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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二章:带她见见我

    得了胡夫人松口,陆景明心中是欢喜万分的。

    他哄着胡夫人高兴,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您放心,盈袖是个出色的孩子,还怕将来得不着如意郎君啊?”

    胡夫人失笑摇头,又拉着他说了一车的话,指了指那头长条桌案上摆着的布料缎子:“你去瞧瞧,这都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料子,得了顶好的,就总想留下些,你既然觉得温家小姑娘不错,给人家也挑一块儿,做一身衣裳,算是我的心意。”

    这倒大可不必。

    陆景明面上笑容一僵:“姨母,别吓着人家,您还是留着给表妹吧。”

    胡夫人就不大高兴了:“怎么了?我做长辈的,给孩子做身衣裳,怎么就把人吓着了?”

    他低了低头,瞥过去一眼那些布料,实际上有一块儿,他进门的那会儿就瞧见了。

    藕色的底料,绣的是水仙与芙蓉,水仙花下碧波涟涟,游鱼戏水好不俏皮,是以这一整块儿的料子,温婉之余又带些娇俏可爱,颜色又娇嫩,极衬桃儿。

    他本来想着,回头得去寻一块儿这样的料子,实在寻不来,就去找块儿这样颜色的,再找了最好的绣娘,照着这样的绣出一块儿料来,给桃儿做条裙,再做个上襦,她自个儿拿回去,想怎么配,就怎么配,他觉得她一定喜欢。

    只不过这个料子,不能出自胡家,不能是姨母送的。

    陆景明噙着笑:“小姑娘羞怯,知道是您送给她的,怕要惴惴不安好些天呢。”

    胡夫人隐隐听出来,一挑眉:“人家这是没看上你?”

    这话说的……

    陆景明头皮发麻:“姨母。”

    胡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小姑娘眼高于顶不成?竟还看不上你?”

    陆景明怕她对温桃蹊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将来要坏事,便急着去解释:“人家小姑娘才十四岁,娇滴滴的,您这么着给人家送东西过去,可不要把人给吓着吗?再说了,哪里来的眼高于顶,我又不是什么顶出色的人。”

    “又胡说!”胡夫人照着他背上就拍了一巴掌,“你什么时候,把温姑娘带到家里来,叫我也见一见?”

    “您想见她倒不是不行,只是不能我带着她进府来,那样不好。”陆景明虚躲了一把,“盈袖在歙州时和她玩儿的不错,叫盈袖请了她和林二姑娘来家里做客,您自然能见到的。”

    说起林蘅,胡夫人眉心又一动:“我听说,林二姑娘和温姑娘关系很不错?”

    陆景明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却还是顺势点头说是。

    胡夫人抿了抿唇:“她以前不常在我们面前露脸,我只知道那是个性情温和的女孩儿,每回去他林家做客,她话也不多,她母亲也总是把大姑娘和三姑娘往前推,我想问问你,你既然喜欢人家温家的小姑娘,那你和林二姑娘应该也没少见面吧?”

    陆景明眼皮一跳,听出了他姨母的言外之意。

    大表哥是早就定了亲的,自然不会是他。

    他吞了口口水:“姨母,林二姑娘是个拔尖儿的姑娘,您现在再上赶着去打听,恐怕是赶不上趟了。”

    胡夫人脸垮下去:“你是知道什么吗?”

    他可太知道了。

    不过事关谢喻白,他不太好替别人做主,人家再不藏着掖着,那也是人家主动去承认的。

    他摸了摸鼻尖儿:“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别人家的事儿,我不好插手多嘴,只是告诉姨母,别惦记林二姑娘了。”

    他要这么说,想来看上了林蘅的,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胡夫人心痛又惋惜。

    她早知道林蘅是个乖顺的女孩儿,也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但是人家女孩儿也要名声的,她不能放到明面儿上去细细的问,一来二去的,这才耽误了。

    如今倒好了——

    她一时又来气,只能把气全都撒在陆景明的身上:“你今儿怕是专程进府来气我的。”

    盈袖的亲事不成了,她看上了林蘅,想说给二郎,得,叫景明这么一说,也不成了。

    胡夫人只觉得脑仁疼:“谁家的孩子看上了林蘅?”

    陆景明看她实在是有些气着了,面露为难之色:“姨母,您这不是逼我吗?这事儿您叫我怎么说?”

    胡夫人横眉冷目去瞪他:“怕什么?难道出了这个门,我还四处宣扬去不成?咱们娘儿两个说话呢,一个外人都没有,你藏着掖着,做这样子给谁看?知道你是个君子,倒把君子做派做到我面前了?”

    “倒也不是……”

    胡夫人又推了他一把:“别东拉西扯的,赶紧说。”

    陆景明这才想起来。

    他这位姨母,其实从前就是个性格火爆的人。

    他听母亲说,姨母在家做女孩儿的时候,因是家中嫡长女,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养在外祖母身边的,外祖母高门出身,官宦世家,是个很气派,很大方的人,是以姨母有样学样,也是个很气派的人,而且眼里最容不得沙。

    倒是这些年,据母亲所说,还是大表哥的生母进门后,姨母的脾性,竟一年好过一年的。

    陆景明噙着笑,对这位姨母实在是无奈至极,一面扶着她回去坐,一面低声叹了一回:“京城谢家的孩子,这么说,成不成?”

    他说京城谢家。

    胡夫人是有见识的人,当然知道,京城谢家是谁家。

    谢家的嫡长子早年就娶了妻,也是高门贵女,那就只能是……

    “谢喻白?”

    陆景明面上还挂着淡淡笑意,没点头,也没否认。

    那就怪不得了。

    胡夫人面色一沉:“这事怪我,就该早点下手,不过这样看来,林蘅实在是个不错的姑娘。”

    一家有女百家求,那也要实实在在是个好姑娘才行。

    恶名远扬的女孩儿她也听说的多了,那样的孩子,可没见上门求亲的能把门槛踏破的。

    她就不该犹豫!

    当初林蘅行过及笄礼,她就该上门去提亲!

    陆景明看她气恼,有心相劝,就是这种事情吧,确实是没什么好劝的。

    他想办的事儿也办成了,想着只有两个姑娘在客栈里,便不想在胡家多待,于是缓声叫姨母:“我外头真的还有事,中午不能留在家里吃饭了,姨父还交办了我差事呢,改天事情办完了,我再进府来陪您。”

    胡夫人脸色越发的难看,但眼下却不是冲着陆景明了。

    她摆了摆手,打发陆景明去,等孩子临走前,一转脸,又把人给叫住:“你姨父交办了你什么事情?”

    家里的事情,怎么还要交办给景明?这叫胡夫人感到意外。

    这横竖本就是胡家的事情,自然不怕告诉姨母。

    陆景明抿唇略想了想:“您知道林月泉登门的事情不?”

    胡夫人点头,他见状才继续说:“姨父说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毕竟当年我爹和我大哥都很不喜欢他,也是因为他,对我意见更大,后来矛盾越闹越厉害,才成了如今这样子,所以姨父一时也没点头答应,就想着把我叫到家里来问问,看看林月泉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他略想了会儿,到底里头还有周家香料铺子的事,他又与胡夫人娓娓道来,等说完了,再添了几句:“我跟姨父和表哥们说了这事儿后,姨父自然心下更疑惑了。他能盘下周家祖产的那间铺子,这事儿就不简单。”

    胡夫人定了定心神:“他不光是把人家祖产留下的铺子给盘下来,还能这样不动声色的——”

    她尾音拖长了:“周家或许是为了脸面,可其实说不通。那铺子改头换面,杭州的人早晚都会知道,是以这脸面嘛,早晚都是顾不成的。”

    陆景明当然想到这一点,姨父和表哥他们一定也想到。

    说白了,周家的脸面既然早晚都顾不成,那何不早点把话说开了呢?

    周家的铺子传了几代人,杭州的好些百姓们,或是高门女眷们,都喜欢到他家铺子去买香。

    如今给别人盘去了,周家人还不说,那到如今,岂不是把那些个老主顾,都拱手送给林月泉了吗?

    就譬如林蘅那样的,不就是冲着常年在周家香料铺买香,才会带着桃儿去他们家,从而发现那铺子如今已然归了林月泉的吗?

    “至于多的,姨父也没说,我心里也有些想法,但是姨父不提,我自然也就没开口,横竖等见过林月泉,大概问一问,私下里再查一查,而且大表哥也说了要去见周家人的。”

    他深吸口气,又安抚胡夫人:“没事儿的姨母,林月泉有什么心思手腕,咱们也是不怕的。”

    胡夫人怕的哪里是林月泉手腕多高明,还不是怕他……

    当年和家里闹的那么不开心,纵然也有别的原因,说到底,从景明小的时候,妹夫就看他不顺眼。

    她虽然不晓得为什么,就连妹妹都不知道为什么,都是父子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怎么就横竖看孩子不顺眼了呢?

    后来再出现个林月泉,妹夫越发觉得景明是个不服管教的,就更不喜欢他。

    景明这孩子也是犟脾气,轴的很。

    胡夫人现在已经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同家里打擂台,才一味向着林月泉去说话,还是真的觉得,林月泉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是妹夫和景泽看走了眼。

    但不管怎么说,她到如今,都是怕的——

    胡夫人看着他,眸色越发慈善柔和下来:“我这不是怕你还和小时候一样,一味的向着人家说话。”

    陆景明的神情就见了寡淡。

    胡夫人见了,知道他想起家里的事情糟心,欸了两声:“这么大的人了,不兴孩子似的想那些有的没的,快去吧,等办好了事儿,姨母亲手给你做汤吃,犒劳你,啊?”

    才说叫他别像个孩子似的去想那些,一转头,又拿这话哄他,顺他脾气。

    他心下无奈,无声叹了叹,同胡夫人做了礼,拜辞出去。

    可是一出了上房院月洞门,转过角来就遇见了明礼。

    陆景明心下咯噔一声,脸色登时就变了。

    他脚下生了风似的,快步就迎上前去:“我不是叫你留在客栈里陪着她们吗?你怎么找到胡府来?”

    明礼一礼做完了,也是急匆匆的:“三姑娘和林姑娘不见了!”

    陆景明瞳孔一缩:“什么叫不见了?”

    他急切时,上了手,捏着明礼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明礼喉咙一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他说来。

    原来陆景明从天宁客栈离开不久,就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往客栈送了封信,说是温长玄要跟朋友们到城郊去赏景,叫温桃蹊一块儿去,林蘅若是想去,正好也一起。

    本来温桃蹊觉得事情挺古怪的,照说温长玄出去吃酒也算了,要出城也没什么,但没什么道理带上她一起,还要带上林蘅,就算真的要带她们两个一块去,温长玄也会先回一趟客栈,亲自接上她们两个。

    可是后来那孩子拿了块儿玉佩,温桃蹊见了,说正是温长玄今天出门的时候佩戴的那一块儿,原本将信将疑不肯去的,也就立时信了那孩子的话。

    陆景明心头全是苦涩:“你没跟去?”

    “三姑娘说,到底不大方便,就没叫我跟着一起去,而且三姑娘说那玉佩确实是温家二爷出门时佩戴的……”

    陆景明手臂高高扬起,那一巴掌到底没有落下来。

    他心里恨恼,但又迅速冷静下来。

    温长玄的玉佩,随身佩戴的东西,确实没人能够轻易拿到,桃儿已经算是警惕了,想着事出有异,见了玉佩才信的……

    他临走的时候,也的确没交代死明礼,不能叫桃儿离了视线。

    当初德临县外遇山匪的事情,到现在有了些许眉目,那伙子山贼,的确是两拨人,一拨就是县衙的官差假扮的,另一拨人,才是真正的冲着他们,不,冲着桃儿她们去的。

    他从不怀疑那些人会冲着林蘅去——一个素来安分的女孩儿,能招惹上什么人?

    所以即便到了杭州,他也一刻不敢放松下来,恨不得日日把桃儿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

    果不其然,他只是离开了小半日,就出事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阴谋

    第233阴谋

    温桃蹊人昏昏沉沉的,眼皮沉重。

    她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但是挣扎了许久,眼皮不听使唤,睁不开,自然也就看不清周遭环境如何。

    她觉得有些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但下一刻,身上就多了一条锦被。

    这种感觉很不好。

    死气沉沉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不免让她想起来,前世……

    她最后的时光,和白翘两个人,在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里,就像这样。

    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也是冰凉的。

    毫无生气。

    而她,置身其中,无能为力,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不适感让温桃蹊的眉头紧蹙,不由得发出一声嘤咛。

    她努力的想要摆脱,身体却动弹不得。

    周围开始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却叫人听不真切。

    她再想要努力挺清楚的时候,那些声音,又飘飘然远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

    “吱呀——”

    房门被推开,月白直裰的谢喻白坐在床边上,伸出去的一只手,猛然顿住。

    他回头,看着进门的小丫头,面露不悦:“怎么了?”

    小丫头低眉顺目,哪里敢多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面:“公子,那位姑娘看起来很难受。”

    真是麻烦。

    谢喻白看着床榻上面容姣好的林蘅,心中柔软一片:“她要什么?”

    小丫头又摇头:“姑娘还没醒,也没说话。”

    那跟他说顶什么用?他能替温桃蹊缓解什么痛苦?

    他面色冷三分:“叫大夫再去看看。”

    正说话的工夫,外头随安疾步进了门,目光当然也不敢往床榻方向瞟,叫了声公子:“温二爷来了。”

    人家正经哥哥来了,他虽然不大想离开林蘅床前,但还是得出去应付一场的。

    他慢腾腾的站起身,才出了门,迎面就撞上了温长玄。

    温长玄身上还带着酒气,面色阴沉:“我妹妹呢?”

    谢喻白退半步:“你这幅样子,倒像是我把你妹妹掳走了?”

    温长玄是着急。

    他做客未归时,随安找上门来,说桃蹊出了事,又为着有外人在,不方便直说,他只能匆匆辞出来,跟着随安一路往谢喻白租下的这处三进的宅院而来。

    一路上,才算是从随安口中,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由。

    只是他没想通,桃蹊和林蘅都不是傻乎乎没成算的姑娘,怎么这么轻易的就上了别人的当。

    今次若不是谢喻白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林蘅的一举一动,派了人暗中跟着林蘅,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的。

    说来,谢喻白算是救了桃蹊的。

    他敛了神,也退了半步,抱拳拱手又以弯腰,倒是正正经经的,端了个礼。

    谢喻白本也只是见了他那样的面色,心中多少有些不快而已,可一时又见他这样子,自然不会生受,忙侧身一让:“我随口一说,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吩咐一旁掖手站立的小丫头:“你先带他去看看三姑娘,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该来的,不光是温长玄一个人。

    他既然从屋里出来了,总要把该见的人都见过了,才好回去守着他的姑娘。

    随安见他站着门口没动,犹豫须臾:“二姑娘还好吗?”

    “没大碍,就是些迷香,再过会儿,也该醒了。”

    说到迷香时,谢喻白的口吻分明不好。

    随安缩了缩脖子,他侧目过去:“查清楚了吗?”

    “迷香就是普通的迷香,不过这东西平常也不怎么会有人买的,便是到香料铺子,到药铺,真的要查,也方便,只是范围太广了,一时还没有头绪,您要真的想查,不如……”

    谢喻白知道他想说什么,眉心一凛:“尚且不知道下手的人是什么用意,况且事关两个姑娘的名誉,并不好打草惊蛇,惊动了官府,事情就闹大了。”

    杭州知府,与他父亲,本就是同年。

    昔年杭州知府韩齐之在京中为官时,与父亲交情便很不错,往来走动,他也是要叫上一声伯父的。

    只不过他这回来杭州,是为了追姑娘的,所以就没到韩家去拜访,倒兴师动众的。

    眼下要惊动知府衙门,请韩大人帮忙调查,不是说私下里查不得,就是礼数上未免缺了些,又总要欠下人情。

    他欠下的这些人情,都是要父亲在官场上还回去的。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谢喻白深吸口气:“说不定等她们两个醒了,会有些别的线索。”

    随安抿了抿唇,也就没再说什么。

    有小厮着急忙慌的从外头小跑着进门来,面上慌张一览无遗。

    随安知道他家公子有心事,心情不好,怕这小厮触霉头要倒霉,也会惹得公子更不快,便先沉着脸斥两句:“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照看姑娘们的小丫头,是临时到商行去买的,商行多得是这种能临时到人家家里做工的小丫头,伺候人是不在话下,给足了银子就成,到了日子,丫头们照旧回去,同主家没有半分关系瓜葛。

    可是家里伺候的小厮,那都是从京中带来的,竟也这般不成体统。

    小厮听随安训斥,心下委屈,面上还不敢露出来。

    谢喻白一抬手:“陆景明来了?”

    那小厮忙不迭点头。

    他跟在公子身边,在歙州的时候,就见过那位陆掌柜,一路上跟着往杭州来,更是没少瞧见那位陆掌柜人前走动,是以自然认得出。

    偏偏人前人后笑眯眯的陆掌柜,黑着一张脸,煞星一般的模样,说话时语气森冷,简直要吃人一样。

    他做奴才的,也没见过这样黑脸的主子,实在吓得不轻,不知道陆掌柜想干什么,这才着急的。

    而公子似乎……早猜到了陆掌柜会来?

    谢喻白手背在身后,却没有出门迎人的打算。

    陆景明关心则乱,他可以理解,但是不分青红皂白,黑着脸打上门来,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本来连随安都不想支出去的,可眼前的奴才又看起来不顶用……

    他揉了揉眉心:“随安,去把人请进来。”

    随安抿又抿唇,欸一声应了,领了先前那小厮一路出门,往府门口迎陆景明而去不提。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陆景明人没进门,声音先入了耳:“你把人掳走……”

    “你说话别闪了舌头。”

    谢喻白在听见他声音那会儿,就料到了他想说什么,是以自然而然开口打断。

    陆景明是被带到偏厅去的,进了门,见谢喻白气定神闲的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人在你手上,在你的宅院中,你还想说什么?”

    “那你难道不知道,温长玄也在吗?”

    谢喻白丢了个白眼过去:“人说关心则乱,我从前倒觉得,这话太虚,一个人精明能干,那便什么时候都该是个冷静沉稳的,何来的关心则乱一说。不过今日,我才算是彻底信了——你也有这慌神无措的时候——你但凡动动脑子想一想,这事儿也跟我不会有关系。”

    他掳温桃蹊干什么?就算是林蘅,他也不会用这样的下作手段,去毁林蘅的名声。

    他说着又来气,没忍住,又白陆景明一眼:“难不成你会耍心眼,使手段,把温三姑娘掳走吗?”

    随安听的一愣一愣的。

    公子这会儿数落陆掌柜一套一套的,刚知道林姑娘出事的时候,他不也急红了眼吗?

    说什么沉着冷静。

    感情挤兑别人极有一套,放在他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儿呗。

    陆景明先前也的确是急昏了头了,眼下听谢喻白一番抢白,又听他说温长玄也在谢喻白这儿,才渐次冷静下来:“长玄在桃……三姑娘那儿?”

    “装模作样。”谢喻白嗤一声,“是我叫随安去把他请来的。”

    陆景明侧目去看,随安便颔首,意思是应了:“二爷今日跟杭州旧友去应酬,我找去时,二爷还在酒桌上没下来呢。”

    一顿饭,从中午,吃到这时候?

    随安大抵看出了他的疑虑:“不是在吃饭,换了个地方,听戏去了。”

    陆景明眼中就闪过懊恼。

    他离开客栈的时候,就应该派人去告诉温长玄一声,只有两个姑娘在客栈,叫他吃了饭快点回去。

    结果倒好,他没说,温长玄不知道,还当他在客栈里陪着,倒大大方方跟着朋友听戏吃酒去了。

    谢喻白点了点扶手:“三姑娘她们是中了迷香,不过没什么大碍,我的人去的及时——”

    他把声儿拖了拖,又打发随安去把温长玄请过来:“人也看过了,他也就放心了,该说说正事儿了。”

    随安出门的时候,陆景明面色一沉:“她们是怎么中了……”

    谢喻白一抬手:“跟你说一趟,一会儿见了长玄,再说一遍?”

    得。

    不管怎么样,是谢喻白救了人,他忍。

    谁叫他欠了人家的呢。

    温长玄来的倒也很快,大概是见了温桃蹊安然无恙,脸色比刚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他一进门,凑近了,陆景明就闻见了酒气。

    温长玄看见他,倒是横眉冷目的。

    陆景明拧眉:“我去了一趟胡家,不在客栈,但我把明礼留下了的!”

    他倒像是要兴师问罪,自己跑出去听戏吃酒,怎么不反思?

    谢喻白见这阵仗,别是要吵起来,忙欸了声:“不是把你们弄到我这儿吵架来的。”

    该来的,其实还少了人……

    谢喻白面色冷了冷:“随安,从姑娘们出事到现在,多久了?”

    随安回想一阵,又细算了一阵:“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也足够了。

    陆景明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查到温桃蹊的下落,找上门来,林家人怎么就不能呢?

    是没人通知他们,但他们家的姑娘住在外面,住在客栈里,就算有温桃蹊为伴,难道他们一大家子,就没有一个真的上心关切吗?

    还真是有意思。

    林蘅倒不像是他们林家的嫡姑娘,反倒像是打路边随手捡来的,本就可有可无,是死是活都没人理会。

    谢喻白的脸色越发难看。

    陆景明和温长玄面面相觑,大概猜到了林家那一层。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陆景明掩唇咳了声,转头去看坐在他旁边儿的温长玄:“你的玉佩,你随手给了什么人?”

    温长玄一怔,下意识去摸腰间,空荡荡的。

    他原本就黑着的一张脸,此刻更难看起来,而原本因多吃了两杯酒,加上见了妹妹睡梦中不安稳的小脸儿,有些上头的情绪,一下子就全都冷然了。

    他算是彻底冷静下来,陆景明却是心头一震:“你该不会根本就不知道,你的玉佩,不见了吧?”

