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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专列全文阅读

作者:狐夫     深渊专列txt下载     深渊专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起晚了,家人们

    睡一觉醒来晚上十点多了,估计更新赶不上了,请个假嗷。

    我们后半夜见!

Act.14 Sacred organs·神圣器官

    前言:

    逆境是磨砺人的至高学府。

    ——苏格拉底

    半个小时之后。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狼哥双手合十,开始解剖这豹形灾兽。

    或许是饿的发痴发狂了,这头体重不超过三百公斤的猛兽居然会主动回来,奥斯卡和江雪明两人联手掰断了它的脖子,豹豹是说没就没。

    方才雪明关了头灯,只怕强光吓走这珍贵的猎物,此时重启光源去细看豹子的模样,雪明也被吓了一跳——在他的远征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灾兽。

    这头“豹子”更像是一条蛇,身上灰白色的鳞片就好像树皮一样,完美的融入了环境中,它有四根尖利的毒牙,颅脑骨骼也不像猫科动物那样,体征更偏向爬虫类,这两条粗大的尾巴又分出两颗角形颅脑,好似奇美拉嵌合体,从尾骨长出来两条眼镜王蛇。

    奥斯卡手脚麻利,挥动利爪将这豹蟒拆解,就近从树干上刨出木屑,把皮料揉干净,臭烘烘的皮囊盖在神父身上,紧接着去料理血肉。

    一抹青灰色的灵体飘然出现在大狼的身侧,与奥斯卡长得极为相似,只不过戴着厨师帽,穿着长衫和围裙,这位“厨子”轻轻舔舐着猎物的肉身,分辨出不能吃的毒腺部分,对着鲜嫩可口的肌理比大拇指,要狼哥看肉下刀。

    这便是奥斯卡的魂威[Crepuscolo·拂晓]——

    ——它可以分辨食物和毒物,是十八区的神农氏,据狼哥所说,无色石的元老院也有一位VIP经常找他帮忙,那便是苏绫老师,她的[不死鸟]可以通过[Crepuscolo·拂晓]来更新材料数据库,这种联动能让[Phoenix·不死鸟]得到强化。

    安顿好山妖冈萨雷斯之后,两人再次朝着三万里哨所出发,这一路风平浪静,可是江雪明却越来越不安,路途上的猎物和猎食者越来越少,沿着林地往前再走四公里,又有一片复杂的山地岩窟。

    地势一路走高,这是三万里哨所附近的地貌,奥斯卡确信他们没有走错路,而这里人类活动的痕迹也越来越多。

    “搭把手!奥斯卡!”

    在另一处坡道,雪明扛着两个食品包,身上多了些负担,再去抓绳梯就有些吃力了。

    他将携行包袱分给狼哥,紧接着抓紧了长梯,只要顺着这条梯道爬上干燥的高地,就能抵达哨所,能回到温暖的屋子里休息。

    都说临门一脚最后一步是最难跨过的,这条路很难走,从萨拉丁出发,爬悬崖走深谷,再连续穿越八十多公里的险地,江雪明的体力已经快到头了,他们只睡了两个小时,是毫无防备的脆弱时刻。

    就在这时,从二人头顶处大约十四米左右的山体上方突然传来异动。

    探险队顺着山壁安置了六条绳梯,而此时此刻,这些好似爬山虎藤蔓一样的梯子却开始轻轻摇晃。

    狼哥和雪明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抬头向上看去——

    ——哨所方向的高地边缘探出一颗脑袋。

    那头颅是如此的巨大,漆黑脏乱的毛发中,能看见一只血红的眼眸。

    山妖巨怪就这么趴在哨所的高地前,面带怨毒之色,两条纤瘦干枯的手臂搭在这绳梯编造的网兜上,锋利的趾爪轻轻划过,一条条绳索立刻开出麻线塑造的花朵来。

    “是DB!”奥斯卡尖叫着,激烈的语气难以掩盖内心的恐惧,“它就是[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快跑!神父!”

    这个狡诈的猎人似乎嗅到了奥斯卡和江雪明身上的味道,它很有耐心,并且一直尾随在二人身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捕猎,看着他们制服冈萨雷斯。直到两人来到哨所周边,到了最艰难最放松的登山环节才露头。

    从头颅的尺寸来推断,它至少有二十三米的身高,光是张开嘴巴,能活吞十二三岁的人类幼儿。

    它的一只眼睛瞎了,口鼻的骨骼裸露在外,就像受过削鼻割嘴的酷刑,从五官的烂肉中翻出一点紫红色的肌理。

    雪明飞也似的翻身下地,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强烈且恶毒的灵感压力,顾不上背包和携行具,都一并用刀子割开松脱,丢到身下的岩窟道路一侧。

    奥斯卡就没那么幸运了,大狼没有雪明那样冷静的头脑和战斗素质,而且他比雪明爬得更快,也爬得更高,虽然嘴上说“快跑”——可是狼哥的身体却一直在往上爬。

    似乎这头大狼觉得,只要爬回平地,就能找到一条宽敞的生路。须臾之间奥斯卡乱了方寸,就像你游戏里打出撤退信号但一个闪现突脸的队友一样,在雪明眼里,奥斯卡就像一个破布娃娃,被一对大手捧起。

    DB的臂展足有二十三米,两只大手像是打蚊子一样,狠狠的拍在奥斯卡身上,两掌合拢的一瞬间,能听见平地起惊雷的巨响!

    雪明的心已经凉透了,虽然他还保留着战斗意志,但是以他经验来判断,狼哥受了这凶悍的掌击,恐怕是凶多吉少。那巨大的冲击力带起狂风喷溅扬尘,刮到脸上就和刀子一样,以狼哥的体重和元质构型来判断,这位VIP就像被一台数吨重的卡车砸中,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

    粘稠的腥臭血液从头顶落下,雪明连打了几个滚,狼狈的窜起来,身体还算灵巧,恢复平衡的一瞬间,就看见奥斯卡软趴趴的上半身倒挂在他面前。

    “跑”狼哥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从口鼻中喷出脓血。

    雪明想往来时路撤退,正好撞见狼哥的半身——

    ——他仰头看,就见到糜烂的肉泥一路往上黏连,缠上[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的八根尖锐趾爪,好似一面血肉墙垒,堵在狭窄的坡道前。

    两臂的巨大阴影盖住雪明,那胳膊上的分叉树苗好似蜘蛛的步肢。

    DB就在雪明身后,它光是趴在高地上,用两条臂膀就能拦住雪明的去路,它并不着急吃食,也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口吐人言,说出一串古英语——

    “——参见你的祖灵,拜会你的兄长。”

    “然后与我融为一体。”

    雪明听不懂这些话,只能勉强听明白几个单词,现代英语经过其他语系狠狠的改造,特别是诸多法语混合其中,和古英文大相径庭,许多用词语法也不一样了。

    “咳咳咳”狼哥的眼神失焦,全靠这倒吊的姿态,他体内的血液才能抵达大脑。从破碎的肚腹中落下更多的血肉来。

    见雪明没有回应,[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便两掌撑住岩壁,使着灵巧的倒立翻身,在千钧一发之际,眼看奥斯卡要跟着那巨大的掌趾下压,变成一团肉泥。

    “SD!”江雪明震声大吼。

    苍白色的魂威化身从神父的背脊钻出,拉住奥斯卡的半身,从这恐怖的山妖肉掌之中夺回了同伴的性命。

    再看这二十来米的巨大人形怪胎,它的动作一点都不慢,身上飘荡着古木山林树叶所编织的蓑衣,跟着躯干和下半身做巨幅位移,只在一瞬间就完成倒翻,趴在了山体坡道一侧。

    这道路狭窄,DB一手扣住山体的高台,两条后足好似猿猴那样灵巧,各自找到合适的落足点,恐怖的指力能摧金断石,趾尖咬住山岩便发出咔咔怪响,粉碎岩石深入矿物层,牢牢的将身体固定在岩层之中。

    它提搂着奥斯卡的下半身,从指头间舔舐着大狼的烂肉,舌头上有一层厚厚的毛刺形菌类藓,几乎与鲜红的长舌融为一体,这细菌之中立起六道好似风向标一样的植株,它们都有鲜红的蝶形肉冠——这是维塔烙印的特征,是癫狂蝶的Slogan!

    没有枪,手边只有奄奄一息的狼哥。而且寻常枪弹真的能逼退这家伙吗?

    万灵药够吗?这地方太狭窄了,如果使用潘克拉辛,会把高地一侧的山岩都破坏掉,没有立足之处了

    雪明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着——

    DB:“——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是什么呢?”

    [枪匠!你现在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它发现我了!这家伙是米米尔的直系血脉,吃过人,脑子也好用!]

    [先想办法把小命保住!逃吧!]

    “我拒绝!”江雪明不打算丢下奥斯卡,且不说狼哥如何待他,这趟冒险之旅没有奥斯卡的帮助,他绝不敢只身一人深入精灵圣地。

    DB的嘴里有癫狂蝶的特征,曾经也有使徒猎犬将化身蝶小心翼翼的含在嘴里,奥斯卡要是落进它的肚子里,它会变得更聪明,这位VIP的脑子里有十八区大半张地图的食谱,要是这头魁梧强壮的山妖再次进化,萨拉丁的猎团再也没办法深入这片恐怖的泥潭。

    说时迟那时快,神灵的长孙挥动巴掌狠狠打来,在它眼里,雪明就像一个脆弱的玩偶。

    芬芳幻梦与这巨力掌击撞在一处,是力量与力量的直接对话!

    江雪明脸色苍白,那枯瘦的趾爪轰上芬芳幻梦的钢铁之躯,敲得他神经衰弱险些跌进死门。

    “嗯?”[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面露疑惑,紧接着变得小心谨慎,它盯准了奥斯卡的脆弱肉身,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奇怪的智人或许拥有亚瑟王时代的神奇魔法,拥有强劲的灵能,但是面对山妖的力量压制时,肯定会暂避锋芒。

    可是对方非但没有丢下同伴逃跑,反倒是显露灵体正面对抗。

    它提起左臂,用余光瞥视着趾爪的伤痕,这无坚不摧的巴掌,皮肤已经开裂,拇指的趾爪角质层也断了一截,从这渺小的灵体中迸发出来的力量让它感觉到了威胁。

    “你从神的次子那里偷走了一部分神力吗?”

    这句古英语传到雪明耳中,依然听得他一头雾水,不过敌人爱讲话是好事——

    ——短短的几秒钟里,雪明在疯狂的呼吸着,芬芳幻梦方才被这绝强的巨力打得身体失衡,带着本体一起踉跄趔趄的撞在坡道的岩墙上,大猫几乎被这大逼兜给抽懵了,铁盔成了回声室,那巨响回荡在SD的脑袋里,它的眼珠子依然在来回震荡,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口气。

    [妖魔,他的力量来自他的心,和我没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贝洛伯格说话了。

    [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的父辈是山巨人,它便是山巨人的一滴血,而它口中的神灵次子,则是贝洛伯格这一批从米米尔的尸体中,迸发出来的纯粹精灵。如果按照智人的论资排辈来讲,山巨人是米米尔的血肉元质,是长子,精灵则是精神元质,是次子。

    当米米尔的灵魂死去,它的肉体和神经裂解分离,就变成了灾兽生命的起源。

    在亚瑟寻找圣杯的旅途中,也有不少战士落进DB的肚子里,它由此了解到人类世界的历史变迁,进而感知到自己身份的特殊性,与其他痴傻愚钝的兄弟姐妹不一样,DB是个优秀的猎人,一直想要得到精灵的力量,哪怕只有一小部分,应该也能让它出现“返祖现象”,或许能让它变回山巨人,拥有米米尔的神通。

    滚烫的榴辉岩熔浆之中,也有一部分精灵藏匿于间歇泉眼,当初雪明和流星遇见的那头化圣的野兽,还有腐败之龙,正是接受了米米尔精神元质的洗礼,从祖灵的回忆里获得了神力。

    [但是你要当心了,我会保护他,他能运用我的力量,你命不久矣。]

    这句话讲出来,DB果真退让几分,似乎是被吓住——

    ——雪明的剑早就断了,如果让芬芳幻梦提着贝洛伯格去作战,砍死这头山妖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他手边没有傲狠明德的骨头,也没有光芒利刃。

    在求生本能的驱策之下,[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吃了太多太多的灾兽,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心,好比看见蟑螂老鼠时,现代社会里的智人必然能够毁灭这些害虫,但也会放声尖叫大步退后。

    它一边低声咒骂着,朝雪明吐出几句古英语脏话,一边慢慢的往山岩更低处攀爬。

    直到这巨大的山怪完全消失在雪明视野中,雪明才松了一口气,把奥斯卡放下,要迅速从散落的包裹里找到万灵药。

    也正是这短短的几步路——

    ——DB再次爬回平台,就像一个蹲守多时的老练猎人,它朝奥斯卡伸出趾爪,要把这头大狼带回去当晚饭。

    逆境是磨砺人的至高学府,在这一刻,雪明只觉得身子受到巨力牵扯。

    以谷底山林为海拔参照,三万里哨所岩坡在两百八十多米的高度,为了避开复杂的爬虫生态圈,找到一片干燥的栖息地,猎人们一般都会选在高处建造聚居地,就是这个瞬间,雪明身上还有几条安全绳,它们与奥斯卡紧紧相连。

    他的身体受到巨力裹挟,眼看那恐怖的大手卷土重来,要把奥斯卡抓下悬崖,他拿上两个布卷,里面都是万灵药针剂,顺着DB的收手姿态一起往下跳。

    芬芳幻梦与这巨怪的颅脑近在咫尺,DB的眼睛里吐露出贪婪和恐惧,它惧怕贝洛伯格,可是饥饿感让它再次出手。

    上一回是它处在绝对的优势高位,雪明再怎样灵巧,也无法触及DB的颅脑,这一次可不一样。

    芬芳幻梦的极限射程是十六米,而此时此刻,他受到狼哥的牵扯,结结实实的落在DB的怀里,钢铁大猫再次显形,好似喷气式战斗机的引擎咆哮声已经响起!

    拳影好似落花缤纷,像一根根钢钉凿穿了DB的下巴,要再往前去,要爬到这山妖巨怪的脑袋去。

    [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吃痛松手,侧脸被打得稀烂,眼里都是不可思议,这狡猾的虫子在靠近它的头颅!想把它的脑袋啃开!

    没了皮肤的保护,松软的咬肌也暴露在空气中,成片的黑血从口腔中往外喷洒着,这讨人厌的奇怪灵体似乎还在往上攀爬!不不不

    “不!”

    山妖立刻往下跌,松开四爪自然落体,跌到哨所高地的中部岩窟群,这里有复杂的水脉和洞道,是用来给哨所输送物资的通道。

    雪明只觉得天旋地转,失了所有集中力,再也找不准[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的脑袋,他的身体自然失重,往下摔了四十多米,落到一片松碎的石灰岩里,跟着山妖的躯干砸出一阵浓烟,再到乱世丛生好像蚂蚁虫巢一样的复杂地形中,就见到那山妖捂着流血不止的下巴,口舌和牙齿被打得变形开裂,一蹦一跳的跨开大步,跳上巨树的枝丫,飞也似的逃走了!

    这个时候,天上落下来一片片暗红色的血雾,那便是DB脸面和咬肌破裂迸出来的血,可惜芬芳幻梦的打击面实在太窄,这些拳头只能造成一点点穿刺伤,再怎么狠厉的勾拳踢腿,也只能像刮痧一样,难以伤其筋骨要害。

    “奥斯卡!”江雪明找不到狼哥。

    他经过这么一摔,只觉得腰脊剧痛,从乱石之中爬起,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肚腹的割裂伤,眼神骇然之时,想起那山妖怪物临走之前顺手勾带趾爪的反击——

    ——这种好似野兽本能一样的报复攻击,在雪明身上留下了两寸深的撕伤。

    那爪子就像是一支残酷的行刑大剑,拖割出恐怖的伤口。或许[DivineBloodlines·神圣血脉]都没有意识到,只顾着捂脸奔逃。

    如果再深一些,雪明的内脏都要被割成两截了,还好这身豹蟒的皮囊给他挡了一刀,他连忙给自己打药,继续呼喊着。

    “奥斯卡!奥斯卡!”

    抬头一看,这地方有十六条复杂的洞道,再往上便是一个L形的大梯道,之前马奎尔接治的伤患便是在这里摔伤的。

    “奥斯卡!”

    雪明依然找不到狼哥,他的脸上全是血和灰尘,狠狠擦了几下,黑暗无光的环境中,只有精灵圣地核心区域传来了蓝色的暗光。

    “奥斯卡!”

    奥斯卡的半个身子挂在其中一个洞道口,向雪明呼救。

    “在在这”

    雪明跟着声音连忙上前,往狼哥脖子注入万灵药。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大狼的下半身又长了回来,毛发也变得柔软,成了雪白的皮毛。

    “别别别别!”

    有了点力气,狼哥还想喊几句。

    “别呀!”

    雪明不理解,这个“别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直到奥斯卡恢复大半力气,连滚带爬的想要钻出洞道时——

    “——又他妈卡住了!”

Act.15 Facts Of Life·活在真实里

    前言:

    我是个天才!所以我没有死亡的权利!

    ——萨尔瓦多·达利

    “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奥斯卡从洞道中挤出变形的下肢,又叫张从风神父一套麻利的按摩正骨手法把两条腿给掰正了。

    这头大狼表情扭曲,坐卧在岩台上痛得直哆嗦。

    “或者说”

    “或者说啊,我是怎么他妈的活下来的?”

    这一路上的诡异经历让奥斯卡脑子里全是问号,按理来说,整个精灵圣地已经探索完毕的区域里,DB就是这片山林的霸主级生物——哪怕在适合狩猎的季节,全副武装的探险队遇见它也讨不到多少好处。

    它懂得隐藏自己,会跟在队伍周边寻找合适的机会,往水源投毒,破坏道路,在山体坡道或者岩窟等等有利地形以强击弱,抓住一两个智人就迅速逃跑,绝不贪心回头。

    这一回狼哥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当他在绳梯上看见DB时,就预感自己大限将至——那求生意志都快被吓没了,得亏青金老娘送给他一副结实的肉身,能让奥斯卡在死门状态苟延残喘十来分钟。

    对于奥斯卡的疑问,雪明没有正面回答。

    他一言不发,等狼哥缓过一口气,就指着运输物料的洞道。

    “能从这里爬上去吗?”

    奥斯卡:“可以。”

    起初大狼没有选择物料通道,因为这些洞窟狭窄崎岖,如果又一次卡在里面就遭老罪了。而且外边的岩山坡道那么好走,狼哥当时的体力也不多了,就想着行方便走捷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走就走掉了半条命。

    雪明二话不说往洞道里爬,越过一个个吊索货斗,里边还算宽敞,打开头灯就能见到成片成片的飞鸟,这些鸟儿见了强光立刻扑打翅膀飞了出去。

    “走吧。”

    奥斯卡唯唯诺诺的应道:“成。”

    这一回,大狼终于冷静下来,再也不多说什么了。

    他能活下来全靠神父的一针万灵药,至于神父是如何赶走DB的,他是一概不知。再加上之前这神父能徒手降伏金雕狮鹫,那对肉掌要掰断他大狼的下巴应该也是轻轻松松,这种肉体素质,狼哥只在极少数红石人身上见过。

    两人越过一百五十多米长的洞道,终于来到了三万里哨所的活动平台。

    此处有一栋直尺形状的老楼,总共三层,能住下四十来号人。靠房室西南侧的三一三房是信号站,其他的基本都是宿舍。

    楼房前方的水泥坪子有几个大铁架,那便是晾晒猎物制作风干肉的地方,再往旁侧看有两个储水罐,狼哥从物流洞窟的吊篮里爬上来,钻出竖井的第一时间,便立刻去敲打储水罐,听见罐体里的闷响,确定还有淡水时,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好呀!~神父!我们还有水喝!”

    江雪明点了点头,眼神依然凝重,他扫向房室一侧,走廊旁边的窗户大门全部打开,坪地上留着DB的脚印,显然这头山妖巨怪在禁猎期非常活跃,敢跑到人类的聚居地来寻找猎物。

    两人就近去活动室生火取暖,雪明要奥斯卡留在房子里看火,之后马上返回了绳梯坡道,想把豹蟒的肉给捡回来,可是当他重新来到悬崖一侧时,就见到第二平台和第三平台满目狼藉遍地血迹——那几个食物袋也不见了。

    这恐怕是DB干的,它被芬芳幻梦击伤之后没有逃远,而是折返回来抢走了两人的补给品。地上的血迹就是证据,有几处血浆往外喷溅出放射状的痕迹,那是DB在攀山时放开双手,不再捂住伤处,剧烈运动时从头颈的咬肌迸发出来的鲜血,依然带着热气。

    雪明把这个坏消息带回去时,狼哥也是满脸懊恼。

    “糟了,这下难办了。”奥斯卡强调着:“这家伙心理阴暗,扭曲变态,吃了这么一个大亏,要是我们再出去打猎,它肯定跟在我们屁股后边干坏事!”

    江雪明:“还有吃的吗?”

    奥斯卡面露难色:“这”

    三万里哨所没有存粮,哪怕不是禁猎期,探险队也很少会涉足这片未知之地,这个前哨站就像是人类在月球上插的第一根旗帜,仅仅代表着萨拉丁的猎团有能力来到此处,但是绝没有屯粮久居的打算——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此前从精灵圣地带回符纹石碑的几位猎人,他们是猎团里最优秀的探路者。但也因为不熟悉三万里哨所的内部设施,洞道年久失修的岩钉让他们身困险境,这些岩钉没人维护自然松脱,哥几个在套安全绳索降的时候从竖井摔了下去,救援队派了两百多个人,赶在禁猎期到来之前,慢慢把他们运了回去。

    “先检查伤势。”江雪明要狼哥稍安勿躁:“我的肚子被DB割了一道,不知道这畜生的爪子有没有涂毒,也不知道背后什么情况,我记得自己跌下来的时候是背脊先着地,你帮我看看,狼哥。”

    这么说着,雪明脱了破破烂烂的外衣,扯下棉毛衣,在火炉旁解开衬衫。

    狼哥看见那壮实有力的背阔肌时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神父的肉体元质如此丰沛,又看见那肩胛骨下的厚肉有一团诡异的乌黑色肉丘,显然是摔碎了肋骨,有一部分异物留在体内导致的骨架位移和骨质增生。

    奥斯卡连忙说:“你别动。”

    江雪明:“有暗伤是吧?我也感觉到了,只是没时间处理,伱能搞定吗?”

    “应该可以。”狼哥挥着爪子,割开这乌漆嘛黑的肉丘,就见到一股新鲜的血液喷洒出来,肉丘中包裹着十来块碎骨。

    “你扶着我的右手,抓紧。”雪明要奥斯卡勾带半个身体。

    他坐在壁炉旁的石台子上,让狼哥保持一个高位,紧接着用体重来矫正变形的胸骨。

    只听咔擦一声弹响,江雪明没喊出声,狼哥反倒是疼得嗷呜怪叫。

    雪明疑惑的问道:“你喊什么?”

    奥斯卡:“我我觉得你疼。”

    经过这么一折腾,雪明擦干净脸上的冷汗,摇晃臂膀大口呼吸着,这才感觉气息稳固体态健康,他的血已经顺着后背流到裤腰带去了,从布卷里取来万灵药,把这外伤治好——在奥斯卡眼里,神父又恢复了平静。

    “到你了。”江雪明要狼哥脱衣服:“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暗伤。”

    狼哥连忙摇头:“没有的没有的!”

    这青金的孩子从小到大就一直在挨打,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能感觉到不对劲,要说万灵药留下的后遗症,也只有这两条稍显羸弱的大狗腿。没有足够的元质补充,奥斯卡饿的头昏眼花。

    就在雪明穿衣服的那点功夫里,狼哥终于窥见了枪匠的纹身——

    “——我超!枪!”

    饶是奥斯卡再怎么迟钝,这道纹身是老可汗用魂威留给无名氏的礼物,是无法磨灭的印记。这位神父在忍受割肉断骨的痛苦时,表现出来非凡的忍耐力,而无名氏的精英兵在受伤之后依然要临阵打药继续战斗,这点特征,也让奥斯卡心里的两个影子重合起来。

    “是的。”江雪明没有隐瞒的意思,简单直接就这么承认了。

    在这片未知地块,他要随时随地调动芬芳幻梦的力量,墓志铭上绝不能写[死于山妖]——奥斯卡是个值得信任的可靠伙伴。

    “难怪我能活下来呀!”奥斯卡先是一惊,又立刻躲远:“等会.”

    这头大狼的表情嘻嘻哈哈的,紧接着变为狐疑惊异。

    “你是人是鬼呀?”

    江雪明没回话,从石台子上抹了一把血,都是刚才破骨疗伤时喷出来的鲜血,染血的手套抹在狼哥脸上。

    奥斯卡终于从口鼻之间回过味来——

    “——噢耶!噢耶!!噢耶!!~~~”

    大狼狗兴奋得不能自已,没穿裤子挺身扭动屁股,狠狠的对着空气怼了几下。

    “带劲哦!~枪!~”

    “好呀!好呀好呀!好呀!”

    这种近乎于癫狂的热情,让雪明想起了流星,狼哥和流星一样都是红石人——这些看上去笨笨的家伙都很可爱。

    雪明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呢?奥斯卡?”

    可是奥斯卡似乎完全无视了枪匠的问题,他开始长篇大论喋喋不休,似乎心里有一万句话。

    “我就知道嘛!我想圣乔什死的那么干脆,普通人怎么可能从九狱里杀出来呢?”

    “我一直都想不通,后来忙着给孩子改作业”

    “你被那四个战帮的罪犯绑走了,我还一直在担心后怕,要是BOSS问起这个事儿,我该怎么交代呢?”

    “嗨呀!难怪你会跑到这里来找贝洛伯格.”

    雪明打断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奥斯卡。”

    过了老一阵,狼哥终于冷静下来。

    雪明就近取材,把梯台的绳梯搜回来,要给这头大狼编一条裤子。芬芳幻梦就一直坐在火炉边打毛衣,那钢铁猫猫有点慈祥猫老太的感觉,一对铁爪放进火里烤,烤红了就给毛衣的线头封边。

    “呃”奥斯卡琢磨了半天,终于说道:“我们速战速决吧,枪匠。”

    江雪明:“怎么个说法?”

    奥斯卡:“DB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你打伤了它,它绝对会回来报复你的,而且它是米米尔的长孙”

    “我在它嘴里看见了维塔烙印的痕迹。”江雪明说起这个事。

    奥斯卡解释道:“它为了提升能量利用率,主动接触了这种病毒,之前我们碰见过冈萨雷斯先生,在冈萨雷斯先生的身上有很多木苗——你也看到了吧?”

    “这是山妖的寿数特征,每一年山妖都会冬眠,它们会变成温暖的石头,会有蛇虫鼠鸟在这些温热的岩石身上定居,久而久之,动物留下的草种和植茎发芽了,这些山妖身上开始长出植物——植物越多,也代表它们的年龄越大。”

    “直到有一天,山妖彻底一睡不起,这就是它们寿数的终点。”

    “DB嘴里的维塔烙印也能提高它的体温,改造它的新陈代谢和心血循环,它没有冬眠的习惯。而且它一直想要得到米米尔的[神圣器官]——不论是心肝还是大脑,或者拿到一部分精灵,让它产生返祖现象,从肉体凡胎变回神话生物。”

    江雪明:“贝洛伯格和我讲过这个事。”

    奥斯卡:“我们要前往哨所之外的一个精灵村庄,离这里有七百多米的直线距离,已经很近了,可是DB一定会在路上等我们。它也想得到精灵——我们之间必有一战。”

    江雪明摇了摇头,心里没底。

    “不一定能赢。”

    奥斯卡惊异:“啊?”

