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深渊专列TXT下载深渊专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深渊专列全文阅读

作者:狐夫     深渊专列txt下载     深渊专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回 故技重施

    前言: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李商隐

    [Part①·巧舌如簧]

    木德星君慌慌张张冲进观音洞府,要把假剑送到张贵人手里。

    可是这老猴子跑到炼丹炉一看,珠珠娘娘面色红润,三个头颅都恢复了精气神,居然睡下了。

    这养胎炼丹的过程中,最难解决的就是丹毒——

    ——还丹有千千万万种,送去珠珠仙子肚里的元质也分三六九等,带着众生杂念。

    薪王炼化自身,求阳神大道的过程,在夏邦炼气士眼里也是一种炼丹。过程中要克服的心魔数不胜数。

    自灵宗六年起,珠珠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一旦心神失守,就要陷入半疯不癫的状态,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都要体验一回别人的人生——那感觉好像去了异界,进了黑风镇里凡俗草民的身体,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

    历劫之后,丹火邪毒才慢慢消散,可是它吞下越多还丹,这劫难也就越多。

    鼠郎中没有办法,武修文才找到机会,假借治病安胎的由头,把张从风送到珠珠的床榻边。

    如果没有珠珠这个载体来消化丹毒,仙胎就不纯净,带着万千生灵的愿景诉求,送到皇极鼎里只会误了犹大的事。

    黄猿一时半会不敢上前,怕打搅珠珠仙子的睡眠。

    它口中念念有词,只觉得无比神奇。

    “贵人神乎其技”

    “娘娘居然能睡下”

    “还睡得如此安稳,黑风岭这小庙请来您这尊神仙,是师尊平日里行善功换来的缘分呀”

    它蹑手蹑脚走近了细看,珠珠仙子三颗颅脑都返老还童,变回十六七岁少女的样子。

    “好神通.好神通.”

    只是下一秒,猴子就笑不出来了。

    它分明看见,张从风紧紧握住珠珠仙子的一条手臂,几乎十指紧扣。

    “这这这这.”

    师母怎会让一个外人握住手呢?要是师尊见了,恐怕要把御医当场砍成肉泥呀!

    “使不得!使不得呀!”

    老猴子厉声啸叫,表情也变得凄惨恐怖。

    “张贵人!你做甚么?这也是你能摸的?!”

    江雪明做噤声手势,要木德星君闭嘴。

    “珠珠娘娘刚睡下,你不要吵闹。”

    老猴子冷静下来,眼中有责怪之意,要追根问底:“贵人怎敢趁着珠珠娘娘安寝,就去握它.”

    “你不该问这个。”江雪明打断道:“你应该问的是,我如何让它睡下的。你更应该问——它哪里来的资格,能握住我的手。”

    老猴子浑身一紧,突然叫这霸道蛮横的气势震慑住。

    它心里想——果真是伺候过皇帝的御医,来了黑风岭以后,张贵人依然是不卑不亢,从来没有低过头。

    如此说来,圣上要就寝安眠,也得和张贵人十指相扣?

    否则贵人哪里会讲“珠珠娘娘有没有资格”这个话呢?

    意思就是,他的手,恐怕只有皇帝才配摸一摸了。

    木德星君聪明灵慧,立马想清楚了这层意思。

    “贵人,您这神通要用手掌来催动?”

    江雪明反问:“不然呢?”

    老黄猿一下子尬住了,也不好接着把丑话讲下去,连忙阿谀几句。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珠珠娘娘能睡下,这是天大的喜事,我的心乱了,失了分寸。”

    江雪明直入主题:“你跑到观音洞,不是来讲这些废话的。”

    “哦哦.”老黄猿先是一怔,心中也奇怪,为何这御医似乎早有准备,好像什么都知道。思索再三终于说起虎先锋刺杀百目的事。

    再一通无用废话讲过,就是把虎先锋杀百目,百目如何反杀这逆徒的过程当流水账说了一遍,最后把假剑拿了出来。

    “贵人,这法宝能养胎,赶紧拿去吧。”

    “假的。”江雪明直言不讳,淡然说道。

    黄猿脑子宕机了。

    江雪明敲了敲铁剑,响起清澈的剑鸣。

    “假的,不过凡铁,不是百目大王的护命法宝。”

    黄猿:“假的?!可是.可是它能劈开仙尊的护身佩剑.”

    “你那铜铁合金的硬度不够,冶金技术方面哪里能比过碳钢算了”江雪明也懒得解释:“厉害的铁条剑刃,就一定是百目的法宝么?”

    “百目魔君使唤它,能喊来域外天魔么?”

    黄猿恍然大悟:“喊不出。”

    江雪明没有继续讲下去,等黄猿自己来问。

    木德星君在床边等候,这猴头等了一会,要求一个主客礼仪。

    此事如果它先开口,就是有求于人,连着百目魔君都要欠张贵人的情。

    可是张贵人先开口,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是贵人主动把前因后果讲清。

    木德思索再三,觉得法宝之事实在太过重要,得问个水落石出才行。

    这头机灵的老猴子又绕了一个弯——

    ——它一直都明白“绕远路才是捷径”的道理。

    “珠珠娘娘知道此事?”

    江雪明:“我一进来,娘娘就要我讲故事,故事讲得差不多了,我就把这个事情告诉它——它知道前因后果。”

    老猴子这才心安理得,问出正题。

    “方才我和贵人谈起丹晨子大逆不道之举,贵人却是气定神闲早有预料”

    江雪明解释道:“这头老虎拦在四方土地庙,准备抢金戌的功劳,要把我领走——我和金戌都是医生,是互相传道,交流医术心得的道友。”

    “你知道这算什么吗?这是互有师生之谊。”

    “这头黑虎贪得无厌,不止想夺了头功,还要金戌跪下来舔干净它的鞋子。”

    黄猿瞪大双眼:“狗胆包天!”

    话虽然这么说,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木德星君哪里不知道丹晨子的脾气?它只是想做做表情,博取张贵人的好意。

    “我见不得金戌受辱,于是出来讲几句公道话。”江雪明接着说起故事:“结果这个丹晨子,它变本加厉,差遣伥鬼从荒山野林里取粪便抓毒虫,一起抹在鞋子上,依然要金戌舔干净。”

    “我就想,它哪里来的依仗呢?”

    “结果它居然盯上了尸魔解魂剑。”

    “它要杀百目,当黑虎仙尊。”

    黄猿不敢作声,它听得满肚子火气。

    刚刚在洞府门前迎客,它还好心嘱咐,把丹晨子放进去单独面见师尊,没想到给这家伙行刺的机会。

    “我本来是给珠珠娘娘养胎,此刻也不能置身事外。它要夺剑,我一个文弱医生也没有办法。”江雪明继续说道:“于是我就做了一把假剑。”

    “哪里来的锻炉和火力?”老黄猿疑惑道:“四方土地庙里没有铸器房呀”

    “我是九界来的。”江雪明随口胡诌:“你可听说过九界的锻器办法。”

    黄猿是黑风岭本地猴子,也听过来往的游商讲起九界传说。

    传闻中那片大地生活的人们,都有大器械大工坊,一日可炼万斤生铁熟铁,它想象不出具体的画面,没有这个概念。

    “神奇神奇.”老黄猿嘀咕着:“如此说来,这头黑心虎携假剑上殿,不是仙尊的对手!多亏贵人神机妙算!才帮助仙尊化了这一劫!”

    江雪明摇了摇头:“与人为善,不能叫功德。”

    黄猿又是愣了一会,它根本就听不懂这御医的话——

    ——这事儿要是放在本地妖怪眼里,那就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用大白话讲,上小学三年级的小妖怪突然拿了全黑风岭浑元造化功的头奖,到了自家妖洞都不进门,恨不得骑在父母头上绕着整个山脉转三圈,拿着大喇叭循环播放七天七夜。

    可是张贵人居然说“不能叫功德”?

    这层次,这境界,这他妈才叫京城人。

    江雪明:“而且能不能叫功劳,不是我说了算的——黑风岭凶险,百目大王事后追究起来责任,我和金戌都害怕。”

    “我们既没有本领拦住这头老虎,也没有提前通风报信。”

    “这已经是知情不报,无力杀贼的大罪。”

    “事到如今,我只想求个平安,至于功劳不功劳的,你得去问珠珠娘娘,它点头同意,这才是功劳。”

    [Part②·坏得很]

    黄猿眼睛都亮起来了——

    ——也难怪张贵人到了百目洞府门口,立刻脚底抹油跑去观音洞。

    为了撇开罪责,这位御医是第一时间就往娘娘枕边吹风,只怕百目大王把事情做绝了,到了气头上,连着金戌和张从风一块杀了。

    它的脑子转个不停,又想起张从风在洞府门前特意提起法宝之事,恐怕是想暗中传信却无能为力,可惜我这个猴脑子想不明理不清——居然把丹晨子当成自己人!

    既有真情实意,又有城府心机。一副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这是木德星君要主动讨好,主动倚靠的真贵人呀!

    黄猿立刻问:“真剑就在贵人手里?”

    江雪明从座下医生包旁边取来真剑,打开布包。

    “一直都在我身边,就藏在丹晨子眼皮底下——它得了假剑喜不自胜,完全没有想到我敢骗它。”

    黄猿捧着真剑细看,顿时咋舌称奇:“贵人好胆识!是巨山崩于身前而面不改色!是英雄豪杰!”

    “别笑话我了。”江雪明说道:“珠珠娘娘离不开这法宝,能够睡下,凭这法宝克害七分丹火,我的医术才能灭掉剩下三分邪毒。”

    黄猿听见此事,连忙将宝剑送回床榻边,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江雪明心念一动,芬芳幻梦解除能力,原本“慈眉善目”的珠珠仙子,脸上渐渐起了愠怒烦躁,即将醒过来了。

    “祸事了!祸事了”木德星君连忙跪下:“都是我顽皮好奇,搅了娘娘清梦.”

    这个时候,江雪明彻底松开手。

    木德星君就感觉偌大的丹炉房室中,本来有一股安心凝神的清净香气,那都是芬芳幻梦的灵压,此时此刻变回珠珠仙子肚腹中仙胎的怒气怨气。

    人面蛛翻了个身,又和最初面对江雪明的姿态一样,八臂八爪齐齐对准外人,做足防备姿态。

    珠珠看清这猴头的样貌,完全醒来放下戒心,六只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好一阵,似乎是梦里太美好,睡得失了神智。

    “贵人,扶我一把.”

    江雪明不敢动手:“娘娘要起身?要我说还是躺着好,别动了胎气。”

    “来扶我一把嘛。”珠珠娇嗔道:“我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有些力气。幼时老母亲就说我好动,是个坐不住的野娃娃——你就扶我一把。”

    这老妖婆哪里是想坐起来,用个直观点的说法,就和住院部里的老色鬼瞧见漂亮小护士一样,没病喊病而已,要再去摸一摸张医生的手。

    江雪明私底下朝木德星君使眼色——

    ——木德立刻心领神会。

    “娘娘!百目大王差我送宝剑来!那丹晨子.”

    “知道了”珠珠不耐烦的拖着长音:“知道了!~知道了!~都讲过一遍了!~张贵人都和我说过了!~”

    “看门的窝囊废,哪里是我夫君的对手?”

    “木德我问你,可见我夫君受伤了么?”

    木德星君应道:“毫发无损!八面威风!”

    珠珠立刻说:“倒要感谢张贵人略施小计,用一把破铜烂铁,就叫这逆徒现了原形。只是可怜玉真孩儿,风里来雨里去的,丹晨子这个叛徒却能领个守门的闲职——我要找夫君讨个说法,你立刻喊百目来!”

    玉真身亡的消息传不到黑风岭来,珠珠也想不到,身边的张从风就是杀它义子的元凶。

    黄猿听见珠珠娘娘的传召说法,立刻应:“不妥吧?”

    珠珠自信自傲:“有何不妥?我有仙胎附体,法宝也在床下,张贵人还在我身边哄我入睡,一年也难得几次清醒,正是功力鼎盛之时,你怕我夫君失了智?要伤我?可是它有这个本领么?”

    死人要比活人好,赝品能赢真法宝——这就是江雪明想看见的结果。

    接下来的操作就更简单,虽然说圣斗士不会输给同一招。但是对付不同的圣斗士,一招就足够了。

    黄猿恭恭敬敬退出去传令,要把这个消息,把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讲给百目大王听。

    在这个空档,江雪明乖乖听令,戴上手套握住人面怪蛛的手,半推半就的把珠珠扶起来,连左右服侍的小妖怪都不见,正是讲悄悄话的时候。

    珠珠娘娘不再矜持,开门见山。

    “你帮我夫君,还要帮我,这是大功一件,佛雕师给你什么好处?”

    江雪明:“他留我一命,允我去京城面圣,我也想去太医院,继续求学深造。”

    珠珠娘娘接着说:“这一双如花似玉的手,这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如此好皮囊,如此好本事,不如留在黑风岭?”

    江雪明立刻慌张起来:“佛雕师许过这个承诺难道”

    “呵”珠珠动了私心,三张嘴巴一起轻笑道:“佛雕师算个什么东西?夫君得了真法宝,要留你在黑风岭,他敢说什么闲话?为你一个普通凡人撕破脸皮么?”

    江雪明顿感绝望,面容枯槁:“娘娘一定要留下我?”

    “你从九界来。”珠珠娘娘伸着懒腰,随口说道:“自然是见过荣华富贵的,看不上我这小庙,我也理解。”

    “可是形势比人强,进了我的洞府,能不能出去你说了不算。”

    “不如这样.”

    珠珠娘娘低声说——

    “——我怀仙胎有功,灵光佛祖一定宠我。”

    “等夫君来了,我便教唆他去杀佛雕师。”

    “百目心性驽钝,肯定管不住这禾丰乡亲,我与灵光佛祖举荐,就由你统领这黑风镇,做下一个佛雕师。”

    “生下仙胎之后,我能配两个夫君,你要是害怕,我拿住百目魔君的真法宝,它抱着赝品假剑傻乐呵——从此东食西宿,过神仙日子。”

    “你到了上京,灵光佛祖再来帮你,前途无量呀”

    江雪明听了连连摇头。

    “这恐怕.不好吧.”

    如果他直接拒绝,说个“不好”,珠珠娘娘也会生气——地头蛇的脾气,江雪明是见得多了。

    但是后边加了一个“吧”,这个小小的尾巴,就像一道魔咒。

    珠珠已经等不及了,在梦里体验了一把快乐人生——它恨不得百目马上飞来,再逮住蜈蚣夫君的脖子,灌它一肚迷魂汤。

第十九回 望海潮

    前言: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张献忠

    ......

    ......

    [part1·请战]

    很久之前,江雪明在老师面前谈起步流星这个师兄,说阿星脑子不太好使。

    大卫·维克托与雪明说过这么一句话——

    ——聪明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它算不上智慧。

    当时雪明和流星只有二十三四岁,这兄弟俩加一起凑不出几个心眼儿,也想不通“聪明”和“智慧”的内在含义。

    它们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要分开说呢?

    好像明明是一样东西,却要强行分作两类来讲。

    直到后来,阿明遇见的人越来越多,要处理的事也越来越复杂。

    他终于知道,流星确实有一种智慧——

    ——这个比自己要小很多的师兄,面对复杂多变的人际结构时,面对善于伪装的魔鬼时,总能一眼就看清敌我关系。

    灵活多变的脑子会诞生出许许多多无用的忧虑,它就像一种自我认可的加班机制。

    没有老板来催促,没有绩效指标来告诉我们,该如何想如何做。可是大脑总是停不下来,无法做到完全平静的状态,别人讲一句话,就要反复想三回。也正是维克托老师说的——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沉迷于这种脑力游戏的人们,他们为人处世圆滑有礼,方方面面都让人感到舒服且油腻,如果是浸淫此道多年,还能用炉火纯青的功夫收收汁水,把油腻也去掉——免得一眼就让人分辨出来。

    为此雪明给自己准备了很多张人格面具,为了把工作和生活区分开。把枪匠和江雪明这两个名字剥离,再到后来的“张从风”也一样。

    可是维克托老师依然对雪明讲——

    ——你的演技太差了。

    看见大卫老师那身红裙子女装扮相,雪明才恍然大悟。

    原来演艺事业并不是老天爷给饭吃,不是拙劣模仿,而是一种消耗精力投入身心全部能量的“体验”行为。

    他无时不刻都在复习着“张从风”的前半生,就好比借来的马甲总是不合身,那么试着减重增肌,忍受断骨增高的痛苦改变自己,让自己彻底成为这个人。

    这一番磨砺演练下来,终于见到了成果。

    珠珠娘娘对这位御医的话深信不疑,百目魔君摘了丹晨子的脑袋,收下本命法宝——这两件礼物使它们愈发“饥饿”,就像是开席之前的暖胃汤点可口前菜。

    既然张从风有这个能耐,他能办好灵光佛祖吩咐下来的安胎大事。那么仙胎之功劳,炼丹之伟业,为什么要和佛雕师分一杯羹呢?

    受苦受难的是珠珠,勤恳打工的是百目。

    没了这个中间商挣差价,夫妻二人再也不用当奴隶,做肉狗。加上百目拿到法宝之后灵力激增的欲念。

    这一切都成了接下来连环爆破的导火索,点心吃完了,哪儿能没有正菜?

    百目魔君拿回法宝之后也会生疑,可是都在一句句利益勾兑里,一声声娇滴滴的“夫君”中迷失了自我。

    它要杀佛雕师,就和丹晨子必杀百目一样。这座封建时代垒砌起来的权力金字塔,只有抽走其中一两块砖头,扳倒其中一两个权贵,它才有机会爬上去。

    这就和军阀四起的夏邦大地一样,不去烧杀抢掠,土地永远都是别人的,埋头种地世世代代都要受苦受难任人盘剥。

    丹炉房里三人的对话简短而单调,只不过几句话就把事情说完了。

    百目三天之内,领黑风寨众妖下山,找佛雕师兴师问罪——

    ——这个问罪的说法,便是江雪明提出来的计策。

    “百目大王,你此次袭杀佛雕师,要攻其不备。”

    百目惊奇问道:“大夫还懂兵法?”

    “武修文小友对我知根知底,我在九界做御医,不光给皇上看病,还要去将军府给众多将士治伤。”江雪明实话实说:“也有些纸上谈兵的学识,不多,但够用。”

    百目:“如何杀他?”

    “起兵要找个由头,你狠心断了珠珠娘娘一条手臂当做证据,受黑风岭里的毒瘴吹拂,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它就变成一块发红烂肉。”

    “到了佛雕师面前,你骂他不仁不义,请来庸医给娘娘安胎,结果坏了大事。”

    “佛雕师一定惊惶,他心神失守,就是绝好时机。”

    百目越听越有道理,可是舍不得老婆的一条手臂,没有立刻答应。

    珠珠娘娘倒是毫不在意,不过是一条步肢,有仙胎在肚子里,它的自愈能力极强。根本就不怕这些“皮肉伤”——

    “——有些道理,你接着说。”

    江雪明;“如果佛雕师不信,你带他上山,要他亲自觐见珠珠娘娘。在半路设下伏兵,黑风岭这险山恶水地形复杂,就是你的地利。”

    百目越听越精神,口中念念有词。

    “对呀...在镇子里见了阳光,我也不敢和佛雕师拼命,他离开镇子,就没有观音菩萨的法宝傍身,到了山里,他绝不是我的对手。”

    江雪明接着说:“如果一条手臂还不够,你拿我人头去...”

    珠珠娘娘立刻尖叫:“使不得!贵人!你说什么糊涂话!”

    “剥皮宝树在金戌手里。”江雪明随口讲出一条毒计:“此宝可以幻化人皮,随便找一颗头颅来,哪怕是死人的脑袋,也能做成我的模样,一起带去问罪——要佛雕师心魔丛生,愧疚起来他就失了战斗力。”

    百目:“要是佛雕师细看,看出蹊跷了...”

    “你当着佛雕师的面,将我这个庸医的脑袋剥皮拆骨,生啖其肉,咬碎头颅啃光脑子,他如何细看?”江雪明解释道。

    百目还是不放心:“要是他把这个事情告诉灵光佛祖...”

    江雪明:“那是天大的好事。”

    为了一个黑风镇,犹大能亲自跑基层来检查丹炉生产的事情,那是再好不过了。也不用江雪明辛辛苦苦到处找。

    可是他嘴上不能这么讲——

    “——大夫是佛雕师找来的,他办不好这个事,灵光佛祖也怪不到你头上去,到时候挨骂的还是佛雕师,谅他也不敢禀告灵光佛祖。”

    如此分析下来,百目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珠珠娘娘却多留了一个心眼,这老妖婆比它夫君聪明得多,渐渐对这位御医起了疑心。

    “张贵人,如此大恩大德...”

    “珠珠仙子,事成之后,我另有一事相求。”江雪明对这蜘蛛怪使了个眼色——

    ——百目还沉浸在幻梦之中,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可是这个小眼色,在珠珠娘娘看来,就像是之前悄悄话里的承诺即将兑现了,它就做起白日梦来,或许这黑风岭不需要百目魔头,也不需要佛雕师傅,只要观音菩萨和张贵人就够了。

    ......

    ......

    上文里说到,聪明不代表智慧。

    武修文就是其中代表,这小子披着金戌的皮囊,受了珠珠和百目的灵压折磨。守在观音洞外等了许久。

    对他来说,等待是一种酷刑。

    他的脑子里万念齐飞,队伍里没了主心骨,他就开始瞎想。

    怀里有婆娑剥皮树,不如找个借口溜下山,丢下赵家兄弟和关香香,自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成了自由身——有法宝傍身再也不怕妖魔追杀,得了张贵人的真传,慢慢去参悟《骑士战技》的奥妙。

    可是想到黑风岭周边险恶的环境,他心里打鼓,又不敢一个人下山。于是看向剑英剑雄——聪明崽就说起歪点子。

    “古灵精怪。”

    当着看门小妖的面,武修文摆起官腔,做起主人。

    “两位上仙,随我来。”

    赵家兄弟愣了那么一下——

    ——他们搞不懂武修文在想什么,或许是张贵人的安排呢?

    于是赵家兄弟傻乎乎的跟了上去,一人挑起行李,一人抓着关香香,顺着来时路走去。

    走出观音洞,走到百目洞府范围,再一路走出月合关,武修文心里惊慌,沿途哨卡小妖小怪来问话都是恭恭敬敬,这些巡山的喽啰心里也好奇——怎么关香香这块肉也要带下山去。

    武修文强作镇定,随口应道:“大人的事,也轮得到你们来问?”

    小妖们立刻作鸟兽散了,不再讲起这个事。

    直到完全走出土地庙范围,眼看黑风镇越来越近。

    ......

    ......

    [part2·聪明反被聪明误]

    四下无人,赵家兄弟终于反应过来——

    “——武修文!你要干甚么?”

    赵剑雄厉声大喝。

    “带我们去哪里?”

    武修文马上脱了人皮,只见金戌的侏儒身体中钻出来一个精神萎靡的干瘦男子,现出原形了。

    “师弟,师父要干大事,我们留在黑风寨是十死无生呀。”

    赵剑雄马上辩驳:“你也不讲一句?师父不知道我们下山,不告而别了?!这不是害他么?!”

    “我们随张贵人上山来,替他挑担,帮他诓人,这份恩情已经报答。”武修文随口解释道:“赵家两位爷爷,好好想想吧,神仙妖怪要斗法,他们一呼吸,我们这些普通人就会疼,他们一挥手,我们这些普通人就会死——我带着你们躲起来,就是在帮师父呀!”

