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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二章 立场

    小姑娘脸上写满了懊恼,自然没逃过齐明远的一双眼。

    他越发不敢造次,噙着笑,索性把路让开:“徐姑娘请。”

    徐月如咬着唇间软肉,想了好半天,横竖齐明远也看出来她是来找人的了——

    她抬眼过去:“你见到冯四了吗?”

    齐明远一怔,旋即摇头说没有。

    徐月如拢眉,转而又问他:“你和沈六公子关系不错?”

    这阵仗,这架势,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倒像是京兆府升堂问案的大老爷。

    齐明远没忍住,浅笑声从唇畔溢出来。

    徐月如瞪着他:“你是在笑我?”

    他当然是摇头不承认的:“徐姑娘对沈六很好奇?”

    她眯着眼:“是我先问你的。”

    齐明远看她那副认真模样,想了半天,总算是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先前未入席时,在凉亭那处偶遇她们两个,她眼中那莫名的敌意,还有防备,还真是冲着沈熙去的。

    他算是无辜被牵连的。

    但她显然不是为了她自己。

    冯家四姑娘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至于沈熙嘛——

    沈熙同他说的倒不多。

    齐明远把两手一摊:“徐姑娘是觉得,沈六配不上冯四姑娘?”

    看样子,他还什么都知道。

    蛇鼠一窝,一丘之貉。

    徐月如脑子里闪过的,尽是这样的词。

    冯四那点儿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她就是个傻子。

    平日里看起来挺能唬人的,实则最没什么心眼子。

    喜欢谁,不喜欢谁,全都在面儿上,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跟沈熙说话的时候,柔声细语的,哪里有半分冯四姑娘的威风。

    沈熙连她都打听过,更何况冯四?

    想通了这一层,徐月如的小脸儿算是彻底拉长了。

    齐明远看着她变脸的速度,实在是吃了一惊。

    现在京城里这些小姑娘,都是这样子的吗?

    几句话的工夫而已,她这脸上的表情,变的可够快的。

    他摸了摸比鼻尖:“徐姑娘,沈六也是文采斐然,学富五车的人。”

    徐月如冷笑出声音来:“你是在为他做说客吗?”

    她连眼底的那点儿热络也全都凝了起来,只剩下了冰渣子,照着齐明远身上就招呼过去:“这话你同我也说不着,我原也不是冯家的什么人,还有,你是饱读诗书的人,又是新科会元,这点儿规矩你都不懂?

    礼义廉耻,你该高高奉在头顶上,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成什么体统!”

    她张口就啐人,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齐明远算是无奈了。

    这是骂他寡廉鲜耻了。

    他深吸口气,深觉得这顿骂挨的有些亏。

    沈熙和冯四之间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过是看这小姑娘这样着急,想劝她两句而已。

    她在这儿扯的是什么?

    其实齐明远算不上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苏州齐家,家大业大,他是家里的嫡子,虽然从小就不受待见,族中众兄弟为讨好他大哥,没少挤兑他,但他仍旧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孩子。

    自己又有出息,早早就高中。

    新科登榜后,蒋夫子看他是可塑之才,极喜欢他,把他收在了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如今京中行走,他虽出身商贾,却每日也不少听那些阿谀奉承的话。

    这样耐着性子哄人,真算得上是头一次。

    但眼前的小姑娘嘛。

    出身太好了,未必是养的娇纵,而是她生来便金贵,骨子里带着的。

    那也不算是眼高于顶,她是真觉得,沈熙不配。

    他哄人家?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他呢。

    齐明远懒得再说,什么耐心都没了,闪身让了让:“我出来的久了,该回席上去了,徐姑娘自便。”

    徐家门里虽从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儿,也用不着她徐月如看谁脸色过日子,讨生活,可她在京城长大的,还有徐家那些乱七八糟的穷亲戚们,是以各色人等的各色嘴脸,徐月如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

    齐明远这是不耐烦了。

    他面上隐藏的挺好的,仍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就像她初见他那天一般无二。

    然则那应该是他最疏离的模样。

    毕竟那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全是为了讨好巴结,他心下本就该是最不耐烦的。

    方才他哄人的样子,有些生硬,也有些笨拙,但是认认真真的在努力哄她高兴似的。

    一转脸,变了个人,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冷了。

    徐月如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待——

    齐明远走出去没三两步,徐月如回过神,一转身,呵住他。

    才走出去的人,身形一顿,回头看她时,眼底分明闪过疑惑。

    徐月如摸了摸鼻尖:“那什么……刚才我话说的重了,对不起啊。”

    齐明远暗暗吃惊:“你在跟我,道歉?”

    听不懂人话吗?

    徐月如拿白眼翻他:“我祖母教过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要与人家道歉的!

    你当我是高门里养大的娇娇女,轻狂孟浪,我行我素吗?”

    她还真不是。

    娇纵的他见过,齐家那几个,哪一个不比她张狂。

    徐月如这样的,真算不上。

    可她会道歉,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齐明远深邃的眼眸又染上了笑意:“没有,徐姑娘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徐月如有些别扭,稍稍别开眼,不再看他:“是我自己心里着急,在气头上,说话说的重了,这跟你本来就没关系的。”

    她瓮声瓮气的,声儿也放低了,大概是真的没怎么跟人服过软,低过头,说这些话,是破天荒一样。

    齐明远心头划过一丝异样,背在身后的手掐了掐虎口处,果真没再打算走。

    他盯着她看。

    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是天之骄女,华贵无方。

    她身量在同龄的小姑娘里,算是高的。

    窄窄的肩,细细的腰,长长的腿。

    立在那儿,碧袄紫裙,真是好看。

    齐明远笑意越发浓了:“我和沈六,认识不过两个月而已,但是徐姑娘,沈六是个可交心的正人君子。”

    他开了口,郎朗清音,掷地有声,让人莫名心安,莫名的愿意相信。

    徐月如回过头,面颊红红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齐明远掩唇笑:“我也不是傻子,长了眼睛,是会看的。”

    徐月如心头一沉。

    冯四是这样的。

    她没吃过苦,更没有吃过什么亏。

    撑死了,小的时候同她打架那会儿,挨过她几次,至于说别的什么风浪,冯四的见识,还未必比得上她。

    是她父兄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心事写在脸上,叫人怎么看不穿。

    所以这事儿吧……

    徐月如心下不安。

    齐明远能一眼看穿,沈熙也能,冯尚书还有她几个哥哥,还能看不出来?

    怪不得了。

    徐月如想起来,冯四说起沈熙时,就跟她说了——冯四打听沈熙那会儿,她哥哥就让她少打听,还骂了她两句。

    那可是冯四,长这么大,谁舍得骂她半个字啊。

    “你真没看见冯四?”

    齐明远摇头说没有:“也不妨告诉姑娘,我离席时,沈六的确不在席间。”

    徐月如脸色倏尔难看:“那你不早说!”

    她转身就要走,胳膊却突然被人扯住了。

    那外力来的突然,徐月如被惯劲儿扯着就往后退了好几步。

    齐明远不敢过分放肆,当然不敢顺势把人揽入怀中,只好拿手掌撑着她的后背,把人给稳住了。

    “徐姑娘别急啊。”

    徐月如往外抽了抽自己的胳膊:“干什么?”

    “如果人家是郎情妾意呢?姑娘何苦非要拆散?”

    徐月如咬紧了后槽牙:“齐六公子,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跟我装糊涂?”

    “就因为沈六是伯爵府的假子?”齐明远眼底有些冷意,“徐姑娘这样看重门第出身?”

    她没由来心头一颤。

    她真的看重出身门第吗?

    她若真的看重,也不会由着齐明远这样放肆靠近。

    她若是真的自诩金贵,又哪里会同齐明远这样商贾出身之人多说半个字呢?

    就算他生的好看又怎么样呢?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扪心自问,她没有看不起齐明远,也没有看不起沈熙。

    出身门第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如果可以,沈熙一定也不希望他母亲是怀着他嫁给平宁伯的。

    假子,太难听了,对谁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徐月如抿紧了唇角:“他的出身,不是他自己选的。出身门第这种东西,难道因为我生在枢密使府,我就该看不起别人吗?”

    她一本正经,摇头说不是:“我比别人会头胎,老天多眷顾了我一些,就是我轻贱别人的理由吗?”

    齐明远眼底的寒意化去:“那姑娘又何必这副做派呢?依我看来,你对沈六的不满,全因冯四姑娘。”

    “因为那是冯四!”徐月如嗤了声,想起什么似的,抬眼问他,“沈熙没打听过京中贵女,如何知道冯四与我交好?我从没有见过他,他却能一眼认出我。

    齐六公子,凉亭外,沈熙说的那些话,你该不会忘了吧?”

    齐明远呼吸微滞:“所以姑娘是以为,沈六工于心计,今次回京,除了春闱会试之外,便是想着要攀高枝儿,娶贵女,为他今后平步青云而铺路?”

    他说对了,徐月如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但徐月如没开口。

    齐明远说,沈熙是正人君子。

    她真不觉得。

    或许是她先入为主,觉得沈熙是别有居心故意接近冯四。

    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她控制不住!

    齐明远见她沉默,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一时无奈:“徐姑娘,他的身世,我知道,想必你也一定是知道了,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出身名门,生来便是天之骄女,也许很难理解,他那样的人,活下去,有多难。”

    徐月如哑口无言:“我……”

    “他一个人在老家生活了二十二年,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照顾他,是平宁伯不许他进京。

    他有出息,高中了,要入京,也是平宁伯把他接回来的。

    他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从来不属于他自己。

    他要什么,不要什么,都是平宁伯说了算。”

    齐明远背着手,面色平静,淡淡开口,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压抑得很。

    徐月如小手捏紧了。

    齐明远低头看着她,视线始终没从她身上挪开:“可是就算他回了京,难道平宁伯会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有加吗?”

    不会的。

    平宁伯不把他当污点,就已经够不错了。

    要不是真爱他母亲,他能不能活在这世上,都是两码事。

    “你的意思,我懂了。”

    徐月如深吸口气,艰难开口:“只是咱们两个,立场不同。沈熙是你朋友,你当然为他说话,而冯四——我长这么大,就冯四这么一个手帕交。”

    她仰脸又去看他:“六公子,沈熙是故意离席的吗?”

    齐明远没办法接她这话。

    他不知道。

    席间众人有说有笑,什么都好好的。

    沈熙出身虽然尴尬,可他毕竟有了功名在身,前途无量,而无论怎么说,他亲娘也是伯爵夫人,来日殿试若再中,皇上未必不看平宁伯脸面,多提拔他一些的。

    那些人,也不敢明面儿上冷嘲热讽。

    可沈熙突然离席……

    齐明远能理解,就算沈熙是别有用心去接近冯四,他也能理解。

    但徐月如说的不错。

    立场不同。

    既然立场不同,他也没什么资格劝徐月如别插手。

    齐明远略低了低头,长睫压下来:“是我糊涂了,倒来劝姑娘这些。”

    徐月如也不知是怎么地,听他这么说,竟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再看他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时觉得刺眼,便笑了笑:“没什么,话说开了也挺好,我的意思,你也大可以告诉沈熙。

    冯家的事,我过问不到的,冯四那里,我也并不知怎么劝她死心。

    但我可以告诉六公子——冯四是冯尚书的心头肉,她三个哥哥爱她如命,沈熙出身尴尬,配不上,这都不打紧,来日若冯四一意孤行,非他不可,她父兄未必不许。

    可是沈熙要是敢怀揣着算计,刻意接近引诱,冯尚书不会放过他!”

