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桃花伞
封意撑着桃花伞,莫三辞紧挨着封意,两个漫步在白云城的小巷子里。
初夏的白云城,有股特有的凉意,像春雨点点。
小巷子白墙黛瓦,绿意勃发的青藤盘绕在墙头,偶尔有红灯笼一串串从屋檐挂下,有新有旧,但看着都是漂亮。
墙角有几个推车,还有些废弃的木架子。
炊烟袅袅,有些人家刚开始做饭。
他们偶尔见到有人从身边走过,都点头或招手,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们好像是熟人,但又仅仅是点头之交的熟人。
伞是遮蔽器物,或许也可以遮蔽他们本来的外表,给路人一种面熟的人的错觉。
莫三辞望着头顶的桃花伞,有些好奇:是谁送给封意这么精巧好看的伞?
“封意。”莫三辞问道,“你这把伞哪里来的?”
“桃花送给我的。”
“桃花?”莫三辞一头雾水,“是……谁——”
她刚要问谁时,想到了一个,“神树村长,他叫,桃花——啊?”
“哈哈。”莫三辞干笑了两声,“我一直以为他叫神树。”
“他是鸿蒙世界的第一株桃花树,他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名字?”
“是哦,我怎么没想到。”
莫三辞蓦然转过弯来,第一株桃花树要是叫了别的名字了,其它的桃花树不就该叫别的名字了吗?
“可是他为什么把自己称作桃花?”
“他说这个词代表了一棵开满花的树下,一男一女靠在一起,象征着爱情,和他很般配。”
“什么啊?”莫三辞觉得肯定是神树村长瞎掰扯。
“那他会长桃子吗?”莫三辞越来越好奇。
“不会。”
“原来只会开花。”
莫三辞嘀咕了一句,忽然露出笑容。
她想起了神树村长满头的桃花,其实很可爱。
封意转头垂眸望到的便是莫三辞眼中明媚的笑意,还有嘴角浅浅的酒窝。
雨中的空气带着清新与纯净,桃花伞下的小姑娘笑得很美好。
“以后会遇到很多事。”
莫三辞以为封意还会说很多,可是等了好久也没听到封意的话。
“那我是不是要做好多事?”莫三辞道。
“如果你愿意变回混元图……”
“我不愿意!”
“那你就有好多事需要做。”
“……嗯。”
莫三辞低声应了句,低着头跟着封意慢慢走。
耳边渐渐有了热闹,原来是走到了街道。
细雨蒙蒙,一切像是水墨画般,透着诗意,又透着人间的气息。
除了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穿着华贵、额头长着鳞片、手臂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口的非人类青年男性。
金十一本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伤筋断骨,但发现掉落的巨大冲击并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他伸手在周围摸了摸,感觉是个弧形的东西。
他睁开眼,看见了桃花伞下的封意和莫三辞。
“神尊!”
虽然一千年没再见到了,金十一都模糊想不清楚封意的长相了,但是看到封意时,金十一就记得了,而且坚信他没认错。
惊喜之余,危险未定。
一只巨大的飞鸟样生物从天空直袭而下。
待那生物靠近时,莫三辞看见那是个鸟身人面鹰爪尖喙的怪物。
灰黑交杂的尖锐的羽毛张开,如一根根利刃,划破细雨,似是要斩断一切。
街道上传来一声声尖叫呼喊,一阵阵推攘碰撞,原本安然的一切,也被那利刃斩碎,成了零零碎片,在狭小的空间里磕磕绊绊。
普通的人类在巨大的怪物面前显得有些渺小,但他们并不会任由其宰割。
几支箭羽射向怪物的眼睛,但怪物一张喙,喷出了火焰。
火焰冲来,一张桌子横冲而上,撞开了烈火。
“快走!”
莫三辞看着一个人拽起另一个人,并向他们招手大喊,叫他们快跑。
莫三辞伸手接住了飘落的细雨,狂风随着怪物的身影先后来袭,耳边都是风和雨的声音。
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莫三辞的手臂,想要拽着她逃跑,却在下一刻顿住了。
斜风细雨,润物无声。
来势凶恶的怪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突然掉落在了地上,连个声响都没有。
细雨洒洒,飘飘落落,洗去了怪物周身的杀意和邪气。
那怪物慢慢缩小,身上的怪异也褪去了,慢慢变成了一只麻雀。
麻雀扑楞了几下,站起身走了几步,拍拍翅膀飞走了。
金十一觉得自己赚到了,看见了封意出手,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没看清。
这还怎么参悟?……?
抓着莫三辞的手松开了,背着箭羽、拿着弓箭的女人长长舒了口气。
她知道撑着桃花伞的两人不是普通人,也没再多说,只向莫三辞拱手致谢,但还未道出谢谢,两人便消失在了她眼前,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也消失了。
莫三辞耳边是人们的欢呼,空气里有花香,有草香,有风雨,还有人间的气息。
金十一捂着伤口跟着莫三辞和封意后面,一直跟着他们回了冯道士的家。
金十一内心接受不了,神尊是住在这里吗!?
作为一只高贵的金鳞,他是绝对不会住在这种破破的地方的。
作为比他高贵的远古神明,为什么神尊要屈尊住在这里?
“你的伤没事吧?”
莫三辞看见眼前这个妖怪脸色很差,以为是他伤得太重了。
“没事,这只是小伤。”金十一觉得自己要无时无刻地保持形象。
“啊呀,空气真好!”
冯道士打着哈欠开着门,一眼看见了一条穿得很华贵的鲤鱼精。
他闭上嘴揉了揉眼睛,不能随便看,一看就看到了个妖怪。
他想看金光闪闪的大神,并不想看金色的鲤鱼。
“冯道长,你有治外伤的药吗?”莫三辞见冯道士醒了,走到冯道士前问道。
冯道士从斜背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瓷瓶:“十种珍贵药材磨制而成,治伤不留疤痕。”说得很顺嘴。
他说完发现不小心说多了,不好意思笑笑:“总而言之就是很管用。”
莫三辞接过伤药,递给了金十一。
金十一拿着瓷瓶愣了一愣,才自己坐到一旁收拾伤口。
他原来以为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要帮他敷药,想了想确实是他想多了,神尊都给她撑伞,他怎么能让她敷药!
冯道士看着包扎伤口的金十一,心想这妖怪看着愣头愣脑的,穿着还挺讲究。
又想大神应该马上就要走了,有点舍不得怎么办?
“唉~”冯道士不自主心下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 前往邽山
金十一包扎好伤口,将伤药还给了冯道士:“多谢!”虽然这里看上去破破的,但是这个人类看上去还挺不错的。
他走向封意,抱拳拜道:“神尊。”
金十一觉得自己不能再耽误了,有事相求,硬着头皮说出来就好了。
“父亲想请您到邽山一躺。”声音越来越小。
金十一心底长舒一口气:话是终于说出来了,我这都是为了少皞神君。
“少皞神君出事了?”
金十一点点头。
“少皞神君”这个名字一出,冯道士精神一振。他就知道,大神在哪里都是金光闪闪的。
“我知道了。”
封意声音平淡,波澜不惊气定神闲的,听得金十一惶惶得很。
您知道,然后呢?
金十一感觉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心里头七上八下,七跳八蹦:“我们,现在,启程,不?”
“可以。”
金十一的心总算慢慢平静了,事情成了,比想象中挫折了那么一点点。
冯道士心里又叹气。
莫三辞往封意那边靠去:这两个是不是一个传染了一个,和封意说话时怎么都那么古怪?
当莫三辞站到封意身旁时,她看见封意手中显出一个玄底金纹、层层环盘、中无指针的罗盘。
莫三辞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她的……神树村长送的十方罗盘被封意拿走了。
莫三辞想起神树村长当时给她十方罗盘的时候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从神尊,也就是封意那里借来的,要她好好保管,回来后要还给他。
但是她以为神树村长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想来也没什么舍不得的,物归原主,本来就不是她的。
只是她很想知道,封意是怎么从她这里拿到十方罗盘的。
冯道士和金十一哪里管这神器哪里来的,只目光凑过去看。
封意手指引着环盘转动,中间的太极也开始转动,光圈旋转,又一环环散开,太极的黑白一点点融合。
当光圈散完,十方罗盘的中心形成了一个如星海般深邃,却无星海的璀璨熠熠的混沌黑暗。
“有产于邽山的东西吗?”
金十一被冯道士用胳膊捣了捣才反应过来,“有。”说着扯下腰间的玉石佩递给封意。
封意接过玉石佩,莫三辞抓住了封意的手臂。
金十一:??
冯道士:……
封意看向冯道士:“多谢款待。”
冯道士:!
“不客气。”冯道士心灵震惊中,说话的语气倒是平平淡淡像是送客,“神尊慢走。”
封意颔首,将玉石佩扔进了十方罗盘的中心。
一环环光圈旋转回收,一点点奇异的光芒渐渐放大变亮,直至炫目。
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里。
冯道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了大神。
回忆起来就是鲤鱼妖怪说了他父亲请大神到邽山,大神就离开了。
离开的场面很华丽。
他叹了口气,慢慢坐到院子的桌子旁。
凳子上桌子上都有雨水,他也正坐在雨中。
冯道士目光落在桌子上,桌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用手拨了拨桌面,触到了一根道簪。
和他之前的那根一模一样。
只是道簪上后端多了太极八卦的图。
冯道士拿着道簪,心里头升出暖意,心绪忽然就平静了。
白云城的雨自己也看多了,夏天到了,太阳高高昭昭,是再到别的地方转转的时候了。
*
*
邽山。
天朗悠悠,裂缝幽深,脚下石桥宽厚傲立,横架两方。
莫三辞安稳着落后,见到的便是幽深与旷邈并存的景象。
金十一是掉在了石桥上的,摔得有点疼,玉石佩随着他摔下来,掉在了他怀里。
他收起玉石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神尊,这边请!”
封意刚走半步,发现手臂被谁抓着,他转身望向莫三辞。
莫三辞正看着裂缝,没跟上封意的步伐,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封意的手臂。
莫三辞松了手,手背在后面笑笑:“走啊。”
金十一不时偷偷瞟一眼并排走路的莫三辞和封意,发现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不!他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金十一在心中默默念了好多遍,依旧抹不去心里的焦愁。
啊啊啊啊啊——如果二姐发现了,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金十一在自我脑补中满怀忧色带着莫三辞和封意前往少皞的洞府。
莫三辞看着眼前的高山石壁,看着贴着石壁的红瓦高檐玉柱,心想要是加个门就更好了。
玉柱前有两只石狮盘伏闭目,却有威风凛凛之仪。
金十一走上前,作揖一拜,口中念念有词。
他念完起身时,伏地的石狮子张开了眼。
两只石狮子转头望向金十一,眼睛里金光流转。
看了后又看向莫三辞和封意,只看了一眼,就转回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尔后,莫三辞便见面前有一扇门显现,有穿着银盔甲的无面守卫缓缓将门打开,只是门里面什么都看不清。
金十一带着莫三辞和封意进了门。
门内,紫藤花绕着长廊,假山上流着泉水,脚底的石头纹理雅致,雕花木艺都显得精巧。
周围有通向不同地方的路,身后是生机盎然的山林草地……
这一切让莫三辞想起了别有洞天这么个词。
看着邽山一片有些荒凉,原来是都住到了这里。
这么个洞府,开拓起来费了不少事吧。
穷奇当年是毁了这里,寸草不生,唯有苍凉。
住在这里的生灵现在应该大都搬到了这个洞府里来了。
莫三辞眼见着一个长着棕灰色螺旋贝壳,有着四只圆圆的、白色毛茸茸的、不知是脚还是其它什么的小东西从地底冒了出来。
贝壳上长出两只眼睛,眼睛望着莫三辞,眨了眨,在金十一扑过来抓他前钻进了地底,跑了。
金十一一脸我要完了的表情。
莫三辞正要问小东西是什么,忽然有一身影从天空飞落。
“神尊!”
来者红袍金甲,气势威武,妥妥的大将之风。
“您可算来了。”
他抱拳道:“请随我来!神君正在等您。”
封意颔首,向莫三辞嘱咐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便随那来者化了光一道远去。
莫三辞看了看天上,然后坐在了长廊上。
金十一见了,也坐了过去,只是一脸生无可恋。
“刚才那个是什么?”
“一种生活在泥土里的生灵,叫地耳,介于灵类和妖怪之间,在一定范围内能感知地上的声音。
“邽山是他们的家,他们和我二姐玩得特别好。”
金十一结束了他自以为挽回颜面的回答后蓦地站起来,他看了看莫三辞,抱拳拜道:“告辞!”