    “万一兄弟几个成了人质,人皮也保不住了。这才是害了师父!”

    武修文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如就此分了行李,绕过黑风镇,回官道往泰野走,我就回我的珠州城。要是赵家两位爷爷想做地保,我跪在干爹面前去求去闹——也不是难事嘛...”

    关香香听得还有如此好事,马上挂在剑英脖子边上,一个劲的亲脸。

    “英雄!英雄带我回去吧?英雄?!”

    妓女分得出轻重缓急,要说服赵剑雄,就得把握赵剑英的命根子。

    长幼尊卑的规矩里,弟弟必须听哥哥的。

    赵剑英想去推搡美女,手却老实得很,他嗅见这婆娘身上的脂粉气,立刻失了心智。

    “老二...”

    剑雄目呲欲裂,怒火冲天大声骂道:“你听我的话?要问我了?你在问谁?是你老二还是我?”

    眼看兄弟二人要掐架撕斗,赵剑雄想把关香香从大哥身上拽开,大哥却护着这柔弱女子不肯退让。

    武修文也不死心,就要撕下古灵精怪的皮肉,再用剥皮树来逼迫两人听话。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最难办到的,就是让人乖乖听话。

    等到三人全都恢复正常体型,变成原来的样子,赵家兄弟变回村夫野人,关香香的袖子扯得稀烂了,大家红了眼,依然说不到一块去。

    “你们想要安全下山,回到黑风镇,只能靠我手里的法宝过佛雕师这关。”武修文威胁道:“赵剑雄!我喊你一声爷爷,要你保我平安。叫你一声师弟,是顾及师父的情面。你不要不识好歹。”

    剑雄与大哥撕打斗殴,脸上又挂了彩。他气不打一处来,突然就开始哭——心里难过。

    他想起师父给他治伤,又想起年幼时出门去撒欢,在田地奔跑,捉兔子打狐狸的时候,要是伤了自己,爹娘也是这么给他敷药。

    现在他没有父亲母亲了,再也没有了。

    杀他父母的是谁呢?是这狗老天吗?是妖魔鬼怪吗?

    大哥以前宠他爱他,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此时此刻大哥是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置气做对吗?

    不,不是的,大哥只是想活,他不敢说,只能借关香香的嘴说心里话——

    “——师父!”

    剑雄大声嚎叫起来,朝着黑风寨的方向喊。

    武修文心里慌张,连忙骂道:“畜牲!你喊什么!要把妖魔喊来么?!”

    剑雄流着泪,朝四方土地庙那头跪下。

    “师父!师父!!!”

    他连连磕头,磕够了九个。

    “我不想害你!我不想害你!师父!”

    武修文也动容了,他才听明白剑雄的言外之意。

    这一走,就是把张从风往火坑里推。如果百目大王问起金戌的去处,张贵人答不上来,也讲不出个所以然,佛雕师再往穆家庄里搜查一番,两个魔头一碰面,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了。

    剑雄的脑门磕出血来,满脸通红的。

    武修文终于放心——这小子出了一口怨气怒气,不会再和自己做对。

    于是他拿出婆娑剥皮树,要给几人改头换面,造一副寻常百姓人家的皮囊,好躲过黑风镇里司祭长老的审问。

    可是这琉璃宝树一拿出来,敲在赵剑英身上,它立刻变得粉碎,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柔软藤条抽打皮肉的韧劲了。

    “怎么回事!”武修文惊讶万分,看着手里的玻璃把柄:“怎么可能!”

    众人直勾勾的盯着这宝树,哪里是什么法宝,分明是沙子烧出来的分层玻璃罢了。

    “张从风!你骗我?!”

    武修文眼里满是血丝,一时间进退两难,要下山去,肯定躲不过佛雕师。

    可是要往山上走,没有人皮面具,要怎么过月合关呢?

    “树里有东西!”赵剑英眼尖,立刻提醒道。

    武修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从玻璃棍里扯来一条布帛,也是关香香的手帕。

    香香姑娘花容失色,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的贴身之物居然能被张贵人偷走。

    手帕上写道——

    “——逆徒!就知道你不老实!”

    只有这一句话。

    武修文又惊又喜,又怒又怕。

    赵剑英连忙问道:“张贵人说什么?”

    尽管江雪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武修文心里却十分欢喜。虽说五行山无处不在,可是师父依然喊他一句“逆徒”,没有讲什么“贼子”,也没有不管他。

    下山肯定是不行,上山更不行了,那就遵照张贵人的意思,风餐露宿荒野求生,在野地里找活路吧。

    “还望两位爷爷,保我一条小命。”

    武修文老实了,开始盘算起行李的粮食和仙蜜,大概还能撑两天。

    “继续在黑风岭周边风餐露宿,等师父的好消息。”

    剑雄想不明白,于是抢来手帕一看:“哈哈哈哈!骂得好!”

    武修文嘟囔着:“师弟,前途生死未卜,你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不为什么!”剑雄的脑子很简单:“看见你吃瘪!我就开心!”

    过了一会,几人找到一处背风坡,毒瘴也没有那么猛烈。

    剑雄这才想起来,要问清楚张贵人的安排。

    “武修文,既然师父都有本事把法宝偷走。为什么还要给你留一个假的?”

    讲起此事,修文呜呼哀哉的。

    “他老人家顽皮,如果没有这法宝,我也不敢带你们逃跑——”

    “——心里起了邪念,就会有报应,师父却舍不得我们死,知道山上凶险,要我们好好躲起来哩。等到灾难过去,再来寻找我们。”

    剑雄听明白这说法,又朝着山头,找了一处空旷的岩台跪下磕头。

    武修文笑道:“你就磕吧!他老人家又不在你面前!你磕个什么头?脑袋磕裂了他也不知道!”

    剑雄骂道:“欺师灭祖王八蛋!我磕我的!关你什么事!”

    武修文受了辱骂,却没有还嘴。

    他心里又羞又怒,山野之中不时传来几声怪鸦的厉啸。

    远方还能看见赵剑英走下矮坡,想看清地势地形,从溪水里捉几条鱼来,可是这鱼儿也受了毒瘴的诅咒,变得凶猛异常,吞进肚子里恐怕会染上瘟疫怪病。

    武修文来到黑风镇以后,也没有去细看寻常百姓家的生活。

    这一路走来,他跟着张贵人跋山涉水拜会神仙妖怪,走遍整个黑风镇,镇上百姓看似风调雨顺性命安康,可是只要敢出这镇子一步,就得受邪毒诅咒万劫不复。

    逃?能逃到哪里去?

    逃出黑风岭,还有大东南,逃出大东南,还有铜河诸国。

    到了别人的地盘,也要受诅咒,拜菩萨。

    潮涨潮落,人命就和海水一样,浪花起了一波又一波。拍在岸边就是粉身碎骨,变成丹炉里的药材了。

    我这一走,何尝不是在吃恩师的肉,喝恩师的血?

    你想一想,最早你要把玉真带去珠州,求一份仙缘,修一份功德。

    要是没有张贵人,珠州城也会变成人间炼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城,不过造了一个更大的笼子而已。

    武修文啊,武修文...

    如果师父没有偷换这宝树的能耐。

    你还算人么?!

第二十回 人间道

    前言:

    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终被恶人磨。

    ——佚名·《桃花女》

    [Part①·聪明崽]

    夜深了,山林里浮现出磷光鬼火。

    武修文看不懂这些诡异莫名的自然现象,往山石岩台的坳口里退缩。

    他挤到剑雄身边,剑雄便面露嫌恶之色,往空处挪动屁股,不想去搭理这个名义上的“师兄”——只想接着守夜。

    “别给我添麻烦,我守完上半夜,就有大哥来替我。”

    武修文听见林子里的怪鸟嘶叫,又看见这些幽幽鬼火,灵魂都要从身体里窜出去,不问个清楚就不安心。

    “这这这这黑风岭,怎么有这么多游魂野鬼?”

    赵剑雄处变不惊道:“应该都是野兽和妖魔吞下的人肉馅料,这些畜牲到处屙野屎,最后变成粪土,骨头里有磷——毒瘴吹出热风,它们就自然而然开始发光了。”

    “那不是鬼?你怎么知道?”武修文连声追问。

    赵剑雄捧起骑士战技,在黑蓝色的夜空中,还有最后一点点橙光晚霞,他指着君子六艺其一,也就是《武经·射篇·爆燃物料的收集与取用》这一栏。

    “师父教的仙法里讲,这不是鬼。它不害人,还能养人。”

    天色已晚,赵剑雄收好宝书一声不吭了。

    他要继续修行,照着《文经·礼篇·拟态行为和情绪控制》这一栏的基本心法开始练习腹式呼吸,让身体慢慢去控制自己的情绪。闭上嘴,感受自己的能量——不再浪费精力去说话。

    武修文后来又问了几句,可是赵剑雄不肯开口。他自讨没趣也开始翻书,刚翻开第一页,天地就完全黑下来,再也看不见一个字了。

    黑漆漆的山野之中,不时有蛇虫鼠蚁林间走兽的窸窣动静,修文想睡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他心里恐惧,依然斗不过自己孱弱的肉身,无法征服这颗脆弱的大脑。

    他直起身来,听见赵剑英的鼾声,想来赵家大哥已经熟睡。

    关香香的衣袍是白中带翠,还能折射出一些光彩,也是一动不动的瘫在荷叶上,不沾半点泥土,两人周边都撒了艾草驱虫,似乎是白天受到灵压折磨,睡得很香。

    再看赵剑雄,依然盘腿坐在山石旁,好像老僧入定。只能听见悠长的呼吸。

    武修文从没有见识过如此简单,如此深沉的呼吸办法。

    先前珠州城里也来过游方道士,也有镖局武夫,他们吸气吐气都有讲究,都是教人半懂不懂的,说“行气、周天、感应、丹田”之类的话。

    武修文听不懂,只觉得麻烦。既然这功夫挑人,没有悟性的蠢蛋就不配学。

    可是赵剑雄居然能学?他一个村夫野人,也能学张贵人的仙法?

    想到此处,武修文就愈发不服气——

    ——既然赵剑雄能学,我一定也能!

    武修文要重新躺下,明天赶个早,把落下的功课捡起来。

    这聪明崽眼睛尖,刚才掏书本的时候,把师父藏在玻璃树里的丝巾也一起带出来了,他立刻攥住手帕,却没有第一时间收回去——

    ——因为这条手帕摸上去,似乎有些不对。

    武修文打开丝巾,用嘴咬住一角,将绸缎捋直了绷紧了,再用另一只手去细细摩挲。

    指头碰见一个个互相交缠的线头,好像是用刺绣做出来的针线活。

    武修文心里好奇——

    ——师父为什么要搞针织功夫?他一个御医,也要学女红么?

    但是这么点疑惑,聪明崽很快就想通了。

    他心灵手巧,立刻摸清楚一行字。

    是书信!

    他立刻摊平了丝巾,把这密信枕在大腿上,心里照着信件内容默念。

    “修文,不好意思,我骗了你。”

    “其实我会吹玻璃,而且吹出来的玻璃好看又好用,最早我记得,是一个锻铁师傅给我做登山杖,他就用夹钢的神奇技艺造了一对棍子(不才之作)。我一直想学,后来也学会了。”

    “我知道你机灵,有些话只有你听得懂,有些字也只有你看得见,于是私底下就用这个办法给你传信。”

    “你舍不得这条丝巾,没准还想着再次碰面的时候,拿着它来负荆请罪——你肯定以为,这丝巾是我与你的师生之谊,是至关重要的道具,绝不能随手丢掉,也不能塞给剑英剑雄。”

    “如果你真有这么聪明,我倒是可以轻松很多。”

    武修文没来由的笑出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一种奇奇怪怪的亲昵感从心底慢慢散发出来。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我的学生,修文,说实话,你愿意为我带路,和我一起闯黑风寨,这已经是生死之交的情谊,我没有这个资格当你的老师,你应该是我的老师。”

    “珠州城里,你让我见识了夏邦的风土人情,认清狗官的干儿子,我就认清了珠州的大半刁民。既然你要喊我师父,要借这个名头来保命——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当你做足准备,要害赵家兄弟时,我就想杀你,可惜玉真插队,我必须留你一命,否则我进不来黑风镇,也去不了黑风岭。”

    “这一路我都在想,你还害过多少人?还有多少赵家兄弟一样的百姓蒙受冤屈,在你武家的黑牢里受刑?”

    “可能你会感觉无所适从,甚至觉得我讲出来的话很荒谬,很离奇。你一定会反问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些贱民?”

    “你是谁?你是武成章的儿子,你是知州手里的宝贝,在珠州半岛,武成章能代表王法,你和你的干爹就是道德神剑——除了提督以外,恐怕没人敢打你,你爹都舍不得碰你一下。”

    “现在你可看清楚了,到了黑风镇,你是一个贱民。”

    “出了黑风岭,武成章不要你这个干儿子,你也是一个贱民。”

    “或许做贱民还有点盼头,毕竟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可是到了魔窟,你就要变成肉狗了。”

    “我不喜欢讲什么大道理,有妖怪害人,我就去杀妖怪。有人想吃人,我就去杀人——与我一开始和你讲的一样,我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不是什么神仙。”

    “这一路听你们喊贵人,喊仙人,我听得耳朵生茧心烦意乱。”

    “赵剑英无胆无谋,是鼠目寸光之辈,他看不见明天,可能连今天都看不清。”

    “赵剑雄有胆无谋,真的要和妖魔决战,这小子死的最快,你这个当师兄的一定要照顾好他。”

    “关香香是我留在你们身边的一块试金石,她命苦,知道自己要卖去蔡家庄,也不见她哭——她心已经死了,成了行尸走肉。武成章要杀她,她也不恨不怨,认了自己的苦命。”

    “唯独你武修文不认命,而且有胆有谋,在我们九界这个地方,有一个善神,它会帮不认命的人扭转命运。”

    “我要你想清楚,再真心实意的喊我一句师父。因为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

    “我不要你说什么[师父为我做主],我要你为你自己做主。”

    “你有本事,足够机灵,能看完这封信——就一个人往山下走。这便是为师给你准备的第一道考题。”

    “到了山下见到佛雕师,他查清穆家庄里的蹊跷,肯定要往山上走。”

    “百目魔头要下山狗咬狗,那也是后天的事,你得想办法活过今天和明天,佛雕师有召唤土地神的宝杖,他想找到你们其实很简单。”

    “你活不了,剑英和剑雄都活不了,关香香也活不了。”

    “你不欠我什么,可是你欠他们的三条命,必须亲自还回去。”

    “至于如何做,我有九种办法,给你写在丝巾上——”

    “——可惜这丝巾写不下咯。”

    读完信,武修文苦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以为师父会讲点实在的,没想到这么实在。憋了一肚子邪火,又想哭又想笑。

    最后他朝着关香香的方向骂了一句。

    “你这骚娘们!要捞金龟婿,怎么不多带几条手帕?东家分一条西家分一条,总能找到满意的下家嘛!师父想给我留锦囊妙计,他都写不下了!~”

    赵剑雄听了,从入定的状态中醒觉,莫名其妙问道:“你说甚么?”

    武修文悻悻作罢,甩手就往四方土地庙的石阶方向去。

    “我去屙屎屙尿!”

    赵剑雄还想跟来:“你要跑?”

    武修文心中刚刚起了绮念,动了歪心思,或许投靠佛雕师是一条出路。

    可是赵剑雄这一声怒斥,反倒是让他脑子清醒不少——

    ——金戌死在穆家庄,玉真死在珠州城,佛雕师怎么可能放过他武修文?

    还好还好师弟喊了这么一声,否则心里软弱起来,就要往死路走了!

    “屙屎屙尿你也跟来?!你想吃一口热的?!我跑哪里去?这天大地大,我能去哪里?插翅难飞呀!”武修文回头骂道:“滚啊!滚回去!”

    赵剑雄没有多想,皱着眉头坐了回去。

    [Part②·一口气]

    武修文摸黑溜回土地庙,把几人脱下来的人皮都收拾干净。特地留了老鼠精的胡须和油脂,把狗皮膏药也留下了。

    他再往山下走,一路磕磕绊绊的,这怪树葛藤在漆黑的夜里,带起毒瘴那股子热气,在修文眼里就成了一个个黑漆漆的人影,他害怕,可是不能再怕了。

    大步走过去,跨过去,踩过去。

    如此走了不知道多久,他记得上山时爬了半天多,下山应该要更快。

    走到一处沼泽泥潭,修文心里一惊,吓得失魂落魄——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黑灯瞎火的没有标记,很容易闯进岔路死路。

    就听见滚烫的泥浆里炸出一个个泡泡,从泥潭旁翻出来一条地龙。

    那披甲鳄鱼往修文的方向爬了几步——

    ——修文没有第一时间逃跑,他定睛看去,这畜牲足有六尺长,四足强壮,跑起来绝不是它的对手,再看泥潭周边的幽幽磷火,是尸积如山的惨状。

    他只觉得两手发麻,从衣兜里取来金戌的胡须和膏药,连忙往脸上抹。

    得亏婆娑剥皮树显神通,这么一点点信息素,也足够吓跑这头猛兽了。

    大鳄鱼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又滚回泥潭里去,武修文这才慢慢退走,回到正确的道路去。

    他的心也开阔,神智愈发清醒,似乎不再受毒瘴的影响——这路走对了。离黑风镇越近,瘴气也要慢慢消散。

    看见点点营火,他就越走越快,浑身散发出蒸腾热气,从一片灌木中钻出,惊走成群的毒蝇。

    佛雕师恰巧就在山脚处,准备纠集镇民往山上去,没有金戌来报信,穆家庄里寻不到那八个庄稼汉的去处,肯定是发生了变故。

    武修文刚刚下山就和佛雕师撞上了,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讲,这人高马大的怪物僧人伸手抓来——

    ——妖风邪气吹起来,他立刻乖乖落进佛雕师手里动弹不得。

    “武修文?!你活了?!你还活着?!”

    聪明崽的脑子转得快,马上应道:“是我呀!是我!”

    佛雕师细细嗅去,面露疑惑之色。

    “金戌?”

    武修文立刻应道:“哎!”

    佛雕师满脸愠怒,把这假郎中脸上的膏药给撕下。

    “装神弄鬼!你来得正好!为我验一验这女儿红!”

    佛雕师这次上山有两个目的。

    一来是查清这八个劳动力的去处,或许是金戌中饱私囊,吃了赵家兄弟还不够,打起歪主意,把这八个男丁也一起吃掉了。

    二来他还是放心不下,玉真没有回信,可是武修文已经进了金戌的肚子,珠州的传道之事不好处理,而且张从风使了一手活人换肾的神技之后,佛雕师把宝剑送出去,也会隐隐担心,要亲自去山上确认珠珠的生产大事。

    但是在出发之前,他还有一点小事要办——

    ——见百目魔君,自然要带礼物去,就这么两手空空上门拜访,百目得和他掐架。

    置办礼物这个事情本来是金戌来做,佛雕师临时加班,当然没有什么好脾气。

    镇子里走出来二十几号壮汉,扛着十多个大瓮,准备送去山上。

    佛雕师要送的礼,就是瓮坛里的“女儿红”。

    黑风镇里,什么叫女儿红呢?

    武修文定睛看去,差些吓破了胆——

    ——他不敢声张,心底的恐惧都要变成愤怒。

    这一个个瓮坛里,装着七窍留疤的男男女女,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女孩。

    一共有十二个大瓮坛,从形制大小来看,这些男女剁掉手脚削成人棍,刺瞎双眼捅穿耳膜,割了舌头毒成哑巴,只能僵立着,微微佝着身体,因为脊梁骨里种了还丹,丹鼎痛发作的时候,就发出嘶嘶怪声。

    武修文也听过金戌说起这个事——

    ——在黑风镇,婚配大事都是由这头老鼠精负责。

    听话的善男信女,就许配给门当户对的人家,长老司祭也会祝福新人,赐还丹作家族的嫁妆和聘礼,送一段“幸福人生”。

    至于不听话的男男女女,私下要成亲,不愿意接受长老安排的,金戌便说——

    ——这些人要受教训,丰收年需酿酒,送去酒庄酿女儿红。

    修文的内心抓狂,他两眼几乎要落下血泪,眼球已经满是红丝,却不能哭一点,怕一下,惊讶和恐惧都不能有。

    他就看见这些扛大瓮的汉子们,脸上都是欢欣喜悦的神情,依然在窃窃私语。

    “这一趟上山活计,脚夫做完,又有长老的赏赐哩。”

    “好事!好事!”

    “马上要秋收,耕种忙完又到大祭了,你家里还丹备好了么?”

    “早就备好了,我那婆娘还能挤出两颗来,只是成色发红,不能比白的,若是土地神不开心,我就从老娘身上挖两颗来——她有白的。”

    “你要送四颗去?那不行!我掏六颗!乡里都知道我是孝廉,就掏空我那没出息的老爹!伺候好土地爷,长老开心了,再赠我房产赐我姻缘,有了婆娘儿女,生他三四胎光宗耀祖!”

    武修文听得头晕目眩,先是看着人彘,又看着佛雕师。

    他仰头看了一眼黑黑的天,又低头看这聚在一团的火把,看清楚苍凉大地。

    佛雕师喝道:“你是百目的弟子,自然知道你师尊喜欢什么!愣甚么?来验货!”

    武修文深深吸了一口气,闻见瓦罐里的屎尿臭,还伴着一股子仙蜜的甜味。

    “好!”

第二十一回 盖世无双

    前言:

    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

    ——温庭筠

    ......

    ......

    [part1·杀身报]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观音洞,看门的小妖躲了进来——雪明便知道,武修文成功拖住了佛雕师。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使了什么诡计,说了什么谎话,但是佛雕师没有找上山,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与大部分神怪传说里的魔鬼一样,授血怪物都喜欢做生意。为了假扮成人类的模样,披上仁义道德的假面具,这也是一种弱点。

    正因为这些怪物要做表面功夫,要人们心甘情愿的付出元质。武修文才有诓骗魔鬼的机会——这个聪明崽巧舌如簧,一定能想到办法,他只是需要勇气,需要很多很多勇气。

    无关紧要的角色已经退场,到了下个阶段,雪明就得上工了。

    百目魔君去找替死鬼,要按照御医的吩咐,拿着珠珠的手臂和御医的假人头兴师问罪,打出气势打出风采,打佛雕师一个措手不及——可是怎么都找不到金戌,一路问到月合关,小妖们都说金戌道人已经下山了,还带着古灵精怪和关香香。

    百目紧张起来,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妖洞,而是径直追了上去。

    此时此刻,远在观音洞里的江雪明开始下一步行动。

    他和珠珠仙子说:“我要睡一会,这几天赶路实在太累。”

    珠珠没有多想,指着丹炉房旁侧的石台子:“你就伴我睡下,不许走远了。阿珍!阿慧!”

    守护洞府的两个小妖立刻听令。

    “在!”

    珠珠仙子喝令道:“伺候御医大人,看紧他,不要让他随意走动。”

    江雪明提了个要求:“娘娘,我想去小解。”

    珠珠仙子:“在我面前解罢。”

    江雪明哭笑不得道:“恐怕不妥吧?魔君要是知道此事...”

    “他敢知道?!”珠珠彻底翻了脸,恶狠狠的盯着两个小妖,这话明显是说给贴身侍女听的。

    可是思索再三,珠珠还是觉得提前开香槟不好——

    ——百目还没死呢!你清醒一点!