第三四五十三章:心事

    冯四的事儿,到底是闹开了。

    徐月如早猜到了。

    她有心事是藏不住的,哪里瞒得过她父兄。

    何况那个什么百花宴,本来就是为了给她选婿的。

    只怕宴散后,她就颠儿颠儿的要去同她母亲说的。

    冯夫人生了好大的气,把冯四锁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可到底也心疼孩子,怕她想不开,于是派了人到徐家去接徐月如,只说让她过府玩儿的,别的一概也不提。

    徐月如临出门前,徐夫人去了她屋里一趟。

    春芝正替她梳妆别簪,见徐夫人进门,犹豫了下,蹲身一礼,领着小丫头们退了出去。

    徐月如从铜镜里瞧见了,起了身要去做礼。

    徐夫人一把把人给按住了,拿了梳妆案上春芝已经挑好的簪,在她髻上比了比:“我原本以为,你们小孩子家家,浑说胡闹的。”

    徐月如眉心一动,叫了声母亲。

    徐夫人笑着替她簪好了,才弯腰去拉她手:“冯家派人来接你去玩儿,大概是怕四丫头想不开,但是如儿,这事儿你始终是局外人,知道吗?”

    徐月如面色微沉:“可冯四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呢?”徐夫人扭脸儿看她,“你能劝四丫头死心,还是能去求她母亲许她嫁沈熙?”

    徐月如一时无话可说。

    都不能。

    她能做什么呢?

    她至多陪着冯四,看着冯四,不叫冯四闹脾气,弄伤自己而已。

    她咬了咬下唇:“母亲,我不太懂。”

    徐夫人低吟着问她:“不懂什么?”

    “冯四是因为沈熙的出身,看不上他吗?还是因为别的?”

    徐夫人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我不是冯尚书,更不是冯夫人,我怎知他们夫妇怎么想?”

    “那母亲呢?”

    她问这话的时候,有些急切,惹得徐夫人眉心一挑:“你今儿是怎么了?”

    徐月如啊了声,低声说了句没什么。

    可是她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两句:“沈熙和新科会元关系挺好的,那位公子跟我说,沈熙是个正人君子来着。”

    徐夫人眉心一凛:“你哪儿认识的什么新科会元?”

    “您急什么呀,就是前两天在冯家的宴上见的人家,聊起来,多说了几句。”

    她一面说,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着,一低头,别开眼,不肯与徐夫人对视:“说实在的,就冯四那样的,您指望她瞒过谁呀?她那点子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人家一眼就看穿了,所以才跟我说这些。”

    她又欸了一声,仿佛是怕徐夫人追问,自顾自的解释着:“冯四也不知道哪儿打听来的,估摸是跟她哥哥扫听的,那位齐六公子,虽然出身商贾,可文采出众,如今做了蒋大人的弟子了。”

    徐月如拉着徐夫人去坐下来,缓了口气,才侧目看过去:“父亲从前不是总说,蒋大人看人,总是不会错的吗?”

    这其中的渊源,还得从她大哥身上说来。

    她也是长大后,听祖母跟她讲起大哥的往事,才知道的。

    大哥七岁那年,跟着父亲去赴宴,席上见了蒋大人,那位大人彼时便已是国子监祭酒,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那时候大哥尚未从军,蒋大人有心收大哥入门下,父亲没答应,后来蒋大人朝上见了父亲,还问过两回,父亲却没打算叫大哥从文,每回都推辞了。

    蒋大人见此,才不再提此事。

    一直到大哥战死沙场,蒋大人来吊唁,她跪在灵堂上,偶然间听见了那么一嘴,大抵还是惋惜一类。

    大哥刚过世那会儿,父亲每每懊恼,又叫人去收拾整理大哥从前留下的诗词文章,理成了册子,放在自己的书房里。

    世人都说蒋夫子心气高,他若看不上眼的,便是凤子龙孙,也不顶用。

    所以徐月如那天听冯四说起来,齐明远是被蒋大人追着,收入门下的,便已然打心眼儿里高看他两眼了的。

    然则徐夫人并不意外。

    都说榜下捉婿,新科放榜,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这些人,只盼着能捉个乘龙快婿,将来若再进一步,得个履历清贵的郎君做女婿,自然也是一段佳话。

    是以打从放榜后,她在外行走,真是没少听人对着这些学子们品头论足的。

    谈论最多的,当然就是这个新科会元齐明远。

    只是徐夫人没那个心思,也没打算捉什么婿,所以那些世家贵妇们议论这些,她只一旁听着,不掺和就是了。

    但齐明远的事迹,她早听了不知多少回了。

    徐夫人观徐月如面色,心下越发沉了沉。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己做了解。

    从小到大,她女孩儿就不是个什么温顺贤婉的姑娘,那世家子弟,她尚且不放在眼中,如今倒把个什么齐明远放在眼里了?

    说是什么蒋夫子高看,实则怎么样,她自己心里清楚。

    徐夫人拉了她一把:“如儿,你觉得齐明远怎么样?”

    徐月如一怔,惊诧的目光落在徐夫人脸上:“母亲说什么?”

    徐夫人面皮紧绷着:“你不是见过他吗?我这阵子,总听人说起齐明远,说他如何如何的有本事,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又说他什么貌比潘安一类的,你既见过他,你觉得他怎么样?”

    徐月如干笑了两声:“您别是想问我,是不是看上他了吧?”

    她笑的有些尴尬,也有些生硬。

    亲母女,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

    徐夫人深吸了口气,揉了揉鬓边:“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还挺中意他?”

    徐月如小脸儿一垮:“现在不是在说冯四吗?”

    “她是她,你是你。”徐夫人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

    “就……还行啊。”徐月如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滚着,也不再看徐夫人,“是长得挺好的,言谈举止又儒雅的很,是个君子做派,不愧是饱读诗书的新科会元,大概……就这样?”

    能从她嘴里听见几句夸赞的话,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徐夫人心里多少有了数:“那你是因为他,也觉得沈熙不错了?”

    “那没有!”

    徐月如声儿拔高了些:“齐明远是齐明远,沈熙是沈熙,怎么混为一谈?我哪有那么糊涂。

    再说了,我也不过见了齐明远一面,至多也是蒋大人不会看走眼,我对他,能有什么了解?

    对他都不了解,又怎么可能因为他觉得沈熙还不错!”

    徐夫人眯了眯眼:“那你方才问我那些干什么?”

    徐月如深吸口气,去挽徐夫人胳膊:“是因为我了解冯四呀。”

    “你是说,她是非沈熙不可了?”

    这话徐月如不知道怎么回。

    她思考了很久,才重开了口:“我说不好。她现在正在兴头上,看沈熙哪里都好,我那天去赴宴,试着劝过她两句,她听不进去。

    母亲您知道,冯四那个脾气性子,压根儿就不是个听人劝的人。

    她脾气上来,干什么都随心所欲,才不管别人呢。”

    徐夫人当然知道。

    不然小的时候,满京城里,也不会就她一个人跟如儿打架,还打赢过好几场了。

    那丫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家里宠着,干什么都只管自己高不高兴而已,怎么可能是个听人劝的。

    徐夫人在徐月如手背上拍了拍:“你先去陪陪她吧,我倒不觉得她会寻死觅活的折腾,可发起脾气来,身边儿没个人拦着,再弄伤了自己,不上算,只是你别忘了我叮嘱你的,见了她,别胡说八道。

    冯家估计也没指望你能劝她收了心,可你别给我撺掇着她跟家里对着干,不然我第一个绑了你到冯夫人跟前去请罪!”

    徐月如欸的应了,这才站起身来,拜过礼要往外走,走了三两步,一顿身,回头看徐夫人,扮了个鬼脸:“我就那么没成算,这样的事情也敢撺掇着她上呀,您把我当什么了。”

    事实证明,冯夫人和徐夫人的担心,是相当有道理的。

    徐月如推开门进冯四的屋子那会儿,整个人都看傻了。

    一室狼藉,简直比强盗土匪洗劫过还吓人。

    多宝阁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无一幸免。

    那上等鸡翅木的两张禅椅,也东倒西歪。

    冯四简直是把她眼所能见的,能砸的,全都砸了。

    地上的碎瓷片,还有扔在地上,已经出了鞘的长剑——那柄长剑,是她十二岁生辰时,冯尚书送的。

    人家当爹的送珍宝首饰,冯尚书行武出身,冯四又喜欢舞刀弄枪,她过生日,冯尚书就送了一柄宝剑。

    也是挺离谱的。

    徐月如倒吸口气,赶忙先上前去,把长剑回鞘,重新挂了回去。

    她虎着脸,扭脸儿去看坐在床边的冯四。

    她倒挺安心的呗?

    把屋里砸成这样,不叫丫头进来收拾,自个儿坐的远远地——

    徐月如眉心一动,脚下一顿:“你坐的那么远,是怕这一地碎瓷片弄伤你?”

    冯四瞪了她一眼:“废话,我身娇肉贵的,划伤了,疼是我自己的,你替我受着啊?”

    行,真是够可以的。

    徐月如算是服了。

    她三两步过去,拿脚尖儿照着冯四小腿肚子踢了一脚:“那你把屋里砸成这样,图个什么?”

    “心里不痛快,生气,烦得慌,见了东西就想砸。”

    她上手拉人,把徐月如拉在身边坐着:“我看着这屋里不成样子,心中竟畅快许多。”

    这是什么新毛病?

    徐月如揉眉:“伯母怕你想不开,派人去接我来,我临来的时候,我母亲也交代我,千万要看好了你,就怕你弄伤了自己。”

    冯四啊了声:“你跟你娘说了啊?”

    徐月如嗯了声:“我有什么事儿都不瞒着我母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撇了撇嘴,低着头看着自己指尖儿:“我觉得我娘不讲理,凭什么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

    徐月如听了这话直摇头:“放你出门去找沈熙吗?”

    “我又没说要去找他!”冯四叫嚣起来,“再说了,他有哪里不好!”

    “合着我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放心上吗?”徐月如简直叫她气笑了。

    但冯四也够可怜的,从来也没对谁家的郎君动过心,压根儿就看不上那些人,这好不容易有一个让她见色起意的,又是那样的身世。

    如今闹得家里人知道了,要不为着她是家中独女,冯尚书从小宝贝她,这把她关在屋子里都是轻的了!

    她要是个不受宠的女儿,现如今都未必能在京城住在。

    一辆马车,就把她扔回老家去了。

    徐月如握着她的手:“可伯父伯母总不会害你是不是?”

    冯四好像真的肯听她说两句,稍稍叹了口气:“我知道,爹娘永远不会害我,我只是真的想不通,难道就因为他的身世吗?

    你也听见了的,他新科登榜,名次还很不错,又是齐六公子的好友,而且我找人去打听过,蒋夫子原是两个都想收的,但沈熙自己推辞了,蒋夫子就没强求他。”

    若是自己推辞了,大概也只有他出身不配一类的话,能让蒋大人让步。

    但问题是……

    徐月如头疼不已:“你哪里打听的?”

    冯四反手摸了摸鼻子:“我让人去跟齐六公子打听的。”

    徐月如眼皮突突的:“你有毛病啊?让人知道你私下里派人去见齐公子,你和他说得清吗?”

    “你骂我干嘛!”冯四一把拍开她的手,“我知道要紧,做的很小心,怎么可能让人知道。”

    徐月如实在是无力吐槽了。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能就是说冯四这样的人吧。

    她想事情永远那么简单。

    徐月如按捺着自己的性子,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如此反复几次,才勉强平复下来:“我去叫人进来把屋子收拾了。”

    可她还没动,冯四一把就把她拉住了:“别去了,扔着吧,收拾干净了,我还想砸东西,反而这样乱糟糟的,我心里还舒服点儿。”

    “你真是……”徐月如一拧眉,拿她没办法,又坐了回去,“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就跟伯父伯母这么僵着吗?”

    “不然呢?让我去哭着求他们放我出门?还是让我乖顺的去告诉他们,我不喜欢沈熙了?”

