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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漫步归     天赐一品txt下载     天赐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八十一章 入楼(4K)

    雨急风猛,两个人越过浓密的雨帘走入客栈,本应是挤满避雨行人的客栈之内却空空如也,就连小二都不在大厅中招呼着。

    有人站在楼梯口朝他们招了招手:“雨挺大的,上来吧!”

    刘凡。

    裴宗之将手中的伞倒放在门口,跟在她的身后,如影随形。

    卫瑶卿抬头看他:“我还以为你被那个林大人弄去喂河神了呢!”

    刘凡摇头失笑:“不至于。某虽病弱,区区一个林世同还不能将我怎么样,”说着指向最里头的房间道,“人都在里头呢!”

    女孩子应了一声,一脚踏上楼梯,鞋底雨水挤压被挤出了一个湿湿的鞋印。

    “大天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刘凡看她大力踩踏的脚印,看着她若有所思,“你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女孩子抬眼看他:“我不必敛着脾气陪笑脸吧!”

    也是。观她出生,族中为嫡为长,又是这样的天赋,虽然肩头压力不小,敛脾气赔笑脸这种事,这位大小姐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也不必经历。就是后来张家出事,以她的性格,做什么事不是站着的?何曾屈膝过?

    刘凡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这件事同我无关。”

    “我知道。”卫瑶卿朝他点了点头,带着裴宗之上了楼。

    这两人上楼之后径自走向最里头一间,刘凡看好戏一般的跟在这两人的身后。才走到门前,便见女孩子抬脚,一脚踢开了门,走了进去。真是全身上下都明晃晃的写着“我心情不好”这几个字。

    原本坐在房中的几个人抬起头来,她没来之前,他们似乎正在谈话,对这位朝廷阴阳司的大天师,他们并没有因为等她而陷入沉默,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些应当都是江湖术士,虽为大楚子民,但这些边缘人物多半对于官府中人没有什么从心底里的尊崇的。

    坐在那里的容易老先生见她过来,起身抬手施了个平礼道:“还不曾恭喜卫六小姐做了这阴阳司的大天师。”

    女孩子抬了抬手,懒散而敷衍的回了他一礼,容易老先生脸上有些微的尴尬,却也只是笑了笑,坐了下来。厅中其他人见她过来,更是连起身都未起身,只是抬眼朝她望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女孩子却任由他们打量,从手边用脚勾了张凳子,径自踢到众人的中间,而后坐了下来。

    这真是个“众星拱月”的位置,刘凡偷笑了两声,这些江湖边缘人士有义气之时,但做起事来有时却没什么下限,时不时的跳出来闹一闹,也挺够人头疼的。不过这头疼可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跟着裴宗之走到一旁,端了张凳子坐下来看热闹。

    “教唆林世同的是谁?”女孩子坐下之后,开口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还是容易老先生打量了一番几个人的脸色,指向角落里一个八字胡瘦弱穿了一身道袍的中年道士道:“落耳先生。”

    那中年道士抱着双臂冷哼了一声,道:“大天师有何贵干?老子可没杀人,不关老子的事。”

    卫瑶卿看着他,问道:“这和林世同有仇的那个‘先生’同你有什么关系?”

    中年道士道:“正是家父。”

    “所以你知晓林世同就是于家的遗孤之后,就教唆了他?”卫瑶卿问他。

    落耳先生晃着脑袋摇了摇头:“非也。我说我的,他听还是不听与我何干?更遑论,他自己也遭了应有的报应,这件事可与我没什么关系。大天师,难道说话也犯了律法不成?我喊一声杀人,他真的去杀了,就要怪我不成?”

    “这也与你没关系?”卫瑶卿手一弹,窗户一开,雨水夹杂着狂风涌入屋中,屋内顿的一凉。河神作祟,连林世同在内,死了足有八十一人。

    “有大天师在不是不会有什么事么?”落耳先生不以为意,“又没出事,大天师找我作甚?”

    “你还有理是吧?”女孩子斜睨着他,问道。

    落耳先生点头:“我手上可没沾人命,大天师少拿朝廷律法那一套糊弄老子。”

    这还真是无耻小人的典范,不过江湖中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卫瑶卿没有理会他,转而看向这屋里的几个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容易老先生干笑了两声,离她坐的最近的一个老者开口道:“落耳先生说的挺有道理的。”

    他一开口,这屋里的几个江湖术士便轮番开口了。

    “大天师,你兀自做你朝廷的走狗便是,与我们无关!”

    “就是,不要想着招安我等,我等不吃你这一套!”

    “我们这些人自由自在的惯了,可不会如你一样成为朝廷的鹰犬!”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那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你不要以为做了大天师就能够掌控天下所有术士了,你朝廷的头那是朝廷的,与我们江湖中人没有关系。”

    ……

    一通轮番说话到这里停了停,停下来是因为坐在正中的女孩子开口了。

    “那照这么说,你们杀你们的人,也与朝廷无关,是吗?”

    屋中安静了片刻,离她坐的最近的那个老者开口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卫瑶卿歪头看他:“那你敢保证你们没有误杀或错杀之举吗?”

    那老者沉默了片刻,道:“那也不是有意为之的,会有补偿的。”

    卫瑶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浑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还不到二两银子,若是误杀,能赔出多少钱财来?”

    老者脸上显然已有不悦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我等拳拳心意岂是能用钱财来衡量的?”

    他不悦,但坐在正中那个女孩子显然更是不悦,一掌拍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冷笑道:“吃喝拉撒光靠心意的话要喝西北风去了吧!”

    一阵愉悦的笑声插了进来,众人循声望去,见出声的是刘凡,皆瞪了过来。

    “我出去走走。”对上众人不善的颜色,刘凡干咳一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顺带贴心的关上了房门,而后顺着楼梯走了下去。真是没想到他刘凡有朝一日也会看人吵架看到笑出声来,他越发觉得这位新任的大天师很是有趣。感慨了两声,走到门口,外头的风雨似乎小了不少,想来,林家那边的事情奏效了。

    这位大天师虽然性格古怪了点,但做事却是没得挑的。她会过来,想来林世同那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满城的红灯笼已被取了下来,此时的临江城看起来与那些个依水而生的小城别无二致。他唏嘘了一声,见门口倒挂着一把油纸伞,便拿了起来。

    这就是那两人拿过来的伞吧,好似不是平日里那把绘着清幽雅竹的油伞,伞面上画了几只水灵灵的蜜桃。

    见过伞面上画风花雪月,画美人多娇的,画了桃子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从未见过这样的伞面,刘凡拿在手里看了片刻,觉着“出来走走”的差不多了,便要放下油伞,却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大变。而后撑起油伞,连忙冲入了雨帘,才离开没多久,转身晃入街角,便听一阵嘈杂声往这边而来,他脚步一停,掩在墙后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看见的却是不少官差正往这边而来。

    他瞥了眼伞面上的蜜桃,蜜桃密逃,果真是这个意思。

    风雨小了,显然那座阴宅已被烧的差不多了。里头那群江湖术士不懂,他却是懂的。当真以为林世同一死,这件事就同他们无关了?显然不可能。来的这些人不管是这个大天师还是几个年轻官员都不是什么任由他们捏扁揉圆的主,怕是抓人才是他们的目的吧!里头看似滑稽可笑的吵架大概是在拖延时间,不要忘了,这位新任的大天师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

    刘凡松了口气,握紧了伞柄,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里头那群人被抓起来不会送命,他一个姓刘的却是一定会送命的。看来她也不想他就这么死了,这做派倒是同张昌明截然不同。这一次,倒是承了她的情。真是接触的越久,越发觉得这个大天师对他的胃口。

    官差已经团团环绕住了整个客栈,客栈的老板伙计被人从客栈后头带了过来。神情惊恐不安的看向众人,不等他们细问,便迫不及待的交待了:“大人,这几日客栈都被人包了。瞧他们的穿着打扮,古里古怪的,听说都是些江湖中人。手里带着刀剑,还会飞上飞下的,咱们惹不得,也不敢问,只能管好自己就是了。”

    王栩崔等人一边抖落身上的雨水,一边听着客栈老板的交待,听他说罢,便点了点头,几人又在客栈老板手指颤颤的比划中,确定了位置,带着人上了楼。

    客房里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才一上楼便听到了穿透客房的争执声传来。

    “既生在大楚,呆在大楚的地界,那就是大楚的子民。”女子的声音,是大天师。

    “我们江湖中人跟你们不一样。”声音苍老,说话的应当是个老者。

    争执不断。

    “怎么不一样了?”

    “我们是江湖人,不是百姓也不是朝廷的走狗!”

    “我看你们不是江湖里游多了就是临江城的雨水太大,灌到脑子里去了……”

    “啪嗒”一声桌椅碎裂开来,而后带着明显怒意的骂声响起:“喂,不要以为朝廷封了你一个大天师,你就是天下阴阳术士的老大了。你再骂一声试试看?”

    “别说一声了,十声都行!”

    寒光穿过门缝从屋里飞了出来,插在了走廊外的地面上,微微摇晃。

    是柄短刀。

    已经到了动刀的地步了么?闻讯赶来的官员们脚下一滞,而后便听女孩子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我好声好语的劝你,你不听?裴宗之,给我上!”

    都气到指使人打架斗殴了么?不过好声好语这四个字同这位大天师关系好似并不大吧!他们可记得她同林世同说的话,毒的很。

    地面一阵剧烈的颤动,微开的门缝被气流冲开,有人从门内跌了出来,一记撞到了走廊的栏杆上。木栏被冲断,那人飞了出去,就在客栈老板心疼木栏的表情还来不及转成对血案即将发生的惊恐时,就看到那人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稳稳的落了地,而后腿脚一撑又跳了上来。

    飞上飞下,那客栈老板还真没说错。

    不仅如此,也真是经得住打,这样都没事。而打人的罪魁祸首裴宗之此时也从房内走了出来,对上那人凶神恶煞的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巴掌再次呼了过去。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一个真敢指使,一个还真被指使上了。

    客栈内一片轰乱。

    客栈老板欲哭无泪的声音被掩盖在了轰乱之中:“小的上个月才找人翻新的走廊……”

    挨了一巴掌,那人吐了口血唾沫,向后翻了个跟头,再次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王栩回过神来,拍了一下走在前头看的专注的崔:“你看什么看啊?还不快阻止?”

    “又出不了事。”崔道,“都是内家功夫的高手,要出事早出事了。”

    若是寻常人,就方才那一巴掌早死的不能再死了。哪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还手?

    “那也不能任他们继续打下去!”王栩喝声道,“住手!”

    里头也跟着响起了一声“住手”,指使人动手的女孩子从屋里背着双手走了出来,一副巡视的架势。

    正在打架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眼见众人停下,客栈老板早已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出声了:“我的客栈啊,这损失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出吧!你等包客栈不给钱也就罢了……”

    “不是送了你几张符了么?”方才被打的翻了好几个跟斗的人对上女子嘲讽的神情,忍不住道,“这些符若放到有些人手里,那可是一符千金的保命符啊!”

    “小的一家上下好得很,用不着您这符啊……”客栈老板叫道,“我这一家子都靠这客栈养活,眼下弄成这个样子,还怎的做生意?”

    “你懂个什么?”那人转头瞪了眼客栈老板,一脚踩在走廊的木板上。

    木板肉眼可见的碎裂开来。

    这要是踩在人身上那还了得……客栈老板惊叫一声,忙躲到了王栩的身后,嚎道:“你……你想干什么?大人救命啊!”

第九百八十二章 吾乡(4K)

    “看到没有?都将人吓的叫救命了!”女子嘲讽的声音传来,“还真是好一个拳拳心意!”

    挨了几巴掌的人吐了口血唾沫,指着那躲在王栩身后的客栈老板,怒道:“命总比钱财重要吧!我那符可是保命的……”

    “没钱吃喝也要丢命的。”客栈老板哭丧着脸嘀咕道。

    “你……”那人不解又愤怒,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好了,哪个有功夫听你在这里鬼扯?”卫瑶卿开口道,抬头看了眼王栩,道了一句“等着”过后便转身去了屋内。

    数道腿脚声传来,伴随着几簇从房内飞出来的火苗,女子拧着眉头手里抓着一个老者将人推搡到了王栩身边。

    “你带人了吧!”她问。

    王栩点头:“你都特意提了要多带人,我等怎会不带?”仅暗卫就带了几十个,就怕有什么差池。

    “这个就是教唆林世同的人,手里沾了八十多条人命,人交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吧!”她说着便将人往这里一推。

    有个一身劲装的男子从身后的人群中跳了出来,一把接过那个落耳先生,将他制住。

    那落耳先生虽被制住了,口中却仍在嚷道:“不关我的事,人又不是我杀的,是林世同杀的。”

    眼见落耳先生要被带走,屋里的几个江湖术士也跟着走了出来。

    方才与客栈老板争执的那人道:“此事是林世同做的,与他无关,你们快将人放了。”

    女孩子转身扫了眼走廊里的人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崔,:“人都齐了,便交给你们了,带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大楚律法,有前科的不要手软。我便先走一步了,在临江城逗留的时间够久了。”说着便从没了木栏的二楼跳了下去。

    崔还未回应,倒是走廊里的人耐不住了,闻言一听这些官差要抓人,当下便冲了过来。

    “不可。”容易老先生的声音响起,但到底慢了一步。

    卫瑶卿和裴宗之两人双脚落地时正看到那人冲向崔,当下便有好几个劲装男子从官差中跳了出来,迎了上去。

    崔脸色微变,在一群人中有些难以避让,慌乱中连袖子都被撕扯下来一块。他双唇抿了抿,做了个手势,又有数十个暗卫从天窗、门外冲了进来。

    看来是真的动怒了。

    王栩同一群官员忙躲到一旁避让,再看一眼转身朝他挥了挥手离开的那两个人,他突然有种庆幸感:还好她最后一句是同崔说的,不是自己说的。这么一想,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忙将这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压下去,他咳了两声,打了个响指让剩下的暗卫进来帮忙。

    早知这些江湖中人有些不可控,这次亲眼所见,更是深以为然。虽然有时候这群人确实是“义气”,但诚如她所言,是该好好学学大楚的律法了。

    感情手里死了八十多个无辜百姓,还以为是小事不成?

    ……

    ……

    “二莽,走了!”女孩子踏上巨阙号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站在船头发呆的二莽怔了一怔,便听女孩子的催促声又在耳畔响起。

    “午时了,可以开船了。”

    二莽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喊了声“大天师”,又是紧张又觉得有趣而古怪,原来传说中的大天师是这么一个人,没有想象中的不食人间烟火,同普通人一样要坐船要吃喝看美景,有喜怒。

    说到底还是个人,只是比一般人多了些别的手段罢了。二莽想了想,挠头笑了,从别的船上调来船工,一挥手,巨阙号缓缓开离了码头。

    雨过天晴,此时天上还挂着一轮彩虹,彩虹倒映在临江河中,如水中彩桥一般。一颗石子扔了过去,打碎了水中的彩桥。

    “挺好看的,你做什么?”裴宗之正看着那轮彩桥,见状嘀咕了一句。

    “镜中花水中月是看不得的。”女孩子伸了个懒腰,身姿如柳枝般舒展开来,指了指自己,道,“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实在的人在面前,看那些虚物做什么?”

    裴宗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二莽离他们足有五六步的距离,不敢靠近,却又因着心里的好奇,没有走远。

    站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天师,事情都解决了么?我看城里的红灯笼都没了。”

    “解决了,河神不会再有了。”卫瑶卿转头,瞥了眼二莽,道,“下次你们出行不必在跑出来祭河神了。”

    得了这个回答,他松了口气。大天师其实就是个有本事的普通人,这般一想,似乎也没有那般难以亲近了,二莽走了过来,问道:“那这临江河里真有河神么?”

    女孩子抬眼看他:“你觉得呢?”

    二莽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挠了挠后脑勺,道:“不……不知道。”

    “鬼神鬼神,其实同善恶一般,只在一念之间,它若庇护你,那就是神,若是问你索取就是鬼,即便不是鬼,也要称之为邪神,这就是阴阳点煞除去的东西。”卫瑶卿瞟了眼二莽脸上费解的神色,笑道,“阴阳司主旨驱邪,有邪恶之事,便可告之,明白了么?”

    二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走的极为顺畅,从水路转陆路,走了不过四五日的功夫,他们两个便已站在济南城门前了。

    “听说黄石先生在这里过的乐不思蜀,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卫瑶卿道。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口中蹦出了两个字:“随缘。”顿了一顿,他又道,“你觉得王栩、崔他们能看得住那几个江湖术士么?”

    “看得住一时,看不住一世。”卫瑶卿目光落在城头用古篆写的“济南”两个字上,唏嘘道,“没想到那么快又来了。”这一次来,是替解哥儿来走一趟的,明面上是修一座“天师祠堂”,暗地里却也是谢过平康坊那些张氏族人对解哥儿的照顾。

    怎的都是张家的孩子,受祖地庇佑,总要回来报下恩情的。而且,她私心不愿张氏嫡支唯一的血脉解哥儿既托祖地庇佑,又怎能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抹去存在的痕迹?

    “他们一旦逃出来,就会找你的麻烦。”裴宗之还在惦记着那群江湖术士,“我不惧麻烦,只怕到时候影响你要做的事。”

    卫瑶卿道:“是麻烦还是助力端看怎么用了,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今长安阴阳太平,安乐手头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她。她又借着“解哥儿”的事情光明正大的出来了,若是这一次没有成事,再要回到长安想要随意离开就是难上加难了。

    “大天师可不能随意离开。”女孩子轻哂一声,笑了,“我明白的。”

    大天师是荣耀,也是枷锁,站了那个位置,到时候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平日里众人敬你,到关键时,只怕就要放下自己的私心以民众为先。她做不出因一己私利而枉顾百姓的举动,那么就趁这一回,全一全自己的私心吧!

    叶修远虽然只是一个济南府尹,但作为世族暗中的棋子,他知道的事情不在少数。大天师会来济南一事他早已知晓,但是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还是叫他有些猝不及防。得到下人的禀报,匆匆到府衙门口迎接,而后将人迎了进来。

    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大天师和裴先生,他们算得上熟悉了,毕竟上回才过去没多久,还记得那时,这位大天师是人事不知的离开的,彼时,他们还在唏嘘这么年轻的天师就这般今夕不知明日的躺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了。一晃眼,人却不仅醒来了,还当上了大天师,其中艰险,他们也有所耳闻。

    此时再见,匆匆几个月,却有种时光荏苒、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行几人说着寒暄的话走入后衙,迎面走来的是一位年轻妇人,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子。那妇人生的清秀美丽,细眉淡淡拢着,远远见着,便有愁意涌上心头。

    叶修远走过去道了声“你怎么出来了?”而后转身向他们介绍:“这是内子,这位是大天师,这位是实际寺的裴先生。”

    那年轻妇人朝他们二人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卫瑶卿看向她离去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瘦弱,不由道:“尊夫人看起来心情不佳。”

    叶修远点头,道:“下官的岳父乃是乔相爷,前几日京中来信,说乔相爷的病愈发严重了,常常认不出人来,内子担忧不已,是以近些时日郁郁难解。”

    卫瑶卿当然知道乔环的状况,想到那位叶夫人瘦弱的模样,便道:“乔相爷不准叶夫人回京探望?”

    叶修远点头,道:“路途遥远,内子身体又不算好,况且现在陈善猖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留在济南安全些。”他说着顿了顿,看向她,道,“毕竟是张氏祖地。”城里留了不少机关大阵,且照着陈善攻打的路线,不破长安是不可能打到济南的,所以,济南看起来比长安更安全。

    兵荒马乱还敢乱走的女子大多是有所依仗的,譬如说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天师,本身就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说话间几人到后衙坐了下来,看茶过后,卫瑶卿开口道:“陛下为张氏昭雪,张氏小公子张解年岁又小,天赋很是不错,陛下对他期许不小。如今兵荒马乱,不宜走动,便由我代劳了。”

    叶修远连忙应是。大天师来的目的也不是来为难济南府的,只不过修建一座天师祠堂罢了,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等等,大天师方才说什么?张解?哪个张解?这个名字委实有些耳熟,他记得他济南府学曾经有过一个叫张解的孩子,聪明伶俐,功课极好,前一段时日离开济南府学,回老家了,算算时间好似差不多便是这位张小公子冒出来的时间啊!