    江雪明:“我手边没有枪械,没有可靠的热武器,没有贝洛伯格,赤手空拳仅靠魂威的力量只能自保。”

    要对付DB这类智力极高的巨大敌人,雪明没有把握做到一击必杀。

    这种体格的单位,芬芳幻梦的特殊灵能也不能保证一拳就能将其送进梦乡。

    “而且如果是一对一,我有信心能与之周旋,它的身长应该在两千四百公分左右,体重在十六吨上下——但是要带上你,那估计没戏。”

    “我活着影响你输出是么?”虽然不太情愿,但奥斯卡依然问出了这个尴尬的问题。

    “是的。”雪明直言不讳,“它的步幅太大了,而且身形灵巧,奔跑跳跃的速度超过每小时八十公里,一步跨出去就是十来米。滞空能力非常优秀,攀岩和奔跑时的姿态都不影响骨骼,我很难想象它这个自重是怎么做到的。”

    “要真的打起来,我也只能一边逃跑一边寻找机会,而你是跑不掉的,狼哥。”

    “你太笨重了。”

    奥斯卡张着嘴,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

    江雪明点点头,脱下手套抽打着狼哥的腰腹。

    “你上一副肠胃还在的时候,上边全是赘肉。”

    “腰腿无力,脂肪堆砌。”

    “爬了六回树就开始气喘吁吁,像你这个年纪的青金,他们跟我去打仗,体能比你好太多太多了。”

    “你的极速应该只有每小时四十六公里,甚至比不过黑哥。黑哥每小时能跑七十公里。”

    “你只能保持半分钟的极速状态,然后喘得像条狗。”

    “毫无疑问,带上你去探索精灵村庄,你死定了,活不了一点。”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奥斯卡抬不起头来——

    ——丹尼尔曾经讲过,老师是个很严苛的人,严苛到让人自卑,甚至会产生恨意。

    当雪明用他的作战标准来审视奥斯卡时,这让奥斯卡有点无地自容的意思。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灵能触媒,找不到厉害的武器,我不想和DB交手。”雪明非常冷静,哪怕离目的地只有最后一小段路了,他依然稳得像一座防御塔:“要是精灵村庄还有其他灵体或者山妖,我也不想腹背受敌。”

    “先睡一觉,然后想办法回去,到了开春的时候,DB要对付的东西就不是我的拳头了,是我的枪弹和全险半挂。”

    “呃有道理。”奥斯卡也觉得有理:“不过你要说起这个灵媒道具。三万里哨所确实有这么个东西。”

    这个时候,芬芳幻梦终于打完了毛裤,丢给奥斯卡。

    “接着!”

    奥斯卡:“好叻!”

    钢铁猫咪干完活,懒洋洋的钻回了雪明的身体里。

    江雪明:“你说,这个灵媒道具有什么用。”

    “在一九四零年前后,三万里哨所刚刚建成。”奥斯卡讲起这座遗址的历史:“傲狠明德的一位匠王者跟着探险队来到这里。”

    “由于当地特殊的灵压环境,人们最难解决的就是睡觉问题。”

    “这位匠王的名字叫萨尔瓦多·达利,是个西班牙人,也是凡俗世界赫赫有名的艺术家。他用辉石和精灵制造了三个灵能机关,就像我们的BOSS制造棍棒一样——用来庇护探险队里难以入睡的成员,吓唬灾兽,解决聚居地的安全问题。”

    萨尔瓦多·达利是一位西班牙画家,具有非凡的才能和超绝的想象力。

    他为爱人制造了一枚胸针,具体形态就是一颗黄金和红宝石所造的心脏,它至今依然在跳动着。

    “还有这种好东西?”江雪明不理解:“既然有法宝,为什么不拿出来用呢?”

    奥斯卡表情尴尬:“因为很难控制。”

    这么说着,狼哥拉着枪匠来到二楼的猎团指挥室,从团长办公间的床铺下边,搜出一个满是灰尘的大皮箱。

    还没打开箱体,雪明就能感受到其中澎湃的灵能潮汐。

    狼哥掏出自己的棍棒——那是一柄迷你的地质锤,用地质锤砸开大锁。

    红布作底衬,其中装着三个奇形怪状的发条装置,皆是由黄金打造,红石作点缀的古怪饰物。

    奥斯卡小心翼翼的取出正中间看上去最“正常”的音乐盒。

    它和流星曾用的辉石[福寿万年]选配的材料一样,似乎是达利大师送给勇敢红石人的礼物。

    “我估计再过两年啊,猎团就会把这三样灵媒送去秘文书库当文物了。”

    狼哥这么说着,将盒体呈到枪匠面前。

    “达利匠王只给它们起了一个名字,都叫[FactsOfLife·活得真实],这个盒子就是用来对付灾兽的,也能解决失眠的问题。”

    江雪明十分好奇,他去详看这盒体的造型。

    那黄金外壳上雕刻出一对对足踝脚掌,又有烙铁填充足掌之间的夹缝,似乎是一种酷刑。底壳的红石好似鲜艳烈火,这股炙热的灵能潮汐几乎能烤热空气,光是抱着它都让人口干舌燥。

    “能演示一下吗?”

    奥斯卡紧张的吞咽着口水:“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江雪明:“嗯。”

    [我劝你们善良,这里面寄宿着一位非常调皮的精灵,它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

    奥斯卡:“准备好了吗?”

    江雪明:“当然。”

    [真的吗?枪匠?你最好把自己绑起来!]

    奥斯卡握住音乐盒的发条扭柄,这扭柄的造型过于前卫,它充满了

    呃

    性崇拜。

    随着发条齿轮耦合的咔咔声,从盒体中心的红石升起,台座之中露出一个小金人的雕像,那便是达利大师的模样,有一对漂亮且性感的八字胡,爽朗的笑容也带着邪异鬼魅的意味。

    “我是个天才!所以我没有死亡的权利!”

    这句话从小金人的嘴里讲出来,之后便从盒子里传出一阵激烈的鼓点。

    它开始震动,那黄金也渐渐变得柔软,红石就像一颗炙热滚烫的心脏,开始泵动。

    奥斯卡的爪子当即烫出几个水泡,他连忙松手丢开这诡异莫名的灵媒机关,音乐盒落在地板上,居然开始跟着这机关的泵动节奏起伏不定的弹跳。

    小金人雕像则是敲着响指,像一团即将融化的黄金,拥有了自我意识,自由自在的扭动身体,提臀送腰。

    盒体的足掌浮雕也开始起起伏伏,好似被烙铁烫得跳脚!

    这个时候,雪明终于发觉身体也不对劲了——

    ——他的脖子脑袋都不听使唤,跟着这奇怪的音乐节奏一起摇起来了。

    奥斯卡也是如此,他满脸无辜的看着枪匠。

    “我说过了,它不受控制。”

    江雪明一边跳着舞,一边想要把这滚烫的黄金盒子拿回手里。

    “我停不下来”

    奥斯卡:“我也是,达利大师在设计它的时候,就是为了让探险队里睡不着觉的人们跳起舞来,完全释放自己的内心情感,累到睁不开眼。”

    “那它是怎么制服灾兽的呢?”江雪明还是不理解,这种神秘莫测的催眠灵媒对灾兽也有用吗?

    这个时候,雪明跟着灵媒机关往门外走,它蹦蹦跳跳像一只机械青蛙,散发出滚烫的热气,跳到走廊外边去了。

    一直蹲守在三万里哨所外边虎视眈眈的DB解答了雪明内心的疑惑。

    在一阵强而有力的音乐声中,这头山妖就站在水泥坪子里,跟着奇奇怪怪的音乐声挥动手臂扭动腰肢,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肉身,脸上的旧伤还在流血。

    江雪明和狼哥在二楼走廊上摇头晃脑,和DB大眼瞪小眼。

    “你问我这种教学经验是从哪里获得的?”

    大卫·维克托坐在贵宾车厢里一动也不动。

    面对年轻的来访者,维克托老师依然要求这些新人与他共舞一曲。

    “一定要有一个详细的解释的话——应该来自于一次约见。”

    “具体来说,是一九三八年,与萨尔瓦多和弗洛伊德的约会。”

    “萨尔瓦多·达利说他见到了上帝,指的就是西格蒙德·佛洛依德先生,他说——”

    “——梦是解开无意识心灵的钥匙。”

    “萨尔瓦多·达利是个偏执且极具才华的艺术家,他的灵感常常从梦中来,能和佛洛依德先生讨论潜意识与梦,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绝妙的体验。”

    “达利先生与佛洛依德先生碰面之后,他几乎是手舞足蹈一般,在疯狂的喜悦中完成新的作品。”

    “我们一整天都在大笑,一整天都在跳舞饮酒,持续了三十三个小时。”

    “有好几次,我都被这种狂热的情感所控制,险些认为自己要脱力死去,心脏要破裂,要从喉口跳出来——万幸的是我依然活着,自此之后我就变成了一个慢条斯理的人,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和外界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的轮椅骑士不同,如你所见。”

    “自那以后,我这个红石人也经常会去十八区参见达利的作品,无论是艺术作品还是灵能作品。”

    “舞蹈便成了我教授学生的第一课。”

Act.16 I Can't Stop·停不下来

    前言:

    天才会死,但天才的作品不朽。

    ——萨尔瓦多·达利

    “好像是”

    奥斯卡看着不远处在水泥坪子里尬舞的DB。

    “僵住了呀。”

    这个音乐盒是萨尔瓦多·达利的作品之一,无论灾兽或人类,拥有听力的生命都会受到它的控制,开始狂舞不止,直到筋疲力竭。

    “我停不下来。”雪明伸不出手去,视线跟着摇晃的头颈左右横移,也难以锁定那个蹦蹦跳跳的音乐盒。

    奥斯卡:“我也停不下来。”

    大狼的尾巴跟着高地山风一起摇曳着,随着音乐的节拍扭腰送胯。

    他们时不时能看见山妖巨怪——那身松垮的肌肉和干瘦的四肢摆动起来声势极大,踩点跺地时便在坪地留下一个个极深的脚印,DB的脸上就会带起羞愧恼怒的恶毒表情。

    此次它尾随猎物伺机而动,准备在房外蹲守,等到雪明和奥斯卡累极入睡便动手偷袭,怎想到这不讲武德的计划突然被这灵媒道具给打断了。

    它脸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冒着失血过多失温休克的风险舍命一搏,如今却像一头求偶的野兽,在天敌面前跳起舞来了。

    “怎么办?枪匠?”奥斯卡感觉情况不容乐观,他的体能储备所剩无几,再这么跳下去,他撑不了多久。

    江雪明:“我没关系。”

    “啊?”奥斯卡面露惊讶,“你耐力那么强?”

    江雪明解释道:“我可以跳上一整天,眼前这家伙虽然在流血,但是它刚吃完豹蟒的肉,估计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你要是累了,我有办法。”

    这么说着,雪明跟着音乐盒的鼓点节奏甩掉手套,刻意控制步幅,来到狼哥身侧一个大嘴巴子。

    “一,二,三,走。”

    这响亮的耳光抽在奥斯卡脸上,将他送进梦乡。

    只剩下山妖和雪明对峙,过了整整十八分钟,这音乐盒的发条终于走到尽头。

    恢复自由身的一瞬间,雪明召出芬芳幻梦威吓敌人,DB则是满头的冷汗,又跳回中部平台去躲起来了。

    雪明没有追击的意思,把狼哥拽回温暖的房间里,刚拿回音乐盒,又看见这头贼心不死的山妖在悬崖边探头窥伺——那神态就像贪恋蜜糖的大熊,舍不得蜂蜜又害怕被蛰,只敢慢慢试探。

    等到DB爬回水泥坪地,雪明再次拧动音乐盒的曲柄,在这种食物和水源匮乏的环境下,他绝不想和这神话生物打正面。

    于是第二场舞会继续,智人和山妖接着奏乐接着舞。

    如此反复三回,过了整整一个小时,偶尔路过的几头金腰燕也在电线上陪着攻守双方跳满全场,鸟儿们撅起屁股亮出尾羽摇头晃脑的,那场面非常诡异。

    DB想逃,但是逃不掉,一开始它恶狠狠的想着,只要这么熬下去,眼前这个可恶的智人或许会累趴下。

    再后来它才发觉,这家伙好像完全没有累倒的迹象,可它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了。

    正如雪明想的,这头山妖的体重摆在那里,身体在活动时所需要能量应该是智人的数十倍。哪怕刚刚吃过一顿饭,那十几吨肉以如此灵活迅速的体态舞起来,应该也撑不了多久。

    雪明的身体协调性非常好,哪怕尾指和尤克丽丽给他换了一副“比较笨重”的肉身,这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长对他来说是那么陌生,但是在这半个多月里,他早就适应了这个体重,重新回到了灵肉合一的状态。

    [枪匠,你打算把它累死?]

    “在它倒下的时候,我要取它性命。”江雪明已经作出击杀宣言:“这畜牲十分狡猾,从几十米高的地方跌下去也没见它留下什么大伤,皮糙肉厚的,不用潘克拉辛恐怕杀不死它。”

    “要够到它的脑袋实在太难了,除非从楼顶跳过去,跳到它的肩上对颅脑来上几拳,它可以失误很多次,可是我只有一次机会。”

    “萨尔瓦多·达利先生制造的灵媒机关确实有用,而且非常厉害,甚至能控制神灵的子孙。”

    这霸道的肢体控制几乎让枪匠做不了任何事,除了稍稍改变步幅来移动以外,他的两条手臂和头颈都沿着固定的线路来运动,前几回雪明想掏腰包取万灵药,握在手里备用,可是他根本就握不住针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万灵药随着舞蹈动作一步步将注射器甩飞出去。

    他再也不敢去拿辉石,大声呼唤着。

    “SD!帮我戴戒指!”

    出人意料的是,当钢铁大猫浮现于身前,这强劲的灵体也开始跳舞。

    芬芳幻梦:“啥情况呀?!”

    一人一灵的同步率极高,摆腿揨臂摇晃上身,与不远处的DB互相呼应。

    “连灵体都逃不掉这种控制吗?”雪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唤回魂威,避免多余的精神消耗。

    对于DB来说,它的体能消耗要比枪匠大得多,不光是这套经过维塔烙印改造的肉身,还有禁猎期的高山风也在慢慢的带走它的体温。

    它能感觉到喉舌口腔之中往外喷吐的豹蟒臭气,它的胃因为持续的低温已经开始产生消化不良的糟糕现象。唯一的眼睛开始干涩发痒,身体也不像之前那样灵活,似乎胳膊腿都要冻上了。

    再这么下去,它会睡过去,变成山岩,和冈萨雷斯一样,只不过冈萨雷斯在春天还能醒过来。它就没这个机会了,智人绝不会放过它。

    这么想着,DB一点点调整步幅,强行扭转身躯,一边跳舞一边往山岩平台去,随着音乐的节奏,每四个大段它能挪出十来米的距离,找到规律之后,它就能逃走。

    雪明也没办法阻止这头巨怪,最早音乐盒的设计语言是静态防御,它并不是什么主动进攻的灵媒道具,要是这些灾兽畜牲识趣,慢慢从这魔音中遁走,人与自然也是相安无事的状态。

    可是意外发生了——

    ——在漆黑的夜空中飘来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大黄鸡一头栽倒在哨所的储水罐旁,似乎是电线上金腰燕成了它眼里的零食,还没看清平台上的巨怪,就这么莽撞冒失的冲进音乐盒的控制范围内。

    金雕狮鹫在半空扑打翅膀,听见音乐时,它的四肢和两翼暴走失控,撞断了两条电线,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摔得满头是血。

    它疼得咯咯乱叫,又连忙爬起,翅膀也断了,无力的耷拉在一侧,可是脑袋却不听使唤,跟着那音乐的节奏继续摇晃。

    它看清水泥坪里的DB时,吓得炸了毛,这狡诈的猎手根本就没有任何灵压波动,江雪明和狼哥也感觉不到这山妖身上的信息素和灵压——DB懂得如何隐藏自己。

    突如其来的访客让雪明手足无措,在DB眼里,这头傻乎乎的大鸟就成了第一目标。

    几乎在第一时间,DB就改换路线,决定踩死这头鸟,如果能把金雕狮鹫吞进肚里,它至少还能熬上一段时间,说不定能熬死这个可恶的矮人。

    [是它呀!你们救过它!]

    江雪明:“嗯它脑子不太好。”

    [它把你们当成崽啦!它来救你们啦!]

    江雪明:“不一定吧。”

    [反正就.不能让DB吃了它呀!事情变坏了呀!]

    江雪明:“怎么办呢?贝洛伯格,你想想办法?”

    [你转起来!枪匠!用点力!]

    跟着音乐的韵律,雪明在固定的第二节旋转步伐时特地加了点力,腰包里贝洛伯格的剑柄要挤出布兜,但是被挂扣给拦住了。

    他不慌不忙,眼瞅着DB离那头大黄鸡越来越近,就往护栏上狠狠一撞,贝洛伯格终于撕开布囊,飞了出去。

    剑柄掉到水泥坪地的铁架上,紧接着迸发出强光——

    ——它就像一支狼眼手电,发出接近两千流明的光束。

    眼看DB要把金雕狮鹫踩死,突如其来的强光射眼让它不由自主的退让了。大鸟也跟着这奇怪的音乐挣扎四肢,绕到储水罐后边去。

    DB还想追,金雕狮鹫接着绕,山妖和雕鸟就这么开始绕柱而行。贝洛伯格的光源照得雪明都睁不开眼,受了强光直射的DB更是苦不堪言,它感觉独眼留下了一片斑斓色块,根本就看不清大雕的具体位置。

    大黄鸡也是如此,每一次贝洛伯格亮起,它浑身一颤,只能去听山妖的脚步来判断方位,最终找到一楼门廊的入口,马上钻到相对封闭的楼道里。

    漫长的二十分钟过去,音乐停下的时候,雪明没有继续扭曲柄的意思——因为DB又逃了,几乎在瞬间就一个大跳扑出去,扑到西南侧的巨树茎杆上,然后捂着两耳自由落体,生怕再次被这魔咒给控制住。

    大狮鹫跟着两人的味道爬上二楼,叫山妖给吓得眼泪直流,朝着雪明嘶哑的吼叫着,还时不时用前爪带起折断的羽翅,对着DB逃窜的方向一个劲的刺挠,就像是在学校被恶霸狠狠揍过的孩子,向父母告状一样委屈。

    “好了好了好了行了行了.”

    江雪明轻轻拍打着大狮鹫的脑门,要这孩子安静下来。

    他终于戴上钢之心,还是不怎么放心,抱着音乐盒下楼去,没来得及给狮鹫上药治伤——他觉得以DB的性格,应该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走远。

    回到山岩平台,果然不出所料,他就看见这山妖巨怪蹲在洞道的石灰石岩层那边,离他有五十来米的距离,抱着两腿蜷缩身体,似乎是在等待下巴和脖颈的外伤自愈,依然在寻找偷袭的机会。

    DB也嗅到了江雪明身上味道,它仰起头,只是看了一眼。

    雪明摇晃着手里金灿灿的音乐盒——

    ——DB立刻吓得两腿乱蹬,先是凶狠的吼了一声,又像灵巧的猿猴,避到更低处,沿着山石坡道跳回树上,朝着枪匠龇牙咧嘴。

    雪明往回走了十来步,大概只过了五六秒的功夫。

    他立刻感觉不对,马上返回悬崖边缘——

    ——DB又跑回来了,跑到第二平台,它就像一头贱兮兮的大马猴,只等猎物放松警惕,和雪明来回拉扯。

    两者再次碰面时,DB突施冷箭猛的一挥手,这二十来米的距离,它的趾爪也碰不到雪明,可是这巨掌掀起一阵狂风,几乎能把雪明给掀飞。

    说时迟那时快,雪明再想去转曲柄已经来不及,他连连退让,一手逮住大黄鸡,要黄鸡赶紧跑路。

    这黄鸡也十分机灵,四爪齐飞刨出水泥碎末,往一楼房室飞奔,一人一兽窜进会议室大门,就见到门外的DB趴在门廊外面,裸露在外的鼻骨部分疯狂的吸气,想要确定雪明的具体位置。

    这头山妖没有贸然破墙,也不敢离楼道太近,它见识过芬芳幻梦的破坏力。始终保持着三四米的安全距离。

    雪明和大鸟贴在墙边死角,他就看见大黄鸡用两条后足站起来,心脏咚咚咚的狂跳,还用那尚未受伤的大翅膀把雪明按在原地,只怕这人类发出什么奇怪的动静。

    过了十来秒,一轮搜索结束,DB慢慢退回水泥坪里,像是死心了,想要离开。

    雪明依然没有动,细细侦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那声音好像是越来越远,往窗外看了一眼——便看见DB近在咫尺的下半身。

    “糟了!”

    这头山妖巨怪似乎能模仿脚步走远的声音!

    它可以逐步减轻跺地的力道,来制造虚假的脚步声!

    它在干什么?它站起来了?它

    “它想吃狼哥!”雪明不假思索惊道:“它在搜奥斯卡的位置!”

    [在这个距离,你要使用音乐盒的话,它一脚就能踩碎墙壁!枪匠!]

    雪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解除了芬芳幻梦的催眠效果,他不知道狼哥能不能立刻醒过来——紧接着,他冲出门外,要和这难缠的畜牲打正面。

    这是最坏的结果,雪明没有想到DB的战斗意志如此强大,反复十数次拉扯之后,这头山妖依然没有放弃狩猎的想法。

    贝洛伯格所处的位置没办法直射DB的眼睛,此时DB背对水泥坪地的晾肉架。

    它伸出两爪,小心翼翼的拨弄开二楼和三楼的房室大门,想要找到青金大狼的藏身处。突然听见响亮的海鸥鸣叫,下身传来剧痛!

    雪明像是一道闪电,窜出一楼长廊的那个瞬间,右手拧作拳头,潘克拉辛战技发动时,臂膀已经皮开肉绽,结结实实的轰在巨怪的脚脖子上,他的身高根本就够不到DB的要害。

    一时间剑气纵横狂风肆虐,DB吃痛半跪,但没有倒下,它扒着二楼廊道台面,低头看向伤处,便看见一道道伤口在足踝从内到外炸开,几乎是求生本能使它保持跪地姿态,不愿意将头颅放低。

    雪明一击得手之后连连避让,这受伤的山妖发了狂,那血液好似喷泉一样往外泼洒,可是开裂的足掌像是银背猩猩的灵巧爪趾,在他发出攻击的一瞬间,就开始朝着门廊侧抓挠反击——他只能挥出一拳,紧接着便被这狂暴的踩踏逼得连连后退。

    他往储水罐一侧绕路逃窜,右臂受了潘克拉辛的反噬,不断有伤痕从大臂小臂冒出来,连手指头都开始承受音符爆破的劳损伤害。

    他的脸色铁青,逃窜时还能听见DB紧追不舍的强劲脚步——那头山妖已经发了疯,拖着负伤的右足也要追上他。身后不时吹来腥臭潮热的风声,还有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

    回到储水罐体一侧,雪明没有多想,震声喊道。

    “SD!”

    决定生死的一瞬间来了。

    芬芳幻梦凌空扑出,DB已经彻底红了眼,它不想再跳舞,也不想再纠缠下去。彻底失去耐心——不得不承认,这个智人的耐力要比它强。

    它的右足受了伤,但论移动力来说,是它更厉害。

    还有两步?或者三步?

    这短短的五十来米就能抵达尽头,就能追上了。

    它的两臂已经往前佝偻下探,只要能抓住这个智人,轻轻一捏,就可以把这条虫子的肠子给挤出来!

    这一回,它做足了精神建设,浑身的肌肉胀紧发红,身上的枯叶蓑衣都跟着膨大,要作致命一击,在这个高度,那古怪的灵体纵使拥有极强的破坏力,也无法伤到它的要害。

    可是

    芬芳幻梦没有朝着DB进攻——

    ——它与敌人背道而驰,向着储水罐狠狠打出十六拳!

    一道道拳击好似钢钉贯穿了储水罐的钢皮,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环境中,在三万里哨所三四百米的海拔上,储水罐的压力使这十六个细小的孔洞变成了花洒。

    纯净水喷出罐体的一瞬间,受了寒冷山风的吹拂,立刻变成了冰雾。把DB浇了个透心凉。

    它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还有最后的二十来米,却再也走不动道了,身上的枯木叶子沾了一层厚实且沉重的坚冰,它们变得硬邦邦的,伤腿也跟着冻僵。

    它感觉心脏传来一阵剧痛,是由极热到极冷的温度变化引起的心绞,独眼里的血丝越来越多,它的步子也越来越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储水罐铁架下那个碍眼的智人,却永远都碰不到他了!

    它只能探出手去,见到右臂被白花花的水汽笼罩,这寒冷刺骨的冰花在皮肤上蔓延开来,趾爪一根根开裂,迅速失去温度,紧接着趾头也变成了粉紫色的碎末,风一吹就摔在水泥坪上,变成一片齑粉。

    它喘着粗气,跪在地上,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趴下,依然没有死。

    “天才会死。”

    江雪明的嘴里吐出一阵阵滚烫的白雾,他满头的冷汗,与死神错身而过。紧接着拧动音乐盒的曲柄,让舞会继续。

    “但天才的作品是不朽的.”

    头顶的储水罐持续喷射足足二十来秒,将十来吨水全部喷完。

    在一阵强而有力的音乐声里,DB哪怕瘫在地上,也要继续舞动。

    它的肉身土崩瓦解,在石化睡眠的过程中产生一次次冰爆,不同位置的脏器温度也不一样,热胀冷缩的过程让它的肚腹炸开几朵姹紫嫣红的血肉玫瑰花。

    最终它仰起颅脑,尽量伸出舌头,想要舔一口猎物的味道。

    舌尖的维塔烙印也冻成了深蓝色,那菌类肉冠还来不及爬出几头白夫人,就跟着宿主一起灭亡。

    大黄鸡扑打着断翅,疼得咯咯怪叫,但是看得出来,它很开心。

    江雪明保持着舞蹈动作,依然心有余悸,一直在观察DB的状态,只怕这阴魂不散的畜牲诈死,在思考如何补刀的同时,也在想《万物大裂》的合订版能不能添上这一笔。

    又是十八分钟过去,雪明可以确信。

    ——它死透了!

Act.17 My Body Is A Cage·我的身体是个牢笼

    前言:

    一切都是光。

    ——尼古拉·特斯拉

    寒风刺骨,凄冷剧烈。

    山妖巨怪已经彻底死去,江雪明一直蹲守在DB的尸身旁,看着它一点一点完全石化才安心——这是枪匠的习惯。

    可是恶劣的自然环境也带走了他所剩无几的体温,天气实在太冷太冷,他离哨所楼房仅有几十米,可是这百来步的路程,却差些变成生与死的距离。

    连续的精神高压和剧烈运动要击倒他了。

    肚子空空的,右臂受了潘克拉辛战技的反噬,打上一针万灵药也不见好转,在这种温度下,药液进入身体时也会带走一部分体温。

    他强打起精神,几乎累得睁不开眼,一言不发的迈开腿,咬紧牙关往温暖的房室走,走到一半就开始眩晕——这个鬼地方比尼福尔海姆要冷得多,冷到他浑身打颤,冷到几乎失去意识。

    此时此刻,却有一种诡异的“热”要逐渐侵蚀他的脖颈皮肤,要从寒衣的夹缝中烫伤他的胸膛。

    江雪明如此想到——

    ——传闻中快要冻死的人们,也会在临死之前感受到这种滚烫的感觉,这是一种错觉。

    “我要冻死了吗?死在这里?”

