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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滇云归音txt下载     滇云归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4 童年伤(二)

    结巴的毛病一直带入大学时代,可有两件事让云绣发生了改变。一件是那天她听见同学议论,说连老师都怀疑她这样能不能做田野,能不能顺利毕业。云绣想,她如果不能做田野,那就永远都走不了母亲的路了。所以她必须改变。

    另一件事,便是越言辛的出现。

    对理想的渴望令云绣努力从生理上克服结巴的毛病,于是她不断地练习口语,一有时间就练,这是最笨拙却也最实用的方法。

    越言辛给予她的鼓励与陪伴,则让她逐渐转变了心理上的逃避与自卑。越言辛待她极好,她想越言辛大概是命运给予她的补偿,她可以毫无节制地从他那里汲取阳光、温暖与快乐。

    尽管他们最后的结局不算太好,可越言辛带给她的正向能量,却永远属于她了,

    如今结巴的毛病消失殆尽,到后来只有在紧张之时才会显露。可这段历程,对于云绣来说过于漫长,也过于艰辛,致使她再度害怕回到儿时那段茫然无措的时光。

    害怕曾经爱她、陪伴她的人,忽而就将她丢下。无论云绣获得多少荣誉与成功,无论她拥有多少身外之物,生活多么充实,也无法抵消这种恐惧。

    所以她与越言辛分手后,即便再不舍再痛苦,她也没有去挽留。她害怕,即便挽回来了,如果再一次失去,那该怎么办?

    她的人生,大概要花许多时日去与童年和解。

    冯华通知她不想说,便说道,“看来你曾经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但你现在已经越来越好了,对吧?”

    云绣又点头。

    “人都会有一些小小的毛病,我眼睛从小就不太好。我有个朋友,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腿脚不方便。但我们都克服了这些困难,成为领域内的专家。”

    “云绣,或许会有人因你的口吃嘲笑你,议论你。但你要记着,书本不会嘲笑你,知识不会嘲笑你。假设有一天你结结巴巴地在论坛上读自己的报告,别人可以笑你说话不顺畅,但他们永远无法笑你的观点、你的论据、你的认识。你懂我的意思吗?”

    除了舅舅与舅妈……不,还有越言辛……从来没有人与云绣讲这样深刻而鼓舞人心的道理。云绣不禁红了眼眶,重重地点头。

    冯华通拿了纸巾递给云绣,笑起来:“之前就有同学跟我说你爱哭,你还真是爱哭。”

    云绣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还有,”冯华通的目光微微一动,“你面试的时候,说你想做怒江普米族的研究。”

    云绣又点了头。

    冯华通眉眼间似有哀伤,片刻后开口道:“现在那边的调研条件还不成熟,你还只是学生,各方面的经验都不够,我不放心你去那里做田野调查。我要优先保证我学生的安全。”

    云绣明白冯华通的顾忌。她愿意等,只要她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迟早有一天会与母亲走过的路相交汇。

    云绣走后,冯华通独自一人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墙面时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走,她心里的遗憾起起伏伏地摆,喃喃自语:“普米族……如念,如果当年我没有鼓励你去那里做调研,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如果”,是人生最绝望的希望。

015 日记本

    “我们的女儿出生已逾一周,知意让我给她取个名字。我想起她出生那天,昆明的天边满是绚丽的云彩,就像锦绣一般。我想给她取名云绣。云绣,我的女儿,妈妈希望你未来似锦绣。”

    “好友白树来信,说她最近又想了几个笔名,最终仍觉‘白树’最好。我同意。白树喜茶,念念不忘我曾赠予她的普洱,改日再为她寄一些去。”

    “学院今年恢复人类学专业的本科招生,人类学与民族学从来无本质区别,人类学之名虽近期才恢复,可人类学之调研从未停歇。”

    “怒江腹地尚有诸多民族地区未曾深入调研,50年代民族大调查所得资料,许多部分亟待更正与更新,我与知意既为民族学者,应当担起此任。”

    “白树听闻我与知意欲前往怒江,就普米族群体展开田野调查,深表赞同,她鼓励我们深入探索,必定有一番不小收获,我与知意的想法亦是如此。”

    ……

    夜黑月明,云绣再次翻看母亲的日记本,烦乱的心绪逐渐沉静下来。母亲未能给她留下丰硕的物质遗产,留下的仅有一些书籍、田野笔记、日记以及与几位好友的往来信件。可这些,于云绣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笔丰富的财产。

    自小,云绣便是看着母亲的这些笔记长大的,看了一遍又一遍,许多细节皆已烂熟于心。

    “普米族,聚居于滇西北,地处三江腹地,地势险峻。历史文献称之为‘西番’或‘巴苴’。晋初张华《博物志》载,蜀中南高山上,有猕猴,长七尺,能人行健走,……西番部落辄畏之。”

    妈妈,我总会去那里亲眼看一看你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的地方。

    “云绣。”室友乔玲玲的声音打断云绣的思绪,“电话,找你的,你老大。”

    云绣居于研究生宿舍,四人一间,每间一部电话,办了电话卡便能使用。

    云绣惊讶,冯华通怎会在这个时间找她?这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云绣,我是冯华通。你能来机房一趟吗?有点事麻烦你。”

    云绣赶紧答应下来,裹了件外套背上书包往外走,临走前还能听见乔玲玲的吐槽:“云绣,你老大也太狠了吧,都快十点了!”

    云绣只是笑笑,一路快走,很快便到了冯华通的办公室。

    学院配有几台电脑供师生使用,都在机房。冯华通很少用电脑,她说她年纪大了,跟不上这些新玩意,一般都是叫门下学生去折腾。

    “你几个师兄师姐要么去做调研了,要么不在学校,我只能找你了。”冯华通简单讲明了缘由,指了指手里的一沓手写笔记,“你帮我把这些笔记打出来,可以吗?我眼睛不好使,手也不灵活了。”

    云绣点头,没多说什么,坐下后便开始打字。她打字快,在这方面一直是冯华通的得力助手。

    “关于启动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工作的意见征集……”

    云绣打完第一行标题,难免惊讶。

    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云绣从未踏足的知识领域。

    云绣虽有疑惑,仍然兢兢业业将资料全数打出,待纸张印出交给冯华通之时,冯华通才与她解释道:“文化部召集专家开会,要论证这个项目的可行性。他们需要人手一份材料,所以必须有打印稿。都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不是什么秘密文件,你可以帮我打的。”

    云绣点头表示明白,又听见冯华通说道:“云绣,民族文化的保护和传承,要有一番新天地了。”

016 非遗启

    2005年7月,文化部正式下达《关于申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通知》文件,然而自冯华通参加的那次专家论证会议开始,各地的非遗申报准备工作便早已悄然展开。

    这份《通知》下达的前一年,文化部、财政部联合发出《关于实施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的通知》,这两份文件的下达,指明了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的新方向,“加强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作,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这些理论性的指导话语,如今终于有了落到实处的实践。

    这两份《通知》出台后不久,冯华通围绕西南边疆少数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问题展开的课题终得立项,是国家正式启动非物质文化保护工程以及颁布《关于实施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的通知》后,民族学领域第一个立项的社科基金重大课题。

    那一天,尚持学生心态的云绣不会知道,她年将六旬的导师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立项通知书泪流不止。

    冯华通一路走来桃李遍天下,硕果累累,课题无数,又岂会为一个重大课题得以立项而哭泣?