    叶修远抬头看了眼正在喝茶的女孩子。

    这一眼正巧被她抓住了,她笑了笑,便道:“张小公子曾经在济南府学呆过一段时日,这一次来,也是张小公子托我特来道谢祖地恩情。”

    人道“吾心安处是吾乡”,反言之,“吾乡亦能使吾心安”。张氏骤逢巨变,她得以重生,于龙潭虎穴的长安城与虎狼周旋,无暇顾及解哥儿这一根独苗。彼时是济南城收留了解哥儿,给了解哥儿张氏族人,又给了他读书暂居的地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张氏确实得这一方水土庇佑良多矣。

    “原来张解,不,张小公子竟一直在我济南府学求学……”叶修远错愕不已。待到错愕过后,却又觉得理当如此,他当时便见那个孩子小小年纪聪明伶俐的不似孩子,更似大人,年纪虽小,行为举止却颇有风范,比寻常大族走出来的孩子更为夺目。他当时还以为是歹竹出好笋了,如今看来,却更要叹一声这孩子小小年纪半点不堕张氏之名。

    这一次来,着实没有什么大事,闲话了几句,叶修远便遣人将府衙的两间客房收拾了出来,暂留济南时,他们便住在这里了。

    ……

    ……

    裴宗之坐在茶馆靠窗的位置听着说书先生敲着醒木说济南城那一日发生的事情,阴阳颠倒,奇像百出,都过去了几个月了,还在讲这个,这在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的长安城是从来见不到的。可见这里的百姓还是恋旧的,当然不恋旧也不会在张氏嫡支已离开济南三百多年近四百年了,还在修着一条条名为“八卦”“两仪”这等阴阳话术的路。

    恋旧,有时是一件好事。

    有女孩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茶馆里的人正在认真听着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偶有一两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转向说书先生,继续听着他们百听不厌的故事。

    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裴宗之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女孩子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道:“我问了他们,平康坊的人不愿离开。京城有京城的热闹,济南有济南的宁静,他们不愿离开,我自然也不会逼迫。”

    裴宗之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视线却突然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道:“那个叶修远来了,脸色不太好,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九百八十三章 难平(4K)

    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雨,路上行人寥寥,马车驶来倒是一路通畅无比,几乎未作任何停留便到了府衙。

    早有官差在府衙门口等着了,见马车过来忙撑伞迎了上来。

    “大人,人还在里头呢!”官差说了一句,顿了一顿,又忍不住道,“看样子好似很久没吃什么东西了……”到底这样的身份,却同没吃过饱饭的一般,形象全无。

    卫瑶卿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认同他的话还是纯粹反应使然。伸手接过伞,便同裴宗之一道走入了府衙。

    府衙大堂中,正低着头趴在桌上形象全无甚至可说有些邋遢的人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乍见进来的两个人,眼泪便簌簌的落了下来。

    “陈大人!”卫瑶卿惊讶不已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胡子拉碴、头发还打了结,一身皱巴巴的官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角还有撕扯过的痕迹,还未靠近,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身上那个味道已经朝他们冲了过来。

    这形象同街上饥一顿饱一顿的乞儿差不多,怎的都不像是那个高堂之上,虚伪好名利的陈硕陈大人。

    “你不是在匈奴么?”论职位,她是正一品大天师,称一声“你”也无可厚非。

    陈硕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因嘴巴里塞满了吃食,一时无法开口。

    待到一番手忙脚乱吞下去之后,他才开口喊道:“大天师、裴先生,谢大天师替陈某正名。”

    叶修远虽是科举状元出身,但也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昔日殿试确实上过朝堂,可那时朝堂上那么多人,他又紧张,能记住几个人的面孔?更遑论陈硕于其中长相并没有到一眼难忘的地步。

    他骤然上门,虽说叶修远见他可怜让人为他弄来了吃食,可这身份,还是始终难以证实,这时候,自然便想到了还在济南城的大天师,于是将他们请了过来。

    错愕过后,卫瑶卿干咳了一声,与裴宗之对视了一眼,且不说原本应该在匈奴的陈硕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就有些奇怪,就看陈硕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也吃了不少苦头。

    她转头对叶修远道:“这位就是陈硕陈大人,但是奉陛下令出使匈奴,不知怎么迷路迷到了这里。”

    叶修远惊了一惊,随即脸上出现了几分警惕之色,喊了一声“陈大人”之后,便退了下去。

    卫瑶卿看到他离开时朝几个官差做了个手势,不多时,便有官差走到门口候着了,看来是担心陈硕出现的莫名其妙,怕他莫不是犯了什么事,是故找人在外“看着”了。

    至于叶修远离开是为什么,这个用脚猜都猜得到是去给世族报信了。

    她倒是不介意这些,只是和裴宗之找了张角落里的位置坐了下来,对陈硕道:“陈大人慢慢吃,吃完再说也是一样的。”

    陈硕突然出现在济南,还是这副姿态,想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这一路行来,总有状况外的事情发生。

    等到陈硕吃饱喝足,又被人带下去洗漱过后,卫瑶卿才看向他,问道:“陈大人,你何故会出现在济南城?就算是离开了匈奴也该回长安复命才是。”

    陈硕却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神情,道:“大天师,匈奴狼子野心……”

    “他们所求是为了什么,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么?”卫瑶卿单手支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陈硕瘦削苍白的脸色,心道看起来真是许久没吃饱东西了。

    陈硕哭的老泪纵横:“你不知晓啊,大天师,匈奴要问我大楚借几座城池,作为回报,他们还说要出兵助我大楚攻打陈善。”

    “想的倒挺美!”卫瑶卿翘着二郎腿,笑了两声,对身旁的裴宗之道,“你说是不是?”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一副懒得回答的样子。

    女孩子也不在意,转头看向陈硕:“这个事情你回长安同陛下说就是了,与我没什么关系。”

    陈硕道:“可是那匈奴人逼我写信于陛下……”

    卫瑶卿失笑:“原是怕责备!放心吧,陛下仁慈,你回去告诉陛下是被逼的,陛下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要真是仁慈就不会派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陈硕暗道,却是苦笑了一声,道:“陈某饱读圣人书,自然知晓宁死不屈的道理,想尽办法总算从匈奴逃了出来……”

    “怎么可能?”没想到女孩子却是一翻眼皮,道,“匈奴那么多人看不住陈大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话我是不信的。”

    陈硕苦着脸道:“我当真逃出来了,待逃出来想要回长安时却发现有几个人一直跟着我。”

    “难道是匈奴人有意放你出来的?”女孩子挑眉,“估摸着是这样了。”

    陈硕不住的点头,道:“大天师猜的一点不错,那些匈奴人拿刀架在本官的脖子上,让本官来济南找您。”

    “陈大人,你不是宁死不屈么?他们让你来找我你就来找我?你是他们的傀儡么?让你做甚就作甚?”女孩子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陈大人,场面话就别说了,匈奴人让你来找我作甚?”

    陈硕一张脸青白交加很不好看,顿了半晌,道:“匈奴新任单于,就是那个曾在长安为质的质子说想请大天师前往匈奴一叙。”

    “忙着呢,没空!”女孩子摊手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陈硕吞咽了一口口水,干笑了两声,道:“那单于说,您若是不去,长安难攻,但区区一个济南府还是好攻的。”

    原本漫不经心的女孩子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向他望去:“你什么意思?”

    短短一句话,她也没有刻意提高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让陈硕本能的向后靠去,想要退避。

    他惧怕她。得到这个认知的陈硕有些恼怒又有些不甘,凭什么他像狗一样被人呼来喝去,那匈奴人几乎是一路驱赶着自己到了济南的,而眼前这个,不但陛下死都不肯放人,就连匈奴人都是再三请托,就连威胁都使出来了,可见对她的重视。

    一个会装神弄鬼的丫头片子,有那么重要?陈硕心里是不满的,只是在人前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眼中露出些许不甘来。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不惧,陈硕努力挺直了背,看向她,道:“听匈奴话里的意思,他们将人集结到了济南城附近,您若是不去,他们就攻城。”攻城是好听的,准确的说是屠城掠夺。

    此时济南城只有府衙、县衙的几十个官差罢了,大小官员,加上守城门的守卫连同管理坊市的小官都算进去也不过百人,而附近的城池多是些像济南城这样的小城,充其量也不过百余官员,且其中有一大半是文官。离济南城最近的要塞关口临鲁关守兵并不多,真若发生匈奴围城之事,就要从临鲁关调兵。

    想了片刻,卫瑶卿对陈硕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我考虑考虑。”

    陈硕就要应是,忽地反应过来,脸顿时涨的通红,大声辩解:“大天师,陈某乃是大楚官员,不是匈奴的探子,此时……此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又没说你是匈奴的探子。”卫瑶卿抬头瞟了他一眼,“你说的我都知道,回去告诉他们吧!”

    陈硕这才退了下去。

    卫瑶卿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道:“堂堂一个大楚二品官员,却被匈奴人呼来喝去,跟个令使一般,他一定恨死匈奴人了吧!”

    “也许更恨陛下。”裴宗之想了想道,“是陛下让他出使才遭遇了这等事。”

    “兴许吧!”卫瑶卿对陈硕恨谁显然兴趣不大,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惊叫一声,出声道,“我发现你近些时日情绪日益丰满,连陈硕的情绪都能体会到,想来不久之后七情寡淡什么的也不会有了,届时,天光大师就会放心的将实际寺交到你手中了。”

    裴宗之不置可否。真到那时,怕师尊更不放心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她:“你当真准备要考虑考虑么?”

    “当然不。”女孩子想也不想便道了一声“不”,她道,“我要先确认一番匈奴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有这么多人埋伏在济南城附近准备屠城。若没有这么多人,根本不用理会他们。”

    裴宗之问她:“若是当真有这么多人,怎么办?”

    “若真有这么多人,我便是真的去了,想必我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会屠城。”卫瑶卿撇了撇嘴,道,“都到嘴边了,你觉得他们会就此放过?就算后来有增援赶来,不得已吐出来一些,光已经吃进去的,这一趟也不会亏。”

    “所以,我从来没有准备听陈硕的话去匈奴。”卫瑶卿叹了口气,道,“如果真有这些人,那就要从临鲁关调兵了,不知道前头打的怎么样了,临鲁关能不能调兵?对了,你有这里的消息么?”

    裴宗之想了想道:“先将此事告诉叶修远,到时候总要人手的,消息我自会替你打探。”

    既然将叶修远这枚棋子派到济南来,那就要保证济南府的周全,不用白不用。实际寺的消息也许不比世族慢,但他没有这么多人手。陛下自登基之后,做的错事、糊涂事不在少数,但借世族力这件事却是做的不错,他们也能效仿。

    才将陈硕过来的消息传出去,下一刻,卫瑶卿便将叶修远叫到了面前,将匈奴要围攻济南城的消息告诉了叶修远。

    叶修远听的脸都白了:说好的济南府安全呢?说好的就是长安乱了,济南都不一定乱呢?怎么一晃眼的功夫,匈奴已经埋了人在济南城附近?

    “若是素日里兵马充足也就罢了,就算他有人埋伏在济南城附近,直接去临鲁关求救平乱便是了。”卫瑶卿对叶修远道,“可惜,今时不同往日,陈善作乱,各地关卡都调走了不少兵马,几乎只留了防守的兵力,眼下临鲁关有多少人马还未可知,不好说啊!”

    说罢这话,卫瑶卿就抬了抬下巴,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消息啊!”

    叶修远在方才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脑袋就轰地一阵乱了,此时还不曾反应过来,本能的就是点了点头。

    卫瑶卿又道:“别忘了,派人出城去探一探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兵马?陈硕既出现在我眼前了,那些人必然是要现身的。”

    叶修远脑中乱哄哄的一片,再次点了点头。

    卫瑶卿想了想,又道:“还有,若是当真如此,速速派人去临鲁关求救。”

    “是。”叶修远听到自己回答道。

    “陛下那里,也要传消息,不要忘了。”

    “是。”

    眼见叶修远浑浑噩噩的转身离去,卫瑶卿想了想,忽然叫住了他。

    “乔……乔相爷那里也去个消息,这么大的消息,总要知会乔相爷一声。”

    叶修远一惊,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忙道:“下官这就让人收拾收拾细软,送内子回长安……”

    “你若是不想让匈奴人截住尊夫人要挟你就尽管去送!”卫瑶卿一声冷哼,“他们敢将陈硕放回来,那么必然是有眼线的,依照尊夫人离开的动静,叶大人觉得会不惊动眼线?”

    叶修远一怔:“这……”

    卫瑶卿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若当真如此,她最好留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济南城只要不出事,尊夫人便不会有事。”

    叶修远慌乱的点着头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卫瑶卿不由摇了摇头:“叶大人还真是个呆头呆脑的书生。不过,兴许正是因此,乔相爷才会将独女嫁与他。”

    这样的人还算心善,即便是世族培养的棋子,也做不出什么恶事来,为一方父母官,也能一世无忧。

    她看了眼裴宗之,见他正朝自己望来,知道他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听着,便又叹道:“我其实是有私心的……”

    “你是说让他将这件事告诉乔环么?”裴宗之看着她道,“就是你不说,过后叶修远回过神来,也会传书乔环的。”

    “不一样啊,他告诉乔相爷是为了告知叶夫人的安危,我不一样。”女孩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无奈,“我想看看乔相爷,事关独女安危,是不是都比不上他对皇族的忠诚。”

    “我只想看看他会不会出面请求陛下,至于陛下同意不同意,倒是没有这么关心,我就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独女出面一次。”

    乔环一生只忠于李氏皇族,一辈子都是如此,她不会去评判乔环的对错,因为她所敬重的祖父也是这样的人。先人已逝,她不敢言其对错,只是想看看这样活着的人临到这时候,会不会为此服一次软。

    “我真是个坏人。”她唏嘘了一声,扶着额头叹道,“都这时候了,还要欺负一个病人,只是……”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罢了。

第九百八十四章 敌袭(4K)

    不到半日的时间,叶修远便匆匆赶来,连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一见她,开口便道:“城外有人。”

    卫瑶卿抬眼看他,道:“有多少人?”

    “不知,但数量不在少数。”叶修远道,“还立了匈奴的大旗,总之,那些人屠个济南城绰绰有余了。”

    别忘了济南城连同文官在内的官员官差加起来只有百余人,至于百姓,自发阻止的防守决计是比不上这些训练有素的匈奴武士的,叶修远连百姓都考虑在内,却发现根本挡不住。

    “临鲁关那里也已经传书了,消息都传出去了。”叶修远拿衣袖擦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道,“大天师,现在怎么办?”

    “我不是同陈硕说了考虑考虑嘛!”卫瑶卿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他们不会立刻攻城,你别急……”

    叶修远连忙应是。

    “就是急也没用。”卫瑶卿又道,“让临鲁关的兵马速速过来接应,若是运气够好,说不准还能将这些匈奴人一举拿下。”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等了?叶修远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在屋里走来走去。

    卫瑶卿抬起头来,叫住了他:“叶大人,莫在我面前走动行不行?此事我正头疼着呢!”

    叶修远忙应了一声,走到屋外,继续来回走动起来。

    裴宗之看着叶修远来回走动的身影,道:“看样子,他是真的挺紧张的。”

    卫瑶卿嗯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就是呆了一些,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呆也有呆的好,至少不会做出丢下百姓逃命的事,交给我拿主意,他也不会添乱。”

    早些年大楚边境处有个府尹,在匈奴打入关内时就收了细软,独自逃命,都不曾指挥官差百姓御敌,留下满城的百姓惨遭屠戮,待到朝廷派兵过来,满城被屠的只留下五个躲在米缸里的孩子,朝廷因此大怒,将那府尹抓回来满门抄斩,可事情毕竟发生了,就是满门抄斩,也换不回满城百姓的性命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她:“你同那个智牙师有那么好的交情?他当真那么想请你前往匈奴?”

    “当然没有,我跟他怎么可能有交情?”卫瑶卿道,“所以我头疼的就是这件事,我想不到他这个举动的用意。”

    裴宗之道:“我若是他,真纠集了兵力,更当迅速攻打边境才是,怎的都不会将潜入大楚多年的人马纠集起来跑来攻打济南。”

    此一举怎么看怎么都有点怪怪的。

    “留着兵马,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攻打入关之时,却按兵不动,我想或许另有所图”卫瑶卿想了想道。

    “能图什么?”淡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也问出了她心里所想的事情。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忽地出声:“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裴宗之看向她。

    卫瑶卿朝他笑着挤了挤眼,“你传递给陛下的消息最快要多久?”

    “看你传什么了。”裴宗之看着她,“若是传个人,怎么都要来回奔波,若是一封信,最快也就千里马的脚程。”

    “若是一句话呢?”卫瑶卿反问他。

    裴宗之道:“看什么话了,有些话,今日子时就能出现在陛下面前。”

    卫瑶卿算了算,奇道:“怎么传的?飞鸽传书也没有这么快。”她就是知晓叶修远是飞鸽传书,还想快一些,便找了裴宗之,没想到,裴宗之还当真做到了。

    裴宗之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有些话可以用烟。”

    不同颜色的烟,卫瑶卿怔了片刻,恍然,喜道:“就是可以用烟传的话。”

    裴宗之嗯了一声,看向她:“说吧!”

    ……

    边境的清晨亮的早,邵老将军却早已穿上齐整的甲胄在城头巡视。边境的守兵已经开始操练,虽说剩余的兵马都是些文弱之旅,匈奴人当真打过来,也不过能抵挡几日,但该操练还是得操练。他们多挡一日,就能为百姓多争取一日退离的时间。

    副将登上城头,走了过来,道:“城里的百姓能走的都走的差不多了,可还有不少无处可去不愿离开,说就是当真匈奴攻过来了,死也要死在这里。”

    边境地界贫乏,百姓多不富裕,也就刚温饱罢了,一旦离开生活的地方,就将沦落为流民。人皆有乡情,没有谁愿意沦落为奔波流离的流民的。

    “没办法呀!”邵老将军叹了口气,看向前面光秃秃的一片,叹道,“匈奴随时可能攻城,老实说,拖到现在还按兵不动,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副将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却忽地叫了一声,抖着手,指向不远处的烽烟台,惊道:“将军,快看!”

    邵老将军跟着转过身去,在看到烽烟台上缕青烟也是愣住了。

    三道长烟一道短烟是攻打信号。

    这就是京城所传递的消息。

    “是谁点的火?”邵老将军看到的一瞬间便是本能的不信,“疯了不成?”

    副将也跟着道了一句“胡闹”之后,却忽地脸色一变,对邵老将军道:“兴许是真的也说不定,这匈奴这些时日的举动委实有些古怪。”

    邵老将军没有反驳。他一身戍守边关,对匈奴人再熟悉不过,这一次确实有些古怪。安插在匈奴的探子回报过,匈奴已经备足了兵马。却不知道为何迟迟不动,这些时日他们正奇怪此事呢!

    “从来都是他们攻,我们防。这一次陛下的意思看样子是让我们攻了。”副将说着,四十多岁的人一时间如孩子一般兴奋,搓手叹道,“这还是头一回啊!”

    “仔细一想也能明白陛下的意思,匈奴迟迟不动,必然是有所动作,我们一去,定然会打破他们的计划。”邵老将军叹道,“陛下与先帝做法倒是全然不同,果真是年轻胆大,只是怕就怕我们一出事,这些百姓就……”

    “干等着也会有这一日,倒不如主动出击。”原本质疑的副将仿佛彻底点燃了血液中的热情,激动道,“兴许发生了什么急事,陛下连飞鸽传书都来不及传到。”

    “若是当真如此,那可等不得。”邵老将军再次看向烽烟台的位置,拿下腰间的号角吹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人马已集结完毕,烽烟台传消息的令兵也已经赶了过来,道:“将军,京里的消息就是三长一短,没有错。”

    他也知晓,这时候传这种消息,守军未必肯听,便特意走了这一趟。

    攻打就是陛下的意思。

    “与其一日一日等着匈奴人上门,不如主动出击。”有站在最前头的官兵扬声道,“陛下虽是个女子,但这一声令下却比先帝好上太多了!”

    “胡说什么!”邵老将军瞟了乱糟糟叫好的兵马道,“我们主动出击正是为了弄清楚匈奴人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按兵不动是为了更大的阴谋,而我们要的就是打破这个阴谋。”

    说罢,他翻身上马,红色的斗篷在黄沙里高高扬起:“出发!”

    ……

    守在高塔上的匈奴武士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睛有气无力的看向四周。

    入目是满目的黄沙,这样昏暗的颜色让人看得委实打不起精神来,哪有中原大地那样的草绿花红、色彩斑斓,中原是个好地方啊!地大物博,人也生的细皮嫩肉,一副养尊处优惯了的模样,不似他们,年纪轻轻,便满身风霜。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骑人马,匈奴武士愣了愣,第一眼见到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时,却见已经不是一骑了,他身后的人马逐渐壮大,远远向这边奔来。当先一人的手上执着一支高旗。

    匈奴武士不认识几个汉字,而“邵”、“黄”这两个汉字就属于为数不多的几个,那面大旗迎风招展,朝阳之下,“邵”这一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疯……疯了吧!匈奴武士一个趔趄,人也被吓醒了过来。今天,那群汉人居然主动跑过来了。

    他拾起许久没有用的号角,刚一碰到嘴唇,就吃了一口的灰,鼓足力气想要吹响号角,却发现许久不用的号角早已漏了风。

    匈奴武士翻下高塔,一路嘀咕着一句匈奴语,在沙地中狂奔而去。

    邵老将军勒住了马,目送着逃命般奔去的匈奴武士不语。

    有士兵问道:“将军,他在说什么呢?”

    “敌袭。”邵老将军说道,感慨了一声,“这两个字,我许久没有听到他们提过了。”顿了顿又道,“我们这些人马若是同他们硬碰硬,讨不了好。我们要的是逼退,明白了么?”

    一声“明白”响彻天地。

    邵老将军眯眼,从背后的箭囊中取下一支箭,将箭头点燃,弓如满月,一脱手,羽箭气势如虹的飞向百步开外的营帐。

    大清早的,一支来自汉人的飞箭射穿了匈奴昏黄的天空。

    “他们疯了?”被这个消息惊醒的智牙师从床上翻了下来,赤足踩在毛毯上,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些汉人……我们不动手,他们倒是赶来打我们了?”

    报讯的匈奴武士用匈奴话急道:“人已到营外了,正往营中射箭,我们要不要出去迎敌?”匈奴人的兵马远不是外头那群弱旅能比拟的,初时的慌乱之后,他们倒是不怕。

    智牙师闻言却沉默了片刻,狠狠地骂了一声,下令“撤退”!

    匈奴武士不解,正要说话,却见智牙师拔下腰间的佩刀,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这如狼般阴冷的眼神激的武士一个寒噤,想起来他们这位匈奴单于是个何等的存在,忙退下去传令了。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血战,没想到对方却拔营离开了。

    副将看着撤离的匈奴人,更是不解:“将军,你说这些匈奴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兵强马壮,为什么不出兵?”