    雪明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他的求生意志强得可怕,绝不会向大自然认输。

    可是身体已经背叛了他,这段路实在太难走了,他的身体失水失温,比冻成粉末的DB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在前线聚居地睡了两个小时,雪明已经有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这条路走了一半,他就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紧接着想要站起,可是两条腿不听话,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前后几次都出现了灵体失控的现象,芬芳幻梦从这副濒临死亡的肉身钻出来,神态恐怖的看着脸色惨白的本体,紧接着又因为精神崩溃而扯回肉体。

    在寒风的侵蚀下,雪明完全跌进了死门。

    这个时候——

    ——那头金雕狮鹫反而在蠢蠢欲动。

    它知道,眼前这个强而有力的智人即将死去。

    它也知道,这家伙只靠两条手臂就能降伏它,杀死它。

    它更知道,这份元质有多么的重要,或许吞下这个智人,就能得到非凡造化。

    于是它安静的等待着,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故事]——毕竟大自然不会要求一头野兽遵循人类社会的仁义道德。

    等到江雪明半跪在地,雕鸟开始躁动不安,它就躲在门廊的避风处。它饿得两眼发红,身上的伤无时不刻的提醒着它,用死亡威胁来恐吓它。

    等到呼吸声都变弱,大狮鹫终于开始行动,它钻进寒风里,叼住江雪明的胳膊,一点点把猎物往房室拽,只希望能换一个温暖的环境来进食。

    到了半途,路过晾肉架时,贝洛伯格的光芒终于能照到枪匠,好似昭昭烈日一般的温暖强光射在雪明的身上,他找回了一点体温,心跳也跟着强劲起来。

    大狮鹫吓坏了,躲到别处去,又贪婪的回过头。

    过了很久很久,大概有一分钟那么久。

    它的眼神渐渐清澈,反复作天人交战。

    我们的世界由许多种情感组成——

    ——五花八门的故事里,通常要歌颂爱与勇气,要讲正义必胜的喜剧,要谈纯洁的友谊,要说无条件的信任和真诚。

    那是因为现实生活充满了谎言,负面情绪就变成了工具。

    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是由羞愧、恐惧和欲望与愤怒来驱动的。这些情感工具无处不在,它们是鞭子,将人变成了动物。

    父母用鞭子训斥孩子,老师用鞭子教育学生,老板用鞭子改造工人。

    此时此刻,这头傻乎乎的大黄鸡不想继续做奴隶,不想做血统的奴隶,不想做命运的奴隶。

    它睁开眼,勇敢的直视着强光,叫白神的利刃闪得目盲,依然朝着温暖的方向去。

    它叼住江雪明的后领,将这个智人拽到活动室去,拖到温暖的火炉旁,紧接着贴着狼哥睡下了。

    雪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和神话传说没有关系,那是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地方。

    在一片纯净的宇宙介质背景下,一架朴素的六轮天车将他送到了一座造型奇特的宫殿前。

    那天宫的模样就像一栋涂满黑白条码的写字楼。

    FE204863掐着表,看见FE33031来了,立刻招手迎接。

    “这边请!”

    江雪明十分不解,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衣着,是一套职员制服,西装的收腰效果太好,有些喘不过气——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困惑。

    六十三在前方带路:“来坐坐!咱们难得见一面,再过十二分钟你就要醒了。”

    越过门廊,江雪明抬头就看见一副招牌,那招牌上写着——

    ——时空管理局·碳基生命体·灵长类·半人马悬臂办事处。

    “我和你讲过这个事,现在我在这里上班。”六十三抱着皮箱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很忙的,一周工作三百多个小时——你要问一礼拜哪来那么多的时间,因为咱们这个岗位多少都会拥有操纵时间的特殊灵能。”

    越过综合理事柜台时,前台一位戴着眼镜的花臂阿姨立刻伸手:“六十三!阿尔法101121平行世界的.”

    话还没说完,六十三就把皮箱往台面上一放,似乎是在交代工作。

    花臂阿姨愣了一会神:“你不该在这个时间办手续”

    “早了十二分钟对吗?”六十三问道。

    花臂阿姨:“确实.”

    六十三:“那就对了,我这位朋友目前在物质位面处于假死状态——我提前算好了时间,要和他聊会天,批个假行么?就一小会?”

    花臂阿姨:“大老板有事儿找你,你记得回消息。”

    “没问题。”六十三办完公事,把雪明带到会客厅去。

    越过展览馆的狭长通道,雪明在此处看见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展品。

    那是来自各个时间段,各个异界或地球本土的文物。

    值得注意的是

    “登月是假的?”雪明问道。

    六十三指着月壤的站台和图文说明:“没错,有一个穿越者回到了我们的地球,给美利坚带回来一批照片和假的月壤。”

    雪明又指着墨西哥的金字塔神庙:“有人从现代跑到史前生活了?”

    “具体来说应该是在西元三千三百一十三年的十一月十三号。”六十三解释道:“那个时候科技发达,物质丰富,第四次世界大战都打完了,还是没有类似UN(人类联合领邦)的存在,没有绝对的秩序,只有商品的泛滥和精神的荒芜。”

    “有个男孩子,叫马德森·李。他把自己的灵体当做一段信息流,上传到了互联网上,结果变成了一个超大号的网络病毒,通过全世界的重水资源设备和油气深孔钻井的电路,和地球老娘来了一次直连。”

    “小马对这个世界非常失望,他希望去往一个纯洁的乌托邦,于是这种祈祷得到了回应,送他去一万年前的墨西哥当穴居人。”

    江雪明看着壁画文献——

    ——总有种莫名荒诞的感觉。

    “还有这个.”

    另一幅画册上,是一位率军迎敌,却面对巨大陨石灾难的古代将军。陨石的火光照亮了这位将领的脸,整体构图有种人力难胜天命的悲怆感。

    六十三挥了挥手,倍感无趣:“这个都快成你那个年代的都市传说了。以上这几位都是我亲手逮捕的时空旅行者,咱们先不谈这些无聊的事情吧。”

    说罢,六十三把雪明接到会客厅里,在一个满是黑白格的地板房室中,只有两套桌椅和一些测试智力用的小玩具,譬如魔方与填字板。

    六十三:“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突然把你接来这儿。”

    江雪明:“不我一点都不好奇。”

    说实话,他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了,似乎在这个神秘且瑰丽的宇宙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这次来到FE204863的工作单位,反而有种惊喜的感觉。

    六十三:“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儿,就想趁着你濒死的这段时间,灵魂可以离开肉体极远的距离,然后我们近距离的,面对面的说一些废话,比起上一回在神道城那种高压环境,这要轻松得多——人生肯定不能只有工作,对么?”

    江雪明笑道:“确实。”

    话音未落,六十三的手表响了。

    他打开投影,立刻有一条加班通知。

    “哦,真他妈的见了大鬼,有个家伙用单注倍投的方式,一次性卷走了二点二亿奖池。这家伙是从未来穿越到过去?然后买了十万块钱彩票?我得去查查他.”

    “也许是钱多到没地儿花呢?福利彩票嘛。”江雪明安慰道。

    “不不不”六十三只觉得此事不简单:“总奖池恰好就是二点二亿,分文不多分文不少。”

    江雪明:“那你先工作?”

    “不急。”六十三给雪明倒茶,“等正式开工了再说。”

    在面对另一个自己时,雪明有些莫名的窘迫和尴尬,他不知道该起什么话题,一切的世俗概念在这无尽的时空夹缝中都被粉碎了。

    想了半天,雪明终于问:“呃你结婚了吗?”

    “偶尔。”六十三语出惊人。

    雪明:“偶尔?”

    六十三:“我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如果偶尔能回到FE204863这个平行宇宙,我就可以再体验体验人生,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智人了——时间将我狠狠的抓住。像我之前说过的,平行宇宙的延伸生长就像一棵树,要经常修剪其中的分支,如果我能闲下来,就能卸去神职,偶尔变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甚至是一个孩子。”

    雪明:“感觉怎么样?”

    六十三:“很累,没有工资,就事论事这职业没什么前景,我正在考虑换一份工作,但是除了干这个以外也找不着什么合适的营生了——时空的动荡就像天灾,灾难面前唯有责任。”

    雪明:“那还是不谈这个了,谈点别的?”

    六十三:“你家里来了一条小狗?”

    雪明:“是的,小七捡回来的,叫查理。”

    六十三:“我也喜欢养狗。”

    雪明:“咱们都喜欢。”

    六十三:“你怎么喂它的?”

    雪明:“红姐在照顾它,吃剩饭,很健康。”

    六十三:“对呀,能吃饭就别喂狗粮。”

    雪明:“廷达罗斯猎犬(时空管理局的名字)也有军犬吗?”

    六十三:“没有,不过有一位作家,你等会啊。我把它喊过来。”

    这么说着,六十三起身去找人,不一会就找回来一个猫头人身的半兽人。

    “这是我们文献库的档案管理员,平时就做些数据分类和量子通讯的事情,业余爱好是写作,然后上传到各个时空,寻找同好。”六十三介绍着身侧这位猫脸怪人。

    雪明捧着填字板的其中一页,抬头应道:“你好,贵姓?”

    这位管理员看上去十分腼腆,不怎么爱讲话,反倒是拉扯着六十三的袖口,低声嘀咕着。

    “下一章要怎么写?FE204863?你把明天的更新给我吐出来啊?好像是到了精灵圣地.”

    没等六十三回话。

    雪明醒了过来。

    他终于从假死的状态回到了人间,浑身热汗,恶心干呕。

    他两眼肿胀疼痛难忍,起身便感觉脊椎都要断掉,肌肉酸痛血糖极低。

    “来来来,吃一口吃一口。”狼哥早就醒了,端来一碗热气腾腾不明物。

    那碗里飘着两片肉,剩下的全是绿油油的米糊糊。

    江雪明:“我睡了多久?”

    奥斯卡:“六个多小时,吃一口吃一口。”

    江雪明问道:“啥呀这是?”

    狼哥笑呵呵的答道。

    “咱俩的崽子寻来的青稻,我把它治好了,它就出去找食吃,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古早年代萨拉丁还用这种谷物酿酒,有微弱的毒性,偶尔吃个一两顿没问题——这两片肉也是酷酷卡的,大黄鸡它有出息啊,专逮着鼹鼠来孝敬咱俩。”

    雪明吃完食物,身体也有了力气,这才想起来古怪的梦境。

    “奥斯卡,你知道廷达罗斯猎犬吗?这个世界上有时空管理局吗?”

    奥斯卡反问:“你说的是克苏鲁神话?”

    雪明:“不我做了个梦。”

    “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我还做了个梦呢!我梦里俩孩子都会解微积分了!可把我乐呵的。”奥斯卡应道:“那不是克苏鲁神话里的廷达罗斯猎犬?还真有什么管理穿越者的职能部门吗?”

    “那就当我没问吧。”雪明默默念叨着:“六十三”

    “你找我到底啥事儿呀?就只是聊个天?”

    他这么想着,却发觉手心多了一张纸条。

    是从填字游戏的单词页上撕下来的,刚好凑成一句话。

    “我的身体是一座牢笼?”

    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炼狱·净界]。

    远征的过程中,连续不断的高压环境让他做起噩梦,以往杀死的对手不会彻底死去,而是关在了一个奇异的空间,秘文书库的科研人员根据拇指和其他拥有特殊魂威的灵能者所描述的。

    枪匠的灵体特质与“门”息息相关。

    无论是FE204863的[后悔药],或是FE33031的[芬芳幻梦]。

    它们胸前的钥匙孔都有强烈的象征意义。

    六十三打开门锁之后,[后悔药]让本体拥有了穿行于多个平行宇宙的能力。

    枪匠的灵体一直都处于失控状态,学会了潘克拉辛战技以后,也仅仅只是把阻碍声波共振的锁眼腔穴堵上了,并没有执行过开门程序。

    在梦境空间中,芬芳幻梦是那个世界的主宰,如果把这个小世界当做硬体伺服。[净界]的存在,更像是地球母亲为枪匠单独建立的一个公共服务器——并且授予了枪匠一部分管理权限,有许多罪人的灵魂在此处遭受着酷刑。

    秘文书库与傲狠明德都反复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江雪明寿终正寝,这些罪人的灵魂是否会变成一颗隐形的炸弹,会变成能够接受凡人传召的魔鬼。

    六十三似乎在用这句话提醒着另一个维度的自我——

    ——你似乎没办法这么简简单单的死掉。

    可惜雪明的狗脑子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他当时饿坏了,只觉得鼹鼠粥挺好吃的,忙着抚摸这金雕大鸟的脑袋,开始学鸡叫,勉强和笨鸟你来我往沟通了几句。

    歇到夜里三点多钟,雪明又困了,他的身体非常非常虚弱。

    临睡之前,他又看见奥斯卡在猎团办公室里捣鼓电器。

    不一会一个简易的收音机就传出嘈杂的人声来——

    “——这也能行呀?”

    雪明对电子设备懂得不多,但这个鬼地方还能收到信号,重新与文明世界接轨的那一刻,他都快哭出来了。

    之前被DB封了信号,俩人手机也不能开,家人照片都没得看,雪明也不可能像流星那样嗷嗷喊着亲情啊,友情啊,信念啊,勇气啊就这么上去和DB爆了。

    这会他打开手机,看着老婆孩子的照片,一时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不是铁做的,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丈夫和父亲。就和前文里说的那样——

    ——情绪是一种巨大的能量,它掌控着每一个人,改造着每一个人。

    从收音机里传出ACE甲级联赛的消息,这是除了月神杯以外,地下世界最大的竞技比武赛事。

    “嘿!嘿嘿嘿!厉不厉害你狼哥?嘿!”

    枪匠搂着膝盖挤到狼哥身边,露出憨憨的表情:“这啥呀?”

    狼哥:“你不知道?你能不知道?”

    枪匠:“我是月神杯的裁判,我又不看这个野鸡比赛。”

    “春秋两季的王牌杯。”狼哥解释道:“我是你学生的粉丝啊!~去年冬窗的时候,你两个学生作为新秀,一个去了第十区的马加达雄狮打一号位,一个留在童话王国当建队基石。”

    枪匠颇感意外:“阿豪跑去别的地方了?”

    奥斯卡嗤之以鼻:“叛忍!我以为他是鸣人,结果他才是那个佐助呀!媒体采访会上他还说,要以更强的姿态回到丹尼尔身边”

    枪匠:“哈哈哈哈.”

    奥斯卡:“哈哈哈哈!”

    枪匠:“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笑着笑着,雪明咳出两团血来,看来是冻坏了肺,吸了太多的冷空气,下呼吸道有些淤积的血块,气血通畅的那点时间里,大笑让这些血液吐出来,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收音机里传出五王议会理事柜台王小美的甜言蜜语。

    “各位听众,经过去年的冬窗调整,王牌杯也即将开打。”

    “尼古拉·特斯拉说过,一切都是由光组成的。就像给地下世界诸多城市带来光明的使者,带来贝洛伯格神剑的枪匠。”

    “在这个春天,邵景豪和丹尼尔分道扬镳,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虽然小美认为,这两人在毕业之后没有去无名氏领一份差事,反而是通过选秀环节跑到体育赛事里猛搞钱,枪匠要是泉下有知也会气到发疯。”

    “不过他老人家有句话是这么讲的.”

    “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我的学生们依然要去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要继续和癫狂蝶搏命死斗。那代表我的努力都白费了,有很多战士白死了。”

    “也是祝愿两位选手在新赛季能为各自的俱乐部获得一个好成绩喔!”

    “这里是王小美!~我们下一期ACE快报环节再见!”

Act.18 Hooked On A Feeling·魂牵梦萦

    前言:

    它没有起点和终点。

    ——尼古拉·特斯拉

    “走吧,我们去找贝洛伯格。”

    十二个小时之后,雪明和奥斯卡再次上路,越过崎岖的山丘,途经三处路标告示,再走过结冰的河面,就来到一处深渊间。

    这二十多宽米的深涧拦住了狼哥,只有两条结冰的缆绳。这些缆绳也是银盔猎团的探险者们留下的便捷通道,最初来到此地探索时,他们握着冰镐一点点降到两百多米的谷底再慢慢爬上去,绕了这么一条远路,才能留下一个个结实的岩钉。

    “枪匠,我过不去了。”奥斯卡连连摇头,看着这拇指粗细的绳索,以他的体重来说,想要攀爬结冰的索道是难如登天。

    “能不能喊小黄同学带我们一程?”枪匠问道。

    奥斯卡笑着答道:“嗨!它哪儿能听懂人话呀!你至少得训个半年,这野兽才听得懂命令,熬鹰也要时间嘛。”

    这么说着,狼哥逮住大黄鸡的脑袋,这猛禽受了利爪的钳制,顿时有些不耐烦了,它好奇的跟了一路,所体现出来的生存智慧也仅仅停留在[表达友好]和[不会主动攻击]两个方面,可不像故事里的认主神兽,啥也不用训就立刻懂得主人公的命令。

    “而且啊。”奥斯卡补充道:“它也受不了我的体重,我看它这细胳膊细腿的,之前那副摔死的巨兽遗骸不是把它困住了么?从吨位来看也不是它干的,应该是它的父母围追堵截,把那头猎物赶到悬崖边逼死——这顿饭按理来说,是爹娘送它的成年礼物。”

    “行,那我一个人进去了。”江雪明把安全绳挂上缆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奥斯卡就地取材,用巨树的木料和树皮搭了个小窝棚,和狗窝似的,就他一头狼能钻进去,露出个大鼻子在外面哼哧哼哧的呼气。

    “聊会天吧?枪匠?你急不急?”

    江雪明蹲在这狗窝门口,看见奥斯卡盘腿佝身坐在里边,那感觉有点奇怪,和土地公的野庙一样。

    “不急,你说。”

    金雕狮鹫在外面冻得急了眼,瞅见这窝棚如此温暖,立刻咯咯怪叫,于是雪明拿出破冰斧,要去取木料来搭棚子。

    他先是垫了一层干燥的草叶,再把木头削成Y形钉刺,定好桩子之后再慢慢填补框架,期间狼哥连连发问,像个好奇宝宝。

    “枪匠,我只知道你要假死,也不晓得接下来无名氏要去干什么,这事儿我不方便问——你也别喊维克托来给我念故事了,成不?我一定保密。”

    雪明一边干活一边反问道:“我说了不算呀”

    香巴拉之行至关重要,如果狼哥这张大嘴巴没有保守秘密,这关乎到秋季终局之战的胜负。

    “噢”奥斯卡略感遗憾:“就是有点可惜.”

    江雪明:“遗憾什么?”

    “我和英雄传说中的人物一起并肩作战!讲出来倍有面子呀!”奥斯卡嚷嚷着,整头狼兴奋得发抖:“那家庭地位不得蹭蹭长?以后吃啥菈妮都得听我的!俩宝宝也会把我当成部落头领喔!”

    青金的家庭社交环境很特殊,就和人类家庭养育狗崽一个德行。

    狗崽来到新家时,无论如何都会将一位家庭成员当做氏族的领袖,其他人要去拨弄它,揉捏它,它也会不由自主的表达出攻击性,会护食,会不听话的发狠低吼。

    这是狼犬的天性,奥斯卡会如此在意这个“家庭地位”,也是因为一家之主的位置长期被老婆霸着,青金的寿命很长,他的家族会开枝散叶,在寿数到达终点之前,他很可能会拥有数十个亲人,到了曾孙辈,那就是一族之长。

    奥斯卡美美的想呀。

    要是能在历史书上带这么一笔,到他老了,子子孙孙围在他身边一嘴一个牛逼,那小孙女天天和他喊“我已经三分钟没有听到太爷你讲枪匠的故事啦!我要听!”,如此场景想来就是一篇极致爽文,他盘的核桃都得刻上闪蝶衣的钢印。

    “你很在意这个?”江雪明这个人从来没想过这出事儿,他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人,对狼哥的精神需求不是很理解。

    奥斯卡立刻摇起尾巴来:“当然了!当然了!就指这活了!”

    “那你拿好这个。”雪明从贴身衣物里掏出一个勋章,“这是威斯布鲁克保卫战的功勋章,烈阳堡战斗结束之后,我得到的最后一枚战斗奖章——等明年春天,你拿这个去见BOSS,它会给你换一个奖章。”

    “啊?”奥斯卡一时半会惊得说不出话。

    枪匠假死之后没有参与烈阳堡的战斗,这枚勋章只能是枪匠从九五二七或战王那里搞来的——看这盾形奖章的徽记图样和金边,是此战首功,那么代表它是战王的功勋。

    奥斯卡还不明白“玛丽卡就是拉达冈”的道理,但是如此贵重的礼物,他绝不敢收。

    江雪明还在干活,他抽空解释道:“到时候BOSS要给你换什么章子,你就随便说说吧。比如[寻剑勇士],或者是[击溃山妖的勇者之证],随便想个彩头,前几年BOSS高兴坏了,就喜欢搞新的徽章图样——它说它这辈子都没给这么多的人类勇者颁过这么多奖。”

    “这是战王的我不我不能.”奥斯卡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的。

    “你就把战王当我大姐。”江雪明给窝棚封了顶,披上一层大叶子防风。

    他把金雕赶进去,这畜牲起初还不乐意,似乎是有那么点叛逆的意思。可是到了窝棚里,这头大鸟立刻趴下来,不一会就翻身仰躺着。

    “我是家里的男丁,这大姐是个扶弟魔,有什么难搞的强敌都是她去解决,勋章也交到我和小七手里保管,我这个败家玩意啊,从不在乎这些东西。”

    讲到此处,狼哥突然开始困惑——

    ——这些话听起来,让他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和他印象中的枪匠完全不同。

    奥斯卡起初以为,枪匠是一个天才,是一个灵能方面战斗相关的天纵奇才,按照BOSS和媒体宣传给出的材料来看,这位天之骄子好像永远都高高在上,他应该是傲慢且自负的,应该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奇葩。

    因为天才都具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强烈个性,这股强大的情绪能量使他们拥有卓越的技能。

    可是奥斯卡真正和枪匠吃喝拉撒相处了一个多月,却发觉这家伙普通到有些可怕,他很少说话,遇见事情便去做,但凡有危机到来,也没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这个“没有犹豫不决”才是狼哥感到诧异和恐怖的地方。

    与战帮罪犯斗,那是无名氏的天职,与圣乔什斗,也可以看成枪匠为地下世界的安保工作干了全套售后服务,期间没有遇到什么险情。

    可是为了解决后患,枪匠是头也不回的窜进灵薄狱,越过九大地狱才回到人间。

    再怎么心志坚定的红石人,前往完全未知的灵界时也会抖三抖,勇气确实是一把万能钥匙,但想要获得它实在太难了。

    后来在天寒地冻的深谷中跋涉,枪匠是如何战胜山妖的?

    奥斯卡对这些一概不知,枪匠也没有去自吹自擂,中间的过程,这寡言少语的[内向男孩]几乎只字未提,只留给狼哥无限的想象空间。

    那一定是一场恶战,再怎么强大的灵体,想要和神话生物正面对决也得考虑杀伤效率和自身的防御面,枪匠的肉体太脆弱了,甚至不如奥斯卡的血量。

    勇气似乎已经变成了枪匠的一部分,这对奥斯卡来讲,是不可思议的。

    在大狼的生命中,他见过很多勇敢的猎人,也见过许许多多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生命中有诸多至关重要的选择题,特别是生死攸关的难题,这些人在寻找解题办法时,总会犹豫不决,总会质疑自己的能力,或是被骄傲击败,一时半会做错了选择,就会一蹶不振丧失勇气。

    可是枪匠没有犹豫过,奥斯卡和他同时面对DB时,狼哥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是认输的那一刻,大狼也会怕得浑身发抖,夹起尾巴等死。

    在这个男人身上,奥斯卡看不见任何胆怯,现在他又要只身前往一片未知之地,这让奥斯卡有种错觉——枪匠这家伙似乎表现得过于普通了。

    奥斯卡惊愕的问道:“这么重要的勋章,你不要了?”

    “不是不要了,就让你留个信物,要让BOSS知道你帮过我,总得讲点证据吧。”江雪明随口答道:“回头我大姐还会拿回去的。”

    奥斯卡紧张的舔舐着嘴唇,没想到自己的精神追求在枪匠眼里似乎不算什么事,这才是他感到懊恼急躁的地方,于是他追问道。

    “大英雄,你说.”

    “你前前后后四处奔波,斗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名头,不是为了名留青史和荣华富贵,你到底是想干嘛呢?说实话你狼哥挺困惑的——我就是个俗人,我先当了两百多年狗,换了好几任战团兄弟,后来协助训导员一起训练军犬,得到魂威之后才有了神奇造化,我帮人们试毒,帮人们寻找食材。”

    “我知道呀,这些事情干完,人们会尊重我,会把我捧得高高的,我就有更好的日子过了。是不是这个理?”

    枪匠:“嗯呐。”

    奥斯卡:“那你二话不说就把这功勋章交到我手上了,我心里发憷呀,要是我把它搞丢了,不小心亮出去给别人看见了,那解释起来多麻烦喔,还要等到来年?我这个性格,我这大嘴巴,你能放心把这玩意交给我?”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江雪明突然咧嘴笑着,伸出手去,想把奖章拿回来。

    可是狼哥却后悔了,死死攥住信物。

    江雪明索性松了手:“你还是拿去吧,身体太老实了。”

    “那不行呀”狼哥立刻改口:“你换个信物成不?把你银行卡给我。”

    “不换了!”江雪明没工夫和这忸怩的红石人掰扯:“就它,我还得刷卡吃饭呢!”

    “至于你问的那些个问题,我一开始也和BOSS讲过这个事。”

    雪明重新回到结冰的缆绳面前,轻轻敲下绳索的碎冰。

    他心不在焉随口说道——

    “——我一开始来地下世界,觉得这里很好,可以四处旅行,有合适的工作,我似乎就擅长干这个。”

    “再后来就有癫狂蝶的邪教徒拦路,我觉得他们不好,得好起来才行。”

    “于是我继续磨练技艺,现在癫狂蝶的邪教徒快杀光了,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我可以回到咖啡厅去,回俱乐部去,和流星一起听人们讲故事。”

    “生活里出现了问题,总要去解决的嘛。”

    “至于这个奖章,我是真不在乎,你要觉得它是负担,不如把它看做一次试炼,我的老师说过——”

    “——这是一场骑士比武。”

    “如果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当你成为优胜者的时候,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这么说着,雪明已经往外爬了。

    狼哥看着枪匠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想了半天,这个狗脑子冻得转不快,于是也不去想了。

    半空之中,从山涧吹来的狂风让雪明身形摇摆不定,他心里愈发佩服这些胆大心细的探险者——在这种绝地依然能开辟出一条新的捷径来。

    他对狼哥没把话说全,其实他也仅仅是想走一条远路,就和傲狠明德的事业一样。

    癫狂蝶圣教对于旅行者来讲,也是天灾地火,是自然劫难。

    战胜他们,就和战胜高山深谷一样,越过崎岖险川斗过蛇虫猛兽。

    处处都有不平路,那肯定要有扫不平的人,如果没有人去绕远路,哪里有后来的捷径呢?

    他依然觉得这些话有些狂傲,不愿意大声讲出来,留在心里刚刚好。

    [枪匠,专心一些。]

    贝洛伯格提醒着主人,这绳索十分纤细,想要安全渡过这二十来米也并非易事,一旦失足就是十死无生。

    “好。”雪明答道。

    [不要再说话了。]

    雪明立刻乖乖闭嘴,爬到对岸时,他便看见一片山明水秀的村落,有许多陈旧的木质建筑,以及一颗颗巨大的“石心”,沿着数条小径一路往前,到了这些古怪的石筑前,雪明才看清这爱心形状的石头,尽是由符纹石碑组成。

    他惊愕的发觉,这样的石碑还有六十多个,大大小小参差不齐,有数米高的,也有十数米高的。最大的那颗心,几乎有三十多米高,就像一栋高楼。

    这些心形石围着小村庄的房室建造,中心地带便是一口冒出强光的泉眼。这里便是精灵圣地的中心地带——之前所见的蓝色天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朋友。”

    雪明呼唤着贝洛伯格。

    “我要去哪里寻你?”

    “给我解释解释?这些石头是怎么回事?我不可能带着这些石料回去吧?没那个能耐呀我。”

    [现在知道求我啦?]

    [枪匠!你们智人的现代文明,是由光和电组成的!]

    [精灵是米米尔的精神能量,你要取走多少能量呢?]

    [尼古拉·特斯拉讲过这么一段话,我们精灵也觉得很有道理,他深刻的看见了事物的本质。]

    [物质是能量之光的表现,因为能量是更古老,更久远的东西。]

    [只要光依然在发光,光速依然是恒定的,那么它就永久存在,宇宙也依然存在。]

    [其实灵能也一样。]

    [我们是一个庞大的族群,是米米尔精神能量的外在表现。]

    [而我从一个整体分离出来,成为傲狠明德的器物之后,就再也说不了话啦。]

    [其实我很想一直一直说下去,一直的,一直的开口讲话。初次见面时,你以为我在和你画爱心吗?这其实是我最初的形态——我是一颗石之心。]

    [我是一位古老的精灵,古老到米米尔被维塔烙印击倒的那一刻,就有许多杂乱的意识在暴走,在疯狂的表达自我意念,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声音,有一个恒久不变的频率,要把我割裂分离出来。]

    [它没有起点和终点。它说,要有一道光,于是我立刻出现了,这道光让其他精灵们感到安心。]

    [这些石头都藏着一部分我,我既是米米尔,也是贝洛伯格。]

    [想要多少?你自己去取吧!不过在此之前,你要越过一道难关。]

    [这座村庄是精灵的暂居地,你也看见了,在傲狠明德寻找到合适的灵体来制造器物之后,它们已经离开这里,猎人们找到的符纹石碑仅仅是极少的一部分。]

    [想把我再次唤醒,变成你手里的剑?]