    她是在为她早逝的好友而哭泣。

    “要是你还在,我们本该为完成这个课题并肩作战……”

    可如今只余她一人,可她还是要去,去那片神秘而美丽的地方,去那个隐蔽了悬崖与深渊的危险之地。

    冯华通起身,看见天际有一片云染了夕阳余晖,霞光如锦绣,她目光透过窗子,却看到了楼下抱着一沓书走过的云绣。

    那时的冯华通,那时的云绣,又怎会相信“冥冥之中”。

    冯华通将云绣叫到了办公室。

    “云绣,你研三了,该想想去处了。是工作,还是继续读下去?”冯华通问云绣。

    “我这几天也正想找您商量这件事。”云绣据实以答,“我想继续读下去。”

    冯华通笑了一下,点头:“好。云绣,那么你就和我一起,继续走下去吧。”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昆明傍晚的火烧云,烧起来那就是一骑绝尘,无美可媲。

    越言辛刚结束一次例会,阴着脸率先走出会议室,小陈紧接着跟出来。与会高层吐了口气,议论起总裁怎么又不开心了。

    “他不是天天都不开心吗?只要在卓越集团,他就不开心。当总经理的时候不开心,任了总裁还是不开心。”

    “那也比几年前收敛了很多,他刚来那天惊世骇俗的表现,我到今天还记得。至少现在不会正面跟董事长起冲突了。”

    “哎,父子哪有隔夜仇,真的是……”

    ……

    越言辛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骨节分明的长指解开西装外套的口子,甩手仍在一侧沙发上,走到酒柜旁倒了杯红酒,仰头喝尽。

    小陈跟了进来,劝道:“总裁,您又喝红酒了。”

    越言辛放下酒杯,皮笑肉不笑:“下次不喝红酒,喝二锅头。”

    小陈:“……”

017 不如意(一)

    越言辛绕道办公桌后,倒在沙发椅里,眼皮抬也不抬:“说吧,你又要拿什么文件来折磨我?”

    小陈咽了口口水,将一份文件端端正正地放到越言辛面前的桌面上:“总裁,这是集团准备在美国开展的业务,董事长说,您先熟悉熟悉。”

    “美国?”越言辛掀开嘴皮,“怎么,我那个仁慈的、疼爱我的父亲,想把我送到美国去?”

    小陈解释道:“海外业务复杂困难,除了您无人能胜任。”

    “呵呵。”越言辛干笑两声,“家财万贯的越董事长,还真不怕我把他的家底全败光在美国了。”

    小陈默然无语,心里嘀咕着,每回都这么说,从进公司的第一天就说要败光卓越集团的资产,好让亲爹把他扔出去。可他经手的项目,有哪个是不盈利的?若不是总裁业务能力突出,董事会的人会同意他继续任职?卓越集团其他高层又不是傻子。

    公司众人都在议论,原以为这空降富家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花架子,空占位置不行事的,没想到竟有两把刷子。后又听说这富二代学的地质学专业,跟金融经济不搭边,没想到经过一年多的进修后入职,业务能力竟这么强。果然聪明的人在许多方面都是聪明的。

    小陈早已洞悉越大总裁口是心非的性格,再次劝道:“这几年的经济势头您也看到了,拓展海外业务势在必行。美国那边没有您坐镇,怎么能行……”

    “我不要。”越言辛说道,“美国太有钱了,我不想去,我要去穷乡僻壤。你把卓越集团亏得最厉害的项目拿给我看看。”

    小陈:“……”

    越言辛锐利的目光在小陈身上刀了一刀,小陈赶紧去拿文件,很快跑了回来:“这是卓越集团在怒江州的项目,这几年一直亏损,这些您之前也知道的。不过这些项目主要是为了扶贫,同时也塑造我们的企业形象,所以盈利还是亏损都不是很重要。”

    “做慈善?”越言辛眉尾一挑,“既然不在意盈利还是亏损,那做什么项目,依我看,每年给那里的人发钱就好了,我想想……嗯,每个人一年发两千吧。”

    小陈:“……”

    说是这样说,越言辛的手却已经开始翻开文件。

    “怒江州……地势复杂,民族很多,基本上呈现一个民族聚居于一片区域的特点,按不同区域实施不同的项目,其实也就是依据不同的民族群体开展具有不同特点的项目。”

    “怒江地理位置偏远,交通不便,里面的东西要想运出来,成本极高,要是想效仿其他地方的发展模式,是行不通的。不如另辟蹊径,发展文化产业。文化资源,才是怒江最丰富、开发成本较低的资源。”

    小陈默默听着越言辛这一番分析,心道,总裁啊总裁,就您这脑子,恐怕不但不能败光卓越集团的资产,反而会让卓越集团蒸蒸日上了呢。

    越言辛继续喃喃自语:“我记得怒江地区的主要民族是……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白族、藏族、普米……”

    越言辛的话音戛然而止。

    普米族……

    “要是我走学术这条路的话,我一定要做普米族的研究的。”

    “你没听过普米族吗?是聚居在滇西北的人口较少民族,历史文献上称他们为‘西番’。”

    “我妈妈当年最后一次调研,就是去做普米族的调研。可惜她没能活着回来。我要继续走她的路。”

    ……

    越言辛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头,藏起他泛红的眼角。

    “找个时间,去普米族那块地方看看。”越言辛抬头看小陈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小陈点头,拿出笔记下来。

    越言辛转身望向逐渐消散的天边晚霞。

    傍晚的云彩真美啊,如锦绣一般。

    真讽刺啊,我的人生明明已经离你愈来愈远,我却想法设法,想与你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018 不如意(二)

    越言辛自认是个矛盾的人。

    他没有彻底的反抗意愿,也无法做到彻底的屈服。

    没有完全地放下对云绣的爱慕,也无法完全地肯定或否定云绣对他的感情。

    他就是这么个人,什么都做了一半,什么都不完美。

    所以一边以强硬的态度控诉父亲的压制,一边又不得不从家人的角度出发,扛下卓越集团的担子。

    所以他无法真的与父亲断绝关系,执着地去追求他的地质之梦,也无法让自己低头低到尘埃里,死皮赖脸去将他都无法确定是否还喜欢他的云绣追回来。

    这样的人,没有什么闪光之处,也没有什么恶劣之处。中规中矩,庸庸碌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了呢?