    冯四哼了声:“我都办不到。”

第三百五十四章:缘分

    从冯家出来,徐月如的心情并不好。

    她没爱过什么人,这样对一个男人动心,她从没尝试过,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齐明远其实也不算。

    冯四对沈熙是见色起意,她对齐明远嘛,连那个意都没起,只不过是他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她才会怎么看他都觉得顺眼。

    冯四是个喜欢首饰的人,从小什么好东西都得过,可每每得了新的首饰,还是能高兴上好几天,孩子一样。

    徐月如有心想哄她高兴,便领了春芝往宝瑞楼去。

    京城的宝瑞楼,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单是宝瑞楼那块匾挂出去,京中的达官贵人们,也肯给几分薄面的。

    他们家的首饰,一向都是最新颖的,价格也公道,而且店里还有老师傅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定制,不管金的银的,只要你能开口的,就没有宝瑞楼做不了的。

    可是在这地方遇上齐明远,却是徐月如意料之外的了。

    她进门的时候,店里当堂的小伙计不在柜上,也没人来迎她。

    徐月如算是宝瑞楼的老主顾了,平日里来,柜上的小伙计都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今儿个嘛……

    她目光扫视了一圈儿,最后定格在了大堂上端坐在圈椅上的齐明远。

    那小伙计点头哈腰的,端着客气,赔着小心,可不正是在招呼他吗?

    他好似极喜欢蓝色。

    从靛蓝到湖蓝,今儿伤了身的月白颜色,也是泛着浅浅的蓝。

    月白色干净,趁着他那张本就不俗的脸,越发好看。

    他手上拿了个小冠样式的东西,透着晶莹的光,不似玉石质地。

    他低头看的时候,反倒是头顶束发的玉冠入了徐月如的眼。

    苏州齐家经营有方,家大业大,泼天的富贵,可他怎么……

    她眯了眯眼,不由多看了齐明远两眼。

    先前几次遇见,倒没多留意他身上的物什,只顾着看他这个人了。

    如今细细打量。

    束发的玉冠品质一般,身上的玉佩也只是寻常东陵玉中的次品。

    玉如君子,最能品人。

    京城里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

    这都说先敬罗衫后敬人,就齐明远这一身,若不为他是新科会元,又拜在蒋大人门下……

    徐月如啧了声。

    她这里有了动静,小伙计才发现她,齐明远正好抬头,也才看见她。

    小姑娘面上淡淡的,对抄着手,站在门口,没进来,倒像是当着人家店门似的。

    他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

    他和徐月如,好似还挺有缘分的,这也能偶遇上?

    小伙计直起腰去迎人,齐明远的动作却比他要快。

    等他走近一些,徐月如才看真切了。

    他手上拿着的小冠,是女子用的,的确不是玉,是去年开始在京中流行起来的,说是一种什么红晶石,和她们以往所用所见的红宝石,还不一样。

    这东西说是难得,她手上有个戒指,戒面是红晶石的,买来的时候,还真是挺贵的。

    齐明远自个儿身上用的东西是这样的,却打算买这么贵重的小冠送人?

    徐月如眉心一拧,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

    齐明远正笑着要跟她打招呼,见了她的动作,也怔住了。

    他应该,没得罪她?

    小伙计看看他,看看徐月如,硬着头皮叫徐姑娘:“您今儿想买点儿什么?”

    徐月如盯着齐明远手上的小冠看了很久。

    齐明远隐隐会意,把那冠往她面前送过去:“你看上这个了?”

    “这是女子用的冠,齐六公子要是打算买来送人,我当然不能夺人所好。”

    齐明远哦了声:“下月初是我师母的生辰,我见这东西少见,成色却好,想买了回头送给她做生辰贺礼的。”

    他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解释什么,徐月如没由来小脸儿一红,瞪了他一眼:“我又没问你。”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是说错话了吗?

    齐明远挠了挠后脑勺。

    那小伙计见他二人大概是认识的样子,才松了口气,一味地又去讨好徐月如:“这样的小冠,倒也还有,可就是红晶石的没有了,还有一顶羊脂玉的,一顶黄翡的,也都好看。”

    徐月如哦了两声,未免人起疑心,才顺着这话多问了两句:“那还能定吗?”

    小伙计面露为难之色,摇了摇头:“红晶石不多得,打一顶小冠要费不少的料,掌柜的心疼,就这一顶,还是先前得了这块儿料子,老师傅好说歹说,才做了这么一个来。”

    开门做生意,他又在宝瑞楼做得久了,心思最活泛。

    等解释完了这两句,又噙着笑问徐月如:“徐姑娘是看上这红晶石了吧?”

    徐月如其实真觉得无所谓。

    她没觉得这东西有多好看,无非是晶莹剔透一些,好比她那个戒指吧,对着光的时候,能透出光来,余下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还是更喜欢翡翠,再不济,非要比,正经八百的红宝石,也比这个好看了。

    世人追捧,还不是为着料子少,东西难得。

    不过话赶话说到这儿,她又不想叫齐明远看出端倪,就嗯了声:“还有红晶石的料子可以做别的吗?”

    “有是有的,可不知道姑娘想做什么。”

    “我也拿来送人的,大件儿的是不是都不给做?”

    小伙计一听这个来了精神,猫着腰把人越发往上座请。

    徐月如摆摆手:“你说你的,别整这些。”

    小伙计才欸了声,收了手,然则开了口,还是好不殷勤:“掌柜的是年前得了三块儿料,一块儿做了这小冠,还有一块儿小的,一块儿大一些,大的那个,叫老师傅仔细雕刻,能做个手把件的。

    徐姑娘要是想定做,当然能做了,您想做什么样的大件儿?”

    徐月如心里本来没什么想法,就是想来挑几样还不错的,给冯四送过去。

    但这会儿听小伙计这么说,倒有了几分兴致:“我上个月来说想要个玉佩,你们不是说张师傅告了假,上不了工吗?如今回来了?”

    小伙计点头说是:“月初就回来了,姑娘要想做东西,正好开工的。”

    她想着冯四是属狗的,要是拿这红晶石的料子雕一只活泼伶俐的小狗,宝瑞楼的张师傅手艺高,雕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那小狗保管可爱。

    到时候对着光一比,越发晶莹,倒也好看。

    “狗能雕吗?”

    她这话一出了口,别说小伙计了,就连一旁听着她说话一直没再开口的齐明远,都怔住了。

    她跑到宝瑞楼来,请人家的老师傅,雕什么玩意?

    小伙计为难归为难,可也不敢得罪了贵客。

    齐明远也不知道是善心大发,还是因徐月如而好奇,先开了口问她:“你不要打首饰,倒要雕一只小狗?”

    徐月如歪头看他:“有什么问题吗?”

    齐明远掩唇咳了两声:“你是打算送冯四姑娘的吗?”

    徐月如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她的属相?”

    “我不知道啊——”齐明远叫她问的一怔,音调略拖了拖,“你刚才不是说要送人吗?我想着,大概是送给冯四姑娘的,不然雕只狗,总不能是送家里的长辈。”

    再受宠的小姑娘,送这么不着调的东西,也是要挨骂的。

    徐月如面色稍缓,不理他,转而去问小伙计:“到底能不能雕?”

    照理说,人家出银子,要雕什么不成啊,只当是花了大价钱从他们掌柜的手上把那块儿料子给收去了,然后再花一笔银子,请张师傅上工动手,雕一只狗而已嘛。

    可规矩摆在这儿,他又做不了主。

    这两块儿红晶石的料子,他们掌柜的宝贝的不得了。

    小伙计吞了口口水:“这么着,您开了口,我实在做不了主,我们掌柜的一早出城去了,到晚上才回来,您看这……”

    徐月如从来也不是个为难人的主儿,于是又摆了摆手:“那成,等你们掌柜的回来,你告诉他一声,能不能做的,叫他派人到我们府上回一声。我知道红晶石料子难得,这价钱嘛都好说,他只管开口就是。”

    小伙计松了口气,齐明远听的眉心微动。

    小姑娘还挺财大气粗的。

    一直等齐明远去付了银子出门,徐月如都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

    起初他没大留神,可走出去不到一箭之地,就回过劲儿来了。

    他一回头:“徐姑娘跟着我做什么?”

    徐月如倒不扭捏,坦然就承认了:“我今日才发现,齐六公子还挺有钱的?”

    这话说的……

    齐明远下意识想拧眉,但忍住了:“姑娘这话何意?”

    徐月如撇了撇嘴,没吭声。

    齐明远也不是猜不到,可他就是不明白,跟她有什么关系?

    徐月如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腰间玉佩上。

    等到与她目光交汇,再顺着她的眼神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玉佩,齐明远才了然,做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出来:“这是我亡母遗物,姑娘是以为,我应该是手头很紧的人?”

    其实他手上能用的银子真没多少。

    齐家对他什么样,又会给他多少银子傍身呢?

    也不过是上京之前,齐明遇怕面子上过不去,也怕人说三道四的,才匆匆塞了几张银票给他,而叔公过世前,也给他塞过银子,他那时候年纪小,除了读书之外也用不到,就都攒了下来。

    夫子高看他,待他极好,领着他赴了几次宴,给足了他脸面,不然如今京中行走,凭他什么新科会元,人家谁又肯买他的账呢?

    这是他拜在夫子门下后,师母的第一个生辰,总要买个像样的礼物才说得过去的。

    徐月如反手摸了摸鼻尖儿。

    她可能是真的昏了头吧。

    莫名其妙就跟着他出了宝瑞楼,跟在他身后走了这么远,被发现了,找了莫名其妙的借口去问他这些。

    徐月如脸上的不自然,落在齐明远眼里,倒越发可爱。

    她别开眼不看他:“你这几天,见过沈熙吗?”

    话锋转得快,齐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候,扑哧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徐姑娘看上他了,怎么每次见了我,都要追问沈六的事呢?”

    徐月如猛然回头,一记刀眼丢过去,眼风凛冽:“你明知故问?”

    齐明远始终噙着淡淡笑意:“见是肯定见过的,但他过的也不怎么好。”

    沈熙过得不好是肯定的。

    平宁伯不把他当回事,世子看着他,只怕跟生吞条虫子似的膈应,伯府上上下下,真心对他的,除了伯爵夫人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但齐明远所言,显然不是指这个。

    徐月如喉咙一紧:“是因为冯四的事情?”

    他点头,声儿也沉了沉:“冯四姑娘的心意,他既知道了,这些天四姑娘出不了门,他只要稍稍打听,也晓得是因为什么。

    前两天偶然遇见冯家二公子,差点儿没当街跟他动起手来。”

    他一面说,又叹了口气:“徐姑娘知道他出身不好,却不知他原是有傲骨的人,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加上你说这事儿……四姑娘待他的心意,他视若珍宝,四姑娘的兄长不待见他,要打他,他也只能受着。”

    徐月如听了这话,冷笑了声:“我听齐六公子这意思,沈熙过得不好,苦闷烦扰,竟全怪冯四了?”

    齐明远心里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沈熙那样的人,将来殿试再中,入了朝,得了官职,自己再努力个三五年,等到有一天,不必依附平宁伯府,也能在京中立足时,便是挑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做正妻,也没什么。

    这世上有些人,原就是不般配的。

    沈熙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似徐月如和冯四这样的女孩儿,他从来无意招惹。

    那冯四要看上他,钟情于他,又不是沈熙存心勾引的,结果冯家人要把这个算在沈熙头上,难道沈熙不够冤枉的?