    如此想着,珠珠打理好情绪,与侍女其中之一说道。

    “阿慧,你跟他去,不要让他逃走了。”

    靠近洞府门廊右手边的青衣侍女应了一声,跟在江雪明身后寸步不离。

    眼看两人走出视线范围,珠珠等了一会,半炷香的功夫过去,她还是放心不下,刚要喊阿珍去寻,江雪明就回来了。

    “来了!娘娘!”

    珠珠仙子生性多疑,就看见御医在石台边坐下,渐渐换成半瘫的姿态。

    这蛛怪问道:“阿慧,御医除了解手,还做了什么?”

    阿慧立刻答道:“只是解手。”

    珠珠追问道:“你盯着么?”

    阿慧:“盯着呢。”

    珠珠笑道:“他如意宝贝呢?看清楚了么?”

    阿慧低下头,似乎是害羞了——

    “——我不敢细瞧,那是娘娘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珠珠仙子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好奴婢!你敢仔细打量,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不一会儿,御医就睡下了。

    珠珠看得心里痒,挪动肿胀笨重的肢体,想动手动脚去摆弄张从风。

    阿慧连忙说;“娘娘,要我把他抱过来么?”

    珠珠喊道:“不打紧,我有力气,你别脏了御医的衣服。染上你这蜂妖的腥气,他就不好闻

    了。”

    等珠珠爬到石台边,半个身子都悬空,它突然浑身一寒。

    御医没了呼吸——

    ——具体来说,是面露死相,连心跳都没有了!

    原本那股子香甜的味道,旺盛的血气,全部都消失了!这是一条尸体!

    “阿慧!阿慧!他怎么死啦!?”

    珠珠惊声尖叫,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

    “刚才还好好的!还说着话呢!怎么一眨眼就死了?!睡下以后变得冷冰冰啦!”

    “阿慧!你害的他?!”

    阿慧在一旁不敢讲话——

    ——珠珠娘娘又恶狠狠的盯着阿珍。

    “这凡人被丹毒邪火烤死了?他明明服过鲜蜜!”

    阿珍也是六神无主的模样:“我也不晓得呀!娘娘!贵人确实喝过仙蜜,进洞府之后就抿了一小口...”

    “一小口怎够!你们该死呀!害我安胎大夫!我要你给他陪葬!”珠珠娘娘勃然大怒,揪起阿珍的头发,使出怪力摔打出去,墙壁上立刻多了一滩红艳艳的血泥。

    蝴蝶妖怪现了原形,阿珍就这么吐出最后一口气,骨碎肉裂而亡。

    珠珠回过头来,准备拿阿慧撒气。

    这个时候,原本死得硬挺挺的张从风又直起身来。

    “娘娘!不要害它!”

    珠珠顿感惊异恐怖,这九界来的御医究竟是什么神仙妖怪,居然懂得起死回生龟息闭气之法?连心脏都不跳一下?

    它匍匐在地,挺胸抬头转过身体要一看究竟,却依然感觉不到张从风的气机——怎么看都是一个死人!

    这三脸三颅的巨大妖魔突然感觉剧痛钻心!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

    它方寸大乱,挥臂打开眼前的碍事御医,这尸体就滚落在地,脖子摔断,不能开口讲话了。

    这个时候珠珠才发现,从这“张从风”的脊柱背心,从喉咙口和躯干,从四肢百骸中透出一根根银丝铁线,就像牵住人偶的绳索!

    它惊慌失措,辨不清这般神通,只觉得背脊痛处灵力激荡剑气四溢!抬头看去,原本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侍女——那个“阿慧”已经眼带杀意,逮住它的一条胳膊,踩实了脊梁,踏在葫芦形的肚腹关节中间,抓住一把发红发亮的剔骨尖刀,上边都是粘稠腥臭的血!

    “你敢!”

    就在借口撒尿的这点功夫里,雪明用剥皮树换了一张脸,顺手把这守护洞府的小妖怪杀了,换上自己的脸——这便是一次简简单单的设伏刺杀,敌人送来的刀子用起来也顺手。

    珠珠仙子的元质构成强而有力,皇极鼎的炼丹材料在它肚子里,也赐给它非同寻常的灵能和体魄——想要杀死这种怪物,就必须完全击碎它的心,击败它的战斗意志。

    以芬芳幻梦来操纵阿慧的尸体,扮成“张从风”的样子死在珠珠面前,这是恫吓。

    假借珠珠之手杀了阿珍,泄了它的怒气和锐气。

    最后放出诱饵弹,再以阿慧的面目去偷袭,它就六神无主,三魂七魄都不在身体里了。

    在这顷刻之间,珠珠的脑子转得再快,面对死亡威胁它也没有时间去想,没有机会去理清楚这些复杂的算计。

    哪怕有半点犹豫,它都得丧命!

    身心受了连番打击,它八条步肢都要打出一个蝴蝶结,胡乱挥舞着臂膀,手忙脚乱往大铜床爬,爬出去几步它就受了几刀——

    ——还不够!

    这妖婆的血太厚了!

    雪明揪着珠珠一撮头发,想把这妖魔的脖颈往后拉,要割断喉咙作致命一击,可是怪物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他根本就找不到死门

    贝洛伯格一次次***这老妖婆的后颈软肉里,捅开一团团血花,想要横拉刺割出开放性伤口,可是刀身刚刚离开血管,这六百多摄氏度的暗红刀刃不能完全毁坏它的心血循环系统!创面不够大!

    它的再生能力太强!

    爬到铜床边,珠珠终于找到护身兵刃,六只眼睛也逐渐清明,找回了战斗意志!

    “狗***!”

    它依然不知道眼前行刺之人究竟是谁。

    “阿慧!我待你不薄!你要杀我?你居然敢杀我?!”

    这巨型蛛怪一个懒驴打滚,想把背上的敌人给碾死。

    雪明往铜床靠背和立柱上翻身跳跃,被这股怪力甩了出去,落回洞府内层层叠叠的地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一眨眼的功夫,珠珠仙子喉口喷射出来的脓血就已经完全止住,这十来道刺伤不药自愈了,它从铜床边抬起剑匣。以两足直立搜罗武器,六条臂膀各持一剑。

    这也是玉真子的剑术,是珠珠娘娘亲创的修罗剑法。

    “我问你!你为何不应!是做贼心虚不敢应么?!”

    江雪明神情冷峻,正在观察武器长度,测算珠珠的射程和攻速。

    “娘娘何出此言?”

    “你杀我御医!还想害我?!我知道了!”珠珠娘娘振臂冷哼,六剑突然发出啸响,这股阴柔暗劲催出诡异莫名的剑鸣。

    江雪明脑袋一歪——

    ——他内心巨震,被这剑鸣轰得身体失衡,两耳传来剧痛。

    珠珠冷笑道:“哼!你一定是起了贪念!听见我和贵人的好事!要拿我人头找百目领赏?你一定想做仙子?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吗?”

    ......

    ......

    [part2·斩立决]

    雪明喘气不止,被这声波攻击伤了耳朵里的前庭器官,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寸步难行,要是珠珠不讲废话,没有芬芳幻梦来护身,他恐怕已经变成一地碎肉了!

    这强悍的剑技与芬芳幻梦灵肉合一时使出来的潘克拉辛一样,拥有非常恐怖的破坏力!

    他需要一点时间,随口胡诌道——

    “——你钟意你老公,我也钟意你老公,难道我们不应该成为朋友吗?”

    “笑话!”珠珠娘娘提剑杀来。

    霎那间杂乱的剑势掀起腥风血雨,雪明起初想以贝洛伯格来架剑拦挡,他见识过玉真子的武技套路,想寻找空间布置钢丝陷阱。

    可是他见到头顶六条纤长臂膀催动剑势如雨落下,他的平衡感已经完全失效,手指还藏匿在阿慧的皮囊里,无法使用芬芳幻梦的催眠能力!

    珠珠身形巨大,手中所持兵刃也不像玉真子那样袖珍,对凡人来说,这六臂观音菩萨手里的兵器足有五尺长短,每次攻来都是势大力沉好似锤击斧砍的巨力!

    一时间雪明身上叮叮当当抽打出清脆的声响,芬芳幻梦不敢离体,变成满地乱滚的铁王八。

    珠珠攻了十二回,终于走到修罗剑法定步调息恢复体力的关口,它满脸不可思议,手臂多起来也看不清剑下之人——这泼出去的刀光剑影居然还能留下完整的人身?!

    石台岩壁四处都是崩裂豁口砍杀伤痕,阿慧的皮囊裂开一半,就见到雪明满脸是血。刚刚从珠珠收势走老的捞斩拖刀技里捡回一条小命。

    他的面门受了擦伤,太阳穴有一寸长的切口,并不深。

    贝洛伯格被打飞了,扎进洞穴的岩壁里,早就脱手而去,这蜘蛛精的力气大得匪夷所思,芬芳幻梦也不能匹敌。

    雪明内心清明,如果没有合适的兵刃,他绝不是

    这妖魔的对手。

    作为迎接敌人的大门,他的右臂伤得最重,这短短的十二回合,短短的三十秒内,这条手臂受了五十多次敲打、刺击、拖割、斩切,偶然还能看见好似鞭子一样弯折剑身的灵巧刺杀——珠珠娘娘已经把手中兵刃练得炉火纯青,这毒蛇一样猛然扭头的点刺,芬芳幻梦也拦不住挡不下!

    要不是这套剑招有重整姿态的防备架势,以授血怪物的体力,雪明将没有任何休息的机会,身体失衡之后只能被动挨打到死。

    “噗嗤!——”

    从雪明的臂膀处喷溅出成片的血来,伤处皮肉跟着完全翻开。

    珠珠看清“阿慧”皮囊里露出来的半张脸时,她哑然失语又羞又气——

    ——原本选好了,定下来的枕边人,居然是刺客?!

    这下子珠珠的梦也碎了,内心恼怒至极,如果百目魔君真的听了张从风的鬼话,要和佛雕师斗起来,黑风岭必定大难临头!

    它大声骂道。

    “王八蛋!”

    江雪明没有应,他听不见——

    ——两只耳朵里全是血,已经完全堵上了,好消息是前庭器官似乎恢复了一点功能。

    他无暇去搜万灵药来治伤,在这种高速环境下,任何多余的喝药动作都只有死路一条。

    眼看六剑再次攻来,雪明动了!

    这一回他换了打法,呼唤芬芳幻梦牵扯肢体,迈开步子跑,再也不敢进剑围一步,紧盯着珠珠用来维持直立的两条腿,那步距就是生与死的距离,是他唯一的优势。

    这老妖婆要维持上肢平衡就必须牺牲进步逼迫的速度,舍身全力扑杀的姿态非常少,就和玉真子撕开皮囊之后所用的球形剑围一样——或许它的杀伤效率很高,但它追击目标的速度却很慢,至少在雪明眼里,它的移动速度比芬芳幻梦要慢得多。

    这种作战技巧就像是一张蛛网,猎物在进入蛛网之后会越来越虚弱,珠珠的剑非常巧妙。它编织出来的剑法套招在六臂联动之下,会反复确认猎物的受击动态,继而确认猎物的位置,却没有大开大合六剑同时刺杀猎物的处决动作,因为这种动作会使它的身体失衡——

    “——Sd!”

    雪明大声呼喊着身体里的神灵。

    从掌心钻出一条绸缎来,这是钢铁大猫咪用毛发编出来的布料。

    重剑在珠珠仙子手里舞出花,跟着江雪明飞退的身影继续追踪——就见到雪明拉扯灵体布帛一路滑行,退到铜床的四根立柱旁。雪明身后驳杂剑刃扑出冷冽阴风,处处都是险峻杀机。

    珠珠再次进逼,几乎绕了一个大圈,眼看要追上,含恨提剑怒击——手臂却突然断了!

    霎时它冷汗直流,连连避让,没有像玉真那样一条死路走到底。看清绫罗帐里的纤细银丝,才知道中了埋伏,也长了记性。

    它的断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五指重新长出,又冷笑道:“雕虫小技尔!”

    雪明依然没有说话,他扯下最后一点人皮,丢了蜂妖阿慧的伪装,找到距离空档,从贴身衣物里搜来仙蜜,抹在臂膀上,同时踢起珠珠的断臂,取来这双手剑。

    “来!——”

    他以平剑势迎敌,架剑齐眉微微欠身,没有做四平八马的架势,步幅极小,是不准备撒丫子逃跑的意思。

    这种挑战行为立刻激怒了珠珠娘娘——

    ——它也顾不上腹中仙胎,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古怪御医可笑人类,居然想用肉体凡胎来杀神仙?

    这就好比羚羊主动找雄狮角力!活的不耐烦了!是不可饶恕的侮辱!

    珠珠不清楚,不明白——

    ——它没

    有去过海的另一边,不知道拿到武器之后的枪匠有多么可怕,它当然会疑惑会愤怒。

    这虫子刚刚被打的满地乱爬,凭什么突然有了勇气。

    再战第二轮,珠珠架剑逼近,雪明不避不让。

    六臂修罗右路少了一剑,选左路三剑起手,劈头盖脸打来——

    ——霎那间疾风动,雷霆响。

    贯日白虹刺过它三条臂膀,扎进左半身三臂腕口、捅穿手肘,紧接着带起最靠近脑袋的大臂一起断成两截!阎王踢开它的死门!

    柔韧的软骨暴露出来,连损伤都看不见!是顺着筋络完完整整的剖下!骨头渣滓掉不出一丝一毫!

    珠珠眼神骇然,反应过来时再起左路,只一个回合!

    这尊凶神已经顺着剑势踩它肚腹爬它腰胯,身随剑动宛如游龙——背脊中透出一个银盔铁面的神灵,从这阎王手里接走大剑,割了脑袋!

    珠珠感觉天旋地转,万事万物都在翻飞。

    它就见到自己的身体僵死在铜床边,动弹不得了。

    还没落到地上,它就看见笔直却纤细的剑锋迎面撞来!

    雪明将这头颅彻底刺死在铜床上,连出三剑,捅得这层层叠叠三个颅脑全都冒出粉嫩的脑花来,防止复活。

    他浑身是血,从喉口里吐出一团浑浊的发黑淤块,清干净气管的脏血,终于敢大声喘息,咳嗽不止。

    再看床榻边的纺锤金丝,臃肿的蜘蛛肉躯轰然瘫倒,本能蜷缩起来,好似一个莲台。

    ——它死透了!

第二十二回 它不可爱

    前言:

    迢递层阴晓自开,仙丹花底问瀛莱。

    ——郑清之

    ......

    ......

    [part1·褪去蜡壳凿七窍]

    杀了珠珠以后,江雪明要料理这仙胎。

    他绕着蜘蛛精的尸体转了几圈,就看见这座血肉莲台里放出道道金光——虽然授血怪物已经死了,但是这副肉躯却不像它的妖魔同胞那样快速腐烂,头颈的伤口喷出源源不断的血,似乎还想再长一个脑袋出来。

    肚子里的虫巢结构很稳定,就好像仙胎拥有自我意识,哪怕珠珠这个养母死了,它也要苟活下去。

    江雪明一靠近,这莲台形态的尸体就抓起手边的大剑,突然砍来!

    “妈的还有二阶段?”雪明爆粗了,幸是他留了几个心眼,依然稳得和防御塔似的。稍稍探前几步,立刻蹿出这尸体的攻击范围。

    他再次提剑,踱步选位,站到蜘蛛怪物尸身的断头伤口一边。

    往前踏步逼近,那尸首使唤着残躯余下的三条臂膀,朝着雪明胡乱抓挠,挥剑猛攻。

    雪明不慌不忙砍下这些步肢,又把珠珠尸身另一侧的断臂带着肩头肉都砍碎,原本浑身都是暗红色,现在又成了鲜红。

    只剩下一个无头无腿光溜溜的蜘蛛肚腹还在滚动,它就像一个宝葫芦,试图往洞府外逃窜。

    雪明追出去几步就感觉脚步虚浮,他的肉身浸在魔血里太久太久,连忙找到医生包里的万灵药,喝了一大口——

    ——他揭开里衣,就看见胸前长出细密的绒毛,受了万灵药的洗涤,这些受到圣血改造的肌理皮肤也渐渐恢复正常。

    要是再晚一些,傲狠明德就能开香槟了——夏活卡池捞出来一张蜘蛛侠版的枪匠。

    他再次追出去,这宝葫芦却乖乖滚了回来

    原来是外面太阳毒辣,它根本就受不了炙热阳光,刚滚出洞府就晒出一股焦臭味道,连忙逃回丹鼎铜炉房间里,仿佛拥有了灵智,知道如何趋利避害。

    雪明一脚踩在这宝葫芦的观音纹身之上。

    他拿回贝洛伯格,要用高温刀刃破腹取丹——

    ——刀子割开菩萨像,找到脐眼位置,以雪明的经验来判断,维塔烙印的虫巢非常大,它进入人体之后不光会侵占生殖系统,连着整个消化道、肠道和脾胃肝肾都要一起换掉。

    授血单位是没有资格吃草的,它们能量循环系统所有的空间,都要留给肉制品。如果单吃瓜果蔬菜,这些怪物会迅速枯萎凋零。没有高能脂肪和蛋白摄入——它们肚子里的食肉菌落和病毒没办法继续为这副强大的身体供能,也无法修补他们残缺的智人基因。

    剖腹工作有了进展,雪明却颇感意外——

    ——这肚子里还有一张脸!

    高高隆起的肚腹之中,观音像的彩绘之下藏着一个人形生物。

    具体来说,应该是珠珠仙子最靠近下半身的步肢,它就是步肢的主人。

    雪明仔细打量,用滚烫的刀刃翻开肌理,割出一颗完整的脑袋形状。

    他终于明白珠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它最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户人家的四个女儿。

    这身形巨大的蜘蛛怪物,常人看来有三颗叠起来的脑袋,好似虫脱壳蛇蜕皮一样。

    珠珠入睡以后醒过来,这三张脸都恢复了元气,变成同一副容貌。

    此时从肚子里冒出来的这张脸应该也是珠珠娘娘——

    ——这是四个胞胎姐妹互相交叠融合,在仙丹的侵害下,将血肉骨骼都融到一处,变成了一头恐怖魔物。

    它有八臂四颅不见腿脚,生前(尚且为人形)就被人剁掉双腿拿来邪祭,成了珠珠娘娘的法身。

    再往下剖,能看见一颗散发出金色光芒的赤红大卵。

    肉葫芦受到贝洛伯格的剖割,滚烫的刀刃切不出一滴血来,却见到许许多多肥胖臃肿的虫尸,它们刚刚露面,就叫雪明剖成两半了。

    再往下小心翼翼的切割,雪明撕下铜床的绫罗,裹住这颗人头大小的卵蛋,送到床铺上。

    他大气不敢喘一下,眼睛又开始发红。

    没有珠珠娘娘的肉身阻隔,他要直面仙胎的灵压——

    ——这灵压给人的感觉就像一股腥臭的墨水。细细去品味时,好像什么滋味都能尝到,什么气味都能闻见,可是混在一起了就只剩下一片黑。

    他的眼睛开始干涩,由于万灵药还在肚子里发挥作用,他也不停的流泪,这并不是情绪失控,而是这邪异诡谲的灵能逼迫肉身变得软弱了。

    这让雪明不禁怀疑——

    ——这仙胎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要知道,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灵感压力送进如此狼狈的境地。

    上一回出现这种灵压应激,还是boSS御驾亲征的时候,猎王者吞了红山石,在那种灵压环境里,雪明能体验到肉身背叛自己的感觉。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慢慢退开。

    这个时候,这颗血肉仙胎却裂开了!

    泛着金光的肉膜突然裂成六瓣,从中露出一个白白净净的“球”。

    江雪明定睛看去,眼耳口鼻就开始流血,灵压也愈发强烈。

    这“肉球”看上去纯洁无瑕,一点都不像什么授血怪物肚子里蹦出来的邪物,周身有淡金色的氤氲仙气往外溢,迎着洞府里的灯火,还能看见一丝桃红色的血气——好像一颗胖乎乎肉憨憨的蟠桃!

    去了蜡壳之后,取出来的仙胎就是这么个玩意么?

    雪明感觉脑子里有针在扎,指甲也失了血色,生物电系统开始紊乱,心率猛的窜上一百七——

    ——他内心更加确信,这种灵压确实和boSS是同一个量级的!

    “哗啦!——”

    一对翅膀从这肉球两侧探出,灰褐色的羽毛振打出强风,把周身金光灿灿的仙气都一扫而清,紧接着...

    它就没有力气了,似乎离了养母的肚子之后,它再也凶不起来了。

    这对翅膀变得软弱无力,“蟠桃”表面也失去了红润的光泽,露出一根根青灰色的血管,它歪着身体,虽然没有肢体特征,两翼也耷拉下去,瘫在蜡壳肉瓣里。

    这诡异霸道的灵压也渐渐消散——

    ——雪明有了喘息的机会,小心翼翼的提刀上前。

    他原本想,珠珠仙子肚子里的东西会不会是混沌之卵,若能找到这种通信工具,用来侦听永生者联盟的通话信息,这也是极好的事情。

    可他没想到的是,蜘蛛妖怪居然养了这么大一颗肉瘤。

    他准备提刀刺死这仙胎,破坏犹大的炼丹计划,若是皇极鼎少了药材,达格达之釜收集不到足够的元质,犹大也无法许愿。

    贝洛伯格捅进虚弱无力的肉球时,变故再生。

    雪明瞳孔微缩神情严肃。

    滚烫的刀刃扎进这颗肉球时,居然深深陷了进去!好像刺进一个硬度极高韧性极强的气球,没有破防?!

    明德的遗骨居然失效了?无往不利的神兵居然刺不穿这仙胎?

    雪明连忙把刀子拔出,刹那间失了判断力,马上举刀再刺!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他拔刀时就带出一张

    血淋淋的大嘴!

    满是倒刺的舌头挂住他的小臂皮肉,四颗獠牙狠狠咬住他的臂膀!

    刀子第二次落进仙胎里,雪明感觉手臂里的血液源源不断的往外流!

    “Sd!为什么?你防不住吗?”

    雪明呼喊着魂威。

    钢铁大猫显了形,从本体的身侧钻出,也是满脸惊恐的样子。

    “我不知道呀!你看看!你看我胳膊!”

    芬芳幻梦已经做足了防备,可是它的铁臂铠也被这莫名奇妙的嘴巴一口啃开——

    ——这张嘴贪得无厌,带着雪明和Sd的元质一块狠狠吸了起来。

    霎那间江雪明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拔出刀子猛然刺下!

    这一刀带出来一颗灰白色的眼睛!

    下一刀带出来一只尖尖的耳朵!

    雪明失了大部分气力,脑子的血也不够用了!扯弄着仙胎肉乎乎的球形身体,连扎七刀想要脱困!

    这团肉球逐渐变成黏糊糊的橡皮泥,拉成长条,揉面团似的有了形体,有了尖爪四足,不一会就须尾俱全,长出头颈腰肢。

    它挂在雪明的手臂上,一对白灰色的眼眸闪着光,把嘴松开了。

    雪明惊魂未定,七窍流血的症状有所好转,也感觉不到灵压的迫害,再看仙胎的模样,已经变成一只形态怪异的...

    无毛猫咪?

    “你的[形状]很好看...”

    这无毛猫落回铜床上,端正坐姿时,身上起了一层层折皱,神态温和似乎没有敌意。

    “血里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是梼杌的奴才吗?”

    从无毛猫喉口中发出低沉的男声——听上去有种让人莫名安心的魅力,好似埃及传说人面狮身的斯芬克斯。

    “你有很多疑问!我很喜欢这个状态!有疑问才会有追求,有追求才会有答案。”

    这一通谜语讲下来,江雪明似乎能从外貌体征和诞生方式,还有灵压特征与化身形态——判断出眼前之物的真身。

    “你是混沌?”