说罢就跑了。
第十七章 穷奇的诅咒
封意跟着金湖大将军到了一间外面驻立着四张屏风、并以屏风为媒介布下屏蔽结界的屋子前。
屋子的表面还绘着隔绝符。
封意随着金湖进了结界,到了屋子里。
屋子装潢摆设清肃简约,墙上挂着两幅山水画,笔触虽不算好,但意境悠远,别有雅趣。
长案上笔墨纸砚、书架上的书籍……一切都没有什么灰尘,整洁也寂寥。
屋子没有一个人,一切静悄悄的,只有安神的熏香环绕。
屋子中间的方桌上摆着一只青瓷茶杯,青瓷茶杯表面也有隔绝符。
封意将杯盖揭开,只见杯盖里绿叶漂浮,杯中清水泛起波纹,随之一缕雾气从杯中浮出。
雾气腾腾,隐隐可见一个盘坐静息的身形。
少皞满脸疲惫,眼底乌青,整个都透着阴沉。
雾气不再浮升时,少皞睁开了双眼,他的眼中死气沉沉。
少皞从雾气中飘下,站稳后向封意作揖,封意也作揖还礼。
“神尊请坐。”少皞的声音有些嘶哑。
两个都坐下后,少皞道:“有劳神尊来这里,实在是有事相托……”
金湖见少皞眉目紧缩,不由担心:“神君,还是我来说吧。”
少皞抬手摆了摆:“无碍。”
金湖重又站好,只是满脸担忧。
“诅咒吗?”封意突然问道。
少皞神情一滞,点点头,叹声道:“是穷奇的诅咒。”声音无奈又心酸,“而且我还感觉到这里面有木陵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似是回想着什么,神情痛苦,但不是身体上的痛苦。
心里的伤痛,无痕无迹又最无情。
“我梦见了他被……看不清楚的某种东西,很多很多,撕咬吞噬他的身体……
“他承受着那些痛苦,只为了诅咒我每时每刻,都要遭受他所受痛苦,永生永世,永无止境。”
少皞说及此,整个身体已弯了些许,只这一些许,却使他整个失了精神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我与他恩断义绝,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个事实……”
他正说着时,似是受了什么突来的伤害压迫,手蓦地紧紧握着桌子,手上青筋暴起,全身颤抖着。
“神君!”
金湖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少皞,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急得满头大汗。
封意看着眼前的空气,伸手一握,似是捉到了飘荡的安神香的气息。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进青瓷茶杯里,青瓷茶杯里里的绿叶漂浮,清水泛起波纹。
一缕缕若隐若现的气息从四面八方飘进青瓷茶杯里,当不再有气息飘进时,封意盖上了杯盖。
少皞的疼痛缓解了很多,金湖瞪着茶杯,勃然大怒:“这安神香有问题!”
“金湖。”少皞握了握金湖的手臂,以示他别轻易下结论,“神尊,这是怎么回事?”
封意道:“此香安神入梦,而梦境可连通现实和虚幻。”
少皞疑惑:“可是我现在并没有入梦。”
他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示意金湖:“你到处找找看。”
金湖点点头,从一个角落开始慢慢搜找,在踏到相邻的一个墙角时有个花精灵从地上冒了出来。
花精灵头上顶着蒲公英样的绒毛、灰灰的圆柱身体,小手小脚的,她收着翅膀眼泪汪汪望着金湖。
金湖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只花梦。
他拎起花梦,将屋子完全查探一番后,回到了少皞身边。
他将花梦放在了桌子上。
花梦一到桌子上,就往少皞那边跑。
少皞轻抚着花梦:“她也不是故意的。”
花梦“yi-yi-”了两声,表示她什么都不知道。
封意道:“这个诅咒,解铃还须系铃者。”
金湖看封意说得那么平静,不由急了:“可是我们不知道穷奇在哪里啊。”
“不需要找到穷奇。”封意道,“神君刚才说这诅咒带着木陵的力量,可是确定?”
“这件事说来古怪。”少皞道,“我已大限将至,若不是因为木陵,我……我倒是甘愿在走前一段时间受这痛苦,也不会劳烦神尊走这一趟。
“……是我未管教好我的孩子,养不教父之过……”
他突然顿住了,自觉将话题说岔了。
想来是这段时间想多了以前的事,对穷奇多有愧疚,不由就脱口而出了。
少皞低叹了口气,神情严肃慎重:“木陵的力量我是断不会感应错的,三道祭的封印,恐怕是要出问题了……可是钟楼的钟声还没响,我又怀疑是不是我感应错了。”
“正与误,一试便知。”
封意在少皞和金湖疑惑的目光下继续道:“若是由木陵的力量让诅咒发挥作用,那么便是由愿之灵能来引导的。
“穷奇是你骨肉相连的孩子,他将他的愿念化为诅咒,降在你身上。
“而这里的所有生灵受你庇佑,在你开辟的洞天里世世代代生活,他们早与你气息相连,他们是你气息相连的孩子。
“他们心底里爱你敬你,都愿你健康,愿你不再受诅咒的痛苦。
“他们的愿也会降临在你的身上,会彻底化解穷奇的诅咒。”
封意的话听得少皞心里沉甸甸的,也让他心生退却。
这种方法,万一给这里的生灵带来灾难怎么办?
而且他请封意来,主要是想将木陵的事托付给封意,希望封意在他身上找到些有关木陵的信息,免得以后会出现更大的灾祸。
“这样可行吗?”金湖只听到了可以化解诅咒,直接问出了他担心的问题。
“自然可行。”封意道,“众生愿,一个愿。众生之善,众生之愿,怎么会输给一个恶愿?”
“可是,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隐患?”少皞语有担忧。
“神君无需担心。”封意知道少皞是担心木陵的力量带来的反噬,“若此事与木陵无关,试试无妨,若与木陵有关,永生永世,永无止境的诅咒必须要解决。”
少皞心头一惊,未细想其中利害关系就又听封意道:“我会完全解决诅咒这件事的,请神君放心。”
少皞回过神来,下了决心道:“有劳神尊了。”
封意颔首,道:“金湖将军,我需要你现在以最快的方式,帮我传一个请求给这里的所有生灵。”
金湖抱拳:“神尊请吩咐!”
封意道:“我想请这里的每一个生灵都为神君写一句祝愿。”
第十八章 寻风谷
封意交代完事情,告别少皞和金湖后,回到了长廊那边。
他刚回到长廊那边时,便看见莫三辞面对着一个红衣服的姑娘,有点手足无措。
莫三辞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个……比莫小四还爱哭的妖怪。
而且这个妖怪还是位大姑娘,搞得她好像变成了人间说书人口中的薄情寡义郎。
*
金十一跑了以后,莫三辞无事可做,便靠在紫藤花上闭目休息。
不知休息了多久,她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
她睁开眼时,便看见穿着一身红的大姑娘。
红彤彤的鲤鱼妖怪。
可是鲤鱼姑娘瘪着个嘴,肉嘟嘟的脸上很是委屈,一双大眼睛里盛着泪,随时都有可能哭出来。
莫三辞:……为什么你这么个样子看着我?
“你,没事吧?”
不说还好,一说鲤鱼姑娘就哭了出来,眼泪直冒。
莫三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别哭嘛……”
她掏出帕子给鲤鱼姑娘擦眼泪,可是越擦鲤鱼姑娘的眼泪越止不住。
完了。莫三辞心里只有这么个想法。
她一边哄一边给鲤鱼姑娘擦眼泪,一块帕子已经湿透了,鲤鱼姑娘才差不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莫三辞拎着都是眼泪的手帕,觉得自己真不容易,然后她就看见封意正站在假山那边往这边看。
莫三辞:看什么看!
鲤鱼姑娘见莫三辞目光盯着她身后,也好奇转身去看。
“神尊!”
鲤鱼姑娘失声低呼,又捂着嘴巴,满脸羞愧,她转身看了看莫三辞,一低头,沿着长廊跑掉了。
莫三辞:……?
封意到莫三辞面前,莫三辞把拎着手帕的那只手背到身后,丢了手帕道:“我可没干什么坏事。”
封意道:“你别在意。”
“在意什么?”
见莫三辞困惑,封意解释道:“那是金十一的二姐,金巧巧,比较爱哭,你别在意。”
金十一?
莫三辞疑惑的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就是跑掉的那条金鳞。
“我当然不会在意了。”莫三辞表示自己很大度,“青阳神君那边是什么情况?”
“少皞被穷奇诅咒了。”
简单明了,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句话从封意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那他现在好了吗?”
“还没有。”
“你有办法吗?”
“有。”
问一句答一句,就不能一次性说完。莫三辞心里嘀咕。
她刚嘀咕完,就见封意直直望着她,望的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一样:……听见了?
她正想着,封意忽然伸手碰了她的耳朵,她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耳朵往后退了半步,才发现封意手中有一片花瓣。
应该是休息的时候沾到了头发上。
莫三辞将手放下来,背在后面,两根食指勾着,正要说“谢谢”缓解一下氛围时,忽有风吹来,满长廊的紫藤花轻摆,花香随风,从她和封意身边飘过。
封意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啊?”莫三辞问。
封意道:“边走边找。”
莫三辞:?
是什么让她突然觉得封意很不靠谱?
“往哪边走?”想归想,走还是要走。
“你选一条路。”
莫三辞左右看了看,指了指紫藤花长廊:“这条。”她喜欢这条路。
莫三辞和封意走在悠长的长廊里,周围静谧安宁,有种独有的安静自由。
莫三辞很享受这种静谧安宁,封意放慢步伐随着她慢慢走,莫三辞心想,封意也该是喜欢这种氛围的。
长廊弯弯绕绕,到了出口时,莫三辞看到一片草地。
青草翠湖,野花灌木,地上还有许许多多红色的浆果样东西,草地上的蚂蚱一蹦一跳,一只乌龟正慢慢转过长脖子望过来。
乌龟定了定动作,就抬起前爪直立站了起来。
水雾缭绕,乌龟变成了乌龟妖怪。
长手长脚长脖子,头上顶着个竹子编制的宽檐帽,身上穿着棕褐色的衣服,还套着个外壳。
乌龟妖怪跑得比她想象中快,眨眼睛就到了她和封意面前。
“神尊。”乌龟妖怪的小眼睛已经笑得没影了,“听说您来了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遇到,没想到真遇到了。”
乌龟妖怪一脸殷勤:“神尊这是要去哪儿?需不需要我带路?”
莫三辞发现,封意好像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啊。
封意道:“我在找风谷。”
“它……大概跑到盘山地了。”乌龟妖怪思索道,“前段时间听十一说夏风要经过邽山,盘山地那边是整个洞府里最高的地方,风谷可能会随着本能凑过去。”
他说罢立即自荐:“我带您过去!”
“有劳了。”
乌龟妖怪整个都肃然起来,雄赳赳气昂昂领着封意和莫三辞往盘山地去。
风谷是风生起之谷,风是流动的,风谷也到处漂流,居无定所。莫三辞终于懂得封意说的边走边找是什么意思了。
盘山地是一个大圆坑,半径近十丈,深度有四、五丈,四围层层岩石盘绕,未生寸草。
圆坑内有微风吹出,绵延不绝。
“就在这里。”
乌龟妖怪乐呵呵,眯着眼睛又看到坑里好像有个身影,伸长脖子细看后发现是金十一。
“金十一——金十一——”乌龟妖怪扯着喉咙大叫,“你还没乘风而去呐——”
“不用你操心——”金十一也扯着喉咙喊。
金十一喊完才发现大乌龟南素身旁站着封意和莫三辞,当场石化。
形象已经完全没有了。
上面站着的三个下来后,金十一还沉浸在形象全无的悲伤中,直到封意问道:“你想借夏风化龙?”
金十一僵硬地点头。
“你上次是怎么去寻我的?”
“随水流。”
“夏风很凶险。”
金十一觉得无地自容。
他连随风游都不能,就要借夏风化龙,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可是马上就要整整一千年了。”
金十一不死心,修悟千年化龙,就算他身体有先天缺陷,他也觉得他还是可以的。
莫三辞拉了拉封意的袖子,示意他别打击别者。
她问金十一:“那夏风什么时候会来?”
“父亲请别者帮我勘探过,按夏风现在的轨迹,差不多明天下午会经过邽山山顶。”
金十一心里感激,还是有个相信他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明日也要随夏风到映州,你到时候送我一程,如何?”