    越言辛不知道。

    酒喝了许多,一身酒气,迷离的眼睁开,看见远方似有一道灯光,一闪一闪,又似灯塔,闪烁指引方向。可迷雾重重袭来,灯光隐于其中,看不清方向了。

    看不清了。

    昆明很少下起这样磅礴的夜雨,有车奔驰而过,溅起一地水花,水汽罩上城市,灯光在其中丧失许多明亮。

    一把伞绘解语花,一双手握冰凉柄,裙摆沾了水,也沾了泥,而那个人则站在了喝得不省人事的越言辛跟前。

    云绣一手举着伞,另一手拖不起醉倒在路边的男人,只能将伞放在一遍,两手一拖,把人拖到了屋檐下。

    起初,云绣以为自己看错了。

    放假回家,她与几位昆明的好友在附近聚餐,出来时不知怎的,想起这附近有一家旧书店,从前她与越言辛经常来淘书。这么想着,脚步便出卖了她的心意,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哪知半路上捡了个醉倒的越言辛。

    云绣取出几张未被雨水打湿的纸巾,伸过手去擦拭越言辛脸颊上的雨水与泥污。

    她亦是浑身湿透了,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地面,晕开于地板,消散于暗夜。

    纸巾触碰肌肤,水滴润湿纸巾,她的指尖便触到了他冰凉的肌肤上,仿佛点燃她所有的情绪。

    与他有关情绪。

    他的睫毛还是那样长,脸颊褪去了青涩,愈显成熟,脸上的轮廓也更深刻了。

    他的唇很薄,以前她总是笑他,难怪他嘴巴那么能说,原来是因为嘴唇太薄了。

    云绣惊醒过来,缩回了手。

    她找到最近的公用电话,拿出包里的电话本寻号码,打了个电话出去。不出片刻,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云绣与越言辛所在之处,一个年轻男人走了下来。

    他叫林笑,是越言辛的同班同学,那时林笑与越言辛就读于昆南大学地球科学学院,比云绣高一届。林笑亲眼见证了云绣与越言辛的相知、相恋,直到分开。

    “云绣,你……”林笑低头看见宛如一滩烂泥、半靠在墙面上的越言辛,“他怎么喝成这样?”

    云绣摇头:“我不知道,在路边看到他醉倒了。你带他回去吧。”

    林笑似有失落:“碰巧的啊。我还以为你们……”

    “不是的。”云绣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林笑拦了她:“天晚了,车不好拦,你一个人也不安全。你和我们一起坐这辆出租车,我送你一程。”

    云绣想了想,点头答应。

    *

    越言辛醒来时,时已近中午,头疼欲裂。

    “醒了?怎么喝不死你呢?”林笑嘲笑道,递过来一杯水。

    越言辛一饮而尽,揉揉疼得难受的头:“是你把我带回你家的?”

    林笑摊手:“不然呢?”

    越言辛目光流转,忽而笑了:“不是你,是她。是云绣。”

    “你……你还记得?”林笑觉得不可思议,昨日越言辛醉如烂泥,能有什么意识。

    越言辛抬头看林笑:“我是喝醉了,但有些意识是本能的。林笑,你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吗?就是如果还有那么一点意识,那么这一点意识必定是留给她的。”

    林笑真不知该说什么,这俩小祖宗,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爱恨情仇。

    “那你想怎么办?她明显不想见你,否则也不会让我隐瞒了。”林笑问他。

    越言辛忽而露出笑容来,这笑容与今日的阳光一样灿烂:“我要去追求她。”

    林笑:“???”

    越言辛起了身,伸个懒腰,仿佛瞬间充满斗志。

    “林笑,我要把她追回来。”越言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原来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那我就不会再放弃了。”

    当天下午,越言辛拨出了一个电话:“陈助理,我是越言辛。你帮我关注一个人的情况,马上。”

    ……

    云绣哪里会知道,那个雨夜的不期而遇,她对他残存的那么一星半点的心意,竟成为他往后数年,锲而不舍的奔赴。

019 课题组

    冯华通有关西南边疆地区少数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的国家重大课题立项后,随即聚集领域专家举行开题论证会。

    此类国家重大课题项目,大致依次完成立项、开题、中期报告、结项等流程,基础理论研究将历经3-5年。

    冯华通是此次课题的主持者,亦是课题组的负责人,课题的研究背景、内容、思路与方法等方面都由她进行汇报,院里许多师生前往观摩学习,云绣亦在其中。

    经过一上午的汇报与讨论,冯华通结合自己的计划以及来自各大高校的专家建议,确定重点对滇桂黔三地,尤其是中越边境、中缅边境的少数民族文化现象进行田野调查后进行民族志撰写,而民族传统节日与风俗成为调研的重点。

    “布依族、苗族、壮族、哈尼族、景颇族、彝族、傈僳族……”

    云绣的目光定在了最后几个字上,普米族。

    普米族……云绣难免激动,她作为冯华通的学生,必然是要参与到课题中来,那么,她就可以进入怒江,开展普米族的研究。

    那是母亲未来得及实现的事情。

    这时的云绣又怎会想到,过后不久,这些民族将后缀正式的传统习俗名称,形成壮族“布洛陀”、彝族花鼓舞、景颇族目瑙纵歌、哈尼族昂玛突、傈僳族刀杆节等这样的名称,成为国家非遗名录上的项目记录。

    “民族节日是能集中展现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所以,考察研究节日的变迁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冯华通在开题论证会结束后,又召集门下弟子开了小会,“这个课题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你们的师兄师姐们是课题组的主要成员,他们分有几个子课题,广西与贵州那边的调研将由他们负责。”

    冯华通说的这些“师兄师姐们”,如今在各大高校任教,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教师,唯有他们能够担起子课题负责人一责。

    “云南的调研主要由我完成,主要包括红河、怒江两个地区。你们是我的学生,但并不是说,你们就一定要参与我的课题。”

    “参与我的课题或许能帮助你们完成毕业论文,你们也可以挂靠项目去发表论文,我当然也会给你们报销相应的调研经费。但你们还是学生,没有任何职称,将来结项书上是无法将你们列为相关责任人的。直接点说,你们是课题的‘编外人员’,没有多少好处。所以,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

    冯华通做事一向直来直往,利弊皆先言明,无论学生们作何选择,她都不会因此区别对待,这一点学生们清楚于心。

    有几位博士生的毕业论文方向与此不同,便主动提出不参与项目,冯华通表示理解。

    云绣倒是不用考虑,她是一定要参与的。不料冯华通主动叫了她的名字:“云绣,你毕业论文写的是北京爨底下村的文化变迁研究,和西南的研究并没有多少关系。”

    云绣说道:“我本科从昆南大学毕业,本科论文做的是云南当地的研究,我是云南人,我们之中只有我对云南最了解。”

    冯华通道:“并不是说你对那里了解,就一定要做那里的研究。”

    云绣明白,冯华通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目标,这个目标必然是出于学术目的,而非其他。

    云绣眼眸颤了一颤:“冯老师,考研面试时我便与您说过,我将来要做普米族的研究。这是我从前就定好的研究目标。”

    两年前冯华通与她说,调研条件尚不成熟,如今既然将怒江调研列入课题项目中,那就代表,冯华通认为条件已经成熟了。

    “现在仍然这么想?”冯华通问她。

    “是的,”云绣眼神坚定,“一直没有改变过。”

020 论笔战

    参加冯华通课题开题论证会的专家来自各地,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办完正事当然是要轻松一番的。

    冯华通在学校附近的北京餐馆请客,有空闲的几个学生也去了,这可是认识领域专家的好机会,混个脸熟,今后在学界总要再接触的。

    云绣跟惯了冯华通,自然要去的。

    专家们一桌,学生们一桌,各聊各的。云绣拿起这一桌的茶壶,起身去灌茶时,见师姐齐旋正在泡茶。云绣嗅见茶香,问道:“师姐,这是给冯老师她们泡的茶吗?”