    [你得跳到泉眼里去,因为那里才有光——]

    [——是不是开始转动你的小脑瓜啦?要不要回去取一套潜水设备?]

    江雪明没说话,他有点呆滞。

    没想到贝洛伯格也开始和他讲起仪式感,感觉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姑娘和他斗气。

    [我就不早说,我就不早点告诉你。]

    [至于你之前问的那几个问题呀,为什么帮助马奎尔,为什么要成为别人手里的手术刀。]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变回贝洛伯格,枪匠。]

    [我不想再看见你举剑,远征结束之后,我能感觉到——你非常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你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为工作奔波,不用时时刻刻面对死亡威胁,这是好事。]

    [你想保护的人有很多很多.]

    [我只想偶尔和你聊聊天,说说话。]

    [别去香巴拉了吧?那并不是你要面对的敌人,那片险地甚至没有傲狠明德的赐福,你该如何战胜这些挣扎求生,不思进取的永生者呢?其中的变数太多了,达格达之釜在他们手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他们利用这个万能的许愿杯咒死你呢?]

    [人们只知道你很伟大,却远远低估了你的伟大。]

    [我宁愿你留下,拿回贝洛伯格之后,你又要去冒险了吧?又有底气和灾兽拼命了?和化身蝶厮杀?和这些恐怖的怪物扳手腕?]

    [可是我最想保护的人,只有你一个。要再算上半个,应该是步流星。]

    “好了行了二次元浓度太高了。”

    雪明掏出剑柄,狠狠往泉眼里丢去。

    “这套词儿和流星学的?天锁斩月是吧?”

Act.Fin Runaway Baby·跑吧!宝贝!

    前言:

    面孔是灵魂的镜子。

    ——马克西姆·高尔基

    贝洛伯格的剑柄落进泉眼里,它没有下沉,反倒是漂浮在水面上。

    雪明想用投石问路的方法来测试水深,可是这种反常现象让他摸不着头脑,就好像在精灵圣地里,[遇水金沉]这种物理常识已经不管用了。

    现在,雪明必须丢开一些顾虑,抛下所有的防备。

    因为这是贝洛伯格的试炼,是一次决斗比武,是精神层面上的较量,是勇气和决心的正面对抗!

    泉眼里晶莹剔透的液体是水银吗?

    就这么跳下去?跳到里面去?

    雪明没有多想,仅用手指去触碰水源,立刻就感受到强劲的吸力。

    一种天翻地覆的引力将他拽进了“智慧泉”中——

    ——如果你的记性够好,应该记得米米尔温泉集市的间歇泉,经过几百年上千年的环境演变,它们成了熔浆。想要得到超凡造化登神入圣的灾兽,就得面对烈火淬体的痛苦。

    这些泉水便是米米尔的神经,连接着神灵元祖的大脑与四肢百骸。

    和芬芳幻梦创造出来的[幻梦境]一样,在这些泉眼之中,也存在着一个奇异的灵界。这里就是精灵的故乡,是灵界之中的精灵圣所。

    天地完全倒转,雪明一头扎进泉眼之中,马上浮出水面。被强劲的水流拱回水面。

    他来不及去拿贝洛伯格的剑柄,就看见一颗湛蓝的爱心悬挂在穹顶之上。照耀着这座奇异的村落,这来自水下的光源便是狼哥和雪明在物质位面看见的冲天之光。

    那颗蓝汪汪的心脏还在跳动着,每次泵动便带起强烈的灵能潮汐,有许多细小的灵体好似蝴蝶振翅,飞离心脏的一瞬间,又被强大的灵能吸了回去。

    雪明定睛细看,那些幼弱的灵体就像一个个模糊的人形,正是贝洛伯格自我介绍时所描述的,像一个戴着蓝色尖尖帽的小妖精。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心脏的表面就睁开一只恐怖的血眼,它死死盯住江雪明,那眼眸的血丝蔓延开来,紧接着染红了整颗心。原本是纯粹能量体的光之心,像是受到了腐化的血肉诅咒,长出来一片片肉筋血管来。

    雪明在等待挑战——

    ——他心想,这或许就是毒死米米尔的维塔烙印。

    山巨人是米米尔的孩子,山妖在冬眠时会变回石头的状态,在尼福尔海姆见到的巨人们,它们最初的形态应该都是纯粹的能量生命。在各种各样的奇异天气和地质活动中诞生。

    维塔烙印控制了它们,在它们体内寄生或共生,改造了米米尔的岩身,给了它一副肉身。这笔人肉生意到了还款的时候,米米尔也大难临头,要被维塔烙印咒死——它决定赖账,再也不想给地球老娘打白工,便原地一躺,把这份血肉的诅咒送给了千千万万个地下生灵。

    不一会,这种奇妙的演化就走到终点,那颗不停跳动的血肉心脏淌下一团乌黑的脓血,这滴血泪落在清澈的泉水之中,不容雪明夺回贝洛伯格的剑柄,它就紧紧将这灵媒裹住。

    血眼再次闭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重新变为幽深的蓝色心脏,随着缓慢且沉重的心跳声反复泵动出一阵阵光彩来。

    躺在泉水表面的贝洛伯格之剑反倒开始膨胀,被这团血肉种子反复改造,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那肉芽像是见光疯长的树苗,在光滑的泉水表面长出来双足,长出小腿大腿,长出肚腹躯干,长出一身粗糙的石质皮肤,长出头颅和五官。

    那是一个雌雄莫辨,没有具体轮廓的血肉泥像,它捧起贝洛伯格,就见到扭曲的肉芽攀上剑格,逐渐变成完整的剑刃。

    “来吧,枪匠。”贝洛伯格开口说话了,从这副血肉泥像的口中,说出决斗邀请。

    江雪明比划手势:“你这个意思是,只要我打赢你,你就跟我走?”

    贝洛伯格:“没错。”

    江雪明摆出格斗架势:“你真的到了叛逆期了?”

    贝洛伯格用平剑势,以大剑托举至肩头,眼手剑锋呈一线。

    “我拥有你和步流星的战斗记忆,想去香巴拉?至少先迈过我这一关!”

    此言一出,贝洛伯格举剑进步想要逼近——

    ——雪明却立刻抬手喊停。

    “等一下!”

    贝洛伯格洋洋得意道:“怎么?后悔了?”

    雪明:“我要加注,你喊个帮手来。”

    “啊?”贝洛伯格张大了石头嘴巴:“你居然会认为一个我不够你打的吗?你也太狂妄了吧!”

    雪明诚心诚意的说道:“我要帮本妮找一个灵体,最好是心思简单的,脑子单纯一些的灵体——她的灵魂被诅咒了,少了一块。你喊个帮手来,我赢了就带你们走。”

    这么说着,雪明立刻呼唤芬芳幻梦。

    钢铁大猫挺身而出,一人一灵分两路合围的架势向贝洛伯格施压。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贝洛伯格努着嘴,又朝天上的蓝色心脏比了个心。

    血眼再次出现,它吐出第二团血泪,便幻化出一个新的血肉泥像——这一回小妖精们也齐齐朝着泉眼处的勇士看齐,对这场不公平的比武十分感兴趣。

    “开打开打!”芬芳幻梦摩拳擦掌,对本体问道:“喂,你对付哪个?”

    江雪明:“我对付拿剑的,你去揍赤手空拳的。”

    芬芳幻梦:“没问题!”

    贝洛伯格抽出手来拍了拍身侧的血肉泥像,与雪明吆喝道:“这个好兄弟也是我唷!都是我!你要以凡人之身对付持械的我?”

    江雪明:“不是看不起你,这是一种兵法,过程会非常快。”

    “兵法?”贝洛伯格疑惑道。

    江雪明直言不讳,把所有战术都讲完:“芬芳幻梦的速度和力量远在我之上,起初我摸不清你这家伙的账面数据,既然你都大大方方的告诉我——你的力量来自于我的作战经验,你是我的镜像分身,那么让我这赤手空拳的下等马来对付你的持剑形态,这是最好的交换方案。”

    “如果SD能迅速解决敌人,我再和魂威一起二打一,你没有任何胜算。”

    “你就不怕被我割掉脑袋?只要短短几秒钟!你最擅长的技战术就是”贝洛伯格话还没说完。

    江雪明打断道:“来试试吧。你没去过潘克拉辛宫,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剑灵并不知道江雪明在神道城一行之后发生的事,它对主人的所有了解,都仅仅停留在疾风忍者使出奇异灵能溶解剑刃的那一刻。至于之后的事情,包括烈阳堡一行和永生者联盟,还有香巴拉的秋收行动,这一切都是从江雪明的嘴巴里讲出来的。

    它被疾风忍者打得道心破碎,作为棍棒,已经和雪明断开连接。更不知道潘克拉辛宫里住着什么级别的变态怪胎,江雪明在这些数十年不眠不休的老怪物身上吸收了怎样可怕的作战经验。

    面对主人波澜不惊的淡然态度,贝洛伯格表现得色厉内荏,大步往前用剑锋逼迫雪明选位——芬芳幻梦的射程只有十六米,它改换思路要另一个分身协同自己同步夹攻,再也不想以一对一,以枪匠的作战思维来讲,无论多么强大的灵体,只要能解决掉本体,魂威就像纸老虎,会立刻消散。

    它进一步,雪明就退一步,于此同时芬芳幻梦朝着分身高速冲刺,在胁迫贝洛伯格做选择。

    大剑带起神光,散发出千度高温,这灼人的剑刃反复在坚实的铁甲上敲打刺割,芬芳幻梦朝侧方位的分身作追击,而贝洛伯格则是挥剑拦挡,假作大跳劈杀的进攻态势,反倒被江雪明的攻击宣言扰乱心智——它拥有江雪明的作战经验,却没有那么沉稳的心。

    寂静的泉眼好似一汪清澈的湖水,在寂寥的天地间就只有激烈的兵铁交击发出的清音。

    芬芳幻梦十分惊讶——

    ——什么时候本体也能和自己过几招了?

    它拥有超越声速的爆发力,这绝不是肉体凡胎的江雪明能对抗的速与力,可是在贝洛伯格手下,这支大剑舞出了花。

    它听从雪明的命令,去封堵分身的进行路线,面对侧面袭杀而来的大剑毫无防备,但芬芳幻梦有这个自信,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技巧是可以忽视的东西。

    可是这两个回合的战果却出乎意料,炙热的剑锋在SD的眼里虽然慢,但是十分精准,每一次它认为自己可以突破封堵,就见到这碍事的大剑敲敲打打,捅在至关重要的发力关节,出拳质量迅速下降,原本不可闪躲的高速拳击都变慢了!这一通灵动潇洒的俯冲机动,在贝洛伯格的修整下变成了狼狈的王八拳!

    雪明没有观战的意思,他一直都在调整身位——

    ——贝洛伯格打的非常聪明,它知道芬芳幻梦的射程极限,也正是这一点,通过分身的选位和反复拉扯,才能将这个自由飘飞的神灵困在这十六米的范围里。一旦这恐怖的灵体慢下来,拳击和踢腿的爆发力也会骤然下降。

    它有办法用光明利刃去拦截芬芳幻梦,不过这并不长久。在这种开阔地带,他们就像两个牵扯人偶当成棋子的棋手,谁能掌握电光火石之间的距离感,在集中力和耐力层面获胜,谁就是赢家。

    贝洛伯格的大剑在十六米的距离下,完全能以流星大步跳跃加速劈砍,一口气把江雪明斩成两截,徒手对持械的差距太大了。

    芬芳幻梦一旦回救,它还能换剑易位,用分身改角度进行夹攻。

    SD想要摧毁赤手空拳的贝洛伯格也只在一瞬间,没有任何的容错率。

    四个人影在不断换位拼杀,在藏匿软肋的同时向着敌阵营的弱点进攻,可是贝洛伯格越打越疲,在十二个回合后它落了下风。

    没有任何的试探,招招都是一鼓作气毫无保留的全力进攻。

    要说把舍身绝技当平A使,这也是江雪明的作战风格,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拳脚兵器的招数概念,在潘克拉辛宫深造归来之后,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潘克拉辛·全部的力量]是至高的技战术。

    剑刃的劲风扑面而来,狂热的气流几次让贝洛伯格不由自主的闭眼——这是精神力走到尽头的预兆。

    可是作为受袭一方,雪明在芬芳幻梦的保护下依然要受到烈焰的炙烤,那剑刃太烫,强光太猛烈了——

    ——这让贝洛伯格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枪匠应该有的力量吗?在连续不断的高速战斗下,在这种强光强音的干扰下,他应该比我更早一步失去视力和听力,可是

    容不得它多想,贝洛伯格想要再一步进入格斗搏杀的心流状态里。但是从枪匠的表现来看,他挪移步子抬臂招架,与SD换位推搡灵体,去贝洛伯格难受的左利手,躲避剑锋的同时再规划下一步选位,整个过程是一气呵成的。

    这个男人从未[醒来]过,一旦陷入生死危机的环境中,他就再也没有多余的思考环节了。剩下的只有如何碾碎敌人,如何挣扎求生。

    贝洛伯格感觉得到,虽然这场比斗并不公平,要击败芬芳幻梦,无异于和傲狠明德角力,芬芳幻梦的账面数据要远在它之上。哪怕它能拖上一段时间,但是至少也有两成的胜算,能在枪匠身上留下几道伤,能让这个傲慢的男人感觉到疼痛——这就足够了,这是贝洛伯格的心愿,希望他能借此机会战胜过去的自己,变得更强。

    在三十三回合,短短的一分钟里,漫长的一分钟里。

    贝洛伯格的选位失误,它把分身的位置记错了两步,仅仅只有两个步距,大概六十公分的距离。

    这变成了致命的失误——

    ——它内心想着,是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错觉呢?

    是上一回芬芳幻梦格开剑刃特地送来的空档期吗?它似乎留给我一息喘气发力的时机,但是却无法完成收剑再蓄能的动作,我只能跟着它的臂展往分身旁退让。

    枪匠在那个时候,立刻调整了攻防节奏,他原本是每分钟一百六十拍的音乐节奏,这是维克托老师教过的东西,后来改换到了一百八十拍。眼动频率和步距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一头盯准了猎物弱点就绝不松口的猛虎。

    再然后,这六十公分的距离,让我再也追不上芬芳幻梦,仅是一分钟,我就败了?

    贝洛伯格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血肉泥像被SD一脚扫掉脑袋,它追不上这凶狠迅猛的灵体,再也追不上了,原本讲出去的狂言变成了一个笑话。

    此时此刻,只要芬芳幻梦与江雪明绕行两侧,贝洛伯格再怎么厉害,给它一副钢筋铁骨魂威之身,它也没有任何机会翻盘,它的视线只有两百七十度,要应对前后夹击的强敌就毫无还手之力。

    “来!还没结束!”江雪明挥了挥手,召回芬芳幻梦,再次灵肉合一:“贝洛伯格,我和你的决斗还没结束。”

    贝洛伯格丢下剑,气得跳脚。

    “你不怕我杀了你!?用这副孱弱的血肉之躯来挑战精灵?这支剑能击伤你的灵体,要杀死你的话也不是.”

    “来吧!”江雪明点了点头:“你不是说,最想保护的人是我么?你怎么这么拧巴呢?我们互相学习,我也想试试自己的能耐,如果能击败持剑状态下的你——也许我会变得更强。要是你能打赢我,说明你也变强了,这都是好事。”

    都说面孔是灵魂的镜子。没有五官的贝洛伯格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是什么模样的,这与精灵的种族属性有关,它们一开始是毫无个性的能量体,跟随着一任又一任主人成长,吸收了许多奇怪的经验技能,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贝洛伯格再次拿起大剑,看着这支血肉模糊的神兵利器。看着那个“天真无邪”,又固执又可爱的主人,它有些迷茫。

    它能从芬芳幻梦塑造的灵界之中,体验甜蜜的美梦。

    从米米尔的间歇泉出发,有无数分流支脉,在一条条浅浅的溪水里,它看见了无数倒影

    “我想说话.”

    “我想一直一直说下去”

    “不要把我变成剑好不好?”

    江雪明:“那我们约好,明年春天,我就把你送回来。”

    贝洛伯格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这一刻,它的石头脸面裂开了一条缝,最先碎裂的便是双眼。

    江雪明:“真的。”

    贝洛伯格的鼻子和耳朵也开裂,从中透出强光。

    “你给我做个嘴巴,做个能说话的.能.”

    在这个瞬间,这副血肉泥像变成了干燥的岩土,变成空气中的飞灰,只留下一个熠熠生光的残旧剑柄。另一个血肉泥像里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石。

    天上的蓝色心脏恢复如初,那些小妖精们看完了整场演出,又开始跟随心脏的跳动继续飞舞着。

    江雪明没说什么,他依然搞不懂贝洛伯格在想什么——

    ——他拿起剑柄,从剑格处迸发出剧烈的光焰来,终于确信剑灵回到了自己身边,也听不见贝洛伯格的声音了。

    没等雪明反应过来,他便被一阵强劲的吸力再次搅进泉眼里。

    天地又一次倒转,他回到了物质位面的精灵圣所。周遭都是陈旧破败的木屋和石心,这些石心仿佛一个个灵能放大器,可以让精灵的部分灵体寄居其中。

    雪明浑身都湿透了,他感觉自己要变成一块冻肉,贝洛伯格立刻喷吐出一束灿烂的白色光焰,闪得他睁不开眼,他靠着这束光芒烘干了衣物,躲到最大的那处树屋之内休息,准备歇个十来分钟,等里衣完全干燥之后再上路。

    在休息的过程中,他就看见树屋中有一副壁画,似乎是古代先贤留下的。

    那是一个穿着铁罐头的骑士,举着石中剑,彰显着天命所归的特殊地位。一旁披着防寒皮草的长袍法师高举杖子,在给这位兴奋且愤怒的王加持光环。

    为什么说这位王者是兴奋且愤怒的呢?

    因为石中剑根本就没拔出来,剑刃依然挂着一块心形石。显然在这个版本的亚瑟王传说里——亚瑟靠自己的力量获得了精灵的认可。

    有英文注解,配图文说明

    梅林:“这个有精灵,有魔法的。”

    亚瑟举剑问:“什么魔法?”

    梅林:“挥石魔法。”

    看来这些精灵的性格也大差不差,多少都有点莫名叛逆。

    雪明憋了半天,终于吐出来俩字。

    “行吧。”

第一章 爱情的花朵遍地开

    一个月之后,精灵圣地的气温渐渐回暖。

    奥斯卡和江雪明绕了一条远路,越过崇山峻岭,途径四百多公里,就这么慢慢的回到了萨拉丁镇。

    这条路很安全,就像是沿着一颗巨树盘旋而上,爬向人类文明的高地。此前他们选择的老路要凶险得多,虽然只需要两天半的时间就能到达谷底,但要进行三千多米的索降,爬过十多公里的山崖洞道。

    “我就看见那天色变红了,喂,枪匠,你给我说说嘛,说说嘛!”

    临近萨拉丁的检查站,奥斯卡背着行囊,好奇的追问着。

    这一路他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你在精灵圣所里看见什么了?”

    江雪明连连摇头,不是他不愿意讲,而是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双眼是否“眼见为实”,他只能再一次把日志本交到狼哥手上,上面画着那颗蓝汪汪的大心脏,还有一些石心和木质建筑。

    “我和贝洛伯格打了一架,孩子不听话,打打就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不懂,得把这个日志本送到秘文书库去,就麻烦你来代办这件事。”

    这个日志本都快被奥斯卡翻烂了,狼哥对这些自然奇观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更关心的是枪匠这个人。

    “那行,东西你都找到了对吧?”

    江雪明:“没错。”

    奥斯卡试探性的问道:“是时候告别了?不在萨拉丁呆着了?”

    两人在检查站前方站定,越过这道坎,就要回到文明的世界去。

    雪明没有半点忸怩的意思,非常洒脱。

    “我要走了,明年有空来看你。”

    奥斯卡突然感觉心里空空的,这是他第一次走老路冒险,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小命,和枪匠一起办事可真他妈刺激,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这种机会——老婆肯定不会答应的,再想偷溜到精灵圣地的核心区域,也没那么容易了。

    就在奥斯卡犹豫不决的时候,雪明已经走出去老远。

    “哎!哎!你等等我呀!”

    两人先回猎团集会所递交旅行日志和物料样本,其中包括精灵圣所附近的水源和土壤,还有不少生物食材。

    卢卡老师再次见到枪匠的时候,又开始哭——

    ——这位老人家的泪腺发达,每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总会多愁善感,就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

    倒不是卢卡先生内心软弱,他有两个孙子,都死在癫狂蝶圣教的手上。枪匠和哭将军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己亲生亲养的孩子。

    这一年到头,卢卡也见不到几次无名氏,每一次重逢都让他倍感欣慰,只怕这两个“小孩子”在外面吃亏受难。

    “要不要住一段时间?”卢卡老师问道。

    江雪明留下材料,紧接着坐在卢卡先生面前,双手摊在桌台上,有种难为情的感觉。

    “老师,我”

    卢卡叹了口气:“要走了是么?”

    江雪明:“嗯,暂时歇不下来。”

    紧接着卢卡老师从桌台下边抽出来两个小皮箱,递到雪明手里。

    “我上次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见面礼,这次你带上,也把这个带给步流星。”

    雪明毫不客气,直接当着送礼人的面把皮箱给打开了。

    这两个箱子里放着十来个罐子,都是万灵药,应该是卢卡将军的补给品。有足足十来升,还有两张HELLCAT银行卡。

    “我要钱干什么呀?”江雪明连连拒绝:“用不着,卢卡老师,真的用不着。”

    卢卡连忙解释道:“我现在老了,神父,我在猎团工作,不用出远门。身体也健康——我才用不着,但是你一定用得着。”

    无名氏的万灵药配给一直都是富余的,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对于雪明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他需要什么东西,BOSS都会想办法去解决,如果BOSS都解决不了,那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你就把我看成一个担惊受怕的老头儿。”卢卡先生接着解释道:“我就想你和哭将军平平安安的,明年咱们还能和克帅一起碰面聚会,一起在四方露台喝酒。你拿着这两个箱子,我也会稍稍安下心来——至少我出了一份力。”

    “行。”江雪明没有拒绝,直接提着箱子准备走。

    卢卡老先生也没有挽留,对着江雪明敬礼示意。

    雪明还以一礼,越过门廊步履匆匆,往驿站赶去。

    回到驿站的客房里,在楼道里,雪明就撞见梦巴黎的两个姑娘。

    小狍鹿荷莉哭哭啼啼的往外冲,露易丝在后边追,怎么也拉不住这傻狍子。

    雪明:“她怎么了?”

    “哎!被坏男人伤了心呀!”露易丝骂骂咧咧的:“他狗日的混账东西!说好的只是陪玩服务,没想到荷莉她动了真感情——真是个傻逼。”

    在这一个多月里,叔本华没追到露易丝,反而和荷莉走到一起了。

    到了二月中旬,叔本华就得去裁判所接受审判,这战帮罪犯自知难逃一死,于是提前和荷莉妹妹一刀两断。

    “他俩是怎么好上的?”雪明百思不得其解:“那几个罪犯不是一直都关在牢房里么?”

    “隔着铁窗也能谈恋爱呀”露易丝翻了个白眼,看着荷莉越跑越远,她根本就追不上,干脆站在梦巴黎的大门口和神父唠嗑,懒得去追了,接着说道:“叔本华那老大哥之前给猎团打工,每周有两天假,还能和我这个傻妹妹见面,于是两人就擦枪走火情不自禁,然后就.”

    说到此处,黑猫妹抬头使眼色,朝神父挤眉弄眼了。

    “就这样咯。”

    听完这个小故事,江雪明感叹着世事无常,没想到在萨拉丁这个战帮老年干部退养地,还能迸发出纯洁的爱情之花——不过他不打算管这个闲事。

    敲开杰米大叔的房门,雪明就听见一句喝骂。

    “我打死你个小畜牲!”

    好像是在哪儿听过?

    曾几何时,他回到衡阴老家的时候,江老头便是用这句话迎接他的。

    “等会等会.”

    他连忙进门去,要看看怎么个事儿。

    越过套房的客厅,就看见卧房里躺着一个蜥蜴壮汉,杰米大哥抓住一把铁簸箕,正打算往这蜥蜴人脑袋上招呼呢。

    雪明再仔细瞅过去,终于认出这蜥蜴人的身份,正是安德罗先生。

    此时安德罗正躺在本妮的床上,披着毯子捂着赤裸的身体,惊慌失措的对老杰米说:“叔叔您听我解释!我被她控制了!她身体里有魔鬼!”

    本妮小妹坐在床边,神色一反常态,还抽起烟来了。

    “老头儿,你要打死谁?打死我?打死你的女儿?”

    江雪明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这几句话的具体含义——

    ——他索性也不想了,就这么大步跨进门里。

    在进门的一瞬间,他能感觉到一种莫名阴寒的灵压从本妮身上散发出来。

    江雪明立刻说:“她又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安德罗满脸无辜:“对呀!她的力气好大!把我打晕了拉到这里来的!”

    老杰米叫嚷着:“你他妈的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本妮体内的魔鬼笑嘻嘻的说道——

    “——这个小妹妹呀,她要我帮个忙。”

    这么说着,鸟人小妹的眼神都快拉丝了,凑到安德罗身边吐舌头,想舔干净安德罗眼角的泪水。

    “哎哟!怎么娘们唧唧的,我就老实和你们说吧。是她要我略施法术——把你这丑八怪的心给偷来。”

    “就这样!~就这样!~我可是个乐于助人的好魔鬼呀!~我当然要”

    话音未落,雪明的瞳孔已经开始变形。

    “哦!糟了!”本妮体内的魔鬼立刻注意到了神父。

    一时间房室里阴风大作,灯光之下有妩媚的蛇身人形化为一股黑气,它悄悄溜走,似乎不敢和神父做对。

    本妮小妹两眼上翻,口吐白沫。从嘴巴里呕出来酒肉——看来昨天夜里她和安德罗约会吃饭的一整套流程都走完了。

    杰米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位老父亲昨天夜里去楼下的临时工作室给神父锉枪,晚了那么两三个小时,没想到养了十八年的小白菜就落到安德罗嘴里了,还要受魔鬼附身的痛苦。

    “这神父这这这.以后要是她还这样?我该怎么办呀?”

    “我把灵体带回来了。”江雪明从携行包里翻找,拿出精灵圣地寻来的石榴石。

    这颗火红的石头里藏着一个精灵,它可以填充本妮的残破灵体。

    江雪明已经对石头进行过初步加工,把它做成了项链,挂在本妮的脖子上,这抽搐不止的鸟人小妹立刻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德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等待本妮醒来的这段时间里,雪明随口问道。

    “安德罗,你什么情况?”

    安德罗:“昨天晚上我放假啊。”

    江雪明:“然后呢?”

    安德罗捂着脑袋,似乎回想起这件事就开始头疼。

    “我我从兵站班房里溜出来,和看守好说歹说,讲萨拉丁的夜生活好呀,想到烧烤一条街找点东西吃.”

    江雪明:“接着说。”

    “然后啊,我一个人去喝了点酒,没喊大B他们,叔本华知道自己要判死刑,提前和荷莉分手了——我们哥几个琢磨着,要开一个[送死饯别会],我不是死刑,我不合群嘛。他们就不带我。”安德罗回忆着,突然满头的冷汗:“然后我就看见.”