金十一在没搞明白封意说什么时机械地点头,点完头后才发现封意话中有话的,一激动,又不能宣扬,只好忍着。
忍到封意带着莫三辞往中间走后,他兴奋地紧紧抱住一旁的南素。
南素面无表情被一脸兴奋的金十一紧紧勒着,要不是有个龟壳,金十一这么勒着他,他绝对有被勒死的风险。
第十九章 祝愿和诅咒
风谷所在地已经找到了,只需再找到生风点就可以了。
封意顺着风的流动,很快找到了生风点。
他一手覆于风上,风微微起伏流动,但他没继续动作。
他察觉到他身旁的阿辞小姑娘心情很好。
封意看着盯着他的手看的阿辞小姑娘,不由收了手。
阿辞小姑娘抬头望着他:“怎么啦?”
“你心情很好?”
“嗯。”
莫三辞快乐地应完后又生出不解:我心情好怎么了?
“为什么?”
“我在看你啊。”莫三辞答完,觉得这句话没说清楚,容易引起误会,又稍加解释道,“看你准备做什么,很好奇,想知道……嗯——就是这样。”
莫三辞解释到最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说实在,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
封意这么听着,忽然不想自己动手了。
“手像我刚才那样放。”
莫三辞手覆上封意刚才方的地方,随口问了句“你刚才是准备做什么”,心里则在想封意干什么问她心情好不好。
“感应风谷的风。”
莫三辞听得真真切切,立即缩回了手:“我考虑一下下……”
封意手中有光浮起:“你不愿意也可以……”
莫三辞听到这话,哪里还需要想什么,一把抓住封意的手,十分之认真道:“我愿意。”
她只是说考虑一下下而已!小气!
风谷看着不大,可是这个风谷的风遍布整个洞府。
感应风谷的风,说白了就是要感应整个洞府,这个洞府那么那么大,她得一瞬间承受多少信息啊。
考虑一下下怎么了,做个心理准备嘛。
远处的两个大气不敢出地望着眼前两个,望到这儿后默默转身坐下。
金十一正色道:“你刚听见了什么?”
南素也一脸严肃:“小姑娘说她愿意。”
两妖沉默,南素又问:“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金十一:“……我什么都没看见。”
“对!”南素心领神会,“没听见,没看见。对!”他可不想看见金巧巧对着他哭。
另一边,封意看莫三辞不情不愿的,开导道:“这对你而言很简单,只是你忘了曾经的自己,无法使用你所拥有的力量,才觉得有难度。”
“是嘛?”不会骗我吧。莫三辞心想。
“是。”
看封意说得这么真,应该不是骗她的。可是……唉~算了。
莫三辞放弃了讨价还价的想法,学着封意的样式,手重新覆于生风点之上。
她闭上眼睛,将灵能随着风流散开,她的神识循着灵能,向整个洞府而去。
一切模糊。
茫茫黑暗,有风从手掌流过,像极了温暖的光照在掌心。
这里的风从风谷生,从风谷起,然后走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这个洞府里的生灵来说,风就在身边,每时每刻,它是支撑着生命的一个源泉。
黑暗中有风从身边升起,轻微微而柔。
它轻轻扬扬,螺旋而起,一缕缕从身边散开,越散越多。
有细碎的透明渐渐展开,黑暗慢慢被替代。
“风……”
莫三辞手轻轻握起,似是将风谷抓到了手中。
大风起,吹过整个盘山地,又向四周飘去。
山野的花草点着头,灌木丛“沙沙”响,大树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轻抚……有鸟在飞,有鱼在游,有田鼠探出头,有灵类生灵坐在风里……风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生生不息,此消彼长……
它存在在自然里,是自然的馈赠,它与这里的生灵息息相关。
……
一瞬间得到的信息,又像是早就存在的信息,只是那么一瞬间,从脑海里浮现,回味中,却是很多很多的时间里。
莫三辞睁开眼后,脑海里的想法便是如此。
“做得很好。”封意道。
风谷传来的风流过手心,莫三辞收回手。她确实没有承受什么她以为会出现的、那种将很多信息硬塞进脑海里的情况。
是因为混元图的力量吗?
莫三辞对封意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层次。
她看向封意:“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金将军的信号。”
“然后嘞?”
“请风谷将大家的愿汇聚在一处。”
“那刚才……”
“刚才是先打个招呼。”
莫三辞心中忽然冒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件事呢?
随之她也有了个答案:因为封意不想自己动手。
她想到这儿不免想起来她答应封意帮他阻止木陵的事,顿时觉得好多事要做是真的有很多事。
之前还没那么真实的感觉,现在想来,心塞塞的。
“休息一会儿吧。”封意道。
“嗯。”
莫三辞坐在封意身边,远远看着金十一和南素绷着身体背对着他们坐着,很是奇怪。
“封意。”她小声问,“他们是怎么了?”
“在做无聊的事而已。”
“噢?”尾音微微上翘。
她笑着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气场。”
莫三辞微微点头,她看着远处两个,深思着一件事:怎么才能把封意骗回广和山呢?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夜色覆盖,邽山洞府的夜色也有星星明亮,只是这些并不是星海的星星。
一张传信符从远处飞到了封意眼前。
封意一扬手,将传信符送到了天空。
天空炸开明亮的光芒,点亮了整个黑夜。
光芒消退,但刚才的景象印在了莫三辞的脑海里。
金十一和南素拿出了一条红色的带子,上面写着他们对少皞的祝愿。
两妖站起身,双手握着带子,闭上眼睛,虔诚祈愿。
莫三辞双手覆在风上,风从手中流过。
黑色的夜晚有明亮的星月,黑夜来临有万家灯火。
风吹起,吹过邽山洞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家,每一个生灵,每一双手,每一条写着祝愿的带子……
带子上的每个愿望——每个虔诚而真挚的愿望,都是祝愿少皞不再被诅咒缠绕,祝愿少皞永生永世,永远安康。
每个生灵的心声仿佛也从那条写着祝愿的带子里传递了过来。
风从邽山洞府的每个生灵手中吹来,带着邽山洞府所有生灵的祈愿吹来。
风将这些信息传递给了莫三辞。
封意在此之前告诉莫三辞,她不需要特意做些什么,只需要用她的灵能接引那些祝愿,因为信念一致的祝愿会自动融合,它们知道该做什么。
莫三辞按封意说的,只是以灵能引着它们慢慢汇聚。
它们汇聚在一起,汇聚在莫三辞的身旁,化作了一股风旋。
莫三辞手中有光芒溢出。
光芒随着风旋而走,风旋中的带子在光芒中化作一缕缕流光。
风大盛而起,扶摇而上。
光芒再一次点亮黑夜。
只见条状的风旋渐渐汇聚成一个风团,光芒也随着它汇成光团。
随着光团的聚成,盘山地的狂风已变回了原先的微风。
莫三辞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光团划过天空,落到了远处的一个地方。
天空的明亮渐渐褪去,金十一和南素几乎同时睁开了双眼。
并非只有他们,这里的所有生灵,都是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脑海里同时接受到了一条信息:他们胜利了。
莫三辞跟着封意到了少皞住的地方时,看见少皞虽然神情疲惫,整个经历了场煎熬一样,但是少皞的眼睛里满是生命的活力。
她不知道他们来之前少皞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她肯定,诅咒已经完全消除了。
整个邽山洞府洋溢着庆祝胜利的喜悦,莫三辞也被影响着。
她心里头真的很高兴,因为是祝愿战胜了诅咒。
第二十章 暗中
漆暗的黑洞里,一缕紫黑色的火光飘浮着前进。
紫黑色的火光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黑白相间的袍子、仙风道骨的青年男子。
男子披散着一头银发,丹凤眼外翘,眼中映着紫黑色的火光,整个透着阴冷寂然。
藏在黑暗中的不知名生物亮开一双双绿油油或血红的眼睛,见了他后又迅速闭上了。
男子一直往黑暗中去,直到到了尽头。
尽头有一眼泉。
紫黑色的火光跳进泉眼中,泉水表面邪气升腾,在升腾的邪气里,显出了一双金色的眼睛,眼睛的瞳孔是漆黑一片的竖瞳。
男子语有得意道:“封意出手了。”
“哈哈哈哈哈——”邪气里传来的声音尖锐刺耳又满是嘲讽。
“无物,你是不是太蠢了点?蠢到自信封意会任你摆布!”
无物一惊,立即低身施礼:“请师尊明示。”
“你的七个好徒弟和济王都死于天罚,而天罚抹去了那件事中的一切因果。”
“什么?!!”无物难以置信,眼睛里冒着浓浓的恨意,“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他似是想起来什么,不甘心道:“那穷奇的诅咒呢?”
“穷奇的诅咒本尊帮了你一把,可是本尊并不是觉得你会成功,事实上你也没有成功,反而助少皞度过了一个大劫。”
邪气里的声音没有表现出生气,却让无物身体僵直面色煞白。
“本尊帮你只是为了让你清楚认识一下封意的实力,让你清楚明白,你的小聪明不过是自取其辱。
“封意比你认知中更厉害,以后别做这种蠢事了。”
邪气里的声音渺远却又像在无物脑海里响起:“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破坏三道祭的封印,放出封印中木陵剥离的神魂,帮助木陵逆转三道祭,启动浮生祭,献祭整个鸿蒙的生灵。
“这是我们的唯一目的,切不要为了一点小仇小恨毁了自己。”
“是!”无物总算缓过来一点,他恭敬道,“谨遵师尊教诲。”
“去吧。”随着声音,眼睛与邪气一齐消失。
无物离开泉眼,走出了漆黑的山洞。
外面的星空明朗,他的神情却暗得可怕,眼中满是狠毒与志在必得:封意,你就等着吧,等着看我给合明准备的大礼!
但无物并不知道,黑暗的山洞中,泉眼中的眼睛再一次出现。
“无物已经没用了,你去盯着,到了合明,拿走该拿的就不用管他了。”
“师父请放心,我向来很会废物利用的。”
对话结束,泉眼的光暗了。黑暗中,似乎什么都没有。
*
*
衡州,邽山。
金十一呆呆坐在盘山地的边上,心神飘忽。
金十一是鲤鱼家族里他这一辈最小的,也是他这一辈里唯一一条金鳞。
金十一本名金云飞,但是家里叫惯了十一,他长大后想等自己化龙后再换回本名,便一直叫金十一。
金十一比较爱面子,因为家族对他期望很大。
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对自己的行为举止乃至外貌穿着之类都有特别规划的标准,因为他是金鳞。
金鳞修悟千年可化龙,他要守着邽山,像他父亲一样,做个值得大家信赖的将军。
可是一直优秀的他却在开始为化龙做准备时显露出了缺陷:不知是风在排斥他还是他在排斥风,他难以控制自己随风游。
龙腾云驾雾,遨游天下四海,不能自如随风游的金鳞,怎么化龙?
金十一萎靡不振了好久,后来虽然被金湖劝导,走出了颓废,但无法随风游一直是他的心病,成了一种恐惧。
恐惧是无法助他修悟的,只能助他找借口逃避。
金十一被派去找封意其实是金湖有意为之,他希望金十一可以遇到助他化龙的机缘,因为金十一修悟已经快一千年了。
金湖并不想他的孩子把自己逼得太紧,他只想他的孩子过得自由,但是金十一对自己的期望太高了。
期望高,有时候便会陷入一种恐惧:恐惧自己做得不够好,恐惧自己的失败,无法想象失败的自己会怎么样。
金十一也知道自己的心病,毅然向着白云城来:白云城那片的地灵传来消息,说封意可能在白云城那边。
他随水游来,在游至距白云城差不多还剩十公里水程时,天降鸟样怪物,把他给抓了。
他挣脱了怪物的利爪时不小心受了伤,又被怪物给冲撞了一下,眼看就要直直坠到地上时,遇见了封意。
这就是缘分。
金十一坐在盘山地的边上,心里头的激动已经完全没了,只剩下惆怅和抑制不住的心慌害怕。
当时他是很兴奋,是一种振奋的激动。
可是现在那倏然燃烧的漫天大火已经熄灭了,他心生退怯,以至于欢庆过后,独自一个跑到盘山地来,对着盘山地发呆。
“睡不着吗?”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金十一一时无措。
“我,我在想乘夏风的事。”金十一不敢正眼望着金湖。
金湖坐在金十一身边:“神尊只是说让你送他一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金十一蔫蔫的:“可是……”
“鲤鱼又如何,金龙又如何?”金湖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鼓励道,“总归你本身还是条鲤鱼,而鲤鱼没什么比不了龙的,都是活在鸿蒙里的一个生命。
“真心在乎你的,不会因为你是鲤鱼而嫌恶你,也不会因为你可化龙而崇敬你,大家是因为你是金十一,才在乎你的。”
这些他也知晓,可是心底里就是有那么一道坎。
“咳,不就是乘夏风嘛,依我对神尊的了解,他就是想如果你不成功,他能在夏风里帮衬着你,免得你丢了小命,你还真以为他要你载他一程?