    “必然是另有所图。”邵老将军道,“他们的兵马想来准备用在别处或者说这时候并不准备用。”顿了顿,他一声令下,旗帜在风中招展开来,“暂且在这里扎营。”

    目光所见,满目的物资,因仓促撤离,匈奴人不少物资都来不及带走,这次倒是便宜了他们。

    “且在这里等两日看看再说。”邵老将军说道叫来令使,“回去禀报这里的状况,匈奴人怕是有别的目的。”

    ……

    ……

    匈奴人围济南城的消息直到两天后才传到长安,王栩拿着信鸽上传来的消息火急火燎的来寻王老太爷,却对上了王老太爷一声冷哼。

    “老夫一早便知道了。”王老太爷道,“早知这个叶修远呆呆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就连传消息都比人慢了一步,真是没出息!”说着将茶杯重重的放在茶碟中,发出“嘭”一声的声响。

    王栩闻言,哭笑不得,道:“这也怪不得叶大人,飞鸽传书,已经够快了。”

    王老太爷翻了翻眼皮:“那她怎么传的?”

    王栩道:“这个……还不知晓。”

    “陛下怎么传的,他们就怎么传的。”王老太爷道。

    “可是这烟……”王栩迟疑道,“而且听说是有人半夜给陛下递了消息。”

    “你别忘了实际寺啊,你以为他真清高到不理外事?”王老太爷嗤笑一声,“若是实际寺没有情报网,当真靠几枚铜板算来算去,那真要拿着破碗去化缘了。只要长安城中有人读的懂实际寺传递的消息,自然就能传到陛下面前了。”

    王栩笑道:“祖父能看得懂自然也是高明的。”

    “少给老夫拍马屁!”王老太爷哼了一声,转头问他,“对了,你们带回来的几个江湖术士律法学的怎么样了?听说容易老先生也被带回来了?”

    毕竟在济南之行上合作过,王老太爷自然关注了一些。

    王栩脸上笑容不变道:“祖父,莫看崔那副样子,那日因着在临江城被围了一番,将几个人看的可紧了。至于容易老先生嘛,卫六,不,大天师说了一个都不放过,容易老先生自然不能免俗。”除了摊上人命的落耳先生,剩下的几个都被崔叫人看起来学律法了。

    先前在济南城事情没办完就甩手走人的事情,他可没忘记,拿了钱,事情收尾却未办好,这次正好借了“大天师”的命令,叫他们吃一吃苦头,一把年纪背一背律法也够呛的。

    王老太爷“哈哈”笑了起来,待到笑够了,将王栩叫到身边道:“看他们学的差不多了,就将人放了,顺带透露一番她在哪里……老夫想看热闹了。”

第九百八十五章 逃离(4K)

    匈奴人在济南城集结兵力准备攻城的事情到底还是没有瞒住,随着济南府尹的急报传入长安,早朝之上,这件事也正式被百官提及了。

    “早说匈奴人狼子野心吧,冒犯我边境还不算,如今竟是连内陆之地也想染指了。竟敢口出狂言妄想屠城,此举……此举简直令人发指!”

    “匈奴人不是说想要请大天师嘛,大天师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有官员讷讷道,“许是当真仰慕我汉人阴阳司的玄奇之术呢!”

    王老太爷瞟了眼出声的那个官员,素日里就是谨小慎微、息事宁人的性子,他哼声道:“不要犯傻了周大人,你要同匈奴讲君子之礼吗?就是让大天师跟着去了,他那些人当真会乖乖收兵走人?来都来了,不咬一口怎的会甘心?”

    “王司徒所言极是。”最上首龙椅上的女帝开口了,她目光扫向朝中争执的文武百官,“诸位的消息真是灵通,朕半个时辰前才收到的奏折,朕还未提及,诸位卿家倒是比朕还清楚。”

    轰乱的朝堂上蓦地一静,女帝在讽刺众人,这一点没有谁听不出来的,虽然有些事情是约定俗成的,但毕竟不合规矩,想到她当时派人拔除陈善爪牙的动作,百官只觉的浑身发凉,莫不会因此连他们都要动了吧!

    好在这一声讽刺之后,女帝并没有再在此事上纠结,只继续说起了此事:“这不是去一个人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而是匈奴人围在济南城周围这件事本身就让朕觉得不可思议,今日能短时间之内纠结这么多人马围住济南城,明日就能围住长安城,匈奴人这件事不是想忽略便能忽略的了的。”

    有官员出列道:“匈奴人既敢深入我中原腹地,就是让他们在济南城得手了又能如何?这里毕竟是中原,就算他们能占一座城两座城,我们总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他们。相较而言,陈善才是大敌。暂且失了一两座城池也无妨,解决了陈善我们总能拿回来的。”

    “那依卿所言,百姓怎么办?你要让朕置大楚子民于不顾么?”女帝哼声道,“被陈善攻占与被匈奴攻占有什么区别?更遑论,以匈奴人过往所行来看,烧杀抢夺远比陈善更甚!”

    “叶修远已派人去临鲁关求救,临鲁关如今有多少兵马?”

    “五万人马。”这个人数比起一些重要关口的留守人数并不算多,却也不是最少的。

    “其中有精兵一万。”有人又道,虽然临鲁关人数不多,但是精兵却不算少,匈奴人当真要屠济南城,也不是没有一战之能。

    “好。”女帝道,“急传临鲁关主将,前往济南城迎敌。朕的子民,绝不能遭匈奴人的虐杀!”

    ……

    一场早朝散去,王老太爷捋着胡须同谢老太爷走在后头,突然道:“还算有骨气,比老夫想象的要好。”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谢老太爷却知道他说的是陛下,于是想了想,笑了:“到底年岁还小,有犯错的时候。”之前陛下确实做过不少蠢事,“今天这件事做的不错,年轻人嘛,还是要给个机会的。”若是一把年纪还是不改,那就是真的没救了,譬如说先帝。罢了,都故去之人了,总是揪着这件事也不好。

    “比起这个,老夫更在意的是邵老将军传回的消息。”王老太爷说道,“今日午时估摸着急奏就能出现在陛下面前了,也不知匈奴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会不会同济南城的事情有关。”

    谢老太爷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闻言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这种时候匈奴保兵不发定然另有所图,或许与陈善有关也说不定。”

    王老太爷冷哼一声:“你我在这里再如何也只能猜测,端看济南那边要如何应对了。”

    ……

    ……

    邵老将军出征,匈奴却保兵不发,似乎被她预料到了,卫瑶卿脸上却没有半点预料之中的喜悦,反而愁容更甚。

    “我不知道匈奴人要做什么,但我觉得里头定有阴谋。”卫瑶卿道,“只是什么阴谋我却猜不到。”

    叶修远忙在一旁道:“下官也不知道。”

    “知道你不知道了。”卫瑶卿翻了个白眼,转而问他,“临鲁关那里如何回的?”

    叶修远回道:“已点兵出发了,留一万兵马守在临鲁关,主将王大将军带四万兵马,包括精兵一万正往这边过来。”

    “这样啊……”女孩子脸上还是没有半点喜色,她支着下巴,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

    叶修远不解的向她望了过来:“兵马多不好吗?”

    卫瑶卿摇头:“当然不是不好。只是我原本以为匈奴人敢在这时候围城,定是算准了附近兵马不足。老实说我原先预料临鲁关最多也就两三万兵马,且无精兵,却不知他这里竟连精兵都有一万,这样的兵力,是我没有想到的。”

    四万兵马包含精兵一万,完全有与匈奴人一战之能,甚至若是主将指挥得当,说不准还能大胜。

    “人皆有擅长与不擅长,像打仗这种事情就不是我擅长的了。”女孩子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对自己有些失望。

    叶修远干干的笑了两声,道:“大天师已经很厉害了。”谁还能处处都行的?比起大天师,他不会的不擅长的多了去了。

    “算算时间,临鲁关的人马明日正午就能到达济南城。”叶修远站了起来,说出这句话,如释重负一般,“济南城无碍,下官身为一地父母官也算放心了。”

    卫瑶卿点了点头,见他起身要退下去,心中算计了一番时间,忽地叫住他问道:“叶大人着急走是要去宽慰夫人么?”

    叶修远闻言先是一惊,直道“大天师果真料事如神”,赞了一句之后,便苦笑了起来:“岳父收到信了,只说知道了,让我二人莫要弃城而逃,给他蒙羞。我在信中问及的关于内子的安排,岳父也并未理会。”其实平日里,他鲜少会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可这一次,就连去信给岳父也是大天师提及的,他又方才收了临鲁关的消息,正是松懈之时,大天师一问,他便不由自主的都说了。

    卫瑶卿听闻,却笑了:“乔相爷一贯如此,先人后己,是忠君之人。”

    听起来似是赞许,也修缘却不以为然,脸上苦笑更甚:“内子曾言,岳母在时曾与岳父时常为此争执,待岳母走后便更是如此了。”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气,思及今日晨起时夫人垂泪的样子,不由的摇了摇头。如岳父这样的人,你不能说他错,但是作为他亲近之人,显然是不喜欢的。

    叶修远说罢,便朝她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你既料中了怎的还不高兴?”裴宗之见她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将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放在她手上。脸上闪过一丝肉疼,“我就这些了,一会儿要去城中买一些。”

    这反应倒是成功的取悦了她,卫瑶卿哈哈大笑起来,从荷包中捏了颗蜜饯扔进口中,入口甘甜,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罢了,忠君就忠君吧!都到这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乔相爷的病会越来越重,现在还能撑在那个位置上,总有一日,会到认不出身边人的地步,那时候这个位置他不退也得退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唏嘘:“乔相爷争了那么久,大抵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却是因为自己的病而让自己这个右相做到了头。”女孩子感慨道,“对叶夫人都尚且如此,再想想看他当年对我祖父、对张氏一族据理力争,被罢朝。两相比较起来,我祖父的分量比叶夫人倒还重一些,这么想,也不生气了。”

    裴宗之看着女孩子脸上无奈的神情,嘴角微微弯起,他大概能想象到,若是张家没有遭遇意外,老天师还活着,她这样的脾气估摸着也是忍不了多久的,到时候怕也会因此而焦头烂额,甚至感慨“祖父一把年纪还不让人省心”之类的云云,如此想想的话,似乎也挺有意思的。女孩子虽然会因祖父的不省心而气的跳脚,却还是开心的吧!只是这些到底都是假设罢了,若是张家没有出事,他也未必会出现在长安城,更没有与她相识的理由,没有理由,他也不会出现在她周围。那么他的话会如何?大概是虽然每天都如普通人一般活的认真,努力让自己做个普通人,却总是缺了七情六欲的。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入手细密柔软的头发,这触感,让他忍不住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脱口而出的话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船到桥头自然直,匈奴人既然有别的目的,那就等他们探出头来的那一刻,拉出来打一顿就是了。”

    回应他的是女孩子一阵清脆的笑声。

    ……

    ……

    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停在了崔家别院的门前。

    崔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这座临时布置的小院就是他奉大天师之命,教化那群江湖术士“律法”的地方,来不及理会守在门口脸色古怪的两个护卫,他一脚踏了进去。

    纵使王栩差人来报时已经有所准备,可亲眼所见还是让崔脚下忍不住停了下来,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多了几分恼怒,呼吸声也重了起来。

    入目所见的院中是东倒西歪的花草,种在角落里的杏树也歪歪斜斜的被人拔了出来扔到了一旁,崔绷着脸向里走去,经过湖面时,脸色愈发难看,原本赏心悦目的满塘莲花、莲子歪歪斜斜的扔了一路,再往前去,是痛的东倒西歪龇牙咧嘴的护卫,最里面临时布置出来的学堂中,嘈杂的声音正从里面传来,哭诉声、大骂声夹杂其中。

    崔走了进去,正看到王栩坐在堂中唯一一张完好的蒲团上,他身边是东倒西歪、四分五裂的桌案和蒲团,那几个被请来讲授律法的国子监博士正围在王栩身边哭诉和大声斥骂。

    “这群江湖人简直不可理喻,今日护卫不过是少了一些,他们一看打得过,当即就将桌案踢了出去。”有人指着墙面上明显碎裂开来的纹路道,“险些踢到老夫了。”

    “这些天,但凡我们讲课他们当真是左耳进右耳出,也只靠护卫在旁看着,才好端端的坐在学堂里。”

    “若是没有这些护卫,怕是连我们都要被打了!”

    王栩不住的点着头,见崔来了,连忙开口叫了他一声,而后穿过人群同他一道走了出来。

    “不过护卫换个班的功夫,人就跑了?”崔冷笑一声,“半柱香的时间而已,王栩,你倒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栩干笑了两声道:“教也教了,杀人偿命、教唆杀人是要砍头的他们也知道了,你还要他们懂多少?他们虽是江湖人,却也是百姓,又不要考到吏部、刑部去做官,你真要把人当做国子监那些学生来教不成?”

    崔瞥了他一眼:“我就知道此事没这么简单,若是无人相助,他们也走不了。”

    “你看看你崔家这座别院都被弄成什么样子了?就算是因临江城的事,心里不舒坦也不要同自己过不去啊!”王栩“唰”地一下展开手里的折扇扇了扇道,“所以我祖父看不过去了,想帮一帮你,找别人替你出口气。”

    崔抬了抬眼皮:“谁?”

    “咱们的大天师啊!”王栩折扇一收指向南方,“你以为他们眼下最想给谁吃教训?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她!”

    崔不语。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何况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知晓,可不是好惹的。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可以给他们个教训。

    “只是……”崔迟疑了片刻,对王栩说道,“济南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何必将人放出去添乱?”

    “这是祖父的意思。”王栩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正是因为乱的还不够,才要更添一把火,乱到家了,头绪也就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听起来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崔抬眼:“难道不是王司徒自己想看热闹?”

    王栩干咳了一声,义正言辞:“你怎会这么想?我祖父怎会是这种人?”

    崔不置可否的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第九百八十六章 图谋(4K)

    “敌袭!”号角声起,临近子时,对面的营帐中突然冲出了无数兵马,不过早已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战役的大楚军队并没有丝毫慌乱,士兵从营帐中爬了起来,迅速调整了状态迎敌。

    “怎么这个时候夜袭?”黄少将军早已整装待发,坐在主帐中皱眉,“兵马还未调整过来。”

    副将在一旁道:“或许是趁我等还未修整过来,偷袭罢了。”

    “我等未完全恢复,他们就恢复好了不成?”黄少将军手里的长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枪尖划过虚空,发出幽幽的寒光,“迎敌!”

    迎敌的号角声起,惊起滚滚烟尘,战马伴随着怒吼声向前冲去。

    兵器交击夹杂着刀剑枪入肉的声音,有人伤、有人死,战场便是如此,自古到今,无一例外,生死也不过转瞬之间,而那些从无数次战役中爬出来的士兵早已通过最残酷的战场练就了一身好的本事,黄少将军就是其中一个。

    枪尖挑落前方穿着对头战袍的士兵,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以他的身手,普通士兵并不是他的对手,战场上有势均力敌的对手和没有这样的对手感觉是不同的。就譬如现在,他能清楚的注意到黑夜中并没有陈善的影子,晃眼一回身,却见远处的山峦之上,有火把在夜间照出了一条长长的星路,有人马绕过他们想要绕到他们的身后。

    粗略估至少两路人马,火把照亮了周围连绵起伏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黑夜里如火龙般遍布整个山头。周围的嘉御山山路陡峭,若是没有提前准备好工具,打上石钉之流根本不可能从山头落下,这是他一早便看好的地形,也知晓那些人马是无法从山路绕到大军营后前后夹击的,一旦上了山,中途想要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那条长长的火龙确实也没有下来的打算,顺着延绵的山路向前而去。

    不是他们的方向,要从山路的尽头折回来至少需要一天的功夫,可若是下了山再向前走去,就是洛城,洛城与山林关紧紧相连。

    一刹那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黄少将军挑翻了周围的西南士兵,越过人群,走到正费力杀敌的副将身边:“山林关还留有多少人马?”

    这也是此时离他们大军最近的关口,留有的兵马应当不多。

    “两万人马,其中精兵……五百。”副将手里的刀送入对面西南士兵的身体中,血溅上了战袍,他一脚踢开了对面毙命的西南士兵问道,“将军怎么了?”

    “临战分兵乃是大忌,我当真没有意料到陈善会临战分兵,分了两路人马去攻洛城。”黄少将军道,“山林关的兵马不够,速速飞鸽传书让他们调兵迎敌!”

    他们这里有西南大部队的人马,一时分不出人手。黄少将军说着一枪再次挑翻了暗夜里杀红眼的西南士兵:“让山林关向最近的临鲁关求救,我在临鲁关留足了兵马,要包抄那两路兵马并不难。你去传讯……”他枪尖横扫开一片血路,“我替你开路,此事慢不得!陈善不会置西南主军于不顾,带队的应当不是他。”

    好在早有准备,在关口留了人马,否则,整个洛城怕是将陷险地。

    ……

    带队的确实不是陈善,此时陈善仍然在主帐之中,方才醒来。

    “怎的那么吵?”陈善压着肩胛处微微皱眉,那一处被庙远先生暗算的伤口前日战罢便隐隐作痛,他一连昏睡了两日,直到此时才醒过来。

    “大哥!”入帐的陈礼掀开帐门走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大军趁夜敌袭,要暂且缠着黄定渊,让他分身乏术。”陈礼将茶水递给陈善,见他脸色不错,松了一口气,笑着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这是匈奴人的回信。”

    陈善闻言才松懈下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我几时让你同匈奴人合作了?更何况这个新上任的单于绝非善茬。”

    “大哥忘了吗?”陈礼也不急,笑道,“前些日子,我曾同您提过此事,您让我看着办的。”既然如此,他便按照他自己的办法办了。

    “我那是气话!”陈善摇头,却没有再盯在此事上不放,事情既已发生,纠结也是无用,想好对策才是关键,他翻开书信看了起来,才看了一会儿,便开口了,“你让钟黎绕过大楚主军去袭洛城了?”

    “不错。”陈礼抬手指向悬挂在那里的舆图上的一片红,道,“边境已没有多少人马了,匈奴人要越过边境入关简直轻而易举。他们只要连踏两城,就到我们才攻下不久的樊城。樊城的物资早已充军,里头已没有多少东西,我知匈奴人狼子野心,又怎会留个充裕的樊城供他们掠夺?越过樊城途径越县亦是贫瘠之地,从这里可以走水路,直到这条主道。”陈礼说道,“他们往后就是山林关,往前就是洛城。”

    陈善盯着他一言不发。

    陈礼也不以为意,继续指着舆图说了下去:“樊城、越县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但洛城绝对可以。我让钟黎攻下洛城带走一半物资,剩余的一半便先养养他们的嘴。吃不尽兴自然还要往前,他们前方就是大楚主军,匈奴人虎狼本性,自然谁都想咬一口。可是比起我们来,戍边多年的黄定渊才是他们的眼中钉,他们一定会趁乱攻打黄定渊,这也是我同单于说好的。待到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趁虚而入。大哥,这场仗打的够久了,黄定渊的本事,大哥也见到了,越往下打,他会越熟悉中原腹地的形势。大哥虽也正值壮年,可黄定渊更年轻,且无时不时发作的内伤在身,再拖下去于我们不利,这场仗早该结束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主帐里响起,陈善抬头,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意,看向陈礼:“樊城的物资确实早已充军,可城里还有数万民众,越县虽贫瘠,却也一样有民众,你将樊城、越县乃至洛城送给匈奴人,你有考虑过城中的百姓么?”

    陈礼并未还手,只是看着他道:“大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陈善骁勇善战一生,却从未做过此等下作之事。”陈善怒道,“你不是不拘小节,你是根本失了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大哥?”陈礼并未如往常那般退缩,而是直面对上了陈善,“大哥你已年四十有五,再与黄定渊这么拖下去,便是打下了江山可有人继承?”

    成亲生子这两样在陈善的生命中似乎并不存在,他用那么多年只布着这一场争夺天下的局。

    陈善脸色微微一僵,抬头看向陈礼,半晌之后,道:“你让钟黎去打洛城了?”

    陈礼点头:“是,大哥。洛城只有两万人马,精兵不过五百,大楚主军由我们缠着,脱不开身,他们便只能去临鲁关求救,而临鲁关的兵马正在前往济南的路上,到明日正午便能到达济南,到时候有匈奴那些围城的人马在,他又怎敢离开?前脚一走,后脚匈奴人就要屠了济南城。洛城与济南城,他只能选一个,我若是他,定然也只能留在济南城了,如此一来,洛城必然失手。”

    陈善沉默了片刻,从床榻上爬了起来,道:“拿刀来!”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这个计划在他听来,却是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若是他的话,不会这么做,因为如此委实太过小人行径。

    眼下大军夜袭,若没有他在,黄定渊在军中可说大杀四方,他自然不可能让西南军如此受损,需上场迎敌。

    陈礼大喜,连忙将悬挂的长刀取了过来:“大哥,此计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能成,这天下就是我陈家的天下了。”

    陈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穿上战袍,接过长刀,哼声道:“匈奴人入关,烧杀抢夺我汉人百姓,待到有朝一日,我定然让他如何来的就如何回去,至于烧杀抢夺我汉人百姓,这笔账,我自也会记在匈奴百姓的身上!”

    陈礼连忙拱手道:“大哥英明!”