    谢喻白稍稍咂摸出味儿来:“她们会轻易上当,总不能是因为……”

    他没敢说,但目光转投向了温长玄。

    陆景明沉声说是:“我把明礼留在了客栈,叫他看顾两个姑娘的,当日德临县外遇上那事儿后,我们俩就没放下过心。明礼跟我说,是个孩子到客栈去送的信,说长玄要跟朋友们到城郊去赏景,让她们两个一起去。”

    他一面说,一面深吸口气:“本来小姑娘留了心眼,觉着即便要带她出城,长玄也会亲自回客栈去说,带上她们两个一块儿走,怎么会叫个孩子去送信,但那孩子拿了块儿玉佩,小姑娘认识那是长玄出门时佩的,这才信了。”

    “信?还有信?”温长玄眉心一拢,“我的字迹,桃蹊是认得的啊。”

    “说你吃多了两杯酒,拿起笔来手都抖,叫人代写的。”陆景明还是忍不住白他,“有了你的玉佩,她有什么不信的?”

    虽然所有的事情,听起来都很可疑,也很离奇,吃酒吃到拿笔都手抖,还能出城去赏景,也是很离谱了。

    但是有玉佩为证,贴身的东西,寻常谁能拿去。

    到底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便也就信了。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

    陆景明阴恻恻的:“那便是今日席间,有人趁你吃酒时不注意,顺了你的玉佩,又拿着玉佩去诓两个姑娘,之后的事情——”

    他咬牙,去看谢喻白:“你是怎么把人救下来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坐享其成

    林蘅出事了。

    谢喻白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似此刻这般慌张无措的。

    他的母亲,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没活下来。

    长大后,父亲和大哥同他讲,他每每心怀愧疚,可也没有这样的感受。

    父亲续弦再娶,是在他五岁的那年。

    继母出生高门,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止得体,行为端方,对他们兄弟两个,视如己出。

    小的时候他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后来继母劝他,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他这样。

    就这样劝啊,劝啊,足足宽慰了他有三年的时间,才把他慢慢的教好过来。

    从那之后,他谢喻白的人生,顺风顺水,得风得雨。

    直到遇到林蘅——

    小姑娘家总是柔软的,林蘅又生的貌美,陪着温桃蹊住在客栈里,他不好说什么,反正林家人对她也不好,她住在外面,说不得还自在些,只是安全上,他总是不能彻底放心。

    人心都是偏私的。

    天宁客栈里,无论是温长玄,还是陆景明,遇上任何事,都只会以温桃蹊为先。

    所以他就安排了人,每日都盯着林蘅的一举一动,却并不打扰她。

    那天温桃蹊和林蘅两个从客栈出门,去赴约,他的人就立时来回了他。

    幸亏是他多留了心眼儿,加上并不知还有温长玄玉佩之事,便以为两个姑娘涉世未深,不防备人心险恶,这才带了人,匆匆出府,一路赶过去。

    对方是把两个姑娘约在了靠近城西门的长安客栈中的。

    长安客栈比不上天宁客栈,拢共也就那么三层小楼,满打满算下来,也不过十来间客房,平日里实在是不怎么起眼。

    谢喻白带着人匆匆赶去的时候,两个姑娘其实已经到客栈有些时候,问清楚了人进了哪个房间,谢喻白一句话都不多说,带了人就往楼上冲。

    长安客栈的小伙计愣是没拦住,谢喻白就已经把紧闭的房门给踹开了。

    燃了大半的迷香在香炉中散落着,香炉灰里明显提前加过水,如果等到香燃尽了,人在昏睡之中被带走,再想察觉出这房间曾有过迷香痕迹,是很难的。

    谢喻白鬓边青筋,在看见了瘫软倒在地上的林蘅和温桃蹊时,凸起来。

    好在两个姑娘出门时候带了帷帽,客栈里的小伙计也没瞧见她们的脸,不然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大开杀戒!

    而后谢喻白吩咐随安去商行买回几个小丫头,又叫长随小厮去准备梁顶软轿,给足了小伙计银子,威逼利诱的让他永远闭上嘴,拿春藤椅把两个姑娘从二楼的客房抬下去,软轿又进了客栈一楼正堂中,就这么着,把人给带回了他暂租的宅子里,之后才叫随安赶紧去寻温长玄回来。

    回忆起先前发生的那些,谢喻白还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他多留了心眼,派了人跟着林蘅,这一切,怕都不可挽回。

    他心爱的姑娘,会遭遇什么,他简直不敢想象。

    此时同陆景明和温长玄二人把这事儿娓娓道来,他话音落下,指尖不易察觉的抖了抖:“我想安排下手的人,也算是周全,一方面,从今日席间偷走长玄的玉佩,以此为凭,骗取两个姑娘的信任,另一方面,把姑娘们骗到长安客栈中,迷香是早就准备好的,香炉里早加过水,而且他们并没有等在客房中,我猜想,八成是算着时间,等着迷香燃尽,两个姑娘昏沉不省人事的时候,再把人弄走。”

    “那间客房……”

    “客栈的伙计说,也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定的客房。”

    陆景明话没问完,谢喻白就先拦了他的话,回答了:“听伙计的意思,像是城中的小乞丐。本来他以为是跑到客栈捣乱的,但是那小乞丐扔了一锭银子,只说定一间客房,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他就没再多问。”

    还真是周全又妥善。

    到天宁客栈送信的,是个孩子,到长安客栈订客房的,又是个孩子。

    陆景明皱了眉头:“这个人,一定对两个姑娘很了解,知道两个姑娘年纪虽然小,却是机敏聪慧的,不会轻易上当,所以才偷走长玄的玉佩为凭。而且……”

    他摩挲着下巴,略想了想:“他对我们的行踪,也是了若指掌。”

    温长玄沉声嗯了一嗓子:“如果说把我拉去喝酒,是早有预谋,那你不在客栈中,回了胡家,就一定是他事先不知道的。他得趁着我们都不在,才能到客栈把桃蹊她们骗出来,只不过是算漏了谢二这一茬,计划才扑了空而已。”

    可是在杭州城,又有什么人,会对她们两个的性情,这般了解呢?

    偷走玉佩,盯着他们的行踪,那就是早有预谋。

    那便是早知桃儿来了杭州。

    从一开始,冲着桃儿去……

    陆景明眸色倏尔一沉:“也许,我回了胡家,他事先也知道呢?”

    谢喻白面上神情一僵:“什么意思?”

    陆景明侧目过去:“今天原是姨父有些事情要问我,才派人把我叫到家里去的,但这个事,同林月泉,是有关的——”

    他拖长了尾音,看看温长玄,又看看谢喻白:“如果是里应外合,是林月泉冲着三姑娘而去,先去了一趟胡家,那自然也就有了后来姨父把我叫到家中去的事情,不然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而去也只有林月泉,既了解桃儿,又知道林蘅,且动机十足。

    好巧不巧的,他今天一大早登胡家大门,谈什么合作的事。

    恐怕他的目的,并不是与胡家合作,只是单纯为了把他引开而已。

    谢喻白脸色越发难看,温长玄鬓边更是青筋凸起。

    城西一里外的清月观旁,有三间茅草屋,早年间有一户姓杨的人家,老两口带着三儿两女,常年就住在这里,去年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举家搬进了城中,这三间茅草屋,就再没有人住。

    只是道观里的人,隔三差五的,又总能听见屋里有说话的声音,或是些别的动静。

    今年年初那会儿,本来主持是要报官的,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转念想想,守着个道观,就紧挨着的茅草屋,真要说有不干净的东西,恐怕这清月观的香火,往后就要彻底断了。

    于是严令道观里的人谁也不许多嘴胡说,谁也不许到茅草屋那里去生事,就权当不知道而已。

    眼下三间茅草屋郑重的那一间,房门微微打开了一半,风吹过的时候,破旧的木头门打摆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屋里坐了个周身肃冷的男人,身上穿了件褐色大氅,兜帽戴起来,把他整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旁边儿还站了两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两个人肩头瑟瑟,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说话。

    “呵——”

    男人倏尔冷笑了一声:“人不见了?”

    站着左边的男人忙不迭的点头:“迷香烧了一半,就被人给按灭了,也没带走,就留在香炉里,我们算着时辰派人去的,没敢从客栈的正门进,怕给人瞧见了,从后墙顺着爬上了二楼,进了屋里,可一个人都没有,也幸亏咱们的人机警,根本没敢多待,又从后墙顺着梯子爬下来,赶紧溜了。”

    男人声音越发肃然:“然后呢?”

    “然后就……就他们绕去前门看了,客栈里有好些生人脸孔,装作要吃饭,进了客栈,瞧着二楼那间房门紧闭,倒是没人把守,可那些生人,眼神老是往楼上瞥,估摸着,就是等在客栈里,要抓人的。”

    生人脸孔?

    男人原本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倏尔手上动作一顿:“坏了。”

    站在旁边儿的两个男人,更不敢说话。

    坐着的男人叫了声王六:“叫他们两个,这些天,就蹲守在谢喻白租住的宅子外头,好好看看清楚,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些人,有没有出入谢喻白的宅院。”

    谢……谢喻白?

    谢喻白的名号,就连他们这种小人物,也是听过的。

    今年四月里,朝廷殿试,新科登榜,出身清贵,又的确有才干本事,不靠着他爹,不靠着他老师,愣是自己科考,中了二甲第二名。

    这科考路走了一遭,凭着那个做侍郎的爹,还有他的那个老师,这位谢二公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的。

    这怎么又扯上他……

    王六声儿颤了颤:“您是说,京城谢家的,二公子?”

    男人眯了眼,啧声咂舌,不悦的看向王六:“怕了?你不是一向自夸,说你办事,手脚干净又利落,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吗?”

    王六吓得不轻:“不是,这不是把柄不把柄的事儿……”

    他咬了咬牙,一横心:“得罪了谢喻白,那可是把侍郎府给得罪了的,况且我虽然不是什么场面人,也知道,他的那个老师,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关门学生,您这……您这交办差事之前,也没告诉咱们,这里头还有谢喻白的事儿啊。”

    他就是办点儿事,赚点银子花,可没真的想把命给搭进去。

    男人讥笑出声来:“你手上,这些年,少说五六条人命吧?黄花大闺女,也糟蹋了十几个吧?王六,知府衙门都没抓着你,遇上个谢喻白,你倒怕了?”

    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都是些混吃混合的草包,底下的那些官差衙役,有几个是认真办事的。

    韩齐之是个有本事的,但那有个屁用。

    他是知府,一天到晚的,手上过多少事儿,恐怕都不知道他王六是谁。

    那谢喻白?

    他干这行的,这点儿心眼儿还有。

    迷昏了两个姑娘,结果这俩姑娘估摸着是被谢喻白给救走的。

    谢喻白为什么在杭州?为什么这么巧的把人给救了?救了人,还派了人盯在长安客栈,等着抓人。

    要说谢喻白和这俩姑娘其中一个没点儿什么猫腻,打死他也不信。

    他差点儿动了谢喻白的人,谢喻白还不往死里追他吗?

    经商的人家得罪了也不妨,大不了他就出去躲几年,但是得罪官场上的人……

    王六想想就头皮发麻。

    “这事儿……横竖我们也没办成,您看,这银子,我也不好意思伸手跟您要了,事情,要不然……就到此为止吧?”

    王六明显能够感觉到,他话音一落下,对面坐着的男人,肃杀之气就更明显了。

    他脖子一缩,正待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呢,男人却突然站起了身来。

    王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下意识的往旁边儿退了半步。

    男人背着手,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一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王六,啊。”

    王六浑身紧绷,连躲都没敢再躲,喉咙一滚,吞了两口口水,眼看着男人又背着手,出了门去。

    始终没有开口的另一个男人,叫了声六哥,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这怎么办?”

    王六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闭嘴吧你。”

    那男人从茅草屋出来,褐色大氅的兜帽从头上拿下来,露出英挺的一张脸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茅草屋,眼底全是不屑,而后头也不回的,就进了清月观去。

    清月观正殿外的台阶下,延伸出去,有个青铜的香鼎。

    男人一递一步的靠近了,手指溜着香鼎边缘处,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

    在他绕第三圈的时候,从侧旁闪身有个身穿枣红色长衫的男人,就直挺挺的站在了他身边。

    只是这男人脸色阴沉沉,显然不怎么痛快就是了。

    穿大氅的男人盯着他看了眼:“你这是什么脸色?”

    长衫男子冷笑一声:“说好了的事,这算不算你言而无信?你失信于人,倒有脸来质问我?”

    他话音顿一顿:“说好的事成之后,我名正言顺能提亲娶人,现在呢?我可警告你,这件事情,要么办成了,要么,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不管你怎么善后,总之,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先前的男人听了这话,面色登时难看:“当初谈及此事,你也知是有风险的,现在跟我说这个?一刀下去,划清界限,坏事我做的,你只坐享其成,你是这意思?”

第二百三十五章:也许不是我

    林蘅和温桃蹊悠悠转醒,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

    底下的丫头几乎是小跑着到前厅去回的话,谢喻白一听就再坐不住,腾地就站起了身。

    他倒是比温长玄和陆景明动作还快,把人家两个弄得一愣一愣的,怔怔的看了他一眼。

    谢喻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过分紧张,别开脸,又掩唇咳了咳,吩咐那小丫头领着他两个去看温桃蹊,等交代完了,才迈开腿,挪动身子:“我就不陪着你们去看三姑娘了。”

    他那点小心思,陆景明还不知道?

    反倒是温长玄有些不明就里。

    等谢喻白急匆匆的从正堂出去,温长玄欸一声叫住陆景明:“他是什么情况?”

    陆景明狐疑的盯着他看了一眼:“这还看不出来?”

    温长玄眉心一拢:“他看上林姑娘了?”

    陆景明没吱声。

    温长玄心下却一沉。

    如果是谢喻白,那他那个傻弟弟,怕就真没机会了。

    所以……

    “谢喻白是为了林姑娘来的杭州啊?”

    陆景明觉得他实在是有些过分迟钝了。

    这人平素看起来那么精明,也的确长了一张精明能干的脸,怎么遇上男女情爱之事,就跟个傻子似的?

    谢喻白还要把话说的怎么清楚明白啊?

    他要不是为了林蘅,巴巴的派人盯着林蘅干什么?又怕林蘅浑身不自在,还要藏在暗处,就护着人周全,绝不打扰林蘅的生活。

    这份儿心思,未免也太感人了吧。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你不知道,他前几天,带着好多礼物登林府门的事情?”

    温长玄一脸茫然:“没人跟我说过啊,我上哪儿知道去?”

    陆景明扑哧一声就笑了。

    看来桃儿跟这个哥哥,也不是无话不谈的嘛。

    他没由来心情好了些,再没搭理温长玄,自顾自的出了门,跟着小丫头又往安置温桃蹊的院子去了不提。

    温桃蹊挣扎着揉了眼,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朦胧。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她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浑身酥软,一点儿劲儿都提不起来。

    有小丫头极有颜色,三两步上前来,上了手就要去扶她。

    温桃蹊下意识一躲,警惕看她:“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我的丫头呢?”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快两个时辰,小丫头看出她眼底的警惕,忙退了半步,怕再刺激到她,而后蹲身一礼:“姑娘昏睡了快两个时辰,这里是谢二公子的家,奴婢是二公子从商行临时买来伺候的丫头,姑娘的丫头眼下也刚醒,还不能到姑娘跟前来伺候,您别担心。”

    谢二公子?谢喻白?

    她昏睡了两个时辰?

    白翘和连翘也刚醒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那个小孩子拿了封信,还带着二哥随身的玉佩,让她到长安客栈二楼拐角最后一间的客房去见。

    她去了,和林蘅一起,然后呢……

    进了门,她觉得屋里有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林蘅还深吸了两口,夸那香好闻,她却不喜欢,下意识就皱眉。

    四下扫视一圈儿,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等张口想说话,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迷香——

    温桃蹊瞳孔一缩,想到了梁时那时的下作手段。

    她一定是又中了迷香了。

    温桃蹊胸口一痛,冷着眸色去看那丫头:“林姑娘呢?林姑娘在哪儿?”

    小丫头忙又安抚她:“林二姑娘在隔壁院子安置着,您也别担心,她也没事儿的。”

    那就是谢喻白把她们给救了。

    她正要再向小丫头问些什么,门被人从外头吱呀推开。

    这小院平时谢喻白肯定也不用,说是正间正卧,可实际上也就是一间小屋子而已,正门和床榻,根本也没隔着几步,拿纱屏给隔开了。

    先前她迷迷糊糊的,也没顾上,这会儿再扫视一圈,心下便了然。

    八成还是为了安置她,谢喻白才叫人找了这么一架屏风,把床给隔开了。

    她隔着纱屏,隐隐看到两个人影,匆匆进门来。

    真是隔着屏风都看出了焦急了。

    温桃蹊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长松了口气,朝着小丫头摆摆手:“你出去吧。”

    那小丫头也摸不清这姑娘的脾气,反正她拿银子办事儿,听主子差遣吩咐,于是蹲身一礼就往外退。

    绕过了屏风的时候,迎面撞上温长玄,温长玄一拧眉,倒没说什么,眼看着她出了门去。

    陆景明心里惦记温桃蹊,恨不得抢在温长玄前头进到里面去。

    温长玄却身形一顿,在屏风外站定住,回头瞥了他一眼:“还往里进?”

    陆景明喉咙一紧,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老老实实就站住了。

    温桃蹊听得真切,没忍住,唇角上扬,浅笑出声。

    温长玄这才提步进到里间去,见温桃蹊小脸儿红扑扑的,悬着的心又放下去:“看样子确实是没有大碍了,我先前还怕这迷香对你身体有什么不好的,这会儿见你面色红润,也没什么不适,总算是能放下心了。”

    温桃蹊吸了吸鼻子,低头看自己身上衣裳穿的整整齐齐的,她抬手,又拢了一把衣襟:“二哥,我就是觉得没力气,浑身没劲儿,你扶我挪到外面罗汉床去吧。”

    这死丫头……

    温长玄面色一沉,哼一声:“干什么?”

    温桃蹊声儿极低,哎呀了一嗓子:“人家不也是担心我,才急巴巴的想来看看我好不好。”

    说得好听。

    她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都别说早了,往前说两个月,陆景明还想见着她人?

    担心?再担心都不顶用,她铁定叫把人给撵出去,最多嘴上客气两句,实际上都未必领情。

    现在好了,还替陆景明着想呢。

    可是她才从昏睡中转醒,温长玄又不想跟她怄气,到底还是上前几步,把人从床上扶着起身,又替她穿好了绣鞋,叫她整个人半靠在自己身上,带着她从里间出来,挪到了外面罗汉床上去。

    把人安置好了,他又转回里头,取了两个大靠枕,软软的,给她垫在身后。

    陆景明也有眼色的很,转头就去倒水。

    温长玄才把靠枕放好了,正准备去给她倒水喝,一回头,陆景明手上一杯水就已经递到了她面前去。

    温桃蹊说着谢谢,顺手就接了过来,抓头就去问温长玄:“二哥,那块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他的玉佩,温长玄实在是有些难为情,也自责的。

    席间他自己不留神,到现在也没想的出来,是谁偷走了他的玉佩,为此差点儿害了妹妹和林蘅。

    他人怔了怔,往后退了退:“席间不知被什么人给顺走了,要不是出了这事,我还不知道玉佩丢了……”

    他后来声音越来越低了。

    温桃蹊略一抿唇:“总是难防有心人,二哥,这不怪你的。”

    陆景明眼神一亮。

    不愧是他看上的小姑娘。

    梁时那一次,就已经叫他对桃儿相当刮目相看了,今天,是第二次。

    被人算计,差点儿被人给掳走了,这么精心布局,支开她身边的所有人,换做寻常姑娘,早就吓的不知所措,遇见亲哥哥,怕要抱着哭一场。

    可她却不这样。

    她还想着要安慰温长玄,不想叫自己哥哥陷入自责之中走不出来。

    陆景明坐在一旁:“你现在真没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吗?”

    她笑着摇头:“身体是我自己的,要是不舒服,难道我硬撑着呀?”

    可是她还要在杭州住好长一段时间的。

    她舍不得林蘅,要是跟二哥转到去定阳,又要赶几个月的路,而且到时候就她一个人,也没人陪着她玩儿了。

    “二哥,咱们也租个宅子吧?”

    陆景明眼皮一动:“现在换地方住,也未必是件好事。”

    温桃蹊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但她实在不想在外面住着了:“也不急,总要找商行,再仔细的挑了,寻一处合眼缘的,喜欢的,来的时候就说怕要住到年下才回家,总还有两三个月呢,又不是住几天就走了,慢慢的选一选。”

    “那长宁客栈已经付过的银子是……”

    他没说完,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她想干什么,温长玄不顺着,还会在乎那点儿银子啊?

    没发生这事儿之前,他倒没觉得住在客栈有什么不妥的,出了事,连他自己都觉得,还是寻个宅子,再从商行买几个看家护院的,总归说来更安全些。

    不然姑娘家,总有落单的时候,真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他们便是肠子悔青了,也于事无补。

    只是他惋惜而已。

    她要搬地方住,便不能日日一处相处,想见一面,还要登门拜访,又不能每天都去,不然传出去,给人知道,对她名声肯定是不好的。

    要是长青陪着来的,凭他和长青的关系,天天登门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又是温长玄。

    他看看温桃蹊,又看看温长玄,长叹一声:“也好,寻出妥当的院子,买几个看家护院的,往后你要出门,带着人跟着,不管去哪儿,身边别离了人,总比住在客栈里,人多眼杂的,即便是从商行买了人,总不能把人也放在客栈一起住,反而不放心呢。”

    温长玄眯了眯眼:“桃蹊,你这些天跟着林姑娘在外头游玩,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你仔细想想,便是不经意间的,得罪的,唐突的,有过吗?”