    齐旋点头。

    “这是普洱吧?”云绣问,“冯老师不喝普洱茶的,要不然给她换别的?”

    齐旋一愣:“这是普洱?我不知道啊,我平时不喝茶,更没喝过普洱。还好你提醒我了。”

    冯华通不喝普洱茶,此事学院上下皆知,更别说她的弟子了。

    云绣笑笑:“普洱是云南茶,这边很少见。”

    她喝茶的爱好随母亲,也爱喝普洱。不知怎的,云绣忽而想到,母亲的那位好友白树,也喜欢喝普洱茶。

    “那倒是,你是云南人,肯定清楚些。”齐旋说着,换了别的茶叶。

    云绣端了一壶茶回到座位上,刚倒上一杯,便听见冯华通喊她,赶紧过去。

    “这是我的硕士生,云绣。”冯华通向她身边的一位专家介绍道,“她的毕业论文做的是北京爨底下村的文化,她对爨底下村的历史渊源,跟你有不一样的看法。”

    云绣立刻便反应过来了,这位专家应该就是在《民族研究》上发表《北京爨底下村历史源流》一文的王教授。王教授在文中提出,爨底下村的先祖来自于山西,先祖姓韩,所以如今爨底下村的本地居民也都姓韩。他这一看法有历史文献佐证。

    “哦?你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王教授看向云绣。

    云绣顷刻便紧张起来,饭桌上这么多专家看着,她不过是一个硕士生……云绣以求助目光看向冯华通。

    冯华通道:“你不用怕。闻道是有先后,但得道未必有先后。再者,学术就是要交流、要辩驳,你以后总要独立的,不能什么都看我的眼色。”

    王教授应和道:“冯老师说得对,云同学,你尽管发表你的看法。”

    云绣理了理思绪,开口道:“我认为爨底下村的文化,可能与云南、巴蜀之地的爨文化有关。爨姓民族自中原进入云南,并逐渐形成独特的文化,魏晋时期,巴蜀、云南地区的爨姓群体就很有影响力了。现在云南曲靖的曲靖一中,就保存了一块‘爨宝子碑’。”

    “你去看过那块碑?”王教授问云绣。

    云绣点头:“以前去曲靖做过短期田调,去看过。”

    王教授眼角笑得弯起来:“这样吧,你回去后写一篇论文,就把你这个观点、论据写出来,记着,要写好一些,之后发到陈老师的私人邮箱。”王教授抬手指向了饭桌上另一位老师,“他是《民族研究》的编辑,你就以论文的方式,与我笔战。”

    云绣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谓笔战,便是学者们就同一对象发表不同看法,并相约在一定的平台上发表论文,相互批判,相当于以文辩论。

    可这类笔战,一般只在学术成就相当的学者之间进行,云绣一个学生,怎能向一位教授提起笔战?

    她交握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绣,”冯华通看出云绣的挣扎,“你对自己的观点没信心吗?”

    云绣咬着牙,心中起伏纠结,最终吐出话来:“不,冯老师,我有信心。”

    她心中仍有紧张,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即便紧张,说出的话也很少出现结巴了。或许是因为她坚持不懈地练习口语,或许是因为她如今越来越有自信。又或者,只是她找到了技巧,尽量说短句子。

    “云同学,”王教授开口道,“学术讨论没有是非黑白,只有论据是否充分、观点是否明确,你既然有信心,就不要惧怕挑战。有辩论,才能有进步。”

    云绣领了教,点头谢过王教授。

    冯华通笑起来:“既然如此,你就照王教授说的,写篇论文出来。写好一点,不要丢我的脸。”

    云绣点头:“好的,我明白。”

    云绣走后,那一桌的专家们又就新的话题聊起来。

    王教授凑到冯华通身侧:“你这个学生,不简单。聪明的学生我见过,有胆识的学生我也见过,自信的学生也有,但集这些特点于一身的学生,很难得。”

    冯华通笑起来:“何止这样。她啊,在一些事情上,比我还能坚持。”

    王教授“哈哈”笑起来:“我敢打赌,她将来的成就只怕会在你之上啊!”

    冯华通的目光却变得悠远苍凉。

    她和如念,有点像啊……

021 长暑假

    今年的暑假对于云绣来说格外长。从硕士到博士并无太多波澜,笔试第一,面试第一,无人有异议。

    云绣在《民族研究》上那篇与王教授进行笔战的文章在学院乃至整个学校掀起不小的讨论热潮,她的叙述文笔尚显稚嫩,论证却已有不俗的表现。

    王教授自然是又回了一篇文章质疑云绣提出的一些观点,那时云绣才明白,王教授早已产生与她类似的想法,可在听过她的看法后,竟将发表文章的机会给了她。

    这或许便是大家风范,乐于给后辈提供更多的机会。

    对于此事,他人有褒有贬,有佩服自然也有不屑一顾。

    无可否认的是,云绣确实成了民族学领域引人瞩目的一颗新星,尤为令人惊叹的是,这颗新星还如此年轻。

    昆南大学民研院的老师自然也听闻此事,明里暗里地变着法子夸云绣,“云绣复习三个月考到北京”的天才神话重出江湖,可信度再次拔高。

    当然,这一切云绣都不知道。

    这个暑假没有田野调查,冯华通认为她不能总在田野,也该分点时间出来,放松下来好好调整状态,也好好思考博士阶段的学习与研究该如何展开。

    云绣难得在家陪舅舅与舅妈。

    萧潇炸了一盘小银鱼,端进书房来给云绣:“绣,别总是看书,吃点东西。你看你瘦的。”

    云绣谢过舅妈,夹起一只小银鱼,嘎嘣脆:“真好吃。舅妈,我在北京可想念你做的菜了。”

    “就你嘴甜。”萧潇拉过椅子坐下来,“各地有各地的风味,北京的风味跟我们昆明不一样,在那边吃不到小米辣吧?”

    云绣摇头,又听见萧潇说:“我今年再给你做点,开学了你带到学校去。”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舅妈。”云绣又吃了只小银鱼。

    “绣啊,”萧潇左右犹豫,还是开口了,“你现在考上博士,以后就一定是要走科研的道路了。”

    云绣预感到舅妈要说什么,吃完了手里的小银鱼,抽来纸巾擦擦手,点头:“嗯。”

    萧潇叹气:“我和你舅,其实都很担心你。我们只想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必出人头地,也不必有什么成就。你妈妈……”萧潇顿了顿,难免心伤,“我跟她也算熟悉,她那个时候很有才气,胆子也比你大,可能是天妒英才吧,哎。绣,你明白你舅和我的担忧吗?”