    但小姑娘一副要打架的样子,齐明远就先认怂了:“冯四姑娘的心意自然是难得的,只是沈熙如今苦闷不堪,也是事实,徐姑娘又何必咄咄逼人,我何曾说过这要怪冯四姑娘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拉纤保媒

    齐明远住的地方,是个两进的小宅子,四四方方的,地方不大,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住,倒也显得宽敞。

    他刚来京城那会儿,一直都住在客栈里,还是后来认识了沈熙,两个人合计着,这春闱会试后,齐明远本就有信心高中,总住在客栈里,往来见客,也不方便。

    于是找了商行,租了这么一个宅子下来。

    地段还不错,闹中取静,不至于鱼龙混杂。

    后来他果然高中时,蒋融收他入门下,还来过他这儿一趟。

    见他身边伺候的人就那么两个,住的地方又不算顶好,还说过他两句,想叫他把这宅子给退了,搬到蒋府去住。

    不过齐明远推辞了。

    今儿一大清早的,蒋融就登门来,实在是齐明远没想到的。

    他才吃过早饭,打算去写两幅字,身边的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说是蒋大人来了。

    齐明远愣怔须臾,忙就撂下了狼毫出门去,一路脚下生了风往府门去迎蒋融。

    蒋融上了些年纪,如今都快五十的人了,鬓边华发早生,他留一小撮的胡,那胡子也已经微微泛出白色来。

    不过他在国子监数年,脾气还不错,见了人,总是眉开眼笑的,看着就很和善。

    上了年纪,也是和善的小老头。

    齐明远三两步迈出门,等站定住,长揖下去拜了礼:“夫子怎么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您差人来告诉学生,该学生登门去见您的。”

    蒋融笑着去扶他手,把人给扶了起来:“我从来不在意这些,走吧,请我吃一杯你府上的茶?”

    这就是真有事儿了。

    齐明远眉心微拢,把路让开,迎了蒋融进府。

    蒋融爱吃的是武夷山的大红袍,但齐明远喜欢的是碧螺春,好在是上次蒋融来过一趟之后,齐明远细心,叫人去买了上好的大红袍回来,在家里头放着,就怕哪天蒋融心血来潮的跑过来,没什么给他奉茶的。

    这会子两个人坐在正堂中,大眼瞪小眼的。

    等小厮奉茶上来,又搁下茶点,蒋融摆手叫他退了下去。

    齐明远没执盏,目光始终落在蒋融身上:“这是出什么事了?我看夫子这样严肃正经,心里倒有些怕了。”

    蒋融不紧不慢的吃了口茶,眼角的余光扫过去。

    等茶水下了肚,自然也润过了嗓,白瓷的小盏重放回去,他盯着齐明远笑起来:“你怕?你怕什么?你是新科会元,又得了徐家小丫头的青睐,这京城里,不是由着你横着走?”

    齐明远心中咯噔一声。

    徐月如?

    这话却从何说起——

    齐明远面色微沉:“夫子,这样的玩笑不好笑,我倒没什么,只平白诋毁了徐姑娘的名声。”

    蒋融也不生气,往椅背上靠了靠:“昨儿我去听戏,戏楼里遇见吴忠节,他笑嘻嘻的凑到我跟前来,说我收了个好学生,我才知道,你近来和徐家小姑娘走动颇多?”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

    齐明远仔细回想了一下。

    凤祥茶楼初见,冯家宴上再遇,算上宝瑞楼的偶遇,还有前两天他被几个同窗拉着去逛庙会时又偶然碰见,翻来覆去的算,拢共也就见了四次而已。

    他和徐月如,何来的走动颇多?

    齐明远脸色实在难看:“夫子,吴御史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啊?”

    蒋融观他面色,倒像是真的不高兴了,于是咦了声:“难不成还是吴忠节编排你的?”

    那倒也不至于。

    人家是御史台的御史言官,官在四品,会把他一个小小的新科会元放在眼里吗?好端端的编排他做什么。

    但这种话,也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就传出来的。

    何况徐月如是徐天德的掌上明珠,吴忠节是不会把他当回事儿,放在眼里,可总不至于冒着得罪徐天德的风险,口无遮拦说这个吧?

    他沉默下去,蒋融也不催他,等了好半天,见他还走神,才敲了敲桌子:“跟你说话呢。”

    齐明远猛然回过神来,一脸无奈,只好解释:“夫子,我与徐姑娘前后也不过见了四次而已,哪里跟她走动颇多啊,吴大人这话……他到底哪儿听来的?”

    蒋融对徐家人,很熟悉。

    这事儿说起来也算是缘分。

    徐天德一辈子不怎么看得上读书人,总觉得文人酸腐,年轻的时候他爹为着就得了他这么一个儿子,并不想叫他承衣钵,逼着他读书,不许他从军。

    但徐天德不服管教,后来闹的急眼了,背着他爹娘,离家出走,跑到西北军营去,还是从了戎。

    戎马征战,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功劳,等到他爹发现他人在西北军中时,他已经是前锋大将麾下最得力的一员猛将。

    后来这事儿闹的皇上也知道了,哭笑不得的,笑着把人传回京,给了封赏,按着他爹的头,说骨子里就是这么个根儿,从那之后,才由着徐天德领兵去。

    但徐天德他这么瞧不上读书人,朝中文臣也没几个能在他那儿讨着好脸色的,偏偏蒋融,是那个例外。

    也没人说的上来因为什么,只知道他看蒋融很顺眼。

    以至于后来遇上什么事儿,过不去的,他脾气犟,谁的规劝也不听,有事脾气上来,皇帝的面子也不看,弄的今上头疼时,就叫蒋融去劝他,他竟勉勉强强,还肯听上一两句。

    日子久了,众人就知道,徐天德是打心眼里敬服蒋融的。

    正因为关系好,也熟悉,蒋融才更知道,徐家的小姑娘,生来一身傲骨,像极了她的父兄。

    只不过是她祖母教得好,平日里敛着而已,规规矩矩,也肯客客气气的,没养成个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性子。

    京中好儿郎何其多,却没有哪一个能入她徐月如的眼。

    别家的姑娘或是有个青梅竹马陪在身边,或是年岁渐长时,有了心爱的郎君,倾慕不已,她呢?

    蒋融手肘撑在扶手上:“你私下里,与她见过四次,还不够的?”

    “我不是私下里——”

    蒋融一抬手:“你别急着跟我解释这个,更不用担心吴忠节随处说去,坏了月如的名声。

    她是出身将门的女孩儿,她爹甚至从来都不拘着她这些,这些年,要不是她祖母还肯约束管教一二,她爹怕把她养成个假小子都未可知。

    吴忠节呢,无论这话是哪儿听来的,京城里,没谁愿意去得罪徐天德的,不要命了才到处宣扬。

    人家也就是见了我,打趣了两句,知道我不会给他找麻烦,才敢说。

    倒是你——”

    他左手的食指点在右手的手背上,一递一下的:“就这么两句话,你就急成这样子,你是真的看上月如了吧?”

    齐明远呼吸微滞。

    对徐月如,他其实说不上如何喜欢。

    只是他所见的这些姑娘里,徐月如的确与众不同。

    若说出身将门,那冯四姑娘也和她一样的,但却并没有她那样的洒脱。

    她那样明艳,活的那样潇洒,她永远在最明亮的地方,以最通透的目光,看着这世上的人和事。

    十五岁的年纪,却格外伶俐。

    齐明远微一抿唇:“夫子别拿这个来打趣学生,我商贾出身,自然是配不上徐姑娘的。”

    蒋融眉心一挑,心道有门儿,佯装着不悦骂他:“我只问你喜不喜欢她,是问你配不配得上吗?”

    齐明远心下无奈:“夫子,这里是京城,出身门第,怎么不看?婚嫁之事,自然是要门当户对才好。”

    他深吸口气,侧目过去:“您看沈六这些日子,不就苦不堪言吗?”

    冯四姑娘和沈熙的事情,蒋融是知道的。

    这事儿外头人知道的不多,但冯家人和平宁伯府上下,都已经知道了。

    冯四别着劲儿,不肯服软,弄的冯尚书生气,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今弄成这样,把一家人都架在那儿,他为此病了一场,才朝中告了两天假,后来冯家大公子当街把沈熙给打了,这事儿才叫平宁伯府的人给知道了。

    沈熙也不好还手,白挨了一顿打,冯尚书过后倒是碍着礼数,带着他大儿子登门去赔礼。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蒋融也没心思掺和人家家的事儿。

    但眼前的学生,还有徐家的小姑娘,他是非要插手不可的!

    “你跟沈六是两码事,你别跟我扯他。”

    他语气有些不太好,齐明远到了没弄明白,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愣怔须臾:“夫子,您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问你,你要是喜欢徐家小姑娘,我替你说媒去,我能干什么?”

    桃李满天下的蒋夫子,上赶着要替他拉纤保媒?

    齐明远彻底呆住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蒋融看他呆愣,那模样又不像是高兴傻了的,便叹了口气:“我跟你说正经的。”

    齐明远正色看去:“夫子请讲。”

    蒋融就又摇了摇头:“你说你出身商贾,可你新科登榜,凭你的文采本事,来日殿试,拔得头筹,中个状元,也不是不可能。

    但你知道,商贾出身,对你来说,便是极大的限制。

    虽然有我在,将来你殿试再登榜,我想把你留在京中为官,不是难事,可在仕途上,对你的帮助,也终究有限。”

    何况他到了如今这年纪,再熬个几年,也就该向朝廷递折子请辞了。

    他是桃李满天下,但也架不住人走茶凉。

    齐明远还年轻,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谁去扶持他?

    京城的官儿难当,蒋融心里比谁都清楚。

    听到这儿,齐明远一拧眉:“夫子的意思是,我若能娶徐姑娘,高攀上徐家,将来可保我前途无量?”

    蒋融差点儿没抄起手边儿的茶盏朝他砸过去:“你脑子坏掉了?”

    齐明远讪讪的:“但夫子话里,真挺像这意思的。”

    “徐家人我太熟了,太了解了,徐天德是不看重这个的,徐家的小姑娘,也不是那样的人,若不然,她已经十五了,去年就该议亲的,凭她的出身门第,这京中世家子弟,还不是任由她挑去?”

    蒋融耐着性子劝他:“我原本就动过这心思,你是我挑出来的学生,品行学问,自然没话说,他徐天德一辈子看不上读书人,嫌文人酸腐,可我先前几次跟他提起你,他倒没那么反感,我就觉得这事儿有门儿。

    可又不知你是怎么想,也怕月如不中意你。

    要不是吴忠节跟我说那些,我才不来跟你说这个。”

    齐明远知道蒋融是为他好,他也并不怕人家戳他脊梁骨,说他高攀枝,奔着徐家的权势,才去求娶徐月如。

    但问题是,徐月如和他几面之缘,就算他中意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却未必对他有那个心思。

    齐明远深吸口气:“夫子是为我好,可我还是觉得……”

    他抿了唇,顿了很久:“夫子也说了,凭徐姑娘的出身,什么样的人家不能嫁呢?我何必要去耽误人家。

    何况我家里头,夫子也是知道的,当日拜师,便在夫子和师母跟前回过话。

    我母亲是继室,家中一切,有嫡长兄做主。

    即便是夫子有心为我保媒,我也只怕委屈了徐姑娘的。”

    这就是松了口了!