    温桃蹊呼吸一滞:“二哥也是觉得,这个圈套,还是冲着我来的?”

    即便是在杭州,也仍旧觉得,这样的圈套,冲着她来。

    可如果真是冲着她,她反倒觉得,同林月泉脱不了干系。

    谁叫他人在杭州。

    只是一切那么巧,难道林月泉就不怕引起他们的怀疑吗?

    这几个月以来,陆景明和他疏远了很多,他自己也应该能够察觉的出来,她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就连那天在街上偶遇,她也总是淡淡的。

    林月泉城府那样深,真的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

    “二哥,我没得罪人。你知道林蘅姐姐是个和软的性子,我也不是四处惹麻烦的人,出门玩儿,是为了高兴的,便是真遇上不长眼的,我们两个又不会跟人家针锋相对,能得罪什么人?”温桃蹊一面说着,一面摇头,略想了想,又问他,“我不太明白,在歙州出事,是冲着我来,怎么在杭州出事,也要是冲着我来的呢?这里头不是还有林蘅姐姐吗?”

    温长玄一怔,连陆景明也是一愣,他两个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事情会是冲着林蘅去。

    林蘅那样的女孩儿,见人说话都不会太大声,能得罪了谁,能叫人惦记上?

    可他们却忽略了。

    这个圈套,为了掳走两个姑娘而设下,也许,本来就是因为别的某种原因呢?

    林蘅的姿色,本就是值得人惦记的。

    只不过是温长玄对她无意,陆景明心上又有了人。

    也许背后主使的那个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就是因为,有温桃蹊挡在一旁,是个掩护,一时不会叫他们认为,那个人,是冲着林蘅去的,也省的顺藤摸瓜的,找下去,轻易的把人给揪出来。

    温长玄心头颤了颤。

    之前那个山贼的事儿,他没跟桃蹊说。

    他也跟陆景明商量过,别告诉她,免得她出了歙州城,还不能好好地游玩散心,整日里要提心吊胆的。

    陆景明看出了他眼底的纠结,叫了声桃蹊。

    温桃蹊侧目过去,略挑了挑眉:“怎么了?”

    陆景明深吸口气:“当初德临县外的那些山贼,我们后来查清楚,是冲着你去的。而且那是两拨人,本来德临县衙的官差扮作山贼的样子,就是想把我们引入德临县,真正的山贼,才是真的冲着你去。所以后来,就哪怕是到了杭州,我和你二哥也一直没敢完全放松下来,就怕那些人,再对你不利。今次出了事,于我们而言……”

    “于你们而言,自然就是冲着我来的。”

    温桃蹊一张小脸儿煞白:“因为从我出了歙州城,就一直被人惦记着。”

第二百三十六章:自然恼过的

    出了歙州就被人盯着,一路盯到了杭州,她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林月泉。

    可是她真的又不觉得,林月泉会莫名其妙就突然出手。

    对她干这种事情,给自己找麻烦啊?

    但不管怎么样,听说了这种事,她仍然感到胆战心惊。

    温桃蹊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他们当初,是想杀了我吗?”

    陆景明眸色一暗,摇了摇头:“靠近你们那辆马车的那些人,其实你在马车里也看见了的,出手虽然凶狠,也的确是杀了人,但杀招并不是冲着你和林姑娘去。”

    他略想了想,合了眼,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时至今日,他还是后怕的。

    然而又有些许庆幸。

    不管背后的人是什么目的,什么用心,好在,他没想对小姑娘痛下杀手。

    他深吸口气:“如果是想要杀你,我未必来得及救下你的。”

    温桃蹊吞了口口水。

    不是为了杀她,那就是为了掳走她。

    怪不得陆景明和二哥今次遇上这样的事,也会下意识以为,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一次不成,当然是要再进行谋划的。

    “可是……”

    她抿唇,有些犹豫,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出了问题,可偏偏她猪脑子一样,一时竟想不起来。

    对了,长安客栈那间客房里,清甜的香味。

    迷香这种东西,因为她家里是调香的世家,她自己也是从小就摆弄各种香料的,所以多少也有了解。

    长安客栈的迷香,和之前梁时给她下的大概不一样的。

    梁时是弄了曼陀花的花汁,掺入了寻常香料之中,熏香烧起来,烟雾缭绕,时间长了,人在不知不觉中,浑浑噩噩的沉睡下去。

    而客栈的迷香,就是最简单的迷香,且很是厉害,多嗅两下,人就昏迷了。

    如果人是冲着她来……

    “你说知道我离开了歙州城,晓得我一路的行程,这个人,会是素不相识的人吗?”

    温桃蹊迅速冷静下来,目光在陆景明和温长玄来回游移:“就算我不认识他,他大概也不会对我一无所知吧?”

    温长玄深思半晌,说了声差不多。

    温桃蹊长舒口气:“我不喜欢偏清甜的香料,二哥你是知道的。”

    温长玄一时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谢二公子没告诉你们吗?长安客栈的那间客房里,香料清甜。”

    陆景明一拧眉:“你的意思是,不是冲着你来的,是奔着……林姑娘。”

    他记得,林蘅喜欢的,便是偏清甜一类的香料。

    这还是之前在歙州那会儿,小姑娘念叨过两次,盈袖后来也念叨过几回,他才勉强记得的。

    到后来李家太太给林蘅过生日,大摆筵席,他想着,小姑娘同林蘅关系那样好,他总要投其所好的送些礼物,尽可能的去讨人家的好,是以又专程去问过盈袖,知道他没记错,于是他就买了好些那样的香料,价值也不菲,挑了精致的盒子打包了,送给了林蘅的。

    怪不得桃儿东拉西扯的问了这许多话。

    “可如果是冲着林姑娘,那就势必知道,林姑娘她平素喜欢味清甜的香,所以那迷香也是这样的,因为喜欢,林姑娘进了门,便会忍不住多闻两下,而你呢,因为不喜欢,自然不会刻意的去多闻……”

    他眉心越发蹙拢起来。

    那又是什么人,想毁了林蘅?

    谢喻白没敢进到次间去,毕竟眼下林蘅已经醒了。

    安置林蘅的院子就显得敞亮的多,而且正间是三阔面,亮亮堂堂的正厅正堂再连着一处抱厦。

    林蘅被安置在西次间里,照样有一副十二扇的剔红嵌百宝的屏风隔开来。

    她没醒的时候,谢喻白可以屏退众人,堂而皇之的坐在她床边,守着她,陪着她。

    眼下人醒了,他还是得规矩一点,不能叫林蘅对他有任何不好的印象。

    丫头伺候着林蘅起身,又端了茶水给她,谢喻白左等右等的,到底等不及,自己去搬了把椅子,挪到屏风外,放下去,又坐下去:“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我再叫他们请大夫来看一看吧?”

    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里头林蘅正打算下床呢,听见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这样近,吓了一跳:“二公子?”

    她声音里也紧张得很。

    谢喻白抿唇:“我不进去,我就坐在外面,陪你说说话。三姑娘已经醒了,长玄和陆景明在她那儿,你的事情,我没叫人告诉你们府上,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便是你父兄,知道了,也未必对你有好处,所以你暂且安置在我这里,等大好了,再一处商量着,看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觉得好不好?”

    林蘅心下是感动的。

    谢喻白不把话挑明了说,是顾着她的脸面。

    林家所有的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更不把她当回事儿。

    出了这种事情,她百口莫辩,就算有谢喻白为她证明,她清清白白,可……

    林蘅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别的也没多说。

    谢喻白等了很久,她也没回答,反而去问他:“所以那客栈里的香,是迷香,对吧?”

    外面坐着的谢喻白怕她心里不受用,实在想进去抱抱她,就算不能把人揽入怀中,安慰一番,他也想看看她。

    她脸色好不好,她有没有委屈的红了眼。

    他是心疼的。

    见不着她的面,他就越发心疼,还有些无奈。

    人离他这么近,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本来不想叫她挪动的,大夫说她身体无碍,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等人醒了,还是静养一段时间比较好。

    谢喻白想了想,又想了想,犹豫了很久:“蘅儿,把屏风收起来,咱们面对面的说会儿话,行吗?”

    这毕竟是里间。

    林蘅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锦被,看看脚踏上的绣鞋。

    叫她坐在床榻之上,同谢喻白面对面的聊天,她真觉得浑身都别扭。

    但谢喻白也是担心她……

    她翻身下床来,小丫头忙上前,半跪在脚踏上,替她把绣鞋穿好了,看她也不说话,略一顿:“姑娘不再躺着歇一歇吗?”

    谢喻白眉心一动。

    他就知道。

    他无声叹息:“那你叫丫头扶你出来,挪到外头罗汉床上,我再去叫两个丫头来把围板合上,给你取几个软枕,你靠着,咱们在说话。”

    林蘅嘴角一动,才要说不用麻烦了,就听见外头椅子腿儿磕在地面发出声响,显然是谢喻白起了身。

    她一面摇头,一面叫丫头扶着她出门去:“你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丫头吗?”

    小丫头噙着笑摇头:“都是公子到商行买的,奴婢们只是临时在谢家做工伺候,等公子不在这儿住了,或是到商行去说了,我们就还归商行管的。”

    那这丫头倒是蛮机灵的。

    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好生聪明,短短时间,竟就看得出来,谢喻白不想叫她挪动。

    林蘅唇角扬了扬:“那你是一直都在商行的?做了几年了?”

    小丫头摇头说也不是:“去年我娘病了,家里缺银子,要给我娘请大夫抓药,但是我爹和我哥哥舍不得把我卖到大户人家去做丫头,怕将来家里好起来,凑不出银子把我赎出来,我想了好几天,跟我爹和我哥哥说,不如到商行去上工,横竖本就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规矩嘛商行也会教一些,伺候人的活儿也不是干不了,每个月还能赚不少的银子。”

    这样的父兄真好,家里日子再难再苦,也不肯卖儿卖女,虽说到商行上工,去人家家里做丫头,也苦,也累,但为了赚钱,哪有不累不苦的,总归是好过她父兄要把她卖了去。

    林蘅在罗汉床上坐了,抬眼看她,圆圆的一张小脸儿,大眼睛灵活灵动,水汪汪的,像是一汪清泉,真是干净极了。

    “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又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给她放在手边的黑漆四方小案上:“奴婢今年十六了。”

    十六岁的,正是活泼的年纪啊。

    她眉心动了动:“家里没给你说……”

    她话音未落下,谢喻白领着丫头进了门来,吩咐着她们去把围板合上三面。

    他进门的时候,听见了林蘅和这丫头说话的,家里没给她说什么?

    他看看那小丫头,又看看林蘅:“你觉得这丫头还不错?”

    小丫头面上一喜。

    林蘅抿唇:“看她是个伶俐的,多问两句。”

    谢喻白只在心里暗暗记下,旁的也没多说什么。

    丫头们干活儿动作很快,麻利的很,匆匆合上围板,又去取了软枕来,伺候着林蘅舒舒服服的斜靠着,才掖着手做了礼,又匆匆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谢喻白和林蘅,还有那个圆脸小丫头。

    丫头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下去。

    她犹豫了好久,身形刚一动,坐在一旁的谢喻白叫住她:“再给姑娘换杯茶吧。”

    她……刚倒的呀?

    林蘅别开脸,掩唇笑了笑:“她刚给我倒的一杯茶,怎么又要换?”

    她扬声反问完了,看谢喻白面上闪过尴尬,就没再说,只是重复了自己前头的话:“那是迷香吧?”

    她说起正经事,谢喻白才正了正神色,点了头。

    他又极仔细的去观察林蘅面色,可发现这姑娘竟是面不改色。

    他心口蓦地一疼:“蘅儿,你要是心里不好受,就说出来……”

    “没什么不好受的。”林蘅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这不是我自个儿不小心,落入他人彀中吗?自己聪明点,机警点,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她深吸口气,胸口闷闷的,缓了缓:“你怎么会把我们给救下的?是什么人放的迷香,把我们迷晕了,又想做什么呢?”

    本来不想叫她知道他派了人跟着她的,怕她心里觉得,他像个变态一样,竟然跟踪她。

    但出了这事儿吧,他又不能不说了。

    谢喻白有些讪讪的,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眼神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就是,我派了人,跟着你,每天跟我说起你的事儿,本来也是不放心你……救下你和三姑娘,并不是突然的,也不是意外的,是我的人来回了话,我觉着这事儿挺古怪的,才带着人赶去了长安客栈,然后就把你们两个给救了回来。”

    他像是怕她生气恼怒,话音落下了,又赶紧去哄她:“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你要觉得不高兴,等你大好了,要打要骂,都成,但你眼下才醒过来,大夫说你最好是静养,可不能动怒发脾气。”

    林蘅脸色的确有些不好看。

    他派人盯着她,这算什么?

    那这些天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全都落在他的眼中吗?

    她当然会感到不舒服。

    但要不是他派人盯着,派人跟着,今天也不可能出现在长安客栈救下她和桃蹊。

    “以后别干这种事了,我确实不喜欢。”

    林蘅声音也冷了冷:“但我也不至于就跟你发脾气,毕竟你今天还救了我一回。”

    谢喻白长舒口气之余,心也揪起来。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试探着去问她:“你一直都这样吗?”

    林蘅一愣,侧目看他,眼中闪过茫然:“什么?”

    “你一直都这样,从来不跟任何人生气的吗?就算别人冒犯了你,冲撞了你,你也敛着脾气,从来不恼的吗?”

    不是的。

    小的时候,她也发过脾气,甚至摔过东西。

    四岁的时候吧。

    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她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已经不太记得清那个时候是因为什么去发脾气,摔东西,只记得发完了脾气,被母亲打了一顿,又被林薰奚落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

    小小的人儿,挨了打,父亲虽然请了大夫,给她用了药,但她身体的确底子太一般了,病病殃殃的,硬是拖了小半年,才彻底痊愈。

    从那之后吧,她就晓得,脾气得收敛些,不然她自己更容易吃亏。

    从四岁,到现在,十几年过去,早就习惯了。

    林蘅笑了笑:“怎么会有人从来都不生气不恼的呀,自然是发过脾气的,二公子这话问的孩子似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试着喜欢我

    不能真正信任的时候,敞开心扉是种奢望。

    谢喻白陷入了沉默,室内也就一片静默下来。

    他既心疼,又无奈。

    初遇只觉得这姑娘生的貌美,且刚好是那种内敛的,不张扬的美,不似温家小姑娘,明媚又明艳,美的那样夺目。

    林蘅的内敛是他喜欢的,只一眼,就觉得动了心。

    后来她的任何事情,他都忍不住留意,越是留意,就越是喜欢,时间久了,就再也放不下这个人了。

    现在她坐在那里,笑着说,他孩子似的。

    谢喻白胸口一窒。

    他想安慰些什么话,又知道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立场。

    林蘅也不笨,盯着看了会儿,就看穿了他眼底的心疼。

    她有些不自在,别开眼,觉得有些尴尬,就想岔开话题:“桃蹊那里还好吗?”

    谢喻白眉心一动:“你自己都才醒,还惦记着她呢。”

    她没接这个话,只是又问他:“是你派人去通知陆掌柜他们的吗?”

    谢喻白一愣,没应声。

    林蘅自有她的用意的。

    等了会儿,他一直都没开口,她才重新把目光落回到他身上去,又打量须臾,立时就明白了。

    自嘲的笑意在她唇畔绽放:“果然是这样。”

    这女孩儿太聪明,他想遮掩过去,都来不及。

    稍不留神,就被她发现了端倪。

    她既然已经知道了……

    谢喻白喉咙一动:“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林蘅一向自持的沉稳,有那么一丝的松动。

    她面上表情一僵。

    为什么?

    她要是知道为什么,或许早就不至于这样了。

    正是因为不知道其中原因,所以这么多年了,她就算想要改变,也始终都无从下手。

    八九岁那会儿,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也缠着祖母身边追问过,可祖母也只是慈爱的抚摸着她的头顶,告诉她,天下事,重在心宽,凡事不往心里去,路才不会走窄了,大福气,在后头。

    她傻乎乎的也不明白,但知道的是,祖母不会替她解惑。

    从那之后,也就不再问了。

    年纪越长,母亲对她就越是生疏,连兄弟姊妹对她也越来越不好。

    她抚了抚自己的脸。

    在某个秋日静谧午后,她到上房院去给母亲请安,却意外听见一句——那张脸,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些字,又实打实的烙印在心头,挥之不去。

    “也许就是不喜欢而已。”林蘅面上的表情,到底淡漠下去,“喜欢和不喜欢这种事情,很难说得清为什么的。”

    她深吸了口气:“二公子家里是只有一个兄长?”

    谢喻白脖颈僵硬,连点头都点不下去。

    林蘅笑了笑:“那一定是兄友弟恭——我记得二公子跟我说过,你和兄长感情和睦,便是家中阿嫂,也是个极和善的人。”

    她低头去看手边的茶盏,又看着浮动的茶叶,她最喜欢的太平猴魁,茶叶泡在茶汤里,整根舒展开,茶汤颜色又正,茶味又浓。

    她拿了盏盖,拨动两下:“我从没感受过兄友弟恭是什么样,也不晓得姊妹间热热闹闹的在一处玩耍是什么样,至于父母面前撒娇讨巧,更是从不可能的事——小的时候其实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只是慢慢养成了这样而已。”

    林蘅又哂笑:“最多的温暖,反倒是我祖母给我的。”

    她说着抬眼去看:“我祖母还是很疼我的。”

    可是老太太早就不过问家里的事,孩子们也未必就真的听她的。

    她心疼林蘅,林蘅不是一样在林家不受重视吗?

    大户人家的孩子们,得宠的,地位高的,要么占着嫡,要么占着长,要么就是长辈们疼宠喜欢。

    就好比他们林家。

    林舟和林薰那样的,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嫡长女,便是林放,也为着嫡出身份,素日里耀武扬威的吗?

    再看看林蘅呢?

    她有着祖母的宠爱。

    老太太如今就是家里的老祖宗,他打听过,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很能干,出身虽然不算高,但也是官家千金,加上林志鸿的爹又是一众兄弟之中年纪最长的,同族同宗里最有出息的,是以老太太在宗族中的辈分就高一头,大家伙儿也都格外的敬重她。

    可如果她在家里头真的说一不二,林蘅怎么会过的不好。

    林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又补了两句:“桃蹊以前也问过我,会不会觉得委屈,其实早就不会了,况且我也不算过得不好。她刚来杭州的时候,我带她到我住的院子看过,林家嫡女该有的一切,我都有,林薰有的,我一样都不缺,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少了家人的爱。

    如果今天陪着朋友住在外面的是林薰,林家还会这般无动于衷吗?

    恐怕不会。

    谢喻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偏偏眼前的心头肉还这样子懂事。

    她越是乖巧懂事,他就越是觉得林家人欺人太甚。

    上到林志鸿和张氏,下到林薰林萦她们姊妹。

    谢喻白站起身,步上前,就那么两步,他分明看见林蘅紧绷的身子,连端着茶杯的手,都捏紧了三分。

    于是他顿住:“是不是没有人,能让你真正敞开心扉?”

    他话音落下,自嘲一笑:“也不是,至少温长洵,就做到过。”

    他又回到椅子上坐过去:“本来你刚经历这种事情,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但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儿,咱们聊聊?”

    林蘅眼底闪过惊诧。

    谢喻白宠溺的笑着:“你不会以为,我从前说,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是唬你的吧?”

    “你……”

    “没想过这么直接的跟你说出来,怕你面上挂不住,更怕你会难过。”

    谢喻白说这些,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他还是更关切林蘅的心情,发现她倒也没显得如何失落,才稍稍放心:“我说过,你的一切,我全都知道,蘅儿,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所以才不肯听一听我说过的话吗?”

    林蘅心下就有些慌乱了。

    谢喻白是认真地,再认真不过的。

    他的付出,他做的努力……

    “我只是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呢?”

    林蘅抿紧了唇角,茶盏也往一旁重又放回去:“如果一开始,你是觉得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又听人说,这姑娘是个温婉的女孩儿,名声不错的很,那后来呢?”

    她摇了摇头,抬眼去看谢喻白:“你既然知道我的一切,就应该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说句实话,我以前就一直在想,将来人家知道了,我在家里不过如此,并不受重视,说是个嫡女,可受到的重视,还不如一个庶出的姑娘,人家凭什么看得上我呢?”

    谢喻白脸色一沉,脸色倏地就黑了。

    林蘅看在眼里,吓了一跳:“你干……”

    “这十几年,你就是这么妄自菲薄过来的?”

    谢喻白咬了咬牙:“还是在你看来,我谢喻白,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他嘴角上扬:“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林蘅这个人,和林家,和你父母兄弟,全都无关。不要说你在家中不受重视,就算你极受重视,连林薰这个嫡长女也要看你脸色行事过活,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

    谢喻白会看得上这些吗?

    不会的。

    “那你总不会觉得自己是……”

    “嗯?是什么?”

    林蘅没说下去。

    太伤人了。

    聊着聊着,差点儿就把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了。

    林蘅忙收了声,又敛了心神:“你觉得我心态不错?”

    谢喻白又摇头说不是:“我心疼你而已,越了解,就越心疼。”

    他又沉默了半晌:“你也说的差不多,我可以问你几件事?”

    林蘅啊了声,尴尬的咳两声:“当然可以,你问吧。”

    “为什么是温长洵?”

