人家郑家的水营里头去放火?……我可没有作烈士的觉悟。”

    一帮人嘀嘀咕咕商量半天,却也没什么策略可施,到最后还是解席一拍桌子:

    “算了,既然琼海号用不了,那就干脆别指望在琼州海峡解决问题了,无非是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而已……通知下去,让各个部门清野坚壁,准备打一场反登陆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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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信心

    “……当代的重大政治问题不是用说空话和多数派决议所能决定的!而必须要用铁和血来解决!”

    主席台上,解席正声嘶力竭,大声叫喊着这句尚未诞生德文原版的名言,同时用力拍打桌子:

    “……既然大明想要战争,那么他们就会得到战争。但结果,绝对不会是他们所想象的样子!”

    “……战争是肯定逃避不了的,这一仗非打不可。但是你们也不用怕,这一仗我们肯定能赢!……原因?他奶奶的,自打我们短毛占了琼州府,你们谁见过咱吃亏来着?”

    ——这是一场同本地大小缙绅,名流,以及官员胥吏等人专门召开的内部动员会,要打仗,要防御,内部稳定工作肯定要做好。对于一般老百姓,一张安民告示足矣,但是面对这些大户,就必须要召集过来当面谈清楚。至少确保大多数人不会起了异心——在这其中有很多人还是与大陆那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定要稳住。

    朝廷要发兵攻打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岛,人人都知道:战争又要来了。海南岛上的老百姓对于战争并不陌生,这地方从前三天两头就有黎族叛乱,朝廷的镇压军队一直没断过。对于官兵这里的百姓从无好感——大多数情况下官兵祸害起地方来比叛匪还要严重得多。更何况和短毛相比,大明王朝的统治能力本就差了一大截,这眼看着日子越来越有盼头,都要奔小康了,忽然又来这么一出,谁都受不了。

    就连本地那些还穿着明朝官服,.仍挂着大明官吏身份的政府工作人员也个个怨声载道。人总是要讲良心的——这一年来短毛官府发给他们的薪水虽然也是按照大明旧例,但都按时按量,从不拖欠,此外还有各种高额补贴。虽然在管理上严格了不少,贪污受贿的事情受到遏制,但对于大多数本来就没什么机会捞钱的基层人员来说,真正拿到手的还是比原来多了好几倍都不止。

    至于那些原先把持着所谓“肥.缺”,可以大捞而特捞的……这种人很难拉拢,也不属于被拉拢的对象,所以基本上,在解席庞雨等三十来个人控制着琼州的时候,在第一轮就大都被清洗掉了,即使有些被放过的,此时也没有了任何影响力。

    到现在,很多吏员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正大光明.依靠薪水和补贴过日子的工薪生活,再要他们回去领大明王朝那点俸禄,去过原来那种不贪则穷的日子,除了王璞等少数几个对于大明极其忠诚的死硬派之外,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的。

    于是他们联合当地的缙绅士子之类社会名流,往.大陆方向发了一堆类似于现代万民信请愿书之类的文字,想要以“琼州父老”名义请求朝廷中止讨伐之议,坚称这里仍然是大明王朝的天下,岛上官民都是紧密团结在老朱家周围的世代忠良云云……

    ——至于短毛?那不过是些很会做生意的海商而已,.就算偶有不法之处,也都是类似于梁山好汉的行为,属于义士之举,双方关系完全可以用谈判来解决么。

    如果这些文字.能早点送到大陆上去,对于穿越众的形象宣传还是很有益处的,只可惜现在已经太迟,不要说海峡对面的明王朝丝毫不为所动,就连这边的短毛也不怎么领情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些官员和大户们内部总算统一了思想——朝廷是指望不上啦,要想保住自家的坛坛罐罐,只有跟短毛合作。

    在这种情况下,穿越众们及时召开了这场动员会,解席用充满自信的演讲给那些提心吊胆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解席在会议上向他们反复保证道:

    “大家的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除了俘虏以外,岛外的军队休想踏入琼州府一步!”

    “……所以根本不用怕——我们这些一被抓住就要砍头的都不怕,你们世代良民还怕个鸟啊……当然,我们不会走!我自己的老婆也会留在这儿!”

    “……放心啦,敌人上不了岛的,最多到沙滩上散散步。”

    在用一通半是鼓劲半是威胁的诺言稳定了官绅人心之后,解席又转向商人团体那头:

    “你们的情况就要稍微麻烦点,诸位人身安全都是可以保证的。但在财产方面,恐怕多多少少怕是要损失一些了——战争么,总不可能一点影响没有的。”

    …………

    “清仓大甩卖!”

    “亏本大减价!”

    通报会议开过之后,从第二天开始,琼海大市场的街道上就处处可见这样的标贴,以致于一些现代人经过时,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家乡的集贸市场……

    不过比起现代时一座商店拆了三四年还在拆迁大甩卖的厚脸皮,这里的商家可不是玩猫腻赚吆喝。很多商品打到六七折,已经确确实实是进货底价,甚至有些前面已经赚回本的,后头干脆真是在亏本卖了,比如棉布的市面价格就一度比短毛出厂价还要低。

    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原因正是老解那一句“清野坚壁”,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他们当初虽然拆除了琼州府的北面城墙,但军事组对于如何防御来自海上的敌人还是有一整套预案的,毕竟这是处在一个四面受敌的环境之下。

    当时庞雨和唐健,解席等人共同设计了一套战时防御体系规划,并根据这套规划在某些关键位置建造了一些砖石水泥构造的碉楼,地堡等支撑点设施。平时是当作辅助办公设施,交付给贸易公司作为管理用房使用。而一旦进入战时状态,马上就是兵力集结和驻扎的场所——事实上,这座琼海大市场本身,当初在设计的时候,也有将其作为城北方向一座大型阻击阵地的考虑。

    因此在和商户们打过招呼之后,随着军事组一声令下,大批城管与工程兵开出了兵营,立即按照早就制定好的战时防御规划图纸,开始清理防区内射界,挖掘壕沟,修建野战工事等工作。而大市场开张到现在也差不多快要一年了,与任何热闹繁华之地一样,在这里已经滋生出许多原来规划上没有的附加建筑——什么临时仓库,堆货大棚,休息站,乃至于短工们自己搭建的小窝棚子……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虽然城管队平时管理很严格,但终究无法完全避免——能在这里搭起违建的,背后肯定都有点关系。

    当然到了现在,在战争面前没什么情面好讲了,这些违建大部分要被拆除。不过真正动手的时候短毛还是给了业主们一点时间,只要求他们在一定时限内搬出即可。一般小百姓很简单,找辆小推车把全部家当一丢就能搬走,反正当初短毛允许他们建窝棚时就打过招呼,有思想准备的。可那些货栈和货主们可就惨了——仓促之间,却叫他们再到哪儿去找地方堆货?

    “诶呀呀,解大人啊,城里面的仓库都被你们征用了,城外海边库房又不能用,叫我那几千匹棉布怎么办啊!”

    商会首领许敬率先找到解席去哭诉,但后者却毫不客气揭了他的老底:

    “你个老家伙怕什么,那点本钱早就翻几倍的赚回来了——哦,对了,还没出多少本钱,全是我们赊给你的货!现在这些不过是压库底的滞销品罢了,全扔海里都不亏。再说这打仗又不是我们想打的,有意见跟王尊德提去!”

    然而许敬苦着一张脸只是作躬作楫,解席嘴巴虽硬,到最后也只好做点让步,同意他在岛上销售掉剩下存货——本来按协议这里是贸易公司的地盘,他们家不许插手的。

    结果人许敬一转手就搞了个超级大甩卖,全岛棉布最低价,害得老解被茱莉骂了两天,听说在家里床头还跪了搓衣板……当然他本人是坚决不承认的。

    其他商户的情况也大都类似,于是这段时间市场上特价之风盛行。而当地老百姓在听说一场大战即将来临之后也纷纷囤积物资。一时间琼海大市场中是供销两旺,居然呈现出一派前所未见的繁荣景象。

    只是,和后世见到大减价就冲进去疯抢,也不管有用没用的某些家庭妇女类似,很多老百姓买起便宜货来也没个数。庞雨等人有一次走在街上,看见一大家子人拖儿带女的,男人手里小推车上堆着米袋,盐包,女人则扛着好几匹布——囤积这些生活物资还算正常,可后面却又跟了四五个半大小子,个个怀里都抱一个大陶缸子,这就有点搞笑了。

    “晕,连这个都要储备?他们这是打算腌咸菜卖吗?”