    云绣点头,心里到底有几分伤感,却仍安慰萧潇:“舅妈,现在的条件和以前很不一样了,现在怒江修了路,每年都有不少人去那边旅游。每个村镇都建有卫生所,一有不舒服,就可以去看病拿药。怒江已经不是封闭的地区,现在国家政策下来,不是要重点发展怒江了吗?以后怒江只会越来越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我晓得你们怕我和妈妈一样出意外,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万事小心,保重自己。”

    萧潇听着这些话,不知为何落下泪来,抓了云绣的手,握在掌心里:“我知道是没法阻止你的……你一向,有自己的坚持。但你一定要注意,学术要慢慢做,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云绣点头答应下来,又听见萧潇带着笑意问道:“绣,你在学校,有没有遇见喜欢的人啊?你已经长大了,谈恋爱不用瞒着我们的。”

    云绣抓抓头发:“没有的,我没有谈恋爱。每天都很忙。”

    “学习和生活哪能分开的,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啊。”萧潇说道,“绣,你实话跟舅妈说,你是不是还想着……大学的那个男朋友?”

    云绣身子微微发僵。

    当年她与越言辛恋爱,莫暄是第一个知道的,立马跑到昆南大学找越言辛谈话,说是要给云绣把把关。后来舅舅和舅妈也知道了,那时云绣已经上了大学成了年,他们自然不会反对,越言辛脸皮厚得很,有一年暑假咬着云绣的尾巴跟回了舅舅家,连家长都见过了。

    舅舅一家倒是挺喜欢越言辛的,两人分手后,他们也表达过遗憾,只是感情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分分合合都是常态。

    “没有的。”云绣只能撒了谎,“我没有想着他。”

    这想不想啊,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022 篮球场

    云绣如从前一样,拿着舅舅给的生活费去看父亲。云知意还是从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云绣在北京读书这几年,看望他的时间少了许多。

    听舅舅说来,父亲有了点转变,至少不赌了,有时还会出门找点活干。

    可他仍旧阴郁,仍旧萎靡不振。

    云绣去的时候,云知意正在屋子外的小炉子旁生火。这些自建房狭窄不通风,烧水做饭只能在屋外进行。

    云知意抬起头,透过缕缕柴烟看云绣:“你怎么来了?我这里没好菜好饭,没有你可以吃的。”

    云绣深吸一口气,将几袋子吃的放在地上:“这是我从北京带回来的特产,和前几年的一样。还有……”云绣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百元钞票来,“这是给你的生活费……”

    “我不要。”云知意低头,手里拿着铁钳松动炉里的柴火,“莫霖他养了你,还养着我,是想让我一辈子还不清吗?”

    云绣轻咬下唇,不愿与父亲起冲突。

    云知意又说道:“莫霖准备让你怎么还?找个有钱人把你嫁了,收一笔巨额彩礼?”

    “……”云绣忍下激荡的恼怒与愤恨,将钱收回钱包,“你不愿要,那就算了。我走了。”

    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去看云知意,柴火烧出来的烟雾将云知意整个人罩住,模糊不清。

    “你不该那样说舅舅。他对我好,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妈妈、你的亡妻,是他的亲生妹妹。”

    云绣眼噙浅泪坐上驶离郊区的公交车,她想不明白,这样的父亲,母亲当初是怎么会爱上他的?他有哪一点值得?

    云绣默默地哭,一面抹眼泪,一面看车窗外的风景,出神出得久了,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昆南大学那一站下了车。

    大概,这是她心灵所依宁静之处,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来了这里。

    昆南大学历史悠久,校园虽不大,却也小有名气,吸引不少过路客前来欣赏。最为有名的,除了春季满圃海棠与秋季两道银杏,便是进校门后那九十五级青石台阶,与偏于一角的钟楼。

    天色渐晚,路灯亮起。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篮球场旁。

    夜色隐去了许多细节,可篮球场在灯光的映照下,仍显明白。有几个男生正在球场上打球,篮球击打地面发出响声在空荡的球场上回荡更强。

    时光如若倒转,或许那天的夕阳依旧耀眼,那日的晚霞依旧绚烂,如锦如绣,铺开在西南边陲的苍穹之上,染红这座边疆春城。

    云绣刚从图书馆还了书出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得知舅妈生病住院的事情,心一急,哭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一颗篮球在夕阳余晖中画出一道曼妙曲线,准确地砸在了云绣头上。

    这如命运般的篮球,从越言辛手中划出,砸在了云绣的头上。

    “同学,能帮我们把球扔过来吗?”一声叫喊将云绣从回忆中拉回,云绣弯身将滚到她脚畔的篮球捡起来,扔回去给那几个打篮球的男生。

    原来,还是记得这样清楚啊。

023 入怒江(一)

    滇西北横断山脉纵谷区,三江并流,深林幽谷,奇景异观。

    兰坪白族普米族自治县是冯华通入怒江州调研的第一站,这一次却不是她第一次来了。

    与她同行的除了云绣,还有舒隐月与江申两位博士生。

    舒隐月原本不是冯华通的博士生,她刚入学,原本的导师因身体问题暂离学校。导师在询问过舒隐月与冯华通的意见后,让舒隐月转了导师,转到冯华通门下。

    舒隐月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了冯华通的弟子,云绣的同门。对于这件事,舒隐月每次向云绣提起,就会说她们是命中注定的同门。

    江申则比两人都先入门,今年博二。

    “你们先在宾馆休息,不要乱跑。我去一趟县政府,回来我们开小组会。”冯华通带着几人入住兰坪宾馆,交代好事情好,便独自出了门。

    怒江的九月,虽有鲜花开,却觉冷风烈。烈风裹挟高山积雪的寒意吹下来,人的脸颊隐隐地疼。

    云绣站在宾馆门前的枯树下,怒江的风贴着她的脸颊刮过,她缩了缩脖子。

    这便是她母亲来过的地方,这便是她的母亲吹过的风。

    这么想着,她似乎又与母亲近了一些呢。

    “云绣,你吃烤香肠吗?”舒隐月一手一根烤香肠,一根咬在嘴里,一根递给云绣。

    云绣摇头:“不吃了。你吃吧。”这两根哪够舒隐月吃的。

    “哦。”舒隐月收回了手,“这是冯老师第几次来兰坪了?”

    云绣想了想:“第四次。”

    冯华通亲自入兰坪做了三次调研,可谓对这一片地域知根知底了,这才开始将门下学生带来。

    舒隐月感慨:“都三次田调了,‘搓磋’舞的材料还不行吗?”