    温家几个兄弟,他接触多的虽然只有温长恪,但是因为和温长恪走得近,关系不错,平日里也就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小聚过。

    温长青自然不必说,他早就和李家大姑娘定下亲事的,当然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了。

    但是和温长洵比起来……温长恪这个人虽然更严肃些,但他看起来就比温长洵有担当的多,余下温长玄,那时候温长玄虽不在家,可他后来不也回去了吗?

    “不是都说了吗?”林蘅的表情又凝重三分,“喜欢和不喜欢,本来是没有什么原因可言的,他对我来说……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人,为人谦逊,待人宽和,这就很好。”

    就这样?

    谢喻白面色再一沉:“你这意思,我就不谦逊,也不够宽和?”

    这也能扯到他自己身上去吗?

    “我没那个意思啊……”

    “那我和温长洵比起来,差在了哪里?是我对你不够好,还是我不够用心?”

    谢喻白越想也越不服气。

    他和温长洵比起来,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输给了温长洵。

    这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他做了这么多,林蘅似乎始终无动于衷,他当然会有些着急。

    最令人不爽的是,他今天这么一问,竟恍惚间发现,林蘅其实心里还是没有放下温长洵。

    谢喻白剑眉蹙拢:“他就这么好吗?”

    可对林蘅来说,也不全是那样的。

    温长洵和谢喻白……这有什么可比的呢?

    温长洵和她,早就没有可能了。

    而且就算是她还在歙州的时候,温长洵对她,也是种谦和有余的态度,她能感受到他是喜欢她的,但那份喜欢又有多深,她拿不准,也不愿意再去想。

    而谢喻白呢?

    从谢喻白找上她,袒露心迹的那天开始,他好像是无处不在的。

    林蘅仔细的品了品,又抿了抿唇:“你也并不差的。”

    “你这……”

    谢喻白根本就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质问的话语,就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去了。

    她面上是淡淡的,可落在谢喻白的眼里,简直是含羞带怯的模样。

    “你也不差的”。

    简简单单五个字,对他而言,便是天底下最动情的话语,最迷人的声音。

    落在谢喻白的耳朵里,根本和喜欢你,没区别。

    他莫名的激动起来,林蘅却看懵了。

    她没说什么吧?

    她就是很客气,也蛮中肯的,夸了一句,他这个人,也不差吧?

    “谢二公子……”林蘅怯生生的,又干巴巴的吞了口口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她犹豫的语气,倒是叫谢喻白稍稍冷静下来。

    他自然不是误会的,他也晓得这姑娘也不会这么直接的说这样的话,她此刻怕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然而他还是会激动的。

    谢喻白唇角上扬,笑的极灿烂:“我没有误会什么,只是能得你一句夸赞,实在是不容易得很,是以我想着,总归你这样子来夸我,我便很开心,也很激动了。”

    林蘅面上闪过红晕,当然不好意思。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就像那天,在路上把她给拦下了,一起去吃茶,突然就说了那些话一样……

    林蘅不肯再看他:“二公子才高八斗,夸赞的话,从小听到大的,哪里有这些话。”

    谢喻白失笑摇头。

    这小姑娘其实是可爱的。

    她平日里端着老成,端着那个劲儿,一看就是被悉心教导过的,他打听过之后也就知道,是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那就没错,就该是这样的。

    但她说到底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小姑娘家该有的娇俏,她骨子里也全都有,只是平素没人可以撒娇,也没地方可以去撒娇。

    老太太知道林家人对她是什么态度,便不会一味纵着她去撒娇胡闹,那早晚会出事儿,给她自己惹祸上身。

    天长日久的,她也就不跟人撒娇了,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

    谢喻白叫了声蘅儿,林蘅下意识回头去看他,他目光灼灼:“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林蘅眸色一紧,轻咬了咬下唇,盯着他,又深看了一眼。

    谢喻白也不逼她,只是循循善诱似的,带着试探,又带着些许诱惑:“好不好?”

    他的声音,那样轻,却那样好听。

    林蘅心头一紧,手心儿不自觉就捏紧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主动提亲

    “她人怎么会在谢喻白那里?你是不是弄错了?”

    女人声音里的慌乱,让原本就尖锐的声音,更尖锐了几分。

    满脸慌张的跌坐在罗汉床上,手心儿里浸出一层的冷汗来,等过了神,再想林蘅此时下落,一时连后背也湿透了。

    “母亲。”

    这声音,细听来,竟是——林舟。

    张氏白着一张脸,满眼茫然的望向坐在她对面的大儿子。

    她喉咙滚了滚,又滚了滚,激动过头时,一把攥紧了大儿子的胳膊:“这不可能,谢喻白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你不是说……”

    “母亲!”

    林舟咬重了话音:“您自己先就乱了阵脚,岂不是给人送把柄去吗?”

    可是……

    张氏本来就不是个多有主意的人。

    她要是主意极正,手腕高明的,林志鸿也不可能有机会和白氏暗通款曲,生下林蘅了。

    她要是有那么野的心,当年娘家出事,她身为林家的当家主母,林家多少银子她填不回娘家去,哪里需要林志鸿来拿主意。

    她也不过……也不过就是嘴上厉害些罢了。

    在家做姑娘时候没心没肺,全凭爹娘做主。

    嫁了人,遇上大事儿,也都是林志鸿拿主意,便是家宅中馈之事,早年间也有老太太做主,后来是老太太看着,她这个当家主母,手上没一丁点儿实权,叫底下的奴才们也看不起,才渐次撂开手,不管事,全放给了她。

    她跌跌撞撞了几年,才慢慢上了手,把家里打理的勉强算是井井有条吧。

    至于余下好些事儿,儿子长大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然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

    这次林蘅的事情……

    张氏后怕起来:“我当日是糊涂了,想出这样的糊涂主意,你也不说劝着我点儿,反倒纵着我,又大包大揽,说外面的事,自然有你,必定滴水不漏,就把这事儿办成了,现在可怎么好?”

    林舟眉头拧了拧。

    事到临头,母亲却只想着推卸责任,想着此事该怪谁。

    都说父母为子女计深远,他却从来没有感受过。

    “我告诉母亲,只是想叫母亲知道,此事一次不成,就很难再有第二次。要么就给林蘅说亲,要么,就只能成全了谢喻白的心意,但我估摸着……”

    林舟面色一沉,看的张氏心头一紧:“你估摸着怎么样?”

    “谢喻白是把她放在了心尖儿上的,不然今次不会这么巧,偏就被他把人给救走了,想必是素日里,他就派了人,暗里跟着林蘅,护着林蘅,就防着她出事,所以才……”

    “等会儿。”张氏声儿一寒,“人在杭州,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她的家也在杭州城,她能出什么事?谢喻白防着她出什么事?”

    这话才正问到了点子上。

    林舟现在怕的,就是这个。

    先前以为,谢喻白不过是为着林蘅的姿色不俗,把她看在了眼里,也未必真有多上心。

    然而目下看来,林蘅真是他心头肉,他看重的,是林蘅这个人,不论她出身如何,生的相貌怎样,谢喻白这一辈子,要护着的,要守着的,都是林蘅这么个人。

    既然如此,只怕林蘅过往种种,他不会不打听。

    正因为打听了,知道了,才格外心疼怜惜,才会有这般做法。

    哪怕人就在杭州,谢喻白都放心不下。

    因为谢喻白心里很清楚,并没有人真正把林蘅放在心上,她是死是活,无人关心。

    林舟看看张氏面色,犹豫须臾,稍一抿唇:“他大概是知道林蘅在家中处境的。”

    张氏腾地一下就站起了身:“那就更不能成全她了!”

    她面容狰狞:“她本就不配,就算要嫁谢喻白,也该是你妹妹,几时轮得到那个小蹄子!更不要说,谢喻白还知道她的处境了——”

    她往林舟身侧挪两步,这回改了两只手去抓着林舟胳膊:“如果她怀恨在心呢?将来攀高枝儿了,报复咱们呢?她要是挑唆着谢喻白报复咱们,咱们什么好处也落不着的,大郎,你知不知道啊?”

    林舟心下生出不耐烦来。

    母亲遇事慌乱无措,一点儿章法也没有。

    林薰?

    真要配谢喻白,林薰远不能够。

    他谢喻白是什么出身,什么门第,新科登榜,将来是个什么前途,京城之中,要上他谢家门说亲的,怕是能把他家门槛都踏平了,轮得到林薰?

    林蘅也不配,但架不住谢喻白喜欢她。

    “她不是那样的脾性,母亲,十几年了,你就算对她厌恶,不上心,可难道真就对她一点儿不了解?我上次说过的,她不会。”

    张氏一愣,似乎松了口气。

    林舟看在眼中,无奈叹气:“她不会,谢喻白却会。”

    张氏:“?”

    林舟扶着她又坐下:“谢喻白到长安客栈把人救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现在是不知道咱们动的手脚,大概也想不到,我们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所以还算客气,也没找上门来,替林蘅要个说法,但他要是知道了——”

    他要知道了,天就要捅破了吧。

    张氏脸色惨白:“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现在到底怎么办?”

    “让林蘅嫁。”

    张氏猛地把手抽回来:“你疯了?”

    “现在要给林蘅说亲,谢喻白一定从中作梗,谁家也说不成,而且她刚出了事,又是这种事,咱们就急着要给她说亲,谢喻白稍稍动动脑子,都能品出不对味儿来,对咱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何况还有章家呢。”

    说起章家,林舟就更是无奈了。

    章家在杭州城中也算是很能数得着的人家了。

    他们林家的女孩里,把林萦也算进去,就数林蘅生的最好,品行才气,样样都出挑,且有些交情的人家,也大概都晓得,林蘅小的时候,是祖母带在身边养过的。

    老太太教出来的女孩儿,自然更不同些。

    那章家的二郎章延礼,是个最贪图美色之人,虽也有些本事才干,手上经营着章家在杭州的三间铺子,还有城外的一处庄子,但他自十五六岁起,就流连烟花之地,如今正妻未娶,屋里的通房丫头倒有了不知多少个,且他自吹自擂,把那些个丫头们个个都夸得天仙一般的妙人儿。

    去年章延礼就跟他说过,很是中意林蘅,私下里也同他母亲章夫人许氏提过,且许氏也算满意林蘅,所以章延礼才先来试探他的口风,毕竟上头林薰也还没说亲,就不太好直接登门提亲。

    母亲不同意,说什么也不同意,总觉得那章延礼屋里人虽然多,也的确是个风流种子,却并不是真正的纨绔,况且章家那样的门第,把林蘅嫁过去,就是抬举了林蘅。

    于是他才明里暗里的,拖着章延礼。

    幸好那个时候没把话说死了,没彻底的断了章延礼的心思。

    前些天说起林蘅的事情,母亲头脑一热,想起章延礼来,却左思右想,不肯林蘅清清白白的进章家门,才与他说起,做下这个圈套,非要先毁了林蘅,再不动声色的角许氏知晓,想着将来林蘅不得不嫁章延礼,谢喻白若知道了她出事,也不会再把她放在心上,她过了门,许氏觉着她不安分,更不待见。

    林舟原本是觉得,这样的手段,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十几年来,父亲和白氏的事情,就像是一团乌云,笼罩在他们林家每个人的头顶上,挥之不去。

    而之所以总是挥之不去,不就是因为有林蘅的存在吗?

    她根本就是一个污点,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她的存在,破坏了家里没一个人的幸福,她就不该得到幸福。

    林舟是恨她的。

    所以那天,也就头脑一热,答应了,还在母亲面前,大包大揽的应承下来,一定把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绝不会拖泥带水。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谢喻白上心至此,派了人暗地里保护林蘅。

    现在章延礼也恼了,更害怕把章家拖下水。

    到了母亲面前,母亲也要数落他。

    他倒两头不是人。

    林舟深吸口气:“章延礼在章夫人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虽说他也跟咱们合谋了,可他要是撕破了脸,捅出去,母亲,咱们家,以后就再没法子做人了。”

    章延礼为人处事,和陆景明还有点儿像,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没人知道他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更不晓得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真把章延礼给惹急了……

    谢喻白要是放手去查,查到章延礼头上,他铁定是会咬出自己的。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最没脸的,只有他们母子。

    章延礼算什么呢?

    年少轻狂,风流无知,又是送上门来的美人儿,不要白不要,手段虽说下作了些,见不得光,可他毕竟也不是主谋,归根结底,还不是算在林家头上才完。

    这是一步错,步步错。

    “母亲,凡事只要做了,就没有万全的。”

    张氏眉心一凛:“大郎,做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事情成了,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那个时候,林蘅早是章延礼的人,是人家章家的人了,就算谢喻白心有不甘,至多意难平,伤怀一场,难不成还为了个残花败柳,费心思去调查吗?

    可如今林蘅还是完璧,被谢喻白护在羽翼之下,恐怕谢喻白是不会轻易罢休了。

    还有温长玄呢……

    “母亲,您怎么不明白呢?”

    林舟一咬牙:“我做下这个圈套,只有真正毁了林蘅,她成了章延礼的人,咱们才能相安无事,可此一计不成,咱们的处境,就很不妙了——你以为,只是谢喻白而已吗?被迷香迷晕的,除了林蘅,还有温桃蹊。

    倘或林蘅出了事,温长玄晓得不是冲着温桃蹊去的,又不好肆意声张,不然林蘅就只能去死,此事就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现在林蘅没出事,还把温家的姑娘牵扯其中,那温长玄又岂是个好相与的,他又怎会轻易罢休!”

    张氏心惊不已:“大郎,你,你……你这算什么!”

    事情是母亲要他做的,做之前,他也同母亲原原本本的都说过,现在不成了,错就全是他一个的。

    林舟有些灰心,也是寒了心。

    他站起身,慢吞吞的,又看了张氏一眼,只是一眼:“事已至此,母亲听我一句,劝父亲给姑母去封信,请姑父和姑母出面,主动去跟谢家说亲吧。”

    说了亲,谢喻白就不能再留在杭州了。

    歙州谢家得了消息,是做不了这个主的,消息送去京城,谢侍郎总要把谢喻白叫回家去问清楚的。

    有姑父的面子在,谢侍郎总不至于一口回绝。

    只要谢喻白离开了杭州城,余下一个温长玄,他自另外想法子糊弄过去,或是把人支走。

    而谢喻白回了京,对于这桩婚事,一定欣然应允,且会不遗余力的劝谢侍郎夫妇答应下来,那之后,就要静下心,筹备婚事诸礼,他就不信,谢喻白有三头六臂的本事,还能分出心,调查这码子事儿。

    张氏显然不服气,也不甘心:“成全了那小蹄子,你就不怕谢喻白替她出气,报复我们了?”

    报复不报复的,已然都是后话了。

    就算谢喻白替她抱不平,替她过去的十几年而委屈,可林蘅总还是林家的女儿,她又不知道曾经被如此算计过,总会从中周旋,化解谢喻白心中的恼怒。

    先前他想,若林蘅真嫁了谢喻白,将来也许还能得侍郎府帮衬,眼下看来,怕是不成的了。

    但不帮衬,也好过彻底得罪。

    只是这样的道理,同母亲实在是多说无益。

    该明白的,不必说,她也明白。

    她既然想不通,他说破了嘴皮,她也只是钻牛角尖。

    林舟长舒口气,甚至都懒得再去解释:“母亲不要再问了,我自有我的分寸的,眼下母亲只要听我的便好,若母亲不肯听,仍要一意孤行,真的出了事,我首当其冲,母亲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就连弟弟妹妹们,今后也做不了人了,孰轻孰重,母亲心里最好想明白。”

第二百三十九章:住我这儿吧

    从张氏屋里出来,下了长廊,林舟远远地就看见了林齐。

    对这个庶出的弟弟,林舟一向都是心存戒备的。

    姨娘不是个省事儿的,柔善乖巧也多是装出来,才能几十年把父亲哄的高高兴兴,连母亲也很少能拿捏住她。

    她若真的是个好的,当年也不会乘虚而入,进了林家的门。

    至于林齐和林萦兄妹两个——

    林萦没脑子,他从来看不上,傻丫头一个,也不配叫他放在眼里。

    但林齐不一样。

    他从前甚至想过,如果能把林齐和林放换一换,他也许就不会这么累。

    这个家,里里外外,他要操多少心,没有一个人能帮衬他丁点儿。

    亲弟弟指望不上,庶出的弟弟又怕他心怀鬼胎。

    林舟面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背着手,朝着林齐站立的方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替姨娘来回母亲几句话,听丫头说大哥也在,就在这儿等一等。”

    林舟眼皮一动:“姨娘有事?”

    林齐显然不太想跟他说,也是私心里知道,这位嫡兄,对他们母子三人,可没多待见。

    从小到大,林舟都是极看重嫡庶的。

    他记得林萦七岁那年,跟着林薰去花园里扑蝶,因一时高兴,玩儿的有些过头了,抢了林薰手上好不容易抓来的两只蝴蝶,林薰也恼了,上手打人,林萦又有些上头,更不服气,就还了手。

    本来就是孩子们玩闹,那时候林薰也没多大的年纪,两个小姑娘拌嘴打架,又没真的打到实处去。

    姨娘带着林萦到嫡母面前去告罪,父亲刚好从外面回来,听了这事儿,笑着遮掩过去,把两个女孩儿各自训斥一番,又各自安慰一番,叫不许记恨。

    嫡母因见父亲这样的态度,加上平日里林萦也还算乖巧,心里不高兴,但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谁知道事过后,林舟硬是把林萦的吃穿用度裁剪了一半,又罚了一个月不许她出门。

    本来这是内宅事,他一个郎君插不上手,可是架不住嫡母不发话斥他,父亲又不好驳了他这个嫡长子的面子,就当压根儿不晓得这事儿似的。

    姨娘本来想找父亲哭诉一场,他知道后,劝住了。

    从那时候起,林齐就知道。

    平日里看起来兄友弟恭,待底下弟妹极好的嫡长兄,是看不起他和林萦的。

    林齐半天没说话,林舟本来就心情不好,脸色就难看三分:“我在问你话。”

    他声音是沉闷的,林齐眯着眼看过去,发觉了他的脸色异常,看看他,又看看正屋方向:“大哥,你跟母亲吵架了?”

    林舟冷笑:“这是该你过问的吗?”

    林齐也不恼,面上也不显得挂不住。

    不过嫡母大概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这会儿进去,也是要吃闭门羹,说不定还要挨骂。

    他犹豫须臾,反正林舟真要插手,他也没脾气。

    于是他把心一横:“姨娘想支五十两银子。”

    林舟果然眉心蹙拢:“五十两?”

    姨娘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兑成银子,大概是四两多一点,便是把林齐和林萦两个人的用度都算进去,他们流庆阁一个月的例银,也不到十一两银子的。

    现在张口就要五十两,这可是流庆阁他们母子三人小半年的月钱用度。

    林舟心一沉:“姨娘有事儿?”

    “是我舅……是姨娘兄长家的小儿子,要娶亲,说是就差一百两银子置办东西,姨娘把手头的银子筹了筹,想了两天,不得已,才到母亲这里开口的。”

    合着这意思,她自个儿还出了五十两呢。

    林舟皮笑肉不笑的:“你觉得这个银子,跟家里要得着吗?”

    “照说这个钱,确实是跟家里头要不着,可大哥你也知道,姨娘进门这些年,也没什么傍身的,便是我,手上也是拿不出这些银子来的,那毕竟是……”

    林齐叹了口气:“毕竟是姨娘家里的人,这些年,又从没跟姨娘伸过手开过口,现在说是为了给孩子娶媳妇儿,既开了这个口,姨娘总不能不顾着情分,还是要帮衬的。”

    是了,情分。

    林齐方才脱口而出就要喊舅舅,可见是吧那一家子人很放在心上的了。

    他们林家不是拿不出这五十两银子,只是凭什么要拿呢?

    从没跟流庆阁开过口?

    内宅的事情他是懒得过问的,但不代表全然不知。

    父亲这么多年宠着流庆阁,母亲也不苛待,他们母子三个还不知搜刮了多少好的回去。

    到现在了,说手上没银子,最多就筹出五十两来,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这些年来,贴补外头的银子,他要真是追究细查,恐怕连父亲一时都不会轻饶了。

    林舟盯着林齐看了很久:“三郎,你确定,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不打算改改口?”

    林齐心下咯噔一声,蓦然就沉到谷底去了。

    知道林舟不好糊弄,但他也太精明了吧。

    他深吸口气:“大哥,都是一家人,你真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人家不是总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是经商的人户,把账算的清楚仔细些,不好吗?”

    林齐却反倒笑了。

    林舟看着一愣:“你笑什么?”

    “大哥跟我倒是明算账呢,可就是不知道,这些天,你跟章家二郎到外头花天酒地的,跟不跟他明算账呢?”

    林舟面色骤然一冷:“你跟踪我?”

    林齐说不敢:“我怎么敢跟踪大哥,只不过是狐朋狗友,偶然遇见,说与我听,我才知道,原来大哥的一派刚正,都是做给长辈们看的,私下里,竟与章家二郎是一路人——”

    他拖长了尾音,挑眉看过去,分明是挑衅:“你说父亲要是知道了,岂不是对大哥很失望吗?”

    那也不是他想去的。

    章延礼就是那样的人,每回出去吃完了饭,到戏楼听完了戏,他就非要到那种地方去。

    要不是为了这次的事,他会跟章延礼一路到那种地方去?

    林齐是记恨他的。

    狐朋狗友四个字,听来刺耳,也叫他一下子想到,去年林齐同他几个朋友在外头吃酒,吃多了,就在酒桌子上赌钱,本来就是富家子弟自个儿玩儿,但那天林齐手气不好,就他一个人输银子,一顿饭吃完,他输了十几两,后来林舟知道了这事,把他痛骂一顿,就带上了狐朋狗友四个字。

    林齐他,竟然记到了今天。

    “你这是在威胁我。”

    林舟退了半步,又忍了忍:“出去说?”