    “守好主营!”陈善翻身而去,随着马蹄声远去,陈礼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帐内悬挂的舆图,他们打下的地方画上了红色,未打下的地方为绿色,如今还是势均力敌的状态,待到这一仗结束,这山河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大哥已年过四十有五,却仍无子嗣,如今又有内伤在身,谁还能知晓往后会不会有子嗣?就算有了,待到那孩子长大又要多少年?而他如今不过三十,正是壮年,大哥若无子嗣,这偌大的陈家天下还不是要交到他的手里?就算之后侥幸有了子嗣,大哥多年征战,休整下来又能在龙椅上坐几年?往后那孩子,除了他还能靠谁摄政?

    他从前未曾想过这些是因为还有二哥,但二哥莫名其妙的死了,如今再一想,这陈家天下岂不是有很大的可能性要交到他陈礼的手上?与其说是思及大哥的身体不宜久拖,不如说是他陈礼已经等不及了。这场仗越快结束越好。

    ……

    ……

    子时开始的敌袭并不只有这一场,边境之外,退避三十里的匈奴主营中,智牙师穿上了战袍,手中弯刀转了两圈,落入腰间的刀鞘里。

    “你们知道么?就算是天才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擅长的。”智牙师谢绝了手下的靠近,一边系着战袍,一边对面前的手下道。

    有匈奴武士问道:“是说大楚的陛下吗?”

    “不,不是,我说的是那位济南城的大天师。”智牙师“啧啧”了几声,嬉笑开来,“你们不曾在长安城见过那位大天师的厉害之处,我当时就想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能难得倒她的。若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我们得手了,那种叫人高兴的感觉,你们是不会体会到的。”

    还是方才出口发问的匈奴武士一脸茫然的哦了一声。

    智牙师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继续道:“大楚的那位女皇陛下也不错,算是个人才。只是这一次,不管天才还是人才都不会想到我居然会与陈家兄弟合作。女皇陛下怎么也不会料到我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济南城,那些围攻济南城为我们开路流血的兄弟,我们是不会忘记的!”那些人准确来说不过是诱饵罢了。

    匈奴武士眨了眨眼,怔了好一会儿,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喜道:“单于原是不想要关内那几座城了。”

    “你们见识过了长安,这样的地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智牙师道,“真正的好地方都在中原腹地。那陈家兄弟想要利用我们攻打黄定渊,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我们也不是傻的。黄定渊杀我匈奴人无数,确实可恨,可陈家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便是打黄定渊也不要用尽全力,且看谁笑到最后!”

    有年长的匈奴文士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连声大呼:“单于不可身陷中原腹地,您如今尚未留下孩儿……”

    “留什么孩儿?”智牙师一声嗤笑,拔出腰间的佩刀在他面前晃了晃,“生出来好叫他杀了我这老子么?”

    匈奴文士吓的一个哆嗦,连忙跪地大呼求饶。

    “待我打下这天下,再生也不迟。”智牙师斜睨了他一眼,忽地怪笑了两声,“若是打不下天下,也不生出来叫他被人打了。”

    说罢,不等众人回应,他举刀一扬:“留些人与姓邵的老儿周旋,其余人同我入关!”

    帐内呼声应天。

    ……

    应敌的邵老将军等人奋起杀敌,只是人数相差委实太多,再如何奋战也只能看着他们在一旁扬长而去。

    “看那姓邵的老儿杀的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样子,听说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猛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智牙师这一次开口说的是汉话,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我在长安城国子监学过一句话叫作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估摸着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之类的意思吧,哈哈哈……”

    笑声截然而止,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守在智牙师身旁的匈奴武士眼疾手快的将羽箭懒腰一断,只是那断箭却仍然擦过前头未及躲避的武士身边,没入满地黄沙之中。

    “哟!”智牙师回过神来,惊讶的回头,伸手在空中丈量了一番,随即收了手,“差不多有百步了,这老家伙看着一把年纪不中用了,居然还能百步穿杨?了不得啊!”

    只是虽是赞叹的话语,他语气却是不以为然:“可惜还是老了,若是年轻时,我大抵会惧怕一二,我们走!”说罢一夹马肚,扬尘而去。

第九百八十七章 围城(4K)

    纵使追不上已经离开的大部队,边境的守兵还是奋起杀敌,只有杀了这些缠住自己的匈奴兵马,才能回城相救。也许那时,本就贫瘠的小城已经被掠夺一空,也许还能看到城中随处可见、不愿离去的百姓尸体,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杀回去,看一看。即便遭遇屠城,也要寻一寻有没有活口。

    呼喝声威震天地,即便是传说中的文弱之旅此时却也凭着一腔热血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力量。营帐中日夜不休燃烧的火把被砍翻在地,浓烟夹杂在滚滚黄沙中燃烧了起来。

    厮杀被淹没在火光之中,待到最后一缕厮杀声消失在漫漫黄沙的上空,从火光中走出来的是邵老将军与他身后几十将领。他们杀光了缠住他们的匈奴兵马,却并没有赢。离去的匈奴大部队是何等的壮大,他们是亲眼所见的。不过,他们并不惧怕,即便知道这条路有去无回,这也是他们身为一个军人的使命。

    邵老将军翻身上马,嘶哑的声音响起:“回!”

    几十骑人马横穿滚滚黄沙,冲入关内。入目所见却没有想象中的满目狼藉,城内为数不多的百姓正低头窃窃私语,脸上是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惊讶与不敢置信。

    邵老将军叫住了几个正在低语的路人:“匈奴人呢?”

    “走……走了。”几个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对此事,就连他们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冲入城内,除了撞倒些街边的东西,便穿城而过了,根本没有理会我们。”

    边境并不算安稳,即使近几年有黄少将军镇守安稳了不少,但前些年的遭遇他们还记忆犹新:那些人自贫瘠之地而来,目的本就是为了争抢,每每冲入城内都会伴随着烧杀掠夺,如今天这样的,还是从未见过的。

    “他们穿城而过要做什么?”副将身上皆是厮杀留下的血迹,他也不在意,吐了口血唾沫,满面风霜的脸上尽是茫然。

    邵老将军眯眼看向入目所见的一切。昏黄矮旧的石屋,常年风吹日晒、风霜满面的百姓,还有终年不变的几样食物。他并非本地人,事实上被派到这里来戍守边关的将士多不是本地人,越是临近边关,越是贫瘠,人口并不多。他还记得年少从军时,父母长辈的哭诉不舍,觉得是过来过“苦日子”了,从军确实苦,可他们这些人却是凭着一腔热血在这里坚持了几十年甚至一生。

    他们凭借热血能留在这里,匈奴人呢?本就为了争夺,见识过了长安盛世繁华的模样,这样的地方,他们还会放在眼里么?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希望他们留在这里还是希望他们往更繁华的中原腹地而去,不管什么地方,都是大楚的子民,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兴许他们想要的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多得多。”邵老将军道,“速速急报回长安,事情怕是麻烦了。”

    ……

    ……

    即便是用最快的方法,消息也不可能立刻传到想知道的人口中。

    临近午时,临鲁关兵马已至,领兵的王大将军是个有能力又有血性主帅,对上匈奴人出来的试探与挑衅,当即挥刀斩了下来。战事一触即发,而在王大将军动手前,早已派了一部分人马绕到济南城北门,从北门穿城而入,内外牢牢的守住了整座济南城。

    原本以为匈奴人要攻城,战战兢兢的济南百姓这下倒是松了口气。这王大将军还当真是兵贵神速,在战事还未开始之前就已赶了过来。

    一连紧张了几天的叶修远也是松了口气,心情轻松不少:“王大将军通读兵家典籍,虽说比不上黄少将军那样,却也是个厉害人物,年轻时战功累累,也是近年才退居临鲁关来镇守的,有他在,我济南城倒是无忧了。”

    卫瑶卿已经拿到了王大将军的资料: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年少时曾跟随过陈善平陈王造反,也算是个了不得的猛将,后来陈善被封西南侯戍守西南,曾想带他前往西南。他却以小小西南一方,何须如此多兵马拒绝了,径自前往边关守关,也是直到这两年才以年岁渐长,体力大不如前退了下来,到临鲁关做关口指挥将领。

    想到这些,卫瑶卿对叶修远随口道了一句:“王大将军体力大不如前了,亲自上战场倒是不必,有他指挥,我是放心的。”

    叶修远却忙正了脸色,对她说道:“大天师此言差矣,您没有见过这位王大将军,下官却是见过的。虽年纪不小了,四十有六,却常年征战,练得一手好体魄,精神矍铄、勇猛的很。如这些没有受过大的内外伤,又常年练武的,四十有六又如何,那陈善不也四十五了,有几个人敢一个人去对上陈善?”

    “这么厉害么?”卫瑶卿奇道,济南城外王大将军的兵马已经同围城的匈奴人开始交手了,带人穿城而过的是副将,所以,她并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位王大将军,原先还以为是因为受了伤或者病痛才退下来的,却没料到正是精神矍铄的时候,呃……就跟陈善一样。

    这么一想,女孩子眨了眨眼睛,问叶修远:“可观他过往是个有血性的汉子,边境一直不稳,既如此有血性,又这般厉害,无伤无病,更该留在匈奴才是,就如同他当年选择的那样,为什么要来临鲁关?”

    “这……”对上女孩子闻出来的话,叶修远一时语塞,半晌之后,不由苦笑道:“大天师,下官并不曾想那么多。”寻常人见到王大将军当是高兴才是吧,可这大天师怎的小小年纪,一转眼的功夫提出那么多的问题?而且还不是胡说八道,细一想皆有道理的。谁会心眼如此之多?跟个筛子似的。面对这位大天师当真就好似遇到世族几位老太爷一样,他随意一说,她却转了好几个弯了。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大天师若是怀疑王大将军……”

    “不,我没有怀疑他。”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打断了他的话,“王大将军没有问题,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总之,王大将军的任命是黄少将军亲自选任的。”叶修远说着看向她,道,“大天师,下官如今二十有六,却还是个济南府的府尹,说到底还是个普通人罢了。不比大天师这般天纵奇才,当真想不了那么多。大天师若是想知道,有机会,下官见到王大将军问一问就是了。”

    说她天纵奇才……“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女孩子说着笑了笑,口中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见半点羞怯,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叶大人年纪轻轻便中了解元而后殿试得先帝钦点状元,可见书还是读的不错的。”

    这样的夸赞……不比卫瑶卿能承受的住,叶修远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连声道:“不敢不敢……”

    “你二人互夸的话晚一些再说吧……”大早上便不见了踪影的裴宗之这时候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向卫瑶卿,“有些消息过来了。”

    卫瑶卿忙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裴宗之道:“对你都是坏消息,没有好消息。”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卷外头绑了红线的纸条。

    还没从大天师的“夸赞”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叶修远看了便是一愣,随即惊慌失措了起来:“你……你……”这不是应当放在他书房书桌的暗格中么?他同世族京城那里传递消息就是通过这个来传递消息的。

    对上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裴宗之神色淡淡的说道:“我今日起得早,便在府衙逛了逛。见叶大人大早上匆匆出门,书房的门还未来得及关上,便顺手做了个好事。谁知道有端茶水的人自己走了进来,我这么大个人他也看不到一般,直将东西放叶大人书桌里了,我便又日行第二善替你拿过来了。”

    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将叶修远传消息的方式、对接的人选说了出来。

    叶修远唉声叹气的坐回了椅子上,都这样了,还能如何?原本以为这两个人之间,这位大天师更难缠,比起大天师来,裴先生也不过是话少了一些,好吃了一些罢了,哪知道这位平时不捅娄子,关键时候来了这么一下。他破罐子破摔的想,下回要回禀几位老太爷换个传消息的方式了。

    “叶大人这边收到的坏消息是我们在临江城抓的那几个江湖术士准备来济南找你‘叙旧’了。”裴宗之说着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愣了一愣,一巴掌将手边的案几拍碎了一地:“崔也真是没出息,几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崔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这样子……叶修远暗暗心惊,见状,忙上前问道:“大天师,是不是有麻烦了?可要下官帮忙?”叙旧叙旧,说的好听,怕是寻仇吧!看这位大天师脾气古怪的样子,想也没少得罪人。

    “不必,私事罢了。”卫瑶卿摇头拒绝,想了想道,“说不准他们是来帮忙的也说不定。”

    还帮忙?叶修远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下去,又问:“裴先生,除了这个消息之外呢?”

    “洛城山林关告急,向临鲁关求救,临鲁关一万兵马已经过去了,不过这么点人马或许还是无济于事,洛城城破在即。”裴宗之对她说道,“也许这才是匈奴人为什么围城的原因吧!”

    女孩子沉默了下来,手向身后一伸,一张大楚的舆图拿到手里摊展开来,屋内几人围了上来,低头看向那标示的分明的舆图。

    “大楚主军不是还在这里么?洛城山林关又怎会告急?”女孩子翻了翻手里的书道,“这兵法写的太玄乎了,我看不懂。”说着将手里的书扔到了一旁,叶修远本能的伸手一接,接了过来,见是一本《孙子兵法》,这个时候看《孙子兵法》?什么叫临阵磨枪,他算是见识到了。不过,这位大天师好像于此道上并不行。

    “应该是分了人马从嘉御山过去的。”倒是平日里惜字如金的裴宗之开口了,修长的手指在两军对垒的山脉处划了一划,“嘉御山天险,宜攻宜守,要包抄到对方后路是不可能的。可若是陈善的人马走过嘉御山脉,往前二十里就是山林关洛城。且不说大楚主军前有西南主军纠缠,难以撤退。就算要撤退,大楚主军身后是断流峡谷,要越过峡谷回去营救,必须搭桥,若是此时折回,西南主军只要在后头跟着,趁着大楚主军过桥时动手,大楚将兵败如山倒。所以大楚主军不能撤,只能让山林关向临鲁关求救。”

    卫瑶卿拖着下巴恍然大悟:“难怪黄少将军要将王大将军这样的人派到临鲁关来了,临鲁关有这么多人马,还有个如此了得的主将原来是有缘由的。”

    “不错,两军选择在嘉御山驻守,大楚主军是在攻位,陈善却是守位。”裴宗之说道,“所以黄少将军不能退,只能攻,你是不是觉得王大将军被派到这里有些奇怪?这就是缘由。”洛城被围一事,想来主将黄少将军并非没有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叶修远听的瞠目结舌,若不是场合不对,当真要拍手称赞了,在裴先生没进来之前,大天师口中嚷的不就是“王大将军被派到这里有些奇怪”嘛!

    “可现在王大将军来济南城救急了。”明白了的卫瑶卿这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若是转头去救山林关之危,前脚一走,这下匈奴人必然后脚就围攻济南城,他走不了了。”

    这时,叶修远的声音插了进来:“匈奴人不是派陈硕大人来做说客的嘛,听闻文渊阁十儒个顶个的都是口舌极其厉害的人物,不如让陈硕大人出马拖一拖呢?”

    这种时候谁还管陈硕?不过叶修远一提,卫瑶卿倒是想了起来,对他道:“陛下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派陈硕大人同三十武士出使匈奴做说客。”

    叶修远随口接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那些武士死了,陈硕跑到你这里来了。”

    叶修远只觉背后一凉:总觉得听起来,陈硕大人跟个扫把星似的,跑到他这里,还带了匈奴人过来围城。

第九百八十八章 入关(4K)

    “陈硕大人若是有事自会同我们联系的。”女孩子说着朝叶修远笑了一笑,道,“听说陈硕大人被匈奴人奉作座上宾,想来不会为难陈大人的。”

    叶修远干笑了两声,这倒是真的,只是这么一来,怕若是将来有朝一日战局罢了,陈大人更说不清了。不过,这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不对啊……”安静了片刻之后,叶修远忽然叫了起来,“如此说来,这些围城的匈奴人是和陈善他们合作了?”这不就是里应外合么?

    “居然同匈奴人合作,不过为了区区一座洛城,就做出此等事来,简直叫人不耻。”叶修远虽是个文人,骨子里却也有几分气性,待反应过来,语气中满是怒火,“我原以为他陈善也是个天下枭雄人物,没想到竟做出了这等下作之事,真是,真是……”

    “你想评判陈善一会儿再说,以我对那位新任单于殿下的了解,他相助陈善,什么也不拿是不可能的。”卫瑶卿暂且打断了叶修远的怒火,看着舆图道,“他不是白白折损自己人马为陈善做好事的人,陈善定然许了他什么。”

    “匈奴那里传来的消息他们确实按兵不动,留足了兵马,我有预感匈奴留足的兵马或许这一次要比以往走的更远。”他们从匈奴那里最近收到的消息还是在两天前的,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裴宗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舆图:“如果陈善肯为匈奴人大开方便之门,确实可以走的更远。”

    “你是说引匈奴人入关么?”卫瑶卿不过转了个念头,就明白了,“不太可能吧!陈善这样的人……”若有志于天下,有引匈奴人入关之举,就是有朝一日真成了天下之主,这也将成为陈善抹不去的污点。

    叶修远还在陈善这等枭雄居然与匈奴人合作的气头上,闻言便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呢!连匈奴人都可以合作了,引人入关之举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一切还不曾明朗,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而他们如今在城中可以做的,就是组织百姓准备御敌,暂且安抚住民众的情绪。

    城外战火连天,济南城内倒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卫瑶卿出了府衙,同裴宗之在街头看着百姓进出,一切如常中却少了几分平日的悠闲,多了几分凝重。因为王大将军来的迅速,所以济南城并没有引起什么慌乱,百姓情绪也很稳定,甚至自发搬出了自家多余的物资为护城出力。

    叶修远倒是满满书生意气的模样,即便是同他们走到大街上,还是满脸的不忿。

    “叶大人,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百姓若是见了父母官此等脸色,怕是要起不必要的担忧了。”卫瑶卿见状便对他说道,“济南城还算好了,你不妨想想如今洛城的情况。”

    原本黄少将军定下的助攻洛城的临鲁关兵马和主将都到济南来了。洛城人手不足,被陈善的人马收服也只是时间问题。

    提到洛城,原本以为叶修远脸上的情绪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他更是长吁短叹了起来。卫瑶卿也不再理会他了,而是转头看向带着几分凝重之色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不语。

    也许这一次裴宗之说得没有错,陈善当真肯给匈奴大开方便之门了。

    “我倒是不曾想到,你对兵家居然如此了解。”沉默了片刻,卫瑶卿对身旁的裴宗之说道,“若没有实际寺横插一脚,兴许你也能捞个将军当当。上场杀敌,那凯旋回城时生的如此好看的英雄定能迷倒满城的少女。”

    裴宗之道:“她们喜欢不喜欢我与我无关。”他说着朝她看了过来,“我就是不当将军,不是英雄,你也喜欢我。”

    “真是好大的脸!”卫瑶卿抱着双臂哼了一声,“明明是你被我魅力所迷倒,三番两次救我于危险,我才勉强喜欢你的……”

    裴宗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反驳。

    两人走了片刻,一辆去给守城官兵运粮水的板车经过,推板车的百姓没有推稳,眼看就要翻下来,裴宗之顺手扶正了一些,而后缓缓开口道:“天下擅兵法打仗的人很多,但实际寺修国祚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暂时当不了英雄了。”

    卫瑶卿嗯了一声。

    他又道:“我学兵法也是为了修国祚,好提前预知两军形势。”

    卫瑶卿问他:“那你觉得陈善会为匈奴大开方便之门吗?”

    “会,不然方才我也不会说。”裴宗之想也不想便道,“非常时机,陈善会采取非常手段。我看过他曾经的征战经历,在黄定渊横空出世之前,他被称作大楚的将星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于兵家一道上有极高的天分,以少胜多的战役数不胜数,甚少有败仗,自然清高气傲,但看人要看逆境之中。他有失败过,虽然次数不多,但有迹可循的失败他的应对都是一样的。”

    两人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卫瑶卿追问:“说说看呢?”

    “就以延礼太后为例,他当时是屈服的,甚至一忍多年才来报仇。”裴宗之道,“他能屈能伸,善隐忍。这种时候,与匈奴合作确实能叫大楚主军来不及应对,兴许对于他来说,为匈奴大开的方便之门是暂时的屈辱,他会想着来日十倍报回去,但不是现在。”

    “如此听来好像有几分道理。”卫瑶卿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你对陈善倒是了解的很透彻。”

    “你知道的,原本在实际寺预测的国祚走向中,他将会是改朝换代的重要棋子。”裴宗之伸手揽在她的肩头,“你擅长在于阴阳十三科,科科皆通,张昌明这般培养你也是基于你这样的天赋而行的,从这方面来看,他的做法是对的,掌管阴阳司的大天师确实不能有全然不懂的一科短板,你这般科科皆通的人委实是大天师的最好人选。而我从小到大只要学一样,为了将这一样学好,我还学了很多来将这一样修的更好。在师尊所算的国祚中,每个重要人物我都研究过,陈善更是其中的重点。”

    女孩子沉默了片刻,对他道:“是不是研究之后,更发现此人很了不得?”

    “其实,撇去阴阳术不看,比起张昌明清白孤傲,你与他行事作风在某些方面更相似。”裴宗之想了想道,“但性格却又截然相反。也许是因为自幼经历不同也可能是别的缘故。你的底线我知道在哪里,他的我却看不到。”

    卫瑶卿笑了笑,看向前方,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管如何,张家的仇一定会在我手中了结。”

    ……

    ……

    与洛城一样陷入慌乱的还有长安城,一封来自边境的急报直奉天子堂前。

    朝堂之上百官早已炸开了锅。

    “匈奴弃边境五城于不顾直捣我中原腹地!”

    “简直奇耻大辱,以往匈奴人再猖獗,就是往前四十年,内有陈王造反,匈奴人也不曾入我中原腹地过!”

    “他们这是见识过了我大楚盛世,所以看不上边境五城了?他们想要哪里?是洛阳、金陵、上京还是我长安?”