“别作美梦了,他自己能乘风游,哪里需要他者载他?多慢啊。”
金湖见自家儿子一脸衰相,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话就说出来了。
金十一内心无比哀怨,他想要个善解人意、多夸夸自家儿子的爹。
而且他是觉得神尊会帮他,指点他一下,他只是在忧愁,在神尊指点下的他万一失败了,就真的一败涂地,他到时候会不会无颜再面对邽山……
“就算你真的失败了,你还是金十一,邽山的金十一。”
金十一心里头热乎乎的。
金湖说完,思忖了一下,又继续道:“如果你成功了,也还是邽山的金十一,所以成不成功无所谓,反正金十一永远是金十一。”
金湖下了定论:金十一永远是邽山的金十一。
“我永远是我……”
金十一讷讷重复了几句,脑袋里想起了很久前父亲和母亲的对话。
我当然永远是我了。他这么想着,心里的担心也放宽了许多。
就等着夏风来了。
金十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像将要殊死保卫家园的战士。
第二一章 选择
夏风比金十一预想中到的更早。
夏风是漂泊在鸿蒙世界的一种风流。它从一缕轻风开始慢慢汇起,形成一股能量巨大的暴风,经过许多地方后,又会消散成一缕缕微风,散落在鸿蒙世界里。
夏风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给那个地方带来雷电风雨的天气,走后天空湛蓝无云,天朗气清,空气舒适。
金十一等的夏风从西北而来,将往东南而去,途经邽山山顶。它正处于风力上升阶段。
夏风影响了邽山洞府的风谷和天气,盘山地狂风大作,轰隆隆鸣响,邽山洞府起了大风,下了大雨。
金十一和封意、莫三辞离开了邽山洞府,到了邽山山顶。
莫三辞迎面感受着狂风,忽生出一种想自己随风而游的念头,这种念头激烈如浪潮澎湃,她定下念想:如果可以,一定要试一试。
封意如平常一样,站在大风里,如站在安静的地方一样。
莫三辞忍不住盯着封意看了会儿,直到发觉金巧巧过来了。
金十一也发现了,金巧巧朝金十一招手,金十一走了过去。
金十一站在金巧巧面前,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
金湖在早上就离开了盘山地,夏风已至,他要调兵遣将守卫邽山,以防夏风带来灾难。
和金十一熟悉的知道金十一死要面子,都没正面过来看,只有金十一的亲姐,也就是金巧巧代表鲤鱼家族过来了。
金巧巧红着眼睛:“十一,你真的要乘夏风吗?”
金十一绷着严肃的神情:“我意已决。”
金巧巧吸了吸鼻子:“那你要小心。”
金十一沉着嗓音:“嗯。”
金巧巧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挂到了金十一脖子上:“我给你绣的小福包,保平安的。”
金十一梗着脖子:“嗯。”
站在一边的莫三辞有些羡慕:有个温柔的姐姐真好。
当那边结束后,莫三辞看见金巧巧红着脸低着头走到她面前。
“送给你。”金巧巧递过去一个木制紫藤花雕纹的首饰盒,“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谢谢。”莫三辞心里大大的问号,但还是接受了金巧巧的礼物。
金巧巧抬头看着莫三辞,莞尔笑笑。
莫三辞发现金巧巧笑的时候,眼睛很像花蕊间的露珠,明亮闪闪。
金巧巧见莫三辞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躲到金十一后面了。
收了礼物的莫三辞认真思考起来:昨天地耳为什么盯着她看,金十一为什么要抓那只地耳,金巧巧到底为什么对着她哭,又为什么跑了,现在又为什么送她东西,还说什么她一定会幸福的?
唔……大概,可能,也许,是因为金巧巧喜欢封意?
莫三辞手里的礼物沉的像是一座山。
思量下,她收起了礼物,决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都是她胡思乱想的,怎么当真呢?
夏风越来越大,雷暴声近了,有闪电流窜,有雨声哗哗。
莫三辞本以为金巧巧会害怕,可是金巧巧眼睛里亮亮的,好像也很期待看到夏风。
“我走了。”说得悲壮。
金巧巧抱了抱金十一:“小心啊。”
金十一点头。他紧紧握住拳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随即逆风跃进了暴风雨中。
金巧巧双手紧握,很是紧张。
封意见毫无章法直接跳进夏风、好像要和夏风拼命的金十一,已经猜到了结果。
果然,金十一刚跳进去不久就被甩了下来,还好封意施了术接住了金十一。
金十一捂着脸,不想从接着他的能量罩里面下来。
可是封意收了术法,他跌坐在了地上。地上都是石头,摔得很疼。
“十一,你没事吧?”金巧巧扶起金十一,担心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金十一低着头不吭声,很丢脸,幸好两个是他不熟悉的,还有一个是他二姐,不然他一定要找条缝钻进去。
“鸟乘于风,鱼游于水,蛇行于地,都是靠着对所借之物的熟悉,将自身特质与所借之物相融,以此成就自身。
“可是你并没有真正感悟风雨,你只是想凌驾于风雨之上。”
封意的话像一记震雷,轰得金十一脑袋嗡嗡嗡,心里头的斗志都变成了胆怯。
“你应该很清楚,就如鸟不会排斥风,鱼不会排斥水……你不应该抱着战胜你需要借助的力量的念头。
“一旦你对它产生了抗拒,你就无法完整地身处其中。”
“我知道……”金十一此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话说得估计自己都听不清楚,“可是每次我都没办法,这也不是我愿意的……”
金巧巧鼻子酸酸的,但这次她忍着不让自己哭。
十一身体的缺陷,她也是知道的,十一那么想化龙,上天却开了这么个玩笑。
“修悟千年化龙……”封意低语后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化龙?”
“这有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虽然说话时依旧垂头丧气,但这句话的语气里都是理所当然。
封意道:“可是没有谁规定金鳞必需要化龙。”
金十一满脸惊疑:“没有吗?”
“没有。”完全肯定。
莫三辞在脑袋里搜索了一下,也是只有金鳞修悟千年化龙这一个信息。
化不化龙,应该只是一个选择,修悟千年只是修得了一个契机。
当条金鳞也挺好的,虽然看上去没有金龙那么威风凛凛,但也是挺耐看的。
金灿灿的鱼,多喜庆。
山顶氛围沉默,只有夏风带来的风雨和雷鸣在山顶回荡。
雨落了下来,哗啦啦的大雨,随着一声响彻山巅的雷鸣和炸亮天空的闪电一起到来,夏风将要离开了。
“十一——巧巧——金巧巧——金十一——!”是金湖的声音。
“夏风要走了——我们也回家吧——大家都在等着喝酒酿庆祝风雨来了呢——就差你们两个了——快点啊——”
金十一看着风雨中向他招手的父亲,蓦地想起来以前。
那是他乘风失败后。
那时他总是独自坐在这里,一坐一整天,像是行尸走肉。
每次都是父亲来叫他,他才回去,而父亲叫他回家吃饭,都这么叫的。
“金十一永远是邽山的金十一。”金湖的声音浮在脑海里,金十一鼻子酸酸的。
“爹——”金巧巧高兴地大喊,然后拉着金十一,“我们都是鲤鱼嘛,鲤鱼也很好,没什么比不了龙的,是吧,十一?”
金十一想起乘风失败的后来的后来,他无意间听到父亲和母亲的一次对话。
父亲说:“我今天又找到棵调节灵能的异草,听说这个木鳍草对我们这种水中的生灵很有效果。
“你做给十一吃的时候小心点,别像上次那样,差点被他发现了。”
母亲没好气道:“又找到一棵?你让他吃那么多草干什么!”
父亲答道:“我这也是希望能早日调节好十一的身体,让他不会再本能地排斥风雨,早点化龙嘛,我也不想弄乱七八糟的草给他吃。”
母亲道:“化不化龙又怎么样,又不是比谁长得威风,而且我们的十一多福气,金灿灿的鲤鱼,都是当吉祥物的。”
父亲笑道:“十一永远是十一,鲤鱼挺好的,当年要不是有邪祟入侵,我根本不想化龙,我想永远当条金鳞,我本来就是金鳞。
“龙有龙的好处,金鳞有金鳞的优点,谁也不比谁差……”
金十一心里头挣扎,纠结,乱糟糟的。
“应该是还未到时机。”
莫三辞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觉得金十一现在就像小孩子在闹别扭。明明想走,但还差个听上去不有损颜面的借口,也就是给个说得过去的台阶给他。
“每个生灵都有不同的机缘,需要不一样的契机,千年化龙只是个说法。”
她说着想到自己实在人微言轻,手背碰了碰封意:“你说是不是,封意?”
封意想起来金湖将军拜托他劝导一下金十一的事,也不想浪费小姑娘一片心意,而且小姑娘说得也是事实。
他接话道:“金湖将军是修悟了一千多年才化龙的。”
这个台阶真好。莫三辞由衷想到。
金十一听到这件事果然松动了,金巧巧趁机拉着他往金湖那边走,金十一半推半就,跟着走了。
金湖向封意和莫三辞这边行了个礼,带着他的两个孩子回家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莫三辞认定封意一定知道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封意看着天空的夏风,唇边若有如无的笑意,“时机未到而已。”
第二二章 乘风
莫三辞放弃寻根问底,让封意自己天机不可泄露去吧。
反正金十一貌似已经解开什么心结了。
她这么一想,感觉自己的心里也开阔了不少。
眼前的风雨真是壮阔,只是浑身湿透了,有些不舒服。
正当她要询问封意什么时候乘夏风走时,封意拉着她的手,带她化作流光飞进了夏风中。
莫三辞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封意带进夏风里,刚开始是心慌意乱的,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就只剩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震撼。
狂风,(防止)暴雨,电闪,雷鸣,夏风是暴烈而张狂的,它飘流着、呼啸着、飞扬着……放肆而恣意。
封意带着她,夏风带着她和封意。
风雨雷电交织在眼前,却又只是在她眼前,她伸手可触,但皆擦肩而过。
她随着封意,如鱼游于狂风骇浪里,在浪尖上,跃进苍茫天空,又跳进滔天巨浪……乘着风雨遨游。
“现在夏风还不是最盛时期,所以它的中心是安全地带。”封意是这么说的。
在夏风的安全中心消失前,封意带着莫三辞顺风而下,安稳着落在一处盆地。
天色已经昏暗了,莫三辞默默推了推时间,大概要过酉时了。
夏风从盆地上方穿过,带走了盆地的闷热,也降下了雷暴雨。
莫三辞的耳朵已经听多了雷鸣风雨声,又因为在夏风中已经弄干了衣服,便不想再淋雨。
她裹好披风躲在封意的桃花伞里,步步紧跟着封意。
还好穿的是以藤革的叶子制成的小靴子,踩着雨水也不怕。
莫三辞想着,不由去看封意的鞋子。
唔……一点雨水都没沾到。
莫三辞转回头,像是小孩子发现了父母藏好吃的的地方:发现了封意的一个小秘密~
莫三辞和封意一直走到了举目可及处的一座庙前。
雷雨轰轰哗啦啦,失修的庙门被几块大石头抵着,在风里“咣当咣当”响,眼前的庙里,有些许火光透过厚厚的雨帘传来。
莫三辞想起了小说话本里山野恶鬼的栖息地:荒野里的孤庙。
她跟着封意走进了庙的院子里,一块石碑兀立在院子中间。
厚德载物?
莫三辞看着石碑上的字,惑从心生:是什么样的庙,厚德载物?