    林齐又高高的挑眉,看向他身后的正屋:“看来也不是我威胁你,是大哥自己心虚,我还想呢,说不定是他们看走了眼,毕竟这狐朋狗友们嘛,整日聚在一起,只知道吃喝玩乐,吃多了酒,自然会看花眼,看错了,也说不定,但看起来,还真是大哥你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欺身上前去。

    林舟的怒火从脚底窜上来,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他上了手,一把攥了林齐衣襟,几乎是连拉带拽的,把人带出了上房院。

    等出了月洞门,林舟手一松,林齐再退几步,理了理衣襟,面上的笑也不见了:“大哥一向都是君子做派,在家里跟弟弟动手,是不是不合适?”

    “你也一向都装的老实,今天不也为了五十两银子,露出本性来了?”林舟冷笑着看他,又把他打量了一回,“记仇,心眼子还这么多,是姨娘教你的?”

    林齐面色一沉:“你不要红口白牙就污蔑人,姨娘好歹算是长辈……姨娘在府里大半辈子,大哥也别一开口,就把什么都往她身上栽吧?”

    他还挺护着。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林齐虽然不是从小就放在母亲身边教导的,为着父亲宠爱流庆阁,他一直都跟着姨娘。

    可是等年纪渐长,进了族学中,就每天都跟在自己身边,晨昏定省到母亲屋里去请安,母亲也是要教导一番的。

    从没苛待过他们母子,他们如今反倒蹬鼻子上脸来劲了。

    “为了五十两银子跟我撕破脸,这么做不傻吗?”

    “我几时同大哥撕破脸了?”林齐做一派无奈状,“咱们是亲兄弟,我这不是跟大哥商量呢吗?这银子给是不给,不全凭大哥一句话。”

    林舟拍了拍他肩膀,噙着笑,笑不达眼底,反倒有些阴恻恻的:“自己到账房支去吧,就说我答应了的。”

    林齐只觉得肩头一沉,就笑不出来了。

    这不单单是五十两银子,那里头是姨娘的面子。

    他到底也没敢跟林舟彻底说实话。

    舅舅张口就要二百两,姨娘进林府做妾半辈子了,家里头伸手要二百两银子,都拿不出,往后姨娘在家里也做不成人了。

    虽说舅舅也可恨,要给小表弟娶妻,也不至于就要二百两银子,说白了,还不是仗着姨娘吗?

    他们也没有一日心疼过姨娘的。

    本来他也想过,到张氏这里要不出来,他就到外头去想想办法,总要把银子凑够了,不能叫姨娘遭娘家人的白眼,且这也是最后一次。

    从前舅舅不是没伸过手,但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的,姨娘能贴的,都贴了,这回显然就是得寸进尺,开口就是二百两。

    这笔钱当然不会由姨娘送回去,他出面,银子要给,姨娘的脸面要全,但也要断了舅舅一家这样恶心人的心思。

    可是见了林舟,他改主意了。

    这五十两,必须要从家里支出去,必须要林舟点头同意,让他拿走。

    凭什么什么好的,都是他林舟的呢?

    装腔作势,还不是流连烟花之地。

    说他身边一群狐朋狗友,他林舟又好到哪里去?

    那章延礼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跟他厮混在一起,倒有脸来骂他?

    他便是不服气,便是要争这口气。

    温长玄扶着温桃蹊一块儿,陆景明跟在他二人身后,三个人前后脚的进了林蘅住的小院儿。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嘟囔了两句:“谢喻白这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

    陆景明听见了,憋着笑:“那你一会儿骂他,反正当着林姑娘的面儿,他不敢还嘴,不敢欺负你。”

    温长玄听他说这话不成样子,回头瞪了他一眼。

    陆景明回瞪回去。

    还了得了。

    还没点头同意把妹妹许给他呢,就先拿兄长的款儿呢?

    现在动辄丢他白眼,动辄奚落他,哪里还有从前一口一个陆兄的样子。

    他说这话是为了哄小姑娘开心的,凭什么还要挨一记白眼?

    小丫头见了他们来,有眼色的进门去回话。

    林蘅深吸的那几口,这会儿就显出厉害来,她本来想挪出来,总不好在屋里头,就这样歪在罗汉床上见人,可她努了努力,实在提不起劲儿来,不似温桃蹊,这才转醒不多久,倒已经能下地了。

    是以谢喻白吩咐人把人请进门,又问林蘅:“要不叫她们取了纱屏来?”

    林蘅摇头说不用:“倒显得矫情。”

    谢喻白想了想,站起身,踱步过去,在黑漆小案的另一侧,罗汉床的另一头,稳稳当当的坐了下去。

    林蘅:“?”

    谢喻白偏过头,看着她笑:“我总该和他们不一样些吧?”

    有什么不一样……

    林蘅一抿唇,眼看着人进门来,叫他起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三个人进了门,瞧见了谢喻白坐着的位置,面面相觑,又纷纷别开眼。

    林蘅看在眼里,越发不自在。

    倒是谢喻白,得了便宜,羊羊得意的:“三姑娘身体无碍吧?”

    温长玄扶着她往左手边儿那张软垫花梨木的圈椅坐下,替她回了说无碍,又很是客气的问了林蘅两句。

    寒暄了一场,众人各自落了座,温桃蹊看看谢喻白,又看看林蘅:“姐姐这会儿能挪动吗?我方才跟二哥商量着,过些天,在外头租个宅子,咱们就一道搬进去,姐姐觉得成吗?”

    林蘅本来也就是在外头陪她的,她要租宅子,自然就跟她一块儿搬进去。

    横竖那个家,她如今是越发失望。

    故而她浅笑着点头:“你喜欢就成。”

    谢喻白皱了皱眉:“搬来搬去,于静养并没什么好处,不如这些天,先住在我这儿,也别挪回客栈去了,等你们找商行看好了宅院,从我这儿搬过去,不是也方便吗?”

第二百四十章:想干什么

    这事儿温桃蹊就不太好拿主意。

    她把目光转投向温长玄,见他也有些迟疑。

    陆景明倒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挪回客栈里他们都不放心,怕不是要日夜守在两个姑娘身旁,揪不出幕后主使之人,这谁敢离开半步呢?

    但找商行租宅子,那也不是一两日工夫就能办成的,总还要宅子合适,得叫温桃蹊看上了眼才行。

    要是住在谢喻白这儿,他隔三差五的还能找上门来,也不影响小姑娘的名声,横竖打着谢喻白的名号,委婉些,省的弄得尽人皆知的。

    于是陆景明欸一声:“我看这样也好。”

    温长玄眉心一拢:“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这不是为了桃……姑娘们好吗?”陆景明扬声反问他,“难道还带着两个姑娘回客栈去住?我看她们八成也不想回去的。”

    林蘅没说话,温桃蹊也没吭声。

    温长玄看了看她两个,谢喻白倒先开了口:“那就这样说定了吧,且先住我这里,过会儿叫人到客栈去收拾了行李,先搬到我这儿来,你瞧我这个宅子是不是还成?要觉得还行,明儿我陪你去这家商行,他们家办事儿还算靠谱。”

    他什么时候点头同意了?

    温长玄喉咙一紧,脸上表情微凝。

    谢喻白只当没看见,转而又去看林蘅:“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蘅摇头说没有:“但我住在二公子这里,总是不方便的,不如我先回……”

    “姐姐。”

    她打算回家去住,温桃蹊没容她把话说完,猛地叫住了她。

    林蘅一愣,疑惑看去,谢喻白一时也狐疑。

    “本来二哥他们说,觉着这是为我设下的圈套,但刚刚我和二哥聊了聊,大概……大概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冲着她?那就只能是……

    谢喻白登时严肃起来:“冲着蘅儿来的?”

    本来听了温桃蹊的话,林蘅一张小脸儿煞白没了血色的,再听谢喻白当着人前这么叫她,她又不好意思,倒又有了几分红润。

    温长玄只当没听见,陆景明心里直泛酸水儿。

    没人管着就是好,反正他现在都不敢当着人前喊上一声桃儿,尤其是当着温长玄的面儿。

    这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还不跟他打起来。

    温长玄适时的把话接过来,将他们先前一番推测说与谢喻白和林蘅知道。

    林蘅小手倏尔捏拳:“可我……我从没有招惹过谁,更不曾得罪过什么人的呀。”

    她这个性子,能得罪谁?

    便是姑娘们一处小聚,她也是从不肯得罪人的。

    只是谢喻白心里却觉得古怪。

    有这么巧的事情?

    林蘅是在杭州长大的人,惦记她,要下手,早就可以下手,怎么偏偏去了一趟歙州回来,他登了一次林家门,没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呢?

    “这看起来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全都是设计好的。”他把目光投向温长玄,“我刚才着急,也没问你,你今天这个小聚,是谁牵的头?”

    “城南韩家的三郎。”温长玄平着声,“我素来与他有些交情的,三年前他到定阳去办货,遇上些麻烦,是我帮他解决的,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后来每年也总有书信往来,去年我来杭州谈生意时,还一起喝过酒听过戏,算是个朋友。”

    听起来交情淡淡的,但生意场上的朋友,能有三分交,其实就已经不能算交浅了,何况韩三郎还欠着温长玄的人情。

    既是欠着人情的,且温长玄自己也并不是识人不明之人,拿韩三郎当朋友嘛,这事儿要说是他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陆景明反手摸了摸下巴:“我年少往来杭州小住时,见过他,也一起厮混过几日,只是不晓得经年过去,他还是不是当初的脾性,要是数年心性未改,那这事儿怕和他无关。”

    毕竟有了林月泉这个前车之鉴,他实在不敢保证,少年时候的那些朋友,如今都还是从前模样。

    他略想了想:“席间有生面孔?”

    要说生面孔嘛……

    温长玄摇了摇头:“都算不上生,至多是不熟。都是跟着韩三的朋友,我去年来杭州,也都见过,不过话没说几句就是了。”

    他一面说,一面撇了撇嘴,又耸了耸肩:“这年头,朋友是那么容易交的吗?所以说啊,这脸而生不至于,但绝谈不上是朋友。”

    “那……”

    谢喻白隐隐明白了陆景明的意思,蹙眉凝过去:“吃饭的时候,有什么人,特意近过你的身?”

    饭桌上,又有些不熟悉的人,往来敬酒,总是要近身的。

    而且他之前的确是多吃了两杯酒,有些上了头,迷迷糊糊的,这会儿问他,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温长玄揉着眉心,显然困顿。

    温桃蹊也是等了好半天,他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心下一沉:“二哥你慢慢想,总能想起古怪之处来的。”

    只是若冲着林蘅去,叫林蘅回家里,还不如跟着他们呢。

    至少谢喻白是真心护着她,比林家那一大家子都上心,她也不会看着林蘅身陷险境。

    是以温桃蹊又侧目去看林蘅:“姐姐,跟着我一起住吧?”

    林蘅明白她的意思,可正因为明白,心尖苦涩才越发浓烈。

    她总能轻描淡写的说不在意,不介意,不往心里去,但是每每说到实处去,她还是忍不住会难过的。

    毕竟那是她的亲人,她怎么会不难过。

    林蘅抿紧了唇角,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叫了声二公子。

    谢喻白是个细心的人,对林蘅的情绪照顾,就更为仔细。

    他明显感觉到林蘅的情绪波动与变化,只是这丫头硬撑着罢了。

    他心疼,欸了声:“怎么了?”

    “有人找过我吗?”

    谢喻白喉咙也是一紧,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问有没有人找过她,不是问有没有人找上门过,便是在外面,也没人打听她的事儿的。

    谢喻白的笑容有些尴尬的意味:“大概是……”

    “那我跟着你们住吧。”林蘅唇角上扬,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回去住,你们也不放心我,还要惦记着我有没有出事,还不如跟着你们住。”

    她起了调侃的心,噙着笑打趣温桃蹊:“我自个儿可一两银子也不出,全要吃你的,喝你的,还得用你的,你把我从家里头诓出来的,你不能不管我,啊?”

    温桃蹊眼窝一热,忙不迭就应了下来。

    这么好的林蘅,她怎么舍得不管。

    林志鸿回来的时候一身的酒气,还夹杂着些脂粉香。

    他先去了流庆阁的,只是半道上张氏身边的大丫头把他给拦了下来,说是张氏有要紧的事情寻他。

    他酒多喝了两杯,有些上头,晕晕乎乎的,由着丫头搀着,竟也就回了上房院去。

    流庆阁那儿听说人被张氏给截走了,把屋里头的瓶瓶罐罐摔了不知多少,还是惊动了林齐,他好说歹说的,才把人给劝下来。

    张氏是在林志鸿一进门的时候就闻见了他的一身酒气的,可脂粉香却非要他走进了,鼻子一吸,再细细的品,脸色登时就变了:“老爷在外面好快活。”

    林志鸿这十几年间,对张氏心怀愧疚,所以平日里,对她没有多少情谊,却也总是敬着她,重着她。

    他宠爱流庆阁,但从不许流庆阁逾越,更不会做出一星半点儿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在林家,只要他林志鸿活着一日,当家主母,就只能是张氏。

    他不是不知道,张氏把几个孩子教的不成样子,更不是不知道,林蘅从小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有多可怜。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过不去的时候,才会坐下来,和张氏谈一谈。

    早年间,张氏还顾着些情分,也顾着彼此的体面,肯听他说上几句,日子久了,她也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也越来越不爱在上房院过夜,实在不愿意听张氏的那些酸言酸语,更不肯受她的冷嘲热讽。

    张氏看他脚下不稳,上来要扶他,林志鸿长臂一挥:“我在外吃酒是为了办事儿的,回了家,还要听你冷嘲热讽,你在挤兑谁?”

    林志鸿是借着酒劲儿撒疯,又横过去两眼:“这么些年了,你帮衬过我多少?忙你是一点儿帮不上,后腿就最会扯,闻着我身上有点儿脂粉香,就要拈酸吃醋,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你是林家的当家主母,还要不要体面了?”

    张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面容登时狰狞,扬起手来,就要朝着林志鸿脸上挥去。

    林志鸿是有些酒气打头,但还不至于彻底醉了,见状闪身躲开:“你是疯了吗?”

    张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疯了?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回了家,还要朝我撒酒疯,老爷,究竟是谁疯了?”

    林志鸿不耐烦起来:“你要没有正经事情,我就走了,你不要跟……”

    “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林蘅的婚事。”

    张氏眼见着他要走,也顾不上那些,横身两步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志鸿也没打算走的。

    林蘅的婚事?

    这话叫他定在原地,

    他揉了一把眉心,定然看张氏,发现她一本正经的,面上没有半分玩笑。

    林志鸿眉头蹙拢:“你又打什么主意?”

    张氏心中一闷:“你的宝贝女儿,我能打什么主意?你不是都把人送到歙州,送到姑老爷和姑奶奶跟前去了?有了李家这么好的靠山,我还能拿她怎么样?”

    她总是这样的。

    明明有正经事情,却总要先发牢骚。

    林志鸿退了几步,有些站不住,就扶着坐在了圈椅上。

    张氏看着他,看了好久,一抿唇,不落忍,去倒了杯茶。

    林志鸿接过茶盏,吃了一口,人顿了顿。

    他喜欢喝浓茶,张氏年轻的时候却是不喜欢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常备下的,却也全都是浓茶了。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她也一直都在迎合着他的喜好,只是这么多年了……

    从前是心里没有她,根本就不爱,后来是有愧,觉得欠了她的,不知怎么面对。

    林志鸿渐次安静下来:“说吧,你给蘅姐儿看上了谁家郎君?”

    “我还能看上谁家郎君。”

    张氏的脾气这才敛去些,在他左手边儿顺势坐下去:“我看那谢家二公子,分明满眼都是林蘅,我也问过大郎了,恐怕你谢喻白,真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这两天就总想着,那可是侍郎府,多少人想高攀,都高攀不上的,这谢二公子又是个出色的人物,不如……

    老爷,不如你给姑奶奶去封信,请姑老爷出面说一说,到谢家去说个亲,能成全了此事,也是林蘅的一番造化,要是不成,咱们也就死了这份儿心,就在杭州,给林蘅寻一门过得去的亲事,把她嫁了,也算我养了她十几年,母女的情分,到此为止。”

    谢喻白?侍郎府?

    林志鸿晃了晃脑袋,保持着清醒。

    手上的茶盏又往一旁放下去,扭头去看张氏:“你想把蘅姐儿,嫁给谢喻白?”

    张氏啊了声:“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还是老爷酒吃多了,没听明白?”

    他当然听明白了。

    只是张氏十几年不待见林蘅,他刚把林蘅抱回来的时候,她恨不得把林蘅掐死,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她想方设法的,想把孩子给扔出去,要不是老太太护着,林蘅怕很难在林家长大。

    也就是孩子大了些了,她眼见老太太那样护着,便不好再下手,况且外人也都晓得,林家又得嫡女,她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也没法子再拿林蘅怎样,这才算罢了手。

    她会给林蘅找这么好的亲事?

    林志鸿一个字也不信,沉着脸:“你打什么主意?”

    张氏一颗心彻底冷了:“在你眼里,我就只会想方设法的害她,恨不得她早点去见她亲娘,是吧?”

    林志鸿不言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氏倒噎住,一口气差点儿没倒腾上来:“你,你——你别太过分了!”

    “老实说吧,到底想干什么,咱们夫妻一场,几十年了,我不知道你?”

第二百四十一章:给她添箱

    夫妻一场,到最后,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林志鸿从来没有一刻爱过她,张氏心里明白。

    可是丈夫这般怀疑,她心中实在羞愤。

    为人妻,她是失败的。

    为人母,也一样。

    大郎主意大,二郎不成器,薰儿不得老太太喜欢……

    也许人上了年纪,就总容易悲秋伤怀。

    张氏这两年,时常会想,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什么呢?

    但每每念头闪过,她心下又生出不平。

    分明是林志鸿对不起她。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年轻时谁不是容色倾城,她见过白氏,当初大婚,白氏来过,只是没人告诉哦过她,林志鸿和白氏的那一段渊源而已。

    她承认,白氏貌美,可她也并不输人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志鸿八抬大轿迎她过门,她是他的发妻,却从来得不到他的半分怜爱。

    大郎跟她说过,别对林蘅太过分,林志鸿会不高兴。

    她其实早有察觉了。

    张氏眸中黯淡无光,紧了紧手心儿:“你就这么怕我害她?你要真是怕我害她,当年为什么要把她抱回家?”

    她浑身毛发都要竖起来似的。

    这个问题,压在心里十几年了。

    她抬眼,定定然望去:“把她养在外面,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反正当年你和白氏无媒苟合,不也是背着人的吗?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她声音越发尖锐,也狠厉起来:“林志鸿,我究竟是欠了你什么,要你这么恶心我?”

    无媒苟合四个字,显然刺痛了林志鸿的心,也刺红了他的一双眼。

    原本一盏浓茶下了肚,酒气稍稍散去的,可他想,借酒撒疯,也不是不成。

    于是他猛然起身,跨过去半步,一巴掌甩在了张氏脸上。

    张氏瞳孔一缩,倏尔又瞪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敢打我?”

    林志鸿眯着眼,居高临下:“出嫁从夫的道理,你全忘了?要我来教你,还是要母亲来教你?”

    张氏红着眼眶,泪珠却没滚下来半颗:“你敢做,怕我说?”

    她不服气,也不甘示弱,便就站起身来:“我想叫林蘅嫁谢喻白,你也知道这亲事一定是她高攀了人家,不感念我心存仁善,反倒质问我,想要做什么——林志鸿,我是你的发妻,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发妻吗?”

    发妻?

    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顺从父亲的意思,毫无感情的,迎了她过门。

    于他而言,她只是个摆设,就像是好看的花瓶,摆在家里,也可以拿出去与人炫耀,可绝不会有人爱上一只冰冷的花瓶,哪怕再好看。

    他心里,早就有人了。

    他和绵遥青梅竹马,从小他就认定了她的。

    他一直都知道,等绵遥长大了,是要嫁给他的。

    她温柔,内敛,端方,美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张氏比不上的。

    可她就那么孤苦的去了。

    他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林志鸿走了神,眼神也不知飘向了何方去。

    张氏从他的目光中看出眷恋与深情,可那一切的爱恋,都不是因为她。

    白绵遥。

    张氏咬牙切齿:“那个贱人已经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

    她从前收敛。

    因晓得林志鸿心里装满了白氏,更晓得白氏的死对林志鸿的打击很大,所以她纵使不满,私下里再怎么痛骂白氏,也不会在林志鸿面前说出这样的难听的话来。

    可今天,她实在忍无可忍了。

    在林志鸿动手之前,张氏闪身躲远了去:“她抢走我的丈夫,她的女儿,还要养在我的膝下,日日叫我一声母亲。”

    她声一顿,手捂在心口:“现在林蘅长大了,我承认,高攀侍郎府,我有私心,可你扪心自问,促成她和谢喻白的婚事,真的只对我有好处吗?”

    她苦笑着:“谢喻白心里有她,嫁过去,只有她享福的份儿,难道我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我真要害她,去年章延礼来探大郎口风,我就该立时松口,叫她去做章家的二奶奶。”

    章延礼?

    林志鸿看不见张氏的痛苦,只听见她说章延礼。

    这事儿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咬了牙:“章延礼的事,你一个字也没跟我说过。”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彻底叫张氏心灰意冷了。

    她说了那么多,他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果然心不在,说什么都是枉然。

    张氏唇畔的苦涩化为寒凉:“不告诉你又怎么样?内宅的事情,当然是我说了算,就算我点了头,把她嫁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她在赌气……吗?