    当时恰巧跟庞雨走在一起的主簿严文昌却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储水的器具是要多备……到时候真战乱起来,一家老小躲在地窖里头可不敢随便出门,出去找水可能会送命的……这户人家有经验!”

    一边说着,他却转头看向庞雨:

    “庞军师,有一点在下甚为不解——就连寒门小户都知道要多备物资,以防战乱,可为何诸位先生们却毫不在乎,任凭这些盐,米,布大量流散民间?战事一开,难免旷日持久,这些东西现在看着不起眼,到时候可都是至关重要的军需品啊!”

    “我们卖的就是盐,米,布啊……难怪茱莉会认为这是大好的出货机会……”

    庞雨先是随口回应,转脸见严文昌满脸难以理解之色,方才想起这位老兄对于战争的概念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于是又微笑道:

    “军需物资当然是备足了的,不过数量上不需要那么多,会赔本的……”

    见严文昌依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庞雨哈哈大笑:

    “哪,老严,你还记得当初大明军队从这里出发,讨伐临高的那场战斗,打了几天?”

    严文昌的脸色有些尴尬,但他可以说是所有本地人中最为死心塌地跟着短毛混的一个,因此很快就恢复正常,扳着手指头算了一通之后点头道:

    “如果从大军出发时开始算,到最后溃败回来为止,总共是九天……嗯,没错,我记得很清楚:庚午年三月初八出战的,到十七就败回来了,连十天没到。”

    “是啊,连行军在内不过九天,而对于我们来说,真正决定胜负的,其实只有一个下午而已……战争确实很难预料,打个旷日持久也是常有。不过,那是有前提的——要双方实力相当才行啊。”

    面对庞雨的轻松笑容,严文昌却是脸色严肃:

    “请恕在下直言:庞军师,你们当真觉得凭这边的千余人马,就可轻易击败大明朝的数万精兵?”

    庞雨一楞,终于不得不正视对方,脸上笑容也渐渐收起:

    “怎么,你心中还有疑虑?”

    严文昌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头:

    “庞军师,在这琼州府内外,人人都知道是下官率先投效。朝廷若追究起来,恐怕下场比诸位先生还要悲惨……那天在动员会上,解大头领豪言壮语不断,固然是鼓舞了人心斗志,可下官以为,那些话用来安定人心则可,真要临机应敌,恐怕还是应以谨慎为上。”

    看看周围,严文昌微微摇头道:

    “但是这数日以来,下官眼中所见,却仍是一派不紧不慢的样子。虽然也有一些应对之举,却都是慢悠悠的,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说着,他指向市场旁边几座窝棚,面带恼怒道:

    “就说这些窝棚吧,听说应该是要拆毁的,可为何还要给他们宽延时间?难道对面大明的军船也会给我们宽延时间不成?”

    “呃……”

    庞雨犹豫片刻,他们在广州府有密谍可以随时汇报敌情。只要福建郑家船队一日未到,明军就不可能出动——但这却是不能告诉对方的。

    所以他只能含糊应对:

    “嗯,老严,你的顾虑也不能说没道理……不过,相信我们吧,我们肯定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拍了拍严文昌的肩膀,庞雨再次露出笑容,并向他摆了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

    “我们的战争模式,和你所习惯的有很大不同。虽然你以前也见过咱们攻城和收拾倭寇,但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而这回,看咱们玩个大的给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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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不知不觉,都八十万字了啊!打劫!

    最近事情多,就不专门加更了,更新字数多一点,大家包涵^-^

二三七 备战

    就在琼州府城上下动员,积极备战的同时,岛上其它地方也都在备战。

    琼海号不能出动,被动挨打的劣势就体现出来——敌军势大,海上航行又随时可以调整方向,就连参谋组也无法判断对方的主攻目标会是何处。海南岛上任何一处都有可能遭到攻击,甚至有可能同时被攻打。毕竟对方兵力充沛,调配起来就很从容。

    好在这整个海南岛上,他们需要作重点防御的只有临高和琼州两处,至于夹在这两地之间的澄迈,计划是到时候派个连队过去看着,如果有敌人登陆,兵少就打打海滩阻击战,兵多就干脆放上岸再收拾。反正他们有现代通讯技术保障,不怕被隔断消息,如果敌军当真敢在澄迈登陆,两边都可以出兵夹击。

    对于其它地方,却也不能放弃不管,琼州府辖下有崖、儋、万三州,除琼山,澄迈,临高三地外,尚有安定、文昌、会同、乐会、昌化、感恩、陵水等七县……这些地方,现在名义上都是他们短毛的地盘。

    不过,也仅仅只是名义上而已——自从琼海号搁浅在红牌港,迄今已经快要三年了,从那条大铁船上下来的一百三十九时空旅行者号称是控制了海南全岛。但实际上,除了琼临二地属于直接掌控,澄迈算是半遥控外,穿越众对于海南岛上其它地区的统治都是徒有虚名。除了偶尔派遣一些勘探小组去了解资源矿产以外,他们还不曾往这些地方派遣过一名行政人员。

    除了琼临二地的官吏要受.短毛差遣,其它地方的明朝官佐一直在按照原来的习惯生活。他们送往府城的公文照常会有批复下来,索要的粮饷都会得到满足,而且数量还会有所增加……所以当地很多人实际上并不关心州府的变故,对于这些人来说,既然一切都跟原来一样,那府城控制在什么人手里,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当消息传来,说在大陆上的.明王朝眼中,他们居然全都属于“从逆”之人,莫名其妙都成了反贼?那群官吏自然人人都在大叫冤枉不止。本地土官也就罢了,那些朝廷派遣来的流官个个都是寒窗苦读,指望在这种鬼地方熬个几年资历,将来好回去弄肥差的,谁承想落得如此境地?

    房师,座师,同年,同乡……可以想象,.这帮人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关系,也不知往大陆上写了多少书信。不过同样也可以想象——涉及到谋反之事,谁敢出面助言?这种申辩毫无用处。

    在听到大明要派兵来围剿的消息之后,这帮人更.是惊慌失措,好端端做官怎么就做成反贼了?还要遭受朝廷大军的征伐?天下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情吗?

    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从州府那边终于来人了,带.来了府城短毛对他们的安排,如果是平时,这帮内心里仍以大明忠臣自居的家伙肯定会对那些“窃据上位,沐猴而冠”的家伙不屑一顾,但在这种时候,他们毫无选择,只能乖乖听从短毛的安排。

    好在短毛的要求并不过份,他们没有派来一兵.一卒,只是跟当地官府打了个招呼——大明的军队来了你们也甭害怕,挂白旗投降就是。如果对方承认的话,甚至连投降都不用,直接开门迎接王师好了,反正这些地方本来一直都挂着大明的旗帜呢。

    “不过,大明朝此.次前来征伐的军队,是以南方蛮兵和西洋夷人为主,那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类,到时候骚扰地方,抢夺民财之类怕是少不了。所以,如果觉得来人不怀好意,也可以派人来通知我们,我们会收拾他们。”

    根据使者转述短毛老爷的这番话,那些府城的控制者们可以说是做到仁至义尽了——要打要降取决于你们自己,这实际上是给了那些地方官僚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们是愿意继续跟大明还是投向我们这边,随便!

    听起来很不错,然而实际上,当李明远老教授在向各地派出那些使者的时候,他对此是有过一番论述的:

    “以明王朝军队的军纪,他们肯定做不到秋毫无犯,更何况这次来的全是雇佣兵性质,靠军功和抢劫维持的……所以即使那些地方政权再怎么对大明死心塌地。相信在这一次之后,他们恐怕都不得不投向我们这边。”

    “也就是说,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大明反而会替我们完成?”