    “不要这么称呼我。”无毛猫挥着爪子严肃指正道:“混沌喊出来的时候,就不再是混沌。就像李耳讲的经——名可,名非,常名。”

    “能讲清楚的道理,就不是道理,能说出来的名字,就不再是真名。”

    “如果可以,麻烦你这黄口小儿喊我一声帝江老妖——帝江老仙也可以,放尊重一点oK?”

    看来混沌做了这么多年的poS机,也有不少摩登时代的语言习惯。对《道德经》的标点符号断句再翻译都带着极强的个性。

    刚才江雪明用贝洛伯格给这仙胎刺了七刀,它就从一团混沌血肉中长出七窍——混沌死了,帝江就活了。

    雪明心里想,或许其他仙丹洞府也在培育这种肉球,要把凶兽的血肉当做灵胎药引,只是凑巧这一胎落到自己手里,开窍以后就成了猫宝宝。

    其他仙胎要保证无根无垢,送进达格达之釜就是纯粹的元质。

    混沌与梼杌是一个位阶的凶兽,既然boSS能舍了肉身,造就数亿人众生共业的伟力,那么混沌也能做到,只不过这个过程是相反的。

    boSS把自己当做工具,把元质变成万灵药送出去。

    在犹大手里,这些混沌之卵要吸收元质,逐渐把万物众生的精血灵魂都聚在一起,将这些力量的种子养大——混沌最多只能充当一个强壮的灵能载体,就像一个靠谱的搬运工。无数元质经过它的神血神肉浓缩精粹以后,塞进达格达之釜里。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舍了混沌之名的帝江似乎看得见江雪明的想法——在它眼里,但凡智

    人心中有了困惑,有了谜题,它立刻能看见。

    “你想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你能理解它吗?能理解犹大的心么?”

    “你知道你要往哪里去?你又从哪里来呢?”

    “你...卧槽!”

    完全没打算搭理这谜语猫,雪明逮住帝江就往洞府外赶——

    ——梼杌、穷奇、混沌、饕餮四兽都有点病。

    boSS曾经与雪明说起过这个事,如果你有一天发现poS机开口说话了,不要慌,那只是技术性问题,而且不要试着去回答,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遇见绕来绕去的谜语机器,一旦有人认真对待,一旦有人仔细去想,就会空耗脑力心神俱损,这就是混沌凶兽的能力。

    “梼杌的奴才,你的肉身真的很不错...”

    尽管雪明已经捂住这头畜牲的嘴,但它拥有传音法术,能直接在耳朵边逼叨——恐怕那个克苏鲁神话里的古神低语也是这种感觉,哪怕雪明没有仔细清理耳朵里的血块,他目前处于半聋状态,可是依然能听见帝江的声音。

    “可是这种力量是天赋,还是你后天花费努力换来的才能呢?”

    “不如这么问,后天努力也是一种才能吧?”

    “你不喜欢说话,我就讨厌你这种人...”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语言是心灵的桥梁,语言是延伸情感的机器,做任何行为之前,都应该先说话,你说对么?”

    “你有没有吃东西?你吃午饭了吗?我刚才喝了你的血才活下来,或许你可以做我一段时间父亲,就一段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母亲也行?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些疑惑,它变多了,哦!”

    “问题变得更多了!这是好事...”

    “难道你就不好奇?一点都不好奇?”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呢?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感觉自己裂开了,好像...就在不久之前...”

    “这和此前的经历有关吗?和我舍身成仁求金光大道的经历有关吗?”

    所谓金光大道,其实是更早些时候,欧共体和苏联对于地下世界探索起草的金融工具一揽子方案。

    傲狠明德用这个东西来忽悠混沌,因为地下世界没有好用的货币工具,甚至连通信网络都成问题——

    ——后来就有了混沌之卵作为交易终端。

    世界上的每一笔钱,都代表着一种欲望。

    花出去的钱看似在购买商品交易货物,最终到了每个人心里,都有源源不断要溢出来的诉求和愿力。

    混沌欣然接受了这条金光大道,变成交易工具的同时,也在体验不同的欲念与诉求,修炼它自己的道。

    它差一点就成了黄石人的图腾,但是boSS小心眼,见不得别的凶兽好,就把黄石人元老院的两面旗帜改成了汤匙和花朵。

    ......

    ......

    [part2·无毛野兽最像人]

    回到雪明这头来,他起初听这帝江老妖逼叨逼叨的,也不想答话。

    直到帝江讲起它的来历,讲出它自己的困惑。

    雪明站到阳光里,看见四下无人,小妖怪们都去躲避太阳了。

    “你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帝江的嘴巴被雪明捂着,依然能发出声来:“不要随随便便就把答案告诉我,让我继续思考,我喜欢思考的感觉...”

    雪明无法理解这神经病,直接把答案讲了出来。

    “你被一个反人类极端组织利用了,变成了重要的灵

    能触媒,他们想利用你来收集血肉,精粹元质,激活达格达之釜——再许一个愿望。”

    帝江的问题立刻变多了!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等一等!”

    “究竟是他们利用我?还是我利用他们呢?”

    “如果我从中获得了巨大的灵能,最终许下愿望的是我还是这些野心家?”

    “他们?他们是谁?说几句话?就可以实现愿望?”

    “天哪!这就是语言的魅力吗?我越来越喜欢这张嘴了!”

    “我会许什么愿望?他们又会许什么愿呢?”

    雪明翻了个白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叶北大哥身边那个搞传销的穷奇很高级。

    至少比帝江要高级得多,它单刀直入见面就说正事,绝不讲谜语。

    他用芬芳幻梦的毛发编了一条绳索,随手把这头无毛猫捆起来,塞进医生包里。

    就听见耳边响起帝江的靡靡之音——

    “——哦!这是什么?”

    “这又是什么?”

    “这个瓶子里的液体也有梼杌的气味!~它产奶了么?”

    “这玩意好喝么?能喝一口吗?喂!你应我一句!””

    “一个精灵?!捅出我的七窍的刀子里有一个精灵,这是我母亲么?”

    雪明刚走出去两步,准备找百目的弟子算算账,杀了这些魔兵魔将。

    医生包的温度瞬间升高——

    ——雪明掏出贝洛伯格一看。

    尖刀上映出一行字。

    “你要么让它从包里滚出去,要么我回精灵圣地,这吊日子不过了。”

    江雪明哭笑不得,把五花大绑的帝江老仙提出来,这头无毛猫摸上去十分滑溜,触感非常怪——普通无毛猫的皮肤摸上去有种粗糙的触感。

    帝江脸上依然没有多少表情,它的神态十分冷静,就像一个诗人,一个哲人。

    “你愿意和我说话了?又把我从那个小黑牢里送出来了?要解开我么?”

    这家伙好像得了一种病——

    ——不用疑问句说话就会死的病。

    “哦!你看上去生气了?”

    帝江终于变了脸色。

    “哦!哦哦!哦!”

    “哦你妈个头啊!哦!——”

    雪明抬手把这猫咪摔在地上,紧接着呼唤魂威一起殴打!

    这坨筋头巴脑肉油盐不进,切不开剁不碎,也没办法屏蔽这些声音。

    要知道雪明一直都是个喜欢安静的男孩子,他有褪色石,要是阿星在这里,或许还能和这头凶兽沟通沟通。

    “一上来就问问问问问!问问问问问!”

    “我老婆待产期抑郁症发作都没那么多的问题!”

    “我四个孩子从小看十万个为什么长大,蓝猫淘气三千问一天只放一集!我一个问题答四次就够了!”

    “哥谭市里哪路神仙把你放出来了?还要我戴个小丑面具和你搭戏呀?”

    “信不信我把那蜘蛛精的肚子缝上,再把你塞回去!”

    “它怀孕的时候都在听你逼叨是吧!?难怪这蜘蛛精要四姐妹的元质来养你一个崽!”

    芬芳幻梦使劲跺地,踩得岩台都开裂:“别说废话了!扁它!”

    过了整整一分钟,芬芳幻梦和枪匠的全力殴打之下——

    ——岩台空地灵压四溢,四处都是飞沙走石

    灰头土脸的帝江落到雪明手中,从砂石岩块里捞起。

    它看上去老实不少,吐着舌头,两只眼睛各往两

    个方向扩散,无法聚焦了,被狂暴的拳脚揍得头晕目眩。

    雪明内心更加肯定一个事实!

    有时候你看一个敌人没血条,好像攻击都不破防的。

    其实只要试一试,用点傻力气,坚持下去就能见到效果,毕竟伟大的霍克伍德说过——三刀不等于一刀。

    “我不问了。”帝江举起虚弱无力的右爪,探出一趾:“但是还有...还有一件事...有一点疑惑...你真的能伤到我吗?是你的拳头在打我?还是我的脸在疯狂的攻击你的拳呢?”

    雪明瞪大了眼睛,原本圆滚滚的瞳孔也变成线形。

    帝江马上就不说话了,它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天性,于是用两只小爪爪捂住嘴。与江雪明点了点头,又无辜的耸肩——它确实感觉到了疼痛,而且开始畏惧这种暴力。

    “你再不识好歹,我就给你打麻药。”江雪明怒道。

    帝江连忙抓住机会开口问:“你的医生包里没有麻醉品,但是你的血确实有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醉意,难道你有这种灵能天赋?哦!喔...哇哦...”

    话音未落,江雪明拿出贝洛伯格——

    ——刀上所书。

    [麻药]

第二十三回 功德箱

    前言:

    燕雀戏藩柴,安识鸿鹄游。

    ——曹植

    [Part①·野火]

    百目一路追到四方土地庙,心里十分焦急。这烈日骄阳晒得它皮开肉绽,又想到金戌这头死耗子,它难道生了二心?

    若是金戌带着剥皮树逃到山下,这还是小事。

    如果它倒向佛雕师,把诱敌深入的刺杀计划讲给佛雕师,这一来二去有了防备,再想杀这秃驴就难了。

    “忘恩负义的畜牲!居然敢背叛我?!”

    百目想到此处怒不可遏,在四方土地庙里也寻不到什么线索,提着法宝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要直接冲进黑风镇。

    他依然只想到第一层,认不出武修文的真身。连珠珠娘娘的第二层都够不着摸不到。

    江雪明给武修文留了一株假树,没有这赝品,武修文不会下山,武修文不下山,百目也不会追出去——

    ——没有百目大王坐镇黑风寨,雪明才有机会调虎离山杀珠珠。

    再到后来,雪明就没这个本领去设计,一切都要看武修文的智慧和勇气,这小子想要活下来,就得想办法为自己搏一条生路。至于丝巾里讲的“九种办法”,江雪明没有细写,本就不打算教。

    雪明相信修文这个聪明崽能找到生路——这是他的杀身报应,也是他的重生因果。他欠了赵家兄弟和关香香三条命,修文必须自己来还。

    详细说起这九种办法,要保住小命,能想到其中五条就已经足够了。

    其一,继续假扮金戌道人,将百目大王准备行刺的消息如实告知佛雕师,让这两头老虎斗到底。找到机会假借传道大事离开黑风镇,回到珠州城,以金戌之假身把武修文身死的消息传回去,从此逃出生天——这是武修文第一时间想到的办法,也是江雪明认为最稳妥的逃生路线。

    其二,找到黑风岭地下水脉投毒,黑风镇家家户户都有水井,都要受到牵连。等佛雕师上山行至半路,再去蛊惑村镇里的司祭长老,说佛雕师和百目里外勾连,要毒杀黑风镇里的百姓,为百目大王做活祭——修文见过血玉观音,可以暗中作梗趁机盗取法宝,到时候佛雕师不得不面对腹背受敌的窘境。

    其三,与佛雕师表明真身,把张从风出卖。佛雕师也会顾及珠州武成章的官威,考虑传道之友谊。把重心都放在如何点醒百目大王这件事上,抽不出手来收拾武修文,自然能活下来,这是下策。

    其四,趁佛雕师上山,与赵家兄弟一起躲在山林中,再找机会放火烧山。黑风寨在北麓,上山是从东南往西北去。此地常年吹的是湿热海风,珠州半岛方向来的强风加上毒瘴浓烟,可以把百目和佛雕师一网打尽,这两个魔头不死也要脱层皮,或许还能拉上张从风陪葬。

    其五,吸足了毒瘴,染了维塔烙印演化出来的怪病之后,用仙蜜封住脊骨穴窍,成了授血怪胎,再混入佛雕师队伍里见机行事,谁赢了修文帮谁,这是求得生路的下下策。

    剩下四个挣扎求生的办法都需要运用灵能,雪明知道武修文刚刚觉醒灵能天赋——这小子还需要时间来蜕变。

    天已经完全亮起,佛雕师在山脚之下,不断催促假郎中,要把礼品置办好。

    解魂剑已经回到百目大王手上,虽说是治病安胎用的,佛雕师也不得不提防,不得不顾及——心中不停揣测,家里这条护院犬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挨了灵光佛祖的打却不记得疼,拿到法宝就想着造反。

    这十来坛女儿红就是一份见面礼,送到百目嘴里,好比送给哈儿狗的零嘴,畜牲尝了甜头才能想起主人的好。

    武修文在队伍另一侧,一边装模作样的检查瓮坛,一边随口与佛雕师盘算解释:“啊这个年份到了,闻起来香甜,这个品相就差一些——佛雕师傅,酒庄里没有其他存货了?”

    佛雕师听得烦躁,随口应道:“都是司祭选出来的好酒,你这黑毛耗子也忒喜欢作怪——没有更好的了!”

    “呃”武修文脸色一变,低眉垂眼凑到佛雕师身边:“不是小的挑剔,佛雕师傅,百目仙尊是我授业恩师,这么点礼物,要让这二三十个脚夫帮工从黑风寨里平平安安回来,恐怕不够喔。”

    佛雕师眉头一挑,觉得金戌话里有话,立刻招呼闲杂人等退下,找了个僻静地方单独谈谈私事。

    百目大王在禾丰镇百姓眼里,就是罪恶滔天的大魔头。佛雕师自然不能与这种魔怪混在一起。只能通过金戌等弟子,挂一个四方土地庙的招牌暗中沟通。

    两方势力互相配合,才能造就血玉观音菩萨的功德大业。

    金戌刚才说起这个话明显是在提醒佛雕师——

    ——你想平平安安的下山,带这么点人根本就不够,带了礼物也不行。

    起初金戌是以郎中面貌上山的,还带着古灵精怪一起。

    下山的时候却换了一副武修文的面孔,是满脸泥点土腥,似乎狼狈不堪逃下山来。

    黑风寨里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金戌,你有话说?”

    佛雕师随口问道。

    “不用害怕,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讲。”

    武修文立刻抱拳说道:“老天要赐你一段神奇造化!佛雕师傅!”

    佛雕师:“造化?什么造化?”

    武修文立刻开始胡扯瞎编,把脑子转出火了。

    “我带着御医上山去,见到丹晨子,这蛮不讲理的虎先锋就夺了我的功劳,把御医和宝剑取走,领着关香香找百目魔君邀功。”

    “我没有办法,想找这头老虎讨说法,可是它居然要我舔鞋,要羞辱于我。”

    “于是变成武修文的脸面,偷偷进山,想假借传道之事和师尊诉苦,可是师尊也不管我,它心性大变,不想让别人知道此事,它要独占法宝,要杀人灭口。”

    “不光是丹晨子遭殃,它还要杀我——得了法宝之后它功力激增,我使遁术穿山越岭这才逃回来,我这一路想,百目拿了法宝,又有御医帮忙养胎,这蜈蚣怪一定想下山害你杀你,它要造反了。”

    “黑风寨的仙家门楣我是进不去一步,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于是立刻来见你,刚才乡亲们都在,我不敢作声,私底下才和佛雕师傅你讲起此事——百目魔君不想呆在黑风寨了,它要霸占黑风镇,它要成为灵光佛祖的座下神兽,它不想当妖怪了,它要成仙呀!”

    佛雕师听得眉头紧拧,立刻伸出长舌去舔舐武修文的汗液,想从信息素里分辨出虚实真假——把腥臊臭汗品了又品,有恐惧有兴奋,有欢欣雀跃和一点点心虚胆寒,但是大部分都是真情实意。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佛雕师信了大半,但是还要激一激这假郎中。

    武修文立刻说:“我我说这是佛雕师傅的造化!百目魔头肯定不是您的对手,杀它是功劳,珠珠养出仙胎也是功劳,平了内乱送去仙胎,这两份功劳加在一起——也没有百目魔头来争来抢,黑风镇里的百姓看见您诛杀妖怪的英武仙姿,一定把您捧得高高的。”

    “到时候.”

    佛雕师听得不耐烦:“有话直说。”

    武修文立刻讲清楚重点:“我想去珠州,就用这武修文的皮囊传道立教,夺了武成章那狗官的乌纱帽,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难怪你用这副面孔来见我。”佛雕师冷笑道:“没有得到我的指令,你就擅自吃掉武修文,我没和你算账,心中盘算着,本来就要差遣你金戌去珠州,要你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绕了一大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好算计呀?金戌?”

    武修文连忙低头认错:“小的没有别的本事,只能披人皮,做人事,讲人话。”

    “也是。”佛雕师有了把握,准备回宗族祠堂,到火塘里取法宝来:“百目座下几位弟子,除了玉真以外,就你最通人性——这个事情你来办。”

    “玉真还在珠州,它最亲珠珠,认百目为义父,你”

    武修文连忙说:“我会处理。”

    “只是我呀”佛雕师话锋一转:“我还有一个疑问,穆家庄里明明进去十个美女,两个是古灵精怪扮的,剩下八个去哪里了?”

    “呃”武修文终于等到了这一关,他还以为佛雕师不会问起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是张从风杀的。”

    佛雕师的舌头迅速舔过武修文的脸,眼神快速变化。

    “他?杀人?”

    武修文:“是,这洋大夫有怪癖,就喜欢杀人,还喜欢杀美女!”

    佛雕师不敢相信,在夏邦大陆没有这种事,于是又舔了一口。

    “他知道佛雕师傅和百目的关系,要给妖怪安胎,有了这依仗就现了原型,其实是个杀人魔——杀了八个才尽兴。古灵精怪来了他才停手。”武修文如此说道。

    佛雕师舔干净武修文的半张脸,确认这小老鼠没有撒谎,不由得感叹道:“我知道了——那九界大陆居然如此恐怖,医生入了魔道,也喜欢杀人取乐。”

    武修文佝身低头,问起接下来的安排。

    “佛雕师傅,我在百目的魔爪之下找到一条生路,他知道我逃了,一定有所准备。接下来”

    “哼”佛雕师冷哼道:“我去取玉净瓶和火扇,再以宝杖克敌——它绝不是我对手,你就在此地等候,到时候斗起法术,百目座下虾兵蟹将趁机冲进镇子里,你就带着司祭统率父老乡亲来打妖怪。”

    “是是.”武修文连忙点头,也松了一口气。

    [Part②·不死不休]

    看着佛雕师飞上屋顶,使唤轻功身法往火塘去,武修文知道,赵家兄弟和关香香活了,这贼首已经把这三个无辜无助的普通人抛在脑后。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武修文有模有样的招呼押宝队伍原地休息,等待佛雕师回来。

    此时此刻,江雪明正在黑风寨努力提升KDA,做敬业中年,享幸福人生。

    武修文心里想,这血玉观音的代言人,应该还要呼唤各个家族的长老——不然到了斗法环节,台下没有观众,这降妖除魔的美名也传不到灵光佛祖耳朵里。

    这孽畜一定会这么做——

    ——武修文内心肯定,却越来越愤怒。他捧着《骑士战技》,找到闲余时间,就临时营地里的火把翻书补课,太阳完全升起来,才看到《文经·数篇·邪教的通用运转规则与利益核心》这个小节。

    按照经书上说的,佛雕师就是披着仁义慈悲外皮的吃人魔鬼,手中把持道德神剑。

    这十来个人彘,都是违反了佛雕师一套歪理邪说定下的规矩,才受到了如此残酷的惩罚。

    这些年轻男女不愿意照着金戌的意思婚配嫁娶,到了家族长老眼里,那就是不孝子孙,犯了滔天大罪。

    挖眼穿耳割舌头,断去四肢酿成酒。还要送给妖魔当礼物

    想到此处,武修文怒得汗毛倒竖,浑身发红。

    这可笑可恨的佛雕师要和百目狗咬狗,肯定要继续为血玉观音菩萨的法身镀金。要村镇里的权威长老都来看——

    ——村镇里的幼童听了这些英雄传说,佛雕师的位子就坐得更稳当,这把道德神剑就更锋利。谁要是敢忤逆他,就是忤逆菩萨,忤逆正义英雄,迟早要戴上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帽子,被道德神剑砍死。

    可怜原先禾丰镇的老百姓,这座城镇依山傍水,还有铁矿铜矿,本就是一块宝地。

    如此男耕女织就能风调雨顺的地方,比起铜河诸国战乱饥荒,简直是一片世外桃源。

    武修文看懂了,看明白经书的意思。

    如果没有菩萨,哪里来的妖魔?

    退一万步说,哪怕有了妖魔,难道没有菩萨保佑,人就斗不过这妖魔么?!

    他看完一页,立刻翻到下一页,完全溺在书里,这《骑士战技》是他在私塾里读不到的屠龙术——只有半天时间,他完全看不够参不透。

    看到《武经·射篇·针对授血怪物的克害物质的制备与取用》这一页,他的时间就不够用了。

    从村镇中徐徐走出一列人马,佛雕师顶着烈日举火把做领袖,村民都将他拥在中间,俨然一副除魔使者的做派,换了一身光鲜袈裟,握持宝扇托举宝瓶。

    武修文连忙收好书籍,往这十来个人彘边挤靠,做了些手脚——他把身上仅存的仙蜜都倒进去了,只希望这些半大的孩子能舒服些,能重新长出眼睛来,重新开口讲话,喊一声爹娘,叫一声疼。

    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彘里,只能传出嘶嘶怪声,他们没有舌头,声带也毁坏,感觉到仙蜜起了作用,似乎不那么痛苦了,就向着武修文歪头探身。

    就在这个时候,佛雕师径直走向武修文。

    “妖孽!还敢害人!”

    武修文惊讶骇然,一时间被这磅礴灵压慑得不能动弹。

    一道幽幽绿光突然打来,从泥土中窜出一个神灵化身,那便是佛雕师的魂威[功德箱·MeritBox]——这化身好似长须苍髯的得道老僧,手中持绿油油的翠玉禅杖,倒持法杖将武修文捅了个对穿。

    佛雕师厉喝道:“众父老,众乡亲可看好!黑风岭的百目魔头又要下山害人!这无耻鼠辈就是魔头的爪牙!看我催动法咒使出看家本领!打得它现出原形!”

    这一棍子下去,武修文去了半条命。

    他没有想到佛雕师居然如此歹毒,要拿金戌祭旗立威!

    [功德箱·MeritBox]的特殊灵能开始发挥作用,他只觉得肚子里长出来一块石头,一屁股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等到魂威拔出禅杖,从伤口中流不出血,修文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也喊不出声音,坐在这些瓦罐旁,听见人群里爆发出激烈的喝彩。

    佛雕师心里开始慌乱——

    ——这一棍子下去,金戌怎么没有褪下人皮?

    这头老鼠精还在强撑?

    “妖怪!再吃我一杖!”