    蒋融面上一喜:“这用不着你管,你只要点了头,我即刻就去徐家替你说亲,若不成,自然也没什么,若成了,嫁妆的事,我替你想办法。”

    他话音落下,起身就要走。

    齐明远实在有些吃不消。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素日里教导学生,也稳重,怎么偏偏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寻常人家的小老头子,说风就是雨的。

    人说返老还童,他看夫子如今倒有几分这意思。

    齐明远忙站起身来,又不好上手拉扯,便只好紧跟在蒋融身侧:“夫子怎么这样着急?这若成了,嫁妆的事,夫子能替我想什么办法?您突然过来,说起这事儿,我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怎么就要去徐家说亲了?您别忙啊……”

    “你跟着我干什么?”蒋融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虎着脸瞪他,“我说有法子,就有法子,用不着你操心,你就在家里安心等消息,再不然,去我家里,找你师母,叫她跟你说!”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上门提亲

    徐天德今日休沐,听说蒋融来了,倒欢欢喜喜的把人请进了府中来。

    他前些日子得了一幅画,说是吴道子的真迹,花了他不少银子。

    这种东西,放在从前,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徐家世代武将,他爹早年虽然逼着他读过几本书,但他真没那个心思和兴趣,根本就不当回事儿。

    如今也不过是为着徐月如年岁渐长,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等姑娘出门,总要带着嫁妆的,这些珍玩字画,放在嫁妆箱子里,显得更气派些。

    所以他这一年多以来,才开始到处去搜刮这些名人字画。

    只他又不懂,看不出好坏真伪来,每每新得了,都要请蒋融替他掌眼。

    现如今是春闱才过,蒋融作为今科的主考官,便算是这些学子们的座师,春闱散后,不管是高中的,还是落榜的,都要到他跟前去孝敬一番,他忙得很,徐天德就暂且没打发人去请他过府。

    蒋融坐在正堂里,东看看,西瞅瞅,觉得如今徐天德的品味,比年轻时候好了不少。

    徐天德进门时,他正抱着一只壁瓶把玩,眼角抽了一抽。

    那只壁瓶是挂在西侧墙上的,也是他前些日子一并得来的,上头的釉色均匀,图案也稀罕,少见的很,他觉得还挺合眼缘,就一并买了回来。

    今儿大概是还没折花插进去,蒋融倒先给摘了下来了。

    其实徐天德和蒋融本不该是平辈论交的,蒋融比他大了快十岁,且若要按照朝中资历来讲,那该跟他祖父是平辈论交的人。

    可这小老头来了他家里,从来也不正经。

    哪个正经守礼的人会摘下人家家里正堂墙壁上的壁瓶,然后抱在手上赏玩的?

    徐天德压了压鬓边,抱着画轴进了门。

    蒋融一眼瞧见了,欸了声,手上的壁瓶顺势就搁到了一旁桌上去,起身就要迎人:“这是新得了书画?谁的?”

    徐天德深吸口气:“前阵子买了幅吴道子的画,但你最近忙,我就没叫人去请你,正好今儿说你过府来,我带来让你掌掌眼。”

    蒋融心里那个羡慕呀。

    他这个国子监祭酒,官在四品,一年的俸禄算下来,也不够买这画一角的。

    底下的学生们,平素倒是有孝敬他的,只是他从来不肯收罢了。

    清流美誉,他还是要脸的。

    徐天德就不一样了——徐家祖上是封过爵的,朝廷每年的赏赐不少不说,他们在外领兵打仗,打了胜仗,缴获回来的东西,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七成上缴户部入账,三成留下军中将领们自行分掉。

    人家家底殷实,有钱的很,再加上徐天德的母亲,那是侯府嫡女,昔年成婚,十里红妆,她一辈子就得了徐天德这一个儿子,手上的嫁妆,早晚是留给儿子了的。

    蒋融摸着那画,仔仔细细的看,越看越喜欢,等收起卷轴,才问了他一句:“留着给月如做嫁妆的?”

    徐天德嗯了声:“不然我买这东西干什么?钱多的没地方花?”

    蒋融就更酸了。

    当徐家的闺女真好,多少名人字画,稀世罕见的也能有个一幅两幅的。

    这婚事要是成了,将来不都便宜了齐明远那臭小子。

    徐天德观他面色,就知道自己没买错。

    其实这一年多他在外面遇上好东西收回来,基本上都没出过大错,毕竟这京城里,也没谁敢不要命一样骗到他头上来。

    他叫了小厮进门,让把画拿下去,等奴才退出去,他才转头又去看蒋融:“你今天不用去吃你学生们的席面了?有空到我这儿来。”

    蒋融意犹未尽,目光直朝着门口瞥去,摸了摸鼻尖:“天天吃,也吃腻了,来你府上换换口味不行?”

    徐天德所讨厌的文人酸腐,蒋融身上也有,甚至更厉害。

    他觉得这人活一辈子吧,喜欢什么,也该努力去得到什么,不然活这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呢?

    就好比蒋融——他是读书人,天下读书人里的翘楚,他最爱这些名人字画,一见了,眼都看直了。

    但是他买不起。

    大内里藏了许多名人字画,那才真是绝世珍宝,徐天德知道,先帝在的时候,曾经赏过蒋融一副唐伯虎的真迹,今上御极之初,也赏过蒋融一本王羲之的临摹字帖给他。

    可余下的,别人送的,蒋融是一概都不收。

    他那些学生里,也不乏高门世家子,手上有钱,家里有货,可即便是拜师的时候,要孝敬他,他都不要。

    于徐天德而言,这就是死要面子。

    明明喜欢,但为了什么清流美誉,死也不收,图个什么?

    偏偏蒋融还有一大堆的道理。

    徐天德曾经试图劝过他,偶尔收那么一两样真的喜欢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横竖蒋融有今天的地位,是他历经两朝,多少年在官场上拼下来的,人品贵重,学问一等,难道还能因为他收了两幅字画,他就不是德高望重的蒋夫子了?

    至于后来嘛,徐天德真不愿意听他那些絮叨,索性就不劝了。

    可这打趣总还是要有的。

    他点着扶手:“喜欢那幅画啊?”

    蒋融知道他想干什么,丢了个白眼:“不喜欢。”

    徐天德咻了声:“不喜欢?不喜欢你看的眼都直了?两眼冒光,我都怕你半夜爬墙来我家里偷画。”

    蒋融懒得理他,往椅背上一靠:“那什么,你这一年多,收了这么多好东西,是有了中意的孩子,打算给月如说亲了?”

    徐天德说没有,执盏吃茶,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如儿年纪还小,我前阵子也跟母亲商量了,多留她两年也无妨。”

    多留两年啊……

    多留两年倒也不是不行,反正这两年齐明远的心思放在朝堂上,努努劲儿,往上爬一爬,等真正站稳了脚跟,才想着成婚的事情,也不是不行。

    可就怕这徐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时候就轮不到齐明远了。

    蒋融有些讪讪的:“那听你这意思,现在是没有看上的人了?新科放榜,这么多的好孩子,你一个都没瞧上?”

    徐天德啧声咂舌:“你叫我学那些人榜下捉婿?快算了吧。”

    “那怎么着,将来叫月如嫁个武将?”

    徐天德也是不愿意的。

    在徐月如还小的时候,他确实想过。

    战场厮杀的大将军,英雄气概,才配得上他的女儿。

    可自从儿子战死沙场,他再也不动这样的念头了。

    从前也是他年轻气盛吧,长子早亡,年岁渐长,这几年,那样的想法,越发的淡了。

    刀剑无眼,上阵杀敌,能活着回来,是大幸之事。

    他去过战场,他不知在沙场上斩敌军首级多少。

    女孩家找夫婿,还是安安稳稳的,才能平稳过一辈子。

    他倒不求着非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他徐家也不是养不起女儿,只要平安,就够了。

    蒋融见他沉默,心里明白,叹了口气:“你呢,看不上读书人,可这读书人,也总有读书人的好处,天下读书人,并不全是一身酸腐的吧?”

    至少齐明远就不是。

    徐天德隐隐的品出些味儿来,侧目去看他,眼底闪过狐疑和审视,想了很久:“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蒋融听他这样问,也松了口气:“给月如说门亲事,你听听?”

    徐天德一眯眼:“我姑娘才十五,你打量着替谁家的混账小子骗我姑娘?”

    得,他还没开口呢,就呛声。

    蒋融捏了捏眉心:“知道你宝贝女儿,不是顶好的人,我也不到你面前说这样讨嫌的话。

    再说了,十五怎么了?别人家的姑娘十五岁都能出门,就你女儿不行?”

    女孩儿家,早晚是要嫁人出门的,徐天德心里再舍不得,也总归是要放她成婚的。

    招婿入赘这种心思,他在长子刚战死的时候,的确动过,但后来也不想了。

    他的如儿,如果要嫁,就该嫁这天底下最有本事的青年才俊。

    可那样的孩子,怎么甘心做入赘呢?

    徐天德一时沉默下来,蒋融倒有些吃不准了。

    他等了好久,才敲了敲桌子,催了两声:“到底听不听啊?”

    徐天德思来想去,蒋融能替什么人来上门说亲呢?

    他的那些学生,都是早年间就拜在他门下的,京城里的孩子就那么些,谁好谁不好,有姑娘的人家心里多少都有数。

    蒋融这时候上门来说亲……

    新科登榜的那些孩子里,入了蒋融眼的,左不过一个苏州齐明远,一个平宁伯府的沈熙。

    但沈熙出身尴尬,他们这些人都心知肚明,蒋融不可能来讨嫌说这个,更不会给沈熙说亲说到他们家来,那就只剩下了——

    “怪不得你先前一个劲儿在我面前夸齐明远,说他多出色,多有抱负,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蒋融更尴尬了。

    当初收了齐明远入门,做关门弟子,并放了话,往后再不收学生,他是的确就已经有了这心思的。

    不过那时候他也没立时就想到徐月如。

    京城里适龄的小姑娘很多,不只是徐月如一个,能在朝中帮扶齐明远的,也不只有徐天德一人。

    他知道齐明远的身世,知道齐家人对他不好,打心眼儿里心疼这个孩子,就想着,怎么也要给他说一门像样的亲事。

    之所以选了徐月如,多多少少,还是有吴忠节那番话的原因在了。

    他想了想:“那倒也不是,我倒是有心给明远说一门好亲事,可也未必非要你家女儿不可,月如是极好的孩子,但你却未必是个好相与的岳丈。”

    蒋融翻了个白眼丢过去:“明远是我的学生,我这些学生里,最中意的,也是他,我还怕你祸害我学生呢。”

    徐天德竖目瞪眼:“那你来我家做什么!”

    “我两句话没说话,你就要急?”蒋融哼了声,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看不看得上我这个学生吧。”

    他越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徐天德反倒越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说生气吗?

    齐明远那个人,他知道一些,蒋融夸人,也从不夸虚的。

    他说齐明远不错,齐明远就一定真的不错。

    而且他也见过齐明远,的确不像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人,二十岁的年纪,八面玲珑,是个会说话,会来事儿的,即便新科登榜,才崭露头角,但面对他们这些朝中重臣,京城勋贵人户,照样不卑不亢。

    这样的底气,徐天德并不认为是蒋融或是苏州齐家带给他的。

    那就是他的骨子里带来的了。

    他对齐明远的印象,其实还不错。

    徐天德挑眉:“他请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蒋融回了他一个挑眉,“月如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也不会害她。明远若不是个好的,我自然不会来你跟前说这些。”

    徐天德反手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这齐明远,是齐家嫡子?”

    蒋融眉心微动,有一瞬的迟疑:“他母亲是继室,不是原配发妻。”

    他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些心虚,但显然不是因为齐明远的出身问题。

    即便是继室,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是当家主母,有什么为难的?

    徐天德面色微沉:“你是有事儿瞒着我吧?”

    蒋融的确是有些犹豫的。

    齐家不是什么良善之家,或许他们祖上还好,齐明远他爹也不错,但这一任的家主不成,那就是不成。

    一个家族的风气,从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齐明遇是个缺德丧德行的,还指望他能把家里的兄弟管的多好不成?

    这样的人家,对徐天德而言,恐怕是避之不及的。

    蒋融稍稍别开眼:“他上头嫡长兄,是原配发妻所出,对他……不是很好,这里头好些事,他拜在我门下时候,都回过,反正……反正那齐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就是了。”

    徐天德果然黑了脸:“那你还敢跑来给如儿说亲?”