    云绣说道:“这次结束后,应该差不多了。”

    “那也是,离截至日期越来越近了。”舒隐月说道。

    兰坪“搓磋”舞的申遗工作是从两年前开始的,也就是在冯华通参加那次意见征集会议之后开始的。那次会议之后,文化部虽还未正式下达文件,各地已经收到非遗申报即将启动的消息,陆续开始准备工作。

    一般来说,申遗筹备工作要建立针对这个项目的工作专班,分成各个小组,不同小组负责不同的工作。最好要有田野调查组、宣传组、资料收集组、后勤组等等,各自负责各自的工作。

    这项筹备工作不仅需要人力,还需要财力,有的地方投入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力求将筹备工作做得完美。

    冯华通主持的重大课题开题论证会结束后,她联系了怒江当地政府,也就得知了兰坪正在筹备申遗工作的事情。

    可这是第一次启动非遗申报工作,谁都没做过,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再者,怒江地区经济落后,人才紧缺,无法像其他地方那样投入大量资金、聘请专业人才开展工作。

    当时兰坪负责申报工作的工作组像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章法,直到冯华通的出现。

    冯华通亲自来到兰坪,了解情况后指导兰坪工作组建立不同的小组,并亲自带着田野调查组的人,到兰坪各地开展调研、搜集资料。之后帮忙联系领域内的专家开论证会,对每次田野调查与资料搜集后得到的成果进行评估、提出建议。

    如此,前后历经两年,总计三次田野调查、两次专家论证,整理出来的资料已逾百万字。

024 入怒江(二)

    “我记得今年上半年,冯老师在兰坪做了四个多月的调查吧。”舒隐月回忆起这事,那时正逢云绣硕士答辩,冯华通是掐着时间回到北京的。

    那时舒隐月还说,还好答辩的是云绣,要是其他学生,临近毕业导师不见了,那肯定要哭惨了。

    云绣倒是不以为意,她的毕业论文写得早,冯华通已经修改过几次,并没有大问题,剩下的她自己把控便好了。

    何况,冯华通赶回来出席了答辩,给她镇场子,这不就够了。

    云绣听舒隐月提起上半年的事情,便记起替冯华通整理材料时看到的那些文字。

    “这次田野调查历时四个月,走访十几个乡镇、八百多名民间艺人,形成逾三十万字附有声像资料的田野调查报告……”

    无论对冯华通,还是对兰坪非遗申报工作组来说,这次申遗的工作就像是他们一手养大的孩子,他们从零开始,一步一步探索,慢慢更正,精心呵护。

    云绣朝舒隐月笑笑:“冯老师跟我们提过一次,她年轻的时候去大凉山做田调,去了快一年。”

    “啊?”舒隐月震惊不已,“这还真是践行马林诺夫斯基的理论了啊。现在这个时代,科研工作者要搞行政、要赚钱、要生活,几乎不可能严格按照一年的时间标准来做田调了。”

    云绣点点头,她亦是很钦佩冯华通。

    两人正说话时,江申也来了:“两个小师妹,你们站这里吹风不无聊啊?我们出去逛逛吧?”

    舒隐月立即摇头:“不行不行,冯老师说了,我们不要乱跑。”

    “是不要‘乱跑’,没说不能逛逛。逛逛又不是乱跑。相信我,我很了解冯老师,她嘴硬心软,不会说什么的。”江申最擅长的,就是把不行说成行,把行说成不行。

    云绣到底谨慎一些:“还是不要去了。”

    “云绣,我看你越来越像冯老师了,一板一眼的。”江申朝舒隐月挥手,“舒隐月,我们走。”

    云绣伸手去拉舒隐月,哪知道她跑得比兔子还快,边跑边回头朝云绣喊:“云绣,我很快回来!”

    云绣:“……”

    那两人一溜烟似的没了影,云绣在楼下站了会儿,转身回宾馆。

    她与舒隐月的行李堆靠在床畔,清一色的登山包,整整齐齐的70升,顶上都搭了个简易睡袋。

    冯老师与江申的行李亦是如此。

    这些民族学研究者们,经常背着大小不一的登山包去做田野调查,有些调查点地理位置偏远,需靠双脚行走,登山包既能容纳大量所需物品,又便于携带,是最好的选择。

    云绣走过去,将登山包的东西理了理,把一盒药放在易于拿取的地方。

    黄体胴可调节人体激素以推迟经期。云绣算着日子,她下次经期在调研尾声,到时候掐着时间吃,正好可以推迟到田野结束。她不是第一次吃这个,她与校医院医生确认过,控制剂量与次数,不会对身体造成多少损害。

    她也不是每次下田野都吃,只是这次田野时间短、任务紧,偏偏又撞上她的生理期,她担心身体的不适会影响调研效果。

    虽说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可有时为了方便进行田野调查,云绣还是会选择以药物推迟经期。

025 兰坪会(一)

    高原之地,苍穹似乎也离地面近了许多。澄澈的蓝天罩在兰坪上空,地面物品的影子在慢慢拉长,时间越来越晚了,会议还未结束。

    冯华通有些疲累地摘下眼镜来,揉揉眉心,很快又戴上眼镜,继续看专家组反馈回来的评估资料,听在座其他人的看法。

    房间的门此时被人推开,一双皮鞋沾了不少泥土,手工定制的西装裤已出现褶皱。

    越言辛挂起礼貌的假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越老板!”正坐着听汇报的张主任起身去迎,“我还怕你们路上遇到麻烦了。我们这路不好走。”

    “是吗?”越言辛道,“新修的路,为什么不好走?”

    “啊,越总的意思是,路很好走。”越言辛身边的小陈赶紧开口解释。他早已习惯随时做越大总裁越式语言的“翻译器”了。

    张主任笑笑,转而向其他人介绍:“这是卓越集团的负责人,越老板。我们这次申遗的筹备工作,多亏有卓越集团的捐资帮忙。我们这贫困县,能拿出的钱不多。”

    在场其他人了然,皆开口赞叹卓越集团雪中送炭。

    越言辛又假笑:“雪中送炭谈不上,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越总的意思是卓越集团业务蒸蒸日上,是该贡献出一部分来回馈社会。”小陈紧接着说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心头嘀咕,这越总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场面话都没有。

    张主任赶紧圆场道:“越总这次来,是听说我们的申报工作已经进入尾声,想来看看情况。他自己也对普米族的文化感兴趣,想找个机会跟我们一起下村里去看看,找些可以投资开发的文化资源。”

    意思就是这钱卓越集团砸了不少,要看看成果。

    其他人了然地“哦”了一声,张主任客气道:“越总,我们这里条件不好,调研也很辛苦,我们还是担心你吃不消啊。”

    越言辛笑道:“大家都是人,其他人吃得消,我怎么会吃不消。你放心,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小陈:“……”小陈不想翻译了。

    张主任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领着越言辛来到冯华通面前,介绍道:“这位是冯老师,她是民族学专家,多亏了冯老师,我们的申报工作才上了正轨。这两年要是没有冯老师,我们真的不知道能进行到哪一步……”

    冯华通摆摆手:“不要这么说,主要的工作是你们这些基层人员做的,我只是提了些建议。我的主要任务还是完成课题,申报工作的主心骨是你们,不是我。你们自己,才是这次申报工作最应该感谢的人。”她看向越言辛:“越总你好,我是冯华通。”

    越言辛赶紧微微弯身向冯华通表示敬意:“冯教授,久仰大名。您叫我小越就好。”

    小陈惊呆了,桀骜不驯的越大总裁怎么变得这么谦和了?