她目光又往石壁下方移动,只见石碑立在一块方方正正的底座上。
底座黑乎乎的,好像被火烧过,底座有一处裂缝,在裂缝处生长着黄色的花。
花开得很好。
封意停在石碑前,他看着石碑,手指于空中一点。
莫三辞看见雨静止在眼前,光从封意指尖散开,一圈一圈,而石碑表面显现出红色的纹理,这纹理像是血浸染一样,而且纹理上有邪气游动。
难怪她看见这庙会想起恶鬼。
封意收了手,雨水又直往下落,“啪嗒啪嗒”地打在石碑上,撞起一朵朵雨花。
石碑上的纹理已经看不见了,莫三辞看着生长茂盛的黄花若有所悟。
莫三辞跟着封意走进了有些破旧的庙内。
门吱呀呀推开后,一股阴冷的风吹来。
明明外面才该是冷的,进了屋子却更冷。
明明风该从外面刮进来,现在风却从屋里往外刮。
事有反常。
莫三辞打量着屋子。
屋子里没有她想象的那样:蜘蛛网破布条,满是灰尘到处破败的景象。
这里虽然看上去是有些年头的旧,但胜在干净简洁。
屋子里有四个围在火盆边,三男一女,两人一怪一假人。
女子画着淡妆,穿着红底黄花的齐胸襦裙,描着红色的眼影,戴着一根墨绿色的簪子,嫣容娇姿,严态清远。
但给她的感觉有点像小女孩偷偷抹了母亲的胭脂水粉。
女子旁边的男子身体强壮,紧抿着唇跪坐着。
另两个男子看上去有几分相像,应该是两兄弟。他们一个背着弓箭和箭袋,一个背着两把剑,像是行走江湖的人。
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窝在一个角落,似是正在休息。
庙内没有供奉任何东西,只有个供桌摆在那里,供桌往前,是个空空的石台。
推门的声音惊到了许立发和许立昌两兄弟,两人见到莫三辞和封意后都有些吃惊。
荒郊野外,天色黑沉,外面下着大雨,突然来了两个样貌气质超凡,一看就不像平常人的,说不准是什么。
女子也抬眼望向封意和莫三辞,却一看便又低头,心底的畏惧怎么也压不住。
强壮的男子也看过去,但他目光只扫了眼莫三辞,就停在了封意身上。
忽然,狂风卷雨,不由分说从门外挤了进来,原本就不旺盛的火苗眨眼间就被雨打湿熄灭。
许氏两兄弟又一惊,盯着莫三辞和封意,直到有个突兀的声音传来。
“贵客从远方来,你们那么盯着做什么?多不礼貌。”
强壮男子低下了头,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原本窝在一旁的青年男子揉着眼睛走到两兄弟身旁,坐下后往火盆吹了口气。
火苗倏然冒起,红红艳艳,一下子将整个屋子温暖起来。
“还想烤刚才的阴火?”
青年男子语有笑意,但许氏两兄弟却是笑不起来。
阴火?!
许氏两兄弟目光齐刷刷望向娇丽的女子,刚才的火便是女子点燃的。
“呵——”女子轻笑,整个人透着阴气,她浑身冒起蓝冷的光火,声音也是如寒风灌耳,“贵客想帮恶人吗?”
两兄弟目光一狞,早没了刚才温柔体贴的模样:“你个鬼祟,休要胡说八道!”
女子垂着头吃吃地笑,笑完轻声道:“我可不是鬼祟,你们才在胡说八道。”
“你说不说就不是了吗?!哪个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到处和别人说?!”许立昌一副在理的模样。
“舞儿姑娘确实不是鬼祟。”
青年男子见许氏两兄弟凶相毕露,觉得他们实在太无耻了。
刚刚还对人家姑娘嘘寒问暖,果然都是虚情假意,恶心!
要不是一时间没有其它法子,他才不想让这两人的脏手碰到舞儿!
但是现在封意突然出现了,哪里还要继续演下去博取这两人完全的信任?!
“她是怪的一种。因为在埋有太多尸骨的地方待久了,所以她才修得了操纵阴火的能力。”
他说完又对舞儿道:“他根本懒得管这两人。”
他是指那个神明?
舞儿收了身上的阴火,容颜也恢复了美貌。她相信离遐公子。
她朝许氏两兄弟粲然一笑,却将许氏两兄弟吓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莫三辞对舞儿的好感度又涨了些。
许氏两兄弟被吓了后,突然都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自称正在云游天下的富家公子根本就是骗他们的。
他和这个女怪一伙的。
他还知道女怪的名字!
“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才处处袒护她,你们是一伙的!”许立发道。
“我当然不是好人了,我是妖啊。”离遐一副你是不是傻的口吻,“妖和怪当然是一伙的,不然怎么并称妖怪?”
第二三章 厚德载物
许氏两兄弟一时间无可反驳,恼怒间拿起了携带的武器。
既是妖怪,干脆都杀了好了!他们可是“除妖”师。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两兄弟杀气腾腾。
舞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中有蓝冷如火的光。
离遐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对现在的情况颇为困扰。
“怎么能在神明面前起杀念呢?”他嗤笑道,“你们是觉得报应这个词属于谣言?”
他说完双手虚握住,橙红的火光在双手间燃起,一柄拥有火山岩浆样颜色的宝剑在火中显现。
许氏两兄弟已经满头大汗,只觉得那炙热的温度要将他们的魂魄一起燃烧掉,而眼前的那个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富家公子哥正冷冷瞧着他们,火红的眼中似是有地狱而来的烈火。
许氏两兄弟浑身都僵住了,只觉得身处火海,烈火烧灼,钻心撕肺,却又无法动弹。
两人神绪恍惚,痛苦下只剩恐惧。
无边的恐惧袭来,铺天盖地,层层包裹着他们,抑制不住的无力感与绝望,拉着他们跌进了无底且无光的深渊。
记忆是一瞬又永恒的。
不过是一点点时间里,炎火虚现又散,许氏两兄弟却似是真实经历了一场烈火焚烧,现在只瞳孔紧缩,满面惊恐,大汗淋漓地垂着头跪在地上。
莫三辞望着眼前一切,察觉到眼前发生的并不是普通的幻术。
封意道:“虚实相生。”
莫三辞点点头,随即又对自己这行为很不认同:又不是小跟班,点什么头?
就在莫三辞心里教育自己时,离遐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封意身旁。
离遐看着莫三辞,问封意道:“你从哪里骗来的小姑娘?”
他盯着莫三辞看了看,又道:“长得还挺好看的。”
他没等封意回答,又接连问道:“你这一千年是躲哪里去了?我上天入地地找你没找到,现在你却突然出现在这里。”
封意未答任何问题,而是问道:“你不在映州合明,跑来这里干什么?”
“唉,别提了,合明那边出了件事。”离遐话里既有不甘心又有不理解,“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种的事。”
他沉思稍稍,略过了讲述离奇的事:“卜婆婆那时刚好也在合明,我就找卜婆婆占了一卦,是她指点我来这里的。”
封意道:“那件事需要舞儿的阴火来解决?”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得承认:“是啊。”离遐怏怏道,“我原本可是计划好了,绝对能让这两人心甘情愿把压在舞儿身上的封印解除。
“结果你突然闯进来,破坏了这件事,现在这两人已经有了戒心,我是一时间没什么法子了。”
离遐说着一弹指,有烟气飘到了许氏两兄弟和强壮男子的身边,许氏兄弟很快倒在了一起,强壮男子化作一缕烟消失在火盆的火中。
离遐在许氏两兄弟倒地后一脸正色,郑重又郑重道:“这件事你可不能赖账,这个忙就交给你了!”
明明是你自己想让他们产生戒心,然后再甩手给封意,那么明显的谎话,也不找个好一点的借口。
莫三辞心里正想着,突然感到有目光看向她,她望过去时,舞儿向她点头笑了笑。
而离遐未等封意同意,又自顾自讲道:“这件事差不多要从二百年前说起。”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这片土地上有两个国家,南夏和晋阳。这两国一直友好往来,互不侵犯,直到二百年前,有一个自称命理师的人来到这里。
“他朝见了两国国君,并挑起了两国战乱,战场就在这里。
“近万的人,本是友好相处的邻居,却因为两国国君那可笑的欲望而相互残杀。
“由邪祟参与的一场屠杀在这里发生,怨气堆积,变成了死地。死地很快蔓延开去,干旱,蝗虫,瘟疫横行。
“天怒人怨,可是那位命理师早就抽身脱离了。他只需要这里积聚杀戮与怨气,只需要这里变成死地。
“但是有一位大巫找到了破解的法子。”
离遐看了看舞儿,舞儿向他颔首,他才继续道:“善者厚德,‘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个法子便是需要有一位善者来背负起这片战场上所有的杀戮之罪,以此来让这片土地从死地中复苏。
“本来只要化解战场的杀戮和怨气后,舞儿便可以脱离这座庙,可是这件事被挑起战争的命理师获知。
“他本想引邪祟厉鬼吞噬舞儿的魂魄,不过他没想到舞儿虽然背负着罪无法动弹,但是已在这里修得了使用阴火的能力,他派来的邪祟厉鬼全部被阴火烧灭。
“然后,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用自己的血在庙里的石碑上画了血咒,又将自己的身躯融入这座庙,他造了庙中庙,困住了舞儿,也隐藏了这里的一切。
“我刚来的时候本想用我的火烧了这么个破地方,谁知道外表的庙烧了后又出现一座庙。
“而且舞儿被困在这里,居然与这里有了生死联系,我还差点伤到舞儿。
“唯一还好的就是烧了外表的庙后舞儿可从地底出来了。
“舞儿本来是巫,懂得怎么解除封印,我就按舞儿的指示找了那两个来。”
离遐指了指许氏两兄弟:“那兄弟两个是与那个命理师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身上流淌的血液和命理师的血液属于同脉相承。
“这两个同脉相承的人可以以假乱真骗过那个命理师留下的顽固不化的执念。
“只要他们心甘情愿伸手扶起舞儿,舞儿就可以站起来,封印也就解除了。”
他见封意无动于衷,不免不满道:“听了这么久,你也该表示表示了吧,这么个漂亮姑娘跪在那里呢。”
封意道:“卜婆婆的卦说了什么?”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离遐答完又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又不需要问那么多,混元图拿出来不就好了。
封意没回答,只对莫三辞道:“你去将她扶起来。”
舞儿迟疑地望着离遐,离遐也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向舞儿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莫三辞觉得应该是因为她是混元图,而混元图有什么特别的力量。
就像封意让她用灵能,也就是混元图的力量引领邽山洞府的生灵的愿望汇聚,以此消除穷奇的诅咒一样,这种力量也可以让她以假乱真骗过这座庙的封印,能让她扶起舞儿,消除舞儿身上的封印。
她走到舞儿身前,蹲下身子拉着舞儿的手。
舞儿的手很冰冷,像极了千年的寒冰。
“别怕。”莫三辞不由安慰道。
舞儿望着莫三辞,“嗯”了一声,双手握住了莫三辞的手。
莫三辞拉着舞儿站了起来。
舞儿很轻,整个身体压上她的双手,她也没感觉到什么重量。
她没感到有什么诅咒的力量,就好像很正常地扶起某个。
只是在舞儿完全站起身、两人平视时,莫三辞忽地心生悲凉:那瞬间涌进她心里的悲伤,是谁的悲伤?
尘土随风,战火遍野,旌旗垂落,号角呜咽。
眼前是血色的天,是血色的地,是遍地尸骨的荒野……
一个冰冷颤抖的身体拥抱住莫三辞,将莫三辞从无尽的悲凉中拉了出来。
即使知晓有这么个结果,在完全摆脱诅咒、站起身的那么瞬间,舞儿依旧难以抑制地心潮翻涌,全身也止不住地颤抖。
她轻声道:“谢谢你。”
莫三辞耳边是很温柔的声音,那温柔的声音却让她心生酸涩。
是背负着杀戮之罪而承受的痛苦吧,独自一个,承受了所有的罪责,而那些罪责,本不该发生,也本不该由她一个承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三辞轻声道。
“嗯。”
声音落时,莫三辞感到身上的寒冷消失了,舞儿也从原地消失了。
莫三辞心中一滞,又想起来石碑底下的黄花,才将悬空的心放回。
舞儿只是回到了她归附的实物之上。
因为魂魄有其归附之物,所以才修成了怪,而不是孤魂野鬼。
莫三辞看向屋外,发现雷雨不知何时已经走远了。
第二四章 不悔
一旁的离遐总算看出了端倪。
他一脸惊讶,像是看到了不可能发生的事:“你失踪了一千年,是把混元图变成……她了啊……”
他惊讶完又探究道:“你是不是觉得独自一个过太寂寞了?”
封意道:“我也是刚知道混元图成了生灵了。”
离遐不相信:“那你这一千年干什么了?”
“休息。”
“休息!!!”离遐一听,心中甚是不平,“我这一千年来每时每刻兢兢业业,做这个做那个,你倒好,休息?!”
他说完独自气愤道:“太不公平了!”