    “是的,基本上,类似于我们那个时代的中宣部。”

    ——老教授偶尔也会幽默一把的,听到这话的凌宁和文德嗣等人都是大笑不止。

    消息传递的很快,凌宁率领一支小小船队,绕海南岛转了一圈,就把那七个县都给通知到了。明王朝的统治区域都是在沿海地区。至于海南岛内陆和南部山区的很多地方,大明王朝一直都没怎么能够有效统治起来,都是当地部族首领在自治。这些人对一切外来人都没什么好感,无论大明还是短毛。历年官兵平息“夷乱”杀最多的就是他们。如果大明军当真有本事钻到那种地方去,也根本用不着穿越众费神对付了,估计他们都很难从大山里头爬出来。

    除琼海号和公主号两艘大船以外,穿越众的现在还拥有了另外十几艘各种型号的木壳船,琼州和临高各自掌握着一批。琼州那边的船相对吨位大些,载重量较多,主要是搞货运。而临高这边的则以快速轻便为主,主要任务为巡逻,哨戒,以及通讯,平时还顺带干些打渔捞虾之类的事情,协助改善大食堂的伙食。

    运货船多半是买的,而巡逻船多半是船场自造,出自王若彬的手笔。不过设计者本人对于他的这些作品并不满意。

    “哎,要是当初同意我搞纵帆船设计,现在咱们早就有了一支成熟的,用十八世纪技术武装起来的双桅帆船队,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搞得不上不下的……”

    那时候王若彬想要一步到位,直接上马西方较为成熟的双桅纵帆船“schooner”,但唐健以时间紧迫为由,要求他建造最简单和最成熟的本地船型。结果就造了一批比较低档的传统广式尖底船,用也可以用,但性能上就肯定不能符合这帮现代人的高标准了。

    这倒也罢了,关键问题是在这些船造好以后,拖拖拉拉的又过了半年多,期间几次三番说要打仗,可又没真正打起来。却搞得船场一直处在战备状态,始终不能正常开工,王若彬想要继续发展大帆船的计划也被耽搁下来,搞得黑枪贩子兼船老板对此意见极大。私下里经常抱怨说唐队长决策失误,延误了海军的发展时机之类……

    不过也只是私下里发发牢骚罢了,借他王宅男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去跟那位当初负责看押他,又亲手给他摘下铐子的武警队长提意见去。王若彬只敢跟凌宁和文德嗣两人抱怨——他们两位是使用方的代表。临高的这支巡逻船队多半情况下是由凌宁来统带,偶尔是文德嗣客串一下,负责往琼州府送货的运输船队则正好相反。

    对于船老板的抱怨,那两位都只是笑笑作罢,王若彬只考虑造船方面却没想到水手问题,即使当真搞出来十八世纪水平的纵帆船,仓促间去哪儿找那么多懂行水手来操作?安德鲁那样的航海天才毕竟只有一个,很多驾驶纵帆船的经验,都要靠他在操作雪风号的时候一点点总结出来,直到现在也还在慢慢摸索之中,距离实用化还有很长道路要走呢。

    身为海军的代表,凌宁和文德嗣两人最近也是颇有怨言——当前大战在即,作为至关重要的海上力量,他们却发挥不了任何用处。无论琼州还是临高的船队,包括那艘公主号,现在都集中停泊在红牌港最内侧的锚地,旁边有炮台数座,处于若干门青铜大炮的重重保护之下,安全是绝对安全了,却不再被允许出动。

    尽管他们两人也曾几次三番找到老教授和唐队长,表示愿意带船出击,哪怕骚扰骚扰,不让对方顺顺当当渡海也行,但却屡次遭到拒绝。

    “即使装上了火炮和火箭,我们的木头船在性能上也并不比对方先进太多,但在数量方面却是处于绝对劣势。更何况你们两个从未指挥过真正的海战,贸然投放出去面对郑家和西洋的战舰队?除了全军覆灭以外不会有任何其它结果。”

    唐健虽然不懂海战,但于战略上却判断得清清楚楚,所以无论那两位如何慷慨陈词,他都一口回绝,而整个参谋组也都持同样态度,包括凌宁最好的朋友庞雨也是一样。

    那两人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眼看大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积极奔走,他们这些本该冲在最前线的海员却无所作为,心中郁闷自是难免。

    “就连当年北洋海军都好歹痛痛快快打过一场大东沟呢,我们咋连一炮都未放就变成‘存在舰队’啦?”

    然而局势如此,两人亦无可奈何,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没事儿就跑去船场工地上待着,祈祷琼海号的改装能够早日完成,不要错过这场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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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不好意思,今天单位里面网络中断,上不了网,没法更新。

    只好提前下班,回家上网更新了,大家见谅

二三八 军队建设

    打仗的关键,还是在于军队。

    临高县城的北侧,白燕滩主基地以东,靠近红牌港的某片荒凉石滩上,就是短毛军的大本营之所在。

    这里本来是一片乱葬岗子,周围丛林密布,杂草之间隐约可见百余座无主荒坟,偶尔还会有大型野兽出没,十分的荒凉。即使附近居民,路过时也多半是绕着走。但唐健却偏偏挑了这地方作为他的新兵训练营所在。理由是距离主基地和港口都足够近,而且周围地形复杂,无论防御还是训练都不错。

    随着他唐总队长一声令下,上千条热血汉子先后开进这片荒野。无论多么荒凉杂乱的地方,只要肯下功夫整治,那就没有搞不好的——而当兵的,最不缺就是时间和精力。

    于是这块荒地在短短半年内就彻底变了样,到现在,哪怕是周围住了几十年的老人,再经过此处时,也万万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当初那个荒草萋萋,一到晚上就鬼火漂移的乱坟岗子?

    然而他们却不得不信,因为这一切变化都是他们亲眼看着发生的——他们亲眼看见短毛的士兵们唱着歌,喊着号子,一点点的平整土地,迁移坟头,又从远处海边运来黄沙和石子铺成道路,从山上挖来花草灌木,一一点缀在营中。将原本的荒地转变成为整洁而优美的营区。

    他们亲眼看见短毛兵在工.程人员的带领下,从挖基坑,撒石灰土消毒,到打地基,立柱子,筑墙上大梁,铺顶作粉刷……极短时间内,就用砖石砌筑出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宽敞营房。在这片荒地上,建立起一座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式兵营!

    虽然不能走近,光是远远看着,本.地百姓却也能感受到这支短毛军队的新奇之处——大明……或者说自古以来的军队,对于士兵内部的串联,闲聊,乃至于“营啸”这种事情都非常忌讳。所以在老百姓印象中,大凡军规森严的部队,往往都是死气沉沉的。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肯定是鸦雀无声,除了刁斗之音外就静悄悄听不到任何杂音。

    而短毛的军营里却是永远充.满活力,训练时开枪放炮,喊号子叫口令,这倒也罢了。而他们一旦闲下来,就会唱歌,唱各种各样的歌曲。不仅白天唱,晚上也唱——短毛是三餐制,吃晚饭前常常有一场歌咏联欢。小伙子们唱起歌来不讲究旋律不讲究音调,就只有一个特点——嗓门特别大!都是以连排为单位,几十上百号人吼同一个调门,彼此间还要竞争,那声音绝对是惊天动地,连十几里外的临高县城都听见。

    这里从前是个乱葬岗子,在当地老人口中属于阴.气太重之地,然而在这上千短毛兵驻进来之后,马上就变得刚阳无比,纵使真有什么孤魂野鬼,恐怕也早就溜之大吉。

    热闹,活泼,但绝不混乱——这是所有近距离观察过这.座短毛兵营的人,只要他稍微懂行一点,就必然会得出来的一个结论。这是一座秩序极为严谨的兵营,所有人都严守纪律。士兵出行,两人走成一排,三人以上则必定成列,而且还要喊号子。每个人的行动都有明确目的,走则带风,站则立正,在这里看不到任何无事闲逛的人,也看不到任何一个着装邋遢,军容仪表不够整洁的人。

    本地县太爷程叶高和李师爷曾经有幸被邀请,.进入到这处军营内部参观,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是乍舌不已——短毛军的营舍里面,整洁干净那是不用说了,所有铺盖居然全都折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模样,毛巾完全挂成一样形式,就连漱口杯里头牙刷的方向都完全一致!