    冯华通不解:“你听说过我?”

    越言辛道:“几年前您在昆南大学开讲座,讲了有关边疆跨境民族研究的议题,当时我在昆南大学读书,虽不读民族学专业,但出于兴趣,去听了您的讲座。”

    “昆南大学……”冯华通恍然大悟,“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吧。”

    越言辛点头,又见冯华通忽而有些惊喜:“我有个博士生,也是从昆南大学毕业的,这次跟我一起来了兰坪,有机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越言辛一张脸忽而绽开如阳光一般的笑容:“那一定要,认识一下。”

    那天小陈仿佛做了梦,他看见桀骜冷酷的人摘下面具。那天他才知道,孤独冷漠的人眼睛里原来也会有星星。

    而越言辛心中已是万千澎湃。

    他当然知道冯华通有一个学生从昆南大学毕业,当然也知道那个学生这次来了兰坪。

    两年前,若不是他在接洽怒江项目时,知道冯华通参与了兰坪的申遗项目,他又怎会捐资于此?

    两年之后的今天,若不是知道云绣与冯华通一道来了兰坪,他又怎会选择这个时间来到此地?

    云绣,终于要再见到你了。

026 兰坪会(二)

    舒隐月与江申挨了冯华通一顿痛骂,冯华通指责二人不遵从师命,不听从安排,胡作非为,没一点规矩。

    用辞相当严厉了。

    云绣从未见冯华通因这种事情发这样大的脾气,以前他们出去做田调的时候,也会因为耐不住新奇而结伴出去逛逛,冯华通最多只是说几句,并不会讲这样严重的话。

    晚饭过后,云绣拿了些资料去请教冯华通,见冯华通脸色有些不好,便关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冯华通却问云绣:“我今天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云绣想了想,道:“冯老师,您这次好像比以前紧张许多。”

    “是啊。”冯华通叹气,“几年前你说要来怒江做调研,我不同意。现在各方面的条件都成熟了,我还是心惊胆战的。”

    云绣领悟到了冯华通的担忧:“您是怕我们出事?”

    “云绣,虽然如今的条件比以前好了许多,但人无论何时都不能失掉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很多隐蔽的危险,在人稍不留神之时,就会把人吞噬掉。”冯华通这一番悲观至极的说法令云绣心颤。

    她的母亲,便是被这隐蔽的危险吞噬掉的。

    因为担心学生的安危,所以冯华通才会亲自做了三次调研,才带学生来吗?云绣不解,冯华通虽行事谨慎,但也不至于小心翼翼到如此地步,过去有些地方她没去过,也敢带学生去的。

    怒江,就真的这么让她紧张吗?

    云绣定了定神,开口安慰冯华通:“冯老师,我们以后会小心再小心,不会乱跑了。”

    “哎。”冯华通深深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带你们来怒江。我想着你们总要成长的,连怒江都不敢来,还做什么民族学研究。但我又怕你们出事,你们还这样年轻……”

    云绣又安慰道:“您说得对,我们总要成长,现在不来,将来也总会来。这不就是我们的任务吗?”

    “嗯。”冯华通情绪好了一些,“你找我,是想聊明天下村的事情吗?”

    冯华通开完会后,回来与几位学生开了小组会确定明天就下村。冯华通不可能将会议的内容详细告知学生,只说专家组评估了上一次提交的材料过后,认为有一部分内容需要补充,这部分需要前往几个村落再次进行田野调查。

    明天要去的合水村,便是其中一个。

    “我把地方志里记载合水村的内容都摘取出来了,很少。我又参考了一些研究文献,发现合水村的历史源流与县政府给我们的说法有些出入。”云绣将整理出来的东西递给冯华通,“可能我们去做了田调之后,得到的结果又不一样。”

    冯华通大致翻了翻,点头:“正常。这些问题你先记下来,到时候重点关注一下。这次非遗申报工作组要走访四个村落,每个地方大概待一周。就这些时间,你去搜集你想知道的信息,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在这几个村落里选一个做田野点,如果没有合适的,你再了解其他村落的情况。”

    云绣“嗯”了一声,又听见冯华通说道:“隐月那孩子,我清楚她,她就是想跟着过来玩,她的田野点我会再跟她讨论。江申更倾向去做傈僳族的研究,这次跟来怒江只是想熟悉怒江的环境,所以我对他们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但你不一样。”

    冯华通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是要做普米族的研究的,这次机会难得,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就去做田调,去问兰坪的基层人员,他们人好,不要有顾忌。”

    云绣心里明镜似的,说到底,是因为冯华通帮助当地申遗,由此也为她的学生们留下了一张人情关系网络。

027 终于见

    合水村隶属怒江州兰坪县箐花村,兰坪县主要居住着白族与普米族同胞,合水村是普米族聚居地。

    从昆明到兰坪县车程逾10小时,从兰坪县城到河西乡80公里,有农村客运可坐。从河西乡到箐花村只有土路,没有公共交通。从箐花村到合水村的路坑坑洼洼,陡峭险峻,要么坐骡子,要么步行。

    云绣一行人要从兰坪进入合水村,还需一番折腾。

    去往河西乡的农村客运八点发车,舒隐月坐在座位上,摸摸有些瘪的肚子,叹气:“我早上应该多吃点的,我觉得我马上就要饿了。”

    云绣哭笑不得,目光探向车窗外,见路边有卖饼的小摊子,瞧了一眼时间,说道:“我下去给你买个饼?”

    舒隐月咽了咽口水:“我自己去吧!”

    “我这位置方便动。”云绣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起了身便能下车。

    舒隐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云绣下车后不久,一双笔直的长腿跨上客运车,步履沉沉,行至舒隐月身侧:“同学,你好。”

    舒隐月眨巴眼睛,看着越言辛:“你……好。”内心忍不住惊叹,这哪来的帅哥?普米族的小伙子吗?

    “同学,你晕车吗?”越言辛问道。

    舒隐月:“?”

    “我的位置是那里。”越言辛指向客车靠车头的位置,那是一个单座,小陈早早就来占了那个位置,“如果你晕车,坐那里比较好。请问,我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

    舒隐月是会有点晕车,可她也不是一定要换座位,再说她跟云绣坐一块儿挺好的……

    可是,谁能拒绝帅哥的请求呢?