离遐只气愤了一会儿,因为舞儿从门外走了进来。
舞儿此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鹅黄的,上面绣有黄色的花,和石碑底下的花一个颜色。
“因为我跪天地太久了,恐怕已经不能再跪任何了,所以只能拜谢三位了。”舞儿说及此,向三个鞠身一拜,“多谢三位大恩,舞儿永世铭心。”
“那么客气干什么。”离遐立即上前扶起舞儿,“举手之劳,别放在心上。”
舞儿微微笑道:“嗯。”
“封印已除,你已经和这座庙再无瓜葛了。”离遐说着就走到许氏两兄弟身边,一手拎起一个,“那也不用再留着这个破庙了。”
莫三辞扶着还有些虚弱的舞儿,跟在封意身后离开了庙。
路过石碑时,石碑给莫三辞的那种阴寒的感觉已经没有了,而且石碑底下的黄花也消失不见了。
上面的血符应该在她扶起舞儿的时候就消失了吧。
混元图所拥有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呢?
莫三辞一边扶着舞儿走出了庙,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离遐拎着许氏两兄弟走在最后,他出了庙后,便放了把火。
大火从庙内熊熊燃起,红艳艳的火,像极了大片大片的红色的晚霞。
离遐的火一瞬间将庙烧得干干净净,连残渣都没留下。
舞儿看着火焰,眼里不由自主溢满了泪,她低着头,嘴角微扬。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大地载物,也是默默无闻。”
她想起了很久前,大巫和她说的话,也想起了她对大巫说的话。她已经好久没再回忆到了,现在忽然一股脑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我愿背负一切杀戮之罪,希望大巫成全。”
“不悔?”
“永世不悔!”
……
眼泪真的很不听话,就这么流了下来,她蹲在地上,把头埋在了手腕里,无声的哭泣着。
其实并不想哭,只是眼泪想留下来。
荒野的夜晚,雷雨刚走。
地上还很湿润,空气中有股清神的气息,清新干净。
不知道曾经有战争发生在这里的,谁又会想到这片土地曾因为杀戮变成了死地?
而这片土地下埋着的尸骨,终究会化成了黄土、融入这片土地了吧。
莫三辞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身旁虽然挂着泪痕但睡得安恬的舞儿,心里头酸涩。
可是没经历过别个的经历,谁能真正感受到别个的痛苦、挣扎与坚定不移呢?说出来只是笑话自己而已。
*
清晨。
清晨的阳光总是美好的。
莫三辞坐在树上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光亮,心里的悲情也消散了。
舞儿迷迷糊糊坐了起来,看着树上的莫三辞,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是昨天的那位姑娘,叫莫三辞。
虽然莫三辞身边的神明让她有畏惧的感觉,但是莫三辞给她的感觉却是温暖的。
她不知道原因,只是潜意识里感到温暖。
莫三辞扶起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一丝亲切、熟悉、很想靠近的气息——像是自己的灵能的气息一样。
她想,莫三辞所拥有的应该是灵能最初的、最纯粹的状态,所以才能无视血亲骨肉这种规定,将她从禁锢中解救出来。
有无相生……
她思考着,又发现自己并不懂。
真是奇怪而神秘的力量。她心想。
莫三辞发现舞儿在看她,朝舞儿笑笑,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坐到舞儿身边,递给舞儿一只水袋:“喝点水吧。”
舞儿接过水袋:“谢谢。”喝了水后才问道,“离遐公子呢?”
“说是去找些水果。”莫三辞笑道,“他说你好久没有吃到新鲜的水果了。”
“离遐公子真是个好……”舞儿想说好人,又发现离遐并不是人,“好妖怪。”
“哈哈~”莫三辞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伸手变出个苹果,塞给舞儿,手附在嘴边小声道:“不要告诉好妖怪哦。”
舞儿点头,捧着个苹果慢慢咬了起来。
莫三辞又继续看她的日出,而舞儿在莫三辞看日出的时候把苹果整个吃掉了,连苹果核都没剩下。
莫三辞余光瞥见舞儿拿着帕子擦嘴擦手时才发现舞儿吃了苹果核,然后她就贡献了还剩的两个苹果。
舞儿也没客气,抱着两个苹果慢慢咬。
莫三辞发现舞儿吃东西看着很文雅,可是速度也很快。
或许因为分了最后一个苹果,她们的话就多了起来,不过大多都是舞儿在讲,讲太阳很漂亮,花草的味道很好闻,讲水很好喝,苹果很甜……
什么都讲,想到什么看到什么,就说了出来,很开心,很享受……很热爱眼前的一切。
无目的的闲聊不知持续了多久,离遐抱着个布包回来了。
舞儿看着放在眼前的各种野果,嫣然笑道:“谢谢。”
“都说了不用客气的。”离遐坐到了舞儿身边,对舞儿和莫三辞道,“等回合明后请你们吃更好的。”
舞儿边咬着水果边点头。
莫三辞拿了颗紫红色的浆果:“封意呢?”虽然她不想出声问,但是不代表她会不出声问。
毕竟封意和离遐一起出去,但没一起回来。
“不知道。”好像封意已经不重要了。
莫三辞手一顿,放下将要送到嘴里的浆果:“合明离这里远吗?”
“远啊,这里还没到映州……”离遐答着时发现了个问题,“封意他好像……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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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空白,他真不知道封意去哪里了!
“要不你感应感应,传个话让他回来?”这个别再也不见了,不然他就要带着舞儿走好远的路。舞儿刚离开封印,不能长途跋涉,他也不想长途跋涉。
“我拒绝。”主动找封意这种事,怎么想都只有不可能。
“你拒绝?”离遐熊熊燃烧的探求欲,“为什么?”
“不要刨根问底别个的私事。”莫三辞认真而诚恳地劝道,“这是不礼貌的,很没风度,会被讨厌。”
离遐撇过脸:“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就是关心一下。”说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第二五章 回合明
离遐重新回想了一下,封意跟着他到了东边林子里,然后……然后他就没看见封意。
话说回来,封意跟他到了林子里吗?
。。。
离遐泄气了,封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他看向莫三辞:他应该不会丢下她吧。
莫三辞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一边和舞儿分着不同颜色的浆果一边想,要是封意丢下她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回家啦~
当然,她的想法落空了。
就在她捧着一捧浆果准备享用时,封意伸手捏了一个。
莫三辞心里凉凉的,大部分原因是封意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伸手拿走了她最想吃的那个红艳饱满诱人的大浆果。
离遐察觉到封意回来了,纳闷道:“你去哪里了?”
“四周转了转。”
“你没有跟我去东边林子?”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那里?”
离遐语塞,封意确实没必要跟他去东边林子。
莫三辞在封意和离遐对话的时间里以极快的速度吃完了手中的浆果,吃完后偷偷瞥了眼封意,然后怂怂地戴上了披风的帽子。
感觉封意好像正在看着她。
封意看了眼没留一个浆果给他的阿辞小姑娘,决定下次多拿几个。
而莫三辞正在默默后悔自己的行为:说好的要和封意多联络感情的呢?
可是……
没有可是!
还没经过内心的捍卫和妥协间的争辩,莫三辞就已经屈服了:不想变回混元图,完全不想。
想到这儿,莫三辞又小小地感叹了一番她的遭遇。唉~
晨间的阳光很快迎面直照,莫三辞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草地,油然而生一种恬静的心情,懒懒洋洋又舒适的感觉。
舞儿偷偷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笑,一笑又有点泪浸润了眼睛:真是的,怎么突然就变得多愁善感了,不自禁流泪。
离遐站起身,享受了会儿阳光的照耀。
“欸,封意。”他转向封意问道,“一起去合明怎么样?”不答应的话他就软磨硬泡。
“可以。”
“?”
离遐没想到封意那么干脆答应了,他转到封意身旁,将一枚红色小圆珠子嵌成的红叶胸针递给封意。
光圈旋转,光芒耀眼,坐在树下的四个从树下消失,转瞬间出现在了映州的合明。
合明的万妖道。
合明的众妖怪正在为万妖大典做准备。
有挂灯笼拉彩带的,有摆放各种工艺品的,有忙着撒种子种花,还有扯着个大嗓门指挥的……都是妖怪。
人类的面孔基本相似,但妖怪的特色有很多。
眼花缭乱,声色各异,但都是热闹的喜悦。
直到万妖道中间有光点从小到大张开光芒。
众妖怪们都惊呆在原地,待光芒消失后看到他们的大王后才回神,接而群起欢呼。
“大王回来咯!”
“是大王回来了!”
妖怪们围向离遐,围了个大圈子。
“大王啊,你总算回来了。”
一位高高瘦瘦、白发白须白眉、脸上只能清楚看清一只圆圆的白鼻子的妖怪一走一响地走到了离遐面前。
白鼻子妖怪拿着高高长长的法杖,刚才的响声便是法杖上的环碰撞发出的。
“芜泽长老。”离遐恭敬行礼。
“欸。”
芜泽边绕着离遐看了圈边应了声,他确认离遐完整无缺没出什么事后才安下心。
芜泽双手交握向封意拜道:“神尊。”法杖一晃一响。
“芜泽长老。”封意回礼。
芜泽向封意问好后说了句“我先失陪一下”就拉着离遐出了妖怪围上来的圈圈。
离遐边走边道:“等我一下哈~”
舞儿向离遐点头表示好。
莫三辞和封意则是选择忽视。
“您可算回来了,这些天我担惊受怕的。”芜泽小声道,“您此去已经一月有余,这里又出现了三个。”
离遐皱眉:“伤到谁没有?”
“没有,发现得早,而且大家已经有所防备,一出现就抓起来了。”
“那就好。”离遐放下心,又道,“我已经按卜婆婆指点的地方找到了会使用阴火的巫,她的火应该能烧掉那些东西。”
“那个黄衣服的女怪?”
“嗯。”离遐道,“而且我把封意也带来了,实在不行,让封意烧了那些东西。”
芜泽一听,脸色煞白,隐藏在长长的白毛里的小眼睛都睁得圆圆的。
“你别那么害怕嘛,搞得我也心慌。”
“我这是本能反应。”芜泽抚了抚自己的小心脏,“大王果然心细胆大,有备无患。”
离遐见芜泽同意了反而也有些没底了:“舞儿肯定能行的。”不知说给他自己还是芜泽听的。
“万不得已的话……到时候我们离远一点就好了。”芜泽道。
“没错。”离遐同意。
两个商量完,就穿过妖怪的圈圈回到了里面。
为什么这些妖怪要围在这里?离遐穿过圈圈后脑海里只有这么个想法。
妖怪们可不管他们大王的心思,他们都在明里暗里打量着封意:芜泽长老都要行礼的神明是什么来头?
“舞儿,等会儿就麻烦你了。”离遐道。
舞儿笑道:“那么客气干什么?”
离遐听了也笑了笑,心中仅存的客气也没了。
“一起走啊?”离遐向封意提议道。
“你确定?”封意抬手,一束淡紫的火在封意手中跳跃。
离遐一惊,本能往后一跳,芜泽慢慢往后退了退,舞儿躲到了莫三辞身后。
其他妖怪一溜烟跑没影了,都躲了起来瑟瑟发抖。
好可怕!!!
“封意!你你你你……”离遐一时想不到什么讨伐的话,只能愤慨道,“你怎么成的神明?!”
“我生来就是神明,就如你生来就是半神半妖。”封意收了手中的火。
离遐被噎得无话可说,躲着封意到了莫三辞身后,他拉着舞儿的手腕,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再见”,就招呼芜泽一起溜了。
舞儿向莫三辞挥手告别,离开的步子一点没滞。
莫三辞也挥了挥手,在舞儿转回头后下意识看了看周围。
“啊——”躲起来的妖怪几乎同时发出尖叫惊呼,在莫三辞看向他们时都跑掉了。
封意道:“我们也走吧,别妨碍他们做事了。”
“我才不会妨碍他们呢,明明是你乱来。”莫三辞小声抗议。
第二六章 预言
封意选择性忽略莫三辞的话,带着莫三辞离开了万妖道。
合明来了个可怕的神明的消息被风铃带给了合明的每个妖怪,而且传得很可怕。
因为那个可怕的神明会使一种比天劫还可怕很多倍的火。
这哪个妖怪不害怕!
莫三辞跟着封意走在街道上,街道上的妖怪们对封意都是畏而远之,莫三辞也跟着受牵连。
莫三辞垂头丧气的,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妖怪们躲着走,她可是一直和妖怪住在一起、很受妖怪们欢迎的。
本来想刚好可以参加万妖大典的,可是现在这个情况还怎么参加?