    程李二人虽是.外行,进去之后只能看看热闹,可见微而知著,连这些无足轻重的小地方都能谨严到如此地步,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中国人民解放军……当然还不是十分象,勉强,算是得其七分形似吧。可内间神韵,怕是连三分都不足。”

    对于他亲手训练出的这支部队,唐健本人曾经给过这样的评价。来到这个时代以后,关于如何练兵,这群现代人曾经有过各种各样的念头——有人主张按照十八世纪西方军事条例搞“排队枪毙”式的军队,也有人建议把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找来效仿效仿,不过在最终拿主意的唐健和王海阳二人面前,这些乌七八糟想法统统都被顶了回去。

    唐王二人就是一句话——你们说的这些新鲜玩意儿我们统统不懂,要么你自己来训,要么,就按我们的要求办。

    于是那帮空想宅男立即退缩了,唐健和王海阳二人在其他若干有过参军经验的同志们帮助下,得以完全按照他们所习惯的现代军事条例来训练这支部队。

    组成这支部队的来源相当复杂——有不少是在历次作战中被俘虏的大明正规军人,也有些海盗团伙成员,更多是从本地招募来的青壮年新丁,另外还有少数外国人船上的西洋水手,在经过考核,确认其忠诚以后,也被允许加入了正规军。

    不过所有这些人在军事组眼中都是一视同仁,都属于要从头开始训的菜鸟。好在对于如何训练新兵这帮现代人并不陌生,在现代时解放军每两年一度的新兵训练营,唐王二人都曾经去担任过教官,而其他有过军队履历的人就算没训过人,好歹也都被人训过,知道该怎么把一个人从普通老百姓转变成为合格的,必要时敢于豁出命去执行上官命令的英勇士兵。

    ——要想让士兵心服,以身作则是最起码的一条。

    从新兵入营的第一天起,唐健,王海阳,以及其他训练班长们,就直接把铺盖搬进了兵营里。

    平时吃住训练都在一起,早晨跑步也不例外,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铺,训练时候冲在最前头,晚上还巡视盖被子……这样的长官想不服众也不可能啊。这些明代新兵虽然素质差些,来源复杂些,但他们的心思念头比起现代人,一个个简直就是纯洁的小白兔。现代军营里一些常用的收拢人心的小手段,比如晚上班长给打盆热水什么,很容易就能收到效果。

    人心收服以后,就是一大堆纪律条例之类颁发下来。繁琐到连吃饭走路的姿势都有规定,刚刚接触到这些东西的新兵们自然是叫苦连天——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还根本不识字呢。可随时要抽查,背不出做不到就要绕军营跑二十圈的惩罚却让他们不得不白天黑夜的死背。而且还无法抱怨——因为包括唐健在内,连同那十几个训练排长也都身体力行,在平时行动中所展现出的纪律素质更比他们严格许多。

    短毛军的训练方式也和传统习惯大不相同,中国古代练兵大都注重阵形,操演,或者是传授刀枪技法,但在短毛这边却是首重体能。每天早晨起来绕着营地跑上若干圈子是必备项目,每隔几天背上全套装具,或者是和装具同等重量的土袋子拉出去跑个十来里地的训练方法,也很快为士兵们所熟悉。

    他们学习的作战技能也和明军截然不同,射击和投弹被当作重点训练内容,挖战壕与使用各类爆炸物,诸如埋设地雷,丢炸药包的技巧也被当作正式技能传授,相比之下格斗刺杀反而被大大简化。短毛军中关于近距离的格斗技巧只传授很少几招,但凶狠实用,全都是一击定生死的狠辣技法。

    但这还远远不是全部,基本上,每天白天都要锻炼身体,操演战技,到了晚上却还要继续学习,文化课或是政治课,再或者就是紧急集合与夜间行军……

    劳逸结合,每隔一段时间也会让他们放松,但这种放松同样是有计划,有秩序的进行,而不是让人闲下来什么都不干。

    到地方上去帮助老百姓干活就是一种放松的形式。现在临高县以北,红牌港与文澜河之间的大片土地基本都已经成为短毛“合作农庄”的一部分,土地联合以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统一规划调度,合理分配人力。平时可以抽调人手去做些副业,到了农忙的时候,农业组发出请求,军队就出面帮忙干活儿。士兵们也都乐意去——因为在农庄里面他们可以吃到一顿顶好的。

    平时则是以营连为单位的各种比赛:军事技能,文化考核,或者干脆是歌咏大赛拼嗓门。在这里所有的比赛都是以连排为单位,没有单人项目。一个人强悍没用,必须要整个集体都强力才行,就在这一次次共同分享的荣誉或是遗憾中,士兵们逐渐开始习惯于自己是集体一员的概念。

    ——总之,训练者们从不让这些兵有闲下来的时候。每一个人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过极其“充实”,从早晨睁开眼睛到晚上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为了努力跟上训练进度,不拖集体的后腿,这些士兵从心理到生理上始终处于疲劳——放松——再疲劳的状态之中。

    也不是没人想过退职或逃跑,但在严格的训练之余,他们的待遇却也远远超过想象——大运动量必须要有合理科学的营养作为基础,在这里每个人每一天摄入的蛋白质和脂肪量是计算好的。“天天吃肉”这个很多人一辈子的梦想已经在这军营轻而易举实现了,饷钱比朝廷正军更加丰厚这也不用提它……光是那些发下来的衣物和装备,很多老卒估计把自己卖了都赔不出。

    短毛实行的募兵制,肯自愿来当兵的,肯定都是吃过苦头的,对于那些受过挨饿受冻,朝不保夕日子的穷棒子们,这每天跑跑步背背书实在算不上什么苦头。

    同时,连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每天这样疯狂训练和背诵条例,在履行完正常职责后,所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倒在床上睡觉,同时还要祈祷半夜里不要有紧急集合……根本没有人再有精力去胡思乱想。想要逃跑?至少得有力气才行啊。

    除了物质与技术上的训练外,某党最擅长的思想教育大杀器当然不可能不拿出来。关于该给这支军队灌输什么样的思想武器,参谋组那帮人到现在也没拿出个定论,不过李教授联合了庞雨,阿德等几位对历史比较熟悉的人,倒是专门编纂出一套针对新兵的教育手册。于是唐健等人每天在训练之余,还要给那些新兵们“讲故事”:从五胡乱华时期汉人奴隶价同猪狗说起;到大元朝杀一个汉人最多赔偿一条驴的法律;中间还穿插一些金灭宋时赵家后妃如何遭受淫辱;以及现在的辽东,汉人家中不足五升米就要被杀的恐怖规矩……等等诸如此类。

    当然也不能光一味的郁闷他们——汉朝时陈汤的豪言壮语,唐太宗“天可汗”的威严,甚至就连大明开国时,中山王徐达数次出征塞外,远逐顺帝于漠北的辉煌事迹,也毫不避讳的被拿出来作为光荣先例。

    ……就在这一次次的叹息和自豪,悲痛和大笑声中,那些在大明军中白白做了几十年士兵,却从不知道究竟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老兵油子们,终于慢慢体会到了:唐营长他们时时刻刻挂在嘴上的所谓“军人荣誉”,“军人职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那些从小生长于乡间,只知道自己是个客家人的本地青壮们,头脑里也第一次被灌输入了中华民族的概念。

    就连那几十个自愿加入短毛军队,愿意为短毛军战斗到底的白人老外们,也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所加入的这个国家曾经有过多么辉煌,多么灿烂的历史。向这样一个国家发誓效忠,为它的繁荣富强而战斗,除了获得直接的利益之外,又是何等光荣和自豪的壮举。

    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以及集体主义……虽然到现在为止,短毛还从来没有正式打出过任何一种政治旗号,但是唐健他们所练出的这支兵,已经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军人。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他们愿意为这个集体去拼命。

    即使面对着原来的祖国大明,他们也能够坚持战斗下去。因为他们都相信,按照短毛的方式来治理,中国这个国家会变得更好。

    中华民族会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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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的票票支持,本来想要加更的,只是昨天出差了,今天刚回到家。

    只能多更一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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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会师

    公元一六三一年十月十一,大明崇祯四年辛未,九月十六。广州湾港口的洋面上,无数艘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海船齐聚在珠江口——征讨琼州岛上“髡匪”的军队终于凑齐了。

    就在此前数天,被朝廷诏封为“五虎游击将军”的福建水师统领郑芝龙率领他的船队抵达广州,为明军提供渡海作战的交通工具。郑家号称有战舰千艘,虽然略有夸大,几百条海船总还是有的,这时候全部集中到此,但见旌旗招展,桅杆如林,片片白帆,遮天蔽日,着实威风不已。

    当时广州府官员还专程前往港口慰问郑家水手,并赐以酒食,广州市民纷纷前往,观者如墙,引为一时盛事。

    不过仅仅两天以后,郑家的威风就被另两支外来船队所压制——按照与大明两广总督王尊德约定好的计划,西班牙及荷兰的复仇舰队在从巴达维亚,马尼拉,大员等诸多港口开出后,并未直接开往海南岛去找短毛的晦气,而是先来广州府会齐,打算联合明帝国的船队一起出击。