    修文终于反应过来,凄厉大喊道:“我是人呀!我是人!我是人”

    禅杖狠狠敲下,打得武修文脑袋一歪,没有当场毙命。正如赵剑雄当初与他开的玩笑话——他是头流脓眼冒血,七窍见红了。

    他的脑袋也受到[功德箱·MeritBox]的影响,颅骨裂开一道缝,立刻变成又硬又脆的石头。可是没有像佛雕师想的那样——这层人皮之下,没有其他脸了!

    “武修文?!”佛雕师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大事不妙。

    “我是人呀!佛雕师傅!你怎么能杀人呢!”武修文费了老大的劲,倚着瓦罐爬起,他脸色惨白,眼里冒血,朝着村镇乡亲喊道:“佛雕师杀人了!要杀人了!”

    这一回轮到佛雕师乱了分寸,他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是一个出家人,至少在黑风镇里,他绝不能干出杀人这种恶事,要把持道德神剑,首先他自己就得遵守道德——

    ——他内心也奇怪,常人受了这杖子敲打,只需一棍下去,立刻变成烂泥碎岩不能活了。武修文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哪里来的法力?能与[功德箱·MeritBox]的灵能作对抗?

    佛雕师定睛看去,这武修文只是趔趄踉跄几下,马上站直了身体,肚子里还有一个石头窟窿不停往外掉渣滓,这小子冲进人群里,抓着父老乡亲就开始盘问。

    “你看!我是不是人!我是不是人!”

    他抓着一个小姑娘,就要人家来撕扯脸皮。

    “你看!我像不像人呀!我是知州的儿子!这和尚要杀我!你帮我!你帮帮我!”

    他受了致命伤,起初没有人来救他,只是凶他骂他,后来被他逐个拉住问话,似乎这些老百姓也认不清谁是妖魔谁是鬼怪,都躲着他,连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也不敢可怜他,听佛雕师一声号令,只顾着叫好喝彩了。

    佛雕师的脑子已经处于超载状态,他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看清武修文的伤口,心里愈发好奇——

    ——伤处居然有真元流动!那股真元化成丝线,拦了那么一下,宝杖也伤不到他性命!这小子懂法术!谁教他的?!

    修文并不害怕,他心里只剩下极强的求生意志。他清楚,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佛雕师了,因为今天已经过去,明天也即将过去,师父说熬过这两天,就一定有生路,有希望。

    太阳落山的时候,从林子里冲出一条十来丈长的蜈蚣。

    这蜈蚣一对长须先探出林地,似乎在搜索敌人。从甲壳关节中透出一对对散发金光的眼睛,盯紧佛雕师的时候,就立刻发出尖啸!

    佛雕师顾不得那么多!硬着头皮喊道——

    “——我打杀这魔子魔孙!百目魔头来报仇了!乡亲们不要慌乱!看我降妖伏魔!”

    百目大王的虫身迅速凝聚成披甲人形,提剑朝着佛雕师冲刺过来。

    “秃驴!送来个庸医害我夫人性命!你耽误安胎大事!灵光佛祖一定杀你!”

    它依然照着张从风的说法,讲起佛雕师听不懂的道德怪话。

    “我代灵光佛祖清理门户!受死吧!”

    这一幕十分魔幻——

    ——在武修文看来,这两个妖怪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都要用道德神剑来砍杀敌人。

    听见喊打喊杀的声音,武修文突然释怀的笑,连忙躲进人群里,往更安全的地方退。

    他想不通,于是就不去想了,

第二十四回 昭昭天理

    前言:

    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

    今人医在手,手滥药不神。

    ——苏拯

    ......

    ......

    [part1·铁索连环]

    太阳落山以后,水德星君从妖洞魔窟里出来——

    ——见一条腕口粗细的小青龙(青蛇的俗名)慢慢爬到土路上,倚着葛藤立起身子。不一会这青蛇就化为一个白衣美妇。

    “哎哟哟,寨里添了新丁,不知道那洋和尚有什么好本事,能让珠珠姐姐这般疼爱,睡觉都要搂着护着,不让奴家看一眼耶!~”

    这么说着,它走去药房,去金戌道人的药篮子里挑挑拣拣,又捡起纺锤,准备今天的工作——

    ——水德星君的工作,是制备火午所需要的瘴气泥煤

    此物用珠珠娘娘的蛛丝,加上维塔烙印(疯蝶病)的原液,再以水德星君的真元法术糅合而成,最终交给火午来释放毒瘴邪咒——如此一来,黑风岭的飞禽走兽山水人家都要接种还丹,但凡要呼吸的,都逃不过这一关。

    它先是取了些林间草木,把昨日烘干备用的良品挑拣出来,在捣药盆里磨成粉末,随手一招,一道清澈的水流便跟着它的灵丝法术飞来,它就卖力的和起泥煤团子。

    “东一捧,西一抓。”

    “神仙汗垢养鸡鸭。”

    水德星君哼起不知名的民谣,两条莲藕一样的臂膀也落下点点汗水

    “女贞子,番红花。”

    “安神明目用朱砂。”

    “揉一揉,打一打。”

    水德星君笑嘻嘻的摸来纺锤。

    “花容月貌姑娘家...”

    “呀?”

    讲到这里,水德星君终于发现,这纺锤上的金丝失了灵力,没有半点真元波动——

    ——这是炼化瘴气泥煤最重要的一味药,也是珠珠娘娘的灵能触媒。

    前几日江雪明剖开穆家庄汉子背脊,取出身体里的还丹时,在血肉中见过这些金丝银线。

    这丝线的材质异常坚韧,甚至能削金断铁,故而镇民取还丹的说法,都是硬“挤”出来的,绝不敢用铜铁合金的刀子去挖去凿。

    “娘娘怎么了?”水德星君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珠珠应该是睡下了,这位主母入睡时,偶尔也会出现金丝失色的情况,“嗨呀,没有药材,我做什么泥煤,这一夜功夫又白费咯。”

    美妇人身姿窈窕,一路自娱自乐的扭身出门。

    “找几个姐妹打桥牌,耍麻将去!~昭文昭武!~伶俐虫!大眼怪!都来都来!到山里耍去!我喊木德折些竹子,打点柳木,给你们做玩具耶!”

    青蛇学着人类的姿势往外走,似乎年龄太小,还没适应这副肉身。走起路来不得不去扭腰送胯,离得远了,还以为是个风姿绰约的寂寞寡妇,想用这身段勾引男人,离得近了就知道——这分明是两条腿都使唤不来,小脑发育不完全。

    它一边走,一边喊,想把山间大大小小妖洞里的伙伴都叫出来,可是没有人应。

    “奇了怪了...”

    “也不是大寒大雨的坏时节,往常太阳快要落山,这些懒汉馋虫就一股脑窜出来,怎么今个儿都不见影子呢?”

    这苍茫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水德星君一头妖物。

    等到它走上山路,从洞府苔地准备往月合关去,刚走过百目的住所,马上闻见一阵腥气。

    水德星君疑惑道:“还没到子时就开饭啦?等我!等我!”

    它扭着身体往前蛄蛹,也顾不上人类的步态,挤进洞府中往大殿寻

    ,百目魔头平时就在大殿三楼宴请众妖。

    就在这个时候,水德星君愣住了。

    原本这大殿是空无一物,百目大王平时见客,都要留一万个心眼,毕竟大王脑子不好,就用这笨蛋办法来防备刺客。

    可是此时此刻,大殿里立起来一根根竹棍。这棍棒一端扎进石台里——督透之力竟然可以用嫩竹摧毁岩石。

    竹棍之上就挂着它的伙伴亲朋。

    黑风寨里的妖魔鬼怪,有一个算一个,从尾巴到天灵,叫这竹棍从头到脚刺了个对穿——只一眼,水德星君就吓得丧胆。

    它原本维持人形,在地板上蛄蛹着游动,没有机会抬头。

    脑袋撞上竹条之后,本能往上瞧了一眼。

    就见到火午的尸首往下不停滴血——这头甲虫不知被什么人打回原形,打得肠穿肚烂脑子都裂开,一对大角掰断了,插在它红艳艳的鞘翅上,再也没有生息,死得透透的。

    “呀!~~~~~”

    水德星君当时就吓出病来,两只蛇眼现原形,脸面不由自主的往前凸,一片片绿油油的鳞也长出来了。

    “祸事了!祸事了!”

    “死了?全都死了?”

    “我梦着呢?这是...这是真的假的?”

    “我中了幻术?百目大王发狂了?不然是谁干的?”

    “糟了糟了!糟糕了!”

    它一个“弱女子”,就这么抱着大殿立柱缠绕蠕动,紧张害怕不敢动弹,瞄一下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吓得浑身肌肉紧绷,一路往房梁上窜。

    换个视角,这么说可能比较好理解。

    ——举个例子,好比你刚醒,去学校或单位上班上课,你老师同学就在教室里集体上吊。对于水德星君来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从二楼慢慢走下来一头老猴子。

    水德星君立刻喊:“木德!木德!大事不妙了!”

    这老猴子没有应,背着个大包裹就往房梁走,走到水德星君身下,轻声呼唤:“你下来。”

    水德星君也奇怪,这木德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不恐惧呢?

    它吓得无法控制身体,根本就离不开这根房梁,于是喊道。

    “木德!你看不见这些尸首么?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么死了这么多兄弟姐妹?”

    老猴子耸肩无谓,当真“看不见”这些尸体:“你说甚么?尸体?”

    “呀?”水德星君怔了那么一下,神情也放松:“我分明看见...”

    老猴子不耐烦的催促道:“你去捣药了?金戌给你带了什么稀奇宝贝?居然把你搞得神智错乱,我也想尝一尝,你先下来,我给你把把脉。”

    “哎哟哟...”水德星君终于完全放下心来,或许黄猿所言不假,它只是中了毒,眼前看见的都是幻觉。

    这小青龙慢慢悠悠往下爬。

    老猴子就接着劝,接着说:“大王杀了佛雕师,在三楼设宴,我年老体衰吃不下多少,就带些菜肴给月合关的兄弟——你要爬得慢,我把吃食给你留下,再上楼取些热食。”

    水德星君立刻窜下来,听到干饭的事情,它积极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不打紧!不麻烦!我亲自去!你兜里的哪里有大王桌上的香!”

    这青蛇回到地面的瞬间——

    ——老猴子从布袍中取来贝洛伯格,一刀刺在这妖怪的头颈七寸!

    那速度太快!下刀路线太狠!

    水德星君几乎没有反应,就感觉颅脑叫一双冰冷的大手紧紧箍住,突如其来的汹涌灵压几乎将它逼得无法呼吸,再睁眼细看,眼前漂着一位虎目金

    睛两臂生风的银盔神将。

    就听见尖刀剖肉利刃断骨的脆响,这蛇妖叫贝洛伯格一刀割开头颈脊柱,剥下一层血淋淋绿油油的皮,挣扎几下没了气息。

    老猴子揭开半张脸,露出江雪明的真身。他如法炮制,照着其他妖魔鬼怪的烧烤办法,把水德星君也挂在竹签上。

    他从布包里掏出两本书,一本是黑风寨众妖的花名册,也是木德星君这个总管用来统计妖口方便管理的书录——划去水德星君的名字,这名册就成了生死簿。

    另一本是百目大王交给金戌打理的账本,记下佛雕师与百目之间的人情来往,祭祀用品的银钱消耗,四方土地庙的修缮维护,还有诸多杂项费用等等,大多都用还丹交易。

    ......

    ......

    [part2·坏它道心]

    这个时候,不怎么安分的帝江老妖又跳了出来。

    具体来说,它是拱起身子,从布包里蹦跶出来。

    它的嘴巴塞进去一团蛛丝,雪明拾来这些灵媒道具,就发现珠珠仙子产的丝线十分好用,哪怕是凶兽的牙也咬不开嚼不烂,于是就变成了帝江的口嚼子。

    “我心情不错,你有话说?”

    收拾完北麓山顶的精兵强将,雪明内心十分畅快,于是给了帝江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摘下这蛛丝织造的网纱绒布,决定听听帝江嘴里要放什么屁。

    “你这卑鄙无耻的嗜杀狂徒。”帝江开口就骂,情绪却十分平静:“诓骗这些头脑简单心性纯良的自然精灵——它们对你毫无防备,你却披着它们同伴的皮囊博取信任,趁人之危一刀杀死,你真的太歹毒了。”

    雪明和这凶兽处得久了,他终于明白,boSS讲起这个同辈同级的肉球为什么会那么糟心。

    要说夏邦的道德神剑,它专杀好人——

    ——因为好人才遵守道德,好人会被伦理纲常束缚。

    可是混沌凶兽除了当谜语人以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混淆是非,手持道德神剑来砍人。

    雪明要杀妖怪,是不择手段的杀。

    管它妖怪是什么心性,它有什么风俗,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妖怪宝宝,妖怪丈夫酗酒吸毒家暴离婚套餐走完人间蒸发,这单亲妖怪妈妈辛辛苦苦把几个孩子拉扯大,搞一系列传统美德,是妖怪妈妈从妖怪皇帝拿了贞节牌坊,成了妖界道德典范。夏邦再出来几个文人雅士,要讲述这妖怪母亲的凄美故事,要借妖育人,请自家子女也学学这贞洁烈妖的品德,骂一骂它可能有点非洲血统的妖渣丈夫——有关于这一切,雪明都不在乎。

    “自然精灵?”江雪明受到言语攻击之后甚至觉得有点可笑,“我原来是做牛杂生意的,帝江老妖,你居然在指责我?指责我对一碗牛杂没有同情心?”

    这个时候,帝江才稍稍清醒一点——

    ——它起初以为,这个人类只是偷取了梼杌的一些元质。

    就和历史长河中许许多多梼杌青睐的战士一样,这些人类也会拥有一部分梼杌的特征,傲狠明德就喜欢一条路走到黑的死脑筋,喜欢勇敢也单纯的人。

    只要把这份单纯搞得复杂,搞得糊涂了——

    ——江雪明或许能转投到混沌麾下,变成它的宿主。

    现在它开了七窍,不像此前肉球形态时那样迷蒙无知,也有了欲望和诉求,它此时此刻只想活下去,然后搜罗更多的仙胎壮大自己,拿回大部分元质,变回凶兽本体。

    吸收江雪明的一部分血液之后,帝江也能从这部分元质获知一些重要信息。

    它不在乎犹大和无名氏打生打死,但是犹大准备拿它当祭祀道具,这道仪

    式恰好能帮它飞升成神,如此庞大且纯净的元质,要经过多少年的积累?经过多少人命的灌溉?才能聚集到一处成就一个愿望,造出一个仙道法身呢?

    紧接着,帝江老妖准备继续用传销话术来考验雪明。

    “我说你歹毒,你敢承认么?”

    江雪明一边捯饬烧烤架,一边应道:“我承认。”

    “哼,果然不敢...”帝江话说到一半:“什么?”

    江雪明满脸无辜答:“我又不知道这条青蛇什么来路,用万灵药去试它的本领么?我没那么多存货呀...”

    “既然它对这头老猴子毫无戒心,就哄它下来,一刀杀了——这是最保险的办法,百目和佛雕师都认不出剥皮树造出来的皮囊,它肯定也认不出,这宝贝太好用了。”

    这么说着,江雪明大步流星往外赶,水德星君死了,他要去窑炉和药房找蛛丝。手边存货不多,他也不好施展芬芳幻梦的技艺。

    帝江老妖依然不死心,它接着说——

    “——你就这么承认了?你承认自己是个厚颜无耻卑鄙歹毒之辈?!”

    江雪明应道:“说得有理!非常合适!讲得一点不错!”

    帝江老妖:“你...”

    江雪明打断道:“你是凶兽,有点自觉好不好,我老板也是凶兽,这企业文化难道要我当个好人么?”

    帝江老妖的心事被拆穿,一下子弓起身体,它手脚被绑住,就这么倒提在雪明手里。

    江雪明接着说道:“叶北大哥早年和我说过——”

    “——这世界上不该有纯粹的好人,任何一个只会守规矩,憨厚老实,无私奉献的好人,都是坏东西的帮凶,没有好的,就没有坏。”

    “没有能力就去盲目行善,这才是犯罪,没有智慧就去扶持正义,这才是杀人。”

    “身体残疾也要这个人跑起来,像常人那样行孝道做善事,路见不平行侠仗义——这不是送给坏人的活靶子么?”

    “我和妖魔讲什么道德?谈什么仁义?它们要披着人皮,说起人话,守起规矩,心性纯良天真无知,难道这么做,它们就不吃人了?你说的这些都是弱点——为什么我不能利用呢?”

    “真要我[好]起来,我开始讲道德守规矩了,估计珠珠和百目嘴巴都会笑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蠢的人,居然敢同时挑战它们夫妻,它们会可怜我么?因为我守规矩讲仁义道德,就感天动地?有救主神灵来帮我?”

    “不对喔,我老板和我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好人就会赢,而是赢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做好人。”

    这个时候,帝江老妖就不说话了。

    它睡了太久太久,心里想的是——

    ——现在的零零后都这么野的吗?

    上下五千年遥遥领先的文化自信哪儿去了?好歹捡糟粕当宝贝使呀!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的?!连狡辩的心思都没有?

    它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话都说不出一句了。

    要往前算几百年,再怎么狠厉的杀人狂,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混世魔王也会讲点面子,一边圈地屠城烧杀抢掠,另一边还要百姓念他的好,记他的道德,感他的恩情,守他的规矩。

    可是梼杌找来的这家伙,好像一点面子都不要,全剩下里子了呀!

    是的——

    ——就和你想的那样。

    混沌是一个没有五官的神怪。

    同样没脸没皮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制它,在它看来,江雪明不要脸的程度要远超过它。这道德神剑的歪理邪说,根本就无法击穿雪明的心防。

    他来到车站,给boSS打了那么

    多工,收了那么多钱,干了那么多年——

    ——杀了那么多人,那么那么多的妖魔鬼怪。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没有讲排场要脸面。说问心无愧这四个字都是轻的。要这些手下败将变成凶魂恶鬼,变成域外天魔再回来看他枪匠一眼,他会喜出望外,认为这是一个身死魂灭斩草除根的好机会。

    百目的法宝对雪明是失灵状态。因为他真的没有心魔,这句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帝江再次反刍,要翻肠倒肚吐出浓浆,细细品了一回肚子里的血,从中能感受到一个骇人事实。

    这小子在梼杌的栽培下,只用了两年时间,就从一个普通人突飞猛进化茧成蝶,似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心魔——这是什么怪胎?!是天伤星下凡么?他脑袋上也没长疤呀?

    就在此时,江雪明已经找到药房里的蛛丝存货,开始着手编制闪蝶衣。

    他又一次把敌人的法宝变成了自己的,不过一个小时的功夫,芬芳幻梦灵肉合一的状态下,这件护身宝甲以白金二色的状态重生了。

    可惜的是没有面盔,雪明找不到合适的材料来做面盔,再去烧铁矿恐怕时间赶不及,或许慢一步武修文就得去阎王殿报道了。

    “你在担心那个武修文?”帝江找到机会,立刻进行精神攻击:“这狗太监的儿子罪该万死,你居然留他一条生路,还送他一段造化,这对珠州百姓来说公平么?”

    江雪明试了试护甲的尺寸,换了蛛丝材料这衣服也变得轻便,关节处有许多拉索机关得重新设计调整。

    他随口应道:“不公平。”

    “果然要狡辩...”帝江回过神来:“卧槽?”

    江雪明坦率承认:“我对不起这些百姓,但凡是武修文坑过害过的每个人,我都对不起他们,可是事情分轻重缓急——不救他帮他,我不来黑风岭,珠州要变成妖城魔域。到时候就不是对不起了,他们连人都没资格做,要变成肉狗。”

    “维克托老师说,汤匙是汤匙,筷子是筷子,事情要一件一件分清楚,再来慢慢算账。”

    “我脑子不好,先把难办的解决了,再来解决这好办的。和过年一样,好吃的容易下嘴的精细粮食和肥美肉品,总要留到年关。”

    “像现在——”

    拉动衣袂锁上排扣,闪蝶衣振打出氤氲雾气,是金石难伤的宝甲。

    “——高价值目标收拾的差不多了,可以穿上护甲节省时间,就照你说的,我正大光明的闯月合关,和这些小妖小怪谈谈道德二字。”

    “你已经开了七窍,那么擦净狗眼瞧仔细了。到时候好好看看这些妖魔会不会和我公平决斗,讲一对一的决斗礼仪。”

    帝江被呛了这么一句,却不敢答话,它仔细想了想,伸出爪子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收了回去,从布包里捡来口嚼子,自己给自己堵上了。

    它不想再和这个仙人斗嘴争理,这家伙早就破了迷障,说出来的话就像利剑,现在它身体虚弱精神萎靡,再聊下去——恐伤它凶兽的道基心境。

    江雪明用丝线制了一副软质面具,只有竹牌来支撑这软甲。

    从面具中透出一对闪着精光的眸子,开口威胁道。

    “犹大的仙胎死一个少一个。”

    “没想到潘克拉辛都杀不死你,还浪费我的药来治手臂的反噬伤害,如果能把你彻底杀死,你早就成了烂肉一团。”

    “呆在包袱里,保持安静。”

第二十五回 跃马腾龙

    前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刘向

    [Part①·琴心剑胆]

    从北麓洞府苔地下来,百目大殿里燃起汹汹烈火,众多精怪的尸体付之一炬,没有半点维塔烙印的怪蝶飞出来。

    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巡山小妖,他一路走一路杀,小妖见了这身闪蝶衣,离得远了起初还以为是珠珠娘娘的亲信。等到江雪明走到身前时已经来不及跑,芬芳幻梦轮番逮住它们,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就叫一刀封喉。

    贝洛伯格刀刃滚烫,没有血溅出来,这闪蝶衣依然干净,雪明就继续如法炮制往前探点搜林,如此杀死十六个巡山精怪,有八只人高马大的竹节虫,有八个头生角背长翅的怪蛉,离月合关近了,就从飞虫换成走兽。

    他跳出林地,跳到石滩里往关卡栅栏靠近。

    守关哨卡走出来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想上前问话。

    雪明没有答,仔细探视哨卡的防卫力量,应该还有八个妖精在草屋里。再往月合关里看,有一条起起伏伏的石子路,两侧都是妖怪洞府,从石坪子外晾晒的肉干,还有这些妖魔换洗的衣服来判断,起码有两百多个喽啰聚集于此。

    这两个壮汉喉口中发出哼哧哼哧的怪声,从口鼻间冒出腥臭气息,脸面长了一层又黑又厚的鬣毛,分明是两头野猪怪。

    领头的汉子大声呵斥,有兴师问罪的气势:“哪位仙人下山来了?有百目大王的通关信物?”

    江雪明提起布包,打开包裹一角。

    这两头野猪怪低头看去——

    ——就见到包袱里一张猴脸,身形矮小的木德星君被五花大绑,装在这行囊之中,探出尖嘴猴腮的脑袋来,是气息微弱命不久矣的样子。

    “哇呀!~”领头野猪怪胆战心惊,想要摸腰间兵器。

    贝洛伯格后发先至,它刺透这壮汉的脖颈,从下巴进眼窝出,好似蛾眉月一样的刀刃就卡在这野猪的颅脑中。

    旁侧帮手的野猪小弟急忙反抗,它已经拔出刀,使唤护身兵刃砍将过去!

    哪知道这白衣怪人手法灵活,拿住它腕口一提一抹,大刀脱手空翻,又叫这怪人手肘撞得旋飞倒挂!