    “我看见了,我从那烈火牛肉的店里出来,想找个厕所,结果找不到,我就看见野地里有棵树,我去尿尿吧。”

    “尿完了,这丫头就一身红衣,他妈的真邪门儿呀!一身红衣的站在我面前。”

    “我吓得裤链都没来得及拉,她一巴掌打我脑门上,打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天上啊,就全是那什么蜜蜂啊蝴蝶啊。我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

    安德罗抓紧了毛毯,满脸悚然。

    “我就在这里了,杰米叔叔还想还想拿簸箕来打杀我.我真的是无辜的呀。”

    杰米没说话,只是生闷气——

    ——他不清楚安德罗到底有没有讲真话,但是女儿身上的魔鬼不会说谎。

    本妮小时候受人欺负,她也向魔鬼求助,于是欺负她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要么被莫名奇妙的厄运折磨一番,搞得头破血流,要么是突然家里着火丢钱闹蝗灾鼠害。

    与魔鬼进行交易时,本妮会主动让出身体,她的性情大变,伴随着自残和各种稀奇古怪的灵能仪式,把血液和粪便抹得到处都是,久而久之邻居也会遭受厄运。

    石榴石发挥了作用,本妮渐渐醒来。雪明也能感觉到,一直萦绕在周围的阴风渐渐散去,似乎对这个灵媒失去了兴趣——精灵填上了本妮的灵体,游荡在外的灵体没了机会,就会主动离开。

    等到这丫头完全清醒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就看见蜥蜴人躲在自己的被子里。

    本妮惊道:“呀!”

    杰米还是不放心,于是连连追问:“女儿!你真的喜欢这头蜥蜴吗?要魔鬼帮你求爱?”

    本妮更加惊讶了:“啊?真的有用啊?”

    话已至此,雪明也不好说什么,这是别人的家事。

    “要不你们先谈谈?好好冷静一下?”江雪明找了个借口溜出门去。

    他在门边连上WIFI,和老婆孩子打电话保平安,紧接着安静的等待着。

    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是马奎尔打来的。

    “神父,再过两天我要去裁判所住下,应该是七天之内提审。”

    雪明:“怎么说?”

    马奎尔:“我决定坦白,我杀了阿方斯,在圣乔什和贝洛伯格的怂恿下,杀死了这个卑鄙的人——我要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雪明:“嗯。”

    马奎尔:“你呢?”

    雪明:“我有合法的杀人执照,应该不用走这个流程。”

    马奎尔:“不是,我问你要去哪儿?”

    雪明:“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老马呀,很高兴认识你。”

    马奎尔笑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尽管只有短短几天,真是不可思议——无名氏的人都是这样吗?只要和你们相处十来二十个小时,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整个生活都天翻地覆。”

    “我送你的车还喜欢吗?”雪明随口问道。

    马奎尔:“我倒是希望你能坐在副驾驶,一起和我去月河湖转两圈。这是萨拉丁最漂亮的地方。”

    雪明:“那可不行,我只能坐我老婆的副驾,我是个很矜持的男人,你没机会泡我的。”

    “哈哈哈哈哈”马奎尔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雪明:“那什么意思嘛?”

    马奎尔:“我和丹妮订婚了。”

    雪明:“恭喜。”

    马奎尔:“我不知道自己要蹲多久年。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还是向她求婚了。”

    雪明阴阳怪气问:“真的假的?”

    马奎尔:“我知道这很不负责任,可是丹妮一直都不把我当老师看。她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没有那个勇气面对。”

    雪明:“现在有了?”

    “是的.现在有了。”马奎尔说道:“我前前后后有几次差点就死了,被圣乔什骗的死了心,后来又和这头魔鬼搏命,身体也差点死掉,一次是你救了我,一次是丹妮救了我。”

    “我想报答你,也不可能以身相许嘛。”

    雪明:“你会开玩笑了,嘿!”

    马奎尔:“于是我就想,大方一点,勇敢一些,我和丹妮都说清楚讲明白了,我说当初还好是从风神父拿走了那瓶药,不然我就害死她了——她要是变成杀人凶手,我恐怕会后悔一辈子的。”

    雪明:“嗯。”

    马奎尔:“然后我说,虽然我要进监狱,这句话现在不讲,这个婚现在不求,我也会后悔一辈子的——我爱她,我爱死这个女人了,她是我最优秀的助理,是最懂我心意的人。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每.”

    “够了,你这些情话不该和我讲,老马。”江雪明连忙喊停,“你给BOSS打个电话,把你的魂威亮出来,再复述一遍求婚的过程——这是独一无二的减刑绝技。”

    五王议会的内阁。

    傲狠明德抱着电话听筒,脸上满是惊喜。

    “哦!~”

    “哦哟哟?!~”

    “哦呦呦呦!?~”

    猎王者在一旁看得满头雾水。

    “BOSS,您看上去就像一头发情的猴子。”

    好猫咪挂断电话,也是一副毫无头绪的样子。

    “真奇怪,我记得新年卡池活动已经结束了呀?怎么还在出货呢?”

第二章 起飞咯

    十八区米米尔温泉集市的城际大巴,雪明倚着车窗,看着窗外的苔原风景。

    奥斯卡没有跟来,这青金大狼的草药学任务周期很长,要在萨拉丁呆上大半年,临走之前这头大狼狗还可怜巴巴的掉眼泪——因为那头大黄鸡跟着一起回到萨拉丁,眼见神父要走了。它心里急啊,就开始用爪子薅狼哥的头发。

    狼哥也不是这头狮鹫的对手,只能看缘分慢慢驯服狮鹫了。

    和杰米父女俩一起回到米米尔温泉集市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再次来到树心大公寓,把爷女二人安顿好,雪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事情办得妥当,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杰米的作品。

    说起杰米这个“火箭发射器”,雪明是有点想法在里面的,方便急行军的轻步兵武器通常没有多少杀伤力,用常规枪弹来对付灾兽收效甚微,更别提癫狂蝶圣教的红闪蝶——这些拥有超凡魂威的敌人,多少都有免疫枪弹伤害的手段,除非是把枪口塞他们嘴里,进行一个激情[口哔]完成处决。

    以标准战斗力单位康雀·强尼来举例,他的魂威[天翻地覆]有仙丹加持,射程和持久力都强大得匪夷所思,可以给弹头施加不同的引力来完成避弹操作,七年前在尤里卡穹顶,雪明与这位强敌斗将比武,赢下这场决斗靠的是耐力。

    如果普通弹药难以奏效,雪明会寻找爆炸物,特别是有云爆剂的炸弹来对付难以解决的强敌,受到仙丹加持的红闪蝶单位需要更多的氧气,云爆弹对他们的杀伤效率极高。在狭窄的房室环境中把氧气都烧光,这能迅速削减这些不死怪胎的战斗力。

    他需要一种芬芳幻梦能大量生产的弹种,同时也要保留战斗部的杀伤力,同时射程还不能太拉胯。

    在展博会上,杰米亮出这一支火箭发射器,让雪明看见了重火力轻便化的希望。

    又过了一礼拜,就在雪明找到文不才先生聊天钓鱼的那点时间里,杰米大叔交出了答卷。带着两个武器箱来到温泉集市的北部苔原,在一片寒冷的结冰湖泊上,沿着一个个小帐篷,找到钻冰垂钓的神父和文不才。

    杰米大叔揭开帐篷的帘子,哈着热气往火炉旁边钻,挤靠到神父身边,把箱子放下。

    “张从风神父呀,你要的东西我做好了。”

    这么说着,这位老枪匠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支CZ-75改,最早他的样品试作型就是以CZ-75为原型,因为这支手枪的瞄准基线很低,也方便瞄准。

    “这是它最早的样子,其实发射器什么模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推进剂。”

    杰米耐心的解释着。

    “这两个多月里,我一直都在倒腾箭弹的内容物,一次次推翻再重来,终于有了个像模像样的发射流程,我给你准备了两种箭弹方案,有空吗?”

    “有!有有有!”雪明在米米尔温泉逗留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连忙把文不才拉出来,要文先生一起来见证无名氏的新武器。

    文不才抱着鱼竿挪不动腿:“我刚打好窝!我操!”

    三人来到结冰湖泊上,选了一处空旷地,杰米从兜里取出几颗箭形弹头,将它们塞进弹匣,送到枪膛中——紧接着交到神父手上。

    “试试吧。”杰米紧张的舔舐着嘴唇,这支枪械已经在他手上调整修改好几年,整个过程停停走走,一开始是为了尤里卡市政厅做的水兵装备,后来又因为女儿的病四处奔波筹钱,根本没时间来打理这科研性质的作品。

    江雪明把枪口指向空无一物的苔原,紧接着扣动扳机。

    一道深红色的火焰从枪口喷出,紧接着箭弹像一条笔直的流星,划过漆黑的天地间,它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雪明立刻拿出手机调用表尺工具,这颗箭弹在一千二百米之后完全失去动能,因为自然重力而落地。

    “它的枪口初速只有一百二十米每秒。”杰米解释道:“用的是液氢推进剂,底火依然是常规弹药的结构,击针击发的方式来点火。”

    “不过飞出枪口十三米之后,它的速度会突破四百米每秒,之后会越来越快。它适合远距离作战,但是”

    “但是射击精度很糟糕。”雪明摩挲着枪械的把柄,接过杰米大叔的话题:“超过音速之后,火箭弹的飞行轨迹就开始变得玄幻起来了。”

    “这个我没办法保证.”杰米面露难色:“能打响就废了老大劲了,我没那么多钱去买实验材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学习这个尺寸下火箭弹的空气动力学——只能一点点试。”

    雪明从弹匣里取出一颗箭弹,仔细观察着弹头的形态——

    ——正如杰米大叔说的,这武器能射出东西来就已经是一件大喜事,能在亚音速状态下维持箭弹的飞行姿态。但是到了超音速环境下,燃烧状态下的液氢弹头和空气猛烈反应。只靠一个推进孔来对抗风压是不够的。

    这颗弹头依然采用膛线切割完成自旋运动来维持弹道姿态,这是传统枪械最科学成本最低,也经过大量实战考验的方法——但是要用来发射火箭弹,这么点旋转力就不够了,不光是膛线的圈数不够,对子弹的切割深度也不够。

    它的动力完全依靠推进剂,而且后半程的推力会越来越强,超过声速之后,这颗箭弹的弹道会有明显的左右倾斜偏转,全都变成了会拐弯的香蕉弹道,连五十米之外的目标都打不中。

    雪明又开了几枪,确定箭弹的气动学有明显的缺陷,他也没有丧气。

    “辛苦了。”

    杰米倒是十分内疚:“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要不你再看看第二个弹药方案?”

    第二套弹药方案,是把液氢这种昂贵的推进剂换成辉石燃料——

    ——这是交通署对外公开的辉石引擎系统,众所周知,地下世界的列车是烧石头的。特别是傲狠明德的肉身元质所在的“祝福列车”,它们的引擎都吃石头。

    白石代表着纯粹的能量,也有几位身怀绝技,拥有特殊魂威的列车长,可以用自身的灵体来驱动列车,他们的辉石消耗量极大,而其他列车引擎采用的燃料主要有两种。

    一种就是最常见的白水晶,是由列车长与司炉共同用灵体来激发辉石引擎,将白水晶中的自然灵能转化为引擎的机械能,能量利用率在百分之六十左右,还有很多白水晶燃烧后产生的粉尘烟雾排放出来。这些尘晶会跟着水蒸气一起落在铁道沿线。

    另一种则是伍德·普拉克的辉石首饰,这个炸弹人的辉石性质和他的灵体非常相似,是鸡血芙蓉石,这种红石的能量密度要比白水晶更高,燃烧速度也比白水晶更快,价格也更贵。

    杰米拿出了第二支枪,也是在CZ-75经过重重改造之后,再版设计的异形枪械。

    这支发射器简化了许多传统勃朗宁复进机的结构,给火箭弹留了许多泄压孔,整体看上去就是一个L形的椭圆棍棒,为了塞下粗大的箭弹弹匣,它的握把倾角非常大,更像是古早年代的燧发枪。

    由于使用固体燃料,这些辉石火箭需要灵能来激发,杰米特地去加拉哈德的网上图书馆查了查鸡血石的燃速,自己做了一套燃料配比,但老大叔没有灵体,所以第一枪还得由灵能者来开。

    拿到这支枪的时候,雪明还在半开玩笑似的吆喝:“不会炸膛吧?”

    “不会的,我特地做了让位,枪膛有一部分推进室。”杰米笑道:“绝对安全的,传统手枪还有击锤和机针复位结构,这支发射器没有那么多复杂的零件,最复杂的地方反而是箭体的设计。所以我最先考虑的就是武器的安全问题。”

    雪明据枪准备开火——

    ——文不才已经躲回了帐篷里。

    雪明问:“你躲那么远干嘛?”

    文不才:“我以前也锉过枪,炸怕了!”

    “行吧.”雪明扣下扳机。

    这一回,鲜艳的金红色火焰从泄压孔喷出,枪管几乎炸开了一朵大火球。

    鸡血芙蓉石的能量密度比液氢要高得多,这大呲花一炸开,雪明就感觉手臂传来一阵滚烫的气流,他还以为真的炸膛了,直到箭弹飞得看都看不见了,他看见羽绒服上焦黑的印子,都叫枪械泄压孔的火苗烧得发臭了,他才回过神来。

    文不才:“有点猛初速多少?”

    雪明:“感觉不出来,我看不清。”

    文不才:“测速仪怎么说?”

    两个测速仪器分别放置在枪口,还有百米之外的冰冻湖面上。

    采用芙蓉鸡血石为推进剂的箭弹,它的枪口初速是两百七十米每秒,飞行超过一百米之后,它拥有了惊人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四倍音速。

    但还是那个老问题,它能从测速仪的两条摆臂上飞过去已经是祖坟冒烟的运气了,雪明又打了几发,这回毛都看不到,带着火焰尾巴的箭弹就和调皮的小精灵似的,离了枪口五十来米就开始做布朗运动,还有一颗成了冲天炮,飞出枪口十来米一个劲的往天上窜。

    最离谱的来了——

    ——江雪明决定趴在冰面上发射,想要搞明白它的水平弹道。

    箭弹的气动学设计只做了破风面,它没有尾翼,杰米大叔倾尽所有的车工绝学,也仅仅只能给它的弹头战斗部做点适合自旋的弧度和螺纹。

    保持低趴姿态开枪时,当箭弹离开枪口,它的尾焰几乎能点着雪明的头发。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光滑的冰面上突然盛开一朵金红色的火花,箭弹一头栽在寒冷的冰块上,紧接着擦出剧烈的啸响,它就像一颗钻头,迅速的旋转着,在这五十多公分厚的冰层上打出来一个深坑,钻了足足有三十多秒才失去动力。

    当雪明跑开二十来米,在坑口前找到它的时候,它依然在做自旋运动。

    雪明捏着这颗滚烫的弹头:“这下问题找到了。”

    “火箭弹在突破声速的时候产生音爆,空气中有许多扰流,冷热变化带来的风,或者是扬尘颗粒,都会受到巨大声波的影响,它们就像空气中的水流,水流的反作用力传递到箭弹上,干扰了它的飞行轨迹。”

    “常规步枪弹在枪管里加速的时候,被火药燃气推动时,就超过声速了,离开枪口之后,它不需要去面对枪械音爆共振时带来的干扰,亚音速弹头也不用考虑超声音爆。”

    “唯独这个越飞越快的火箭弹,就和送卫星上宇宙的大火箭一样,它需要对抗不断加速带来的共振现象。”

    杰米:“我再去想想办法?要不要给它做一套尾翼?或者.”

    “谢谢你,杰米。”江雪明决定见好就收,这支枪还需要再改造,再设计——

    ——它的泄压孔要调整朝向,弹体战斗部可以塞进七十克左右的云爆剂,也能塞万灵药。发射部要进行修整,它至少需要推进尾焰孔来获得强自旋的定心力。

    “你的礼物我很满意。”雪明没有收取这两套枪械,杰米提供的思路是正确的,这已经足够了,光是看一眼,他就能把工程样品的爆炸图记在脑子里,回头自己再慢慢做出来成品。

    他原原本本把两个箱子还到杰米手上——

    “——你拿去尤里卡,给航海兵的武器设计局看看。我突然就不想要了,我是个心理医生,一开始要这玩意也是因为好奇,就当玩具耍几下。”

    “哎哟.”杰米羞愧难当,还以为是自己的手艺不够好:“我没什么本事.就.”

    雪明安慰道:“你是个非常优秀的枪匠,不是人人都能从零开始做武器的,特别是轻武器——能做到流芳百世,传一百年两百年的,恐怕也只有勃朗宁了。可是没有人去试,那永远都是勃朗宁,这种精神值得鼓励。”

    “嗨!您说这算什么事儿呀”杰米懊恼答道。

    雪明接着说:“不如多陪陪女儿?本妮这几天还好吗?没有后遗症吧?”

    谈到女儿的事情,杰米立刻就忘了工作上的烦恼——

    “——她胳膊肘往外拐了!总是为外人讲话!我说她怎么能喜欢一个罪犯呢?还是战帮的人!害死她母亲的”

    雪明打断道:“总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呀。”

    这么说着,江雪明把杰米送了回去。

    和文不才先生的小叙结束之后,雪明搭上了返程列车,也是风平浪静的回到九界。

    到了熟悉的旭日之屋,再过百来米就是无名氏的俱乐部门面,九五二七提前知道老公要回来,就一直在门槛儿边蹲着,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毛绒睡衣,逢人见面就问一句[你瞅见我心理医生没有],搞得客人们怪不自在的,都以为无名氏的主母又发疯了。

    其实小七她不疯,她只是色急攻心。

    见到从风神父回来,她二话不说,把老公拉到小吃铺的走廊去,看见四处没人了,立刻卷起雪明的袖口,对着手臂就是一口咬下去。

    “哎哎哎!哎!”雪明喊道:“哎!哎哎哎!哎!注意点!”

    “油炸鬼!扑你老母街啊!”小七嘴里还咬住老公的半块肉呢,根本就说不清话:“等太久了!等到铁树开花,等到石头长草,等到坤哥啄完了米,杰森舔完了面,我的欲火呀,把心里的锁都烧断了!你才回来呀!快快快快!”

    说罢这老婆就带着心理医生往五王议会的客房走。

    “等会等会.”江雪明问道:“我们的宝贝呢?”

    “大娃在二楼看电视,二娃在玩手机,三娃在读哈利波特,政儿和红姐学拉丁舞去了。”小七对答如流。

    江雪明:“正阳在玩手机?他才多大呀,我都没玩手机他怎敢”

    “哦!”小七这才反应过来:“那去看看?”

    这俩宝妈宝爸就一起溜到沙龙旁边,蹲在二娃看不见的地方。

    江雪明有些担心:“他在玩游戏?”

    小七:“偶尔放松一下嘛,节假日才有两个小时的游戏时间,他很有礼貌的。”

    江雪明:“玩啥呀?”

    小七:“流星教他的,好像个什么五对五的团队游戏。”

    江雪明琢磨着:“哦他不会骂人吧?我经常听见阿星的叫骂声,就因为游戏生气。我几个教练啊,像宗竹哥,文澜哥还有保权,他们一玩游戏就上火,之前我在萨拉丁镇上还见到一个小弟弟,也是因为玩这种游戏,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要他控制情绪,文雅的辱骂别人。”小七说道。

    江雪明:“骂人就骂人,还能文雅?”

    这么说着,俩人就听见江正阳打开语音沟通,阴阳怪气的喊道。

    “打野!你再不来帮我!我就狠狠的占领你的出生点!”

    雪明:“啧”

    小七略感尴尬。

    雪明:“老婆,你还不如教他粤语。”

    就在这时,从二楼跑下来大汗淋漓的流星。

    他见到神父立刻亮起双眼,赤裸上身,似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喔!~风哥!~”

    流星不好喊雪明的真名,只能用[风哥]来代称。

    小七连忙想把老公拉走,但是拉不走,因为流星的劲儿又变大了,这小子死死逮住雪明的胳膊,不给好兄弟任何机会。

    “哎!嫂子!这个心理医生能借我俩小时不?”

    雪明低声与小七说:“很快的,两分钟就行。”

    小七俏皮的应道:“你决定咯。”

    流星也不管小七如何使眼色——

    ——他一向都是读不懂气氛的那个。

    “神父,最近我也去潘克拉辛宫修炼了,那叫一个刺激呀!~”

    江雪明笑嘻嘻的应道:“嗯,成果怎么样?”

    “我连门都没进去。”流星昂首挺胸,十分自豪:“但是贝奥武夫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要不过两招?”

    江雪明:“我只是一个心理医生,哭将军.”

    流星连忙压低了声音:“要不我们私下过两招?”

    “你还有两分钟。”江雪明掐着表呢:“就咱们二楼?”

    流星大喜:“行呀!”

    等到两分钟的倒数计时还剩最后五十来秒,流星终于把闲杂人等都请出格斗区,和明哥回到擂台上练功的感觉再好不过。

    他这么想着,两人的羁绊好比作佐助鸣人樱木流川,是互相追逐互相激励的存在,登上擂台拿到拳套的一瞬间,这小子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哟!来吧!咱们好久没有这么爽快的打一场了!”

    兴奋异常的阿星上来就露了一个大破绽,他不知道的是——雪明对贝奥武夫的理解要远在他之上,从最基本的潘克拉辛战技步法到打击技的应用,流星仅靠这两个多月的特训,根本就追不上雪明的学习进度。

    “上勾拳!”

    箭步逼进怒吼施压一套流程走完,流星内心巨震。

    “我那么大破绽你不反击?你戒过毒啊?”

    故意露出的破绽是甜蜜的诱饵,雪明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再来第二回合——

    ——这回是动真格的。

    “起飞咯!上勾拳!~”

    流星刚刚启动,那前脚还没落地。下一秒他就在医务室了。

    中间的过程都省去了,对于他的大脑记忆来说,是详略得当。几乎无缝切换,从拳头挥出,到两脚踏地,身体已经来到了一楼医护站里,面前换成了拿着听诊仪的尾指同学。

    阿星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骚话。

    “我也没按ESC啊?怎么连结算动画都没有呢?是魂威攻击?!”

第三章 生命的意义

    无名氏的工坊叫比利和福亚尼尼占着,雪明也不好直接开工造械,过了半个来月,等到两个小学徒去外地出差,他才有机会回去摸车床。

    到了工作台前边,他不紧不慢的拿出纸笔开始作图,要把杰米大叔的两件作品画出来,再反复进行修改设计。整个过程都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把工坊的大门反锁,只怕俱乐部的好事客人看见了。

    关于火箭弹的气动学设计,芬芳幻梦可以做一个小型的风洞实验机构来解决,这点比较枯燥,就一笔带过了。

    他干了十八个小时,画了两百多套方案,采用二十六种不同的合金配比,难以解决的问题都停留在“如何让箭弹突破声速时维持弹道的平直性能”这个事情上。

    杰米叔叔帮他完成了推进剂和发射器主体的设计思路,剩下的箭弹内容,就得靠时间来慢慢堆砌反复实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无名氏的工坊里能找到许多昂贵的物料和机加工设备,这个工作室能完成地球上绝大多数顶尖轻步兵武器的制造工作,根本就不存在缺货的烦恼。

    于是一个多月过去,在迦南圣母交出明德遗骨的同时——枪匠的新枪造好了。

    与其说是枪造好了,不如讲这个弹药终于可以在实战层面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二零三三年三月二十号,江雪明抱着武器箱从工坊里溜出来,赶在两个小学徒之前跑回诊疗室里,要把新武器带到死偶机关去。

    无名氏的业务依然繁忙,唐宁在楼上办公室接待前来求助的客人。哈斯本处理完肉食性迦南留下的小问题之后,又跑去烈阳堡练兵,练的还是一批问题女兵,每两个月才有时间回到俱乐部休假。

    流星成为VIP以后,BOSS给他安排了一趟专属线路,这小子结完婚再也没有理由推辞,也得好好工作教育学生们。

    杰森·梅根和喀秋莎上个月刚刚订婚,两人准备在香巴拉的秋收行动后完婚,算是立足了FLAG,一副敌人不死我就死的态度,最近赶在月神杯的备赛期去练兵。

    这个时候,尾指凑到神父跟前小声说。

    “我的圣父呀,我感觉得到,三三零一女士已经怀孕了。”

    这位诊疗师的特殊灵能对生命十分敏感,哪怕三三零一没有去做检查,冯佳丽也能断定流星即将当爹的事实。

    江雪明颇感意外:“是好事。”

    “最近你的生命力流失的速度非常快,圣父呀”尾指十分关心枪匠的身体健康:“是怎么回事?”

    “呃”江雪明随口应道:“老婆逛拼多多时多买了几件好看的内衣,很奇怪吗?”

    “哦那没事了。”尾指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尽管和枪匠相处了那么久,这种耿直到有些野兽派的对答总会令人莫名汗颜。

    “我出去一趟,要是有客人来找,你就说我去布伦威尔老家看望亲戚去了。”雪明随便找了个借口,要俱乐部的客人们稍安勿躁,最近需要心理诊疗的人们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么说着,他提起行李往五王议会去。

    寻到客服部,就看见小七和几个同事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

    按理来说,无名氏的主母也算战争英雄,她其实早就可以辞去这份侍者的工作。再也不用奔波劳碌,不用去回应紧急传唤铃。

    同事们也是这么想的,单位里来了这么一号人物,小七带完孩子,每天就去客服部呆着,和朋友们聊天扯淡收拾床铺被褥,还亲自跑去洗衣房干粗活——这事儿在领班看来不体面。

    她们哪儿敢让九五二七干活呀,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幕。

    小七在前面一边唠嗑一边走,手里抱着脏衣篓,和姐妹谈起育儿经,后边的姐姐妹妹们像是伺候太皇太后似的,生怕惹恼了这位战斗英雄,总归有些不自在的。要是BOSS问责下来,她们的绩效奖金怎么办?

    “枪匠太太!”江雪明喊道。

    小七见老公来了,却不能直接喊雪明的真名,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又看见雪明手里的行李,知道丈夫要出远门,于是问道:“神父?去哪儿出诊呀?”

    江雪明:“不远,就几天。”

    小七立刻笑呵呵的说:“那好呀!”

    身后几个小妹还在私下议论,说这结实有肉的心理医生是不是早就和无名氏的主母有了感情。离得近了,小七听得明白清楚,马上回头低声问道。

    “怎么了?我搵男人要你们同意?结婚证你们来盖章啊?”

    领班立刻尴尬的笑道:“大可不必.就是就是我们觉得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不好意思。”江雪明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刻板印象对男男女女的迫害还有一条,叫忠贞守节,“她癫狂指数又变高了,BOSS要我负责枪匠太太的心理健康问题,这是我的过失。”

    此话一出,小七立刻开始作妖,捂着额头要往神父怀里钻,属实是缺德到家。

    “哎哟!~~我不行了,我要晕倒了!~没有神父贴贴我心就不好了。”

    撇开这么点插曲,雪明还要去内阁见一见BOSS——

    ——萨拉丁之行在他心里产生了很多疑问,这些问题是秘文书库也无法解答的。要详细说起来,恐怕都是文件档案上的α级机密。

    和老婆告别之后,他搭上电梯一路往下,到了理事柜台就看见两批人匆匆走过,一批是青金卫士,另一批是三十三区地方战团的兵员,他们身上都带着维塔烙印,或许是地区性灵灾带来的暴乱疫病。

    他不好上去打听,就排到内阁的长队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马库斯先生终于把他迎进内阁。

    傲狠明德等来了枪匠,这只好猫咪看上去很精神,见到最最心爱的乘客时,它从椅子上爬起跳到了桌台。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江雪明:“BOSS,我拿到了贝洛伯格,只是有些事还搞不明白。”

    BOSS:“你问吧,我会尽我所能为你解答。”

    江雪明:“讨论这个之前,我还有个小问题,外边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三十三区的战团兵员感染了维塔烙印?青金的免疫力那么好,也受到影响了?”

    谈到此事,BOSS也面露忧色。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先是一个迷糊三连。

    然后再来一个秦川三连。

    “很神秘,有故事,不一般。”

    正因为搞不清原因,所以BOSS才会如此忧虑。

    “我已经委派众妙之门和两位VIP去查了,但是目前没有明确的结果。”

    江雪明:“要我去看看吗?”