化个妆好了。方法总比困难多。
但是依然不开心。
不知走了多久,封意突然停了下来。
停下来后,莫三辞才发现他们停在了一间木屋子前。
应该说,他们停下后,木屋子代替了茶馆,出现在他们面前。
屋子外表面爬着一条长而细的黑色影子,屋顶开着不同的花草,而且有些花是在不同时节开放的,可是现在却一齐开放着。
屋子的门大开着,从外面看去,里面只有黑暗。
莫三辞随着封意进了屋子。
屋子里陈设简单,除了一排排书架和书架上的书,就是她面前那张长桌子。
长桌子旁放着四张方凳子,每张凳子上都放着一个绣着茶花的灰白色亚麻坐垫。
长桌上有只花瓶,花瓶里放着一束叶子外形宽大、叶子颜色是从叶根到叶尖青蓝渐变的、她不认识的植株。
花瓶旁是四只茶杯,瓷白中透着青黛的色泽。
屋子依旧黑暗,只有长桌子处是明亮清晰可见的。
屋子到底有多大,书架到底有多少,她看不清楚,朦朦胧胧的黑暗里,好像很多很多书架。
一个穿着黑白对半的巫袍的走了出来,巫袍上绣有金色的星海流云,似是在慢慢移动。
那个走出黑暗时,莫三辞才发现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一头直而长的银发,梳着垂鬟分肖髻,她的瞳仁几乎是透明的,只有瞳孔漆黑。
小女孩的肩上有一黑一白两只圆绒绒的小毛球,小毛球上还有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他们的眼睛都是金色的,也只有瞳孔是黑色的。
“我是卜,叫我卜婆婆就好了。”
很亲切的问候,脸上的笑容也很友善慈祥,声音也慢吞吞的,神态语气都让她想起了风和奶奶。
“卜婆婆好。”
莫三辞本以为叫一个小女孩模样的为婆婆,多多少少会有怪异,但实际上,心中没有一点违和的感觉。
或许因为气息很像慈祥的奶奶。
“小姑娘真乖巧。”卜不知从哪里弄出了两块糖,“婆婆给糖给你,来,拿着。”
“谢谢婆婆。”莫三辞伸手接过了糖。
“坐吧。”
“嗯。”是位温柔亲切的婆婆。
“我一直在等您。”卜跪坐在凳子上,神色严肃而庄重。
一时间明亮聚集,只在他们周围罩下光,外层像是星海,黑暗中是星辰日月。
“木陵被封印时,出现了‘钟楼钟楼鸣声七日奏,浮生约期万灵动’的预言。
“而前段时间我又接收到了一条预言信息,它也和木陵有关,但我还没有参悟其中机妙。”
卜肩上两只小毛球睁着眼睛看着莫三辞,卜也望向莫三辞。
“混元图吗?”卜问道。
封意道:“是的。”
“混元图必定是变数,变数便是机会。”卜微微低首躬身,“请您照顾好她。”
“我知道。”
“是我多虑,您在见到她时应该已经有所察觉。”卜肃然的神色已经减缓了很多,脸上有着温和的笑意,“您在她身边,便是最好的安排。”
她望向莫三辞:“神尊性格不太好,你要多包涵。”
她说着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符,画好后符又散了。
“如果被欺负了,以后可以用这个传信符传信给我,记住了吗?”
莫三辞点点头,期待地问道:“那他会听你的吗?”
“不会啊,我只是好奇,单纯想知道你们相处的情况。”卜抬手掩着脸,“因为光想想就很有趣。”
莫三辞的期望崩裂,心塞塞时又听卜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欢乐语调道:“小姑娘又单纯又可爱,真好骗。”
一点儿也不像慈祥可爱的奶奶!明明就是爱玩爱笑的小女孩!
但卜很快又收敛了笑容,放下手,重又恢复了严肃庄重的神情。
“该见的我已经见到了,我会尽快参悟预言。”她向封意和莫三辞拜别,“期待下次见面。”
封意颔首,莫三辞也匆忙颔首回礼。
但她整个头低了下去,抬起时除了卜婆婆语带欢笑说的“我留了份惊喜给你”这句话,就只有长桌子桌子上的茶具和花瓶,四张凳子。
其它的一切都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妖怪坐在一张桌子前喝茶。
她和封意正在一间茶馆里。
“是那个可怕的神明!”不知哪里来的惊叫。
接着莫三辞就听到周围接连而起尖叫声,茶馆里的小妖怪们都跑掉了。
剩下五个,有四个是看上去比较厉害的大妖,分别是树妖,石头怪,两只独眼独角没有腿的妖怪。
前两个看衣服打扮估摸着是这家茶馆的老板和伙计,后两个是客。
还有一个,应该是人类中的修悟者,看着还有点像药师。因为他的桌子上摆着几包药,刚才好像正在卖药给妖怪。
这五个的目光都直直射向她和封意。
莫三辞那一瞬间心里涌出对胡百意见的无比之赞同感:引人注目是件麻烦事。
她拽了拽封意的袖子,小声道:“走啦。”
封意却并不想走:“这里的茶很好。”喝完茶再走。
莫三辞:……只能继续坐着。
“你要喝什么茶?”莫三辞问。
封意目光在茶杯上停留了一下,道:“这里只有一种茶。”
这很好,免了选择的部分。
莫三辞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老板,一壶茶。”是这样招呼的吧?
石头妖怪胳膊肘碰了碰树妖,树妖一惊,反应过来后伸出一条手臂。
手臂变出一条树藤,树藤上卷着个茶壶。
茶壶安稳放好后,树藤“唰”缩回,莫三辞还感到风的流动。
封意看着孤零零的茶壶,对莫三辞道:“没有糕点。”
莫三辞抬手:“老板,再来份糕点。”
一盘豌豆糕摆在了桌子上,树藤又“嗖”缩了回去。可能熟练了,这次缩得更快。
莫三辞心中忽然生出罪恶感,为什么她觉得她像在帮助封意欺压妖怪?
另一边的人类药师刚也听妖怪们说起有个可怕的神明到了合明,可是他并不觉得眼前两个可怕。
这两个看上去明明都是绝妙的人,样貌出众,气质卓绝,哪里可怕了?
可是小妖怪们心思简单,不可能撒谎。他还是假装继续喝茶好了。
想着,他就慢慢收起药包,继续喝起了茶。
而那四个妖怪挤在一处,余光瞟着喝茶的封意,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其实看上去好像也不可怕,而且还很温和。
第二七章 制造物
莫三辞捧着杯茶,一捧就捧了一炷香时间。
现在茶馆的氛围已经不一样了,比一开始更让莫三辞头疼。
茶馆门口聚集了一群妖怪,大部分是孩子,偷偷摸摸望着茶馆里,好奇,畏惧,小心翼翼又很是大胆。
窗户上趴着一条长着四只小爪子的花斑蛇,似是在看护这些孩子,一只眼睛看着孩子,一只眼睛看着她和封意。
这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吗?
封意还是一往如常,真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分毫。
唉~莫三辞忍不住叹息。
人类药师承受的无形压力更大,虽然妖怪们看的不是他,但是有种被忽视的寂寞和被隔绝的压迫。
莫三辞本以为会安静地喝完茶然后离开这里,谁想得有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挑衅者。
“神尊,真荣幸在这里遇见您。”话里的每个字都很有敬意,但是语气没有一点敬意,反而有着敌意。
随着声音,一股混杂着黑色羽绒、如飞箭裹着暴风急旋而来。
风流迅疾,似是闪电流窜,周身是锋利的刃。
面对突来的袭击,莫三辞顺手将茶杯掷向旋风。
杯子碎了一地。
旋风顿停,黑色羽绒散落地落了一地,一只乌鸦用翅膀捂着头乱跳。
一时冲动啊,要赔杯子了。
莫三辞坐下后拿了块豌豆糕。
合明的钱币是哪一种来着,杯子好像很贵。
她想着的时候,乌鸦已经变成了一个满头长长的黑色卷发,额头上有个大包,穿着长袖长袍的黑衣男子。
他拿着把绘着一树春花和两只乌鸦的折扇遮着面容,只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莫三辞。
他边盯着边往后撤退,撤到窗口一挥宽而肥大的衣袖,留下一句“我还会回来的”就化成一袭风从窗口飞离了。
莫三辞内心只有“呵呵”两个字。
人类药师呆了一呆,又继续低头喝茶。
妖怪们对此事似是习以为常,只是目光又分了些在莫三辞身上。
经过一场闹剧后,封意终于准备离开了。
封意刚身,花斑蛇就迅速从窗户爬进茶馆,然后从门口离开。
变大的蛇身载着所有孩子,飞也似的爬开了,只留下一只蝴蝶结。
蝴蝶结后面的缝线松了,大概是哪个孩子衣服上掉下来的。
“你有钱吗?”封意问道。
莫三辞默默拿出钱包,钱包上绣着如火的叶子。这是专门装映州这边妖怪的货币的钱袋。
妖怪的货币和人类的不一样,每个地方的货币也不一样,有时候还可以以物易物。
映州这边的妖怪习惯于用宝石当作钱币,统一的货币是宝石珠子或宝石块,最常见的宝石是玉石。
莫三辞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是个有钱的,因为封意好像没钱。
她付了钱后和封意走出了茶馆,刚走几步,前方远处突然传来骚乱声。
一声响亮的哨音划破空际,那哨声往四处散去,风也往四处散去。
哨声中,莫三辞听到了风铃的传信:青禾的酒馆有木偶。
木偶?
莫三辞心生怪异:木偶怎么了?
然还未等她往前去看个究竟,又有哨声传来,接着风中又有一个声音传开:布艺坊有木偶。
这声音传过后,青禾的酒馆那边便传来轰隆倒塌的声音。
尔后,一条巨大的黑龙咬着一只小妖怪飞到了空中。
那条黑龙外形是龙,但莫三辞下意识里判断出那并不是真的龙,它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黑龙在空中并不灵巧地躲着妖怪们的攻击,也在不停地攻击妖怪。
终于,黑龙被一个大块头妖怪冲撞了脑袋,咬着的那只妖怪从它嘴里掉了下来,有一只雀叼住了掉落的小妖怪。
被黑龙咬着的妖怪被救后,所有妖怪都往回撤。
一声清唳于苍宇震响,强大的音波带着风响降落到黑龙身上,黑龙被这声音直接震昏,划了道直直的线,从空中砸向地面。
然而有一张细密的蜘蛛网接住了黑龙,四只雀鸟衔着蜘蛛网的四个角,往中间聚起。
蜘蛛网慢慢收缩,慢慢变小,黑龙随着蜘蛛网变下也缩小。
缩小到可以一手拎起的小口袋的程度后,一条绳索飞来,扎紧了蜘蛛网。
四只雀鸟放下蜘蛛网的角,装着黑龙的蜘蛛网慢慢落向地面。
“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声后传来离遐的声音,“我正找你呢。”
莫三辞转身时,离遐正从空中落了下来,他手里还拎着个装着只金蟾的蜘蛛网。
近看才发现,蜘蛛网上有封印的气息。
这只金蟾的眼睛是空无一物的,但空无的眼眶里,似是有深深的恶意蔓延出来,要将她碎尸万段。
莫三辞生出恶心与嫌恶,她撇开目光。
离遐对封意道:“修竹长老和芜泽长老商量了一下,说还是该找你看看这些东西,等你看完再烧了。”
封意看着蜘蛛网里的金蟾,问道:“死物吗?”
“嗯,应该是被谁制造出来的。”离遐面有忧沉,“没有魂魄,只有躯体,而且力量越来越强。”
封意看着一动不动的金蟾,沉思少顷道:“是匠心。”
“匠心?”对人类艺术不感兴趣的离遐一时间没能明白封意说的是什么。
“人类中有巧夺天工者,匠心独运。”
“这么个蛤蟆?”
离遐理解了匠心,但不能理解手中的东西怎么就和匠心有关,仿造模仿算哪门子匠心独运?
而且这没有魂魄,满满恶意的,说到底行尸走肉,不过都是死物,还是满身戾气的死物。
封意道:“匠心只是一种修悟之路,到达何处都是修悟者自己的选择,怎么运用这种能力也只是修悟者的自行之事。”
“好一个‘匠心独运’啊。”离遐话中都是讽刺与厌恶,“真是不容易。”
两个说话间,一个戴着青蓝色羽冠,裙摆也绣有青蓝色凤翎的青衣少女拎着装着黑龙的蜘蛛网飞了过来。
少女娇小可爱,凤眸湛蓝清澈。
少女落到三个面前时,莫三辞看见黑龙眼中也是黑漆漆什么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人类的一个故事:画龙点睛。
这两个制造物虽然是“死物”,但其形如“活物”一致无二。
制造它们的是不是怕这些东西有自主行为,所以才不给它们眼睛?