    “哐!”的一声,这自家兵刃进了主人的脑袋,两头野猪怪颓然倒地,雪明空出手取走贝洛伯格,只一呼一吸又带走两条性命。

    霎那间从关卡草屋窜出来五六条人影,都是头生角脸带毛的山间野怪。发出呜哇怪叫,手里使唤钩镰刀叉,都是月合关里剖心取肝的人肉屠夫当家好汉。

    “蒙面贼!你敢伤我兄弟性命!”

    从妖魔队伍中传出厉声质问,这一嗓子喊出来就好像捅了马蜂窝。

    妖洞里歇息的,还在吃食的,置办人肉货品的,做还丹精炼功夫的,逗孩子耍的父亲母亲兄弟伙伴,全都齐齐冒出头。

    多少年了——

    ——上一回月合关来了强敌,还是佛雕师差遣官府兵员做做样子。踢门叫阵的热闹劲稀奇得很,这些妖怪肯定不想错过。

    守关放哨的几兄弟眼光移向地上的尸首,这两头野猪已经化为原形,没了气息。

    死了?

    死得那么快?!

    没有救了?

    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身着蛛丝软甲的猛士松脱行囊,提刀往哨卡冲刺。

    守关的小头领还没反应过来,它看清野猪兄弟的死状,就感觉劲风扑面寒芒一闪。

    它的虫豸颅脑当即裂开!从中炸出它原型火蚁的酸液,烫得身侧兄弟们嗷嗷乱叫。

    阎王爷定步回身,从闪蝶衣腋下探出两掌,芬芳幻梦逮住这守关队伍的待宰羔羊,像上了流水线作业似的,它拉回一个,雪明就手刃一个。

    如此反复四刀捅刺拖割,又没了四条妖命,留下四具瘫软无力的尸首,从眉心往右脑多了一道焦臭的刺割伤。

    山谷之中,还有晚一些起床的妖精,刚刚打着哈欠,扯弄弟兄的衣袂。

    “咋回事儿呀?让我瞅瞅?”

    跑到妖洞外面见证这一切的妖魔鬼怪早就吓得两腿发软!

    放哨守关的弟兄不说身强体壮力大如牛,在月合关也是一等一的精兵,它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些人肉加工作坊里的打工仔。

    可是巡山队伍和哨卡里的妖兵妖将,就被这家伙一人一刀如此解决了?屠鸡宰狗一样杀死了?!

    他太快!甚至看不清下刀方位,摸不透这诡异莫名的步伐身法!

    “有仙人来杀妖啦!”

    不知道是哪一个起的头,石坪子爆发出这么一声惨叫。

    这一百多号妖魔鬼怪抱头鼠窜,哭爹喊娘的往山路窜,要逃去四方土地庙找百目大王的弟子求救——

    ——哦,不对,百目大王的徒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雪明计划当中的击杀顺序十分合理,百目大王的洞府周边都是温暖湿润的苔地,这里聚集着许多高价值目标,是山腰山脚附近喽啰的族长或头领。

    没有这些高价值目标的指挥,散兵游勇无法凝聚起战斗意志,那就是一群土鸡瓦狗。与癫狂蝶圣教争斗多年,他知道如何从内到外慢慢肢解一个教团。放到夏邦这种以妖王为核心的山寨,也是同一套流程同一种办法。

    眼看妖魔鬼怪奇招尽出,朝着山林四处飞走奔逃,雪明没有故意去追——

    ——他没这个闲工夫去追杀小喽啰,到了土地庙里,杂鱼找不到主心骨,自然会去寻找百目,到时候妖怪们闯进黑风镇,佛雕师和百目的争斗就火上添油,没有私下会谈反复斡旋的余地了。

    他捡起行囊,往月合关的洞府里逐个搜查,也见到许多窝囊妖精丢下自家孩子。

    江雪明掏出功德簿,一边念着《大悲咒》一边逐个宰杀这些哭哭啼啼的妖子妖孙。

    把月合关第一家野猪怪门洞里的十来头小猪杀绝,换了第二家蟑螂门户,门前就嗅见一股腥臊臭味,黑乎乎的洞穴里有桌椅衣柜,也有炉灶火盆。

    十来只幼虫围在暖炉炕头旁,瑟瑟发抖的照顾着数千个蟑螂卵鞘,另一边饭桌上还留着些边角料,似乎父母没有吃完人肉就急着出去看热闹,撞见祸事又急着逃命,把孩儿们都留在家里。

    “阿弥陀佛.”

    江雪明道了一声“无量光”的梵语——

    ——他举刀取来油灯火烛,打碎油瓶掀翻火炉,再杀绝这一户。

    如此反复行凶,阎王爷逐个敲门,是越杀越快,越来越顺手,屠宰夏邦畜牲的手段也要出神入化,走出月合关时,他手上多了两副人骨,身后的妖魔洞窟再无一个活口。

    说起这两幅人骨,还是从人肉工坊里救出来的最后一点存货。黑风镇给四方土地庙的祭品早就被这群妖魔吃干抹净,骨头也要送到汤锅里熬煮——要是雪明来得晚一些,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他随便找了块野地,把这两幅骨头埋下,做了个土葬。插上一块木牌来标记,或许以后有亲人故人来上坟,也能找到一个寄托思念的地方。

    搞完这些事费不了多少功夫,只不过芬芳幻梦来打工。不重要的事情干完了,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

    他顺便将熬煮骨头的大铁锅也带出,进了工坊以后,他一眼就看见这精铁大锅,肯定是百目大王或者佛雕师送给月合关众妖的礼物。铁锅导热均匀,比铜铁合金更轻便,做出来的食物要更好吃——在雪明眼里,这精铁物件有大用。

    芬芳幻梦开始冷锻工作,把这铁锅撕成两半,卷轧成厚实长管,算清缠距攻出膛线。就变成两管吹火机关筒。

    造完火器,雪明朝着山下猛冲,爬上树梢在林间飞跃。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看见月合关群妖的踪影,马上就要进入黑风镇了。

    [Part②·斗法]

    山脚之下,佛雕师和百目大王斗得正酣畅,战事要进入白热化阶段。

    没了火午道人和水德星君的辛勤劳作。黑风岭的毒瘴渐渐消散。从山峦之间涌起一股冲天浮光,夜间氤氲水汽照出遍地翠藓,白云当空,山涧溪泉吐来片片烟霞——那是百目洞府里的烧烤宴会走到终点,妖魔身体中的毒和药都烧光,迸发出来的灵能反应引发的自然现象。

    佛雕师也无暇去看这美景,他已经大汗淋漓身负重伤。

    这小小农庄周边起了一片燎原野火,暮色之中飘荡起游魂恶鬼,往日被佛雕师害死杀死的怨灵成了一支军队,有数百数千之众,对垒山神土地之魂威化身。

    再看百目魔头已经褪下铁甲,到了强弩之末。

    它头颈胸口肚腹两臂,都长满了金光璀璨的邪眼。高举解魂剑,唱法念咒强撑一口气,它下半身叫黄土大地埋了进去,这也是佛雕师的神通。

    正如它百目魔君的称号,有了金光邪眼的加持,解魂剑所释放出来的心魔就不再是一个两个,而是这些邪眼之中看见的芸芸众生,可以一人成军。

    百目敢只身一人闯黑风镇杀佛雕师,这本命法宝就是它的依仗。

    方圆百丈的农庄田野杂乱草地,已经成了一片斗法战场。这边心魔业鬼冲杀过来,那边火扇掀起十来米的烈焰龙卷,反噬回去。

    又听田地里起了轰轰隆隆的震颤强音,这些依附于泥沙土地为媒介的邪恶灵魂,就被佛雕师的魂威一个个抓住脚踝,要拉进地里,抓回地府去。

    如此反复十数回,哪怕双方都有仙丹加持,这灵能也要消耗完了。

    从佛雕师的宝扇中冲出成片的红蝶,扇子的灵能法力超载输出,似乎走到尽头了。

    秃驴一咬牙,不想在父老乡亲面前破了佛家身光丢了颜面,终于决定掏出压箱底的法宝。

    雪明就在不远处,挂在树上啃干粮补充体力——

    ——夏邦神仙斗法的场面他真没见过,况且还是两个光之翼的斗法。

    他愈发庆幸自己没有同时面对珠珠和百目,这两头妖魔的肉身元质实在强悍,以芬芳幻梦发动催眠能力,也未必能在一个回合内完全让敌人卸下心防就此入睡。

    要知道珠珠得一直抓住雪明的手,才能保持睡眠状态。

    百目应该也有这种体质,以元质丰度来判断,想要先催眠再杀死这妖魔,实在太难了。

    再看佛雕师的法宝,那把火扇子不光带有高温大范围的AOE伤害,还能放出癫狂蝶,想要躲避这种伤害实在太难,闪蝶衣就和摆设一样。

    除了宝剑、宝扇、宝树、宝石、宝杖以外,打到这个份上,看样子佛雕师要动用宝瓶了。

    这也是雪明最关心,最在意的东西——

    ——这玉净瓶里有犹大的魂威,也和佩莱里尼传血授功的办法相似,是利用灵媒道具保存魂威能力,把自己的超能力借给别人用。

    他要搞清楚这个宝瓶到底有什么用,看明白犹大的能力。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颤动不止的田地也安静下来

    佛雕师的魂威主动突围,往草地中拱出一条洞穴,画出一线土黄地龙,直冲百目所在方位。

    再看百目大王脸色突变,似乎受过玉净瓶的苦,想要避让退缩,但下半身已经埋进土地,无法动弹了。

    佛雕师没有魂威护身,被诸多心魔打砸劈砍,霎时头破血流,嘴也叫冤魂咬烂。

    他脸色凄厉,大声嘶吼:“[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杀了这畜牲!”

    这就是犹大的魂威,是犹大教给佛雕师的护命咒语。

    绿油油的老僧化身猛然窜出地面,捧住玉净瓶往外泼洒甘露!

    那露水之中便有一颗眼睛,它来到尘世间见了光源,马上盯住百目魔头,盯着这为非作歹不听话的打工妖怪。

    一副金色面具就从这眼睛慢慢长出,逐渐膨大变成完整的头颅,再生出人形,化为狱界之中的犹大化身。

    [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

    ——它没有双足,像缥缈无形的幽灵,从整洁光滑的厚重布袍里露出一张金灿灿的面具,面具的双唇呈现出诡异的暗绿色。

    它冲着无法动弹的百目轻轻一吻,百目恐惧至极,挥剑劈去!

    剑刃恰好劈在假面的双唇,马上变成金灿灿的火花和铜泥铁屑。

    这一刻汹涌的灵压让雪明聚精会神,内心起了惊骇之意。

    那是什么古怪的能力?

    百目魔头的魂威法宝顷刻间如冰雪消融——

    ——它本由百目的脊椎骨和铜铁合金打造而成,在触碰到[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时,它似乎被分解成元素单质了!

    在激烈化学反应的过程中,铜元素和铁元素再次被分离,剑形也无法维持,释放出来的热量就变成了金灿灿的火花,它的脊骨法宝一瞬间报废了!

    这一眼看下来,就像是[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把百目的法宝吃掉了!

    “不听话的小虫子”犹大的声音从[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的面具里传出,“你居然敢造反?!”

    百目大王吓得魂飞魄散,原本围困佛雕师的心魔也逐渐消散,没有了法宝凭依物,百目已经跌进死门状态,再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佛雕师赢得十分狼狈,这秃驴没有能力和百目斗,只能请出灵光佛祖助阵——可是把佛祖请来,他也要一起受罚。毕竟这事已经捅到领导那里去了,没有办法处理了。

    百目魔头嗷呜一声怪叫,从腰腹裂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舍了下半身就想往山上逃。

    [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没有急着追踪,低头对黄土里的半截肢体亲了一口。

    那场面就和嗦粉似的,在雪明看来,百目魔头陷进土里的半截身体像冰淇淋一样,迅速钻进了犹大魂威的肚子里,不一会就从灵体布袍中伸出一只嫩白手掌,捧着一颗西瓜大小的肉球——是用百目的血肉造出来的丹药。

    犹大想要问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或许留着百目魔头还有用,仙胎也在黑风岭,搞成鱼死网破的局面就不好了。

    [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的灵体化身往佛雕师那头飘,准备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这个时候,从山野中冲出来一众小妖——

    ——犹大怒道:“反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佛雕师!”

    没等佛雕师回话,从身后响起诡异的海鸥啸叫。

    犹大内心大骇!就看见山林野地里钻出快如闪电的火流星!

    机关筒中爆发出球形火焰,雪明用铜皮和医生包里的小袋红石搓了几颗尘晶弹头,要作致命一击。

    佛雕师没有时间躲闪,他心里只有灵光佛祖,在佛祖朝他走来的那一刻,他忙着跪下叩首,连感激感恩都来不及,谁会去防备自己的恩人呢?

    犹大的注意力全都停留在山林之间仓皇逃窜的精怪身上,他只觉得愤怒,也没有注意到雪明的存在。

    这颗箭弹在佛雕师面门处炸开——

    ——四散碎裂的铜皮扭曲变形拉长,成了锋利无比的飞剑。

    它切开佛雕师的颅脑,带着那绿光老僧的灵体一起剁开砍碎了!火焰浇洗一遍,又有超压汹涌气流将这伤口迅速扩大!

    空气都烧干净以后,裂成好几瓣的脑壳马上合拢挤压在一处,带着部分躯干一起粉身碎骨!血肉碎片炸出几十米远,落在民居瓦顶上,成了一片血雨。

    [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受到红石尘晶的震慑,过了半秒多都没回过神来,几乎无法维持灵体,远在天边的犹大也要跌进死门,他连忙解除魂威,不敢去看身后——熟悉又陌生的海鸥啸叫响起来!

    犹大猛的抬起头,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醒来,再也不敢将意识送去玉净瓶里,连忙解除了魂威。

    “嗬”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依然沉溺在濒死体验中不能自拔。

    他深深陷进了恐惧之中,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走出旅馆,走到巷口,扶着墙壁吐出一堆带血的蠕虫。

    “呕!——呕!——”

    死亡已经将他吓得神魂离体。

    “是谁?到底是谁!”

    “逃走了?”

    江雪明收好机关筒,第二颗尘晶箭弹没有打中目标。

    [TurnItIntoGold·点石成金]被火焰包裹的那个瞬间,它突然消失了,就像是一阵绿油油的雾气,叫鞭炮炸得四散纷飞。灵体没有四分五裂的过程,也没有多余的灵能反应,这颗箭弹浪费了,不过另一颗没有——佛雕师的脑袋和半个身子都不见了。

    周边镇民们起先见到灵光佛祖发威,都往佛雕师身边聚,后来山上冲下这么多妖魔,都各回各家逃命去了,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佛雕师收尸。

    他的尸体还热乎着,瘫在草地里抽搐着,相对完整的左手还握着破破烂烂的宝扇,从尸体中爬出不少白夫人,小虫子刚吃完肠,找不着心肝。

    看得出来——

    ——他死透了!

第二十六回 铁衣和僧衣

    前言: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着尽着僧衣。

    ——黄巢

    ......

    ......

    [part1·如梦令]

    山镇火塘的祭祀场里围起一排排矮凳,武修文神志恍惚步履蹒跚,一瘸一拐的走到血玉菩萨观音石像面前,已经是一副死相。

    佛雕师死后,这[功德箱·eritbox]的魂威神力也渐渐失效,他的肚腹原本有一处贯穿伤,土地爷略施小计,将这血肉疮疤变成了岩片。

    可是现在岩片渐渐崩坏毁灭,他的肚子就开始往外流血,不一会就看见烂掉的肚肠拱出来,脑袋上裂口也是如此——

    ——修文清楚,他好像活不成了。

    剧烈的痛苦让他难以思考,聪明崽的脑袋瓜也不聪明,不好用了。仅仅靠着求生意志来到血玉观音菩萨面前,他要拿到一点仙蜜糖来救自己——这七八百步的距离决定了他的生与死。

    起初武修文离开草场,从佛雕师身边逃走时,他就立刻后悔——为什么要把身上最后一点仙蜜送给那些瓮坛里失了四肢的苦命人呢?

    他不理解,不明白自己的选择,或许是当时发了疯。

    这么点仁慈,这么点善心,就要把他送进地府,把他踢进生不如死的泥潭里,走这条远路,绕黑风镇一大圈才能苟全性命。

    往人彘的坛罐里泼点仙蜜有什么用呢?这些家伙哪怕好受一些,舒服一点,那也是徒劳无功,活不出什么滋味,不如早点死去。

    武修文啊武修文,你怎么能犯这种错?

    进了城镇中心以后,他就更后悔,这肠穿肚烂的痛苦好比万虫钻心,颅脑开裂传来的阵阵晕眩感让这痛苦超级加倍,他连路都走不稳,东西也看不清,脸上的血越擦越多。

    到了火塘,他却没有这个心思,没有这个精力来后悔了。这层层叠叠的矮凳成了一道又一道难关。

    他感觉眼皮打架,天与地都黑了下来,身体也冰冷,手脚都麻木。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师父,师父...

    我猜对了么?师父?

    我做对了吗?

    我和赵家兄弟的债两清了么?我还欠他们什么吗?

    武成章要杀关香香,我来销这账,还欠她什么吗?

    “妈妈...”

    人死之前,都会因为本能去呼唤一个名字,一个代称。

    绝大多数客死异乡的,在战争中身负重伤濒死的。

    在伙伴的怀抱里,在医生的照顾下,最终出现失血黑视的时候,这些游子会呼唤父亲母亲。

    武修文自小就被遗弃,说得好听叫寄养,说得难听就是家里养不活了,要送到富贵人家去做下人当奴隶,从小就培养服务意识,长大以后也不会背叛主人。

    他来到血玉观音菩萨面前,就看见慈悲佛母的法宝祥云,看见金红二色的伟大身光,于是不由自主的喊着妈妈。

    他已经没有力量爬上台座,走不到红石佛雕的水渠旁取蜜。

    而且还有两个拦路虎在守着仙蜜——

    ——那是两个人彘瓦罐,是佛雕师联合宗族司祭制作的坛子鬼。

    就见到佛像左右有两个形制奇特的黄符罐子,天师敕令符和求雨八卦印写在四张黄帛上,盖住这坛口和坛身。

    上一回武修文来取蜜,也要司祭长老帮忙支走这两个坛子鬼。

    坛中小人的来历,便是佛雕师从镇子里捡来的弃子,在这种灵压环境下,孕妇很容易沾染维塔烙印,肚里的孩子偶有早产畸形,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健康好命——就

    送到佛雕师这里做坛中神仙。

    这些畸形儿养到三四岁,就要泡进坛中,和仙蜜一起长大,去山林饮毒水吹毒风——如果没有死,到了十七八岁,它们会变成佛雕师忠心耿耿的鬼兵,只听佛雕师和司祭长老的命令。

    此时此刻,这两个坛子鬼从大瓦罐中探出脑袋,露出惨白的脸色,头顶玄色瓜皮帽子,两颊有红艳艳的胭脂团,坛身钻出来强壮有力的四肢,好奇的看了看地上狼狈爬行的武修文。

    二鬼见到武修文靠近,立刻撕下坛身布帛,取来天师敕令符,这布帛离开坛子马上硬化成形,变成一把明黄色的大刀。

    武修文仰起头,什么也看不见,就从一片黑灰雾气中见着两道土黄色的灵能潮汐,心里明白——这是坛子鬼提着刀,来取他首级了。

    他心里知道,想要从血玉观音菩萨这里讨到仙蜜,就躲不过这一劫一难,他的生命到头了。

    “妈妈...妈妈...疼...我疼...”

    武修文虚弱无力的哀叫着,捂着肚腹,只想把烂肠塞回去,趴在地上好似一条蠕虫,是濒死的蝼蚁。

    他还记得自己与赵剑雄说过什么——

    ——仙人斗法,他根本就没资格参与,仙人呼吸,他们就会疼,仙人一挥手,他们就会死。

    可是修文自己嘴里讲出来的话,他却没有听没有做,没有继续忍耐。

    灵觉灵视之中,只见这两道明黄色的真元灵能猛地落下!

    两个坛子鬼努起身体,绷紧了四肢,爆发出骇人的气力。臂膀肌肉绞拧起来,从肩头冒出一股股青筋,要把这重伤之人砍成碎肉!

    武修文没有闭眼,他想抬起头死,看个明明白白,和阎王讲起冤屈,和判官说明死因的时候,或许能捞到来世的好缘分。

    只是他看不见瀛洲的大槐树,看不见五鬼阴司的路引招牌,连摆渡人都见不着,只瞅见不远处有一黑一白两个勾魂索命的阴帅在等待。

    ......

    ......

    [part2·定风波]

    有一只闪蝶,扑打着湛蓝鳞翅飞到他面前来,撕破了黑漆漆的天与地。

    武修文还能听见些声音,那“听令哐啷”的动静响了一阵,马上就没了任何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几次呼吸而已。

    他的眼睛再次有了神采,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就见到火塘对面的矮凳上,那两个模糊的阴影已经走远,黑的那个还在拍大腿捶胸顿足,白的那个摇着手里的招魂幡,当小孩子的拨浪鼓耍——看来这奈何桥也没机会去了。

    血玉观音菩萨像的台座上,张从风便坐在那里。

    武修文挣扎着起身,他先是对着肚子拍拍打打,看清楚脐眼下边拳头大的疤痕,又摸了摸头顶,有一片皮肤刚刚长出来,摸到头皮细软绒毛,就有一股奇痒难忍的感觉。

    他牙酸难耐,站直以后气血通畅,从四肢百骸传来强烈的阵痛,终于憋出来一句。

    “师父...”

    江雪明:“哎。”

    武修文委屈巴巴的,顾不上满身泥泞血污,要上前抱住张从风,再也不喊爹娘了。

    “师父!——师父!——”

    这个时候,他终于稍稍能理解,为何赵剑雄这憨货要朝着四方土地庙跪下,要拜山拜路,要往黑风寨里磕头,脑袋见血也不想停。

    “师父!”

    雪明眼疾手快,脱了这身蛛丝编织的闪蝶衣,在台座高处抬腿,恰好蹬在武修文的肚子上,把这聪明崽踏得直起身,把面具和衣服都塞到武修文怀里。

    “我没时间和你叙旧,看住这猴

    头。”

    如此说着,江雪明踢翻菩萨像两侧的坛子鬼,一左一右两位护法小鬼已经死得透透的,只是没来得及倒下。

    武修文定睛看去,坛子翻倒时。这两个白面小鬼的脑袋才掉下来。

    他抱住闪蝶衣,又接来一个包袱。翻开以后才发现——木德星君就在里面!

    “呀!师父!”一时间武修文惊惧骇然,“这可是百目魔君的弟子!您要我看住它?为何不杀了它?”

    “黑风镇里的黎民百姓已经变成妖魔鬼怪。”江雪明解释道:“能吃一口五谷杂粮,全靠这老猴子的真元法力,先留它一命。”

    除了这个原因,雪明还有一件事没有和武修文讲清。

    珠珠娘娘已经死了,对黑风镇的民众来说,背脊里的还丹迟早要暴走失控,这些力量的种子没有金丝包裹,会迅速进入他们的神经中枢,改造他们的基因——变成怪物是迟早的事。

    黑风镇的人口年龄结构来看,至少还有三四百个没有成年的孩童活着,他们的父母已经接走了家业,继承了还丹,在炼丹的成长期,再往上的爷爷奶奶行将就木,进入还丹的收获期。

    一刀杀死木德星君,这家家户户授血怪胎无法吃五谷,只能吃人肉,到时候黑风镇就没有任何活人,被食人欲支配以后,大家都得易子而食。

    “而且...”江雪明点了点武修文的脑袋瓜:“你不该怕它,它这头老猴子应该怕你!”