    “不必了,你这个狗脑子只适合打架,这不是你专业领域范畴的事。”BOSS挥爪喊停:“硬要说的话,这应该是一种征兆。”

    “当一个地区明明没有发生灵灾,灵灾浓度也正常,人们幸福安康的生活着,精神状态十分健康,却发生了大规模瘟疫的现象——这就像天灾即将到来的征兆。”

    “以前有癫狂蝶邪教侵害的地区,我们可以发现有许多普通人遭受着维塔烙印的折磨,这一点都不奇怪,可是现在邪教徒都死绝了,维塔烙印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这种病毒会在某个大区周期性爆发,它没有几天潜伏期,我们也不可能为了这种能够治愈的疾病而关停站点。”

    “就我从自己这颗脑子里挖出来点有用的经验来细细分析,应该是地球老娘生气了——她来了大姨妈,要惩治我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因为我毁灭了她的税收工具。”

    江雪明:“税收工具?”

    “是的,我一直都认为维塔烙印是[阿赖耶识·地球意志]奴役生命的工具。”傲狠明德直言不讳道:“这种介于生物和病毒之间的神秘灵能物质,就像是地球强劲有力的DNA表达,它在同化我们。”

    “我们本来生于泥土,利用地球老娘的物质基础来构造自己的生命,生存所获得的经验,一辈子创造的灵感财富,所有的灵魂,都在死亡的那个瞬间回馈给海姆冥界,或是其他大大小小的灵界,变成[阿赖耶识·地球意志]的一部分。”

    “死亡对于个体来说是悲剧,是生命的终结,但是对于地球老娘来说,是演化,是吸纳,是一场丰收。”

    “维塔烙印就像一件好用的工具,是收割生命的镰刀,它让凡人非凡,让失灵的普通人拥有灵能,让井然有序的人类社会失去秩序,让智人变成血肉机器。”

    “收集元质的过程便是生产一件件产品,大批量的制造死亡好似一种献祭行为,而这些被维塔烙印带走的灵魂,它们最终应该都会完完整整的,由一个癫狂蝶圣教创造出来的偶像,打包带到地球老娘的神经中枢。”

    江雪明:“我在精灵圣地见到了米米尔的心,它也感染了维塔烙印.”

    “与我共事的巨人们曾经也利用维塔烙印来攻击我。”傲狠明德应道:“它们都来自穆斯贝尔海姆,米米尔也是它们的祖先,是巨人之祖——这位最古老的巨人有百公里高,就和我们神话传说中的盘古一样,它的身体瘫痪,被维塔烙印侵蚀之后,它选择把元质交给身上的[虫子]们。”

    “你在萨拉丁周边找到了它的心?尺寸对得上吗?”

    如果傲狠明德所言不假,雪明看见的“蓝色心脏”应该只是米米尔心室的极少部分,那颗心实在太小了。

    “那颗心太小了。”江雪明接着问道:“如果米米尔也被维塔烙印击倒了,我们能撑过这一关吗?人类要和这片天地一直斗下去?”

    傲狠明德敲起响指——

    “——好问题!”

    “地球已经经历了数次灭绝纪,每一次都像地球老娘闹脾气,给身上的虫豸真菌来了一次大清洗,熬不过去的生命就得灭绝,从极寒极热乃至陨石撞地球的灾难中活下来的种群,才能见到新时代。”

    “对我来说,维塔烙印也一样。”

    “它没办法彻底杀死我,我就拿它来炼药,送给你们治毒。”

    “不过我想,对地球老娘来说,我们就像她实验室培养皿里的一批肉食菌。”

    “她用各种各样的外因来培育我们,让我们去改造生物圈,让我们去创造自然环境,这也是她的生存之道——比起其他行星或恒星,地球太像一个具有理性思维的生命体了。”

    “她的地表环境在不断变化,生物种群也不断轮换,地核内部还存在着神奇的灵能。灵能本身就是她强劲的生物电场,是她的地磁现象。”

    “你要问起这个生存问题,我一直都是积极乐观的。”

    好猫咪咧嘴笑道。

    “我相信智人的能力,也不是盲目自信,有两个原因——”

    “——前几次灭绝纪,地下世界的巨人和山妖,或是苏美尔超古代文明,他们没有规模如此庞大的种群,人口基数少得可怜,就这种生命力啊,迸发不出工业的火花,更别提灵能工业化。”

    “但在智人身上能找到这种机会,维塔烙印就像一把狠厉的鞭子,我这个奶妈暂时能保你们一命,可是再过一两百年呢?如果这病毒越来越狠,爆发的周期不等十月怀胎,只要两三个月就能要人性命,把我挤干都喂不饱你们了——那就得靠你们自己来解决这个瘟疫的问题了。”

    “地球老娘用这种方式来训练人类,挑选人类,并且吸收死魂灵的学识记忆,试图在智人身上找到一个妥善的解题方法。或许她自己也饱受维塔烙印之苦,哪怕她就是最大的瘟疫源头,也没办法一死了之。地核要是死了,地磁就消失,地磁消失了,猛烈的太阳风会带走一切生命。”

    “自始至终,我都相信地球母亲深爱着我们。”

    “哪怕她要我们饱受折磨,人生在世有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欢愉。爱欲和仇恨,美好和丑陋。”

    “可是父母在生育孩子时,创造本身就是一种爱的表现,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冷漠说一千道一万,也敌不过这黄土大地送给我们的有机物——没有她,就没有我们。”

    “另一个原因,科研院近几年一直在研究文不才这么个东西。”

    说到此处,BOSS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像是看见了什么千古奇葩。

    “我们对文不才进行死门类目的研究时发现——这玩意碰不得。”

    “我的这张黑宝石战神卡啊,好像是绝不能碰的禁忌存在。”

    “一旦让他主动进入死门状态,让他陷入生死攸关的危机,给他做放血程序,把他送进假死的状态中,在实验过程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总会有奇奇怪怪的原因打断实验进程。”

    “比如局部地区的岩层里气体开始喘震,地质活动让各种野兽开始躁动不安,实验室的墙体开裂,试验所大停电。”

    “最后秘文书库照着死海古卷上的经文,得出了一个比较扯淡的判断,当然了,这也仅仅是没有论据的猜测。”

    “文不才是地球母亲的亲儿子——他和米米尔一样,是智人时代的长子。”

    “他就像原初之种的大病探测器,是咽喉的扁桃体,一旦扁桃体出现炎症,身体就会开始自然应激,免疫系统全面激活。如果切掉了扁桃体,或许短时间内,我们会感觉到身体似乎变好了那么一点——也没有嗓眼吃刀片的痛苦了。”

    “可是接下来的大病啊,是完全感觉不到预兆的。”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前几次的灭绝纪元,都是因为文不才处于散装耗子形态时,处于鱼类形态时,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遭受了致命的威胁——这让地球母亲误以为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毕竟文不才的演化道路从来都是霸主级生命,如此强悍的生命力依然敌不过这恐怖的环境,这才让地球母亲激活了免疫系统,并且对地表生命进行了大清洗。”

    说到此处,傲狠明德抿着猫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獠牙,耸肩无谓道。

    “这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也不敢去试,这几次死门实验差点让秘文书库的风水师傅们当场辞职——他们的太爷爷辈也是杰出的工匠,当初拍着胸脯打包票和我说选在这个地方建秘文书库绝对没问题。”

    “在多年以前,文不才与法芙娜的狩猎决斗中,十八区也发生了百年以来最大的地震灾害,伴随着有气温记载历史以来最强的寒潮。”

    “综上所述呢,枪匠呀。”

    傲狠明德两爪合十,做了结语。

    “维塔烙印确实很可怕,但是我认为智人一定有希望撑过去,因为地球老母爱人类,还给我们留了一颗试验苗。”

第四章 恐怖童话

    “嗯”

    “嗯嗯,我听着呢。”

    “不必了,那两件宝贝还是留给秘文书库慢慢研究比较好。”

    在列车上,江雪明又接到了奥斯卡的电话,狼哥谈起萨尔瓦多·达利大师的作品,除了使人发狂舞动的音乐盒以外,还有一张引人狂笑的面具,一对让人咯吱窝发痒的硅胶手指。

    这三样灵能机关都是匠王达利用来对付山妖巨怪的杰作,雪明认为它们应该留在萨拉丁或秘文书库,为猎团开辟新的道路。

    离死偶机关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闲暇无事,他从列车的杂志柜面翻来几卷报纸,想看看最近的新闻。

    此类红标大字在报纸页头的位置十分显眼,不过BOSS已经给出了一部分解释,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是战团队伍选出来的菁英,巴洛克利城也是最靠近月神杯总决赛祖拉会场的首府,这地方长大的孩子能征善战,受骑士战技的影响极深。

    头条都没什么感兴趣的,看看豆腐块(小广告位的文章)栏目吧。

    除了几篇的导读,寻人启示和广告以外,还有维克托老师新书的消息。就在江雪明一边看报纸一边喝咖啡的时候。有个形色可疑的年轻人突然从前方车厢的链接处朝着这头一路走来。

    这年轻人有一头红褐色的头发,戴着厚实的毡帽,一身呢衣都是白色的宠物毛发。

    为什么说形色可疑呢?

    这人手上提着两个箱子,衣服也不像他本人的,尺寸要大两号。走得非常快非常急,好像在躲避追捕。

    当这小子越过雪明身边时,雪明便抬腿去拦,这种拦路行为明显激怒了年轻人。

    “别挡道!神父!”

    听见年轻人的声音时,江雪明警觉起来——这是个女孩。

    离得近了,雪明便看清这姑娘的长相,是个皮肤粗糙的凯尔特人,嘴唇很厚,有一对绿油油的眼睛,额头有些许粉刺,两颊因为剧烈的奔跑活动变得红彤彤的。被雪明这条神袍下强而有力的大腿拦住,这姑娘也不好直接撞上去,更是跨不过两座之间的道路。

    “你手上的箱子是谁的?”江雪明不紧不慢的问,没有放行的意思。

    列车依然在飞速运行着,他不理解这姑娘为什么要逃跑,但是从种种异常行为来看——这个小丫头应该是一个报童,在车上偷东西。

    “要你管?!”女孩没有多少复杂的心思,被神父拆穿盗窃行径就立刻认罪,“把路让开!”

    雪明的腿依然架在道路中间,小姑娘手上提着重物,无论如何都闯不过这一关。

    她见这神父不回话,越来越焦急,身后传来乘务员的叫喊声,于是果断起脚。想把雪明的腿给踹开,可是这一脚下去,她反倒感觉自己的脚趾扯到筋络伤到骨头了!

    “我操!真他妈见鬼!你这蠢杂种竟敢坏我好事?!”

    红发姑娘没有逗留的意思,这一脚下去也把她自己踹清醒了,是踩到了钉子上。她再也不作留恋,把两个箱子一丢,立刻往旁侧车窗逃窜。

    雪明没有急着逮人,他在这小丫头身上暂时感觉不到灵能,也没有授血单位的信息素,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手脚麻利的小贼翻窗上车顶。

    他打开皮箱,就看见两个箱子里装满了现金,足有两百多万辉石货币。

    “这些钱是用来干什么的?”

    雪明没有去想这个钱的主人是谁,反而开始困惑钱财的使用场景——HC卡的支付方式非常方便,地下世界有关于混沌之种的普及,已经落实到了每一个无名村镇,但凡有银行的地方,大笔金额交易刷银行卡就够了,什么交易需要那么多的现金呢?

    “客人!客人!”

    乘务员姗姗来迟,赶到神父跟前时,这位铁道运营部的员工立刻脱帽致歉。

    “不好意思,这些钱是另一位旅客的,您把那个小贼赶跑了是么?”

    江雪明:“我看她不对劲,就拦她路,她丢下箱子就跑了。”

    乘务员笑着应道:“哎!可多亏您帮忙,这.”

    说到此处,乘务员低头看见钱箱已经打开,也有点难为情的感觉。

    “这不是您的东西,您怎么给人家打开了呀?”

    江雪明反问道:“你看见一个奇奇怪怪的家伙冲你丢俩箱子,你不打开看看是什么?”

    乘务员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哦哦!哦!没事的,车站都有安检,爆炸物它上不了车。”

    “那怎么还能让一个小贼溜上车呢?”江雪明招了招手,指着行李架上的武器箱:“哥们儿,看好我的东西,我去找找她。”

    乘务员紧张道:“不合适吧?”

    雪明把乘员证和身份卡交到对方手上,没有答话,立刻钻出窗来到车顶。

    “小心点儿!”乘务员还在窗边喊话。

    雪明脱了外衣丢回去,就见到那小贼已经往车尾跑出去老远了。

    他箭步追上,迎着狂风一路往前边跑边喊。

    “跑什么!不要命了?!”

    小贼应道:“你追我干什么呀!我认识你吗?!操你妈的!”

    江雪明:“你站住!”

    小贼:“我就不!”

    江雪明:“我不是青金,也不是警视厅的民兵,我就好奇,你从哪儿搞来那么多钱?你给谁办事呀?”

    小贼:“凭什么告诉你!?”

    江雪明:“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小贼:“哈哈哈哈!帮我?你以为你谁啊?你是枪匠吗?!”

    两百来米的车箱走到尽头,在这种危险且混乱的环境中,雪明也不敢放开步子全速奔跑,他惊讶于这小贼攀行疾走的能力,这报童的身手不一般——像是常年在车顶逃窜才练就这一身逃命的本事。

    到了车尾的小平台,他一下子跟丢了,重新钻回列车里,就见到最后一节空荡荡的车箱。

    人不见了?消失了?

    雪明没有犹豫,他立刻来到乘务员的休息室一侧,打开厕所的门,紧接着钻进风道。跟着气味一路追过去,从狭窄的风道往里边蛄蛹,就看见那小贼刚刚爬过复杂的电气管道,半蹲在无痕音响的木板上,眼神惊恐的看着身后这位阴魂不散的神父。

    “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都变小了,不敢大声说话——

    ——这个地方连乘务员都找不到,民兵都钻不进来,为什么这个神父能跟过来?

    雪明一点点爬到这姑娘身边,一起蹲在第二十节车厢的音响上。

    他盯着这姑娘的眼睛,从中能感觉到恐惧、迷惘和无助。

    “你告诉我,那两箱子钱是怎么回事?有人要你帮忙办事?谁让你偷的?还有你偷的是谁的钱?”

    就在这个时候,这姑娘不敢讲话,突然捂住嘴,屏息凝神想要逃避追踪。

    车厢里传来愤怒的叫骂声——

    “——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吗?!谁在看钱?!”

    “没抓到?你们居然让那个贱种跑了?!”

    “我告诉你!要是在十年前!她就应该进被卖进窑子!交通署的民兵都是税金小偷!他们干过一件有用的事情吗?”

    “操!操你妈!听见了吗?我操你妈!”

    连续不断的叫骂和乘务员道歉声此起彼伏,江雪明也听不明白是什么个事儿。

    直到话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了,这报童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在木板边。

    江雪明不紧不慢的从衣兜里掏出烟盒,给这姑娘送去一支烟——

    “——怎么称呼?”

    小姑娘顺手就接过来,从毛呢衣里翻翻找找,没找到打火机,随口应道:“达芙妮。”

    江雪明紧接着拿出打火机,丢了过去。

    达芙妮问道:“你不抓我,又不肯放我,你到底想干嘛?你喜欢我?”

    江雪明:“我就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达芙妮:“真是个怪人!~你管不着呀!~”

    江雪明满脸无辜:“你都不肯告诉我,我怎么管嘛?”

    “哎!”达芙妮从音响隔离板边推开一个小活门当通风道,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等列车到站了,你就要送我去警视厅是吧?”

    “不,我没那个想法,说起来你应该是从泪之城来的,是么?”江雪明问道。

    达芙妮惊道:“你怎么知道?”

    “泪之城有整个地下世界最大的宠物市场,宠物餐厅的门店也非常多。”江雪明就达芙妮的衣服推断道:“你的帽子和衣服都是偷来的,报童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不会在其他陌生的站点下手,哪怕被抓住了,也有本地银贝利的丐帮兄弟和亲朋好友帮助,不至于被剁掉手脚——你这帽子不错,送我吧?”

    达芙妮翻了个白眼:“嘁。”

    “那算我买你的帽子,一包烟行么?够不够?”江雪明送去一盒香烟。

    达芙妮摘下帽子,就露出满脸的伤痕,那是已经结痂愈合的伤,从额头到侧脸,一路蔓延到脖颈,都是鞭子或小刀留下的伤害。

    “拿去!”

    江雪明接来帽子,仔细嗅了嗅味道。

    达芙妮看得浑身恶寒:“你这家伙真他妈变态。”

    江雪明:“泪之城常年下雨消毒,你是下城区的人?霉味太重了。”

    达芙妮:“查我户口啊?”

    江雪明:“没什么,我就是好奇。”

    这姑娘用皮筋把头发绑起来,随口嘟囔着。

    “你真不要命啦?跟我上车顶赛跑?”

    江雪明当了回复读机:“我就是好奇,你想偷谁的钱,为什么你知道这家伙带着两百万现金,这些钱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下达芙妮不愿意开口讲话了,只顾着抽烟。

    江雪明:“不方便说是么?是帮派的事情?”

    癫狂蝶圣教虽然覆灭了,但是战帮的生态位不会消失,再怎样禁止,欲望依然需要宣泄口,在法律无法管束的灰色地带,依然有人在组织帮派从中牟利。

    “神父,你听过《拜见劳伦斯先生》的寓言故事么?”

    过了很久,达芙妮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江雪明摇摇头,他没听过这个东西——

    “——是小兄弟会的劳伦斯·麦迪逊?”

    达芙妮:“就是这个劳伦斯。”

    江雪明:“那你得好好和我讲讲了。”

    “我小时候呢,老爸在足球队当任意球教练,老妈是个牙医。我还有个妹妹。”

    达芙妮盘着腿,给江雪明讲起故事来。

    “有一天呀,老爸受伤了,再也跑不动了,证也考不上,没办法进主教练的办公室,万灵药都治不好的那种,身体机能下降,别说助教,让他去球场上跑两圈都喘得慌。脾气变得古怪暴躁,谁都劝不了,回到家里,那宠物狗都得挨他两句骂。”

    “后来他就去拜会劳伦斯先生,结果整个人都精神焕发,妈妈也开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爸每天都带劳伦斯先生回来,请劳伦斯先生造一个小铜像,供在家里。”

    “每天他就对着这个像下跪拜三拜,拜完了他就开心了,还带着我们一起跳舞,有时候能从早上跳到晚上,一天八个小时不带停的。”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拜劳伦斯,高兴的时候更要拜劳伦斯。”

    “有一天他把妈妈送走了,换到更多的钱,请了好几尊神像回来,要我们两姐妹一起拜。拜完了就准备把我们送走,换更多的劳伦斯神像——他说劳伦斯先生是上帝,能带来快乐和安宁。”

    “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明白,直到枪匠和大姐大来了。我才知道那个老爸在吸毒,他逼迫妈妈一起吸毒,没钱了就要妈妈去卖身。”

    “家里的那个劳伦斯铜像是老客户的优惠券,他到毒贩手里能拿个八折优惠。再把老妈卖掉,就能拿到六折。”

    “把我们姐妹俩卖掉,就能以贩养吸。”

    “后来枪匠和大姐大来了,我们姐妹俩才得救。”

    “我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姐姐——”

    “——还有好多好多个家庭,他们都是《拜见劳伦斯先生》的主人公。”

    “为什么我要偷这笔钱呀?因为我的老爹欠了一屁股债。”

    达芙妮脱下靴子,揉着肿胀的双腿,这两只脚掌常年泡在天穹站下城区的泥泞里。

    “我家房子还押在放贷人手里,我的妹妹现在被人看着,就是这家伙”

    说到此处,达芙妮敲了敲音响木板,指着车厢里的贵人。

    “这家伙和我说,在明天之前我筹不到钱,就把我妹妹处理掉。”

    江雪明:“所以你来偷他的钱?再还给他?”

    “怎么着?不行吗?”达芙妮反问道:“冤有头债有主啊,我老爹借的钱,凭什么我要还?这老畜牲既然要找我的麻烦,难道我不该把麻烦还给他吗?”

    江雪明:“他会怎么处理你的妹妹呢?”

    “这老畜牲是国王帮的毒枭,人们都叫他潘先生,以前就是劳伦斯·麦迪逊手下的一个小喽啰,一个小小的分销商——生意做不大也有好处,免了砍头的烦恼。”

    “现在他讲规矩,谈文明,肯定不敢杀人放火逼良为娼了。但是.”

    达芙妮说到此处,就开始咬牙切齿。

    “我只有这个手机。”

    她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按键式电话。

    “我妹妹手里也有这么一个手机,能往外打电话,听她说,应该是被关在一个旧仓库里,没有窗户没有家具,四处都是光秃秃的墙,连门都找不到,被水泥封住了。”

    “她每天只有一顿饭,已经这样活了一礼拜,是屎同床尿同卧——我没有办法,我找不到她。”

    “我就想偷走这家伙的钱来逼他放人!他知道我有这个本事,如果我去偷别人的钱,他肯定还要我接着偷!偷更多!我得给他卖命了!要一直为他干活.”

    “我不能认输呀,我要还手.”

    江雪明终于明白这笔现金的用处了——恐怕是国王帮的毒资。

    “你没找过青金帮忙吗?”

    达芙妮:“我和青金说什么?我是贼,很早很早就是了。在枪匠收拾完劳伦斯之后,我就变成贼了。”

    “你可以试试,把这个电话交给青金。”江雪明说。

    达芙妮:“我妹妹怎么办?我要她活着!”

    江雪明撸起袖子,看了一眼表。

    “这样吧,时间还早,达芙妮。”

    达芙妮疑惑道:“哈?”

    “我帮你一个小忙,把你妹妹带回来。”

    江雪明戴上帽子,把脸藏在了阴影里。

    “作为报酬,你得放弃报童这份事业,怎么样?”

    达芙妮:“就你?就这么.这么草率?这么简单?”

    江雪明想了想,加了点条件。

    “要不你再把身上的衣服给我?我穿着神袍,不方便。”

第五章 一部电话

    在一个死寂且冰冷的小房间里。

    达芙妮的妹妹阿蒙娜蹲在墙角,饿得两眼发昏。

    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恐怖的臭气,是肉身还没死去就开始腐烂的味道。

    在这个小房间里,她熬过了七天七夜,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来讲,这是一种极惊极恐的精神酷刑。

    这里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恶棍匪徒,只有六面光秃秃的墙壁,低矮的楼层死死压住阿蒙娜的脑袋,她伸出手就能摸到房顶,狭窄的空间里寂静无声,除了每天正午十二点投来饭食和水源,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关多久,房室里另一角已经堆起两团发黑的粪丘,连苍蝇和老鼠都见不到。

    国王帮的绑匪们非常讲规矩,懂礼仪,绝对不会让阿蒙娜受其他的委屈,这些恶毒的罪犯知道——孤独感是一种效率极高的刑罚,它能摧毁这个小姑娘的精神世界,让她继续向达芙妮施压,让这对姐妹主动低头。

    “是”

    阿蒙娜再次拨通了电话。

    “是交通署报警热线吗?”

    她已经试了很多次,用手中这部老旧的按键式电话向外边求救。

    “我叫阿蒙娜我叫阿蒙娜.你是昨天那个姐姐吗?”

    电话里传出温柔甜美的女声,也是第八区交通署安防管理中心前台的接线员。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可以帮助你吗?”

    阿蒙娜:“就是.我被人抓住了。我昨天打过这个电话我可不可以问一下.麻烦伱们一下.”

    接线员:“请说,最好详细一些,阿蒙娜小姐。”

    阿蒙娜:“我被一些人抓住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不知道”

    接线员:“嗯。”

    阿蒙娜:“我我脑子很乱,我很饿,姐姐我饿得脑子转不动了.我.”

    接线员那头的情绪明显开始紧张起来——

    “——阿蒙娜小妹妹,可以提供你的家庭住址吗?”

    阿蒙娜:“我不在家里,我不在的.”

    接线员:“可是没有家庭住址的话,我们这边也没办法委派民兵去帮助你。”

    阿蒙娜:“那好,我住在泪之城下城区的幸福里1037号,是一家公寓。在二楼,你们进电梯,出去右手走到头就行了.”

    接线员:“好的.阿蒙娜小姐,昨天你已经打过我们这里的警情热线了对么?我找到了记录。”

    阿蒙娜:“其实我已经我已经打过很多次了。”

    接线员:“你确定自己被绑架了对么?”

    阿蒙娜有些生气,她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委屈——

    “——是的!是的!姐姐!是的!我被几个人绑走了!我现在.”

    接线员:“阿蒙娜,你冷静下来,这样我才好帮你。”

    阿蒙娜:“好的.好的”

    接线员:“你说有几个人,那么你记得他们的装束吗?他们说过话吗?用的什么语言?”

    阿蒙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接线员:“你被迷晕了?”

    阿蒙娜:“我不知道.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接线员:“我们这边没办法通过卫星信号锁定你的电话位置,你用什么和我们联络的?”

    阿蒙娜:“一台.一台手机,我认不出来,它好老啊只有几个号码,一个是我姐姐的,一个是报警电话,还有一个通讯人的名字叫[前台]——它好像”

    接线员:“它的操作系统是什么语言的?”

    阿蒙娜:“是阿拉伯语”

    接线员:“应该是一家酒店系统的工作用电话,别着急,阿蒙娜。”

    阿蒙娜:“嗯。”

    接线员:“有很多地区黑帮用阿拉伯语系统的手机给受害者家庭发消息讨要赎金,这是上个时代的电子产品,现在已经快淘汰了。它还用作电话炸弹,不过你手上的不会炸,放心吧小姑娘。”

    阿蒙娜:“嗯”

    接线员:“我们至少可以知道,是一群帮派成员把你绑走了。那么阿蒙娜呀,你现在能描述出你的具体位置么?你在哪儿?”

    阿蒙娜:“我不知道.四周都是墙.”

    接线员:“没有门吗?”

    阿蒙娜:“没有,只有一个.一个投送食物的地方。”

    接线员:“这几天你吃的是什么?”

    阿蒙娜:“菜叶,大豆,还有米饭,昨天是猪肉和米饭,前天是牛肝和两个全麦面包,再往前好像就记不清了”

    接线员:“呃这些食物有包装吗?有商标吗?”

    阿蒙娜:“没有。”

    接线员:“碟子上呢?盛放食物的器皿上呢?”

    阿蒙娜:“都是光秃秃的.”

    接线员:“你从能投食窗外边看见什么吗?”

    阿蒙娜:“我”

    说到此处,小姑娘突然开始害怕。

    “我不敢我不敢看那个窗户能不能不看?”

    接线员:“那么就不看!阿蒙娜!不看!”

    阿蒙娜:“是不是我去看一眼,你们就能找到我了?”

    接线员的情绪也接近失控的状态——

    ——这种报警电话非常考验救助者的心理素质。

    受害者能往外打电话,这说明匪徒集团根本就不怕交通署的刑侦人员,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阿蒙娜的求救行为,也仅仅是在消耗这个小姑娘的耐心,要她一次次看见希望,再从希望的高地跌回绝望的深谷里。

    “别紧张,阿蒙娜,别紧张”接线员姐姐的话语声带着哭腔:“你多大了?和我说说话吧?你多大了?”

    阿蒙娜:“我十三岁.”

    接线员:“我叫贝尔·海因斯,你可以叫我贝尔姐姐。”

    阿蒙娜:“嗯”

    贝尔:“你现在还好吗?”

    阿蒙娜:“我感觉很饿这里好冷”

    贝尔:“你今天吃过饭吗?”

    阿蒙娜:“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贝尔在交通署的理事柜台狠狠捶了捶大腿,要自己清醒一点。

    “放心,你一定会没事的。”

    阿蒙娜:“嗯”

    贝尔:“如果你不想去看那个投食窗,没关系,先不管它。”

    阿蒙娜:“嗯”

    贝尔:“和我说说话吧,阿蒙娜,我愿意陪着你聊一整天。”

    阿蒙娜:“我晚上要给姐姐打电话,不能陪你聊那么久”

    贝尔:“你姐姐是谁?”

    “不能告诉你”阿蒙娜想到了达芙妮的身份,姐姐是个贼,绝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交通署的人们:“我不能告诉你.”

    贝尔:“可是阿蒙娜,如果我们找不到你的家人,该怎么接着找你呢?”