莫三辞思考时,青染已拉着离遐远离了些封意。
“哥。”青染面色古怪,附着离遐的耳朵道,“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可怕的神明?”
“嗯,没错。”离遐很严肃地回答。
第二八章 意图
封意没理会兄妹两的窃语,问道:“这种东西现在一共出现多少个了?”
“加上这两个,一共八个。”离遐道。
“而且越来越厉害了。”青染躲在离遐身后,补充道,“这条假龙已经能使用龙的火焰了,以前从没出现能使用灵能的,都只是胡冲乱撞。”
“制造这些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封意道,“看来这些只是试验品,后面很可能会出现真正的创造物。”
离遐面沉如水,声音也冰冷:“他究竟想创造什么?”
封意道:“或许他只是想当创造者而已。”
制造这些没有魂魄没有自主思维的死物,带着恶意,却想当创造者,真是痴心妄想!
但离遐心底的担忧远远超过对此事的愤怒:“你觉得他真的会成功吗?”
封意道:“善心造善物,恶心造恶物。那个不明身份者所修悟的匠心已经和他的制造物契合,也就是说他已经成功了。
“但他可支配的力量,终究只能达到他所修悟的层次而已。”
离遐见封意说话时还是平常那种淡漠的态度,心中担忧消了不少,以他对封意的了解,这件事是可以完全解决的。
而且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可真够自大的,但他怎么就那么信了?
“嘁。”离遐轻笑,心中的烦闷也没了,问道,“和我们一起回明宫吗?那些东西都被关在明宫的竹间殿中。”
“也好。”
明宫是映州妖王的住处,也是类似于人类的政府机构的地方,它在明山上。
竹间殿在明宫西院的竹林,入口在竹林仅有的三棵参天古槐树中间。
一行四个到了入口前,离遐拿出一枚木制牌子。牌子上刻着由槐树的枝叶编成的花环。
他高举着木牌,只见木牌的花环中间慢慢显出一个三角形符号,而三棵槐树散出光芒,待光芒连成光柱,离遐收了木牌。
四个走进光柱,出现在了竹间殿中间的圆玉盘上。
圆玉盘是嵌在竹间殿中间地上的通道法阵,一端在三棵槐树中间,一端在竹间殿。
竹间殿本是修竹为其闭关修炼所设的空间结界,其出关后又充当着他的住所,现在临时用来关押出现在合明的“死物”。
因为修竹可以全面感知竹间殿的一切状况,而且修竹现已入参机妙之境,所以被关押的死物只由修竹一个把守。
四个进入竹间殿后,修竹带着芜泽和舞儿也出现在了竹间殿的入口大厅中。
大厅有八根竹柱支撑,两旁都是分隔着的竹笼,每个竹笼里都关着一个装在蜘蛛网里的“死物”,它们都一动不动。
双方打了招呼后,离遐和青染就将黑龙和金蟾关进了竹笼中。
封意看了圈被关着的东西,对跟着他走了一圈的离遐道:“都烧了。”
“好。”离遐应完走到舞儿身边,有些不放心,“小心点。”
舞儿点头,随即伸手唤出阴火,蓝色的火在她手中跳动。
修竹将竹笼打开后,舞儿对着手中的火吹了口气,火分成了八束,分别钻进了关着“死物”的八个竹笼里。
蓝色的火刚触及那些东西,那些东西的表面就开始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的灰烬,随之消失在火中。
舞儿收了火后,竹笼里只剩下那些东西原本的模样。
黑鬼面具、怪鱼糖人、螳螂草织、化蛇陶瓷、凤凰刺绣、麒麟玉雕、黑龙墨画、金蟾雕像。
这些东西制造的方式各不相同,真是各色各样,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的眼睛都是空无的。
如果平常,莫三辞一定会夸赞这真是个全才,但现在她心里只有瘆得慌。
“真是一物克一物啊。”芜泽看着那些制作物,满怀愁绪地感叹了一声。
封意看了圈那些东西原本的面目,对离遐道:“继续烧。”他叮嘱道,“别烧眼睛。”
离遐会意,红艳的火从他手中飞出。
火刚落在那些东西身上,就见有黑气从它们的眼睛里飞了出来。
随即,一声“叮铃”声从芜泽的法杖传出,声音清脆如铜铃。
而黑气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倏然消散,露出了裹在黑气中的东西,那些东西全都直直掉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东西受掉落的反弹,跳了几跳才躺在地上,有一个落到了莫三辞脚边。
那是一颗已经干瘪如石子的不规则圆状物。
莫三辞心生猜测:是用这个做这些东西的心吗?
那些制造物烧完后,芜泽走到封意身旁:“神尊,这些您可看出什么古怪?”
封意讲了匠心的事。
舞儿心里惊骇。
芜泽和修竹都是一脸阴沉。
他们知晓事出反常,没想到这些“死物”竟是修匠心的修悟者制造的。
一个想当创造者的修悟者,创造的都是死物,扰乱合明、甚至会给合明带来灾难的死物。
这怎么配得上创造者?!
创造这个词,承载的可不是这些傀儡邪物和令人作呕的私心欲望。
现在已经有舞儿的能力可以轻松克制那个制造的死物,他们绷了一个多月的心弦也可以放放松了。
可是眼看着万妖大典就要开始了,那个修悟者专挑这个时间地点,难保不是为了万妖大典而来。
万妖大典是为了选举下一任妖王而设的,那时,万妖的朝天塔将会大典的祭祀礼下出现在明宫上方。
当朝天塔的门开启后,想进入朝天塔的妖怪都可以进入朝天塔,如果谁得到朝天塔的万妖印,谁就将成为下一届妖王。
难道那个也想进入朝天塔……
芜泽和修竹几乎同时面露恍然与震惊。
离遐刚有些缓和的面色又变得肃然了:“你们怎么了?”
芜泽语有忧心:“那个恐怕是为了万妖大典来的。”
离遐迅速感同了芜泽和修竹的心情:“他想进朝天塔?”
青染疑惑道:“他进朝天塔,是想当下一任妖王?”
离遐冷声讥讽:“妖王可不是他那种可以当的。”
“若那个真为了妖王之位我们倒也不必担心。”修竹冷着个脸,“就怕他真正想要的是朝天塔中的另一样东西。”
离遐、舞儿和青染心中疑惑。
莫三辞倒是想起来有关朝天塔的一个传说,那还是神树村长给她讲故事时候讲的金乌的事,难道是真的?
离遐道:“朝天塔里面有什么?”
“有一件事一直没和大王汇报。”芜泽神情沉重,“近两个月来,映州传出一则谣言,谣言里说朝天塔里有毕方的花苞,它可以捉住迷林的火种。”
第二九章 金乌的花苞
迷林的火种是一个流传在鸿蒙世界中的传说:
传说中,北方的迷林有创造生命的最初力量,迷林的羽族信奉火为世界本源,便称其为火种。
火种在迷林深处,那里迷雾漂浮,所入者一去无回。
生活在迷林的羽族认为火种是羽族的圣物,归羽族所有,所以在通往迷林深处的路上布下了很多陷阱,阻碍到迷林寻找火种者。
因为在传说中,火种既可以生长万物,也可以燃尽万物,只有可以使用火的修悟者才能被火种承认,得到火种的力量。
所以羽族一直以火为尊,希望可以得到火种的承认。
可是即使羽族人世代守着迷林,并在迷林中孜孜不倦地寻找火种,也依旧无法寻得火种。
但是羽族人一直深信火种就在迷林,一直在保护并寻找着火种,火种的传说也一直在鸿蒙世界中流传,总有想去迷林寻找火种者。
因为羽族人一旦离开迷林太远,就无法使用灵能,时间久了,就会完完全全变成普通人类。
这样的事足以让他们相信,火种真的存在。
*
火种的传说在场者都知道,但毕方的花苞又是哪门子的传说。
莫三辞心里也是纳闷,神树村长说的明明是金乌的花苞。
但毕方是以火为食的神兽,他化作的花苞能捉住火种确实也有可信度。
“那毕方的花苞可以抓住火种的谣言是哪里来的?”离遐问出了不知情者的疑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似乎是有意传出的。”
芜泽对此事也是疑惑:“谣言里说毕方为了安然度过大限之期,化作了一个花苞躲了起来,而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映州的合明,那时正值万妖大典,所以花苞很可能在万妖的朝天塔里。”
离遐看了眼脚边那个干瘪的东西:“如果那个真的是为了毕方的花苞而来,那就是因为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作为他那些制造物的供应能。”
青染有些不解:“可是他为什么要事先放出谣言和那些制造物呢?”
莫三辞道:“应该是为了引谁一起进朝天塔。”
她的回答造成了微妙的沉默,像是默契一样。
莫三辞在这沉默中感到微微的格格不入。这是咋啦?她又没有说错话。
“说的正是啊。”芜泽长老终于打破了沉默,“万妖的朝天塔不受任何外事改变,它一定会在后天晚上出现。
“而那时,只要是妖怪都可以进朝天塔的门,但朝天塔可不是什么妖怪都可以闯的。
“毕方的花苞的谣言已经传出来了,而且这谣言很可能是真的,那个妖怪心术不正,不可能闯得了万妖的朝天塔。”
他说及此顿了顿,面色肃然而情有忧惴:“大王,你既已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朝天塔开启前没抓到那个妖怪,您会怎么做?”
事已说至此,在场没哪个不知道这是为了让离遐一起进朝天塔。
离遐更是清楚:“我会进朝天塔。”
虽然他原本打算在外面吃吃喝喝等结果然后禅位的,虽然他可以派其他妖怪进去,但是事情闹成这样,他真的不放心,他这个前任妖王在朝天塔里更能控制住场面。
可真是操劳心累的命。
离遐心叹,转念间又想到一件事:既然那么了解他的性格,算准了他会进朝天塔,那就有一种很大可能性:这事是熟悉他的一个妖怪做的。
“芜泽长老,修竹长老。”离遐道,“万妖大典的安全我就交给你们了。”
离遐的想法芜泽和修竹也想到了,他们均双手交握,正式行礼道:“大王放心,万妖大典绝不会被那等妖怪破坏。”
“麻烦两位长老了。”离遐刚一脸认真拜托完,就转过头一脸讨好,“封意,商量个事?”
“我会让阿辞代替你进朝天塔的。”
“……”
离遐和莫三辞都是无语:怎么突然跳到了这个话题?先下手为强吗?
封意的话也让另四个困惑。
芜泽问道:“让阿辞姑娘代替大王是什么意思?”
封意道:“朝天塔里并不是毕方的花苞,而是金乌的花苞。”
除了莫三辞暗自感叹一声神树村长知道的可真多,其余者都感到意外。
金乌是远古时期的神鸟。
有传闻说金乌是来自太阳,来自无境之地,拥有如太阳耀眼的光芒,可以唤醒一切生机。
但是金乌自远古末期就再无踪迹,谁也不知道金乌到底去了哪里,又有猜测说金乌飞到了太阳里,回到了无境之地。
“你知道花苞的事?”离遐虽然在问,但是语气肯定。
封意道:“远古末期,金乌站在东方之末的扶桑树上化作了光芒消失了,金乌所站的地方结了个花苞,花苞被受金乌委托的毕方带走,并将它放在了妖火岩浆里孵化。
“经历了两千多年,花苞才开花,花心里有一个婴儿。
“毕方将那个婴儿交托给红翎,而那个花苞被毕方按照金乌的要求封印了起来,封印的地点是万妖的朝天塔。
“封印花苞后,毕方也失踪了。
“据毕方所述,金乌的花苞确实和火种有关,也正是因为如此,金乌才委托他做了那些事。”
离遐非常平静地听完了封意讲的事情,内心也很平静。
所以说,这才是自己真正的身世,他并不是他爹从妖火岩浆里捡来的。
虽然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是猝不及防,但是内心早已被他爹编的各色不正常的故事荼毒了,所以封意这么个正常的故事很容易就接受了。
真是忍不住佩服自己。
被荼毒的还有离遐的小妹青染,她听完后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来半神半妖只是因为花苞是在妖火岩浆里孵化出来的。”
青染的话直戳离遐心脏,那些不正常的故事一股脑在脑海里乱蹿,离遐顿时觉得胸闷气短。
芜泽和修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想起红翎,都想扶额叹息。
他们从没有见过那么个叽叽喳喳的妖王,也没见过那么个叽叽喳喳的妖怪。
但是没想到这么个喜欢说话的红翎居然能保守秘密,还没让他们知道,让他们很是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