    林志鸿眸色一凝,面色微沉。

    他的确不能拿张氏怎么样,而张氏毕竟也确实没那么做。

    她好像说的是有道理的。

    侍郎府,于林蘅而言,到底是高攀了。

    张氏固然有私心,可对林蘅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何况谢喻白对她很是上心。

    林志鸿揉了揉鬓边:“我今天多吃了几杯酒,有些醉了,刚才晕晕乎乎的,话说的重了些,还跟你动了手,是我糊涂了。”

    他突然服软,张氏敛色拧眉:“干什么?”

    林志鸿一愣,她自己也怔住。

    这便是半世夫妻吗?

    成婚二十多年了,孩子也生了这么多个,本该是携手与共,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有过半分。

    他总是怀疑她的用心,她也总在质疑他。

    两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彼此心里,都不知道要过多少回。

    不敢信,也不愿意相信。

    林志鸿笑着摇头:“我去流庆阁,至于书信的事,等我明日酒醒了……”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拖着的好。”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张氏一步抢上前去,抓了他手腕,“还是现在写了,紧着派人往歙州送去,早一日定下,咱们也好安心,免得夜长梦多,再旁生枝节。”

    林志鸿回头看她,又低头看她攥着自己的手:“你怕生出什么枝节?”

    张氏喉咙一紧,眼底慌乱一闪而过,匆匆别开眼,没叫林志鸿看去:“万一谢喻白明天就不喜欢林蘅了呢?万一人家就变了心呢?

    我知道你盼着他长长久久心爱着林蘅,这样林蘅嫁过去,才能幸福,才能称了你的心,但一日不定下来,不就一日会生出变数?”

    林志鸿听她前头两句,果然是眉头紧锁的。

    要变心,多早晚也能变心。

    男人变了心是很可怕的。

    如今他能把林蘅捧上天,将来就也能叫她从云端重重跌下,摔个遍体鳞伤。

    要是短短时日就先变了心,那足可见本也只是图个新鲜。

    张氏还怕这个?

    他冷笑着拨开张氏的手:“你是怕借不上侍郎府的势才是真。”

    他一面说着,毫不留情的大步往外走去。

    “大郎说,林蘅现在就住在谢喻白租住的宅子里,我劝你,早点把这事办成了为好,免得你的宝贝女儿不安于室,闹出天大的笑话来。”

    张氏见劝不动,索性把心一横,沉声说与他这些。

    林志鸿果然又自己收住脚不再出门,可是回头时面色阴沉,简直骇人。

    张氏没由来心底生出恐惧,倒退两步。

    林志鸿并没有欺身逼近,就那么站着,冷冰冰的看她:“她怎么会在谢喻白家里?”

    “也不是她一个……”张氏声音弱下去,显然是怕了,“听大郎说,是和温家的人一起,他们都在人家家里,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简直是胡闹!

    林蘅一直都是最乖巧,最懂规矩的孩子。

    她刚回家那几年,母亲几乎天天把她带在身边,也是为着年轻的时候,极喜欢绵遥,见着林蘅,就总能想起绵遥小时候来。

    是以林蘅的规矩礼数,从不出错的。

    这去了一趟歙州,认识了温家三姑娘,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副样子?

    简直就离谱。

    林志鸿拂袖而去,张氏却不敢再拦。

    出了上房院的门,林志鸿也没有再往流庆阁方向去,反倒转身往书房,又吩咐人去把林舟找来。

    林舟进书房门的时候,书房里连个伺候笔墨的人都没有。

    他抬眼打量了一番,见他爹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摆了个小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林志鸿听见动静,先把那小盒子给扣上了。

    林舟叫了声父亲,掖着手在一旁站定住:“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母亲说,你二妹妹人在谢喻白府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舟吃了一惊。

    母亲说的?母亲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他只是叫母亲劝父亲林蘅的婚事,谁叫她提起这个来了?

    林舟脑子里闪过不知多少念头,更不晓得他母亲究竟都说过些什么,又又有没有说漏了嘴。

    于是他一时不敢吭声,只是先探究起林志鸿的面色与神态。

    好像……有些生气,不过是淡淡的,不至于泼天震怒的地步。

    那就应该是不知道。

    林志鸿听不见他回话,拢指在书案上扣了扣:“说话。”

    林舟吞了口口水:“我刚去过一趟客栈,但没见着人,后来见了陆景明身边的小厮,问了两句,才知道他们都在谢喻白家里头,像是待了挺久的了,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了。”

    就这样?

    就这样,张氏红口白牙一张嘴,便要说林蘅不安于室,败坏门风?

    岂有此理!

    林舟不觉得他哪句话说错了,但是父亲的面色却倏尔沉下去。

    他有些后怕,犹豫着问:“父亲,您怎么了?”

    “你母亲想让你二妹妹嫁谢喻白,你怎么看?”

    林舟心说这事儿就是我撺掇的,我能怎么看?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反倒显得吃惊:“母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侍郎府的大门,只怕也不是那样好进的。”

    “这倒没什么,你母亲的意思,是叫我写封信,请你姑父出面,先到歙州谢家去说,实在不成,再说不成的话。”

    林志鸿顿了顿,又叫大郎,“你母亲她,是为了你,你知道吗?”

    原来父亲是这样想。

    这样想,也好。

    至少不会怀疑,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林蘅的婚事,隐瞒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林舟装模作样的,抿了抿唇:“母亲的意思我明白,她也是为了我们好,更是为了林家好。不过父亲,您好像不大同意?”

    倒也不是不同意。

    对林志鸿来说,这件事是好的。

    他只是觉得,一转眼,林蘅竟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从前张氏闭口不提,老太太这两年身体也是越发不好,年前倒是提了一嘴,该给林蘅相看人家,可出了年,又病了一场,这事儿连老太太都顾不上了。

    他自己倒是没留心过这些事。

    一直都觉得,孩子还小,他抱着林蘅回家,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小小的人儿,软软的,包裹在粉色的襁褓中,娇弱又可爱。

    那是他和绵遥的孩子。

    一眨眼,就快成人家家的人了。

    林志鸿心下一时生出无限的感慨来:“那倒没有,只是没想过,你妹妹就快嫁人了。”

    林舟眼底闪过不屑。

    父亲嘴上说的好听,心里还不是巴不得林蘅早日嫁给谢喻白。

    这婚事,倒也不用怕不成。

    有谢喻白在,就算他劝不动谢侍郎夫妇,父亲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抬高林蘅的身份,叫她顺顺利利的出嫁的。

    他目下话里话外,不就已然笃定,林蘅一定能进侍郎府的大门了吗?

    对他们兄妹,从不见这般上心。

    果然平日里对林蘅淡淡的样子,全是做给他们看的。

    林舟见他抬头,忙敛神,唯恐泄露眼底情绪。

    林志鸿抬眼去看他:“你手上的铺子,每年盈利最好的,你挑出来五间,这些日子,把账目清算了,交还给我。”

    林舟眼中闪过错愕:“父亲是要拿我经营的铺面,给林蘅做嫁妆?”

    “不光是你——二郎名下的产业,你大妹妹名下的那些铺面庄子,你们是做兄姊的,你妹妹要嫁人,你们合该为她添箱。”

    普天之下,走到哪儿,也没这个道理的!

    别说林蘅只是个私生女,就算是他嫡亲的妹妹,要出嫁,也没有他这个做哥哥的,给她添箱的道理。

    他乐意给,那是兄妹间的情分,他不添,也并不乱了规矩!

    “父亲,您的心,真就这么偏?”林舟声音彻底肃冷下来,寒着一张脸,质问出声。

第二百四十二章:你还要吗?

    偏心?

    林志鸿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大儿子会站在他面前,这般理直气壮的问他,心是不是真的这么偏。

    偏谁?

    林蘅吗?

    林志鸿淡漠一眼扫过去:“你是在问我,是不是偏心林蘅吗?”

    林舟心下一沉:“父亲。”

    他仍旧是咬着牙叫出声来的。

    林志鸿知道他心里不服气,慢吞吞的站起身:“大郎,你长大了,顶天立地了,早就能替我分忧——我知道,你为你母亲抱不平,可是你扪心自问,从我把林蘅抱回来的那天起,有哪一件事,我是偏了心,向着她的?”

    拿这个堵他的嘴?

    林舟面如死灰:“父亲,十几年来,您明面儿上对林蘅不闻不问,就是为了今天吗?”

    林志鸿一口气差点儿没倒过来:“放肆!”

    林舟直挺挺的站着没动:“我不想忤逆您,更不敢说您的不是,可是父亲,这些年,我苦心经营,照看家里的生意,就连二郎和薰儿名下的产业,也都是我在打理——”

    他拖长了尾音,又深吸口气,定定然看过去:“您要给林蘅添嫁妆,不管您愿意给多少,我管不着,可您要我手上的东西,拿去成全她,我不答应。”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林志鸿眯起眼来。

    这几年来,大儿子越发能干,他也很是放心,将来林家总归是要交给林舟的。

    他也有很久,没有和林舟好好谈谈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林舟和小的时候不太一样。

    林志鸿喉咙一哽:“我还没死,林家的东西,还不是你的。”

    说这话,伤父子间的情分。

    林舟心口一疼。

    他就知道。

    从小到大,他们兄妹几个,根本就不在父亲的眼里,更遑论被父亲放在心上。

    父亲的眼里心里,只有林蘅和她死去的娘。

    林舟想了想,缓缓地,在林志鸿面前跪了下去。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该跪天跪地跪父母。

    不过林舟是家里的长子,众人都高看他,连老太太都对他赞不绝口,张氏又宠爱,多少年来,他都没向谁弯过一双膝盖。

    林志鸿拧眉:“你这是做什么?”

    “父亲,母亲是您的发妻,您的心里,真的就没有半分她的位置吗?”

    林舟死死地攥拳:“当初,您把林蘅抱回家,我那时候年纪虽然还小,却已经记事,也懂事了,母亲不敢跟您闹,不敢发脾气,私下里,却不知哭过多少回,整天都是唉声叹气的,还不得不去照顾林蘅。”

    那几年,母亲是怎么过来的,他全都看在眼里。

    小小的人儿,把这些全都牢牢地放在了心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长大后,他从来不喜欢林蘅。

    他矛盾,挣扎,也痛苦。

    他知道这一切不该怪林蘅,坦白说来,林蘅也算是受害的孩子,最该怪的,是父亲,或许就连白氏,都是可怜人而已。

    但他不是圣人。

    他只知道,母亲这么多年难以言说的痛苦,锥心的痛,都是白氏和林蘅母女两个造成的。

    林志鸿显得不耐烦。

    他三两步上前,一弯腰,拉了林舟一把:“起来。”

    林舟却一动不动。

    林志鸿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林志鸿。

    父子两个就这样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林志鸿先放软了态度。

    他长叹一声:“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欠了你母亲的,可是大郎,我何尝不是欠了她们母女呢?”

    他低头看林舟:“绵遥和我,青梅竹马,从小指腹为婚,可是白家家道中落,你祖父他……”

    他爹早就过身了,当年的事情,纵有千般不是,万般错处,也不必再说。

    孩子是聪明孩子,他点到即止,林舟应该明白。

    于是林志鸿话锋一转:“那件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对不住你母亲,也害了绵遥,更害了林蘅。大郎,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说句实心话,换做你是我,你怎么办呢?”

    换做是他?

    这话说的真好笑。

    “父亲,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做一样的事。”

    林舟毫不退缩,更不见半分畏惧。

    林志鸿胸口一窒:“大郎,你——”

    “这一切,难道不是父亲一手造成的吗?”

    林舟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快意来。

    于是他不顾林志鸿的面色,继续往下说:“当年您如果不找上白氏,怎么会有之后种种?愧对发妻,愧对白氏,愧对林蘅,这一切,难道是我母亲造成的?还是谁逼您的?”

    林舟嗤笑一声:“到头来,您想说,是祖父逼您。他逼您放弃青梅竹马的挚爱,八抬大轿迎我母亲过门,做了林家当家主母,是吗?”

    “我……”

    林舟面沉如水:“您问我,换做是我,怎么办吗?”

    林志鸿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林舟几乎一字一顿的:“没有人,可以逼我放弃此生挚爱。”

    没有人可以……

    他和绵遥……

    “父亲,您真的爱白氏吗?”

    林志鸿眼神一闪,声音厉起来:“你小小的年纪,哪里来的这番论调,我的事情,且轮不到你……”

    “您并不爱的。”

    林舟笑着打断他的话:“您只爱您自己。您若爱白氏,就不会向祖父低头,放弃她,娶母亲过门,又眼看着她另嫁她人。

    您若爱她,不会在她丧夫后,背着人,找上门去,与她暗通款曲。

    您从来就没有想过,如果她有了孩子,怎么办,如果您有一日,顾不成她,怎么办,如果有一天,她夫家人发现了,她该怎么活——

    父亲,对您来说,那只是年少时一桩风流韵事罢了。”

    他半辈子的挚爱,在儿子口中,竟只成了年轻时候的胡闹。

    林志鸿倒吸口气:“你放肆!”

    他手边抄了个什么东西,愤恨的朝着林舟身上砸去。

    那是他书案上的一方端砚。

    这砚,还是去年他生辰,林舟送的。

    墨未干透,他砸下去的时候,避开了林舟的头,结结实实砸在林舟身上,墨又溅洒出来。

    林舟吃痛,却还是笔直的跪着。

    他低头,看身上的墨痕:“您是我的父亲,不论到什么时候,您都是我最尊敬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从不同情您,对您的做法,更加不敢苟同。”

    是他害了绵遥吗?

    林舟抬起头:“您总说对不起白氏,对不起林蘅。可是父亲,白氏早就死了,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而林蘅呢?

    林蘅不过是您与白氏无媒苟合生下的孩子,她的出身,该是最卑贱,最见不得人的。

    可是十几年来,她住在林家,占着林家嫡女的名头,吃穿用度,从没被亏待过,她享受着优渥的生活,过着旁人羡慕的生活。

    我实在想不出,白氏和林蘅,有哪里受了委屈,吃了亏呢?”

    他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扎在林志鸿的心窝上:“真正委屈的,只有我母亲。”

    丈夫背叛,还要把外面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每天都能见着,不得不看着林蘅长大。

    白氏和林蘅还能比他母亲更可怜,更委屈?

    可即便如此,到了今时今日,他的父亲,仍旧觉得,他母亲是不可怜的,是不必怜惜的。

    连对他们兄妹,也生不出半分爱屋及乌的心来。

    纵使亏欠了母亲的,可是一转头,跟他伸手张口,连委婉的样子都懒得做一做。

    父亲甚至能说出,林家的一切,都还不是他的。

    这样的话……

    林舟深吸口气:“父亲,我的铺子,二郎和薰儿名下的产业,您,还替林蘅要吗?”

    林志鸿哑口无言。

    他一直觉得亏欠林蘅良多。

    如今孩子要嫁人了,她的嫁妆,无论如何也不能亏了。

    老太太那里自不必说,过年的时候老太太就跟他通过气儿,就怕将来林蘅出嫁时候,张氏仍旧怀恨,在嫁妆上苛待她,叫她到了夫家抬不起头。

    所以老太太早就给她备下了一份嫁妆,那是老太太当年一半的陪嫁,还有这些年老太太攒下的体己银子,从铺面庄子,到丫头奴才,再到金银首饰与现银,该准备的,老太太都准备好了。

    至于他这里,当然是也早就给林蘅选好了两处庄子,还有几间铺子,更私下里背着张氏早叫人给林蘅打好了两整套的头面,要给她添箱。

    方才他也想了好多。

    林蘅要是嫁去了京城,那杭州的铺子她也管不着,家里也没个可靠的人,能帮她打理,所以不如折成现银,叫她一并带去,或是在京中给她盘下几间铺面,再把他身边的人放去替她料理着。

    但他仍觉得这远远不够。

    他想叫林蘅风光出嫁。

    他想叫林蘅觉得,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希望她幸福的。

    所以他才会开这个口,要林舟兄妹名下的产业。

    林志鸿如今虽然是正值壮年,但是家里好多生意上的事情,他早就交给林舟去打理,也早早的就给他们兄妹名下划分了产业。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林舟有这诸多的说辞,把他给挡了回来。

    儿子的那些话,打在他身上,生疼。

    他还有脸要这些东西给林蘅添嫁妆吗?

    “你的铺子,你弟弟妹妹的产业,你不愿意给她,我不逼你。”林志鸿到底松了口,“可她真要嫁人,你总不想叫她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更不想叫侍郎府或是谢喻白觉得,林家并不看重她吧?”

    林家看不看重她,谢喻白早就知道。

    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而且谢喻白知道林蘅从小是怎么长大的,将来也不会高看林家一眼。

    做这样子,自欺欺人罢了。

    真做出一派兄妹和睦的样子,才叫谢喻白觉得可笑吧?

    但他懒得跟父亲说了。

    林舟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

    跪的久了,双膝又疼又麻,起身的时候,打了个摆。

    林志鸿就站在旁边,上手扶了一把。

    林舟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她要从林家出门,我们做兄姊的,自然不会冷眼看着,父亲尽管放心就是了。”

    “将来她的嫁妆……”

    林舟冷笑,越发退几步,离他远远地:“祖母喜欢她,祖母的东西,我们兄妹也不敢妄想,祖母要给她多少,我们更不敢过问。至于父亲——

    林家一切,都是父亲的,父亲便是把整个林家给她陪嫁,我们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至于母亲那里……”

    他抬眼看,果然看见了自己父亲眼底的紧张。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为了一个私生女,在同他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打太极,耍心眼。

    这哪里还有一家人的样子?

    林舟心灰意冷,失望至极:“十几年都忍气吞声过来了,母亲也没糊涂到打自己的脸,林家嫡女出嫁,该是什么陪嫁,她就会得到什么。如果她真的要嫁谢喻白,进侍郎府,我也会规劝母亲,多给她添些嫁妆,不至于寒酸。”

    林志鸿一口气没舒完呢,林舟阴阳怪气的又叫了一声父亲。

    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林舟面上噙着淡淡的笑意,盯着他看:“父亲满意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林志鸿浑身一寒。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父子两个今天的谈话,其实算是不欢而散。

    林舟不能理解他,更不愿意体谅他。

    这个隔阂,一直都在。

    流庆阁那里撇开不提,张氏和他别扭了半辈子,林放和林薰是没心没肺的性子,从来没有这许多心思,至多刁难刁难林蘅。

    只有林舟……

    这个大儿子,心思深沉,是连他也很难摸得清底的。

    今天,他才算是彻底明白。

    从林蘅回到林家的那天起,林舟就恨上了。

    不单单是恨绵遥和林蘅,还有他。

    林舟看他不说话,做了个礼,再不多说一句话,一路退,直到退出他的书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林志鸿。

    林志鸿一瞬间苍老下去似的。

    他盯着门口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他忍不住去想林舟说的那些话。

    他只爱自己吗?

    这十几年来,他全都做错了吗?

    不,他只是爱绵遥,他做错了什么?

    林志鸿合眸,手抚上面前的小盒子:“绵遥,我是爱你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洗手作羹汤

    长安客栈这两日一直没能消停,连带着生意都惨淡了许多,可是客栈里,上到东家,下到小厮伙计,竟还都能面露春光,一派喜气,实在是有趣得紧。

    却原来,自从那日温桃蹊与林蘅在此处险些出事之后,温长玄与谢喻白等三人又匆匆商议过,之后两日,天天带着城里的小乞丐,到长安客栈中叫那日在柜上的伙计来认,竟是要将定下客栈客房的小乞丐找出来的架势。

    这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城里的小乞丐被辨认的,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八,三人却仍旧没有放弃。

    谢喻白和陆景明两个人就坐在客栈的一楼大堂中,因来来往往来带着小乞丐进门,这大堂之中便几乎没有客人,除了早几日便已经下榻的客人之外,长安客栈这两天也没再有生意上门了。

    不过谢喻白和陆景明出手都大方的很,那天找上门来时,一人一锭金子,往柜上一撂,那小伙计眼神发亮,立时就回了掌柜去,自然又惊动了客栈东家。

    后来还是温长玄把金子收回去,自己又出了钱,又堵了两个人的嘴。

    这会儿陆景明手里捏着个白瓷小盏,又见小伙计摇头,他一耸肩,侧目去看谢喻白:“这就是你相处的办法?”

    谢喻白挑眉:“你有什么意见?”

    陆景明嗤一声:“这么找下去,找到猴年马月,便不说这个——”

    他把茶盏又放回去:“人家是傻子吗?事情办砸了,还把人留着?杀人灭口,没听说过?我这陪着你在客栈里,也耗了两天了,你瞧着有任何进展了?”

    这个人……

    谢喻白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毛病。

    每回温长玄要是在,他说话还中听些,温长玄要不在,他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然后每天还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家,像是赖在他们家不走似的,当着温桃蹊的面前,又是另一番做派。

    脑子有病。

    谢喻白一忍再忍,点了点桌案:“陆掌柜有什么高见,不妨说说看?”

    “没有。”

    “你——”

    谢喻白咬牙切齿,却也只是咬牙切齿:“我得罪你了?”

    陆景明丢了个白眼过去。

    得罪谈不上,谢喻白还救了小姑娘,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欠了谢喻白一个人情。

    但是只要想想小姑娘住在他家里头,他见了谢喻白,就浑身不舒服。

    这事儿他虽说也是同意的,而且那天还是他帮着谢喻白说话,才叫他们先在谢府住下来的,可是过后,他就是看谢喻白不顺眼。

    偏偏这两天,小姑娘对谢喻白又亲厚的很。

    回了家去吃饭,对着谢喻白,一口一个二公子,赞不绝口的。

    他自知道谢喻白对林蘅的心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便不会觉得小姑娘对谢喻白有心。

    然则总归刺眼的很。

    想想小姑娘从前防人之心那样重,最初时,对他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对谢喻白又是什么态度?