    “但这嫁人成婚,他自然留在京城带着月如过日子,跟齐家有什么干系?”蒋融不死心,反问回去,“难道你会放月如跟他回苏州齐家过日子吗?别说你不肯,我也不肯放他离开京城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喜欢

    徐月如知道蒋融来,特意去准备了些蒋融爱吃的点心,打发丫头给他送过去。

    可丫头回来的时候,跟她说,蒋融上门来,是打算给她说亲事的。

    彼时徐月如吃了一惊,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呆愣的时候,手上那支红玛瑙的步摇跌落下去:“给齐明远?”

    春芝绷着脸点头说是:“秋兰进门前听见的,也吓了一跳,等了会儿,才敢回话进屋去送点心,送了点心出来,她又躲在廊下听了两句,确实是新科会元齐家公子。”

    徐月如眉心一拢。

    她知道蒋融很喜欢齐明远,但她也确实没想到,蒋融会登门来帮齐明远说亲……

    她抬手捂在心口。

    想着齐明远那个人,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见过齐明远几次,对他印象是真的不错,这些年,京城里纨绔子弟她没少见,真正有才华有本事能够支应门庭的她也见过,可就没有一个,是让她觉得,还不错的。

    “你去……”

    徐月如话音猛地收住了。

    春芝一怔:“姑娘要什么?”

    她要什么呢?

    徐月如抿紧了唇角,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扭脸去看菱花铜镜。

    入眼是微粉的面颊,眼角眉梢分明染上了喜色。

    她自己不觉,可却实实在在表现在脸上。

    所以刚才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会仔细去想,如果那个人是齐明远,到底行不行——

    徐月如腾地站起身,拔了步要往外走。

    只是她从春芝身边儿过的时候,被春芝拉了一把:“姑娘去哪儿?”

    “我又不会去前厅见蒋大人,拉我干什么?”

    春芝吞了口口水,指了指她髻上:“您簪子都没簪好。”

    徐月如呼吸微滞,稍愣须臾,回过神来,去抓了簪子簪了:“我去见母亲,你别跟着了。”

    春芝才要迈步跟上去,顿时就站定住了。

    她不知道姑娘想做什么,但这是姑娘的终身大事,姑娘历来是主意大的,既说了不叫她跟着,她便只乖乖听了话。

    徐月如一路风风火火的去了上房院中。

    她素日是不佩禁步的。

    其实该端方做大家闺秀的年纪上,她祖母和她母亲都说过,也拘着她佩了一阵子。

    可也不知是怎么惹恼了徐天德,把她那些个禁步全都给毁了,后来老太太和徐夫人才索性算了。

    这家里有多少银子,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她们打发人做新的来,徐天德就接着毁,还在家里吊脸子,一来二去的,也就不管了。

    也赶巧了,徐夫人今儿正叫丫头们把她的嫁妆抬出来清点,也是为着徐天德收回来那幅吴道子的画,她想着姑娘大了,是该考虑议亲了,横竖她的嫁妆都是徐月如的。

    这些年来,徐家虽不要她动用嫁妆来贴补,但她自个儿私下里与人走动,还有刚嫁过来那几年,在外走动,今儿设宴,明儿还宴的。

    头两年倒是每年点一回,还有京中的铺面与庄子,所得收成收益,总是心里有数。

    后来成婚的时间久了,慢慢的懈怠了,也就不管了。

    徐月如认她嫁妆箱子里的几样东西,才进了月洞门,看着院子里摆的满满当当的四方黑漆描金嵌百宝的大箱子,脑子嗡的一下,人就僵住了。

    徐夫人不知那些,见了她,笑着招手。

    她近了钱,徐夫人拉了她在春藤椅上坐下来,还顺手指着箱子给她看呢:“这些年我没添什么东西,也就银票多了,但那些傍身不顶用,比不上这些金银珠宝,铺面庄子的地契来值钱,我想着,等你要嫁人了……”

    “母亲,您和父亲已经商量好了?”

    徐夫人话都没说完,被她拦了话,当场愣住:“什么商量好了?你父亲早起打了两套拳,吃过了饭又闷在书房看兵书,这不蒋夫子就登门了,他话都没跟我说几句,商量什么?”

    徐月如眼角抽了抽:“那您这些箱子是干嘛的?”

    徐夫人也笑不出来了。

    她怎么觉得,她姑娘没那么高兴的样子呢?

    也不是……

    这模样,也不是说生气,其实她刚进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喜气洋洋的,她还以为有了什么高兴事儿跑来跟她说。

    可这才坐下来,她一句囫囵话没说完,这怎么又变了脸?

    徐夫人怔怔的,看了看那些箱子,又把目光落在徐月如身上:“这都是我的嫁妆啊。”

    徐月如咬着下唇说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您的嫁妆,我是说,您把这些翻出来干嘛呢?”

    “你这孩子——”徐夫人戳了她额头,横过去一眼,“你都十五了,这及笄礼也行过了,论理说呢,去年就该给你相看人家,但你父亲那个脾气,总想把你多留两年,你祖母也说,我也劝,他也不听,还要甩脸子,我们索性也不提这事儿了。

    但你早晚是要嫁人的呀,难道等说好了人家,现给你准备嫁妆啊?”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几不可闻叹了声:“怎么没心没肺的,你今儿是怎么了?都把我给问糊涂了。”

    徐夫人是高门出身,当年嫁给徐天德,嫁妆单子里,好东西实在是不少。

    徐月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最爱俏,那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爱臭美。

    有一年开春时,徐夫人开了嫁妆箱子打算找样东西,到人家家里去赴婚宴。

    小小的徐月如扒着箱子不许她合上,左挑右捡的,从她嫁妆箱子里挑了好些首饰出来,喜欢的不得了。

    可今儿个她开了箱子,这些箱子就摊开在徐月如面前,徐月如却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姑娘是长大了不假,那也不至于从前那样喜欢扒她嫁妆箱子,如今突然就转性了吧?

    徐夫人嗅到一丝怪异,拉了徐月如的手攥在手心儿里:“你刚才问我跟你父亲商量好,是不是说你的婚事?”

    徐月如啊了声,才有了些不好意思。

    徐夫人越发蹙拢了眉头:“你是听谁说什么……”

    话都没问完,她猛地想起来,蒋融在府上——

    “你是不是跑去前厅偷听了?”

    徐月如连连摇头:“我那么没规矩吗?就算是蒋大人,我也没道理跑去前厅偷听呀。”

    可徐夫人显然不行,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眼神中写满了审视。

    徐月如见躲不过,才老实交代了:“我知道蒋大人来,让人做了些他爱吃的点心,打发秋兰送去的,是她偷听到,说蒋大人今儿登门,是替齐明远说媒的。”

    “秋兰躲在外头偷听?”

    徐夫人语气森然,肉眼可见的冷了脸。

    徐月如忙说不是:“她进门前听见里头说话,送了糕点出来又听了两句,回去时候告诉我的。”

    她说着掰着自己手指:“我还以为父亲和您商量过这事儿。”

    “胡说,蒋夫子是突然登门来提,我如何与你父亲商量?你还敢扯谎哄我?”

    徐月如小脸儿垮了下去。

    她本来是没打算骗母亲的,但一时见了这些嫁妆箱子,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热,就顺口这么说了。

    徐夫人看她那模样,啧了两声:“没看上齐明远啊?我听京城里那些人说起他,如今都夸的什么似的。

    上回我去昌乐伯府做客,他们府上的二奶奶还说起来,说她娘家还有个小妹妹,如今也正好是该议亲的年纪,她就觉得齐明远很好来着。”

    徐月如撇了撇嘴角:“说不得齐明远心气儿高,还看不上她妹妹呢。”

    徐夫人唷了声,心道这也不像是没看上啊,那这是干什么呢?

    她拉着徐月如重新坐下来:“他心气儿是高,这不是一开口,就看上你了吗?还请了蒋夫子登门来为他说媒,挺会找人的。”

    “蒋大人是他的夫子,他是苏州人,在京中无依无靠的,请蒋夫子来为他说媒,也合情合理和规矩啊。”

    徐月如嘟囔了两句,徐夫人却全听真切了。

    她思忖了半天,握着徐月如肩头叫她与自己面对面,四目相对时,徐夫人才问她:“你这到底是看上人家,还是没看上人家?”

    反问了这么一句,倒也没等徐月如开口,她又继续说:“你的婚事,你父亲早就跟我说过,也并不图人家家里如何显赫,如何富贵,咱们家用不着。

    等到你长大了,自己有了想嫁的人,只要你愿意,对方是个人品贵重的好孩子,便哪怕是个没名没姓的穷小子,我们也绝不拦着不许的。

    这齐明远呢,新科登榜,又入了蒋夫子的眼,学问人品自然没话说,他又是苏州齐家的嫡子,也有家底,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没想过这些。”徐月如往徐夫人怀里靠了靠,“母亲,我就在家里陪着您,陪着父亲,陪着祖母,不好吗?”

    徐夫人起初愣了下,旋即揽上她肩膀:“说什么傻话,那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啊?早晚都要出门的,你别是真打算学四丫头那样,非要在家里耗着吧?”

    “您这是什么话,那冯四不也是因为没遇上心仪的郎君吗?您看她如今有了心上人,她不比谁都着急呀。”

    徐夫人稍稍松开了,连说了几个行:“我不说四丫头,你也别说我,用不着你在我这儿维护她,我可没说她不好。

    你别跟我东拉西扯,说你的事儿呢。”

    她的事儿?

    对于嫁人的事,徐月如是真没考虑过。

    她略阖了阖眼:“您和父亲身边,就我一个,我不想那么早就嫁人。”

    徐夫人心头微沉。

    她自然晓得是因为什么。

    可每每想起去了的儿子,纵使过去了几年,徐夫人心头也总有愁绪萦绕,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要是儿子还活着,如今的年纪,怕连孩子都有了。

    徐夫人沉默下去,徐月如握上了她的手:“您平日里都还好,可我总想着,要是我嫁人了,家里就您和祖母,父亲每每忙着朝中事,您一个人,只怕又要胡思乱想。

    可要说从那些人那儿过继一个孩子来养,我更不肯。

    所以想来想去,我陪着您,不好吗?”

    徐夫人深吸口气:“你能陪我多久?我问你呢,你一辈子不打算嫁人了?”

    徐月如知道这不成,她自个儿愿意,爹娘也不肯的。

    “可……”

    “你别可是。我只问你,你觉得齐明远如何。”徐夫人把人从怀里拉开了,“我知道你见过他几次,那个孩子,我多少也知道他的身世。

    他母亲是继室,双亲都不在了,上头有个嫡长兄,如今齐家的一切也用不着他承继。

    他走了科举的路,又高中,还有蒋夫子高看,哪怕他来日殿试不中,蒋夫子也能保他留在京城为官。

    咱们家呢,蒋夫子也清楚,要是齐明远是打算回苏州去的,他断然不会来替齐明远做媒。

    如儿,你不用想着,要留在家里陪着我,陪着你祖母。

    就算你将来嫁了人,难道婆家还拘着你不许你回徐家来了?”

    徐月如心里无奈。

    成了亲,就是人家家里人了,走到哪儿也没那个道理,难道她还能见天儿的往娘家跑啊?

    能偶尔回来小住上几日,就已经是婆家人很好说话了。

    不然传出去了,人家笑话的是他们徐家不会教孩子。

    眼下母亲说这话,摆明了不讲理嘛。

    但听这意思……

    “母亲还挺喜欢齐明远的啊?”

    徐夫人倒大方得很,徐月如敢问,她就敢承认:“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为什么不喜欢?只是我先前也没想跟人家去争这个女婿,全凭你心意而已。

    你要不喜欢,他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成。

    但你要问我喜欢不喜欢——你真的嫁给了他,两个人留在京中过日子,又不用去侍奉公婆,也用不着跟一群妯娌小姑子在内宅里打擂台,他朝里忙,你就回家来陪着我和你祖母,我为什么不喜欢?”