    武修文幡然醒悟:“哦...”

    “木德星君?”江雪明笑道:“它是百目魔头的弟子,你是我的弟子——你凭什么怕它?”

    “百目逃了,我现在去揍它。”

    江雪明指着布包里昏迷不醒的老猴子,与武修文说。

    “它要是醒过来还不老实,要凶你唬你恐吓你,你提前穿上我的衣服,戴上我的面具,揍就完了。”

    ......

    ......

    此时此刻,百目飞也似的逃回洞府。

    在山林之间,就看见一条大蜈蚣绕树而行,攀枝附叶在树干之间跳跃爬走,它没了半个身体,伤处不断涌现出脓血黑浆。

    血液臭气冲天,落在林间草木葛藤之上,尽显枯败衰亡之象。

    这百足之虫难以死去,节足张开有一丈多宽,扁头钩足之下的嘴巴能吞下一头羊。

    再细看这背板头板之间的关节,就长着一圈金灿灿的眼睛,每一节足有六只眼。魔君的名号便是这十六处关节加上颅脑四眼,凑出来的百眼。

    不过这个时候,它只能叫五十目魔君了,或者二点五条目魔君。

    回到月合关,魔头还想找妖兵喽啰们抢些野食来吃,结果就看见满目疮痍的妖洞魔窟——它攀山钻洞,寻到野猪怪家里去,就见到一堆焦黑的泥炭。

    上上下下三百多户妖怪“人”家,全部死于非命,被一把烈火烧的干干净净。

    百目惊厥颓死,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花了半晌功夫查完这些洞窟——它依然没有死心,只觉得佛雕师实在歹毒,居然早早带人抄了它的后路。

    它又往山顶去,来到自家洞府苔地,要呼唤苔地各个妖怪族长来帮忙。起先是从自家弟子开始点名,后来变成人形,说出人话,依然没有人应。

    再看北麓山峦起了祥云霞光,再也没有妖雾萦绕,它心里慌张,于是跑回大殿——

    ——这大殿里立起数十根焦黑的骨头,哪怕是夏邦最厉害的法医来了,也没办法帮百目分出哪个是它徒弟,哪个是它账房。

    它的心死了一半,惊慌失措往观音洞走。心里还在盘算佛雕师的事——这秃驴哪里来的好帮手?居然能把黑风寨的

    妖将都杀光?!

    到了观音洞里,见到阿慧阿珍的尸体,百目就开始哭丧。

    它知道珠珠应该遭了难,可是依然不敢相信。

    仙胎还没长大,佛雕师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敢破灵光佛祖的功德吧?!

    走到铜床边,它寻不着张从风,就看见蜘蛛怪零零散散的肢体,还有葫芦一样光溜溜的肚腹,那肚子里空空的,没有任何东西了——

    ——它只觉得自己真傻,真的。

    它单知道夏邦的大夫或许会坑害病人,没想到佛雕师送来的洋大夫也会害人,想清楚这些,它就怒得发狂。

    这蜈蚣精满脸是泪,化为虫子原形,在一声声哀嚎中啃下老婆的尸体,化悲愤为力量,重新把下半身长了出来。

    恢复了一些元气以后,它还觉着不够,又把阿慧阿珍的元质吞下,终于有了点胆气,拿起珠珠的一把护身重剑,想出门去寻仇。

    它自以为失了法宝,斗不过灵光佛祖和佛雕师,可是张从风这个***一定要杀!不然难解心头恨!

    或许找到张从风,把他杀死,还能把仙胎夺回来,到了灵光佛祖面前还有一线生机,它心里没有放弃灵光佛祖的浑元造化——它太想进步了。

    如果夺不回来...

    “大王!大王!”洞府外爬进来一头小妖,是月合关里的幸存者,没有跟着其他兄弟冲进黑风镇,而是往山上跑。

    这小妖是一头黄皮子,爬进观音洞里就立起身体,想有个人样,紧张兮兮的问候道。

    “大王!寨子里来了仙人!”

    百目不耐烦的吼道:“什么仙人!不就是那个张从风么?!”

    “哎...”黄皮子不认得张从风,只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刀客屠了它满门,在百目大王面前得挤弄出笑容,摆着难看的脸色应道:“大王,山腰还躲着三个人,其中有关香香!我不敢去招惹,就逃回山上来...”

    百目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提剑往外赶——既然关香香还在,那么张从风也走不远!

    黄皮子还想说点什么表表功劳,连忙追出去。

    就看见巨大的蜈蚣脑袋又拐回来,一口将这神智不清的小妖吞下。

错卷指路

    最新章节用作家助手桌面版发布的,非常坏,我这狗脑子没用习惯,发错卷了。

    最新章节在上一卷的末尾,标题是二十六回铁衣和僧衣。

    辛苦各位衣食父母自取嗷。应该明天后天找编辑调卷重新调整位置。

过年回家哩!

    请假一天!今天要赶车喔!

第二十七回 小小人间

    前言: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

    ......

    [part1·整酒]

    夏邦不光继承了汉字,也继承了大部分道德神剑的糟粕剑法。

    其中就包括酒文化,血玉观音菩萨送仙蜜这个事情,在黑风岭也叫祝酒节,是民风淳朴禾丰镇的传统佳节。

    起先是早年间生老病死结婚安家要摆酒,这个算大事,祝酒也是人之常情——再后来是搬家乔迁开工造田地打井要摆酒,买了马生了猪,家里狗到周岁都要整酒。

    这个“整”就带着折腾胡闹白瞎功夫的意思了。

    要讲百目魔头的一生,就是被整酒给害了。

    他起初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一开始不整酒,后来被镇子亲友搞得烦躁,村霸喜欢占人便宜,百目小子随节礼送钱送礼物,整大酒小酒亏出去不少——于是也开始整酒。

    由于百目踏实肯干,老天爷就赏他饭吃。朱家许了一个女儿给他,可是到了大婚的日子,这珠珠四姐妹都要嫁一个夫君——百目犯了难,因为他也不知道真正的未婚妻是哪个。

    后来朱家老爷才坦白,这四个女儿都陪过床,与百目有肌肤之亲。

    百目这一回要整四场大酒,急得好几夜都没有睡觉,这是天大的福分,也是天大的灾难——光是鸡鸭鱼羊猪肉牛肉就不知道要搞多少来,都得备上四份。

    佛雕师受到犹大的蛊惑,搞到血玉观音菩萨时,就说这红石头里有一位酿蜜酒的神仙,宴席和酒钱都省下来,想整多少整多少。

    百目和珠珠喝下这蜜酒,受了仙人法力,变成光之翼——从此他俩就是整酒的核心c位,变成黑风岭的魔头。逢年过节全镇人都得给四方土地庙整大酒,两个妖怪收礼收到麻。

    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就是这么纯粹的理由,禾丰镇变成了黑风镇。

    ......

    ......

    此时此刻,百目魔君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它没有什么故事,没有苦不堪言的理由,没有坎坷崎岖的心路,更没有卖惨相扮可怜的音乐梦想。

    自始至终,这位魔头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在夏邦,这就是道德神剑养育出来的魔王,它可以没有心计没有头脑,甚至不需要宏图经略勃勃野心。

    光是一桩喜事,一个整酒,就可以让人死心塌地的出卖自己的大半生。

    人不能一天两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走完这条路,百目花了上百年的时间。

    有很多事情改变了,譬如它的珠珠妹妹,譬如它的山寨洞府,譬如它的法力道行,一次次被犹大打落谷底——当做暴力工具使用,这一切把道德良俗法律规则等等变得面目全非,它变化的速度很慢,好似日拱一卒,不曾停止。

    到了山腰野路,天刚刚破晓。

    黑甲黑衣黑魔王提着一把漆黑的大剑,拦在赵家兄弟面前。

    天色也渐渐发蓝,太阳好似一颗黄澄澄的鸡卵,要从山涧谷口挣扎着爬出来,把苔地染成一页黄。

    守在赵家兄弟身边的人,就是江雪明——

    ——他早一步找到这几个普通人,也预料到百目会追来。

    他把赵剑雄拦在身后,怕这愣头青自寻死路,剑英倒是自觉得很,早早抱住香香姑娘,拉扯老弟的衣袂,要往山里躲避。

    江雪明说:“可算等到你。”

    无甲无衣赤裸上身的勇士就站在迎光一侧,手里握着短刃——他把护命宝衣送到学生手里,虽然这宝甲起不了实质作用,但是它的威光可以救武修文的命

    “毁我道场,杀我发妻,夺我仙胎,坏我修行。”百目魔头怒到极处,反而平静下来,因为愤怒是一种负面情绪,它没办法帮自己报仇。

    避开迎光一侧的岩台,百目没有主动站出来,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会来?”

    “我在观音洞里宰了你老婆。”雪明字字诛心,要百目神智错乱,伤它道基心境:“临死之前这蜘蛛怪还在和我商量——如何诓你害你,要你和佛雕师斗得两败俱伤,它想换个夫君,就选我来做。”

    百目没有应,它在山里逃了半日,应该猜到了。

    江雪明知道攻心似乎没有办法,于是接着说——

    “——我杀了它,你不恨我么?”

    “呵呵呵...”百目突然释怀的笑,在黑暗中露出两只血眼,毛发也跟着灵压一起飘散起来:“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雪明:“畜牲,你笑甚么?”

    百目:“这么说来,我倒要谢谢兄弟你!你杀了这妖妇,我以后就自由自在,往事云烟过,心里天地宽。”

    人的感情是那么脆弱,何况变成妖魔之后呢?

    “历了这一劫一难。”百目呢喃着:“心里也欢喜,也空了。山里清净下来,没有杂什混账事情听,没有大大小小命令讲——不用做大王。”

    江雪明:“你助我杀佛雕师,是善功一件。”

    “你杀了佛雕师?!“百目突然激动:“死得好!你做的好呀!”

    江雪明:“但是抵不过你这满身孽债...”

    “英雄!要如何处置我?”百目张开双臂,单手提举起重剑看似毫不费力——在做邀战挑衅。

    江雪明:“动手之前,我把这元质送还给你。”

    这么说着,他丢去一个布包。

    包里就有百目的“下半身”,那是[点石成金]吸走的元质,是从百目身上攫取的血肉,已经炼化成一颗人面丹。

    这圆滚滚的肉球上还有一道纹身,正是百目脸面为原型做的夜叉鬼彩绘。

    “吃下它。”江雪明招手:“来领死了。”

    “好胆气!”百目一点都不挑食,立刻变为原形,一口吞下这人面仙丹,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力量——有珠珠的骨血在肚子里翻腾,它感觉自己灵能激增,力气也涌现出来。

    “好狂妄!”

    百目再次变回人身时,脊梁骨也长了回来,再也不用什么解魂剑帮扶,它感觉自己又变回“人”了——它成了“他”,他又想回禾丰镇看一眼,过些庄稼汉的日子,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干活。

    ......

    ......

    [part2·朗朗乾坤]

    赵剑雄看得焦急:“师父!我来助你!”

    “滚。”江雪明毫不客气,把剑雄骂了回去:“保护学生是为师的责任,我的老师以前没这个能力,我理解他——但是我自己得说到做到。”

    剑雄受了呵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让。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惊异恐慌——

    ——有种绝强的灵感压力将他包围。

    灵能肆无忌惮的从师父的四肢百骸中流淌出来,好似从半梦半醒状态中醒觉的猛虎,起身抖擞皮毛的雪水,两眼露出寒光。

    百目魔头终于能窥见张从风的灵压,只一瞬间,他的眼耳口鼻齐齐冒血,这一回不是什么毛细血管爆裂,而是实实在在心率过速,迅速舒张的呼吸道痉挛破裂!

    那是怎样恐怖可怕的灵压!!!

    好似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周身带着鬼哭狼嚎的凄厉惨叫!

    百目魔头立刻丢了

    剑,两手捂住口鼻,就见到指缝里溢出源源不断的血水,他脸色苍白,再次拄剑直起身,望向张从风时,那岿然不动好似铁塔一样的汉子,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墙,就护在赵家兄弟和关香香面前,等着他百目出招寻死。

    百目想着,或许张从风这个名字都是假的,什么御医,什么九界来的——都是在骗他。

    他不曾见识过如此霸道的灵压,哪怕是灵光佛祖来镇压他,也没有如此强劲的压力,没有如此恐怖的杀业。

    百目问:“你到底是谁...”

    江雪明:“无名氏。”

    百目接着问:“我要一个名字!藏头露尾的鼠辈!我要你的真名实姓!”

    “就是无名氏。”江雪明如实告知:“来领死了,你不过来,要我过去也行。”

    百目没有退让,他提剑踏进阳光里——依然要受道德神剑的劈砍,不想做自己口中“藏头露尾的鼠辈”,于是步步紧逼而来。

    相距二十来步时,江雪明问:“不想躲了?”

    百目摇了摇头,握紧重剑,呼吸急促皮肤发红,毛发也开始燃烧。

    “太阳虽然毒辣,我不怕!”

    相距十二三步时,江雪明又问:“你不逃了?”

    百目身形摇晃,血压激增,他感觉肚子里的内丹已经开始暴乱,无法控制体内圣血。

    “哪里我去不得?!要你这个泼皮来管?!”

    相距五六步时,江雪明再问:“你不要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百目狞笑着:“杀妻之仇必报之!”

    珠珠已经没把他当丈夫——

    ——他依然要行这道德神剑的礼仪,要守这心中大锁的规矩。

    江雪明:“那我只能喊你一声好汉,走吧!”

    在一臂一剑的距离,百目提剑暴起,一扫此前颓丧之色。

    赵剑雄惊呼:“师父小心!这贼人诈你!”

    雪明哪里看不出百目的心思,说起兵者诡道的套路,他见过的妖魔比百目杀过的人还多。

    魔君的剑速极快,突入正门格杀,要舍身一刺定下胜局。

    贝洛伯格不是这重剑对手,芬芳幻梦出拳敲打,就见到苍茫天地间起了一阵狂风!

    只一回合!

    百目身体颓下来,踉跄到一侧去,剑也断了。

    他脸面受了拳击伤害,没有看清那铁衣神灵的具体模样,身后扑打出十数条猩红阴影,要催动魂威来对付张从风。

    这心魔再次从净界爬出来,望见雪明的脸面,就吓得魂飞魄散。

    百目不死心,咬紧牙关连续出剑!

    攻臂,打手腕关节,割指头——

    ——狠厉毒辣的剑招又快又稳,打出芬芳幻梦的虚影真身。

    剑刃与灵体撞在一处,掀起火花风浪,激得关香香悲恸大哭,她怕恩公死去,自己也没有活路,于是提前给自己办了丧事,死掉的心也跟着活了一会。

    再来两合,阳光晒在百目脸上伤处,照到烂眼烂鼻,照进根骨血液中,他又吐出好几口血——

    “——痛快!痛快!倒也痛快!”

    他咿呀怪叫,被铁衣大猫击飞出去,鹞子翻身时腰肢失灵,狼狈的滚起,提断剑再次攻来。

    这一回是铁锅炖肉足了时辰,在雪明眼里,肉筋肉膜都烂透了,可以下足力气走刀。

    贝洛伯格没有与断剑争长短的意思,雪明不再呼唤灵体离身,他的步伐就飘忽迷离起来,与百目打迎击截击。

    百目送剑来,他就进剑剁割——

    ——百目的剑招不似第一回合那么凶

    猛凌厉,雪明跟着仗势欺人,眼里的夺命攻击也变成弱点,成了二人合力的解剖流程。

    两三刀下去,百目的持剑手就只剩下血淋淋的肱骨,没有肉了。

    三四刀下去,百目心头一疼,止不住的流眼泪,心口有了一个大洞。

    五六刀走完,百目还想说些什么,脖子叫滚烫的刀口一抹,没有血流出来,只觉得火辣辣的。

    他拄剑往前走几步,想再来一回合。两腿却不听使唤,被滚烫的太阳照得烂进根里去——身子往前一瘫,就没有命了。

    赵剑雄在一旁看得焦急,不敢开口说话,只怕师父分神——显然是不清楚江雪明的抗干扰能力和集中力有多么强。

    赵剑英只是唏嘘,他将关香香护在身后。受了道德神剑的裹挟,起了邪念,说起一句。

    “恩公...他倒也是一条好汉,我们埋了他?”

    “放***屁。”江雪明神色凶狠,大声骂道:“这混账玩意也有资格做墓?曝尸荒野都是便宜他了,活在世上只会把米吃贵!骨头磨成粉做肥料的价值都没有!”

    赵剑英受了辱骂,却有些气愤,要强硬还嘴——

    “——百目魔头没有逃,没有躲,站到阳光下来和恩公你决斗。这不是光明磊落的好汉么...”

    江雪明翻了个白眼:“那是我给它面子,哄它骗它,就欺负它脑袋不好使,拿捏住了——与它在密林里斗,我会还担心自己受伤,担心你们的安危。可是它要敢跑,那事情更简单,我有九种办法从背后弄死它。”

    赵剑英哑口无言。

    江雪明对剑雄苦口婆心阴阳怪气的说——

    “——要是以后也有人如此激你,激将你的大哥,恐怕你大哥会照单全收,他和他怀里这个关香香,就是下一对百目魔头和珠珠娘娘。”

    赵剑雄尴尬的笑道:“不会的...不会的...玩笑话...玩笑话吧?”

    “如果有人用这招对付你。”江雪明私下使了个眼色,小声嘱咐,要学生记得:“你要想,刻苦练功,十年二十年等仇人老了病了,或许还有机会报仇雪恨,现在死了,再没有机会了!”

    “你就骂他——不要和我说这些不知所谓侮辱智慧的东西,然后逃!一定要逃!”

    再看百目的尸首,在灿烂阳光中燃起火焰来。

    成了漫天飞灰,从禾丰镇来,回禾丰镇去。

    ——它死透了!

第二十八回 蝴蝶泉边

    前言: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Part①·意兴阑珊

    原本二人说好,等到事情结束,剑雄就提刀找武修文算账,要三刀六洞报仇雪恨——直到最后,赵剑雄也没有捅这三刀。

    收拾完百目魔君,师父就睡下了。

    剑雄不敢怠慢,一路背着张从风往山下镇子赶,走得又快又稳。

    越过十来里蜿蜒山路,到了镇上已经快要正午,街巷没有一个人,镇民都在屋里避难,不敢出门。

    剑雄逐门逐户找过去,想寻个清净地方把师父放下,一开始寻不着就干着急,直到香香姑娘提醒一句。

    “英雄,你往穆家庄去,那里曾经是金戌妖魔的住所,如今佛雕师死了,百目魔头也死了,这不就荒废下来,无人看管了么?”

    “你说得对!”赵剑雄立刻拉住师父,往穆员外家里去。

    到了干燥岩台,他看见庄里庄外围满了人,似乎是黑风镇里胆子大的村夫要分家产,没有佛雕师照顾这户人家,良民自然成了土匪——大家都干着心照不宣的事。

    不过半日的功夫,村镇民众领着家里的青壮年把穆家庄搬空了。只留下一座拔步床,这床铺死过人,镇民不敢要——它不吉祥。

    赵剑雄走到内院,府上仅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人家,捯饬些库房里的棉麻谷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不捡白不捡。

    这些普通人见到张从风一行人,就和避瘟神似的走远了,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这个时候,赵剑雄心里恼怒,想了一会,又释然了。

    “师父来杀妖魔,也断了这些刁民的成仙路——肯定记恨师父,不敢来害我们,只敢躲着走。”

    剑雄把张从风送到拔步床上,又紧张兮兮的看着师父的脸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雪明能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在收拾百目之前,已经六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前阵子在穆家庄歇息时,赵家兄弟和武修文都睡足了,可是雪明不敢睡。

    等到一切都结束,雪明倒头就睡,要把这几天消耗的心力都补充回来。

    赵剑雄等得心焦,连忙回身去问大哥——他却找不到大哥了。

    就在这个时候,关香香抓紧空档,和赵剑英私下合计,已经走到黑风镇外往官道去。明显是私定终身,要脚底抹油走为上策。

    “官人“关香香也改了称呼,喊赵剑英叫官人:“你带我走罢,不要管你那个弟弟了。”

    赵剑英依然在犹豫,可是腿脚似乎不想听他的,身体很诚实。

    “我觉得还是不行,我得回去,老二他他现在势单力薄,要是被黑风镇的人害了”

    关香香连忙劝阻:“官人,谁能害了他?张从风要是醒过来,或许还会害了这个傻徒弟。”

    “他们要砸了血玉观音菩萨,要黑风镇里的老百姓丢了还丹过日子——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连我一个妓女都知道,由奢入俭难,由奢入俭难。”

    “我这一对玉臂万人枕,两点朱唇千人尝,从来没有听哪个男人讲,来了迎春楼还有记得其他姑娘的。”

    “要是官人不嫌弃,就收了我这个奴婢,您要再娶一个结发妻子,我就给您二位打洗脚水,劈柴做饭讨生活去——把我送给郡守做见面礼,官人你也能换到一段善缘,何苦与你家老二在这洋和尚身上死磕呢?“

    “等到黑风镇里宗族长老都反应过来,要来质问张从风咯——谁知道这魔头会不会大开杀戒。他自己讲过,他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从来不在乎大夏法律。要是不开心了,把你我二人都杀死“

    “你可要记清楚,他喊我们什么?”

    关香香小声嘱咐。

    “你就是下一个百目?我就是下一个珠珠?天底下哪有这种笑话!”

    “况且”

    说到这里,关香香翻着白眼。

    “我倒羡慕那珠珠仙子,她不必卖身,不用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只需和家里人诓一个庄稼汉,四姐妹的婚事都有了着落。”

    “再来与佛雕师做笔人肉生意,就可以变成百目夫人,每天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吃食送到嘴边来。”

    “她夫妻二人在黑风岭逍遥快活几十年上百年,若不是张从风来了——这日子还能接着过下去。”

    “这个张从风,口口声声讲人家是妖魔是邪道。”

    “可是真有这个机会,你我二人扪心自问,又怎么能放弃这邪道造化?如何斗过这个心魔呢?”

    赵剑英不讲话了,他闯不过这一关。

    关香香接着说——

    “——走吧,官人。我们留在张贵人身边,迟早有一天被他用道德神剑砍死。”

    “你舍不得这个赵老二,可这一路走进穆家庄,他心心念念口口声声喊出来的,都是师父呀,师父呀。”

    “他喊过你么?喊过你这个大哥么?”

    “他的心已经交到张从风这妖僧手里了,都说天地君亲师长幼尊卑,剑雄已经不是你老弟了——他不认你了。”

    赵剑英摸到包袱里的书录,那是剑雄交到他手里的《骑士战技》,老弟说这个是仙法,练成之后就能得道。

    他舍不得丢掉这个东西,连忙藏好,过了一会,终于点点头死了心,拉住关香香的手臂,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走出黑风镇,关香香就说起漂亮话。

    “官人你瞧,这山清水秀的,哪里有黑云蔽日妖气缭绕的景象?”

    “或许张贵人起初就是骗咱们,使了些幻术妖法,来黑风镇杀人夺位,霸了佛雕师的道缘,还要我们做帮凶。”

    赵剑英很快就信了,立刻应道:“他杀起人来快且狠,确实是这么回事。”

    再往前三百多步,关香香就来到一处溪水泉眼边,她马上褪下衣服,去溪水里泡着。

    赵剑英想避嫌,听见关香香的媚笑。

    “你躲什么?官人?我这个人都是你的!难道去了泰野,你就把我关在笼子里?再插标贴签?就这么卖出去么?”