    “事已至此,更该想办法应对才是,而不是我们站在这里用嘴应对!”

    “说到用嘴应对,咱们的陈硕陈大人呢?去了匈奴,随行护卫都死了,就他一人活了,一转头跑去济南又带了人去围城?莫不是被人招安了吧,做了匈奴的大人……”

    “这个……应当还不至于。”有人在一旁插了进来。

    正激动说的唾沫横飞的大人突然被人打断,正不高兴着想要反驳,抬眼一看见是徐长山,便也将剩余的话吞了回去,一转头说起旁的来了。

    “诸位,这里是朝堂,不是国子监的辩学堂,不是看谁口舌争锋辨高下的时候了。”一向以“言辞犀利”著称的徐长山开口喝住正说的起劲的百官,扬声道,“诸位若是想辨,下了朝尽可来找徐某辩论,这朝堂之上,还是该想对策才是。”

    乱哄哄的朝堂蓦地一静,论吵架谁又比得过他徐长山?他摆下这样的“擂台”,着实让人生出了后怕之心,激烈的争执也渐渐停了下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有脾气倔的仍不肯罢休:“那陈硕怎么说?听说都当了令使去向身在济南的大天师传话了。”

    回答他的却不是徐长山,而是王司徒:“陈硕只是事情没有办好罢了,至于匈奴的大人……人家都说了,要请也要请大天师这样的,你以为他们谁都要?”

    这话说的,看似是为陈硕辩解了,但傻子也听出来是在嘲讽“陈硕无能”吧,也不知道陈硕怎么得罪这位老太爷了,明里暗里追着讽。

    又几声意义不大的闲话之后,最上首的女帝开口了:“匈奴人走的是樊城。几个月前陈善才从我们手中夺走的樊城。”

    “陈善真是疯了,居然敢与匈奴联手,引匈奴人入关!”有年纪一大把的大人神情激动不已,“简直可笑,某在朝为官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这样的事,他为拿下这江山真是不择手段!”

    此言一出,众人应和纷纷。

    “当年父皇与匈奴签订和战书,互相为质,黄少将军得以出兵,如今便轮到他陈善与匈奴合作了。”女帝神情隐在垂帘之后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却一日接一日日复威严,“朕并不意外。”

    方才开口的老大人闻言神色更是激动起来:“不一样,我们签订和战书是逼不得已,未曾将我大楚城池百姓送到匈奴人手中,可陈善却是将城池百姓双手奉上,这怎能一样?耻辱!此乃我汉人之耻辱!”

    “事已至此,该想好应对才是。”安乐道,“朕已下令济南各大关口调兵前往,洛城怕是保不住了,但周边如济南城这些城池的,朕一定要保住。”

    ……

    早朝散去,女帝起身退朝,时任御前女官的薛止娴跟在她的身后出了金銮殿,向御书房走去。

    “传书给大天师……”女帝突然出声。

    薛止娴连忙应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告诉她,她不必与济南城百姓共存亡。”

    这意思,薛止娴愣住了,她当然已经听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是让大天师回长安,保住性命的意思。看来在陛下心中,大天师的份量比一城百姓更重。

    “前朝刘家未除,她若是有什么意外,便是平了陈善之乱,阴阳术士也不日将乱。”女帝停下脚步,深深的叹了口气,“其实王司徒也没说错,虽然都是朕的臣子,但她确实比陈硕重要太多了。”

    ……

    ……

    陈善为匈奴大开方便之门的消息此时也已传到了济南城。

    叶修远闻言更是义愤填膺,恨不能吐血三升,自己冲上去同陈善拼命。

    “居然是真的,真是气死我了……”叶修远在他们面前来回走动,“我济南府学里的学生都在学堂里吵翻天,恨不能游行示威了……”

    卫瑶卿闻言看向一旁的裴宗之:“是黄石先生和你表弟柳闵之弄出来的吗?”

    “我没有表弟。”裴宗之道,“黄石先生应该在称病卧床休息。”

    “就是那个柳闵之。”

    裴宗之道:“那个啊……是同我搭讪的无关人等,不用理会。”

    两人这边才说了两句,正恨不能冲上街头抗议的叶修远居然听到了“黄石先生”这个名字,闻言便道了一句:“黄石先生已经被气的卧病在床了,听说长安国子监的学生已走上街头,现在百姓对陈善的作为可谓深恶痛绝……”

    “那又怎么样?你说的不管是长安城还是咱们这里济南城都是大楚的地方,未被陈善打下来,你去陈善打下来的地方看看,看有没有文人学生上街游行的?”卫瑶卿哼了一声,道。

    叶修远愣住了:“难道没有吗?连文人风骨都要分地方不成?”

    “有啊,才走上街头,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被人以剿文匪的名义斩杀了,没有闹起来。”卫瑶卿冷笑道,“所以我说陈善是个人物,够狠。这种事情一旦闹大,越是拖得久,越是不好收场,因为他知道自己此事站不住脚。当地官员反应那么快,必然是因为陈善一早便让人盯上了,一旦有人组织闹起来,还未来得及壮大队伍,便斩杀了。杀一儆百,虽然是用威吓,但到底暂且镇住了,至于百姓心中服不服,他现在也不会去管,待到战局一了,想来自会有安抚的举动。”

第九百八十九章 消息(4K)

    “那岂不是拿他没有办法?”叶修远怒道,“这简直天理何存?”

    “天理还是存的。”比起他的激动,卫瑶卿倒是仍然十分镇定,道,“但威吓的手段不长久,并不能拖多久,所以陈善接下来用兵应当比先前激进很多。不在百姓的怒火彻底反噬之前剿灭百姓的怒火,他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所以,现在轮到陈善急了。”裴宗之道。

    “可远水解不了近火,现在怎么办?匈奴人和陈善合作了,我们与陈善原本是一个打一个,胜负伯仲之间,现在是两个打一个啊!”叶修远急道,“我大楚危矣!”

    “是么?我不这么看。”没想到这等时候了,原先愁眉不展的女孩子反而镇定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道,“我曾在一个地方听过一首民间童谣。”

    这种时候谁还管这个?叶修远心道,但对上女孩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本能的不敢反驳,半晌之后,道,“什么童谣?”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话音刚落,裴宗之便连连点头:“有点道理。”

    叶修远:“……”谁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那两个人也没有等他领会明白的意思,继续谈了下去。

    “智牙师不是傻子,人人皆有私心,所以一定会变成三个和尚的局面。”卫瑶卿说道,“也许这样反而是一件好事,在我看来陈善这一次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分明是个馊主意,除非他能赶在所有人之前,将局面平定下来。”

    裴宗之想了想道:“也许未必是陈善的意思,听说陈善患有内伤,前些时日两兵相交过后,便昏睡了几日,算一算,就是匈奴人入关的时候。”有内伤这件事他也是听师尊说的,据说是被庙远先生用“情”摆了一道,险些被困死在实际寺,这也是为什么师尊抱着实际寺不肯出头的原因,说到底是怕因此惹急了陈善。

    “就算最开始不是他的意思,听到消息时他明明可以阻拦的,却没有。”女孩子冷哼道,“也是。若是说好了开门临到头来却突然反悔,匈奴人必然大军压来,到时候不利的就是西南军,所以他不会阻拦。说到底还是没有底限罢了……”说着打了个哈欠,支着下巴闭上了眼睛。

    堂内安静了下来。

    “那个和尚……”正低头独自领会的叶修远突然出声。

    却听裴宗之嘘了一声,道:“她要休息了,你去外头领悟去,不要吵她。”

    这都能休息?耳边轻微的鼾声响起,还真睡着了啊!叶修远翻了翻眼皮,无奈的退了出去。

    ……

    ……

    这种时候,不是谁都能睡得着的,匈奴大军一路入关而来,马蹄踏破樊城的那一刻,面对的只有满城惊慌的百姓,打下樊城的西南军早已撤了出来。

    樊城的百姓听不懂这些匈奴人在说什么,只是从他们兴奋激动的神情中,敏锐的感觉到了这怕不是什么好话,不由惊慌警惕的看着他们。

    直到为首的那个人抬手一个手势,马蹄朝他们踏来。

    一声“救命”声响彻在樊城上空。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还未从两军交战的阴影中回过神来的樊城,就迎来了更为恐怖的修罗地狱。尖叫声、呼喊声、哭泣声伴随着放肆的大笑声萦绕在樊城的上空。

    家里的米粮瓜果被那些异族人毫不留情的抢走了,有敢上前阻挠的,弯刀出鞘,穿过身体,引来更为凄厉的惨叫声,甚至有生的貌美的妙龄少女也被毫不留情的拖走,众人扛起锄头奋起反击,却终究倒在了训练有素的马蹄之下。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那些鸡鸭之类的家禽则被人钦点着带走,这些人是来掠夺,是来屠城的。躲藏在米缸中瑟瑟发抖的少年人借着缝隙向外望去,记住了这一张张迥异得意的脸。

    为首的那个生的好看,像极了汉人,开口却是他们听不懂的匈奴话,看表情,似乎是在嫌弃他们掠夺来的东西太少了。

    为什么会这样?空气中密布的血腥味即便藏身米缸也闻得到,他们知道大楚与西南军在打仗,他们也经历过那样的战乱,有打仗必然死过人,但不管是大楚还是西南军,却从未如眼下这样满城被血腥淹没,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劳动换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抢走了。

    其实,原先,不管是大楚军赢还是西南军赢,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觉,都是为了争夺权力罢了,你们打你们的仗,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统治的官吏与巡逻的官兵从大楚军变成西南军,城里的县令也换了个人,他们依旧如常的生活着。可如今,外敌入侵,那些巡逻保护他们的官兵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见了?纵使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西南军……西南军勾结匈奴人,将他们满城的百姓送了出去。

    怎么可以这样?他们不是保护百姓的官兵吗?

    此时,没有人来理会和解答他的问题。

    街道上的匈奴人正在发怒。

    “怎么只有这么点东西?难道他们藏起来了不成?”

    “藏又能藏到哪儿去?是西南军撤离时带走了不少物资。”

    “这群汉人真是够坏的!”

    “对对,太奸诈了。单于,我们现在怎么办?”

    ……

    “先将东西带上……”智牙师说着看到被掳走的妙龄少女,他的母亲当年就是这样被他父亲掳走的,对此,他并不以为意,只是想了想,还是道,“这些拖累就算了,樊城不要停留。我们继续往前,前头还有越县,再前头就是洛城了,据说,那可是个好地方。”

    呼声震天。

    匈奴人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越县本就贫瘠,那点东西甚至还不如樊城,只要走过眼前这条水路,就是洛城了。

    ……

    ……

    “大天师,大天师……”叶修远一路喊着冲了进来。

    “又怎么了?”一身常服的少女正同裴宗之一道蹲在角落里,两人窃窃私语,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瞧起来同普通寻常的少女没什么两样,只是更伶俐些罢了,若非他亲眼见识过她的手段,怕是也不信这个女孩子是能让天下阴阳术士信服的大天师。

    问了一句“又怎么了”的少女回过神来,板着脸,训斥他道:“叶大人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被训斥“稳重点”的叶修远哭笑不得,若不是你们两个人没有半点身段的蹲在那里,同数蚂蚁似的,他用得着叫吗?

    虽是心里有些许微词,面上还是要给大天师面子的,叶修远爽快的认了错,而后道:“陛下来消息了。”

    “哦?什么消息?是给我的吗?”女孩子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叶修远朝她施了一礼,正色道:“陛下让您回京。”陛下在这个时候还记得要保住她的性命,可见她的性命对于陛下来说是何等重要,甚至在这一城百姓之上。

    “陛下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么?”女孩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问了一遍,“陛下让我回京?”

    这倒不是,但傻子也看得出陛下的意思吧!叶修远想了想道:“陛下说您不必与济南城共存亡。”

    “哦,这样啊!”女孩子“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起身对裴宗之道,“走吧,收拾行李,我们去城外。”

    “不是,大天师,陛下的意思应当是……”叶修远连忙出声阻止。

    “叶大人,你不必多说了,我已听从陛下的意思不与济南城共存亡了。”女孩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顿了顿道,“天师祠堂的事情别忘了。”

    提到“天师祠堂”,叶修远忙道:“一直在看着呢,工匠不敢懈怠的。”

    “那就好。”卫瑶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了手。

    行李收拾的很快,看着那两个大包裹,卫瑶卿皱了皱眉,半晌之后将叶修远叫了过来:“叶大人,东西我便暂且留在你这里,可别丢了。”

    不要行李?听这意思,她还要回来?叶修远心头一惊,口中的话也脱口而出:“大天师,陛下说您不必与济南城共存亡……”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乔相爷,才这么一会会儿的事情,不会忘了。”女孩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随后又对他道,“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叶修远忙道:“大天师吩咐便是了。”

    “吩咐谈不上,就是想请你帮忙捎一句话。”卫瑶卿想了想道。

    叶修远问:“捎给谁?”

    “喏,就是那几个要与我‘叙旧’的江湖术士,他们若是过来寻你,你直管告诉他们我的位置就是了,不必担心。”

    原来是担心这个私仇波及到他,叶修远看着她,鼻头忽地一酸,道:“大天师,下官下官……”

    看他这副样子,卫瑶卿连忙摆手:“你莫感动,我只是有些事或许要借他们的手一用。”

    叶修远:“……”

    算了,这位大天师一向如此……如此古怪。虽然如此,但想到这古怪的女孩子做的事情,叶修远心头酸涩,执意要送她去城外。

    卫瑶卿与裴宗之也不意外,点了点头,跟着他一同出了府衙。

    城外正在交战,城内也是往日里没有的匆忙和凝重,三个人匆匆向城门的方向走去,即便是不认识她与裴宗之的,但一身官袍的叶修远还是很好认出来的,有经过的百姓见到他们一行人,忙驻足施礼问好。

    叶修远指着他们二人,对施礼的百姓道:“这是大天师和实际寺的裴先生,他们要与我济南城共存亡。”大家知不知道大天师舍弃了什么?她可以走的,却没有走……

    百姓或惊讶或不解或茫然,却还是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是”。

    这样逢人就介绍一遍直到城门口在停了下来,两人松了口气,转头看叶修远,见他眼睛红红的看着他们施了一礼:“大天师、裴先生,你们万事小心。”

    “叶大人真是性情中人,不过……”已经憋了一路了,女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我们俩好得很,你就别担心了,只是叮嘱你的话千万莫要忘了。”

    叶修远一怔,点了点头,而后便见两人向城外急掠而去,就似两只大鸟一般划过天空。

    他看的目瞪口呆,片刻之后,甩了自己一巴掌:就这两人的身手,只要不做什么自寻死路之事,谁能奈何得了他们?他方才在干什么?简直像个傻子一样。

    ……

    ……

    相比济南城的凝重匆忙,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虽没有收到兵马的困扰,却也已然不再太平了。国子监的学生走上街头,痛书急言西南军引匈奴入关之举。传闻沸沸扬扬,几乎已到了提陈色变的地步。

    “这个样子……就算将来有朝一日陈善当真得了天下,这长安城,他敢入住?”马车在街道上慢悠悠的走着,王老太爷掀起车帘向外望去,街边的儒生正手执长幅痛骂,围观百姓正在拍手大声叫好。

    “他还没得天下,眼下谈论此事尚早。”马车里坐着的谢老太爷说着却忽地叫了一声“停车”。

    “怎么了?”王老太爷转头问他。

    谢老太爷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走下了马车,叫住了街边几个形色匆忙的人:“老夫记得你们是乔相爷府上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中一个长袍老者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忙伸手向他施了一礼,而后才道:“小的是乔相爷府上的管事,见过谢太尉。”

    谢老太爷点了点头,伸手虚扶了他一下,道:“可是乔相爷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一出,那老者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相爷……相爷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这种时候乔环不见了?谢老太爷只觉脑袋上仿佛突然被砸了一下,脑中嗡嗡一片,那老者焦急的神色在眼前放大,满街正大肆议论的“西南军”“匈奴”之类的声音渐渐消散,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王老太爷也下了马车,站在他身边正在问那老者:“相爷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第九百九十章 决定(4K)

    那老管事道:“昨晚还在的,今而一大早,我们开门进去就发现相爷不见了。”

    谢老太爷同王老太爷对视了一眼,道:“你莫急,我等这就叫人来……”

    世族人手之多,老管事也是知道的,他们肯帮忙,闻言他倒是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虽说在长安城找个丢掉的人并非易事,但在世族暗卫出动帮忙之下,料想也当很快就能找到,毕竟以乔相爷的脚程,想也不会走多远。

    可这一次,众人却失算了,临近傍晚,还是没有寻到人。

    一国之相居然走丢了,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被从吏部匆匆叫回来帮忙寻人的王栩一进门就开口了:“不如让官府贴个告示寻人,满城百姓都在找,想来要轻松不少。”

    “小王大人,不可!”那老管事虽早急的满头大汗了,听到他如此提议却还是立刻出声否定了,“相爷的病不能弄的人尽皆知。”

    王栩沉默了下来,倒也明白他们的顾虑。乔相爷何等固执的人,他若是肯退下来早就退了,既然不肯退,这个病就不能弄到众目睽睽之下来说。

    王老太爷看了他一眼,道:“城中正是口诛陈善的时候,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别的事扯进来,免得这把火才烧起来便熄了。”

    王栩默然:这个确实有些道理,可乔相爷走丢了这件事怎么办?

    王老太爷想了想,将老管事叫过来,问道:“这般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也不是事,最近乔相爷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老管事同几个下人对视了一会儿,低头想了想,忽地有个下人说道:“最近相爷总是说要珠子什么的,我等就将库房里的珍珠、佛珠什么的都拿了过去,结果拿过去之后,相爷便大发雷霆,将东西都打翻了。”

    “老夫与相爷共事那么多年,可没听说过相爷好打扮什么的,怎么可能要珠子?你们是不是听错了?”王老太爷摸了摸鼻子,显然觉得乔相爷想要珍珠这件事太过荒唐,又问,“可还说什么了?”

    管事想了片刻,猛地一拍脑袋站了起来:“相爷昨日还说自己最近记不住事,要找朋友给他治病什么的。”顿了顿,却又叹了口气,“只是什么朋友,相爷却没有说。”

    “相爷倒是蛮清醒的嘛,居然这时候还知道自己记不住事了。”王老太爷摇头唏嘘了一刻,“找朋友治病?买珠子……咦?不对!”

    众人看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是疑惑不解之时,却见王老太爷一拍大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知道相爷去哪儿了,随我来吧!”

    ……

    素日里热闹的回园此时空空荡荡的,那些往日乐衷于打马球为乐的少年少女今日也已走在街头,或出自真心实意,或凑个热闹,都在为匈奴入关这件事添火。

    没了回园的鼎沸人声,隔壁御赐张宅中匠人做工的嘈杂声在整条天师道显得愈发响亮。

    “应该就在里头。”走下马车的王老太爷看着微掩的大门叹了口气,大门上“裴园”两个字亮堂堂的,裴宗之人虽不在长安,但这地方却有人时常在这里暂住,就是那位张家遗孤,那个叫张解的伶俐少年。

    一想到那个孩子,王老太爷心底便生出了几分惋惜之意:张家这一辈的孩子当真个个出色,不过……可惜了。

    一听相爷应当就在里头……已经管不了什么礼不礼的了,乔府的仆人疾步过去推开了大门,望着院内的一幕,当场便愣住了。

    院内一老一小正相对而坐,石桌上摆了个棋盘,两人正在执子对弈。其中一个,可不就是他们今日寻了一天的乔相爷么?对于乔府的仆人来说,他们关心的没有那么多,相爷同谁对弈他们并不关心。

    “人不是在这里么?”王老太爷朝身后跟随的王栩比了个手势,让他吩咐下去让暗卫回来,不用再找了、

    “相爷,相爷……”老管事一瞬间的激动之后转为错愕和惊讶。他见正在对弈的乔相爷此时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精神奕奕,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胡须也修过了,衣衫更是工整,正认真的同他面前的少年对弈。

    这形象差距与往日木然糊涂的样子相差太大,以至于他脑中一下子蹦出“回光返照”四个字,整个人脸色都白了。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个,那几个仆人皆是这样的神情,王老太爷看的直皱眉,片刻之后,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留了一句“莫要胡思乱想”便走了进去。

    “乔相爷。”临到近处,王老太爷喊了一声,朝乔环抬了抬手,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着这一老一小对弈。

    乔环抬头,高兴的对他说道:“王司徒,昌明这个孙子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啊!”

    王老太爷看向一旁的少年,见少年脸色沉静的朝他俯身行礼,便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乔环应了一声:“不错,确实是个好孩子。”

    乔环赞叹道:“昌明这老家伙也真是的,一家上下跑哪里去了?只留了个孩子在这里看家,像话么?外头那匾额也不知是哪个人挂的,我在这里走了好几圈,险些没找到。若不是看到了这孩子,我还要在这里打转呢!”

    王老太爷闻言,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笑了,问他:“相爷,你来找张大天师做什么?”

    乔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他说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记不住事,想找他来看一看,别的人我也不信。”

    “原来如此。”王老太爷嗯了一声,再次看向他,“张大天师回济南了,不在京中,你有什么事,不如等他回来再说。”

    “真是的,他一家上下回济南了,怎的也不同我说一声?”乔环叹了口气,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他,“王司徒,我最近总忘事,昌明这老家伙家的明珠儿回来了么?他总将家里那个孙女夸的跟什么似的,若是回来总得告诉我一声,好让我提前向陛下举荐啊!”