    “不行!不行的!”阿蒙娜突然开始哭闹:“不行的!不可以的呀!”

    贝尔:“好那么那么好.好就依你”

    “对不起”阿蒙娜的声音渐渐变弱了:“对不起贝尔姐姐对不起.你不会生气吧?不会不管我了吧对不起.”

    贝尔:“没关系,我不生气!我不生气的!”

    这个时候,阿蒙娜稍稍有了点勇气。

    她朝着阴冷的暗室窗口挪了几步,捧着电话往前走。

    “我过去看一看.”

    贝尔:“嗯,那你要小心一些。”

    室内唯一的光源就来自这个小窗户。

    阿蒙娜:“我什么都看不到.它太小了”

    贝尔:“看不到的意思是?”

    阿蒙娜:“就是看不到我害怕.我好害怕.”

    安静的房室中,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嗡鸣声——似乎是换气扇在工作。

    除了一些扬尘烟雾,粗糙的水泥孔后方没有任何东西,日光灯的光源下,对面房室的墙面还没来得及刷漆,这里似乎是一栋废弃的烂尾楼。

    “我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贝尔姐姐?”阿蒙娜问道。

    贝尔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

    ——她比受害者倒得更早,心里的弦断了,再也没办法维持良好的工作状态。

    她久久没有回话,说实话这通报警热线就像是从地狱里打来的。

    没有详细的地址,没有亲属信息,没有具体的赎金条件,没有任何犯罪嫌疑人的侧写线索。连续七天,交通署都接到了这种莫名奇妙的报警电话,出动民兵前往泪之城去调查,这个公寓地址也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阿蒙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对不起”

    贝尔:“没关系,没关系的.阿蒙娜.没关系.我还可以接着和你讲讲话.没关系的”

    阿蒙娜失望的挂断电话。她想了很久,又拨通了[前台]的电话。这个联络人应该就是绑架她的人——她一直都不敢主动拨号,再这么下去,她感觉自己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喂。”

    只响了一声铃,立刻有一个沉稳冷静的男声接了电话。

    阿蒙娜唯唯诺诺的说:“是你们绑了我?”

    男人应道:“是的,阿蒙娜小妹。”

    阿蒙娜:“你们要我做什么?可不可以把我放出去?”

    男人接着礼貌的应道:“恐怕现在还不行,不过请你放心,只要达芙妮能完成任务,为我们偷到一笔钱,你马上就能和姐姐重逢了。”

    阿蒙娜恳求道:“要多少钱呢?”

    男人立刻应道:“不用多少,哪怕是五千块都行——我们又不是什么恐怖组织,不像癫狂蝶圣教那样没有人情味。你们的老爹是条没救的毒虫,再怎么样,我们也不忍心看着你们姐妹俩流落街头,这老毒虫背了一屁股债,我们怎么忍心向你们姐妹俩讨债呢?这不符合道义所在。”

    阿蒙娜:“那好.我姐姐偷钱很厉害的,她一定.”

    “不,恐怕没那么简单。”男人立刻打断道:“达芙妮不怎么听话喔,阿蒙娜呀,要不你录一段音?或者给她打个电话?劝劝她?”

    这便是国王帮的手段,潘先生从来都不会用赤裸裸的暴力逼迫报童们为自己办事,他要抓住这些工具人的软肋,一点一点蚕食受害者的精神世界。

    阿蒙娜:“呃我.”

    男人补充道:“我去给你买牛肉,你一定是饿了?”

    阿蒙娜:“谢谢.我.”

    男人连声道谢:“不不不,应该是我谢谢你,阿蒙娜小妹,我该谢谢你。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个小屋子里,或许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了。”

    这个“不愿意”的意思,指的是幸好阿蒙娜还活着——

    ——要是这丫头一心求死,潘先生也没什么办法来要挟达芙妮,现在是“后枪匠时代”,想要用违法犯罪的方式来挣钱也没那么容易了,得讲规矩懂礼貌。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从投食窗送进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烤牛肉。

    阿蒙娜吞着口水,那滚烫的肉食落进肚子里,她立刻就有了力气,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甚至还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门外的潘先生才是她的恩人。

    打了那么多电话,交通署的接线员就是废物一个,姐姐也不曾想过来救她,尽管达芙妮嘴上总是说“有办法,有办法。”——可是现在阿蒙娜想要活下去,都得指望潘先生的食物。

    这使阿蒙娜心怀芥蒂,给达芙妮姐姐打电话时,内心也带了一些怨气。

    “喂”

    “你现在知道自己在哪儿了?”达芙妮焦急的询问道,直入主题咄咄逼人,她一向是个急性子:“阿蒙娜?!说话!”

    阿蒙娜一下子又变得胆怯,不敢去顶撞姐姐:“我我不知道”

    “别急,我马上就来,我马上!”达芙妮说着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阿蒙娜:“要不.要不这样,姐姐,你帮人家偷个五千块钱。他们说,只要你做这个事,我就.”

    “放你妈的屁!没那么简单的!”达芙妮立刻应道:“有这头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到时候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他们拿你来要挟我!肯定就在打这个算盘!你以为这些家伙是什么好人吗?他们要我杀人呢?你也要我答应吗?你清醒一点!”

    阿蒙娜:“可是我就想我就想活下去啊.我.”

    “别急。你别急,你别急。”达芙妮立刻解释,听着出来,她要比妹妹急得多:“你别急,我在死偶机关,我找到一个帮手,你别急阿蒙娜你别急。”

    阿蒙娜突然脾气来了,开始歇斯底里的叫骂。

    “达芙妮!你他妈的有没有关心过我啊!你在干什么呀!你在.”

    “电话给我。”一个男声突然插入。

    江雪明接来手机,对阿蒙娜说:“小妹,我在存行李。应该要不了多久。”

    阿蒙娜:“你是谁呀?为什么你们这些大人的事情,要把我一个小孩子扯进来!”

    江雪明:“你给警视厅打过电话了?”

    阿蒙娜冷静下来,她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比较靠谱:“嗯”

    江雪明:“很好,你做的好。”

    阿蒙娜:“他们没有用”

    江雪明:“很有用,特别有用!”

    阿蒙娜:“真的吗?已经七天了”

    江雪明:“搜了七天还没找到你,这代表你在一个不怎么偏僻,但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而且手机信号很好。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阿蒙娜:“啊”

    江雪明:“达芙妮说,你被人抓走三个小时之后,她接到了第一通电话。这代表你的位置就在泪之城周边不远,青金和民兵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能在城区像无头苍蝇似的追踪你的线索,在公寓附近找。”

    阿蒙娜:“你知道我在哪儿吗?”

    江雪明把武器箱留在死偶机关的兵站,交到当地的武装雇员娜娜美办公室去。

    “马上就知道了,应该会很快。你那里有个投食窗对么。”

    阿蒙娜:“是的.”

    江雪明:“去尿尿,别难为情。”

    阿蒙娜:“为什么?啊?要我”

    江雪明:“去有风的地方尿一泡,如果你的口水够多,去吐几口也行。告诉我水流的方向。”

    阿蒙娜:“好吧.好.”

    过了半个来小时,阿蒙娜又打了回来。

    江雪明:“我已经在车上了。”

    阿蒙娜:“水是从外往里流的,我不知道对不对.”

    江雪明:“有左右偏斜吗?你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向吗?”

    阿蒙娜:“它往左边窜,风也是从右边来的。”

    江雪明:“你应该在城北.稍等一下,我看看地图。是一栋坐北朝南的高层建筑,应该是富力工程工建在十六年前开始搞的种族商品房,这种楼很多,你在一个工具间里,层高只有一米八,这种屋子最早是建给一些身形矮小的混种住的。”

    过了几秒。

    江雪明:“你在城北偏西北方向的楼群,应该在泪之城下城区的一座烂尾楼里,二月份有强季风,是从泪城往亚欧大陆桥洞道吹来的强风——你能闻到什么气味?”

    阿蒙娜:“有一点点,像橘子的味道.这里太臭了。”

    江雪明:“那不是橘子的味道,那里有一家制药厂,是维C片的气味。我可以确定你的位置了。”

    阿蒙娜:“那你能通知民兵来救我吗?!”

    江雪明:“恐怕不行,大张旗鼓的救援行动很容易激怒匪徒,他们会杀了你。”

    阿蒙娜:“那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电话就挂断了。

    不过五分钟的功夫。阿蒙娜回拨给姐姐,姐姐却不接电话了。

    再过了十来分钟,她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害怕。

    直到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是[前台]打来的。

    “喂”

    阿蒙娜战战兢兢的握着电话,做贼心虚的说道。

    “达芙妮姐姐不听我的我.没用我.”

    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江雪明应道。

    “可算逮住这家伙了,还挺能跑。”

第六章 血光之灾

    沉重的石方锤砸在墙上,敲开一道道裂痕。

    阿蒙娜小妹退开几步,起先脸上还有怯懦害怕的神情,等到她看清门外的高大阴影,看清那身毛呢衣旁边的达芙妮姐姐,她终于一展愁容,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变成了眼泪。

    江雪明排干净手套上的灰尘,看着姐妹俩抱在一团痛哭流涕的模样,他没有多说什么,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等一等!神父先生!等一下!”

    达芙妮看神父要走,立刻喊道。

    “先别走!”

    江雪明前脚踩在楼道的梯台上,正准备下楼去看看那个[前台],听见达芙妮的呼喝,他马上问道:“怎么了?”

    达芙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谢谢你的帽子,还有衣服。”雪明随便找了个借口,亮出大衣内袋的商标:“这个牌子的毛呢冬装我一直想买,但是舍不得那点钱。”

    达芙妮内心起疑,她绝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就和年轻时的雪明一样,非常的谨慎。

    “就这么简单?”

    “嗯呐。”江雪明站在楼道口,仰起头对两姐妹说:“还有一个事儿,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去做报童了——如果你是孤身一人逍遥自在,我倒不会这么劝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我不是你,更不能站在你的角度来批判你的求生秘诀,可是你保护不了阿蒙娜。”

    “这个行业风险太高,祸不及家人的故事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

    达芙妮追问道:“你就这么一点要求?”

    江雪明:“你怀疑我别有所求?”

    达芙妮:“对”

    江雪明:“国王帮的潘先生绑走你的妹妹,你不去质疑他咒骂他怀疑他,反倒要怀疑我这个帮助你的人?”

    达芙妮立刻就不说话了。

    江雪明压低了帽檐,把脸藏得更深。只有一点光亮照在他的下巴。

    两人都是沉默不语,静静的聆听着[前台]老哥发出的阵阵呻吟声,他被江雪明打断了六根骨头,绑在一张椅子上。

    再过十来秒,达芙妮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个神父,兼职心理医生。”江雪明应道:“我有行医资格证。”

    “你帮我,肯定会惹麻烦.”达芙妮说道:“国王帮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江雪明没有回话,在火车上运毒资的人并不是潘先生,绑架达芙妮的人也不是,潘先生不会干这些脏活累活,这些都是帮派的下手。帮派的业务也不仅仅停留在逼迫一个手艺精湛的报童就范,这么点人事部的活计,恐怕在国王帮眼里只是九牛一毛。

    新枪的样品已经交到死偶机关的艾力里克工长手里,制铁所的人们会帮雪明继续完善它的人体工学和材料学应用环节,应该只要两三天时间,雪明能得到两支经过测试的成品。

    这两三天,他决定留在泪之城,要帮人帮到底。

    至于达芙妮说的这个“麻烦”——

    ——雪明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和这小妹妹在列车上遇见,便是一桩善缘,那么一定要结出善果才行。

    “你们先回家吧?躲去青金警视厅也行。”他这么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向廊道深处。

    达芙妮想追上去,可是阿蒙娜体态虚弱,她放不下这个妹妹——

    “——神父!”

    她只能无力的呼喝几句,她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惧怕着国王帮的潘先生,对普通人来说,地下世界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这里没有多少监控,文明地带只存在于大站台的闹市区,走出城市的灯火,四处都是深邃的黑暗,想要一个人消失,实在是太简单了。

    回到临时审讯室,国王帮的看护者态度强硬,看见江雪明回来了,哪怕断了几根骨头,依然要喊出风采,亮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要威风凛凛的面对敌人。

    “是谁派你来的?你是青金?还是民兵?”

    “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你是41号兄弟会的人?”

    41号兄弟会是泪之城的另一个帮派,也是大一号的银贝利,当银贝利的丐帮兄弟们不愿意当乞丐,有了点本钱,可以做点小生意的时候,这些人成了流动商贩,或者有了自己的铺面,就会拉帮结派开始搞秘密结社,也是国王帮这种老帮派的死对头。

    这位前台老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溅到江雪明的衣服上——他便看见这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出入口唯一的光源,莫名的压力如潮水一般袭来,那个打断他肋骨腿骨的男人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走到跟前,就扯来另一张椅子坐下。

    前台:“喂!”

    雪明没有讲话,两手放在膝盖上,手指都叫工地手套包裹住,眼神好似一个死人。

    有那么一瞬间,前台老哥甚至认为眼前这个亚裔男性是一尊石像——他的身体里藏着一条食尸鬼吗?为什么他看上去毫无生气?他真的在看我吗?

    他为什么就这么坐下了?他会怎么对待我?他

    江雪明不紧不慢的拿出经书来,把它当做靠枕,枕着双手。紧接着掏出手机看新闻。

    “喂!喂!喂!————”

    前台特地拉长了嗓门,喊得十分卖力。

    雪明依然没有回应,自顾自的遨游在互联网世界里。

    过了十来分钟,这热烈且疯狂的情绪终于被彻骨的寒意浇洗了。所有的忿恨和勇敢都消失了,只剩下未知的恐惧和绝望。

    前台老哥小声问道:“你要钱吗.”

    江雪明依然没有答话,他从医生包里取出一个大铁盒,铁盒里掏出来两颗核桃。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核桃上,他拿出一柄侦测膝跳反应的小锤子,轻巧的敲开核桃,那咔嚓脆响在静室里非常刺耳。

    前台老哥像是中了咒,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是那么健康,骨折的伤势在一点点带走他的体温,淤积在伤处的血液要逐渐变成肿胀的栓塞——他开始胡思乱想。

    眼前这个家伙会不会是什么变态杀人狂?

    把我打伤了,打得动弹不得,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我死掉?

    “你要干什么?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翻开圣经阅读,雪明没有说话,粗糙的手套擦过纸页的声音引得前台老哥连连歪头,像是受了强烈的精神刺激。

    “你说话呀!你说话!你开口说话!”

    江雪明嗑完六个核桃,一边看书一边吃东西,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人在求救,抬头看了一眼。

    前台老哥立刻自报家门:“我叫罗康!我是国王帮的电话员!我只是一个帮忙传递情报,干点杂活的小喽啰!您您大人有大量,不至于杀死我吧?”

    江雪明立刻站起身来,把东西都收拾好,离开了房间。

    罗康见到这男人起身离开,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一分钟之后,就看见两袋水泥落在门前,一块块砖头垒起,似乎要将这个可怜的俘虏砌死在狭窄的房室里。

    罗康大声吼叫着:“不!不要!不要啊!不要!我为潘先生办事!这不是我的主意!我没想虐待那个小姑娘!”

    雪明就蹲在门口,继续往上垒砖块,他的手法生疏,没有老婆打灰时那样熟练。垒起的墙壁也是歪歪扭扭,总要重新推动红砖来矫正墙面,手里的泥瓦刀轻轻一抹,砂浆剐蹭石头的声音,好像在罗康的心头刮下来一层血肉。

    “你他妈到底是谁啊?你想干什么?!你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呀!”

    罗康无助且绝望的吼叫着,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青金卫士能赶到现场,这些遵纪守法的交通署武装人员绝不会动用私刑,再怎样他也不至于死在这么一个鬼地方。

    又是八分钟过去,这“笨手笨脚”的神秘男子一直在砌墙,最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投食窗,从外边透出点光源来,它微弱渺茫,让罗康感觉空气里的氧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不用等七天七夜,他就闻到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古怪的腐烂味道,或许那个叫阿蒙娜的小妹妹也闻过这种味道——这是绝望的味道,是身体还没有死亡,心灵就已经死了大半的气味。

    “现在,罗康先生。”江雪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我们来谈谈你的人生。”

    罗康突然抬起头:“我?我的人生?”

    江雪明:“是的,我是一个心理医生,也是一位神父,我在布伦威尔的福音派小教会上班,后来去了九界首府工作。”

    罗康:“那又怎样?”

    江雪明:“说起来十分凑巧,前往一个小站的路上,我和达芙妮相遇,听闻这两姐妹遭难的故事,在偶然之间,我就来到你面前了。”

    罗康:“狗屎!”

    江雪明:“直到现在,你依然觉得囚禁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这和我没有关系!”罗康满脸无辜打断道:“我只是拿钱办事!”

    江雪明:“你只是运气不好?”

    罗康:“我就是国王帮的一颗螺丝钉!”

    江雪明:“你只是认为,自己的运气不够好,恰巧遇上了一次工程事故?你这颗螺丝钉遭受了不该遭受的待遇?你的生活出现了不可承受的重量?”

    罗康:“不然呢!?这事儿本来就应该是顺顺利利的办完了!可是这贱种达芙妮!她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呢?明明只是她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帮咱们的头儿偷点儿钱,那么就一点点!我也不用继续呆在这里.”

    “罗康先生,冷静下来。”江雪明低声问道:“每当人们受难的时候,面临绝望的困境时,上帝都会给他们一条生路——你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思考一番再开口。”

    “人的精神能量平时都存在于身体内部,它在我们的血管里,跟着血液一起奔向大脑,在我们的脑神经突触里,在大脑频繁的活动当中——可是一旦开口讲话,这股能量就用掉了,消散出去了。”

    “你说了那么多的话,一定很累了。”

    罗康急促的呼吸着,他确实感觉精神萎靡,似乎振作不起来了,他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中,无法好好的思考。

    江雪明说道:“我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疯子,我也没有什么喜好杀人的怪癖,把你关在这个屋子里,只是因为我想让你体会一下阿蒙娜小妹妹的感觉——这是潘先生出的主意,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真他妈见鬼”罗康骂骂咧咧的,随后说道:“我我.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

    江雪明:“也就是说,如果你事先知道.”

    罗康立刻抢道:“我不会这么干的天哪我都干了什么.我让一个小女孩在这种地方呆了七天七夜.天哪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我他妈快看见我太奶了神父”

    江雪明:“那是缺氧导致的幻觉。”

    罗康:“是吗?我尿了吗?”

    江雪明:“闻上去好像是尿了,你已经小便失禁,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代表你快死了。”

    罗康:“我错了,我认错我朝您跪下好么?我错了.我愿意自首,只要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立刻就去自首.我以后再也不混黑道了神父,我想信教.”

    “我还有两个问题。”江雪明问道:“你平时都在哪里干活?你是个电话员,为谁传话呢?”

    罗康:“下城区圣莫尼卡街道十一号,那里有一家服装店,进去后门就是一个小牌馆,我在这里工作,我给国王帮的三把手独眼考克传话,一般都是传给手下卖前菜(软性毒品)的小兄弟们,要他们收风撤退或者大胆卖货,就这么简单.”

    “真是不好意思。”雪明推开砖块,走进屋子里,这浑浊的空气立刻清新起来,“看来你抓住了上帝给你的机会。”

    压在罗康心里的重石一下子挪开,他见到了生的希望,马上露出笑容:“哈哈哈哈.神父哈哈哈哈”

    江雪明掏出小刀,解开这匪徒的绳索,挽着对方尚且健全的胳膊,端来一个小水杯,里面是白夫人制品。

    “喝吧,你快死了。”

    罗康立刻低头喝药,期间他感觉手脚被神父掰扯扭转,断掉的腿骨和臂膀都逐一复位,他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开口骂人。

    直到这位神秘的神父又一次讲起神神叨叨的经典。

    “现在又有一道考验放在你面前,罗康。”

    楼下传来汽车熄火的引擎喘震声——

    “——我没有按时听电话.我.”罗康立刻紧张起来:“帮派的哨兵来找我了神父我.”

    这一点点微妙的变化,罗康的内心在接受考验。

    刀子依然摆放在椅子上,神父用它割开线束之后,就一直将它放在那里。它离罗康的手不过三十公分远,只要稍稍走一步,低个头就能拿到。

    如果等到哨兵找上门来,阿蒙娜走丢的消息传出去,罗康这个电话员也得遭殃——他负不起这个责,潘先生一定要他剁手剁脚来偿债。

    “呵嘿嘿嘿.呵呵呵.”罗康的脸上显露出歇斯底里的笑意:“你在诈我?是么?只要我拿起这把刀子,你立刻就会杀死我?对不对?嘿嘿.我不会上当的我不会的”

    江雪明点了点头——

    “——你经受住了考验,罗康先生,又一次抓住了上帝送来的机会。”

    国王帮的三个哨兵抽着烟,一路往十三楼赶,这里便是关押阿蒙娜的楼层,到了十二楼,便看见一个奇奇怪怪的长衣男子站在楼道一侧。

    打头的哨兵刚想掏枪,伸出去的手叫雪明拿住掰断了,惨叫声还没喊出来,喉结遭了重拳猛击,身子趔趄往下翻倒。

    第二位紧接着跟上,想要掏枪就被同伴失力的身体砸中,一路滚回十一楼。

    最后一个可怜虫躲在十一楼大声呼喊着。

    “罗康!罗康你在吗?!罗康!这狗杂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是谁?!罗康!”

    罗康先生依然没有动,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头野兽——

    ——那神父好似一位猎人,慢慢的将他驯化成了家犬,他再也不敢去拿椅子上的小刀。不敢去应哨兵兄弟一句。

    随着楼下传出闷哼呼痛的响声,神父一路小跑,来回反复提着三个不省人事的哨兵,丢回罗康面前,那对洁白的工装手套甚至沾不上一点血。

    “他们就交给你了,罗康先生。”

    十分钟之后。

    罗康接到了国王帮圣莫尼卡办事处的电话,是独眼考克打来的。

    “头儿.”

    考克:“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

    罗康:“我遇见一个男人.”

    考克:“什么?!”

    罗康:“他有种该死的魅力.我好像只能听他的话.我.控制不了自己。”

    考克:“啊?”

    罗康已经带着三个受伤哨兵兄弟上了车,要赶去最近的医护所。

    “头儿!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第七章 工具书

    “两个活动扳手,一副水管钳,还有一包牛肉干,就要这些是么?”

    杂货铺的老板问道——

    ——江雪明跟着应道。

    “是的,就这些。”

    在采购工具时,他和泪之城圣莫尼卡街道的人们谈天说地,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雪明一直都是个健谈的人,只有在紧张刺激的高压作战环境里会保持绝对的缄默。

    沉默有时候是一种非常好用的工具,鲁迅先生也说过,开口时便空虚,沉默时才充实。

    这些日子里,雪明开始重新思考“张从风”这个身份的内在意义。

    为了更好的扮演这个角色,他读了不少经书,唱了不少圣歌,从《荣耀颂》到《羔羊颂》,这些宗教栏目让他讲起话来更像一个温吞有礼的神父,而不是某个一眼看上去就背着一万多条人命的夜魔。

    老板也是个聒噪人,在货架上挑挑拣拣,与这念本地经书的外地和尚谈起生活琐事。

    “你要哪种牛肉?干的还是湿的?”

    江雪明:“还有干湿的说法?”

    “当然了!”老板兴奋的应道:“泪之城的土特产都有讲究,你们外地客人来了,别处商铺都不告诉你,但是我阿姆斯特朗是个诚实守信的热心人!风干肉是一个价,带油脂的腌制肉又是另一个价,吃起来也不一样,还有拿鸭肉当牛肉卖的死骗子呢!”

    “所以我说呀,神父伱可别嫌我啰嗦,虽然咱们这儿地处伦敦,是发达国家文明世界,可是谈到挣钱行当,又大不一样了。”

    雪明不紧不慢的将扳手送到医生包里去,把水管钳拧紧了,别在皮带的挂具上。

    “就要七百克左右的风干肉,谢谢您了。”

    “嗨!还客气上了?别说[您]这么生分的称呼。”老板从货架上捞来两挂风干的肉块,拿到手里,就比划小刀切下一段紫红色的肉干,这些牛肉失了水分,依然能闻见辛香料的味道,正如老板所说,这才是泪城的土特产——在更早的拓荒时代,下城区人民的祖先用这种方式来处理肉食,是长途旅行随身携带的粮食。

    七百克肉干能塞满整个医生包,这超出了雪明的预估,他本以为一斤半的肉食不会占用太多的空间,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

    “怎么着,拿不下了?”老板问道。

    江雪明:“少一些吧,不好意思。”

    老板:“算你五百克!多出来就当我送你的!加上扳手钳子一起,一共一百七十七个辉石货币。”

    雪明从包里掏出些零钱,见到老板另外找了个买菜布包,把干粮都细心裹上。又听老板好奇的问道。

    “神父,你会唱圣歌吗?会做弥撒吗?愿意给我的女儿举行仪式吗?”

    雪明连忙应道:“会一点点,但是不精通。”

    老板接着说:“哎!也不要什么很复杂的仪式,我胳膊壮(阿姆斯特朗的中文直译)的女儿呀,最近遇上一点小麻烦,她怀孕了。”

    “要我为新生的孩子做洗礼?”雪明问。

    老板摇了摇头:“不不不,我们胳膊壮的家族没这个讲究,你听我中文讲得那么好,也知道我不是什么老欧洲人——不兴这个。”

    雪明接着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老板叹了口气:“她好像中了咒,爱上一个国王帮的小喽啰。她爱得发狂,还没来得及结婚,迫不及待的想要给这个帮众生孩子。”

    雪明:“要我打断他的腿吗?”

    老板脸色古怪——

    ——雪明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想让这个帮众负起责任?”

    “不是不是,你想哪儿去了?”老板连声否认:“我又不是什么传统家庭的大家长,女儿想爱谁就爱谁去!当初她呱呱坠地的时候,我和老婆也没结婚呢!~我好不容易从银贝利捞到一些钱,从一穷二白的小光棍,变成这家杂货铺的店长——兴许是老婆的眼神太温柔,让我有了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想法。”

    雪明:“嗯。”

    老板:“我就想托神父你啊,为我还没出生的小外孙唱一首歌。希望这个小生命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和生日祝福一样。”

    雪明:“没问题。”

    老板听了连连点头,把手边的活计都放下。给女儿打了个电话,要女儿爱莎和未来的女婿奥利佛来听听神父的歌声。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它往往不能让人如意——

    ——爱莎正在洗衣店工作,得等到晚上六点之后才有时间,她已经显怀。大着肚子依然要为生活奔波。

    奥利佛是国王帮的小工,这个男孩子小爱莎六岁,今年刚满十九岁。之前我们知道,国王帮一直都把银贝利当成竞争对手,奥利佛是国王帮的人,胳膊壮是银贝利的人,岳父和女婿的关系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在等待两位新人的时候,老板胳膊壮又和神父说起生活。

    “神父啊你是怎么看待神的?”

    江雪明:“对我来说,它是一条狗。”

    胳膊壮颇感意外:“啊?为什么?”

    江雪明:“这个世界有灵能,也有灵体,就像手性分子相反对称的关系,God(神)和Dog(狗)也是一种手性排列。”

    胳膊壮挠头不解。

    江雪明接着说:“圣经是一本工具书,教人如何开导自己远离痛苦。似乎智慧的源泉就在其中,一万五千年前,狗和人就变成了朋友,直到今天青金也是我们的好朋友,这些授血的勇士们身上都流淌着神血——如果上帝真的无处不在无所不能,那么狗也是上帝的一部分。”

    胳膊壮:“好复杂呀。”

    江雪明:“很复杂吗?你想,狗能听懂人话,狗有感情,在你伤心的时候会跟着你伤心,在你开心的时候会和你一起开心,狗狗什么都知道,但是没办法开口讲话,狗不嫌弃你没钱,也不会因为饿了就吃掉你,狗不会对你撒谎,狗也不会背叛你。狗在生养小狗崽之后,会第一时间把孩儿叼到你身边,你的世界里有很多很多人,它的世界却只有你一个——狗不会因为你是白人、黑人或黄种人就歧视你,狗不在意你的性别,狗更不会因为你信什么宗教就和你争执吵架,它的世界很简单,充满了神性。”

    胳膊壮:“神父,你养狗吗?”