    “与其这样没头没脑的查这个,不如查查那天跟长玄吃酒的那些人呢。”

    陆景明又翻了翻眼皮:“再说了,就算一开始人家没打算杀人灭口,现在动静闹的这么大,恐怕那小孩子也活不成了。”

    这话有些责怪的意思。

    谢喻白拧眉:“陆掌柜有这么多的好办法,怎么不早说呢?反倒陪着我们,在客栈虚耗了两日光阴?”

    一开始的时候,陆景明是有些侥幸心理的。

    但是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这事儿不大对了。

    再说了……

    他沉了沉面色:“我以为你同知府衙门打过招呼。”

    谢喻白眯了眼去看他:“所以你一开始以为,我带人到客栈来,是个计,不是为了打草惊蛇,是为了引蛇出洞?”

    陆景明想了想,就学着他先前那样子去挑眉:“谁又能想到,才气斐然,精明能干的谢二公子,竟会出如此下策,真的就是在打草惊蛇呢?”

    谢喻白却不吭声了。

    他不愿此时为林蘅的事惊动杭州知府,但一时也没别的好办法。

    温长玄想了两日,也没能想起来,那天席面上,到底有什么人是举止怪异去接近他的。

    他何尝不知,这是最蠢笨的办法。

    谢喻白脸色也不好看。

    陆景明有些讪讪的。

    他也不是真的想嘲讽谢喻白,还不都是着急嘛,但要说叫他拉下脸再说几句软话,那更不可能。

    两个人彼此沉默,也彼此尴尬。

    温长玄黑着脸进门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略一怔:“你们这是……有事儿?”

    他看看谢喻白,又看看陆景明,一脸茫然。

    陆景明让了让座:“没事。”

    谢喻白横了一眼过去,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

    温长玄正要坐下去,他声音虽然不大,但正好钻进了耳朵里。

    于是他踢了踢陆景明:“得罪人了?”

    陆景明一撇嘴,又去拿茶盏,也不接他的话茬。

    谢喻白翻了个白眼:“你有线索了?”

    温长玄这才啊了声:“突然想起来,那天席间,我多吃了两杯酒后,觉着闷得慌,就想出门去透透气,在门口撞上个人,像是谁家的长随小厮。”

    撞了个人?

    谢喻白反手摸了摸鼻尖儿:“照说做奴才的,最有眼力见,不至于见了主子出门,还迎头撞上去,而且那么多的奴才,怎么偏就是他撞上来了——谁家的小厮,想得起来吗?”

    温长玄摇头:“我本来也不认识他,脸生的很,但总归不是韩家的。”

    陆景明眼神一亮:“你去韩家打听打听?或者……你来做东,再摆一次席面,叫韩直把那天的人,再请来一次,你瞧瞧清楚,那是谁家的人,咱们也不至于再打草惊蛇一回。”

    他咬重了打草惊蛇四个字,分明就是说给谢喻白听的。

    温长玄也听着这话别扭,太过刻意了些,于是他敛眉,话却是冲着谢喻白问:“你得罪他了?”

    开什么玩笑呢?

    他得罪陆景明?

    他什么都没干,已经被陆景明挤兑了半天了,还他得罪陆景明。

    他不说话,温长玄自个儿品了品,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提这茬。

    横竖他们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跟他又没有关系。

    “但是长安客栈动静闹得这么大,已经把人惊动了,就怕设宴,人家不肯来。”

    “来或是不来,都不要紧。”谢喻白沉声把话接过来,“这种席面,一般不会有人无故推辞,况且你歙州温家的面子,也总是要给三分的,这里头还有韩家牵线,要真是有人不来,总有个说法的,你问清楚,咱们照样心里有数的。”

    所以说起来——

    谢喻白面色微变,挑衅的转头看向陆景明:“陆掌柜才智卓绝,怎么没想出这样的好办法呢?照说,长玄就算没想起来冲撞了他的那个小厮,陆掌柜也该能想到,再设一次宴,将他们请来,席间谁古怪,谁不对劲儿,长玄总能品出一二。

    何况,还有我的,打草惊蛇。”

    谢宅,花厅。

    谢喻白吩咐人在城中买了许多的花。

    他自己是不爱这些的,但为着林蘅和温桃蹊暂且住下来,他就多费了些心思。

    如今已不是凌霄花期,不过杭州城中有巧匠,仍栽种培植的有凌霄花,只是价格昂贵。

    温桃蹊看着眼前的十来盆凌霄花,长叹一声:“我看谢喻白这架势,倒像是甘愿为姐姐豪掷千金,只为博姐姐一笑。”

    林蘅横她:“你又胡说是不是?”

    她撇了撇嘴,不过听着,林蘅也不像是恼羞的语气,观她面色,更不像是不悦。

    于是她又叫姐姐,试探着,带着些小心翼翼:“我这两天,一直不敢问你,怕你心里难过,眼下看你情绪好一些,身体也见好了,我想问问你……”

    林蘅啊了声:“什么事啊,还这么神神叨叨的。”

    “就……”温桃蹊声儿弱了弱,“这都两天了,林家人,也没来看过你……”

    之前她们在客栈住着的时候,林萦恨不得天天来。

    张氏打什么主意,温桃蹊多少知道些,所以每每把人打发回去。

    现在出了事,她们没再回客栈去住,一直就安置在谢喻白府上,林家倒消停了下来,林萦也再没出现过。

    要说起来,林萦但凡去过客栈,就会知道,她们从客栈搬走了,回了家,是肯定要告诉张氏的。

    张氏为人母,对林蘅的去处,竟这般不闻不问吗?

    谢喻白这个宅子,位置选的绝妙,距离天宁客栈和林家,都不算远。

    同在杭州城,又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真有心打听,早该打听出消息来了。

    林家人就这么放心叫林蘅在谢家住着吗?连问都不来问上一句啊。

    林蘅果然登时变了脸色。

    温桃蹊忙连声欸着:“你别难过呀,你这要是难过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林蘅看她无措又紧张,低头浅笑:“这有什么可难过的,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

    就像前世,她和白翘孤苦相依的待在那破落的小院子里,到最后,其实也早就习惯了一样。

    温桃蹊心下狠狠一疼。

    林蘅那头又抿唇:“不来找我,我反倒清净,不然这样住在谢二公子府上,我母亲真要过问,又是一通责骂罢了。”

    张氏对她,极不好的。

    温桃蹊捏了捏手心儿。

    这事儿说起来古怪。

    林蘅小时候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些。

    前世林蘅只言片语的提起过一些,她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晓得她在林家处境艰难。

    重生后她与林蘅无话不说,最开始林蘅也有些抗拒提及,慢慢的,对她敞开心扉了,也时不时的说起一些过去的事。

    所以温桃蹊便知道,张氏实在是个恶毒的母亲。

    都说这孩子是为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前世生过一个儿子,感受颇深,所以她不太明白,张氏是有什么毛病,抓着机会,就要把林蘅骂上一顿,再厉害些的,还要罚上一罚。

    小的时候要不是林家老太太护着,林蘅日子还不知道得多苦。

    也就是她慢慢长大了,张氏才少动责罚的心思的,但是叱骂,还是没少过的。

    那林蘅这回不禀父母,就跟着她住进了谢喻白家里,张氏反倒轻易放过了?

    温桃蹊咬着手指头:“姐姐,上次我们说,这事儿许是冲着你来的,你自己就……就没有一点儿想法吗?”

    说起这个,林蘅浑身一僵,只觉凉意环绕,四肢都要动弹不得:“我生在杭州,长在杭州,却实实在在,从不曾得罪什么人,要说这是冲着我来的,我真想不通……”

    她略顿了顿,侧目去看温桃蹊:“你们要是不说,我还以为,这又是冲你来的。”

    温桃蹊倒吸口气:“也不知道二哥他们在外面查的怎么样,都两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什么也不跟我们说。”

    林蘅隔着小案拍她手背:“这不是想着咱们两个还虚弱,不想叫咱们跟着操心吗?你就别多想了,也学学我,把心放宽些,什么都别管,横竖不是有你哥哥和陆掌柜替你撑着呢?要你多操什么心。”

    跟她学心宽?林蘅真是会开玩笑。

    温桃蹊把手抽回来,噙着笑打趣她:“是了,我倒忘了,姐姐如今有谢喻白替你撑着了,天塌下来,也是先砸死他,横竖砸不到姐姐头上,自然心宽,什么都不想,只管安心养着。”

    林蘅小脸儿没由来一红:“你少拿这个打趣我,不然我可不依你。”

    “那我可不敢了,如今算是寄人篱下,这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得罪了姐姐,明儿谢喻白还不把我的东西一块儿都打包了扔大街上去。”

    她说着,又欸的一声站起了身来:“姐姐,咱们今儿下厨吧?”

    林蘅眼皮一跳,不晓得她又打什么鬼主意:“你又想什么鬼点子呢?”

    温桃蹊嘟囔了两句:“人家救了我们,我们还住在人家家里,总要表示些感谢是不是?他谢喻白穿金戴银,什么都不缺的,咱们给他做顿饭,算是一点绵薄心意,所谓礼轻情意重,正是这个道理,再说了,姐姐洗手作羹汤,他做梦都能笑醒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我不信

    洗手作羹汤这事儿,林蘅行,温桃蹊,当然不行。

    前世她也试图给林月泉做一桌子饭菜,给他惊喜,结果差点儿没把家里的厨房给烧了。

    后来林月泉就再不许她下厨,美其名曰,怕她受伤。

    温桃蹊极有自知之明,是以便将厨房一概交给林蘅,她只在一旁打打下手,递个菜,递个勺什么的,连切菜都不上手的。

    林蘅黑着脸又炒完一个菜,一转脸,温桃蹊躲的远远地,探头探脑的往她这里看,她把手上的勺子一放:“你说的是,我们一块儿,做顿饭?”

    温桃蹊尴尬的笑:“那要不,我试试?”

    “算了吧。”

    林蘅虎着脸瞪她:“你现在真挺长本事的,还学会以退为进了啊?”

    “这不是知道姐姐你心疼我嘛。”

    她带着讨好的意味撒娇:“这样,我叫人出去买几样二哥他们素日爱吃的糕点,算我的心意,姐姐知道谢喻白喜欢吃什么吗?”

    林蘅正心说我才不是心疼你,我勉强心疼心疼谢喻白的厨房,就听见她有此一问。

    她一愣。

    谢喻白喜欢什么?

    她喜欢的东西,谢喻白如数家珍,但是谢喻白喜欢的……

    林蘅微拢眉心:“买些绿豆糕吧。”

    那不是林蘅爱吃的……

    温桃蹊撇着嘴笑:“明白,都明白。反正照着姐姐你喜欢的买,就没错了。”

    林蘅欸一声,扬了手上的勺,作势要打人。

    温桃蹊提着裙摆一溜烟就跑了,等出了门,吩咐了白翘,找两个人去买些各样糕点回来。

    林月泉背着手站在古槐树下,目光沉沉。

    这棵树,离着长安客栈不过一箭之地,能将客栈往来行人看个一清二楚。

    他身旁乐阳抿唇,瞧着客栈进进出出的人,又面色紧张:“主子……”

    “章延礼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林月泉咬紧了后槽牙:“最近有人盯上咱们吗?”

    乐阳摇头说没有:“咱们横竖没掺和进来,就算他们查到章家头上,也跟咱们没关系,主子您宽宽心?”

    “是吗?那你紧张什么?”

    林月泉回头盯了他一眼:“你觉得陆景明好糊弄,还是温长玄好糊弄?现下是关心则乱,他们还没想别的,只想着先拿住了那日送信的孩子,还有在客栈要客房的小孩子,再不然……席面之上,是谁偷了温长玄的玉佩出来,总要先弄个清楚明白,可是你别忘了——”

    他拖长了音,又背过身,不再看,一递一步,缓缓往前行:“陆景明,是我支走的。”

    两次。

    已经两次了。

    无能为力。

    明明是机关算尽,到头来却全都是一场空,什么也没落着。

    上次派人埋伏掳劫之事,陆景明他们还没放弃调查,这次又出了长安客栈的事。

    章延礼究竟养了些什么废物,连两个姑娘都弄不走,这都能叫谢喻白把人给救下!

    这事儿说来巧的很。

    他和章延礼是在烟花之地的桌上认识的,实打实的酒肉朋友,而他现在需要的,也正是这样的酒肉朋友而已。

    章延礼好色,酒桌上好办事儿,且章延礼在生意场上,勉强还算是个可以合作的伙伴,所以林月泉一早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那天也是二人私下约着吃花酒,章延礼有些醉了,酒后胡言,说出林蘅的事情来。

    林月泉上了心,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谢喻白带着人,带着礼物,登门去拜访过林志鸿夫妇。

    谢喻白的心思嘛,他在歙州时候,多少知道一些,不过拿不准,毕竟谢喻白又不像陆景明,在歙州时,就闹的人尽皆知。

    但眼下他算是确定了。

    不然凭谢喻白的出身,还大张旗鼓的给足了林家面子上门去拜访吗?

    却原来,这天底下,还有这样黑心的爹娘和兄长。

    章家二奶奶——说得好听罢了,谁家的姑娘嫁给章延礼,后半辈子,就算是毁了。

    明明有谢喻白这样好的选择,他们却要把林蘅往火坑里推。

    当然,这些和他,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他只知道,章延礼和林舟的计划里,是要把温桃蹊捎带上的,倒不是不怕得罪温家和陆景明,只是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给自己做个掩护。

    于是林月泉就动了心思,下了决定,替他们从天宁客栈里,支走陆景明。

    若陆景明在,他护着温桃蹊,他们就什么也办不成。

    章延礼追问再三,他只笑说也想做一回救美人的英雄。

    横竖他近来与章延礼相交,都是一派好色之徒的样子。

    章延礼似乎很懂,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承诺,绝不会连累他,也不会动温桃蹊分毫,人一定好好给他留着。

    只是没成想,他倒是把陆景明支走了,章延礼和林舟事儿没办成。

    他英雄救美的心思又扑了空,还把自己给搭进去。

    “胡家还是没消息?”

    乐阳摇头:“那天他们不是把陆掌柜叫回去了一趟吗?奴才是估摸着,胡家为着昔年的事情,对您有些成见,陆掌柜他……他现在,只怕不太会帮着您说话。”

    但是胡家的这笔生意,他是要谈成的。

    如果不在胡家谈成这笔合作,难道叫他转头去扬州跟陆家合作吗?

    扬州港几乎是他陆家一家独大的。

    撇开扬州,又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去泉州一代,余下的,只有胡家。

    他知道此事艰难一些,但只要他肯让利——为商者,为的不就是一个利字。

    只是这么些天了,胡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你去给胡家送个名帖,我明日登门拜访。”

    乐阳啊了声:“那长安客栈这头……您不管吗?”

    林月泉回头,眯着眼,眼中尽是不屑:“谁惹出的麻烦,谁解决,长安客栈这里,同我是没关系的。”

    “那陆掌柜……”

    “他怀疑我什么?我近来是同章延礼走动,但我那都是为了谈生意,总之,他也没有真凭实据,能拿我怎么样?我得罪他,也不在乎这一次了。”

    谢喻白可不会有那么好心,还替他遮掩。

    那天他亲口承认的,他要的人,是温桃蹊。

    这几天谢喻白和陆景明他们同来同往,温桃蹊兄妹还住在谢喻白府上,这走动的多了,有了三分浅交,喜欢的姑娘又是闺中密友,有些话,自然而然也就说出口去提醒了。

    何况早在歙州时候,他不就已经把陆景明给彻底得罪了吗?

    瞒着陆景明做了那么多事,凭陆景明的心性,不记恨他才怪。

    陆景明到现在都还没找他麻烦,一来是忙着追温桃蹊呢,二来也是他尚且没有十分过分的行为。

    如果他也像梁时那样下作——梁时的下场,不就是前车之鉴?

    陆景明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狠辣阴损,那才是陆景明。

    不过,他也不怕。

    他是地狱归来的人,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仇恨。

    林月泉低头,把自己一双手望进眼中。

    这双手,早沾满鲜血。

    他无依无靠,凭着自己,和祖父昔年三两至交,走到今天,若他是个什么良善之人,早不知死在别人手上多少次了。

    乐阳嘴角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临了,又把那些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林月泉正好回头,瞥见了:“想说什么?”

    乐阳又摇头。

    林月泉似有不悦,沉了声:“乐阳。”

    “奴才只是觉得……”乐阳低下头,不敢看他,“您这样,今后还有几十年的人生,主子,如果报完了仇,您还打算做些什么?”

    林月泉有一瞬愣怔住。

    报完了仇,还打算做些什么吗?

    也许他会陪着父亲游历名山大川,踏遍世间美景吧。

    从小缺失的陪伴,总是要寻回来的。

    又或者……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林月泉失笑出声:“你觉得报仇是这么容易的?”

    乐阳说不是:“奴才知道其中艰难,只是每每看着主子这样,都替主子担心。”

    “替我担心什么?”林月泉狐疑,脚下也顿住,索性回头去看他。

    乐阳吸了吸鼻子:“您才二十出头,却为着数年间劳心劳神,已生华发……”

    他上个月就发现了。

    早起他替主子束发时,就发现了银色发丝。

    他不动声色的掩去,但事实上,主子自己看见了,他知道。

    这大好的光阴,主子却总是这样,把整个人都藏在暗处,也越来越不习惯光明。

    林月泉面色微寒:“行了。”

    他断了乐阳的话。

    这些他不爱听,也不想听。

    从六岁起,他就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责任。

    祖父的毕生心血,苏家制香的盛名,家破人亡,所有这一切,都是温致毁掉的。

    他是活在阴暗处,但是他没有选择。

    “乐阳,这话以后不要再说,我不喜欢听。”

    乐阳心念微动。

    怕不是不喜欢听,是每每听了,都怕自己心念动摇吧?

    那温家三姑娘,活泼伶俐,阳光明艳,如果她不是温家姑娘,真是和主子配极了。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她那样的性情,若能陪在主子身边,一定能开解主子的。

    乐阳嗯了一声,算是应下来,才不再多嘴。

    陆景明从客栈出来的时候,一眼望去,只觉得那个背影熟悉极了。

    林月泉吗?

    少年时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彼此再熟悉不过,即便多年未见,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林月泉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明礼凑上来:“您看什么呢?”

    “我倒险些忘了,答应了姨父,要替他去探探林月泉的底。”

    陆景明揉着眉。

    小姑娘一出事,他就什么都不顾上了。

    要不是在这儿看见林月泉,他压根儿想不起来。

    陆景明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说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明礼摸了摸后脑勺:“什么?”

    “桃儿出事那天,姨父派人把我从客栈叫到家里去,是因为林月泉找上门,要和姨父谈合作。因为是林月泉,姨父才会找上我,你说,林月泉自己是不是应该知道,姨父不会一口答应,而是会找我问一问情况呢?”

    明礼瞳孔一缩:“主子,您的意思,这事儿和林掌柜也有关系啊?可不是说……可先前不是说,是冲着林姑娘去的吗?”

    那可未必。

    人家是冲着林蘅去的,但有些人,想要坐收渔利,谁知道动些什么心思呢。

    反正他是不信,会这么巧。

    “那天如果林月泉没有到胡家,姨父没有把我叫回去,就算有温长玄的玉佩,我也不会放桃儿和林姑娘两个人到长安客栈来,有我陪着,轮不到谢喻白出手搭救,他们什么也办不成。”

    陆景明面上阴沉一片:“所以你说,跟他有没有关系?”

    明礼倒吸口气:“要照您这么说……那您要告诉二爷和二公子一声吗?”

    陆景明一抬手:“这事儿我自己查,用不着告诉他们。”

    “啊?”明礼吞了口口水,“主子?”

    小姑娘的任何事,他都不想假人之手,就算温长玄也不行。

    这些天看着谢喻白忙前忙后,他已经很不爽了,但想想这里头毕竟牵扯到林蘅,也就忍了。

    但林月泉的事,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你去查查,林月泉这些天在杭州都跟什么人有往来,尤其是近些时日,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谈过哪些生意。”陆景明眯了眼,朝着林月泉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我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明礼也不再劝,欸声应下,转念又想:“这里毕竟不是扬州,咱们的人,有些事儿,束手束脚,恐怕要费些工夫的。”

    “你且去查着,遇上麻烦再来回我,我想办法。”

    明礼快步离了客栈门口,温长玄从里头信步出来,咦了声,抬手在陆景明肩头一拍:“看什么呢?”

    他收回目光:“该回家了吧?你总不是想陪谢喻白在这儿待上一天吧?”

    温长玄拧眉:“这法子虽然显得蠢笨了些,但目下来说,的确是不错的办法,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总要针对谢二,他……没招你,也没招我妹妹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真小人

    周家在杭州经营香料生意,到如今,也有四代人了。

    当年周祈潜心钻研,研制出独家秘方十二张,又翻阅古籍,将失传已久的古香研出三种,至此,算在杭州彻底站稳了脚跟。

    从前走街串巷的周祈,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就盘下了天宝大街上的那间铺子,生意红红火火的做了起来。

    传到如今周家这位家主周勉,其实早就只是勉强支撑。

    周勉兄弟三个,却没有一个十分中用的。

    他们祖父周祈的一身本领,他们众兄弟,竟是连三分都没学去。

    更不必说底下的子侄,那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偏偏周家又人丁兴旺,单是周勉他们大房这一支,这一辈子,便得了四子三女,再算上二房和三房的,总有几十口人。

    人都说家大业大,百年望族不衰,可周家,实在不是这样的。

    坐吃山空,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但凡是知道些内情的,都晓得,打从两年前起,周家就有变卖家私换银子这样的事儿了。

    只是人前装模作样,总还要充脸面的。

    去年周家大郎周廷成婚,娶的又是泉州刘家的姑娘,父辈们早定下的亲事,那刘家又一向看重名声,是以便晓得周家如今不济,照样把姑娘嫁了过来。

    但周家总不能怠慢了人家,何况刘家的陪嫁单子实在丰厚。

    于是又不知填了多少银子,才把聘礼弄得像样,可如此一来,周家便更难以支撑。

    胡嘉言端坐着,一只手拢了指,时不时的轻点着桌案,发出阵阵闷响:“照你这么说,其实你们家,比我们看起来,还要不济了?”