    原来乔环口中的珠子是这个珠子,想来张昌明生前没少跟他讲,以至于他事情记得零零散散的前提下居然还记得这个事情。

    王老太爷想了想,笑道:“回来了……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说着脑中闪过一道人影,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也不能这样啊,就留个这么小的孩子看家。”乔环说着看向与他沉默对弈的少年。

    王老太爷道:“那等张大天师回来了,我们再同他说。”

    “嗯,一定要说的,不要忘记。”乔环拍着自己的脑袋转头对上了他,神情认真,“王司徒,这件事很重要,我若是忘记了,你要记得提醒我。”

    王老太爷嗯了一声,看着他。

    夕阳下,乔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夜之间,脸上的皱纹都抹平了,光阴的痕迹如同一些记忆一般失了不少。不再是往日的颓废疯狂,取而代之的是岁月静好。

    “天色将晚,我也不久留了。”乔环说着伸手摸了摸张解的脑袋,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慈爱。

    张解沉默的看着他不语。

    他乐呵呵的笑了,也不以为意,再次对王老太爷道:“王司徒,你一定要提醒我,这件事我要亲自同昌明这老家伙说,很重要的。”

    王老太爷点头:“好。”

    乔环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用手在唇边遮了遮,靠近他,对他道:“我想了好久了,他家的明珠儿胆魄非比寻常,大楚有我们老家伙稳住局势,缺的却正是不破不立之能,他家那颗明珠儿就是这股不破不立之力,该让他早些退下来,如此我大楚自可千秋万代!”

    王老太爷看着他眯了眯眼:原来,乔环曾经这样想过。只是承认这股不破不立的前提是张昌明在,张昌明不在之后,这股不破不立被他视作了威胁……当然以那女孩子表现出的性格,被视作威胁也再正常不过了。时至今日,孰对孰错实在难以一眼成说,说到底还是双方不够了解对方罢了。

    说罢这些,乔环站了起来,掸去了身上的灰尘,双手置在身前,王老太爷看着那道精神矍铄的身影朝他俯身弯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从他身上略过,有些刺眼。

    “改日,我再来同你下棋。”乔环对张解说了最后一句话,转身跟着那群神情错愕的乔府下人走了出去。

    待到乔府众人离开,王老太爷坐了片刻,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开,身旁少年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局还没下完。”

    王老太爷这才注意到了桌上的残局:虽然看着旗鼓相当,但一方却已隐隐渐渐占了上风,占上风的……是张解。

    “你这孩子……”王老太爷摇了摇头,“不如明天再下吧!”

    张解低头看向棋盘。

    王老太爷笑了笑,转身走了,只是临出门之时,却听少年人的声音清晰的从里头传来。

    “也许来不及了……”

    王老太爷脚下顿了顿,这孩子又不是那个丫头……是以只略略一顿,便向外走去。

    但那一句话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以至于半夜突然听闻乔环薨逝的噩耗,王老太爷只是心底一惊,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仿佛早有准备。

    天亮赶到乔府时,府里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乔府人丁稀少,唯一的女儿又远嫁济南,这一次,就是为要不要请远在济南的叶夫人回来之事发生的争执。

    “相爷清醒时曾说过,让小姐和姑爷不要离开济南,为当地父母官当与百姓共存亡。”坚持这句话的是府里的管事,虽不是正经的主子,但侍奉乔相爷多年,在乔府没有人拿他当下人看。

    几个乔府的旁系子侄则反对道:“可眼下不是济南发生了什么,而是伯父自己出了事,这种事,为人儿女的怎能不回来?”

    “济南眼下纷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小姐来回奔波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管事据理力争,“这不行。”

    “那你能保证表妹来日知晓了不怪罪么?这是什么事?父母之事!不可不告知啊。你我在这里做的再多,总是比不上她的。”

    ……

    真是两方谁都有理,争执不下。

    “去个信吧,要不要回来该由叶夫人自己做主。”谢老太爷打断了他们的话,道,“把相爷生前的意思也写在信里,你们谁也不是叶夫人,代替不了她的决定。”

    “此去济南……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怕是也来不及吧!”管事摇了摇头,“小姐回来也不过能上柱香罢了,来日战事稳定再来上香也不迟,没什么比活人的安危更重要。”

    “道理是这个理。”王老太爷看了那管事一眼道,一锤定音:“但是做决定的不是你。”这管事常年侍奉在乔环左右,倒也有几分眼力见,但古往今来“情”这一字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仆是忠仆,都到这时候了,再担个恶仆的声名就得不偿失了。

    ……

    ……

    “解哥儿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此时长安城中人人口诛大骂陈善叛国!”

    “城中纷乱,但陛下并未阻止,似是有意纵容!”

    “还有……乔相爷薨了。”女孩子握着书信的手微微一顿,也没有再读下去,而是低头看向信中的内容,看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便将书信收了起来。

    裴宗之眼疾手快,依稀在信的末位看到“下棋”“寻祖父”这几个字,却也并未多问,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形,道:“长安纷乱,这里又何尝不是?”

    他们此时并没有停留在济南城外,那一日出了济南城之后,便往樊城的方向去了,路上巧巧与匈奴人擦肩而过,并没有正面碰上。

    此时,两人已站在樊城之中,看着这座守兵撤退、被掠夺过的城池发呆。权利的博弈中樊城被当做弃子送给了匈奴人。

    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了,满街狼藉之中还夹杂着浓烟滚滚,那是匈奴人临走时放的火,算一算已经烧了好多天了,城中一半的屋舍已经烧成了废墟。入目所见看不到活物,街边的酒肆里老板、伙计在匈奴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长长的刀伤划过大半身体,他们躺在地上早已辨不出本来的面目,任蚊虫叮咬。

    整座樊城宛如修罗地狱,西南军……是疯了吧!

    察觉到身旁女孩子微微发抖的身体,裴宗之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她想看一看樊城,于是他陪她来了。即便是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早有准备,但亲眼所见的巨大冲击力还是想象所不能比的。

    他生来缺七情六欲,修国祚,算朝代更替对于他来说同学堂里先生布置的需要完成的课业没有什么不同。可这一刻,他却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站在世外冷眼旁观了二十多年的天下大势,这一回他想亲自参与其中了。因为……这样的天下之主他不喜欢。

第九百九十一章 我来(4K)

    街角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挡住米缸的杂物被顶开,有人从米缸里探出头来。

    “你们……你们是汉人?”那人颤颤道。

    年纪看起来并不大,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女孩子看了眼身边的年轻男人,慢慢走过去,朝他伸出了手。

    这只手很干净,和眼下散发着阵阵怪味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来吧,匈奴人早就走了。”女孩子的声音在一片狼藉废墟之中显得格外动听。

    他抓住那只手,从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道温和而强大,将他拽出米缸。

    脚踩在实地上的真实感扑面而来,他看向将他拉出来的两个人,干干净净,除了鞋面上因赶路沾上的尘土之外,没有半点旁的污迹。这种时候,能越过匈奴人这样干干净净的赶来,不是普通人吧!

    “你们……你们是西南军么?”他眼里有隐隐的警惕。

    女孩子的声音斩钉截铁:“不是。”

    不是西南军那就是大楚军?少年人神情激动,他大声喊道,“西南军把我们送给了匈奴人,快去将他们杀了!”

    “若是靠喊就可以杀人的话,我一定比谁喊的都大声。”女孩子捡起废墟中的弯刀塞入他手中,“你自己去找些吃的,想报仇也要自己去报,我帮不了你。”

    “那你们呢?”少年人下意识的握住了那柄塞入手中的弯刀,眼神里有些茫然,“你们去哪儿?”

    那女孩子身旁的年轻男人说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着一步踏了出去。

    越过他的身影如狂风卷过,少年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风过不留痕,再定睛望去时,哪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这么厉害的人也有杀不了的人么?想到那女孩子方才说的话,他有些愕然,那对方会是什么人?比那些匈奴人还凶狠么?他不知道,会回答他的两个人也已经走了,手里弯刀冰凉的触感在提醒他这并不是梦,是真的。

    方才,有人将他拉了出来直面这片废墟下的樊城,然后……给了他一把刀。

    他用衣袍擦了擦刀面,擦去污迹的刃面发出幽幽的寒光,而后转身拿着刀扒拉起了身后的废墟。

    他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活着,想救人他会自己去救,同样,想报仇也会自己去报。

    ……

    ……

    看着乔装打扮过的叶修远出现在自己面前,王大将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不等叶修远说话,他又道,“安抚好你济南城的百姓,打仗这种事你不行的,不要在这里添乱。”

    “我不是来添乱的。”叶修远顺手理了理头上被包裹的头巾压的乱糟糟的头发,君子整仪容,形象还是要注意的。

    他道:“我是来找大天师帮忙的……”对上王大将军不解茫然的神情,连忙将话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长安飞鸽传书岳父亡故,内子说什么也要回长安……”

    乔相爷去世了么?王大将军黑瘦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唏嘘,不过转瞬便被更多的考虑冲了过去。现在回长安?他连连摇头:“不可,这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你家夫人一介弱女子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怎么办?”

    叶修远道:“正是怕路上出了什么事,才来找您的。”

    “找我干什么?”王大将军说着,上下打量了叶修远一眼,这姓叶的知道他的兵马是用来做什么的吗?难道还要分几个人护送他家夫人回京?这般一想,脸便一沉,训斥道,“你也太不懂事了!平日里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我的兵马怎能分兵?今日只是我听到倒也算了,若是让旁人听到,参你一本你该当如何?”

    叶修远忙道:“这种时候怎敢动用大将军的兵马?下官……下官只想请大天师帮忙,陛下本就要让她回京……这一路上,有大天师照拂,下官也能放心不少。”

    “那你去找大天师啊,找我做什么?”王大将军顺手将桌上倒好的茶水塞到他手里,“跑到我这里添什么乱?”

    叶修远惊讶:“大天师不在这里?”

    王大将军不解:“大天师怎会在我这里?”

    “啪”茶杯落地,瓷片碎了一地。

    对上王大将军不解的神色,叶修远急道:“不是啊,那日大天师接到陛下的消息,不肯走便出城了,连东西都还留在我那里……怎么可能不在你这里?”

    王大将军哼了一声,道:“怎么?难道我还要将大天师藏起来不成?她压根就没来过!”

    午后的阳光落在叶修远的脸上,他脸上的神情青白交加,整个人也开始发颤:“莫不是大天师出了什么事吧!若当真如此,那……那你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王大将军斜睨了他一眼:“若是这般莫名其妙的就能出事,那这个大天师也委实太弱了点了,这么弱的大天师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大天师又不是你家夫人那样的弱女子,连南疆都闯得还会走丢了不成?”王大将军检查了一番自身的甲胄走了出去,“大天师不会出事,至于你家夫人,你自己的家事自己看着办!”

    ……

    ……

    “阿嚏!”女孩子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对裴宗之道,“看来有人在背后说我呢!”

    一块帕子扔到了她脸上,卫瑶卿拿帕子揉了揉鼻子之后又塞回了他手里,看向眼前倒悬的瀑布,道:“我们眼下是回济南还是去洛城?”

    “回济南去被叶修远雇去送叶夫人回京吗?”裴宗之道,“可以顺势敲一笔护人的钱财,不错。”

    “你这人真是忒坏了……这么一说,我又怎还会回济南?”女孩子说着纵身向下跃去,蜻蜓点水般从水面上略过,涟漪一圈一圈向外荡开。

    “所以说,人在江湖,别的不说,身法定要学好。”待到双脚落地,她踏在山崖之上,俯身回看身后的峡谷,倒垂而下的瀑布落入潭中,激起一大片水雾,迷蒙蒙的一片,阳光穿过这片迷蒙,七彩光芒若隐若现。

    “有个很有名气的诗人说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她回身看着这一幕,对裴宗之道,“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你说是不是?”

    “这里是人间,不是天上。”裴宗之说着伸出了手,一只信鸽准确的落在了他的手指之上。

    “因为是人间所以有战火。”站在山巅俯瞰下去,依稀能看到远处的城郭,她的目光落在那入目可见的城郭之上,“我看到洛城了,听说匈奴人前日入城之后同西南军的人马起了争执,所以西南军还未撤离洛城?”

    “打探到的消息是这么说的。”裴宗之喂了会儿信鸽,待信鸽吃饱了,便将信鸽放了,转头看到女孩子脸上的神情,这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以想了想,问她,“你要做什么?”

    “我想进去看看我们的老朋友。”女孩子说着拽过他的臂膀向山下略去。

    ……

    ……

    洛城。它侥幸没有受到如樊城那样的大肆烧杀,因为在入城时,被还未来得及撤离的西南军拦了下来。但也仅仅是好一点罢了。

    洛城的百姓没有受到大肆烧杀,却被勒令上交每家每户的米粮。只是仅仅如此,匈奴人却并未满足,就在西南军准备撤离的那一刻,动手杀了几十个“没有交足米粮”的汉人,是以两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便晚撤离了几日。

    直到卫瑶卿同裴宗之来到洛城,西南军还未撤离。

    “啪”一声长鞭落下,手里拖着一袋米粮走在最后的老妇人挨了一鞭子,当下便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未曾扎口的米粮撒了一地,那条鞭痕横亘老妇人大半身体,血印已经透过夏日的薄衫渗了出来。

    这些匈奴人下手从来不会手软,先前直接用刀砍,被未来得及撤离的西南军看到之后,便改用鞭子抽了,一鞭下去,不会当场毙命。身子骨好一点的,躺几日就好,身子不好的,可能就这么去了。

    有什么用?西南军还未撤离就这样了,待到当真撤离,他们会如何?也许不会如樊城那样在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内被屠城,但长此以往的缓慢磋磨与那样的遭遇又有什么两样?

    负责收缴米粮的匈奴武士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对上眼前百姓木然的神情时才反应过来这些汉人听不懂,不由握着鞭子,用蹩脚的汉话骂出了两个字。

    “蠢猪!”

    骂出了这两个字,仿佛觉得解恨了一般,他扬起长鞭,在百姓惊慌失措的神情中再次落下。

    只是这一次,长鞭才扬到半空中就停住了。并不是他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而是鞭尾被人牢牢的握在了手中。

    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站在那里,歪头打量的样子看起来同寻常伶俐漂亮的少女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忽视她轻松拽住了那个身形高大的匈奴武士手里的长鞭的话。

    来的不止少女一个,她身旁还有个年轻的男人,俊颜鹤发站在那里耀目的混不似凡间之人。

    “神……神仙”有人哆嗦着的冒出了这一个词。

    “不是神仙,是凡人。”女孩子朝说话的那个人笑了笑,转头对他身后的人道,“你别出手,我来。”

    那个年轻男人闻言皱眉道:“不好。”

    “听话。”女孩子的声音如同哄孩子一般,偏偏那男人还当真点了点头,她似乎是在向他解释,“暂且为你师尊想一想,就算你想做什么,现在也不必明着来,可以暗着来。”

    男人应了一声,背负双手,站到了她的身后。

    匈奴人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鞭子被人拽住本能的激起了他们的愤怒,周围搬运米粮的匈奴人当下扔了手里的鞭子,拔出腰间的弯刀迎了上来。

    而被她拽住的匈奴人也放弃了这条鞭子,手里举着弯刀向她砍来。

    西南军与匈奴人的周旋让匈奴人选择了鞭子,但弯刀却并未收起来,放在腰间,随时有拔出来的可能,就如眼下。

    这么多人向那个女孩子砍去。

    “快……快跑啊!”有人忍不住出声,不忍看到这么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死在乱刀之下。

    弯刀砍下,血溅三尺。

    围观的百姓发出了一声尖叫,只是这声尖叫短促的惊人,很快就被吞咽在喉口之中。

    流血的不是那个女孩子,而是匈奴人,他倒在地上死了,脸上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这只是个开始,女孩子身形灵巧的在匈奴人中游走,下手的瞬间却是一击毙命。

    平日里战战兢兢过好自己日子的百姓除了看到官府斩首罪大恶极的犯人,什么时候见到过杀人?这两日却接二连三的见到。前日正午,西南军还未全然撤离出洛城,那些匈奴人就拔下腰间的弯刀开始杀人,那时也是在这里,血流成河,哭泣声夹杂在惊慌中,他们恐惧异常。

    可这一次,同样如此,他们却不觉得恐惧了,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看着那个女孩子出手。

    好厉害啊!不是普通人吧!

    更多正在收缴米粮的匈奴武士放下手中的米粮赶了过来,那女孩子却全然不怕,甚至抢过了一个死去的匈奴武士手中的弯刀,明明不是匈奴人,一柄弯刀使来却虎虎生风,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劈开了匈奴武士的人潮。

    “傻站着干什么?看热闹吗?”凉凉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见出声的是那个和女孩子一同过来的男人。在那个女孩子的劝说之后,他当真负手而立,并未动手。

    百姓茫然的看着他。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些堆放的米粮:“还不把东西搬回家去藏起来?”

    “可是……”有人害怕的看向那些匈奴武士,道,“他们……他们或许会过后寻仇。”

    “怕什么?在匈奴人看来,汉人都生的差不多,只要不是特别出众的,他们也分不出来。”那男人虽口中说话,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个女孩子,“不要傻愣着了,免得日后后悔。毕竟……今天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见的。”

    有人被他说得蠢蠢欲动,而那头,往日里凶悍匈奴武士仿佛也回过神来了:这个人比他们“更凶悍”!得出这个认知之后,便本能的向后退去,几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之后,其中一个人用蹩脚的汉话开口了。

    “你……你是什么人?”

    女孩子向他看去,而后笑了起来,扔了手里的弯刀,一翻手,掌中几簇火苗向他们飞去。

    被火沾上的匈奴人在地上痛苦打滚。

    说话的匈奴人看的神情大骇:这……这不是人吧!他低头看向自己:没有火,只有自己没有被那团火追上。只是还来不及松口气,他便意识到这并不是那个女孩子的疏忽,因为她看着他,开口了。

    “回去告诉智牙师,他想请的大天师来了!”

第九百九十二章 宴请(4K)

    寻常的会点阴阳术法的江湖术士叫作“先生”,入了朝廷当差的,会些基本事宜的叫作钦天监监生、监正,厉害一些能进阴阳司的叫小天师、天师,但能被称作大天师的,不管何时,天底下,都只会有一个人。

    如今统掌阴阳司的大天师,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围观的百姓一时忘了搬运米粮,傻傻的看着。城里的官兵好几天前就换成了西南军,原先守城的县令在被西南军攻破城门之日已经死了,一同死去的还有那些从山林关、临鲁关赶来的将领。他们倒在西南军那两路精兵的铁骑下,而后如传言的那样打开了城门,让匈奴人入城了。

    城里现在有什么人?除了他们这些百姓之外,还有大楚军与匈奴人,这种时候,大楚的大天师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她不怕吗?他们想想都有些害怕,可她……确实不怕,要不然也不会一进城就杀了这么多的匈奴武士了。

    他们理解不了她的举动,也许是自恃技高人胆大?可不管怎么说,这胆量的确不是寻常人所能比的。

    不过,原来大天师是这个样子的啊!第一眼见到时觉得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可细一想她方才的举动,却又觉得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匈奴武士逃也似的跑向城中匈奴人暂时驻扎的地方,女孩子拿帕子擦了擦手:“还不快走?”

    一句话让百姓回过神来,扛走自己被迫收缴的米粮向家中跑去,就像那个年轻男人说的,藏起来,不要被人夺走自己的东西。

    高高的粮山顷刻间变得空落落的,有走在最后离开的百姓看着原地不动的女孩子,忍不住道:“大天师,您当真不走吗?西南军还在城中。”

    “我若是要走还来干什么?”女孩子摆手,抬起下巴,看向匆匆忙忙折回来的匈奴武士,他磕磕巴巴的说道:“单于……单于有请。”

    还真的请了啊!百姓呆呆的看着那两个人跟在匈奴武士的身后向城中匈奴人驻扎的地方走去。那个地方……是龙潭虎穴吧,她也当真敢闯?

    人影渐渐消失在路野的尽头,这条街上匈奴武士的尸体躺了一地,还在发呆的时候,足下震动传来,一大群匈奴武士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来人了,快跑!百姓扛起米粮钻入了巷道之中。

    驻扎的地方就选在了原来的洛城县衙,门口一排匈奴武士神色肃然的站着,手里执着弯刀,倒有几分衙门门口官差的架势。

    见他们过来,守在门口的匈奴武士退到两旁,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才一踏进去,便有羽箭直冲面门而来,卫瑶卿站在原地不动,待到羽箭与她擦身而过,牢牢的钉在了大门上。

    “大天师,好胆量啊!”智牙师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身汉人的衣袍,朝她笑道。

    “单于倒是许久不练,手生了。”卫瑶卿瞟了眼钉在门上微微颤动的箭尾。

    “哪里哪里,开个玩笑罢了。”智牙师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抬手指向堂内,“请!”

    卫瑶卿嗯了一声,才跨出去一步,便听身旁的智牙师喊道:“来人,去将钟将军也请来。”

    这时候把西南军统领请来?卫瑶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大步向屋内走去。

    智牙师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对着跟在她身后的裴宗之道:“裴先生也一起来了么?”

    裴宗之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虽然是洛城的县衙,但县衙大堂中原来的摆设都撤了下去,屋中铺上了厚厚的毛毯,席面已经备好,瓜果菜肉也已经奉上了,似是早有准备。

    “坐,坐,你们不要客气!”智牙师指着手边的席面道。

    卫瑶卿走到左边的席面上坐了下来,晃了晃酒盏中的美酒,半点不客气的取出一枚银针试了试,才抿了一口。

    智牙师笑着看着她的举动,也不介意。

    “先前听闻大天师在济南的时候,我特地派了你们的陈大人去请你,可大天师就是不肯答应。”智牙师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惋惜,“若是一早来了,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怎么?”卫瑶卿把手里的酒盏放在几上,“单于与西南军的合作是这几日才谈成的不成?”