    正如那位德国小伙儿威廉姆在写给安娜的书信中所言,这两家各自出派了将近二十艘远洋船组成舰队,那些可都是大船。而原先停泊在港口的郑家舰队数量虽多,在规模上却很少有能与西洋船相比的。

    据说在郑家舰队里其实也.有模仿西洋船型制建造的“大发槓”战船,不过此次出战,也许是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郑芝龙带来的都是些普通沙船广船,传统的中国式样。二百料以上的大福船都没几艘,看起来顿时显得颇为不如了。

    一时间,广州府的老百姓再度倾.城出动,纷纷涌向港口去观赏西夷大楼船,还有传说中红眉毛绿眼睛的西洋夷人——虽说西方船和西洋人在广州并不稀奇,但那么多大楼船集中在一起出现,那么多的高鼻子夷人一块儿冒出来,听说要出兵为朝廷剿灭叛贼,那还是很有热闹可以看的。

    此时的明帝国还不是后世大.清,大明的老百姓对于西方人还是很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大家站在高坡上,看着那些大帆船上忙忙碌碌的外国水手,那种感觉,估计和和后世在动物园里看猩猩的游客是一个样儿……

    不过,人看猩猩,猩猩亦看人——在西洋船上的那些水.手,此时也都在用差不多同样的目光看待岸上那些无聊人众,以及周围的一切。

    “这可真是一个繁荣而富裕的国度啊……”

    斜斜依靠在护栏板,西班牙商人迪亚戈.卡特罗斯..曼多萨发出这样的感慨,来到东方的欧洲人大都看过马可波罗那本著名的游记,就算是不识字的乡巴佬,好歹总听说过“东方遍地是黄金”这句话。

    虽然这句话有点夸张,不过东方的富饶依然让.这些欧洲人大开眼界,尤其是这个一直对欧洲严密封锁的国家——大明。从这片土地上流出的瓷器,丝绸,还有各种各样精美的工艺品,以及正在逐步成为欧洲人不可或缺之日用品的茶叶和糖,每一件都令人心动万分。如果有谁能够独自垄断与这个东方大国的贸易,相信就是上帝也会嫉妒他的财富吧。

    然而与欧洲对.东方货品的极度渴望不同,所有物质都能够自给自足的大明却对西方世界根本没什么兴趣。他们虽然开辟了几个贸易口岸,但更多是出于息事宁人,不想惹麻烦的因素。而即使在这些地方,明帝国的官府也依然拒绝同欧洲商人直接贸易,所有货物都要通过中间商转手。平白无故少了一层利润不说,货品的质量也常常受到影响。

    不止一个西洋水兵发出了与迪亚戈类似的感慨,此刻他们正处在大明南方最为繁华的一处港口内部,船只虽多,总不能堵塞了航道——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不时有一条条中国帆船满载着货物从他们侧边行驶过去。

    西洋船舷高大,居高临下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些船大都是满载,显然都装着大量物资。偶尔有露出一角,就显出几束雪白的生丝或是瓷器光泽,让那些在大洋上习惯了劫掠的西洋兵们个个看得两眼发直。

    “还去打什么琼州岛啊,干脆,就在这儿……”

    迪亚戈所搭载的这艘“梦想号”武装商船,正是上次送他去琼州下战书的那条。船主托雷斯和他也算是老相识了,两人虽然偶有斗口,但总体来说,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是可以划入“朋友”范畴的。

    这位托雷斯船长虽然是西班牙人,却是个典型的尼德兰式船长——也就是说,他是个投机主义者。他在身份文书上注册的职业是商人,但在海上,只要有机会,此人从不介意干一两票海盗行径的。他那艘“梦想号”平时载运货物,必要时炮门一开,船上十多门青铜炮发起威来,欺负欺负中国舢板绝对没问题。

    这次西荷双方的舰队中,有许多都是象“梦想号”这样的业余战舰,船上人员也大都是商人水手之类临时客串,包括迪亚戈这种皮革商人也跑来凑热闹——在他们的心目中,根本不认为这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反而更类似于在南美大陆上的那种征服行动。无数的金银财宝就摆在那儿,正等着他们去攫取呢,在这方面,商人显然比士兵更擅长!

    此时此刻,面对着繁华无比的广州港,托雷斯今天难得递酒未沾,却已经有了些熏熏欲醉的感觉。他眯起眼睛,却也掩饰不住视线中熊熊燃烧的**之火:

    “去跟上校先生商量一下,我们直接登陆吧……这座城市必将匍匐在我们的脚下,我们今天获得的财富就会让整个西班牙都为之震撼!”

    幸好,并不是所有人都象他那么利令智昏。

    “……请原谅,阁下,我不赞同您的构想,仅仅从我眼中所见,我相信这座城市对我们还是很有戒备之心的。”

    ——在西班牙舰队的旗舰“雄狮号”上,陆军上尉亚罗尔再一次冷冰冰跟他的长官唱了反调。不过这回那位上校先生找不到什么人来替代他了,因此态度也好了很多,至少总算能够耐下性子听听他的意见了。

    “您看看港口周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至少看到十座以上的炮台,炮口都对着我们呢,中国人的火枪很差劲,但他们的炮却不赖,至少与我们相差不大。让战舰与炮台对轰,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即使那是中国人的炮台。”

    “另外,麻烦您再看看侧面,那支中国舰队……是的,他们都是些小船。可那些小舢舨上堆放着什么您注意到吗?——都是柴草,阁下,我相信他们在船上准备那么多干柴肯定不是为了做饭用的。如果我们真有什么轻举妄动,在这么狭窄的港湾里,他们光靠人力划桨都能把那些干柴船推到我们的舰队中来,然后……很高兴您能理解到这一点,阁下。”

    “这些还仅仅是我们所看到的,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还有许多……至少在士兵方面,听说这次中国总督为了平息叛乱准备了三万大军,他们现在肯定都在岸上监视我们呢。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亚罗尔上尉看了看港口另外一边,一支同样也是西式舰船组成的舰队,却和他们离得远远的,中间还隔着郑家的船队。

    “您能确定那些尼德兰人会和我们联合行动?而不是相反?”

    ——从法理上来说,此时的西班牙与荷兰之间还是处在战争状态之中——荷兰一直在谋求从西班牙独立出去,而后者则认为西班牙帝国的一切困扰都来自尼德兰人,解决了尼德兰问题就解决了一切。

    “神眷顾西班牙,在这些日子为我国作战!”

    这是西班牙当今首相奥利瓦雷斯公爵的一句名言,可以想象,抱有这样想法的自信人士当然不可能考虑与被称为“海上乞丐”的尼德兰私掠者妥协,于是西荷之间战事不断。

    双方在欧洲打得相当惨烈,在亚洲也没闲着,为了抢夺台湾的所有权,两家各自的“东印度公司”也打过一仗。不过,毕竟他们在这里的任务是发财。东南亚有那么多可以抢劫的好东西,非要在这里拚个你死我活那才叫傻呢。于是这仗打得并不怎么激烈,最后是各自占据一块地盘了事——在这个时代西方人所用的地图上,台湾还是被画成三个独立岛屿的。其中西班牙控制了台湾北部,而荷兰控制台南。至于中间部分,则让一群中国土著占据着,为首的家伙似乎姓郑?——没错,那里是郑家的势力范围。

    正因为有这些仇恨在,这两家舰队虽然出于“文明人”之间的默契同意联合作战,共同收拾那些胆敢向“文明世界”挑衅的琼州短毛。但双方船队从海上相遇开始,直到进入广州港,炮口始终是相互瞄准的。进入港口之后也各自占据一边,互相都小心戒备着。

    联合攻打琼州府,那是事先约定好的内容,双方尚可以保持一致,但如果在这里有一方突然变卦……谁敢保证另外一边肯定会跟随?