    对面的坐着个二十出头的郎君,垂头丧气的:“我大哥一场婚事,给刘家的聘礼,折了银钱,少说一万两银子,多少宝贝放在里头,还另有一万两的银子,这算下来,便是两万两。”

    这便正是周家长房的二儿子,单名一个延的。

    周延又叹气:“咱们交情好,我也不怕你笑话,虽说是家丑不外扬,可我们家如今如何,你其实也知道的。这两万两银子给出去,真是动了根本了。”

    要胡嘉言说,那刘家也是挺狠的。

    既然要成全自己的名声,姑娘的陪嫁单子,便凑合凑合,私下里贴补姑娘多些,都是一样过日子。

    可他们说着要脸面,大张旗鼓的准备陪嫁,打的不还是周家的脸吗?

    都要做亲家了,儿女婚事又是打小就定的,两家人素日都有往来,他们会不晓得周家如今同个空壳没两样?

    硬生生逼出周家两万两银子的聘礼,其用心,很是值得深思的。

    不过这跟他倒没关系。

    胡嘉言端了茶杯,抿一口:“所以你们就把天宝大街的老铺子盘给林掌柜了?”

    周延眼角抽了抽:“那是辱没祖宗。”

    这意思……

    胡嘉言不动声色把茶杯放回去:“怎么说?”

    “具体我也不知道了,反正当初姓林的找上门,说要老铺子,我爹和我大哥都不肯的,姓林的最多的时候,肯给三万两,我爹都没点头。”

    周延一面说,又摇了摇头:“后来是为什么又同意了,我真不知道,反正三万两银子是给了我们家的,但铺子归他,而且我爹还答应了,一年内,不换匾额,一年后,才摘我们家的老匾。”

    他想起什么来,掰着指头算了算:“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时间呢。”

    这可真是邪门了。

    林月泉竟然能拿出三万两现银,底气十足的跟周家谈这笔买卖。

    而周家呢?

    既然最后还是三万两,那一开始没答应,后来为什么又点了头?

    还有那老匾——

    他们做生意的,最看重的就是信誉和口碑,周家一块儿匾,里头是三代人的信誉,就算老铺无奈之下盘给了别人,可匾还是周家的匾,也该立时摘了,挂在别的铺面,也好叫城中百姓知道,天宝大街周家铺子改名换姓,和周家再没关系了,往后真要出点什么差错的,也别找上他们周家。

    但周家偏偏不。

    林月泉要是心再黑点儿,挂着周家的老匾做恶事,名声却都要算在周家头上,那不就等同是,周勉拱手送了周家的名声去给人家作践的吗?

    这事儿……

    不为利,不为名,那就只能是,有了什么把柄短处,被人家拿住了,捏在手心儿里,不得不点头。

    林月泉大抵是先礼后兵。

    胡嘉言心念闪过,便下意识抬头去看周延。

    周延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

    他摇头。

    问周延是没用了,就算真的是被林月泉拿住了把柄,周延也不会告诉他。

    周勉选择了妥协,这事儿恐怕,不是那么好遮掩过去的。

    匆匆与周延分开,胡嘉言哪儿都没敢去,径直就回了家。

    胡鹤轩知道他出门去见周家人,把外面的事情全都给推了,就在家里头等消息。

    胡嘉言一路往他书房去,上了垂带踏跺,在门口站定住,抬手在雕花门上轻叩:“爹?”

    里面沉闷一声进来吧,他才上手推开门,等进了屋中去,又反手把两扇门给带上,又掩去了一地阳光。

    胡鹤轩盯着他看了会儿:“见过面了?”

    他正往旁边儿坐,身形一顿,又坐下去:“爹,这事儿恐怕有些蹊跷。”

    当然蹊跷!

    不然也不会叫他去打听了。

    那是老铺子,祖宗的脸面,盘给了别人,将来死了,到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祖宗。

    胡鹤轩沉声:“赶紧说。”

    于是胡嘉言便把周延那番话原原本本说来:“我想,周家大概有什么把柄,被人家捏住了,才任人揉搓,不得不把天宝大街的老铺子盘给他的。”

    他说完了又顿了顿:“不过这么看,这林月泉,也还算客气了,不然连三万两银子也不会周家。”

    要是有把柄,强占了去也没什么不行的,反正周勉都会点头的,给不给他银子,他都要点头。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把柄,迫使周勉不得不答应?

    这么大的事,周家却一点动静没闹出来……

    胡鹤轩摩挲着下巴:“看样子,这事儿周家兄弟几个,都是知道的。”

    胡嘉言嗯了声:“祖宗留下的老铺子,要不是兄弟们商量过,开了宗祠祭拜告祖宗知晓,周勉一个人,恐怕不敢做主。”

    那就是这把柄……周家犯过什么大错,叫他们一家子提心吊胆,都跟林月泉低了头?

    这不是蹊跷二字就能说得过去的。

    胡鹤轩一时沉默下去。

    胡嘉言等了很久,见他爹没开口,才叫了一声爹,又问:“周家在杭州这么多年,您知道周家曾经……您知道他们家过去的事吗?”

    过去的事?

    杭州十几年来风平浪静,太平日子安乐的不得了,还能出什么事呢?

    如果周家曾经做过什么,这么大的把柄,就不会是小事。

    可怎么偏偏林月泉知道,杭州城中人,却一无所知?

    胡鹤轩深吸口气,摇头说不知:“如果要说起来,是没什么事的,你现在问我,叫我去想,过去的十几年,杭州城都没出过什么大事,那周家还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胡嘉言眸色暗下去:“我们不知,可林月泉知。”

    林月泉此人,果然是深不可测。

    怪不得他少年时,陆家父子对他,就看法颇多。

    若是现在看来,只怕当年妹夫和大外甥不想叫子楚与林月泉这人往来亲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胡鹤轩心一沉:“那这生意,便不能谈了。”

    “怕就怕,他城府极深,我们拒绝了这笔生意,他还另有后招,就像是对周家那样——”

    胡嘉言抿唇:“诚然,我们家从来光明磊落,行事坦荡,绝不会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中,但是爹,林月泉这个人,恐怕不能以常理去推算,没做过的,到了他手上,说不得,也成了做过的,而且他敢这么嚣张……”

    他犹豫须臾。

    父子两个这里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时,门外小厮压低了声音叫老爷。

    胡鹤轩在书房谈事的时候,是不喜欢人打扰的,府里的奴才都知道,是以往日没要紧的事,绝不会出声惊扰。

    他嗯了声,算回应,那小厮才又说:“林掌柜派人来下了帖子,说是明日会登门拜访,老爷,这帖子您看接是不接?”

    人家客客气气来下帖子,没有不接的道理,真要是不接,倒显得眼高于顶的。

    只是林月泉这个人,他实在不想沾染——

    胡鹤轩揉了揉眉心:“接下吧。”

    那小厮这才欸了一声又退下去,别的话一概不提。

    胡嘉言嘴角刚一动,胡鹤轩就叫了声大郎。

    他顺势看去,也顺势就收了话音。

    “你去找一趟子楚,把这事儿也告诉他知道,这都两三天了,这孩子如今是要干什么,说好了的事,竟也拖拖拉拉的。”

    胡嘉言一面说好,一面又问他:“那周家的事情呢?”

    “周家的事,同咱们原是没有关系的,我叫去打听,无非是想知道,那铺子到底是怎么落到了林月泉手上的,现在既然打听到了,知道林月泉的手段,咱们多些防范,当然了,也是知道,咱们不是小人之心,先入为主。”

    胡鹤轩缓缓站起身来:“至于周家做过什么,林月泉知道些什么,那不是咱们要管的事。”

    但胡嘉言不这样认为。

    不知道为什么,从酒楼出来,回家的这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一直在想周延说的那些话,还有周家反复的态度。

    林月泉拿住周家的把柄,这本是稀松平常的,爹也确实说的不错,和他们家,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但就是这没关系里,总又透着那么些许不对劲儿。

    林月泉盘下周家老铺,而后找上他们家,要谈合作……

    当年他在扬州的时候,和陆家闹的何等不愉快,他和子楚私私交那么好,却登不得陆家大门,难道他就不会想想,来胡家谈合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他们只要留心打听了,便就会知道,天宝大街的周家铺子改姓了林。

    这其中缘由,他们也势必会打听。

    林月泉,他好像真的是肆无忌惮,又或者说,他准备万全,才敢到杭州来搅弄风云。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仿佛都尽在他林月泉一人掌控之中。

    这种感觉很不好,也很诡异。

    胡嘉言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这念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他方才话说了一半,被小厮打断了——

    “爹,林月泉这样嚣张,肆无忌惮,昔年子楚与他相交,姨父说过,他是幼年时便父母双亡的,一个孤儿,他凭什么?”

    是了,就是凭什么。

    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就算不为官,也总和官场上少不了打交道的。

    再不然,家中女眷出身官宦人家的,大多像歙州温家那样的。

    他们家的老太太是高门贵女,他们家大太太亦然,就连温长青的新妇,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

    林月泉就只身一人,一头扎进来,他凭什么敢这么嚣张的呢?

    胡鹤轩身形一顿,脚步立时收住:“你的意思,他背后有人?”

    胡嘉言抿紧了唇角:“且站在他身后,能为他撑腰的人,恐怕寻常人,得罪不起。又或者——”

    他又把尾音拉长了些:“他真的是孤身一个,所以才有恃无恐,横竖是死是活,也都是他林月泉一个人,而他凭着自己的筹谋,有足够的把握和信心,确保他自己的安全,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几乎等同是拿命在博前程。

    做生意嘛,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这年头,谁还会拿命去博这个?

    林月泉就算再怎么傲气,也不至于就到这地步。

    他生的不俗,也算有才干,娶一房对他前程有助益的妻子,得岳家相帮,岂不是来的更加方便吗?

    “我还是觉得,爹你不妨走一趟周家,咱么不怕伪君子,就怕真小人,什么阴损的招数都使的出来,爹你不怕吗?”

    他抬眼过去,见他爹还有些犹豫:“人家要是不肯说,咱们自然也不追问的,您说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他是孤儿吗?

    要不为着林月泉之事,胡嘉言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温林二位姑娘,竟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

    那日他从他爹的书房退出来,一路匆匆出府,直奔天宁客栈而去,这才知道,他们早两日就搬走了,再细打听,才晓得是搬到了隔两条街的谢家宅院去。

    于是他又只好往谢府去拜访。

    好在谢喻白听闻是胡家人,想着还有陆景明在,也算客气,吩咐人去迎了胡嘉言进门,只是自己倒没急着去见客。

    横竖不是为他来的,他看着面前满盘珍馐,旁的当然什么也顾不上。

    陆景明无奈,本想安安生生吃顿饭的,虽说晓得这饭菜没有一道是经了小姑娘的手,但小姑娘又这份儿心思,他也觉得开心得很。

    但胡嘉言此时找上门,大约有极要紧的事情。

    是以他一步三回头的,离了花厅,往前头正厅去见胡嘉言。

    胡嘉言有些坐立不安,见他进门来,腾地站起了身来,竟一时迎上去几步。

    陆景明微敛眉:“这是出了什么事,叫大表哥急成这个样子?”

    胡嘉言面色难看:“先前你答应去探探林月泉的底细,数日过去,却杳无音讯,爹叫我寻你来问,我去了客栈,才知道你们都搬走了,温家兄妹和林姑娘如何我管不着,倒是你——”

    他略一顿:“你怎么也跟着住到这里来?叫外头知道了,只当你同家中生分了。”

    这误会可就大了。

    陆景明还当他脸色难看全为这个,便忙解释了两句:“我并不住在这里,这两日也找了商行看宅子,回头自己租一处,也算有自己的落脚之处,我想着,不如买下来也成,往后若再来杭州,总不至于一直住客栈去,怎么会住在谢喻白这里,大表哥这是从哪听来的糊涂话?”

    谁知道胡嘉言听完这一番话,脸色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他只是踱步又坐了回去,稍舒了一口气而已:“客栈的人说你跟着一起搬走了,我还当你……”

    胡嘉言嗨了声,又叹气。

    陆景明这才觉着不对,一拧眉:“表哥还有事儿?”

    胡嘉言抿唇:“你不会以为,我就为了你住哪里来找你吧?”

    啊,是了。

    刚才进门说上话那会儿,他先说起的是……林月泉。

    他前两天,是答应了姨父,去探探林月泉的底儿来着,这两日给忙糊涂了,把这事儿抛之脑后,要不是今天见着了林月泉,他也想不起来,就顾着他的小姑娘了。

    “林月泉的事儿,我没忘,实在是这两日出了些岔子,一时没顾上,我今儿还见了他,吩咐了明礼去打听些事情的。”

    出了些岔子……

    胡嘉言眉头山峰更耸立三分:“说起来,倒是了,先前你们在客栈住得好好的,那么大的阵仗,把客栈给包下来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说搬就搬了?又搬到谢二公子府上来……子楚,你说的岔子,跟这个有关?”

    小姑娘家出的那点子事情,即便是最亲近的人,陆景明也不想提,事关姑娘名节,多一个人知道,总归是不好的。

    奈何胡嘉言素来聪慧:“和温三姑娘有关吧?”

    陆景明脸上闪过不自在,干巴巴的咳两声,别开了脸。

    “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景明见糊弄不过去,只好大概同他说了一番,只不过又挑挑拣拣,并不是十分仔细的说。

    胡嘉言听完也倒吸口气。

    这些人实在是黑了心肝,十几岁的姑娘家都下这样的黑手。

    怪不得他们从客栈搬了,怪不得今天进谢喻白的府中,四下总能瞧见精干的护院。

    想来是姑娘家出事后,他几个商量合计,从商行买来的这些人,暂且看护宅院,护着两个姑娘。

    至于林蘅为什么不回林家,而他温家兄妹又为什么要住在人家府上,这些,与他是没干系的了。

    这几个年轻人,关系错综复杂的,他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胡嘉言点了点扶手:“所以你们现在在追查是什么人想谋害二位姑娘,然后你就把家里的事全忘了?”

    于陆景明而言,没有什么家里事。

    就连陆家,他都没多少感情,真正有感情的,只有他母亲而已。

    胡家是姨母夫家,他才肯多走动,多亲近。

    但是胡家有子侄,有什么,那也是人家家事,和他没多大的关系。

    不过胡嘉言这样说话,陆景明心里是暖的。

    他十七岁时,就离开了陆家,从那以后,就连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家。

    在父亲和大哥眼里,他离经叛道,是不孝子,陆家只当没他这个儿子一样,何曾给过他家的温暖。

    母亲宠爱他,却也只能拘在深宅大院中,多年来从中调停,希望他和父兄关系缓和,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景明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亲情。

    陆景明吸了吸鼻子:“我没忘。”

    胡嘉言又眯了眼:“子楚?”

    他啊了声:“我一会儿就去找他?”

    胡嘉言觉得他有些不对,但说不上来,多打量了两眼:“他给家里送了名帖,说是明日登门拜访,爹这才叫我来寻你,也是想叫你去找他一趟,而且……”

    他话音戛然而止,面色又沉三分:“我早上见过周延,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爹知道了,更不放心。”

    周延?周家长房的嫡子?

    所以林月泉能盘下天宝大街上周家老铺,果然是另有内情的了?

    陆景明坐直三分,没接话,拿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林月泉最开始找上周勉,以三万两白银的价格,想盘下天宝大街上周家老铺,但是被周勉拒绝了。”

    三万两银子——

    那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初他和泽川盘下歙州城郊的茶庄,也不过用了几千两银,后来又买茶苗,置办人手一类,林林总总加起来,也都不到一万两。

    虽说周家老铺是他们周家的祖产,但这三万两银子,给的未免也太痛快了吧?

    而且林月泉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在歙州他有林氏香料铺,还有一处茶庄。

    那香料铺子且不说,单是他的茶庄,陆景明是派人私下里去看过的,粗略估计,也总要个万八千两银子。

    这林月泉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先后盘下几处产业,处处都要花银子,还有他在歙州置办的宅院,再加上人情往来的宴席。

    陆景明虽不曾细算,但估摸着,这一年时间里,没个两三万两银子,是不能成事的。

    林月泉手头的现银,竟比他还富裕的吗?

    如今又说杭州这铺子,是他以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都不肯让,那后来怎么就成了林月泉名下产业了?”

    那老铺他也去看过,别说三万两,要换做他,就是一万两银子也不肯给的。

    因为是祖产,当年他们周家老太爷起家时,手头银子到底没那么多,置办的铺面也就实在算不上多好,那铺子不大,往来客人多的时候,一错肩,都能撞着人,哪里用得了几万两。

    胡嘉言深吸口气:“听周延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勉会点头同意,我想着,八成是有把柄落在了林月泉手上,回了家,同爹说起,爹也是这样想,且这不会是周勉一人的把柄,毕竟那是祖产,要盘出去,周勉一个人说的可不算。”

    那就是周家的把柄了。

    “姨父不晓得周家从前出过什么事,对吧?”

    胡嘉言挑眉:“爹说这十几年来,杭州城也没出过十分要紧的事,风平浪静的,大家都安逸惯了,要说周家有什么致命的把柄,他实在是想不出。”

    这便奇了怪了。

    久居杭州的人一点不知道,林月泉却能死死地拿住周家人。

    “他有把柄,还给周家三万两银子?”

    胡嘉言又点头:“不仅如此,周勉还承诺,一年之内,不会摘下老铺的匾,一年之后,才会去把老匾取回。”

    陆景明搭在扶手上的手蓦然收紧了:“周延跟你说的?”

    他说是:“我估摸着,周延自己心里很清楚,这里头的事儿不简单,但再问别的,他就只说不知道了。我看他那样子,八成是真不知道,不然周家有事儿,他还跟我说这么多?”

    连周家的孩子都不知道的话……

    “林月泉从哪知道这些?人家自己家的儿子都不知道?”

    “爹也是说,若我们猜测的都是真的,林月泉此人便深不可测。”胡嘉言定定然看他,“他此来杭州,究竟为了什么,我们都不得而知。说是要跟家里合作谈生意,可也没见他多有诚意,更像是……倒像是一时兴起。而且我想着,他这般有恃无恐……”

    胡嘉言思忖许久,一咬牙:“子楚,他真的是个孤儿吗?”

    陆景明眉头紧蹙。

    他认识林月泉时,林月泉的确说自己无父无母,他的爹娘,在他五岁时,死在了灾年下。

    他从未疑心,彼时反倒心疼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他那时候想,如果林月泉的出身好一些,出生在非富即贵的人家,必定又是另一番模样。

    父亲和大哥一直说,林月泉这个人,心思重,城府深,不许他与林月泉深交。

    他不服气,追问再三,父兄却又不肯多说,只是为他与林月泉相交而恼怒。

    原本父子兄弟之间就不合,为了一个林月泉,矛盾更重,乃至于他十七岁那年,林月泉不辞而别,离开扬州,在几个月后,他也和家里彻底翻了脸,带着自己十几年攒下的一千多两银子,和母亲塞给他的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俩开了扬州,离开了陆家,而后辗转反侧,定居了歙州城。

    现在的林月泉,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泽川派人到福建探查林月泉底细,一无所获,他派去的人,也一样。

    林月泉这个人,像是凭空出现的,他的过往,竟没有一丝痕迹。

    而今想来,的确可疑。

    难不成……

    “表哥,帮我个忙?”

    胡嘉言一愣,今儿不是他来找陆景明帮忙的吗?

    他望着陆景明没接话,就听陆景明又说:“你跟姨父说,让他给扬州去封信,问问我父亲,关于林月泉,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子楚?”胡嘉言心下一惊,“你怀疑什么?”

    “你不是怀疑,他根本不是孤儿吗?”陆景明深吸了口气,又缓了很久,“我从前一直想不明白,父亲和大哥对林月泉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如果说不了解一个人,根本就没接触过,就那样武断的否定一个人,甚至为此同我翻脸,表哥觉得,这不奇怪吗?”

    “可姨父要是知道什么,怎么不告诉你……”

    他话音未落,把陆景明眼底的淡漠尽收眼底,就说不下去了。

    他一直不明白,这父子兄弟,怎么能生疏至此,不像亲人,倒像是仇人。

    以前涉世未深,还以为真的就因为一个林月泉,可是这几年,慢慢就不会这样想了。

    胡嘉言掩唇,尴尬的别开眼:“那我回家就跟爹说,让爹给姨父写封信问问,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下午去见见林月泉?”

    见是肯定要见的。

    不光是要见。

    陆景明嘴角上扬:“其实他应该从来没有怕过。”

    “什么?”

    “表哥你和周家人交情不错,整个杭州都知道,他做过的事,你只要到周家稍作打听,也能打听出一二了,所以他应该,从来没有怕过。”

    陆景明眸色深深:“不过表哥有句话说得对,有恃无恐。”

    他凭什么有恃无恐呢?

    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就是他自己本身,便是寻常人不敢轻易得罪的——

    一个孤儿,哪来的底气。

    胡嘉言站起身,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还是在他肩膀上一拍:“子楚啊,这一家人,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骨肉至亲,血脉相连,你说呢?”

    陆景明浑身一僵,眼神慢悠悠的瞥,瞥到了胡嘉言落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又抬了手,慢慢的,把胡嘉言的手给挪开了。

    胡嘉言便明白,劝也是白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陆景明随着他起身:“我送大表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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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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