    “这倒不是。”智牙师抿唇笑了笑,“我就开个玩笑罢了,大天师不要介意。都说你们汉人胸襟广阔,大天师想必也是如此了。”

    卫瑶卿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只是从怀里取出帕子,沾了沾水,擦去了手肘处的污迹。

    智牙师的目光落到了那处污迹之上,随后笑了:“大天师今日一来就杀了我们这么多匈奴人,果真身手了得。”

    女孩子抿唇笑道:“我就开个玩笑罢了,单于不要介意。都说先一任单于胸襟广阔,单于手段远胜于先一任单于,想必更是如此了。”

    智牙师闻言笑的更大声了,卫瑶卿也不说话,看着他笑。

    待到智牙师笑够了,才幽幽开口道:“你们大楚与西南打仗,两边都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怎么样。如今大天师来了,我自然是要将钟将军请过来的,还请大天师不要见怪!”

    “理解理解。”卫瑶卿连连道,“我当然不见怪。陈家请你来是想让你来打我大楚主帅的,给了你樊城、越县和洛城,觉得已经足够了,在我看来却是太小气了。”

    智牙师闻言,双眼蓦地一亮,看着她道:“大天师也是这么想的?巧了,中原地大物博,这么大的地方,要我们帮忙,却只给这么些地方,当我们是乞丐不成?”

    “是啊!”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他们自视甚高,把你当乞丐,却没有想到你们不是乞丐是强盗。”匈奴人的胃口比西南军想的要大得多。

    对她这一句智牙师非但不发怒,反而十分高兴,甚至抚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这么多汉人里,还是大天师最得我心。先前让你们那个陈大人带话也不只是玩笑话,是当真觉得大天师厉害,只可惜你们的陛下不肯放人。”

    卫瑶卿看着他道:“那就没办法了,毕竟我是臣子,为人臣子要听陛下的话。”

    智牙师也不管她这句话是真是假,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所以我现在在等。如果你们没有陛下了,或者说……”智牙师眼角余光一瞥到走进来的黑衣将领,笑着接了下去,“没有大楚了,大天师要不要考虑考虑来我这里?我封你个大大天师当当。”

    卫瑶卿笑了两声,还未说话,一把长刀就朝她面门砍来。

    智牙师在一旁喊道:“都是朋友,不要伤了和气啊!”口中虽然劝诫,人却坐在位子上不动,笑眯眯的看着动手的钟黎。

    卫瑶卿当然不会让他砍到,那把刀还未砍下的瞬间,人就闪到一旁了。

    长刀来不及收起,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瓜果蔬菜滚了一地,长几也被砍成了两半。

    听到里头这么大的动静,外头守着的匈奴武士当场就冲了进来,智牙师笑吟吟的放下手里的酒盏,道:“这里没什么事,我的朋友们只是开个玩笑,你们出去吧!”

    原来是这两个人打,那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匈奴武士退了出去。

    “单于,不要看戏。”对上钟黎愤怒的咬牙切齿的表情,女孩子脸上的神情收敛的多,仍然笑眯眯的开口道,“你不是说要封我个大大天师当当么?现在不拉住这个疯子,我往后还怎么做你的大大天师?”

    “可大天师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人,不是自己人,我自然不好出手。”智牙师说道,看向钟黎,“钟将军,你们有过节?”

    钟黎眼神在几人之间逡巡了片刻,忽然收了手里的长刀,走到一旁,道:“各为其主罢了,不过……若是能杀了她,我回去将是大功一件。”

    智牙师闻言忙道:“那钟将军尽管动手,不用理会我。大家都是朋友,所以我两面都不会帮的。”

    钟黎道:“我一个人杀不了他们两个人。”

    “别说一个人了,就是十个人也未必杀得了我们。”卫瑶卿走到裴宗之身边,将人拉了出来。关键时候,还是裴宗之能震慑人。

    钟黎看着他们两个人,冷哼:“十个人不行,难道我这里洛城的两路人马还杀不了不成?”

    “可以可以,可你敢动手么?”卫瑶卿目光瞥向一旁看好戏的智牙师。

    他们在这里自相残杀,智牙师一定会渔翁得利,这毋庸置疑,钟黎当然明白。

    “钟某没必要为你们折损我的两路人马。”钟黎说着看向智牙师,“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楚的人,我西南军不见。”说罢一拱手转身离开了。

    等到钟黎离开之后,智牙师对他二人道:“大天师,他一个人杀不了你们两个人,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不杀了他?如此一来西南军两路人马不就群龙无首了?”

    “杀一个他,让西南军这两路人马群龙无首又能怎么样?”女孩子却不以为意的走到另一侧没有被毁的席上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酒盏朝他举杯,而后一饮而尽,“他又不是陈善,死一个统将不过如此。”

    智牙师闻言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原来大天师是嫌弃钟将军是个小角色,我还以为,你很乐意折损掉陈善的一条左膀右臂呢!”

    “他算什么左膀右臂?不过是个陈家养的打手罢了。”女孩子一哂,笑了,“死掉的陈术,活着的陈礼才是陈善的左膀右臂,至于最小的陈工,那是陈善的软肋。”

    智牙师道:“现在软肋没了,也少了条胳膊,只剩一个陈礼了……”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什么一般,他朝她笑了笑,一脸神秘,“大天师,你知道是谁来找我合作的么?”

    卫瑶卿想了想:“难道是剩下的这条胳膊?”

    智牙师点头,口中夸赞不已:“大天师不愧是大天师,一猜就中!”

    他都这么说了,还猜不中那就是笑话了。卫瑶卿笑了笑,不以为意。

    智牙师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还以为陈善当真看中他呢,毕竟还收了义子当当。”

    “义子又不是亲儿子,若是真对他好,又怎会将他丢到战场上去?这钟黎出生入死多少回才得了个义子吧!”她说道,“算起来也是个人才,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确实是个人才。”智牙师想了一会儿,又问她,“你说我要是封他个大将军王,或者更干脆封个左贤王什么的,他会到我这里来么?”

    卫瑶卿看着他,目露惊奇之色:“你想拉拢他?”

    智牙师点头:“人才嘛我都喜欢,大天师我喜欢,这个钟将军我也喜欢。”

    “我,你是拉不动了。至于他行不行,你要问他。”卫瑶卿道。

    智牙师嗯了一声,深以为然:“我会想办法的。”说罢这一句,目光又转向席面上,却见坐在席上的两个人已经开始吃了起来,不由笑了起来,“大天师要不要在我这里住几日?”

    卫瑶卿抬头看他。

    智牙师道:“大天师在这里,我们的人不敢打那些城中百姓,他们怕你。”

    卫瑶卿啃着羊腿,不说话。

    智牙师又道:“我还可以让他们暂停这几日收缴的米粮。”

    “等我走了再收吗?”

    “是啊!”智牙师点头,“这样大天师看不见了,也就不必动手收买人心了。”

    “虚伪。”女孩子吐出了这两个字,对他道,“我宁可做真小人也不喜欢做伪君子。”

    智牙师闻言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难道你不管城中的百姓了吗?不然为何一进城就要救他们?”

    女孩子道:“你也说了,是西南百姓,与我何干?”

    智牙师笑道:“可都是汉人。大天师嘴上说着不管,心里还是惦记的。”

    “信不信由你。”羊腿上的热油沾了一脸,她伸手将裴宗之手边的帕子拿过来擦了擦嘴,道,“与其来威胁我,不如去威胁钟将军。”

    “虚伪。”智牙师伸手指了指她,“你是假虚伪,他却是真的。那一日若不是我让人在他面前动手,他早撤走了。他撤的倒是快,只可惜我让人直接将百姓拉过来当着他的面动手了。”

    “就像洛城、越县提前撤离一样,人不在,看不到,好像心里就踏实了一样。”智牙师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看不懂,但觉得真是个傻子。他既然要这个面子,我就给他这个面子。只要西南军一撤,我就当他的面杀人,看他能忍到几时?”

第九百九十三章 城闹(4K)

    “原来是故意的。”卫瑶卿听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单于还是这样喜欢开玩笑,就像之前使唤陈大人一样。”

    智牙师笑道:“我不像陛下或者陈善侯爷那样忙,没什么事做,便寻些有趣的事情做做。”

    “就如这样拿汉人寻个乐呵?”女孩子反问,脸上的表情有些讽刺。

    智牙师也不以为意,道:“陈大人如果像大天师一样有用,谁敢拿他乐呵?”

    “再如何他也是我们汉人,沽名钓誉也好,虚伪也罢,自有我们的陛下做主,单于多事了。”女孩子坐在席上没有再动席面上的吃食,看着他道。

    智牙师对她的话并没有恼怒,只是忽地“咦”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招手喊了一声,将外头的匈奴武士叫了进来,而后低低吩咐了一句,不多时,那匈奴武士就从外头抱进来一个大哭不止的孩子。

    “大天师,看看吧,这就是我那位义弟留下的孩子,也是你们大楚的晋王世子。”

    卫瑶卿看着那个孩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几个月的孩子有这么大吗?这个看起来有一两岁了吧!”

    “吃得好,所以长得大吧!”智牙师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便把孩子交给了那个匈奴武士,让他带了出去。

    眼看两人不再吃了,他起身,热情的指向府衙的一处道:“地方我已经收拾好了,两位这几日就在这里暂住,如何?”

    “行啊!”女孩子说着拿起席上的一串葡萄站了起来,慢悠悠的向外走去,“这几日就叨扰单于了。”

    “不,不,不。”智牙师笑眯眯的连连摆手,“大天师能留在我这里,是对我的信任,我很高兴。”

    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心腹手下从外头走了进来,对上智牙师笑眯眯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单于可将这位大楚的大天师招揽过来了?”

    “你以为她是陈硕?那么好招揽?”智牙师摇头,“越是好的东西,越是来之不易,若是这么轻松就能招揽,倒也枉费了我如此看重她了。”

    心腹道:“不是说人人皆有弱点么?这个大天师的弱点是什么?我们对付她的弱点就好了。”

    “我见过不少汉人,有人贪财,有人好权,更有人好美色,这三样都不贪的,往往是有更难达到的想法,譬如大楚那位新故的乔相爷,他的弱点就是他的陛下,也就是李氏皇族。这世上什么都不贪的人,我倒现在都没有看到。”智牙师道,“这个大天师很奇怪。”

    心腹理所当然的说道:“她什么都不贪么?”

    “不,她贪。她要做就要做大天师,与她一起的裴宗之又是这副相貌,可见权与美色她也是喜欢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让我觉得这些都无法诱惑到她。”智牙师说道,“所以我说很奇怪。”

    心腹想了想道:“要不试探她一下?将那个裴什么的绑了?”

    智牙师沉默了下来,半晌过后,道:“怕是绑他的难度不亚于绑大天师的难度。”

    “可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心腹想了想道。

    “反正现在人留在我这里,也不急于一时。”智牙师说着对心腹道,“你们一定要看好那个钟将军,不要让他走。”

    心腹点头:“属下明白的,在他面前杀汉人百姓,那人就不肯走。”

    智牙师却摇头:“一直这样也不能拦他多久,去封信给陈礼,就是陈善侯爷的那条胳膊,问他洛城到底要不要给我们。”

    ……

    ……

    “大哥!”掀开的帐门带起一阵寒风涌入帐内,正负手站在舆图前的陈善并未转身只是应了一声,背对着他开口了,“去往洛城的两路人马怎么还不回来?”

    陈礼回道:“正要说此事,那匈奴人委实可恨,当着钟黎的面屠杀百姓,我两路大军只要一撤离,他就杀人,这让我们如何走的了?”

    “小人行径。”陈善闻言凉凉的给出了四个字,目光却并未从舆图上离开。

    陈礼走过去,看着地图上势力相当的红蓝两面,忍不住道:“大哥,你在看什么?我们已有一半江山……”

    “比我原先以为的慢太多了。”陈善指着地图上洛城的位置道,“现在外头的狼已经引进来了,形势更为复杂,他就想着要伺机咬上一口。”

    陈礼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些小人。”

    “让钟黎撤军吧!就算匈奴人当着他的面屠了满城的百姓也不用理会,该撤回来了。”陈善说道,“大楚军咬的很紧,前两日险些被他攻破城头……”

    提到前两日险些被大楚军攻破城头的事,陈礼脸色一红,忙解释道:“大哥,是我的疏忽……”他下令提早收兵,险些吃了埋伏,

    陈善点了点头,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错处不要再犯便是了。”

    陈礼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忙说道:“可钟黎若是陷在撤军,怕是传出去于我西南军威有损!”

    “他不走就无损了么?”陈善摇头,“不要说笑了。在我们为匈奴人大开方便之门,引人入关,双手奉上樊城、越县与洛城之时,这个污点就洗不掉了。”

    “可……可是……”陈礼脸色涨得通红,想要解释两句,却突然发现话临嘴边,竟不知道如何解释。

    “百姓从来不是傻子,这件事解释不清了,唯有等我西南军拿下天下,将匈奴人赶出塞外才能将此事的污点洗清。”陈善转头看向他,“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让人斩杀那些准备闹事的读书人?这件事从你越过我与那些匈奴人做交易的那一刻,我便已想到今天的局面了。”

    陈礼闻言惊讶不已:“既如此,大哥为何不早让钟黎回来?”

    陈善道:“我只是想看看若没有我的指示,他有没有这等魄力,只可惜,他还是叫我失望了。”

    这副失望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的陈礼愣了一愣,印象中大哥从来没有过这样外露的情绪。原来,大哥对这个义子竟有这样的期许么?

    只可惜陈善没有再在此事上说什么,说罢这句话,便话题一转说起了这两日的用兵。

    待到陈礼拖着步子走出营帐已是夜深了,有手下过来禀报:“匈奴人来信了。”

    陈礼闻言皱眉,脸上本能的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却还是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信,边看边走入自己的帐内。

    “他问我要洛城?”陈礼嗤笑,“若不是他当着我西南军的面杀人,洛城不早就是他们的了么?”

    手下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陈礼哼声:“他们胃口确实不小,想来还想趁我西南军与大楚军内斗分上一杯羹。不过,这一次他要失算了,不管英雄还是枭雄,只要拿了这天下,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手下问:“您的意思是?”

    “大哥让钟黎撤兵。”陈礼道,“我们不能受制于人。”

    手下忙道:“侯爷高见。”

    “大哥当然高见。”陈礼说着笑了笑,正要将手里的书信放到桌上,却突然觉得手里份量不对,垫了垫,随即疾步走到桌上的烛灯旁,凑近看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竹片小刀将从侧面插了进去,而后慢慢的划开。

    手下看的目瞪口呆:“这匈奴人在干什么?”

    “不知道。”陈礼说着,分开信封,取出夹层中的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是钟黎的生辰八字,不对,好似是改过的。”

    手下不解:“他们将钟将军的生辰八字送过来做什么?”

    陈礼沉默了片刻,摇头:“我不知道。”说罢就要将这张纸烧毁,可纸张落到烛火上方时,他手还是顿了一顿,半晌之后,竟默默地收了起来。

    “去消息给钟黎,让他撤兵!”对自己的举动,陈礼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开口道了这一句。

    手下应声退了下去,走到帐外时,踟蹰了片刻,却径自向主帐的方向走去。

    ……

    ……

    一封拆开的信封落在了烛台之上,看着火光舔舐信封,女孩子拔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灯芯,火光跳跃,很快就将信纸连带信封烧成了灰。

    “还好截住了智牙师传给陈礼的消息。”女孩子好奇的看了眼一旁默默看她烧信的裴宗之道,“没想到你连这样的信都截得住。”

    “他根本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就将信这么传出去了,想来是觉得自己与陈家的合作早是人人皆知的事。”裴宗之说道。

    卫瑶卿闭上了眼,想到在樊城看到的那一幕,满城废墟、生灵涂炭,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被狼咬上了,想要他松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说回避就能躲得了的。”卫瑶卿道,“可惜陈家这位钟将军不明白这个道理。想要狼松口,只能自己舍弃一块肉才能脱身。”

    裴宗之道:“他不懂,陈善懂,所以钟黎还是会走。”

    “那就要看智牙师准备如何应对了。”卫瑶卿道,“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我有预感会出大事……话说回来,现在我算是明白王老太爷的心思了,看戏果然是一件有趣的事。”

    裴宗之默默地看了抿唇偷笑的女孩子片刻:“所以,快要到三个和尚没水喝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卫瑶卿叹了口气,支着下巴唏嘘道,“这个大戏有趣在于智牙师这个人的心思就连我也猜不到,所以结果如何委实难以预料,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

    ……

    匈奴人已在洛城县衙门口聚集,智牙师站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细细擦拭着手里的弯刀,身后脚步声传来,回去查探的手下过来,单手施了一礼,向他禀报:“单于,那两个大楚人还在,没有走,方才还叫了人准备了器具说要吃烤羊腿什么的……可要派人去看着他们?”

    “不用不用。”正在擦拭弯刀的智牙师闻言倒是抬起头来,而后连连摇头,“不用看着他们,他们要什么尽管给,他们不走只是因为不想走而已,就算派人去看着,也是看不住的。”

    手下忙道:“单于说的是。”

    “现在先不用去管他们两个人,钟将军要撤离,我们去城门口留一留!”智牙师手里的弯刀一晃,寒光从脸上一闪而过。

    小小的洛城县衙里自然早就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卫瑶卿接过匈奴女仆烤好的羊腿,对一旁的裴宗之道:“看来要打起来了。”

    裴宗之一边为烤好的羊腿刷蜂蜜,一边道:“前几日截信时,我便看到有匈奴人夜半偷偷出城,这一次西南军想要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正在啃羊腿的卫瑶卿啃了两口却突然抬起头来:“从这里信传到临鲁关要多久?”

    “你要做什么?”裴宗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卫瑶卿坐直了身子:“济南之危前几日就已经解了,算了算王大将军的人马已经回到临鲁关了。”

    只是王大将军的人虽然回到了临鲁关,但洛城、山林关这里有匈奴主军,想要以这些人马夺回洛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裴宗之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由皱眉:“王大将军那几万人马拿不下洛城的。”

    “没有,我没有让王大将军拿下洛城。”看了眼边上茫然抬头的女仆,看来这匈奴女仆也听得懂“洛城”两个字,不过卫瑶卿不以为意,她笑道,“虽说我不善用兵,但这种以卵击石的傻事我不会做的。”

    两人对视了片刻,虽一字未提,裴宗之却突然放下手里的羊腿,道了声“我明白了”便走了出去。

    女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正不解时,却见对面的女孩子朝她笑了笑,一开口就是一句流利的匈奴话:“别看了,他有事出去一趟,我们不走。”

    说罢,不管女仆错愕茫然的神情,继续低头啃起羊腿来。所以说啊,看好戏这种事情果真是件有趣的事。

    洛城家家户户的百姓早吓的关上了自家的房门,抵住门口闭门不出,只有胆大的透过窗口的缝隙向外望去。街上全是兵马,有匈奴人的,也有西南军的。

    看样子好像是离开的西南军被匈奴人拦住了。

    家里的桌椅乃至锅碗瓢盆这些都被抵在了门口,百姓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相安无事了好些天的两支人马今天终于要打起来了么?

第九百九十四章 谋乱(4K)

    钟黎下意识的勒紧了手中的缰绳,看向前头严阵以待的匈奴骑兵,心中的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让开!”钟黎皱眉低喊了一声。

    匈奴骑兵没有说话,但这么简单又时常用到的词,应该有人听得懂。

    他拔出腰间的长刀,肃目望去:若是这些匈奴人执意在此动手,他连同身后的两路精兵就算是战死,也要咬下匈奴人一块肉才肯甘心。

    为首的匈奴骑兵傲慢的抬了抬下巴,指向他的身后,先是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待意识到他听不懂之后,才用蹩脚的汉话开口了。

    “你后面……单于来了。”

    钟黎调转马头,看向带着大批匈奴武士赶过来的智牙师,冷声道:“单于这是要做什么?撕破脸了么?”

    “不……不要误会!”智牙师停了下来,看钟黎比了个手势,西南军分列两旁,他从城门口骑着马过来,直到智牙师面前才停了下来。

    “我只想请钟将军留下来而已。”智牙师说着看向那两路精兵,道“你们可以离开。”说完这句话,他便扬声对围在城门口的匈奴骑兵说了几句,匈奴骑兵当下便分了开来,让出一条路。

    “不可!”钟黎还未答话,他的副将便从城门口打马赶了过来,怒瞪向智牙师,“你们匈奴人留下我军主帅是何居心?让我们离开说得倒好听,到时安知不会在我等出城时动手?”

    “不会,不会。”对于这样的质疑,智牙师忙摆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这几日他们见多了匈奴人的阴险狡诈两面三刀,谁还会信匈奴人的话?

    钟黎抬手制止了正欲破口大骂的副将,沉声道:“单于为何单独留我?”