    “合着您先头那些都是安慰人,诓我的啊?”徐月如实在是哭笑不得,愣了一瞬后,扬声问徐夫人,“您这不还是想我留在您身边儿陪着您吗?”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当然希望,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徐夫人在她小脑袋上轻拍了一回:“这是两码事。你跟我掰扯了这么多,到底也没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你还等着你父亲去问你啊?”

第三百五十八章:聘礼

    再见齐明远,是在徐家的花园子里。

    那天徐天德吩咐小厮去送请帖,齐明远就隐隐猜到是因为什么了的。

    蒋融没能得个准话,但他说,看徐天德那样,并不像是立时就要拒绝的。

    齐明远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有些许期待,也有一丝彷徨犹豫。

    自幼苦读,为的是有一天出人头地,离开齐家,再不必受制于人,仰人鼻息讨生活。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从没有犹豫过半分。

    如今谈论起他的婚事来……

    师母那天问他,是不是怕齐家不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爹娘都不在了,本该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可他和齐明遇之间,只不过是暂且没有撕破脸罢了。

    他既拜在夫子门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的婚事,夫子自然做的了主。

    从家里一路往徐家去,齐明远心里不怎么安定。

    小厮领着他进门,可他很快发现,这绝不是往正堂去的路。

    果然不多时,那花园子出现在他眼前,领路的小厮掖着手往旁边儿一退,笑着请他进去。

    齐明远微一蹙眉,犹豫片刻,到底抬步过了月洞门。

    徐家的花园很大,景致也好。

    齐明远几乎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置身花圃中的俏丽身影,而后脚下一顿,远远站定住,不肯再上前。

    徐月如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的,缓缓回头时,面上温和一片,唇角微上扬着,是一副笑脸迎人的做派。

    齐明远几次见她,都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没由来的,心下一沉,竟下意识越发想要往后退。

    徐月如一歪头:“来都来了,要走?”

    他身形就顿住了,那才退了半步的动作,也顺势就收了回来:“是徐姑娘要见我?”

    明知故问。

    徐月如敛去笑意:“你这么聪明的人,人见人夸,来之前猜不到是谁要见你?”

    齐明远觉得今天的徐月如,是不大一样。

    她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但气势又并没有端的那样足,不够严厉,他甚至看出三分娇俏。

    她先前……先前真不是这样的。

    齐明远没上前,就在那儿站直了,一动不动的:“徐姑娘有事?”

    徐月如折了枝花,拿在手上把玩着,听他这话,嗤了一声:“蒋大人前两天来我们府上替你保媒,你今天倒来问我有没有事?”

    这姑娘还真是……

    齐明远脸上的笑意也凝了一瞬:“那姑娘今日见我,是何意呢?”

    在那一瞬间,齐明远的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是不想答应,但又不想拂了夫子的面吗?

    所以私下里见他,希望把话说开了,让他去劝夫子,将此事作罢,治党从没有发生过?

    还是说,她愿意,但有别的话要问清楚——

    这些念头在齐明远的脑子里翻腾了好半天,他面色越发凝重,后背也浸出一层汗来。

    徐月如看在眼里,眯了眯眼:“听说齐六公子双亲早已故去,家中是嫡长兄做主?”

    这问题……

    齐明远眉头紧锁,点了点头。

    徐月如哦了声,继续又问:“你和你兄长,关系怎么样?”

    夫子没跟她说?

    齐明远深吸口气:“姑娘是来打听我的家底?”

    “你说要娶我,难道我不能问问清楚?”

    那样的理直气壮,真像是徐月如会说出的话。

    这天下女子,似她这样的,怕真是少有了。

    寻常姑娘家害羞还来不及,她倒好。

    只怕今日要见他,也是她的主意。

    她爹娘宠惯,自然由着她的性子,安排了今日的见面,对外还要遮掩过去,只说是徐天德请他过府一叙。

    想明白了这一层,齐明远心下反而松泛起来。

    她要问这些,八成还是乐意的吧?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抱拳拱手,长揖一礼:“不瞒徐姑娘,我与兄长关系并不好。我父亲在我三岁上过身,尸骨未寒时,兄长就将我母亲赶去了庄子上独居,叫我们母子分离,而我娘搬去庄子上一年多,就过身了。”

    徐月如呼吸微滞。

    她只知道齐明远父母双亡,但却不知,他身世竟听来如此凄惨。

    齐明远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又说:“兄长待我算不上好,所以我幼年时便决心要走科考的路,发奋读书,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再不必仰人鼻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那你……”徐月如喉咙一时发紧,“如今你高中,来日还会苏州去吗?”

    齐明远倏尔笑起来:“徐姑娘觉得,我还回去吗?”

    他目光灼灼,闪烁着徐月如看不明白的光彩,那样透亮,那样吸引人。

    他在看她,她却不敢与他对视,匆匆挪开了眼,嘀咕了两句什么话。

    齐明远站的有些距离,她小声嘀咕,他没能听见,就问了句:“姑娘说什么?”

    徐月如撇了撇嘴:“可你始终是齐家人。”

    “我身上自然留着齐家的血,到死也是齐家子孙,但那又如何?”齐明远一挑眉,“来日我殿试高中,入朝为官,他做他的齐家家主,经营他的铺面产业,我做我的齐六公子,好好走我的仕途,互不相干罢了。”

    他说这话,好不洒脱。

    徐月如仔细品了品。

    恐怕他和他那位嫡长兄之间,不光是关系不好而已。

    他轻描淡写用这四个字带过去,实际上,心里只怕是恨的。

    “那也就是说,你将来总要留在京城了是吧?”

    齐明远隐隐明白过来,她究竟想要问什么。

    再三的想过,提步上前去,走近了些。

    徐月如身形微动,眼睫也颤了颤。

    齐明远看在眼里,只当没看见,在她面前站定住:“我有信心金榜题名,来日自然留在京中,当然了,若是朝廷分派,将我派往外阜为官,我是没法子的,可我的心里,总是愿意留在京城的。

    姑娘是徐家独女,若得姑娘为妻,我自不会叫姑娘与徐大人和夫人骨肉分离。

    至于我家中,纵使是一团乌糟,要与人勾心斗角,我也绝不会叫姑娘与他们厮杀一场。

    无论在内还是在外,有我在,姑娘便不必受累。”

    徐月如眉心一动:“你这人——”

    她只道齐明远正人君子,读书读的那样好,何曾想过,他说起好听话来,也这样得心应手的。

    偏偏又不是油嘴滑舌的做派。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更像是保证。

    徐月如再深吸一口气,胸膛处起伏一番:“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齐明远唇畔的弧度越发大了:“自然是知道的。”

    她这样的女孩儿,无论嫁什么人,都是本不必受苦受累的。

    他家里是一团乱麻,别说她了,只怕徐天德夫妇也是不放心的。

    她今日问的这些,未必是她要问的。

    他一个人在京中,徐天德比他长了一个辈分,作为长辈,总不好因为儿女事,就咄咄逼人的问他这些,倒不好看。

    偏偏徐天德又敬服夫子,夫子开了这个口,他大概其的问过,也不好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但徐家人,的确是够坦荡的。

    原本这些话,徐夫人出面见他,也不是不能问。

    齐明远微抿唇,低眼看她手上的那枝花:“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月如盯着他看了很久,也不知是想从他面上看出什么。

    打从过了月洞门,看见她,他表现的都过于平和了。

    没有情绪起伏。

    不激动,也不拘束。

    徐月如想了半晌,沉了沉声:“你喜欢我?”

    齐明远猛然抬头,视线从那花枝又重落回徐月如脸上。

    小姑娘生的精致,巴掌大的小脸,眉眼弯弯,其实她面相真的很善。

    她极认真的在问他,眼神清澈又干净,不是试探,也不带娇羞。

    她单纯的好奇,他是不是喜欢她。

    齐明远有些心动,也有些无奈的。

    须臾他点头,才看见眼前的女孩儿眸色微动:“姑娘不信?”

    徐月如说没有:“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她什么呢?

    齐明远明白了。

    “姑娘是怕我为徐家权势,才请了夫子上门为我保媒吧?”

    徐月如挑眉看他:“你这样说,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齐明远浅笑出声来:“你觉得几面之缘,我却突然要求娶,很可疑是吧?”

    “我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论出身,比容貌,我都很招人喜欢,我从小就知道,所以即便只是片面之缘,你说喜欢我,我也信。”

    她扬起下巴来:“但我是在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容色过人,可总会老去。

    出身再好,这天下勋贵人家又何其多呢?

    齐明远定定然看她:“徐姑娘为人洒脱,性情温和,自然很难让人不喜欢。

    我家中也有姊妹,自有骄纵,嚣张跋扈。

    入京之后,也听说过京中贵女们的那些做派,也亲眼见过一两回。

    姑娘出生高门,却从不是个跋扈的人。”

    他这话说完了,又顿了顿声。

    停顿的工夫,徐月如也并不曾接话催他,分明是知道他仍有后话。

    果然齐明远不多时便又接过自己先前的话来:“可知色而慕少艾,我喜欢姑娘,诚然也为了姑娘容色过人。若姑娘貌若无盐,性情再好,我只怕也很难把姑娘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何况徐姑娘的出身,于我而言,的确是我高攀。

    我要走科举仕途,若能娶姑娘为妻,来日徐大人自然少不得护着我。

    无论怎么看,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姑娘呢?”

    徐月如微怔须臾,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说这话不怕我生气啊?”

    “我若说只为了姑娘的性情,姑娘才会觉得我是虚伪小人。”齐明远两手一摊,“你身上确实有这些好处,便是天下男子来说,也无非这些话。

    再说了,我与姑娘不过几面之缘,说你性情好,也是了解不深,加上夫子总这样跟我讲。

    这天底下的一见倾心,不全都是见色起意?”

    这话说的真是极对徐月如的胃口。

    那冯四对沈熙不就是见色起意?

    她肯高看齐明远一些,不也是见色起意?

    她们能对人家见色起意,就不许人家看上她们这张脸了?

    徐月如笑着看他:“我喜欢你这么说话。”

    齐明远松了口气:“那是我的荣幸。”

    “可要是见了我父亲,你也这么说吗?”

    齐明远一愣,不及多想,立时摇头:“我若跟徐大人说,喜欢姑娘貌美,喜欢姑娘出生好,怕徐大人是要将我打出门去的。”

    徐月如咦了声:“那你这算是两面三刀吗?”

    “当然不算。”他理直气壮的反驳,“我只是讲究方法,讲究手段。见了姑娘,我很该坦诚相待,你问什么,我都该如实相告,不单是眼下,将来也该如此。

    但要是见你父母,自然有些话就不能说,不然惹恼了徐大人和夫人,就算有夫子保媒,我也娶不到你。”

    徐月如知道他是真心的。

    人的眼睛不会骗人。

    她小脑袋一歪:“你有多少家底?”

    这话锋转的实在是太快了,齐明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怕跟着我吃苦?”

    “我要嫁人,我爹娘自予我十里红妆,跟着谁我都不会吃苦。”徐月如小手往身后一背,“但你若是君子,就很不该用我的嫁妆过日子,所以,你说要娶我,打算拿什么娶我?”

    齐明远下意识攥紧了拳。

    徐月如见他迟疑,心下了然:“看样子,齐家虽然富贵,可纵使有泼天的富贵,跟齐六公子你,好像没多大关系?”

    “我不会委屈了姑娘,从前不争不抢,是我孑然一身,如今就算是为了姑娘,该我的,我也总会夺回来。”

    齐明远略垂了垂眼皮:“姑娘大可放心。”

    徐月如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不过是要一个态度。

    看来齐明远也不是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人。

    他知道自己手上有什么可利用的资源,更知道如何能把这些资源最优化。

    这种聪明之中带着世故,却又活的通透。

    徐月如心里有了主意,退了两步:“我若要一百万两银子做聘礼,你出得起吗?”

    齐明远眯眼去看她:“你故意给我出难题,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还是试我会不会夸海口许诺?”