    于是舒隐月起身换了座位。

    越言辛空着舒隐月的位置,坐到了云绣的位置上。他记得,云绣喜欢坐靠窗的位置。

    坐在角落里的小陈眼看着这一切发生,扶额。越大总裁拒绝专车送入乡,叫他一大早起来占“最好的位置”,原来是要用最好的位置换来心爱姑娘身边的位置。

    云绣拎着饼再次走上车,走到原先的位置,见位置上是一位男士,以为走错了地方,转过身想寻他处,忽而思维里一根弦断了,“砰”的一声,叫她几乎本能一般地回过头去。

    那个人怎么会……

    “这位同学,你看我们又遇见了。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以后就是熟人了。我叫越言辛,超越的越,语言的言,不辛苦的辛。你叫什么?……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叫云绣,云南的云,锦绣的绣。”

    聒噪的话语穿破时空的阻隔,将那个明媚少年带到她的面前。

    那天校园的三角梅似乎格外明艳,云绣一瘸一拐地从校医院走出来,心里感叹跑个步也能摔跤,还摔得膝盖破皮流血,可真疼啊。

    越言辛便是在那时,推了个自行车出现在她面前,问她还记不记得他。

    她当然记得。

    那颗篮球砸得她头昏脑胀的。更为重要的是,砸她的人长得真好看。好看的人,生来便具引人注目的优势,越言辛显然很懂得运用这个优势。

    可这个好看的人,偏偏长了张喜欢胡说八道的嘴,可真是吵。

    吵死了。

    吵得她到如今仍念念不忘。

    “云绣!”舒隐月的喊声将云绣自记忆中剥离出来,她总算找回了点意识。

    你知道什么是刻骨铭心吗?刻骨铭心,便是如果你仅存那么一点意识,这仅存的意识最终一定会因为那个人而失去。

    云绣转过头去看坐到车头的舒隐月,只听见舒隐月朝她笑:“我跟那个帅哥换位置了,我晕车。”

    云绣:“……”

    云绣走过去,将饼递给舒隐月,目光在车里转了一圈,已然坐满了人。

    除了……那个位置。

    除了那个人身边。

    “云绣,车快开了,还不去坐好?”身侧的冯华通显然注意到了她,催促着。

    云绣抬起的步伐,每一步都如铅重。

    待她坐下来,冯华通转过头看云绣,指了指安静坐着的越言辛,笑起来:“对了云绣,我还忘了跟你说,这位是卓越集团的越老板。小越也是昆南大学毕业的,你们是校友,他乡遇故知,真是好啊。”

    云绣尬笑,是啊,真是好啊。

    越言辛目光凝于云绣身上,眸中似有万千星辰。

    “你好。”越言辛朝她笑,“很高兴见到你。”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028 盘山路

    盘山公路上一辆面包车蜿蜒而上,司机一面熟练打转方向盘,一面吹嘘他驰骋西南山区多年的光辉岁月,叫乘客放一万个心,坐他的车绝不用担心会坠入峡谷。

    云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目光稍稍一偏,便能看到下方的万丈深渊。

    车往前开,又迎来一段蛇形弯道,坐在前方的张主任回过头来,与云绣几人说起话来:“冯老师,各位小同学,你们不要怕,不要听他乱吹噶。以前没有修路的时候,那才叫惊险,有的地方过江要滑索道的晓得吧?滑得不好就掉下去了,人就没了。你看国家给我们怒江修的这条路多好。怒江大桥你听说过的噶?连这么厉害的桥都能建好,我们国家真是了不起……”

    云绣默默地听,额头贴到玻璃窗上。

    怒江大桥,云南人谁没有听过呢?那是我国单空跨度第一、亚洲单空跨度第二的大桥,修建历时三年,修建条件异常艰险,许多参与建桥的解放军战士甚至牺牲了性命。可没有那座桥,便没有怒江的未来。

    这悬崖下,葬着许多人的魂,或是意外,或是事故,或是牺牲。

    也葬着她母亲的魂。

    云绣鼻尖微酸。她想她不去看那万丈深渊,或许便不会因忆起母亲的事而伤心。可她却想去看,看清楚母亲最后留恋的地方。

    看清楚夺走她母亲的地方。

    这神秘而美丽,却又隐蔽着危险的地方。

    “难受就别看了。”越言辛递过一张纸巾来,“小哭包。”

    云绣回神,没接他的纸巾,抬起袖子随便擦了擦。

    一路的心理建设,云绣终于接受事实,身边这个人不是她的幻觉,不是人有相似。他就是越言辛。

    那个让她尝遍爱情酸甜苦辣的越言辛。

    越言辛倒不在意云绣的抗拒,收起纸巾来。他如今心里乐开花,已经没有余地留给不开心了。

    云绣的心烦意乱从母亲转移到越言辛这里,她想不通为何在这旮旯也能遇见越言辛?

    他来做什么?又怎会这么巧地与她碰面?

    云绣将身子蜷缩一些,缩在座位里,目光与蜿蜒的山路交汇,似乎汇成昆南大学校园里那条路。

    那条路春来海棠垂丝,夏季绿树成荫,秋时银杏辉煌,冬可飘雪染白头。

    云绣拒绝了越言辛载她回宿舍的“好心”,一瘸一拐穿过阳光斑驳的道路。她接受不了越言辛“一回生二回熟”的说法,她想她与越言辛不过一面……不,两面之缘,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好接受他的好意。

    越言辛又追了上来,就那么一路陪着她走回了宿舍楼。

    一路吵死她。

    第二次换药,云绣的膝盖已经结了痂,走路逐渐平稳。越言辛又来了,推着他的自行车。

    云绣无奈:“你、你总跟着、跟着我、做什么?”

    越言辛眸光染了阳光的温暖:“我看你气质露华应是冰雪聪明,现在看来也不是很聪明。我总跟着你,当然是因为我想追求你。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云绣:“……”

    “云绣!”

    胳膊上被重重一打,云绣惊醒了,一睁开眼便看到舒隐月一张打脸:“你睡得也太沉了。到了,快下车。”

    云绣揉揉额角。

    原来是一场梦啊。

    她目光移动,车窗外那个人的身影撞入她眼中。

    云绣又揉了揉额角。

    原来不是梦,真的是越言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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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云归音介绍:
【对于我国领土以内的人类学调查,应由中国人负担起来才是道理。——中国民族学家、人类学家杨成志】
*敬那些虽脚陷困境,仍不忘仰望星空的理想主义者们*
于女人而言,恋爱婚姻、生育哺养、持家理事固然司空见惯,可她们应当拥有更多的选择,譬如人生事业、社会责任、家国情怀、民族理想。
爱上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该是怎样的感受?
那是很长的故事,长及一生;那又是很短的故事,短如一封情书。
越言辛:“她不会为我退居家庭,不会为我放弃追求。”
“过年过节,她或许不能时时与我同庆。如遇烦事,她或许无法及时知晓。”
“她可能要为了她的理想,与我多年异地,或许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才能见上一面。”
“可我,倾慕于她,倾慕于这样为理想奋斗的她。”
“我爱她,爱她的相貌名姓,爱她的脾气性格,爱她的信念追求。我想我只有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跟随这样美好的她。”
“云绣,你的脚步不必为我停留,你的理想不必因我停滞,我总会等着你,总会跟随你。”
“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也才是最好的你。而爱着你的我,才是最欢喜的我。”滇云归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滇云归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滇云归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