    ——趁机联合中国人把他们干掉,以此来换取更好的通商条件,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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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终于在今天更新了,没有拖延,挺欣慰的。

    这一节不太好写,从昨天到现在,写了好几段都推翻重来了。正如某位热心读者所指出的:历史上荷兰与西班牙是敌对关系,他们在欧洲打得很凶,在亚洲也不是一团和气,为了台湾干过仗的,说他们会联手进攻短毛是瞎扯也不无道理。

    但我还是决定这样写下去,因为我们都知道,在真正的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个组织,叫做八国联军……豺狼群的内部也会有矛盾,但在对外捕猎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合作,这就是我对当时西荷关系的认知。

    只是在具体描写上面不太顺畅,毕竟这段场景没有任何历史资料可以查阅借鉴,改动多次,到现在也不是太满意,但不能再拖了,大家凑合看吧,呵呵。

    另外,再和朋友们商量个事情:二月份最后一天,我的月票数将近一百八,在历史版最后排名好像是第十四吧,很开心。

    不过我的月票数量好像都是在最后几天才会突飞猛进,前面都是一点一点慢慢向上蹭,本来倒也没什么。但是,在前十五名之外和之内,关系到能否在历史版首页上看见这本书的名字,那就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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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十 老臣之心

    “……你说的对,现在登陆还不是时候。”

    梦想号上,皮革商人迪亚戈劝阻托雷斯船长的言词虽然和那位亚罗尔上尉有所不同,但也大同小异,无非是一个清醒之人所能看到的正确局势而已。

    能够在这种环境下混出来的,肯定不是愚昧之人,自然知道轻重缓急。故此那托雷斯虽然还不太甘心,但也总算暂时将其贪婪之心给抑制住。

    “反正,那座岛上的市场不比这边差,到时候去那儿捞一把好了,哼,回头再考虑这边的事情……”

    托雷斯上次送人时曾经去过琼州府的码头,虽然没能登陆上岸,却也远远看到过大市场的繁华,想到那里即将成为自己的狩猎场,他的眼光又一次灼热起来。

    至于岛上原来短毛的抵抗,在他头脑中根本不成问题——眼前这么强大的武力,这么多的战舰队,在整个东南亚地区可谓前所未见。在托雷斯想来,如果西荷两家能够联手,甚至连当年那套征服中国的计划都未必不可以考虑当真实施起来。

    上帝眷顾西班牙,来自文明.世界的强大武力难道还斗不过一群区区东方土著?笑话!

    至于荷兰人那边,他们倒没怎么.胡思乱想——当年荷兰东印度公司最早看中的基地位置是在澎湖,为了抢占澎湖他们跟大明打过几场,被赶出去之后才不得已去了台湾。因此他们的首领从一开始就比较理智,知道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按照协议,西洋士兵都不允许.登陆,只能在船上休息。但舰队的主帅当然不受此条限制。西荷双方的主帅先后登岸,前去拜访此间主人。

    西班牙方面统军的就是那位吕宋岛陆军上校,北.纬等人在马尼拉城造成的大破坏几乎让这位老兄丢掉了饭碗,如果不是总督一时间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来代替他,这位先生早就灰溜溜滚回欧洲了。现在他属于“戴罪立功”状态,如果这一仗不能取胜,那不但仕途全完,说不定还要上军事法庭。

    不过这位上校现在倒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前途——.连区区一条武装商船的船主人都认为己方必胜,这位陆军上校当然更对自家的军队深具信心。虽然他听取了手下老兵上尉的意见,暂时按捺下抢劫广州的念头。但那也只是为了在干完“正事”以前不要节外生枝。

    上岸的时候,这位上校还盘算着:等打完了琼州.府回师的时候,是不是找个机会再到这里来绕一下,到时候借着让士兵上岸休整的名义,把军队弄上岸去,然后……

    正在洋洋得意.的时候,忽然迎面撞上另一个高鼻子,抬头一看,却是荷兰方面的统领。一个名叫德包尔的商会头目。

    荷兰东印度公司历来是商人当家作主,包括军队也要受到商会的约束。本来普特曼斯想要亲自出战的,只不过这位老兄就任大员总督以后采取的措施比较激进,连台湾岛北部的西班牙人也吃过他几次亏,结下了不小仇恨,这次与西班牙联手作战,总督阁下就不太适合亲自出面了。

    于是派了这位德包尔先生过来,此人较为圆滑,先前与西班牙人的合作谈判就是由他主导完成的,而且他还是普特曼斯的连襟,关系上足够亲近,捞好处的时候自然不会忘了总督那一份,得以被委任为舰队统帅。

    敌对归敌对,不过这两位舰队司令见面时倒还都维持了表面上的客气,毕竟这是在外人地盘上,不能让那些东方土著看出“文明人”之间的矛盾来。

    双方装模作样寒暄片刻,然后才并排前往官府。

    殊不知就在他们模仿英国人鬼扯天气的时候,两广总督王尊德正远远站在一处建筑物的外阳台上,用一个西洋产的千里镜关注着这群“西夷”的一举一动。

    那群老外虽然努力摆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但中国人对于此类勾心斗角的事情最是精通,如何能看不出他们彼此间的戒备之态。

    “周千户所言不虚,这两群西夷之间果然也是积怨甚深。如此甚好,他们彼此牵制,想必就不会节外生枝了。”

    ——先前这两支西洋舰队同时出现在广州港外时,曾经让广州阖府大小官员惊恐不已。将近四十艘能够跨洋航行的大帆船同时出现一个港口,那种视觉冲击力可是非常震撼的!

    对于总督大人要与西夷联手平叛的主意,广州府中赞同的人本就不多,只是因为顶头上司坚持,才不好反对罢了。这段时间内,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弹劾的小报告被送往京城了。此时再看到那两支舰队居然庞大到如此地步,当即就有很多人公开跳出来,主张绝不能放他们进港。

    幸亏这时候有“深通夷情”的人站出来说,那两支舰队并非一家,彼此间还有仇恨。即使放他们进来,也不至于作乱。若在平时这种没有根据的推测之辞肯定不值一论,但现在两广总督本人正需要找个台阶下,于是就接受了这种论调。

    此时此刻,面对着本地最高上官的夸奖,锦衣卫副千户周晟脸上却显出一丝苦笑——关于荷兰与西班牙的敌对关系还是他以前在琼州岛上跟那群短毛聊天时无意中听来的,当时不过是闲聊当故事听,没想到那帮人对海外局势果真精通无比,随口道来的一些海外奇闻,外国轶事,现在看来竟是丝丝入扣,绝非虚妄。

    旁边的方文正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脸上颇有得意之情——他们这对难兄难弟先前一直坐冷板凳,好不容易熬到这时候,真正要征讨琼州了,总算有人想起他们两人曾去岛上劝降过,算是“通晓贼情”,于是又把他们拉了出来。

    方文正本人是没什么能耐的,最多到时候带个路什么,而且他还只记得从码头到监狱的路……可周晟一开口就在总督面前博了个头彩,在方文正看来这当然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功劳。

    但周晟本人却是双眉紧锁:

    “短毛既然深知这些西夷的虚实,却又对其毫不在意,肯定是有充分把握对付他们了。此战虽有西人相助,怕也是凶多吉少……”

    周晟心中泛起一丝疑虑,只是此刻非但王尊德在场,在他身边还站了一大堆人,不是巡按就是布政使,个个都属于广东官场上巨头级的人物。他这个锦衣卫说起来名声显赫,但在这群强者面前也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佐吏而已,岂敢轻吐不利之言。

    另外一边,幕僚陈耀却轻轻拿起一件衣服,去披在王尊德肩头,低声道:

    “海风甚大,思公既是已看过西夷军容,不妨入内休息片刻,待会儿还要接见夷酋,不能短了精神。”

    王尊德轻轻叹息一声,垂手接受了下属的好意。这位两广总督本就生的清癯,而就在这短短几个月内,他的身体状况更是急转直下,到现在已经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头,脸上病容明显,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这老头儿的时间不多了。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两广总督王尊德正是在这崇祯四年卒于任上,到现在九月份,皇帝都已经下旨追赠他兵部尚书,设坛祭拜了。然而在这个时空,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所挂碍的缘故,老家伙居然又多撑了一段时间,也算是蝴蝶翅膀对历史的又一次小小扇动了。

    王尊德环顾屋内,抬手示意各人坐下。两广官员,诸如巡按,布政使,按察使等文官,以及总兵,参将,游击,守备等武将,只要在广州府的,都已经齐聚于此。另有很多官衙在外地的,也专门赶了过来——此次出兵乃是广东近年来最大的军务。为了凑集征讨兵力,总督府除了向外省如云南,福建等地要求援军外,本省守军更是大量抽调。此时在这里的,不但有本军所属驻东莞的广州兵备道,还有周边的韶南,惠潮,高肇,罗定等地兵备道将领,也都专程过来听候命令。