    智牙师笑道:“只是仰慕你们汉人文化,仰慕大天师这样的异士,也仰慕钟将军这样的英雄,大天师独自留在我这里甚是寂寞,便想请钟将军也一道留下来坐客。”

    “原来如此。”钟黎闻言一声冷笑,“难怪你前几日还不曾流露出半点想要留我的意思,那大楚的奸诈之徒来了之后今日竟敢带兵拦我了。”

    “两面三刀的货色!”副将忍不住骂了一句,先时还与他们结盟,一转头就与大楚了盟。

    “你们人多势众,不管是大楚军还是西南军,我们都得罪不起。”智牙师说着呵呵一笑,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钟将军放心,只是坐客而已,大天师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等什么时候大天师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单于真是谦虚了,匈奴边境扰我汉人百姓多少年,谁敢匹敌?”钟黎冷笑。

    “扰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攻破中原的大门,这还是我们头一回走到这么深的地方来。”智牙师笑眯眯的说道,“还要感谢钟将军了。”

    钟黎脸色更难看了。

    ……

    怎么还在说话?此时若是有人抬头,定然能发现城门旁那颗百年巨树的枝干之间站着一个人。他并没有站到最高处,是以不算太过显眼,但也不曾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影,他就这么站着。

    若是在平日里两方不管是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他,只是现在,对峙的双方目光皆落在对方的身上,一时间倒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一叶障目不外如是。裴宗之在枝干上站了片刻,目光在临近的两军之间来回观望。比起匈奴人,西南军神情更是紧张,应当是在洛城的这几天被匈奴人时不时屠杀百姓的举动弄的疲惫不堪了。

    他站在高处,视线越过城门向外望去,乌泱泱的一片人马看不到尽头,此时虽然让出了一条路,却因着那乌泱泱的人马看起来反而更似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是真的,你们西南军尽可离开,我保证不伤你西南军一分一毫。”智牙师说道,“只是请钟将军留下坐客而已。”

    匈奴武士的弯刀已经悄悄出鞘,只是这对峙的双方却还在重复着那几句话,裴宗之从身后摸出一只断去的羽箭头,羽箭头破空而去,正与人群中的西南士兵擦肩而过。

    “有流箭!”

    “别动手!”

    “庶子尔敢!”

    “跟匈奴人拼了!”

    ……

    兵乱的发生只在一瞬之间,本就互不信任互相警惕对方的双方因着一支流箭顿时陷入了慌乱,西南士兵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与身后的长枪,匈奴武士举起弯刀向西南士兵砍去。

    这种时候口中喊着“别动手”的是智牙师,他大声说了几句匈奴话。

    如果卫瑶卿在这里或许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拦这个汉人将军,其他人不要拦,让他们走!”

    这一声命令是对匈奴人说的,只是惊慌失措的西南军却不由分说砍了上来,容忍从来不是匈奴人的性子,是以也毫不客气的砍了回去。

    慌乱之下,西南军折损也不在少数。

    “走,去东门!”光城内的匈奴武士就不好对付了,若是还走西门,那无异于自投罗网,钟黎一声令下,就要往前冲去,却被无数扑上来的匈奴人拦住了去路。

    无数弯刀向他砍去。再如何以一敌百也抵不住源源不断赶上来的匈奴武士,钟黎想以手中长刀杀出一条生路,那道向他聚拢的弯刀阵却越收越紧,彻底隔绝了他的出路。

    副将痛呼:“钟将军!”

    “不要管我!快走!”这种时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但他却没有办法,因为根本走不出来,这等时候,不说他,不说副将了,就连军中素有经验的老兵都看出来了,匈奴人的目标是他。

    匈奴人是铁了心的要拦下他,再多人前来相救也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罢了。

    他们这两路人马在匈奴大军面前几乎毫无胜算。

    若是当时按照原定的计划,提早撤军就好了,只可惜匈奴人比原定计划早了半日到达樊城,他们撞了个正着。若是早几天走,也许就不会等到匈奴人与大楚的结盟了。只可惜,没有如果。

    躲在城内的百姓瑟瑟发抖,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原本以为的两军交战并没有发生,或者可以说是西南军在前面逃,匈奴人……匈奴人好像也没有追,他们只是拦住了那个西南军的将领。

    很多人打很多人,那叫打仗,可那么多人追着打一个人还叫打仗吗?这是……这是……谋杀吧!

    “谋杀”两个字从脑海中跳出的那一刻,不少人都被吓到了,匈奴人在谋杀那个西南军首领么?

    这个认知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却不敢胡乱声张,只将心里的想法压到了心底里。

    ……

    ……

    盛放羊腿肉的小盘里堆叠起了一座高高的肉山,在匈奴女仆赞叹的惊呼声中,卫瑶卿将干干净净的羊骨头还给女仆,看向从外头翻墙跳入的裴宗之,笑眯眯的将那盘割好的羊腿肉摆到了他面前。

    “事情办好了么?”卫瑶卿一边拿香胰子洗手一边问他。

    裴宗之用刀叉了一块肉放入口中,道:“办好了,回来时顺势去了趟城门口,看到智牙师要把那个西南军将领留下来。”

    “留了么?”卫瑶卿问道。

    裴宗之点头:“留了,其余西南军往东门逃去了。”

    洛城城西可以通往前方的山林关,可以通往嘉御山脚,也是西南军离开洛城最近的地方,而城东就是他们二人来时进门的地方。彼时西南军才从城内逃出,自不可能再绕过整座洛城往城西的方向去,所以只能选择远路。出城之后穿过他们来时横穿过的峡谷地……这世间能练内家功夫的人不多,所以即便其中有一两个会些身法功夫,但大部队是需要翻山越岭才能走到对岸去。

    届时才翻完山,疲于奔命的西南军大部队就会遇到正在带领临鲁关兵马练兵的王大将军。要怎么处置这些疲惫不堪的西南精兵是王大将军的事,她也不会胡乱插手,毕竟比起她来,王大将军才更善于处理这些战俘。

    而她所眼馋的是……卫瑶卿抬起手,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绑的一本书,朝向那匈奴女仆,口中喊了声“咻!”

    那匈奴女仆尖叫一声吓的跌坐在了地上。

    卫瑶卿哈哈大笑,伸手将那匈奴女仆拉了起来,解下胳膊上绑的书,放到一旁。

    “我知道钟黎所率领的两路人马装备都是整个西南军中一等一的精良,尤其那个弩箭,我之前在长安城曾险些被他们的弩箭伏击过,很是厉害。”卫瑶卿叹道,“比一般的弩箭要厉害的多,不过我们可以自己配箭囊,听说这图纸都是陈善亲自设计的,想来交给匠作监,他们用不了多久也能做出来甚至加以该进……”

    ……

    一枚黑色的短箭穿过匈奴人的弯刀密网,擦过智牙师的脸射向他身后的匈奴武士。

    匈奴武士慌忙拿刀抵挡,箭势并不快,原本以为要挡住这短箭并不难,只是刀面对上短箭的瞬间,那匈奴武士忽地惊叫了一声,手中一麻,弯刀连同那枚短箭一同掉在了地上。

    好厉害的武器!回过神来的匈奴武士错愕的抬头,正想向单于禀报,却发现自家单于平素里总是笑嘻嘻的脸上破天荒的没了笑容,脸上阴沉沉的有些可怕。

    “不过是个打手而已……”智牙师摸向已渗出血迹的脸皮,冷笑一声,从身后的箭囊中取下一枚羽箭,搭在弓上,渐渐拉成满月状。

    箭尖所指,是那个西南军的将领。

    那是个难得一见的猛将,即便被他们围了那么久,受了伤却仍不怯战,他手中那柄长刀穿透一个匈奴武士的胸膛,抽出,血溅到半空中又落下。他身上沾了很多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可他已经分不清了。

    长刀所向,匈奴武士已渐渐生出惧意。

    智牙师冷笑了一声,手一松,搭在弓上的羽箭飞了出去,腥热的血高高溅起……

    比起汉人的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他们匈奴人的兵器并不多,比起弯刀这样的短兵,他一向最喜欢射程更远的弓箭,远远的一箭取人性命,让人连挣扎都不用挣扎就倒下,该射哪个位置……他练了很久。

    如果那个西南军将领没有受伤,或许会即使躲过,但可惜的是……先前围砍那个西南军将领的匈奴武士退到两旁,他走了进去,看向躺在地上怒目而视的西南军将领,这个人浑身上下早已满是伤痕,就是没有他那一箭,也伤的极重了,只是不会死罢了。

    低头俯视了片刻,智牙师蹲了下来,解下他左手臂弯上的黑色弩箭拿到手里细细端详了起来:这个……就是刚刚伏击他的东西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

    ……

    “啪嗒”一声有东西扔在她面前的地上,正为她倒羊奶的匈奴女仆吓的尖叫了一声,打翻了手里的羊奶。

    智牙师用匈奴话骂了一句“滚”之后才转头看向她,笑眯眯的说道:“大天师,这个人对你不敬,我帮你教训他了。”

    即便满是血污,那标志性的断眉以及显眼的西南军将袍还是让卫瑶卿一眼认出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看到的那一瞬间,她本能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你……把他杀了?”

    就连低头正在吃肉的裴宗之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地上的那个人,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

    智牙师笑着点了点头,道:“不肯为我所用,就是没用的,陈硕还能为我传话,他连这个都不行,那就杀了好了。”

    卫瑶卿低头沉默了好久,才抬起头来,对上智牙师笑眯眯的神情,她看着他,眼神微妙而古怪:“单于,不肯为你所用就杀了?你这个吓不到我。不过……这一次你真是给我雪中送炭了。”就连她都不敢随意动手杀了这个人,怕惹来陈善的疯狂报复,她不过吃个烤羊腿的功夫这智牙师就将人杀了?

    “算上这一次,你已经给我送了两回炭了,我谢谢你啊!”她与裴宗之对视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智牙师道。

    上一回是长安城,原本她被薛行书那老儿逼得骑虎难下,正想找个人推脱,谁晓得眼前这位偏偏那时候插了一手,好让她顺利的圆了自己的说辞,这一次就更不用说了,他居然动手杀了钟黎!

    “不用谢,大天师。他的死你逃不了干系。”智牙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笑眯眯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用手抓了一块羊腿肉塞入口中,“我当着那些西南军的面说了,我要留钟黎是因为你的关系。”

    卫瑶卿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原来单于是要我替你背这个锅。”

第九百九十五章 急报(4K)

    “之前在长安城,大天师利用过我一次,这一次我便拿回来了。”智牙师说着嘻嘻一笑,道:“一人一次,算是公平了。”

    “就算叫我来背这个锅,我是主谋,你这个帮凶也逃不了。”卫瑶卿倒是不急,低头扫了眼地上的钟黎,“一样被陈善清算,你高兴什么?”

    “我当然知道会被侯爷清算,不过只要你挡在我的前面,”他笑嘻嘻的指了指她道,“只要大天师这个主谋在,侯爷便不会先对付我。”

    卫瑶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对付完我就轮到你了。”

    “我相信大天师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了的。”他说着笑眯眯的让人端来羊奶,喝了一口,道,“就像被头狼盯上一样,我只要跑的比大天师快,有大天师挡着,我就出不了事。”

    “原来单于还挺记仇的。”卫瑶卿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这样也委实太没有君子风度了。”

    “彼此彼此。”他哈哈一笑,“君子风度是你们汉人的东西,平日里闲着无事可以耍耍君子风度,但关键时候,我也不必讲究这些。”

    “单于果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卫瑶卿再次低头看向地上的钟黎,“那现在……这个人,你觉得怎么办?”

    “你们汉人讲究落叶归根,不如让人……送回去?”智牙师笑问她。

    卫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若说不送,你会听我的吗?”

    “不会不会!”智牙师连连摇头,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还要送他回去好激怒侯爷呢!”

    “然后让盛怒之下的陈善对付我。”卫瑶卿看着他点了点头,“单于好计策!”

    “哈哈哈!”智牙师闻言仰天大笑,“大天师就是聪明,一猜就中,我一早就说过喜欢大天师这样的聪明人。”

    卫瑶卿只睨了他一眼,便伸手将一块羊腿肉放到裴宗之面前,道:“多吃点,我亲手烤的。”

    “大天师,你们要走么?”智牙师对他们两人的举动只作未见,笑嘻嘻的探过头来问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女孩子伸手打了个哈欠,“不躲了,这几日,我便住在你这里看看吧!”

    智牙师笑着点了点头,道:“大天师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他们说在,只要我们有的,一定给你。”

    说罢这一句,他又对一旁瑟缩着向这里望来的匈奴女仆说了一句:“不要打扰大天师。”

    卫瑶卿看他起身准备离开,却忽然叫住了他,而后认真的对他道:“单于,其实你若是没有践踏我汉人百姓的话,我还是蛮喜欢你这个人的。”

    智牙师哈哈笑道:“那些百姓贱民算什么大事,大天师难道就因为这点小事就不喜欢我这个人了么?”

    “国仇啊,总是比别的事都要靠前的。”女孩子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单于有没有听过一句诗?”

    “哪一句啊?”智牙师兴致勃勃的问她,“我读的诗不多,可能没有听过,不过大天师说了,我定会记住的。”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卫瑶卿对他道,“我看到你,总能想到这一句诗,所以把这一句送给你了。”

    智牙师笑道:“我记住了,多谢大天师赠诗。”

    卫瑶卿摆手道:“不,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说罢便闭上了眼睛,头靠到了裴宗之的肩膀上。

    智牙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退了出去。

    匈奴女仆也朝他们单手行了一礼,走到外头去候着了。

    等到周围的人都离开之后,闭眼假寐的女孩子才睁开了眼睛,对裴宗之:“他要把钟黎送回去了。”

    “他想激怒陈善转而让陈善对付你,或者准确的说是加深本就正在交战的大楚与西南军的仇恨,他好渔翁得利。”裴宗之啃了一口手里的羊腿肉,道,“想法是真不错。西南军痛失一位主将,挑起陈善的怒火,大楚军又因西南军少了一位主将,想必也会觉得这是一个攻破西南军的好机会,这场本就烧的够旺的战火会加剧两军交战的速度。”

    智牙师所行所为从不否认自己是小人之举,小人趁机煽风点火也是正常的,从本质上来说,智牙师会来这么一下一点都不奇怪。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钟黎不是普通的将领。”

    “我若是陈善,恨大楚军不假,恨我不假,本就是大仇,也不惧再添一笔了。但这一次因为钟黎的死,他第一个要攻下的或许并不是大楚主军的城头,而是这里。”卫瑶卿睁眼看向天空,天上风云变幻:“他一定要拿下的是洛城。陈善是个聪明人,越是聪明的人越不会随意听从别人的想法。钟黎怎么死的,可不是匈奴人一句话两句话推脱给我就能定论的。兴许越是说的如此言之凿凿,他越会存疑。而解决这个疑惑的方法就是简单的很,拿下洛城就好了。所以,我现在不能走。我一走,智牙师就又要开始屠戮百姓了。这满城的百姓就是我的人证,所以在陈善拿回洛城之前,我不会走。”

    ……

    ……

    “王大将军!”

    看着眼前头上缠着布,做寻常百姓打扮的叶修远出现在自己面前,王大将军眉心就是一跳,这一幕委实太过熟悉了,前不久,这个人也是这么打扮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问他要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天师的。

    “你堂堂一介济南府尹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王大将军看的直皱眉,“百姓若是有急事寻不到你这个府尹怎么办?”

    “所以才连夜赶了过来。”叶修远拭了拭脸上的汗,又解释了一句,“我济南府民风淳朴,平日里也难得发生什么事。”

    “你这次来又是做什么?”王大将军手中抱着头盔问他,眉心蹙起,似乎有些不耐。

    叶修远这才注意到他一身甲胄在身,腰间长刀相配,身后还背着将棋,一副即将出兵的样子,不由奇道:“大将军,你做什么去?”济南府已经解围了,再往前山林关有匈奴大队人马,难道要去击杀匈奴人不成?

    就这些人马去击杀匈奴人,怕是不行吧!

    “有点急事。”王大将军看了眼一脸诧异的叶修远,本不想与他多解释,此时却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你上次想找的大天师就在洛城。”

    “你怎的知晓?”叶修远更惊讶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时想象全开“难不成您此去就是为了去洛城营救大天师?”

    “对于那样的高手来说,人越多越不好脱身,她还没有到要我营救的地步。”王大将军解释了一句,看向叶修远,再次不耐烦的问道:“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叶修远脸色一红,声音也不由低了下去,但在王大将军怒瞪的目光中还是老老实实的解释道:“为内子的事,原本见临鲁关一时无战事,想请将军帮忙……”

    王大将军看了他一眼,心道若是没有接到那封密令,帮一帮倒是未尝不可,就如叶修远所言,临鲁关眼下无事,不过既接到了那封密令,这个忙暂时是帮不得了。

    想到这里,他伸手拍了拍叶修远的肩膀道:“此事我记下了,改日再说,你先回去吧!我今日有要事在身,不留你了。”

    说罢就一撩营帐走了出去。

    兵贵神速,若是耽搁晚了,放跑了那些西南军就遭了。毕竟,疲惫不堪的西南精兵,这可是难得一遇的。

    ……

    ……

    城头巡逻的大楚士兵时不时的抬头向对面的西南军营地望去,站在高处,满目的白幡尽收眼底,今日西南军有重要人物亡故了。

    就似曾经先帝亡故,他们挂白幡一般,而西南军的重要人物,都在这里了,难道是军中将帅?

    十多个将帅此时正聚集在大楚主帐之中,黄少将军正沉眉听着将帅们的议论。

    “难道是突发恶疾?西南军中将帅多四十上下,此前交战倒没有看出什么妥来,怎么突然出事了?”

    “可除了将帅还能有谁?”

    “不错,西南军国不成国,有能力让他们挂白幡的除了陈善和几个主帅,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担此大礼。”

    “你们说会不会是……”

    “不用猜了。”有人掀帘入帐,朝众位抬了抬手,而后转头看向对面的黄少将军道,“探子来消息了,是统领西南军的精锐陈善的义子钟黎。”

    这话一出,帐内一片哗然,黄少将军伸手比了个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自己却也目露惊讶之色:“先前不是说他带两路人马去拿洛城了么?怎的迟迟不归,到现在居然还出了这种事?”

    来禀报的将领道:“正要说此事,原本钟黎带着那两路人马一早就要撤离洛城,按计划,他们甚至不会碰到匈奴人,但没想到匈奴人提前入城,两军碰了个正着……”

    用兵贵在神速,兵马出现的时机至关重要,而显然这一次西南军就中了匈奴人的圈套。

    “匈奴人当他的面屠杀洛城百姓,他便留了几日……”

    一个将领忍不住插话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看匈奴人这是铁了心要留人,西南军便是视匈奴人屠杀百姓于无物。怕是也未必能走的了,说不定当时就打起来了。”

    这将领的假想只是随口一提,比起假的,他们更在意真的,譬如那位西南将领到底是怎么死的。

    禀报的将领道:“探子说是匈奴人的令使亲自带着钟黎的尸体回来的,那匈奴令使道原本只是想留一留钟将军,但是我大楚大天师趁乱对钟黎动了手,这才死了。”

    “所以说这钟黎是我大楚大天师杀的?”有将领闻言不由大吃一惊。

    众人也有些错愕:大楚的大天师什么时候跑到洛城去了?又什么时候杀了西南军的将领?要知道洛城可不是寻常的地方,在今日之前,洛城同时有匈奴与西南精锐两方人马,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个大天师?

    “难道是效仿绿林好汉趁乱击杀?”有人惊讶之后却又松了口气,“钟黎是西南将领中十分厉害的一位,统领西南精锐之军,陈善对他深为信任,甚至收为义子,这样一个人死了,于我们而言是一件好事。”

    “未必吧,陈善恐因他的死而死咬住我们……”

    “现在就不是死咬了不成?”

    “你们别忘了匈奴人入关了,他们在旁虎视眈眈,待我们损耗的差不多了,定会动手……”

    “陈善与匈奴人合作,被反咬一口也是活该!”

    ……

    将领的争吵并未影响到黄少将军,他只是看向那个禀报的来将道:“你继续说。”

    来将点头,道:“陈善当场斩了那匈奴来使,而后让仵作入营,直到探子报出消息都不曾离开营帐。”

    “跟随钟黎过去的两路人马呢?”黄少将军又问。

    来将摇头:“不知……”

    话未说完,便有令兵冲入帐内,因走的太急险些将方才来禀的将领撞了个满怀,来不及道歉,令兵便急道:“将军,临鲁关来报擒获西南精锐甲骑万余,问我们要如何处置!”

    帐内正激烈争执的十几个将帅蓦地一静,带回过神来,已经听到黄少将军在问了。

    “何处来的西南精锐?”

    “洛城逃出来的。”

    “怎么擒获的?临鲁关兵马可有损伤?”

    在令兵的禀报声中,营中将帅很快便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样一幅画面:从洛城逃出的西南精锐翻山越岭而下,才从山上下来,正是仓皇疲惫之时,便遇到了操练兵马的临鲁关人马,主将王大将军一声令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一举擒获。

    还能这样?捡漏也不是这么捡的吧!他们怎么碰不上这样的好事?将帅们听完更是目瞪口呆。

    有人问:“这么巧正碰上临鲁关练兵?”

    令兵道:“王大将军收到大天师传的消息,让他去那里练兵,还未开始,便碰上了下山的西南军……”

    又是大天师?怎么什么事都跟这大天师有关?西南将领钟黎死了,匈奴人说是她干的,临鲁关兵马捡漏也是她放出的消息。

    “原本匈奴人说是大天师我还怀疑匈奴人嫁祸于人,这一下倒是有些相信是真的了。”有将帅唏嘘道,“这也太古怪了,到底怎么回事?大天师怎会知晓这些?”

    “这个还不清楚。”黄少将军想了想道:“不过,西南军会碰上临鲁关人马倒是证明了一件事,西南军出事,也有匈奴人在其中动手,否则他们也不可能碰上临鲁关的人。”

    对于匈奴人,他再了解不过了,所谓盟友,只要有利可图,翻脸也是一瞬间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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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一品介绍:
卫瑶卿一睁眼,就从张家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一位因为未婚夫太过出色而被嫌弃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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