    江雪明:“曾经养过。”

    在江家老宅,雪明最难过的那段童年时光里,只有一条没有名字的“狗”和他一起生活,一起看护白露,至于江家两个老逼登,那是另一种顶级的精神折磨,并不能称为生活。

    胳膊壮:“那我有时间也去买一条,我就觉着吧,要是爱莎和奥利佛过了,我也得想想办法找个伴儿。”

    “你离婚了吗?”江雪明反问道。

    胳膊壮满脸不好意思:“从来就没结过婚我老婆给我生下爱莎,不等这个杂货铺开门,就先一步跑了——她看不起我。”

    江雪明:“你没有去找过她?”

    胳膊壮立刻沉下脸来:“她不来找我?为什么要我去找她呢?”

    江雪明:“或许她和你一样,也在等你主动一点?”

    胳膊壮:“真的吗?”

    江雪明:“生活总是在等待,无穷无尽的等待——它就是这样,人们很喜欢等待。等待的一方都认为自己是主动的,就像我,我现在也在等人。”

    胳膊壮:“你在等谁?”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伏尔加停在十三号铺面旁,倒了好几回车,这笨拙的司机终于把车子倒进车位里。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独眼龙,正是国王帮的三把手考克先生,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刚从警视厅回来,应该是关于西北楼群几个哨兵的事,他要出面交保释金去捞人。

    “我去办个事,胳膊壮。”江雪明把布包留在杂货铺门前的小座位上,这些干粮实在塞不进医生包里了:“你看好我东西,很快回来,等你女儿爱莎回来,我就唱歌给你们听。”

    胳膊壮立刻笑着应道:“行!”

    这么说着,雪明匆匆跟上考克,为国王帮干部泊车的新人,恰好就是奥利佛小子。帮会分部的几个哨兵受了伤,这小麻雀一样的帮派也得有新鲜血液顶上来,于是他这个小工就变成了考克先生的司机。

    奥利佛的车技很烂,遭了考克先生毒辣痛骂,正在气头上,就看见岳父大人身边一位抱着圣经的神父徐徐走来,想走到牌馆去,于是上前询问。

    “你干什么的?”

    江雪明答道:“来玩牌。”

    这么说着,他拿出一张名片——这名片写着电话员罗康的信息。

    圣莫尼卡街道的老街坊们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看比赛泡网吧刷手机,都是在这间小牌馆里打发时间,大家都有各自比较封闭的社群,一般都不欢迎新人来——免得工资通过牌桌落进外人的荷包。

    于是奥利佛不耐烦的应道:“去别处玩,这里不欢迎你。”

    江雪明没有办法,进不去牌馆就见不到考克,见不到考克,那医生包里的扳手和管钳也派不上用场了。

    他不想翻墙爬窗暴力破门,这身衣服是达芙妮送给他的,得好好保管,要是多了几个枪眼,去青金警视厅做笔录的时候,也不好解释自己哪儿来防弹武僧的本事。

    “我找考克。”江雪明决定直入主题。

    奥利佛愣了那么一下,立刻问道:“你来买前菜?”

    江雪明:“我不吸毒。”

    奥利佛:“你是哪个门店的?什么时候教堂也要前菜了?”

    在后枪匠时代,其实国王帮售卖的软性毒品已经变了好几种模样,它们根据不同的需求,演化出不同的品种功能。

    泪之城主要售卖的几种致幻剂里,以食品大类的香料为主,像泪之城的某些面包店里总能嗅到让人食指大动的特殊气味,可是买到手里的面包却完全没有这种香气,这便是国王帮私下售卖的致幻香料——它的功效微弱,甚至很难让人上瘾,但原料依然是软性毒品。

    这种香薰料在下城区的宠物餐厅横行霸道,与猫猫狗狗一起向客人们兜售“幸福感”,它甚至不会伤害人们的粘膜或神经,归根结底是黑产一环,国王帮如今也只敢卖些前菜,这是劳伦斯·麦迪逊的化工毒品帝国留下的一个小工人,它由潘先生的小工作室,变成了国王帮。

    奥利佛还以为这神父是来买前菜的,或许神父也需要这种香料,给教堂增上一分流连忘返的梦幻感。

    “我来自布伦威尔,在福音派小教会上班。”江雪明自报家门,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我想见考克先生。”

    奥利佛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这么把江雪明放了进去,到了电话员的位置,和新来的兄弟谈起这个事儿,顶上罗康位子的电话员立刻通知老板考克——说是有新客户来。

    雪明矮身揭开后门的珠帘,进去往左边的小楼梯去,爬到三楼挤进一个矮门,这建筑就像一座迷宫,也是泪城早期为体形矮瘦的灾兽混种建造的。

    走到三楼的廊道,就看见左右两侧抽烟的打手,越过四道门,这些房间里都有武装人员在休息——雪明看清了武装配置和人员分布,就走到老板办公室,礼貌的敲了敲门。

    考克喊道:“请进!”

    “您好!考克先生!”江雪明满面春风,开启了营业模式。

    考克身材矮小,脸面前凸,活脱脱的一头老鼠混种,耳朵也是尖尖的,这老鼠人见到新客来了,立刻扫清了脸上的阴霾。

    “哎!您好!您居然会说西班牙语?”

    江雪明:“是的,我看见这里的日历都用西语。”

    这让考克有种倍感荣幸受宠若惊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懂礼貌的客人了。

    “请!请坐!坐下说吧!”

    江雪明就这么坐在考克对面,狭窄的椅子有些不合身,但他依然坐得笔直。

    考克问道:“奥利佛和我说,你从胳膊壮那家伙的杂货铺来?”

    江雪明:“是的,我临时要买些东西,没想到老板就是您司机的岳父,这可太巧了。”

    考克立刻开心起来:“哈哈哈哈哈!那家店迟早是奥利佛的,迟早是国王帮的——幸运女神总是在眷顾勇者!就像您遇见我一样!”

    “确实。”江雪明笑着应道:“谈生意之前,我想问问。”

    考克:“您请说。”

    江雪明:“奥利佛和爱莎是怎么认识的呢?”

    考克:“那小子是个孤儿,自小在少年犯看护所长大,胳膊壮这家伙的女儿就在那里当护工——这事儿街坊们都知道。”

    江雪明:“哦。”

    考克接着说:“他小了爱莎六岁,把爱莎当姐姐当妈妈,他说爱莎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爱莎给他念故事,带他一起,在看护所里唱戏,他们相爱了——兄弟们都为这一对开心高兴呢!就是爱莎的老爹,这个老胳膊壮太碍眼了!”

    江雪明:“嗯”

    考克:“我听奥利佛说,您是一位神父?”

    江雪明:“是的。”

    考克:“哎!我们的老电话员疯了,好像也是遇见个神父。”

    说到此处,鼠鼠人考克立刻挥手否认,想要解释什么,想要划清界限。

    “当然了!当然不是说您,您这样优雅高贵的人肯定和这事儿扯不上关系。”

    “罗康他打电话来讲,好像是被一个神父打断了几根骨头,然后突然嗷的一下就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他也洗手不干了,真他妈见了鬼。这年头你想找个靠谱的电话员可不容易,要懂得察言观色,要明白警视厅的那些走狗到底在城里干什么,罗康还喜欢值班,他不用值班的其实,有些活他不用干,老大很喜欢他真可惜.”

    江雪明从医生包里掏名片:“确实。”

    考克接走了名片:“说回这个生意吧,我看看啊.”

    到了这个时候,鼠鼠人终于回过神来。

    “布伦威尔.福音派小教会”

    与罗康所说的神父,是同一个人。

    “当人们处于生死攸关的困境时。”江雪明从医生包里掏出了扳手和管钳,放回桌上:“上帝会给他们一个机会,考克先生。”

    杀猪般的惨叫从三楼房室传出,紧接着是砸锅打铁的脆声动静,时不时传出枪声。

    不远处的杂货铺门前,胳膊壮疑惑的看着国王帮的分部楼房,马上就有警视厅的车辆赶来,紧接着便是医务所的救护车。

    里面一个个战帮打手横着运出来,虽说个个都是骨折重伤没有死亡,胳膊壮也担心未来女婿的安危,于是凑到人堆里张望。

    可是奥利佛没有受伤,这个年轻小伙最后是站着走出来的,他两股战战尿在裤子里,浑身发抖眼神失焦,被暴力的恐怖,被死亡的威胁裹挟着,几乎无法思考。

    前来调查的青金卫士稍做审核,就放过了这个胆小的司机。

    胳膊壮搀着这未来女婿回到杂货铺,奥利佛小子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洪亮有力的歌声——在房室里敲颅碎骨的凶狠神父,就这么站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唱起歌来。

    “Non!Jeneregretterien”

    [不,我一点都不后悔]

    “Nilebien,qu'onm'afaitNilemal,toutam'estbienégal!”

    [无论人们对我好,或对我坏,对我来说都一样]

    “Non!Rienderien”

    [不,没什么]

    “Non!Jeneregretterien”

    [不,我一点都不后悔]

    “Carmavie,carmesjoies”

    [因为我的生命,我的欢乐]

    “Aujourd'hui,acommenceavectoi!”

    [从今天起,要与你一起重新开始!]

    奥利佛:“爸爸.”

    胳膊壮:“你叫我什么?”

    奥利佛:“爸爸.爸爸我要和爱莎结婚,我想留在这家店里我哪里都不去了,爸爸”

    胳膊壮:“真他妈见鬼!”

    老板百思不得其解,又找到神父,拉扯着神父的衣袖,要雪明别唱了。

    “这是怎么回事?!神父!”

    江雪明慈眉善目的应道——

    “——这是神迹。”

    胳膊壮将信将疑:“你别骗我!”

    “以神的名义发誓。”江雪明单手在胸前比划十字,把染血的扳手和变形的管钳都背在身后,“这是神迹。”

第八章 和回家一样

    “霍卡!~霍卡叔叔!~”

    从交通署运管分部的宿舍里冲出来一个小屁孩,名字叫恩维·普利希金。

    他的神色兴奋,今年才七岁,父母都是警视厅的民兵战士,死在无名氏到来的黑暗前夜。

    “霍卡!~霍——————卡!~”

    每天早上,小恩维都会向警视厅的司务长霍卡先生发问。

    “我能变成英雄吗!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啦!”

    这个小男娃穿着交通署老年干部运动队的篮球服,他是警视厅的孩子,是无名氏的孩子,是每个奋斗在犯罪现场一线民兵的孩子。

    他脸上挂着鼻涕虫,冲到大院里挥着手,抓住一根树枝当棍棒,脖子上挂着一串鹅卵石当辉石首饰。见到霍卡大叔便开始兴奋的嚷嚷。

    “当然了!你一定会变成大英雄!~”霍卡先生有一嘴巴火红的胡须,光秃秃的脑袋油得能当镜子,他摸了摸小恩维的肩,揉捏着这个娃娃的骨架,似乎这么做就能继续刺激这个小宝贝的身板,让恩维快快长大。

    紧接着,霍卡先生要赶往工作单位了。

    昨天在下城区的圣莫尼卡街道发生了一起恐暴袭击案件,案情很复杂,交通署筛选出几个刑侦部门的精英单位,依然搞不清楚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得按照受害者和嫌犯的口供来断案。

    前阵子霍卡出外勤时右腿受了伤,他不愿意浪费万灵药去治疗,于是就多休了两天,在大院里照顾小恩维,今天怎么说都得去警视厅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他在米奇巷拿了两份早饭,都是豆汁儿咖啡配吐司葡萄干的标准热量套餐,准备给新来的接线员贝尔小姐带一份,顺手拿着水牛县的报纸包了一份炸薯条,要给今天接受审讯的嫌犯带过去——霍卡是个讲道理的人,从不虐待罪犯,但是交通署的牢饭可不好吃,泪城一直都是这样,对待犯人就像对待灾兽一样,这么冷的天,看守所的食堂也只会给嫌疑人们送隔夜饭,万一在审判流程出了什么差错,这嫌疑人是无辜的,又得写上一大堆报告了。

    到了警视厅门口,贝尔小姐已经等候多时。

    霍卡递去早饭,立刻问道:“贝尔,你说伱之前是精神科的医生?”

    “是的,我考了证,想来警视厅做罪犯的心理侧写,没准这有用呢?”贝尔立刻应道。

    霍卡:“犯人在哪儿?”

    贝尔尴尬的答道:“他在外勤组,两个组员看着他呢。就坐在走廊上。”

    霍卡的表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为什么他不在刑拘室里?”

    贝尔小姐刚刚处理完阿蒙娜的失踪案,得知了前因后果,晓得这神父是来救人的,也要帮人了难,所以总有一种偏袒嫌犯的意思。

    “他不喜欢呆在那儿,刑拘房室里烟味太重了,而且而且有人看着他。”

    霍卡立刻怒道:“你被这家伙施了咒?他对你实施了精神控制?!还有这种规矩?”

    贝尔小姐立刻讪笑道:“咱们也没证据呀”

    “这小子在圣莫尼卡街道打杀了二十三个人,其中有六人濒死,十人重伤残疾,虽然没有监控没有切实的证据.连凶器都找不到.”霍卡说着说着,心里也没底,于是不说了:“好吧.至少他是个危险人物,贝尔小姐,你不该这样,对付野兽要用铁链。”

    贝尔摇了摇头,反倒是两颊泛红眉眼生花:“我倒不觉得他是野兽,他像个绅士”

    霍卡长官越过理事柜台,与人们打过招呼,民兵们都非常尊敬这位司务长——

    ——正如萨拉丁的兵站生态,司务长是民兵们的精神领袖,是一支队伍的灵魂,管着这些兄弟的吃喝拉撒装备干粮,可谓衣食父母性命所系。

    可是当霍卡先生来到外勤科室的走廊外,他便感觉到一种莫名奇妙的尴尬。

    原本这里是最吵闹的地方,冲锋队的几个年轻小伙喜欢骑在更衣室的暖气架上聊天打屁,如今都是换了一身整齐的制服,像脏兮兮的野狗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知书达理的优雅公子。

    “霍卡先生!早安!”最喜欢在办公室抽烟的朱利安小子今天就坐在他的工位上,正在处理文件,绷紧了身体,只怕露怯。

    另一边本该迟到的杰克逊带着黑眼圈,也要打着领带坐到那位嫌犯身边去,是尽忠职守本本分分,哪怕霍卡看得出来,杰克逊昨天夜里肯定去酒吧玩了——

    ——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霍卡提着早饭一路走过去,就看见这位“张从风”神父安安静静的坐在廊道的长椅上。

    这神秘男子脱下外套和帽子,将它们叠放在另一侧,依然戴着工装手套,那背带裤加上衬衫的行头像极了一个码头工人。只有衬衫口袋里的圣经小册子能说明他是个神职人员。

    “什么鬼”霍卡满腹狐疑,走到神父身侧,就感觉膝盖传来一阵大力。正想反抗,却鬼使神差的坐回了椅子上。

    从伤腿处传出一阵温暖的热流,一眨眼的功夫,它似乎不药而愈了。

    “就差临门一脚?”江雪明客客气气的说道。

    霍卡:“我”

    江雪明:“风湿关节炎,白夫人制品的后遗症,看样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得多活动活动。”

    霍卡:“你是个医生?”

    江雪明:“心理医生,偶尔会给病人推拿。”

    霍卡正想把早饭放在桌板上,江雪明立刻拉来一个移动桌板,送到霍卡先生面前。

    “请?”

    “呃呃.好吧。”霍卡支支吾吾的应道:“谢谢。”

    这位司务长就这么把滚烫的豆汁儿给放回桌板,掏出炸薯条时,神父已经接走了报纸外包装——

    ——雪明的动作迅速且自然,回了警视厅就和回自己家一样。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泪城交通署的兵站,确切来说,在远征时代这地方就是无名氏的临时指挥部。霍卡当时还是个警长,他们见过很多面,只是此时此刻霍卡认不出枪匠。

    “你先回去吧,杰克逊。”霍卡吩咐道:“还有你,那个那个.叫.”

    江雪明支开身边两位年轻人:“叫达比,小达比,他父亲是这里的文库管理员——上个礼拜才来报道。”

    “哦小达比.”霍卡笑呵呵的说道:“你们都回去吧。”

    两个年轻人起身,装模作样的对神父脱帽致谢,然后返回各自的科室。

    江雪明一边拿住报纸,一边往嘴里送薯条,他抽出手来,越过霍卡先生的躯干,往一侧的唱片机挑了一张黑胶唱片。

    “《SpeakSoftlyLove》,AndyWilliams唱的。”

    霍卡:“你怎么”

    江雪明:“他们告诉我,你喜欢这个。”

    霍卡立刻笑道:“吼吼.这招对付我可不管用哦,我一向都是.”

    “铁面判官。”江雪明接道:“你一直都喜欢用这个外号来称呼自己,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些轻浮且随性的言语似乎刺激到了霍卡先生的神经,他兵站的领袖,怎能被一个嫌犯随意调戏呢?于是他立刻严厉呵斥道。

    “张从风,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底气和我嘻嘻哈哈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你在圣莫尼卡街道伤害了二十三个人,这是泪城法律明令禁止的。”

    江雪明:“他们是国王帮的人。”

    霍卡:“那也轮不到你来执法。”

    江雪明:“嗯哼。”

    霍卡补充道:“你有可能面临六个月到三年的监禁。”

    江雪明:“嗯哼。”

    霍卡:“但是.”

    说到此处,霍卡先生翻看卷宗。

    “但是你主动来到警视厅自首,视具体情节移交给裁判所来定夺,你需要支付一笔罚金,然后等待你的法律援助。你要配合我们的调查。”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从情报科室和内勤部两个方向,两条走廊探出来几个小脑袋——都是叽叽喳喳的兵站姐妹,她们好奇的观望着,远远的看着这个翩翩有礼的神父。只怕这位魅力十足的东方人在司务长手里受了委屈。

    “够了!”霍卡火冒三丈:“你们在看什么?!”

    江雪明:“我要回到刑拘室里?”

    霍卡:“是的,贝尔小姐会问你一些问题,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江雪明:“好的。”

    霍卡松了一口气:“现在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吧?神父?我希望你能正视这件事。”

    江雪明:“可以把我的牛肉干还给我吗?”

    “那是证物.”霍卡刚想拒绝,可是看着神父这慈眉善目的表情时,他居然动摇了,“呃那只是牛肉干对么?”

    江雪明:“是的,在胳膊壮的杂货铺买的。一斤要一百多块钱呢,很贵。”

    霍卡:“也是,这里的伙食不好。你等会,我去检验科把东西拿过来,你先到刑拘室里呆着。”

    江雪明起身,拿走衣物和帽子:“谢谢。”

    等到霍卡起身去找东西,他又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从外勤部跑来两条K9警犬单位,都拥有青金血脉,是远征时代留下来的功勋战狼。

    它们环绕在神父身侧,两爪趴地索抱,要一起玩。看见霍卡司务长来了,这两头狼是一点都正经不起来,完全没把这个远征时代的小警长放在眼里。

    “真是见鬼了”霍卡小声嘀咕道。

    贝尔小姐推着眼镜,抱着人员档案反复确认。

    “你来自布伦威尔?”

    江雪明已经换上囚服,他两手搭在膝盖上,点了点头:“是的。”

    贝尔小姐追问道:“你所在的家庭很复杂,你不是亲生的?”

    江雪明:“是的,具体来说,布伦威尔是个小城市,它头上就是二十九区,那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自小我的家乡就闹癫狂蝶,我的父母都是人贩子。”

    贝尔小姐:“哦”

    江雪明:“这和案情有关吗?”

    贝尔小姐:“我只是想了解了解你。张从风先生。”

    江雪明:“嗯。”

    贝尔小姐:“我考过精神学科的行医资格证,关于你这桩暴力犯罪事件,其实能从精神疾病领域来解释你的行为”

    江雪明:“我没有以病脱罪的意思。”

    贝尔小姐:“不是.我.”

    江雪明:“还是说你想帮我脱罪?送我一个人情?”

    贝尔小姐心慌意乱,说实话她正想这么做来着——

    ——此前接到阿蒙娜的求救电话时,她已经陷入心灵崩溃的糟糕境地,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救助这个小女孩。

    张从风就这么出现了,这个男人就像上帝派来的神使,他把达芙妮和阿蒙娜从魔窟里捞出来了,现在又对国王帮的一群地痞流氓拳打脚踢,哪怕他伤了那么多人,贝尔还有一点点私心,她就想帮助这位神父脱罪,用精神疾病的名义来解除罪责。

    贝尔小姐岔开了话题。

    “在幼年时期,你遭受过父亲的暴力吗?”

    江雪明不假思索答道:“经常。”

    贝尔小姐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并非是”

    “你并不是故意要挑起我的痛苦回忆,这点我知道,我明白。”江雪明想起了童年,情绪很平静:“这点很像模仿犯,我也是个心理医生,人们在面对强权压迫时,通常会模仿强者的行为,拟态强者的思想——这是一种求生手段,发自本能的。”

    贝尔小姐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神父,您的养父是如何对待您的?”

    江雪明的思绪飘到了更远方。

    “我家里以前有一条狗,我会偷偷送饭给它吃,它是从山里跑来的,一开始我的养父不愿意养它。只因为我分了一些饭给它,所以它留下了。”

    “我经常会挨打,说实话我并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习成绩也一般。这些并不是养父殴打我的理由,你能理解吗?”

    “就像家里多了一个沙包,我们的生活里总有一些痛苦,它们无处可去,比如今天的天气不够好,太阳没有顺遂我的心意,今天的运气不够好,彩票没有顺遂我的心意,今天我要追求的姑娘不够好,她依然没有回应我的心意。”

    “这些事事不如意的想法堆砌起来,就变成了棍棒和拳脚,我这个沙包会遭受这些虐待。”

    雪明在谈起这些事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贝尔小姐——

    ——他知道语言是一种非常强大的能量,尽量不想去影响贝尔的精神状态。

    “我也会报复养父,我会从厨房偷一些剩饭去喂狗,这让家里人非常生气。倒不是我在浪费粮食,而是我浪费了家庭的资源,我越线了——来到了主人翁的角度,私自接纳了一条狗,让它变成新的家庭成员。”

    “我的养父把我和狗关在一起,关在柴房里,过了大概有.我记不太清.”

    雪明挠着头,砸吧着嘴,他从桌上拿来一条牛肉干,又送去贝尔小姐手里。

    “你要吗?”

    贝尔小姐感觉心头有一块重石,她喘不过气:“我您吃吧。”

    雪明:“大概是关了有七十多天,我和它过的寒假,那个冬天不算冷。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贝尔小姐:“您生病了?您要死了?”

    雪明笑道:“我的寒假作业没写!哈哈哈哈”

    贝尔小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突然有些生气:“这玩笑不合时宜!”

    雪明接着说:“不,我就是那么想的。因为生活里没有人来告诉我——这是否是正确的,这是否符合常理,对一个孩子来说,如果你让他跟着痛苦一起长大,那么痛苦对他来说就和呼吸一样自然,反而离开痛苦时,他会窒息。”

    贝尔小姐神神叨叨的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江雪明;“这就不好说了,可能我没有逃出来。小时候你想,生活会一直这么下去吗?换了一个大一些的笼子,它依然会这么持续下去吗?”

    贝尔小姐沉默了。

    江雪明自顾自的啃牛肉干,也没去照顾这接线员的情绪了。

    过了几分钟,贝尔小姐接着问道;“是您的童年经历让您有了暴力倾向吗?”

    江雪明:“不,我不这么认为,我一直都惧怕暴力,和战帮的二十来个人对打的时候,我心里很害怕。”

    贝尔小姐:“您甚至没有受伤”

    江雪明:“那我应该感谢枪匠,感谢骑士战技。”

    贝尔小姐:“您有爱人吗?”

    江雪明:“目前来说没有.”

    贝尔小姐:“我二十一岁,刚毕业.我想了解你.如果您有空的话.”

    “话题到此为止了,再谈就不礼貌了。”江雪明强调着:“我是个神职人员。”

    贝尔小姐:“您什么时候喜欢上宗教的?”

    “不,我一直都不喜欢宗教。”江雪明认真解释道:“它只是一种工具,和法律一样,用来规训人们的工具,我也经常用工具来训狗——和它们讲人类的仁义道德。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用。”

    贝尔小姐:“您还说自己是个心理医生?您是怎么考取学位的?”

    江雪明:“半工半读,我想了解我自己。”

    贝尔小姐:“这点会让您产生蔑视生命的错觉吗?比如了解人本身之后,您”

    江雪明:“我喜欢艺术,创造力和生命力。贝尔女士,我还会唱圣歌——请别去窥探我的内心,不要私自给我下定义。”

    “能聊聊案发经过吗?”贝尔小姐终于谈到案情本身了。

    江雪明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讲清楚,包括在火车上与达芙妮的相遇。以及后来在牌馆里发生的事。

    “我想和考克谈谈。”

    “这位老鼠混种脾气暴躁,他失了一只眼睛,是万灵药也治不好的伤。”

    “于是我想,考克应该是蒙恩圣母时代留下的孽种,他体内有大鼠肾细胞结合的劣等血——也是个饱受兽化病折磨的苦命人。”

    “但命运的痛苦不能变成残害他人的借口,它是一种恐怖的力量,但不能变成武器。”

    “我想和考克先生谈谈,为什么他要囚禁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呢?”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胳膊壮的杂货铺买了工具,但考克先生不想和我谈,他只想叫打手用枪械和我讲道理。”

    “于是我别无选择,我得保护自己。”

    雪明谈起这些事的时候,情绪非常平静。

    贝尔小姐:“可是你这么做,会把自己送进危险的境地里,民兵也不支持普通市民动用暴力.”

    雪明:“是的,我知道。”

    贝尔小姐:“再怎么样,我也要感谢您,谢谢您救了阿蒙娜。”

    雪明:“你认识阿蒙娜吗?”

    贝尔小姐:“是的,这几天是我一直在陪她聊天。”

    雪明:“那你是个大好人,如果没有你,可能这个小妹妹已经放弃了。”

    贝尔小姐欣喜道:“真的吗?”

    雪明:“真的,愿上帝保佑你。”

    贝尔小姐:“也愿上帝保佑您,神父。”

    “那就不必了。”江雪明摇了摇头。

    贝尔疑惑道:“为什么?您来警视厅自首,不就是为了澄清罪行吗?”

    “不是的。”江雪明再次否认:“我只是在等人,我想看看考克先生如何应付这道难题——谁会来保他呢?我就是这么想的。”

    “啊?”贝尔小姐始料未及:“难道说您还想.”

    “呵呵呵开玩笑的.”江雪明指向牢门:“这里是泪城最安全的地方,我只是一个阶下囚,我怎么敢说这种话呢?我没有别的意思。”

    贝尔小姐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反复叮嘱道。

    “神父,您不要再想着奇怪的事情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我相信裁判所会给您一个公道的。”

    “好的。”江雪明应道。

    到了午夜十二点,国王帮的二把手如约而至。

    这位斯斯文文的高个混种,长着一对好看的耳朵,他的名字叫伊文·保尔,身上的血脉来自薮猫,是可爱且狡诈的猛兽。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鼠鼠人考克走出兵站时,反复与伊文说道:“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我当然能了!有什么能难住咱们兄弟几个呢!”

    伊文:“是的。”

    考克:“他妈的得想办法把这神父弄死在监狱里,我不想再看见他。”

    伊文:“潘老大在等你,这事儿先放一放。”

    雪明隔着囚窗,看见街道上车来车往,也看见考克先生负伤离去的背影。

    他吹着口哨,立刻有军犬来窗边接头,不过两分钟的功夫,他就换好衣服,从牢门的夹缝里找到钥匙。

    打开牢门,那两头青金军犬就立刻扑上来,用滚烫又粗糙的舌头招呼枪匠。

    “好狗!好!好狗!”

    他避开了所有监控,走出兵站大门时避不开了,就转身向摄像头点头示意。暗地里拍了拍警犬的背脊和肚腹,要它们躲好了,不要被霍卡先生抓住把柄——紧接着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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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专列介绍:
一条回不了头的铁路,两张无法拒绝的车票。
三盏随风摇曳的煤油灯,四座门可罗雀的老月台。
五个高高在上的魔鬼,六位窃窃私语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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