    两广诸将,尽集于此——除了守在琼州对面的雷廉兵备,以及早就阵亡了的琼州参将。

    此时此刻,只见这位“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盐法巡抚广东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使”王尊德王存思老大人缓缓抬起头来,脸上面容虽然憔悴,眼中神光却是清亮无比,简直是在熊熊燃烧着的两团火焰。

    “老夫知道,在座诸位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老夫剿灭琼州髡人的策略。那些髡人行事机敏,从不扰民,而且治理地方起来,甚至比我大明朝廷还略胜一筹……不用奇怪,王介山送回来的那些文书,老夫每一份都仔细看过。对于那些短毛的了解,老夫自信并不比在座诸位差。”

    “知道还要打……”

    方文正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但眼见众多大员都是低头不语,他这个小吏哪敢多话,和周晟两人坐在最外圈,一样乖乖低头作聆听状。

    “老夫也知道,未得朝廷旨意,擅自与西夷交涉,更与之谈及兵事,此乃重罪。此刻想必有很多弹劾老夫的表章已在进京路上,自不待言。不过……”

    王尊德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面色:

    “想来天子接报之日,老夫已不必在乎那些弹劾了。人生在世,总算得以肆意一番,也不枉那二十载寒窗苦读。”

    转过身去,王尊德背后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幅地图,正是王璞从短毛那里偷绘来的堪舆地形图。王璞偷了可不止一次——此人进士之才,记忆力极其出众,每次偷偷看一点,牢牢记在心里,回家后立即画下。这样一点一点的,居然让他差不多把整个大明疆土全图都给绘制出来了,虽然在细部上还有很大偏差,但比起这个时代明人自制的地图,却是天上地下,精准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两广总督的手指缓缓在那地图上划过,在东北,陕西等地方久久停留,同时叹息道:

    “朝廷的形势,诸位也都清楚:辽东局面已是不可收拾,陕西那边也是日益窘迫,虽有诸位督抚苦苦支撑,奈何当今天子却是性急,今日方才闻听策略,却恨不得明日就要见效……两年前才剐了一个督师,如今又将三边总督下狱……”

    旁边的广东巡按兼监察御使梁天奇马上竖起耳朵——他这个御史代天巡按,职责就是监察地方官的言行——要往朝廷里头打小报告,弹劾的官员当然是越大越好,效果越轰动越好。

    前一阵子陕西巡按吴牲上疏,以“循抚讳剿,苟图结局”罪名,一本攻倒权势滔天的三边总督杨鹤,已经成为其他御史同僚的偶像,梁天奇这里难免想要效仿一下。

    他知道王尊德与杨鹤是极好的朋友,他也知道王尊德此言是有感而发——今天早晨刚刚送来的邸报他也看到了,里面有这么一段:

    “甲午陞洪承疇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命逮楊鶴至京究問。”

    同为甲辰科一党,杨鹤倒台入狱,王尊德兔死狐悲也很正常。不过这老家伙一辈子刚正严直,几乎没什么把柄给人抓,想不到临到老来却如此大胆,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口出对当今天子怨望之言?

    只是看看王尊德那张老脸,梁天奇心头热火又不得不熄灭下去——这老头儿也知道活不了几天啦,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自己前几天刚刚派人送往京城一份弹劾表章,攻他私结外国,擅开边衅,这还可以说是就事论事。但如果现在攻他心存怨望,到时候老头子一死,天子必然要优抚,自己反而变成说死人坏话,声望受损,那就得不偿失了。

    无可奈何,梁天奇只好低下头去,继续听老家伙发飚:

    “髡人多才智,抚髡以制夷……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路。可是,当年辽东建奴未曾起兵时,不是也曾被倚为边军重镇?谁知道那些髡人得势之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奴酋!纵使他们外表恭顺,其内心如何,仍是不得而知。天子不会有那个耐性,朝廷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考验他们,而我大明……再也冒不起这个险!”

    砰的一声,王尊德一拳头砸在那地图上:

    “辽东,陕西,已是糜烂,我们两广决不能再乱!故此,无论那些短毛如何做作,本督业已下定决心!”

    厅中无论文武,众人同时站起,低头听令。

    “——明日戊子,全军出战,剿匪平叛,复我大明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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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应该加更的,只是最近太忙了,这一段剧情又属于重点**,反复修改了好几次才勉强满意,实在是快不起来。只好增加一些更新的数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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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主帅

    东风猎猎,战旗飘飘。

    大明崇祯辛未四年,戊戌月,戊子日,公元一六三一年十月十二,明帝国岭南地区近年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终于全面展开——他们将要收复被“短毛髡匪”侵占了将近两年的琼州府。

    昨晚还覆盖了半个港口的那几十艘西洋军船已经逐次离开广州湾,率先向西开去。按照与两广总督的协议,西班牙与荷兰的军队将在这次平叛战斗中担任前锋。这些西洋人肯这么卖力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同样按照与两广总督的协议:他们有权保留在战斗中获得的所有战利品,包括那艘传说中可以无风自动的大铁船,到时候也将归西洋人所有。

    可以想象,如果那些西洋人当真攻上了岛,肯定是大抢大掠,不过朝廷官员对此并不关心——只要能收复领土,从逆刁民死多少他们都不在乎,反正还可以从大陆上迁移过去。

    这时候码头上正在上演祭祀军神的仪式,大军征伐不比一般出兵,各种规矩可着实不少,诸如祭天告地之类,一整套演练下来,差不多也大半天过去了。那帮老外原来还饶有兴致想要留下来看看热闹的,不过却被明军毫不客气地挡在了外面——开玩笑,这套仪式本来就是为了取悦神灵,保佑战胜的,要是让那群不懂礼数的西洋蛮夷冲撞了军神,岂不是自讨苦吃。

    于是那些西洋人最终还是愤愤离去了,现在留在码头上的全是大明自家将官。除了昨天那些跟着王尊德的两广本地文武官员以外,来自福建,云南,贵州等地的客军将领亦在其中。这次出征,从外省调来的客军约占一半,其中大部分都是少数民族部队,故此他们的将领穿着也是千奇百怪,与明军风格大不相同。

    不过客将队列中为首那人.却身披大红蜀锦战袍,一身标准的明将装束。此人身材魁梧,相貌粗犷,看起来好像是个只知道厮杀的武夫,可唯独双目细长,偶尔开阖之间,便显露出十足的精明之色,显然绝非头脑简单之辈。

    从胸前的虎豹花纹补子看,此人.的官位可着实不低。然而他的年纪却并不大,不过二十多岁光景。武将中如此年轻就能出头的,十有**是依靠家族余荫。但这个年轻人却绝非如此。

    他少年时就离开了家族,远赴.日本,后又转赴台湾,在短短十年之内便创建出偌大势力。先是做了几年海盗,之后接受朝廷招安,亦官亦商,发展奇快。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他在不久之后便将击败其它所有竞争对手,成为南洋海面上最为强大的海上霸主。

    ——此人当然便是福建水师的游击将军,郑家舰队的.首领郑芝龙,这一年,他才刚刚二十七岁。

    好不容易,礼仪祭祀那一套做完,按照惯例总督大.人总要说几句话。该说的其实昨天都已经说过,战前动员这种事情只对本省军官有效——大凡客军出战,打胜仗时冲上去占占便宜还行,若形势不妙时压根儿别指望他们会下死力,即使朝廷在计算军功时专门对客军翻倍,效果也很有限,所以这年头作战主要还是靠本省军队。

    不过王尊德的目光仍然首先落在了郑芝龙身.上。这一次大军渡海作战,广东水师自己的船队只能占很小部分,大头完全要依赖福建船队输送,郑家的协助至关重要,这方面还是只能依赖客军。好在听说短毛并无水师,那艘无风自动的大铁船迄今也只是传说,没什么人亲眼见过。再加上有西洋人的巨舰大炮顶在前头,这一次应该不会有海战,仅仅渡个海送送军队,客军还是能胜任的。

    福建巡抚熊文.灿虽然和他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在这件事情上总算比较上道,派了福建水师的主力前来相助。郑氏这几年先后攻灭李魁奇,钟斌等部,又把曾经纵横广东的巨寇刘香压得抬不起头,声威赫赫——其实后者主要是给短毛打残的,但短毛肯定不会来找朝廷叙功,大明水师自己又太烂,结果反便宜了郑家。

    “飞黄将军,此番渡海,全要仰赖将军麾下了。”