第三百五十九章 松口

    齐明远本来以为,那天徐月如见过他后,这事儿八成也就定了。

    可一连几日过去,徐家却一点儿松口的意思也没有。

    他有些拿不准,却也未见得多着急,横竖这事儿急是急不来的。

    可蒋融不听他说那些。

    这日蒋融休沐,不必到国子监去,赶巧了徐天德在朝中告了假,也没上朝。

    听说蒋融又来了的时候,徐天德不想见,但蒋融不听人拦,径直就进了他徐府的门。

    徐天德听着小厮回话便无奈得很,可他也的确是身上不舒坦,才告了假的。

    徐夫人见他要起身,就把人给按了回去。

    徐天德无奈叹气:“你不叫我去见他,他一会儿能冲到我床前来的。”

    徐夫人虎着脸,叫人给他端茶过来:“你养着吧,我去见蒋夫子,横竖他也是为如儿的婚事来的,我见和你见,原没什么区别。”

    这本不是见客的礼数,但蒋融和徐家的确私交好,徐天德左右想来,也就随徐夫人去了。

    蒋融在前厅等了半天,真进了门,那股劲儿消退好些,人倒也冷静不少。

    这会儿见徐夫人提步进门,他眉心一动,就要起身的。

    徐夫人也看见了他的动作,脚下越发快了些,赶在蒋融起身之前,迈入了堂中去,又同蒋融见过礼,止住了他的动作:“老爷的确是病了,身上不爽利,知道您来,也说来见,可大夫叫他卧床静养,我就来见您了。”

    蒋融啊了声:“好好的怎么病了?”

    “是腿上的旧伤复发,不打紧。”

    蒋融这才松了口气。

    徐天德是战场杀伐的人,身上旧伤何止一处。

    徐夫人说他腿上的旧伤,蒋融也是知道的。

    那是他二十岁时候领兵出证,年轻气盛,非要亲自上阵,两军对垒,腿上挨了一箭,那会儿正值寒冬,寒气入体,后来伤好后,就落下这么个病根儿。

    徐夫人已经往旁边儿官帽椅坐了下去,小厮也替她奉茶上来,她侧目去看蒋融,眉眼弯弯的:“您还是为了如儿的婚事来的吧?”

    蒋融也不扭捏什么,扬声就说是,不过跟徐天德说话可以不客气,跟女眷说话,是另一回事儿。

    他越发敛了心下不满,语气也放缓下来,点头说是:“上回他说总要考虑过,可这么些天过去了,也该给我回个信儿,成或是不成,得叫我心里有数不是?”

    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了,徐夫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前些天在家里头见了齐明远,蒋融不可能不知道。

    如儿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如今也不得而知。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小儿女间的这点事,现而今也自个儿藏在心底了。

    徐夫人掩唇笑着:“您把齐家那个孩子夸的绝无仅有的,我们知道,您掌过眼的,那孩子必定是不错,恐怕您也知道,前些天,如儿在家里头见了他一回吧?”

    她径直就问,蒋融倒没想到,心里越发没谱,嗯了声,一时也不轻易接徐夫人的后话。

    徐夫人略想了会儿,才继续说:“后来我听如儿说,齐家那个孩子,从小过的也并不好,他自个儿说,家里嫡长兄是自幼苛待,且他母亲,也是被他嫡长兄赶出府,病死在外头庄子上的。”

    她一面说,一面又叹了声气:“我听了这个,倒怪心疼那孩子的。”

    蒋融盯着她看,几乎把她每一个字都放在心尖儿上细细品过,到了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犹豫了半晌,才迟疑问她:“那你们的意思,这事儿?”

    “这样好的孩子,我是没什么可挑的,最要紧的,是如儿自己愿意。”

    她说完了,一时又见蒋融唇角动了动,便继续又说:“老爷就如儿这一个女儿,如今说孩子大了,要嫁人了,他心里头多少不痛快,可也不是故意晾着您和齐家那孩子的。”

    蒋融知道这是拿话堵他的嘴了。

    不过他心里高兴,也不计较这些。

    只要徐夫人松了口,这婚事就算是成了!

    不管徐天德是故意晾着,还是有别的想法,为了考验齐明远的,都不要紧了。

    蒋融一颗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去,满心满眼都是欢喜:“这样好,这样最好,这我可就放心了。”

    徐夫人见他那般欢喜的模样,便也就揶揄了两句:“不知道的,还当是您自个儿亲生的孩子,看把您高兴的。”

    后来蒋融临走前,倒也去看了徐天德一回,两个人见了面,又拌了一场嘴,蒋融才离开了徐家。

    可出了门,也不急着回家去,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第一时间让齐明远知道。

    而且徐天德那副臭脸,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两银子。

    这聘礼上头,要是亏了徐月如半点儿,他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岳丈。

    彼时齐明远正要出门去赴宴的,在府门口遇上蒋融,迟疑须臾,忙迎上去拜过礼:“夫子怎么这时候过来?”

    蒋融白了他一眼:“自己的事情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急,还要我替你操持!”

    齐明远眼皮一跳,眼底一喜:“夫子才从徐家来?”

    蒋融嗯了声,提步要上台阶,走了一半,又把脚收了回来,转头看他:“你这是要出门赴宴去?”

    齐明远立时会意,打发了身边小厮去告诉,只说临时有些急事要办,去不了,改日做东赔礼,再请回来。

    而后才请了蒋融进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府中去。

    才到正堂坐下来,蒋融连茶水都顾不上吃一口,朝齐明远一挑眉:“你收拾收拾,明儿我到朝里告假,陪你回苏州去。”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彻底叫齐明远安了心,他眉目间一派喜气洋洋,只管直直的问蒋融:“徐大人松口了?”

    “我才从徐家来,这事儿算是谈成了,可我看徐天德那张脸,这聘礼上头,你要敢亏了他闺女,他能提刀来跟你拼命的。”

    蒋融这才松泛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所以你快收拾好了,把京里的事情也交代了,能早一日就别晚一日,尽早启程,回苏州齐家禀明你族中长辈,给徐家准备好聘礼,咱们亲自带着回京,我再请了人上门去下聘,过六礼,定下吉日,早日成婚。”

    他这安排的……

    齐明远哭笑不得:“您倒这样急。”

    蒋融张口啐了他一口:“你当徐家的闺女这么好娶回来的呢?什么叫我这样急,那是你未来的媳妇儿,你不急?”

    他心里,其实也是急的。

    只是想起齐家,想起齐明遇——

    齐明远眉心微拢,先前的喜悦,也从面上渐次褪去了。

    蒋融看在眼里,心下咯噔一声:“怎么?不成?”

    他深吸口气:“我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只怕,回了家去,也没这么顺利……”

    “这你就别管了,有我陪你一起,你还怕不成?”

    倒不是怕不怕的事儿。

    他从来不怕齐明遇,现在长大了,就更不会怕。

    可夫子年纪大了,这又是齐家宅们里的事,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子贸然出面插手……

    齐家固然不敢拂了夫子的面儿,有夫子出面,他要多少聘礼,也要得出,可只怕齐明遇转头就败坏夫子名声,那岂不是受他拖累吗?

    齐明远半天不说话,蒋融盯着他看了好久,隐约也看出些门道来,点了点桌子:“怕我跟着你受累一场,齐家人还要背地里说三道四,败坏我的名声?你想着,我这一世清誉,到老了,却要因为你受损,你于心不安?”

    他问完了,齐明远抬眼看过去,半晌嗯了声:“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然……不然我自己回去吧。”

    “胡说!”蒋融虎着脸瞪他,扬声斥了一句。

    齐明远心下无奈:“您这……”

    “我告诉你,也别打量着我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那高门大户里,争夺家产的事儿,我虽没见过,却听说过。你那个大哥,他要是个好的,也不至于自幼苛待你。”

    蒋融深吸口气,略缓了缓:“徐天德既然松了口,你此去苏州,要是在家里绊住脚,回不来,或是带不回聘礼,叫他恼了你,今儿能松口,明儿也能悔口。

    事关他姑娘终身,他可不管你那些,什么言而有信,他一概都不会理会。”

    他又顿了一嗓子,也知道齐明远是一心为了他,稍缓了缓:“你也别怕,怎么就连累我的名声受损了?你是我的学生,你父母都不在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过问你的事,天经地义的。

    何况这婚事本就是我为你保媒保来的,带你回家去要聘礼,齐家能说我什么?

    便是他们说嘴吧,我这一身清白名声,难道是几个黄口小儿,红口白牙几句话,就能败坏了的?

    那我也算是白活了这一辈子了。”

    他是铁了心的,齐明远知道他的脾气,劝是劝不住了,且他说的也在理。

    于是齐明远只说知道了,又再三谢过他,临了了,犹犹豫豫想说什么。

    蒋融一看他那样,就猜想是和徐月如有关的。

    平日里最坦荡的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何曾这样磨磨蹭蹭的。

    是以便笑了:“这怎么如今说起月如,你还害羞?”

    他是有心打趣的,齐明远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掩唇咳了两声:“这两日就要启程回苏州,等返京到徐家下聘,过了礼,就不要再见她,我有几句话想跟她说,夫子能帮帮我吗?”

    蒋融便放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办的,等着吧,明儿我给你安排。”

    徐天德是个狗脾气,如今婚事说定了,当着孩子的面儿,他怕是越发要拿乔,蒋融细想了想,儿女情长的事情,小孩子家有话说,再正常不过。

    于是他也没多留,只又交代齐明远几句,想着齐明远素日里是个很会办事儿的人,也放心,便也就匆匆又走了。

    他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齐明远把人送出府,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心中一片感动,又觉得好玩儿得很。

    德高望重的人,孩子一样,怎么不好玩?

    但这也都是为了他。

    他从小长这么大,在家里头都几乎没人关切过他,除了早已过世的叔公外,夫子是头一个——夫子与他毫无血缘关联,却真心疼爱他的。

    第二天蒋融果真就到朝中去告假,他资历老,年纪本来也大了,过不了两年,也就该致仕养老,所以素日里没有谁愿意拿捏他的,他就是三五个月不上朝,也有人替他兜着说话。

    至于徐月如那头,被请出府的时候,其实有点儿莫名其妙。

    蒋夫人是个很安分的人,蒋融在外头如何,她一概不管,这些年在京城,她其实很少主动宴请旁人,说白了,是不愿意搅和到这些人家里。

    徐月如从软轿下来,被蒋家的婆子一路请进了府中去,又跟着一道往蒋夫人宴居室,等见了人,笑着请安见过礼,蒋夫人也笑,笑着叫她起,笑着叫她近前。

    等人近了钱,蒋夫人拉了她小手:“我可有好些日子也不见你了,你这丫头没心肝儿,也不说来看我,还要我派人请你来。”

    徐月如便挽着她胳膊撒娇:“我性子不安静,爱闹腾,这不是怕扰了您的清净吗?您要是不嫌我吵,我日日都来,保管一天也不落下的。”

    蒋夫人被她哄的越发高兴:“你这张嘴也忒会说话,怪道叫人喜欢。”

    她刻意咬重了喜欢二字,徐月如咦了声,倒没多问别的。

    外头小丫头打了帘子进门来,掖着手上前来回话:“夫人,齐公子来跟您请安了。”

    徐月如才眼皮一跳,再去看蒋夫人,果然蒋夫人正噙着笑看她。

    她一下子明白了,也闹的红了脸。

    蒋夫人看在眼里,不拿这个打趣她,只叫丫头去把人领进来。

    徐月如作势要走:“我到屏风后去躲一躲吧……”

    “你躲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人家就是为了你来的。”蒋夫人拉着人不叫她走,“她呀,跟老爷说,眼看就要回苏州,等回明家里,带了聘礼再回来,往后过了礼,就不好见面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这才央到我跟前儿来,你要往哪里躲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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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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