    见总督来到自己面叙话,郑芝龙当即弯下腰去:

    “总督大人尽管放心,末将等定当效死。”

    王尊德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挥手把另外一边文官队列中某人召唤过来。

    “鼎如贤弟,此番出战,陆上当然以贤弟做主,但海上之事,还望多听听郑将军的意见。”

    被叫过来的也是个小老头儿,白胡子一把了,但比王尊德还要年轻些。此人名叫邢祚昌,现为广西布政使司右参政,属于文官系统。按理说这打仗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不过大明朝虽然吸收前宋教训,不完全搞“以文驭武”那一套,但自从太祖,成祖以后,历代皇帝都严格压制武将。到了这崇祯年,朝中早就是文尊武卑的格局,一个五品将军的地位还不如七品县令。

    而且明代的文官还有个特色——他们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文武双全的料子,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乃是理所当然。于谦,王阳明等一批强人的出现更是加强了这种自信,连朝廷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到现在,大明帝国的军队基本上都是由文官来统带,自然也包括这位刑参政——他身上还背了一个“钦差整饬广州管柳州庆速思恩等处兵部道”的衔头,这次从广西调来的部队全是他的属下,所以他出现在军中倒也没什么不正常。

    只有一件事情是不寻常的——其他带兵前来的文官都不准备出战,而邢祚昌却将随同大军一起出征琼州。右参政官阶是从三品,配合明帝国文尊武卑的制度,全军之中,哪怕是广州府总兵官的地位也不如他。

    而王尊德更将自己的总督节旗假借给他,也就是说,这位右参政还有一个代表两广总督的身份!这样,邢祚昌就名副其实成为了这支平叛大军的主帅。

    本来身为总督,如果王尊德身体还成的话,统领这支军队那是天经地义。如果总督本人情况不好,不能亲自出马,指定一个主帅……勉强倒也可以,但那是在军队规模不大的情况下。

    像这样数万人的大军,其总帅之位非同寻常,严格说起来连南京兵部尚书都不敢僭越私定,肯定要上报北京决断的。而王尊德却这样随随便便就定了下来,虽然有天子许其“相机处置”的旨意在,却也很不合规矩的,肯定会招来猛烈弹劾。不过王尊德显然已经不在乎这些,他最近做的大胆事情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

    当然王尊德肯定不是出于无聊才去做这些事情,他之所以尽最大努力,一定要把那邢祚昌推上这大军主帅之位,当然有其原因的。

    ——邢祚昌是琼州府文昌县人,自从老家陷落贼手之后,先后几次上疏请求朝廷发兵剿灭琼州叛匪,属于最死硬的剿杀派。海南岛上穿越众的势力并没有抵达那个地方,因此也无法通过他的家族搞沟通。这次出兵剿匪,邢祚昌坚决要求随大军出战。其本人战意旺盛,用现代词来形容,那叫“主观能动性极强”,让他为帅,肯定会尽心尽力剿匪——但这只是一个原因。

    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邢祚昌他也是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中的进士!与王尊德为同年,同党,两人同气连枝,平日里关系就甚为密切。王尊德前不久还帮这位老友向天子请示,允许他在家乡立块进士牌坊,以为子孙后代之荣耀,只是因为髡匪作乱才耽搁了。

    王尊德自知时日无多,肯定要考虑下身后事情。本来谁来接替这两广总督的位置对他来说无所谓,但偏偏那个专门跟他作对的福建巡抚熊文灿也在觊觎这个位子,而且,据朝中传言,这家伙还很有可能成功!

    于是王尊德就很不满意了,老头子品德再好,脾气还是有的——哪怕自己干不了,也不能让这对头干上!于是他决定拼一把,将这位老朋友推出来,如果大军旗开得胜,对自己的所有攻讦自然烟消云散,而邢祚昌手头又有了最重要的军功,到时候在遗表里面提一句,没准儿还真能推老朋友一把。在大明督抚中仍保留一位甲辰科同年,无论如何不是坏事。

    如果这一仗打败……那也无所谓了,反正所有罪责都是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来承担,邢祚昌无非原地踏步而已,也牵连不了太多。

    因此他才做出了这个在旁人看起来是“嚣张跋扈”的决定,硬将一位文官参政推到一军主帅的位置上,也算是他王某为甲辰科同年们所作的最后一次努力吧。

    面对着邢祚昌与郑芝龙这一文一武,王尊德脸色复杂,心思更加复杂——邢祚昌虽然在地位和资历上都远远高过郑芝龙,这次也是名正言顺的一军主帅。而因为郑芝龙的降将身份,朝廷中绝大多数文官是压根儿看不起他的,正牌进士出身的邢祚昌肯定也是如此。

    不过王尊德心里清楚,在战场上,文化程度如何实在跟胜败关系不大,真要论打仗的本事,邢右参政这个文官比起海盗出身的郑某肯定差远了。

    他费了那么大劲儿,凑出这么大个阵势,当然不想打败仗的,所以才专门把邢祚昌叫来嘱咐一声。好在后者并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狂妄之辈,这老头儿年纪虽大,架子却不大。王尊德一说,便主动向郑芝龙说了些要多多讨教之类的客气话,后者自是郑重施礼,连声表示自己一定竭尽全力辅助大人,决不推诿藏私。

    见这一文一武相处甚好,王尊德心中略微宽慰一些,想了一想,他决定再把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打算透露一些出来,好让下属们领会执行。

    “鼎如贤弟,飞黄将军,此番南军尽出,数万精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力压琼州,想来旗开得胜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还有一事,两位可多加注意。”

    那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弯下腰来:

    “请总督大人吩咐。”

    王尊德捋一捋胡子,望着港口外,那些西洋船远去的方向,眼中透出一股森严:

    “如今在这南海一带,西夷的势力也太大了些。本督虽然不取那‘以髡制夷’之策,但如果能借短毛之手,消耗一些西夷势力,却也不是坏事。”

    “大军在外,临战时机,两位尽可自行决断。不过本督以为登陆不可过速,尽量让那髡人与夷人两败俱伤才好。到最后再用朝廷大军上去收拾残局,如此一举两得,我大明海疆可安也。”

    邢祚昌眼中现出一丝犹豫——短毛对老百姓一向还不错,这一点连他这个铁杆剿杀派也不能否认。但那群西洋人这么急赤白脸出动打前锋,明摆着是要冲上岛去搞大抢劫的,如果明军登陆过迟,到时候海南岛上的老百姓可就要倒大霉了……连他自己的老家也在岛上啊。

    不过看到老友殷切的眼神,再想想自己的仕途,邢右参政还是一咬牙:

    “存思兄之意我已明白,一定会谨慎从事。”

    然后,当王尊德的目光转到郑芝龙身上时,后者也毫不犹豫的点头应承:

    “总督大人尽管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

    一边说着,郑芝龙微微抬起头来,眼中却是透出一丝精芒。

    …………

    同一时刻,琼州府绿区基地,电讯室中,电报员张小江正在聚精会神接受一份无线电报。在完成翻译之后,他迅速把电文送到主会议室,在那里,一群人正坐等他的信息。

    庞雨接过电文看了几眼,脸上微微现出惊讶之色:

    “讨伐军出动了,明军大队还没离开港口,但西洋舰队已经先行出发……怎么总共有四十二艘大帆船?比威廉姆那封信中所说多了好几艘么。”

    解席拿过电报仔细看了看,点头道:

    “既然是张大江和程老倌他们一条一条数出来,应该不会错。多个几条也无所谓了,反正一样收拾。”

    几人正在谈论时,忽然门外有卫兵进来报告,说有两位客人前来拜访,但在码头上被拦下了。

    卫兵随即送上一份有点眼熟的名帖,以及报上了那两位客人的姓名,当室内众人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以及看到那名帖时,所有人都吃惊跳了起来。

    ——两位客人,一个名叫郑芝虎,一个叫郑彩。他们送上的帖子,则还是跟以前那份一样,用金漆写着:

    “南安郑芝龙拜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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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介绍: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己巳,“琼海207”号轮意外搁浅在琼州府临高县外红牌港的沙滩上,一群懵懂的旅游者,稀里糊涂开始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时空之旅。
“……是岁江阴城鸣,时吴鼎泰为令;及顺治二年乙酉,江阴被屠,距己巳凡十有七年。又闻琼州港外,有海外异人现。”
——————《明季北略》·崇祯二年己巳·志异迷失在一六二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迷失在一六二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