    赵剑英听罢,心里马上起了欲,脱了外衣走进泉眼,与关香香缠绵起来。

    清冽泉水甘甜温暖,不一会两人洗刷了泥泞,交流完学术,换上衣服,仿佛这一路的躁郁癫狂都一扫而清,这一路的恐怖离奇都成了过眼云烟。

    剑英搂着关香香,看着怀里碧玉一样的美人儿,连珠州城的牢狱之灾都快忘光——心中想着,时间竟是如此恐怖又迷人的东西,可以把一切都淡化。

    “官人”关香香两颊绯红,嗅见这威武汉子身上的“男人味”,就不由自主的挺身探头,要索吻:“你不恨我了?”

    讲起这一句,赵剑英如坠冰窟。

    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终于意识到怀里的女人不是他该拥有的,起初武成章将她送来,在如梦似幻的良宵酒宴之后,撕下这脸皮,就是一副歹毒心肠。

    可是他却舍不得,这世上有谁能管住欲望?

    哪怕江雪明也要栽在九五二七手上,他们也得双向奔赴一回。

    赵剑英恨得牙痒痒,倒不是恨关香香如何害他——

    ——他恨这土地,恨这老天爷。

    恨自己不能早一些来到珠州,怀里的姑娘家有闭月羞花的容貌,有销魂蚀骨的娇媚,却只能送去淫窟里做皮肉生意,再也好不起来——恐怕如今这一句句软玉温香,都是经过设计的交易。只怕他赵剑英丢下关香香,要为生路加一道保险。

    Part②·自由

    “官人”关香香感觉到手腕处的疼痛,赵剑英明显掐疼她了,于是她说:“官人,我或许要怀上赵公子了平日里客人弄我,也没有您这般神勇,都要搞羊肠子猪尿泡,龟公也省下不少打孩子的汤药钱”

    赵剑英不想再听,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焕然一新,已经与剑雄谈不到一处。

    他拉上关香香,眼神逐渐坚定,往泰野的官道走了。

    他不想做什么大人物,没有什么英雄梦,如果不是那头熊罴伤老弟性命,他也爆发不出如此惊人的力量——哪里有什么杀熊除害的胆气?

    珠州他去不得,那段富贵本就不属于他,现在心里清明了,也知道人生路该怎么走。

    既然守不住赵老二,他就要和身边这个坏女人过下去,能抱回来一个美女,那也是幸福快乐的,至少能把传宗接代这件事给办了。

    “走吧,香香。”赵剑英要做个普通人,他突然说:“我去找家镖局,或者驿站,做脚夫苦力也好,挣些钱来租个屋子。有长工做了,就和你成亲。”

    关香香突然绷不住了——

    ——她听见成亲这个事情,看见野路边的荷叶都变得更绿,阳光洒过树叶的缝隙,成了一万片光点。

    “你说甚么?”

    赵剑英点了点头,又像在说服自己,后来语气也变得诚恳。

    “我和你成亲。”

    这两个苦命人走到一起,整段旅途他们几乎没有讲过一句真话。

    关香香不敢信,她只想依靠剑英的力量,然后从魔窟逃走,真正回到文明世界,能靠这副皮囊捡起旧生意就不错了,哪里想过赎身从良,再正儿八经嫁出去的事。

    男人的话不能信,她一个做妓女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你说甚么?”

    她又问了两遍,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你说甚么?”

    赵剑英在前面打歪杂草,拿着张从风送来的修面小刀,割掉野麦芒,给身边女人让出一条路来。

    “我要娶你,以后没有赵老二,他和我分家过也有人照顾,他有师父了——我就娶了你。”

    “你不嫌我?”关香香讲完这句话时,才发现眼泪落下来,嘴角也咸,她问起“你不嫌我”而不是“你不骗我”时,心里就已经相信,已经沦陷,已经砸烂了锁,已经自由了,“剑英,我没有钱给你”

    “哭个甚么!”赵剑英只觉得心烦意乱,见到女人哭,他就起了心魔——赵家庄里死了人,有瘟疫有饥荒,要吃两脚羊,立刻就能听见女人哭。

    “我不哭”香香先是吓得不敢哭,后来又立刻端正心态——她以后或许似乎应该是赵夫人,马上去野地里捞来一点泥,往脸上拍。

    赵剑英:“你干甚么?”

    “我怕!”关香香咿咿呀呀的说:“我怕呀!”

    赵剑英:“怕甚么?!”

    “遮了脸,路上遇见别人,就少了麻烦。”关香香有理有据的说:“进了城,剑英你没有钱,别人看见我,要买我的时候,我怕你变卦”

    “哈哈哈哈哈”赵剑英哭笑不得,又觉得这婆娘讲的有道理呀——要是真有人看上关香香,要出个几百钱来买人,他该如何摆脱这麻烦呢?

    “那就依你的意思,香香,你比我机灵得多。”

    满脸是泥的关香香跟在赵剑英身后,她心里又开始担忧。

    “剑英。”

    这一回她再也不想喊“官人”,那是生意上的称呼。

    “剑英,如果泰野郡也有菩萨?也有妖怪呢?我要给你生娃,要是个女孩还好,嫁了就是撒出去的水——如果是个男孩,他以后也要远走他乡,不能被这还丹害了呀”

    赵剑英:“那就继续走,不在这里过。”

    “去哪里?”关香香追问。

    赵剑英:“张贵人去哪里,我们跟在后边,总有一个合适的。”

    “嘿!你这腌臜汉子,说起别人的坏话,又要占别人的便宜!”关香香责骂道。

    赵剑英笑了笑:“我没有本事呀,张贵人倒说得好,没有本领的人如何讲道德,如何做好人?要是你还健康,我们真有一两个孩子——”

    ——他取出《骑士战技》。

    “就要这孩子来学仙法,我这斗升小民,心太小太小”

    他抓住关香香的手,真情实意的说。

    “除了自己一个小家,已经容不下别的了。”

    当天夜里,江雪明从床上爬起,听见赵剑英带着关香香落跑的消息,随口骂了一句。

    “他妈的“

    武修文在一旁阴阳怪气:“我就说吧,这赵大爷不靠谱,我要带着美女跑!那也得把恩情报了吧?!至少得留个纸条子,说点漂亮话!对不?”

    这么说着,修文止不住往赵剑雄那头瞥,生怕这莽汉提刀来捅。

    “要不就晚上嘛!晚上偷偷溜走嘛!我都会选晚上!”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说走就走呀!不告而别呀!”

    “师父都气出脏话来了!”

    “我没有怪他。”江雪明说。

    武修文:“气糊涂了都!”

    江雪明:“我没有怪剑英和关香香。”

    武修文:“啊?”

    江雪明早就知道赵剑英难成大器,而且这赵老大真的能和关香香走到一起去,那也是一桩喜事。

    他俩一个病死全家,一个卖身为奴。

    能互相帮扶,不嫌弃,度过生离死别的劫难,最后化了这段仇怨,这就是最好的事。

    可是有两个细节,雪明很不满意。

    “他俩连路费都他妈没给我。”

    雪明就在乎这个,咬牙切齿的说。

    “十个银元,整整十个!”

    另一个细节是

    “你大哥一直都这么勇敢的吗?他抓着个美女就上路了,根本没想呆在我身边呀?”江雪明嚷嚷着:“我还想送他俩一程呢?这珠州往泰野还有几十里路,留在我身边不是更安全么?”

    赵剑雄尴尬的应道:“呃我大哥一直都这样他没多少心机”

    最早赵家庄里剑英卖祖产的时候,就被灾年收土地的豪强坑了一笔,不然怎么只带着一头牛一辆车就上路呢?

    后来和剑雄两人进山,根本就没有路途规划,全凭感觉走,这才遭了狼害和熊罴。

    可以说赵剑英就是这个时代芸芸众生的典型一面——

    ——他活的很简单,很木讷,很单纯,很快乐。

    “那就不提他,我们也要去泰野,总会遇见的。”江雪明撇撇嘴,说起正是:“修文,那头老猴子呢?”

    武修文提起布包,拍了拍其中的木德星君。

    “在呢!”

    江雪明:“打开!”

    布包一揭开,师徒三人马上变了脸色。

    帝江老妖用爪子挑牙缝,坐在桌上神色惬意,打了个饱嗝。

    再看木德星君,这老黄猿的皮肉内脏空空的,只剩下一副枯骨了。

    江雪明:“WTF”

    帝江耸肩无谓,然后放了个洋屁。

    “Soryy啦。”

第二十九回 假行僧

    前言: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

    ......

    [part1·立地成魔]

    “吃了?“武修文惊讶道:“就这么...就这么吃了?”

    木德星君进了帝江的肚子,再没有吐出来的说法。

    接下来这凶兽拍拍屁股,从布包里懒洋洋的直起身,和boSS一样双足站立,昂首挺胸的走到江雪明面前,说起下一个谜语,讲起下一个难题。

    “老猴子的味道不错,皮肉筋道,就是有点塞牙,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大夫?”

    帝江洋洋得意的说道。

    “这黑风镇里我数来数去,沾亲带故的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个人,他们看着像人,听起来也像人,干活做事打谷子晒粮食的时候是人,回家淘米煮饭炒豆角的时候是人,教孩儿说话认字,出来集市买布织衣的时候,都像极了人。”

    “可是现在呀,不能做人了。”

    赵剑雄听明白了,木德星君一死,黑风镇就要绝户灭种——

    “——妖魔!”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提起扁担要打杀帝江,可是帝江哪里会被这种孱弱无力的物理攻击杀死呢?它的身体像是柔软的面团,棍棒敲下去就凹陷,桌台也叫赵剑雄打得裂开,却不见这无毛畜牲受伤,只是弹两弹就恢复原型。

    帝江狞笑道:“你喊我什么?”

    赵剑雄:“畜牲!猪狗不如的东西!”

    帝江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对咯!”

    看见江雪明不说话,武修文就凑到师父身边小声问。

    “师父,您有计策?不然怎会如此淡定?”

    “暂时没有。”江雪明很实诚。

    武修文脸色微变,由疑转惊:“若没有好办法,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禾丰镇的老百姓变成妖魔,依您所说——他们身体里的还丹没有木德星君的真元来控制,迟早要吃人。”

    赵剑雄骂道:“这混蛋东西!净给人添麻烦!”

    帝江乐不可支:“又喊对咯!啊对对对!”

    “别急,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先别急。”江雪明捯饬着布包里的东西,还有些干粮,就拿出一些珠州带来的桃酥啃。

    他啃东西的时候像一只仓鼠,腮帮子也鼓起来。

    修文呜呼哀哉叹了半天,剑雄怒发冲冠气了半天。

    唯独只有师父不讲话,默不作声的一直想。

    帝江一直在絮絮叨叨,它知道江雪明奈何不了它,杀不死它——于是它就准备恶心恶心这个“仙人”,从内部慢慢腐化这位战士。

    一旦这家伙开始发怒,开始心态失衡,要破防了,这代表混沌的机会来了。

    有人憎它,恨它,厌它,要它的命——

    ——自然会想办法求力量,在这个过程中,就有无数的迷障。

    被迷障挡住了,它混沌凶兽就能趁虚而入,钻进七窍霸占身体,攻向虚弱的心和脑,收获一个失心傀儡。

    “怎么了?怎么了?”

    帝江笑嘻嘻的问道。

    “开始苦恼了?要不就往井里投毒?全都药死了一了百了!~”

    “莫非你还想把小的留下来?哦~也对喔!~”

    “毕竟这些小娃娃还没成年,身上也没有还丹咧!~”

    混沌贴在雪明耳边,脸上笑出皱纹来。

    “哦哟哟,哦哟哟哟...“

    “我把木德星君吃掉啦。”

    “你不会生气吧?~”

    “枪匠GieGie!~”

    这凶兽能听见人的心声——

    ——叶北大哥身边那头穷奇大猫似乎也具备这个能力。

    说起这种窥探心灵的超能,boSS反而没有这种力量,或许是它一直处于灵肉分离的状态,已经失去了这种天赋本领。

    雪明不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心里已经有了把握。

    帝江老妖逐渐失了理智——

    ——它不明白,不理解眼前这个小东西怎么还能保持冷静。于是连连加码。

    “你要杀人咯?张贵人!~”

    “要我说还是全杀了好,大的变了妖怪,他们也要去吃小的。”

    “你把小的留下来,就像你自己说的——”

    “——十年二十年以后,这些小孩子长大了,变成青壮年,苦练功有武艺,等你老了病了。这不得组个团把你当boSS打?你吃得消吗你?”

    “而且就算打不过你,这仇是忘不了甩不掉的,你杀的是怪物,再怎样凶狠残忍的怪物,也是他们的父母叔伯——在大夏这片地方,道德神剑还有一种凌厉剑法,叫孝顺。”

    “不帮父母报仇,是天大的不孝。”

    “我就很好奇,既然你心里没有疑虑了,你要如何对抗这把神剑呢?”

    雪明没有讲出来,他心里有数——

    ——既然这混沌凶兽能问出这个问题,那么代表它读心的能力是有限制条件的,似乎恰好和穷奇相反。

    起初与穷奇见第一面时,这头白猫就喜欢讲真话的人,但凡说谎,都瞒不过它的鼻子嘴巴,闻一闻舔一舔都能知道真相是什么。

    到了帝江这里,恐怕心中所有的“问题”都藏不住,只要心里有了疑惑,思考今天吃啥,晚上去哪里,厕所在什么地方——这些疑问冒出来的一瞬间,就会暴露在帝江眼里。

    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大脑就没有思考活动了,频繁调度神经突触,左右脑互相配合规划的功耗电压降下来了——智商又回到洼地了,帝江也没办法窥伺他的心。

    这么说来——

    ——流星好像是它的克星。

    阿星能问出来的问题,他很少会去纠结答案,都是一嗓子能带过去的废话。

    “修文,你披着我的宝衣,带着剥皮树,把村镇里各大家族长老喊过来,就说佛雕师和百目魔头都被仙人杀死了——要他们来拜会仙人。”

    武修文隐隐能猜到答案,却只能猜到其中一部分。

    在凶兽面前他不敢多问,领了法宝就往门外去。

    “剑雄。”江雪明喊另一个徒弟来办事:“接住这刀子。”

    贝洛伯格落到剑雄手里,他立刻问道:“师父,要我拿刀做甚么?”

    “为我剃度。”江雪明一边说,一边扯下拔步床的篷布,把这白色的绫罗帐编成一身里衣,把漆黑的遮阳帘裁成一身袈裟。最后取来床上的丝袖枕头,拆开烫金线材,在袈裟上刺了六条蟠龙。

    他做完这些事,赵剑雄刚好剃完师父的脑袋,一点点把鬓角胡须都修完。

    见到铜镜里一个剑眉星目的光头僧人,神情冷峻不苟言笑,剑雄就感叹道:“师父你这皮囊生得俊俏,到了上京,恐怕商贾官员家里的小姐夫人们,都要信佛,要买你去她屋里讲经——做个包身僧人咧。”

    帝江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这小子揶揄你!他说你是吃软饭的!”

    “不然呢?多少女妖怪死在我这张脸上?”江雪明很自觉,对于自己的样貌心里从来都有点逼数:“你知道这次为了杀珠珠,我做了多大牺牲么?自古以来只许美女深陷敌营搞美人计?男人做起这个事情就要羞耻一下?做不得了?”

    赵

    剑雄红了脸:“倒不是取笑师父你...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你也长得端正,以后有机会我教你怎么杀女妖,别把这个事情想得太简单。”江雪明解释道:“使美人计也是险棋,要先做羊,再做狼——如果没机会撕下这身羊皮,就得丢进火锅里烹煮,再也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了。”

    这么说来好像有点道理——

    ——赵剑雄仔细一想,师父孤身一人进的观音洞,那魔窟里还有两个守洞小妖看护,珠珠娘娘肚子里有仙胎护体,师父能抓住机会杀死这些魔鬼,在剑雄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说起这个,还有一条很奇怪的规矩要讲给你听。”江雪明捧着铜镜,好好打理面容修饰表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慈悲和善,把僧人的精气神都演绎出来才满意:“人一定要有羞耻心。这规矩呀,我觉得不对,一点都不对。”

    赵剑雄疑惑道:“如何不对了?父母大哥都教过,要知耻而后勇,不能做无耻之徒。遇上不要脸的泼皮无赖,都骂他们厚颜无耻。”

    “在我们修道之人眼里——耻辱是最没有用的,最低级的情感,最垃圾的能量。”江雪明一会扯扯嘴角,一会捏捏鼻子,揉弄眼尾皮肤,把表情摆成一个自然而然微微欣笑的状态。

    “这个知耻而后勇,难道不知道自己耻辱在哪里?就不能勇敢了么?”

    “既然厚颜无耻能够占得先机,能够谋取利益,那么在同样的竞争条件下,继续坚持自己高尚的品德作风就会落于下风,受道德神剑的砍杀——这对坚持道德的人来讲,就是一种坑害,甚至是谋杀。”

    “凡事都要先讲自己的过错,要时时刻刻想起自己的耻辱——从根本上否定自己的容貌、修养、功课和武艺,久而久之人就会变态。”

    “但凡谈到男女之事,你就开始耻辱,觉得它脏,又觉得它神圣,要是有人拿它来攻击你,你如何还手呢?”

    “知道粪土是肮脏的,有毒的,臭不可闻的东西。你避之不及,沾到一点点就觉得羞耻,若是遇见一个躲进粪坑里,躲到女厕的敌人——难道你就不追了?心里犹豫了?”

    “剑雄,到了生死决战的时刻,一旦你犹豫,就离死不远了。”

    “羞耻心对我们来讲没有意义,谁要用这个东西来骗你,他们一定是想让你守他们的规矩,用他们的道德神剑割你的肉放你的血。”

    “长工被老地主辱骂——说他不知羞耻,每天只干这么点活,真是丢人现眼,这是割肉放血。”

    “父母在家里打骂儿女——说他们不知羞耻,没有出息,只会变成造粪机器,这是割骨肉至亲,放父精母血。”

    “皇帝讲天地君亲师——哪个不遵守这套规矩的,就是大逆不道,变成没有道德的无耻之徒,天下再没有无耻之徒的容身之地了。皇帝自然会过得安安稳稳。”

    “可是你仔细听,哪个敢骂皇上无耻?似乎道德神剑对它的主人从来都是放任自由,谁对谁错,是握剑之人说了算。”

    说到此处,雪明终于理好了造型。

    他双手合十,披上袈裟。

    “阿弥陀佛。”

    ......

    ......

    [part2·妖僧]

    一时间,赵剑雄神智有些恍惚,难以理解这套逻辑。

    他没有去过九界,虽然破了迷障,也没有越过这几百年的时代差距,师父与他说的这些话,在夏邦就是妖言惑众。

    可是他当真要讲师父是妖僧,或许师父根本就不会在意。

    以师父的脾气,可能还会轻松一笑,就这么大方承认。

    或许夏邦在师父眼里,就是妖魔遍地走的山

    野,是没有道德的大荒。

    “走。”

    江雪明换了一双新鞋,原本神父袍子坏了,鞋底也磨平。如今只有拨步床里几个死去的庄稼汉,给他留了点遗产,其中就有几对布鞋。

    赵剑雄问:“去哪里?”

    雪明搂住帝江老妖,夹在袈裟宽厚的袖子里:“去火塘。”

    赵剑雄一下子有点不太适应:“师父,你话变少了...”

    江雪明皮笑肉不笑的应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少说话,自然就骗得少一些。要给佛祖几分薄面嘛...”

    赵剑雄被张贵人这副奇怪嘴脸给逗乐了。

    他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一面——

    ——就和当初流星见着乐呵呵的雪明一样。

    爆杀怪物之后,就是江雪明最开心,最踏实的时候。

    .......

    .......

    “哪个是张贵人?哪个?”

    火塘里围满了人,都跟在武修文身边。

    昨天夜里,他们眼睁睁看着佛雕师被一道恐怖“天火”炸得死无全尸。一下子作鸟兽散,后来就是这个好似武神将一样的白衣仙人来打扫战场。

    如今武修文披了宝甲,站在镇民中间,镇民就把他当做新的山大王。听到新大王有一个师父,自然愈发敬重这“仙人门派”,要搞起新的供奉崇拜——没有佛雕师和灵光佛祖了,总要找个东西来庇护寻常百姓家呀。

    只见火塘西南边走进来一个披着黑袈裟蟠龙袍的白净僧侣,正是江雪明。

    他步子生风,走得快而稳健,步幅极大,干净利索的跨过一条条矮凳——怀里的帝江开始不安分,不耐烦。

    老妖似乎猜到这家伙准备搞什么鬼了,可是它没有办法反抗,被芬芳幻梦压在怀里,结结实实的抱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阿弥陀佛...”

    江雪明找到镇民里,以前和佛雕师打交道的司祭长老,也是镇子上最大的家族,口号最响亮,供奉最多的那一户人家。

    众人不敢开口问话,就把这司祭长老其中代表推了出来。

    “叫什么?”江雪明眯起眼,好似一头笑面虎。

    武修文立刻吼叫:“问你话!”

    雪明只觉得修文实在太机灵——

    ——都不必去说,这学生马上就明白如何做。

    “刘长庚!刘长庚!刘家族长...我我...”

    来人结结巴巴,已经是胡子花白颐养天年的肉身,佝偻下来不敢正眼看大仙,捧着江湖人士的抱拳礼,后来觉得不够,就想跪下。

    江雪明说:“起来。”

    武修文凶神恶煞的,学着师父踢踏自己的腿法,想把这老头儿的身板蹬直了,可惜他学不像。

    司祭长老受了武修文踢打,授血怪物的身体素质要远超修文——没有失衡,反而有些奇怪,这武神将怎么还喜欢胡闹,开这些个玩笑?

    不过老头儿还是领命,站直了,跪都不敢跪了——心里了然,新来的大王不喜欢跪拜礼。

    江雪明问:“干什么的?”

    “师父问你从什么业?做什么事?”武修文喝道。

    刘长庚立刻应:“家里有四十亩水田,八十亩旱田,就在院里逗儿弄孙,说些养猪种地的事情,照祖宗办法吩咐下去,儿孙也不愁吃喝——我年纪大了,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以后吃不得五谷了。”江雪明用最温柔的话,讲出最恐怖的事:“菩萨只许你吃人肉,你有怨言么?”

    “啊?”刘长庚一下子慌了。

    这恐惧立刻蔓延开来,变成望族乡绅群体里的传染病。

    “住口!谁要不服气!敢辱骂菩萨!我就杀谁!活剐了挂在门楼上!喂它三天三夜的鹰!”武修文从行囊里取来半截破烂火扇子,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一回他过足了县官的瘾。

    “这...这这这...”刘长庚惊惧恐慌,几乎要昏死过去,家里几个媳妇一把抱起老头儿,把族长往和尚身边送:“不行呀!大王!不行呀!”

    江雪明微笑道:“喊我什么?”

    “罗汉!罗汉!护法罗汉!这不行呀!”刘长庚立马改口,详细解释:“我这禾丰镇刚送走百目魔头,怎么能吃人肉?且不说朝廷官兵带天师来剿匪杀妖——我们镇里百姓都是良民,绝不想做妖怪呀!”

    只可怜黑风镇的司祭族长们,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授血怪物。

    他们一直都以为还丹是好的,是增大力气的灵药,是福寿安康的救星。

    雪明不想戳破这个谎,于是要撒另一个谎——这混沌世界,就是由一个个谎编成一张大网。

    缚在网里,蜘蛛来抽血吸肉溶解脏器,猎物还以为自己是化茧成蝶。

    ——谁也逃不脱,谁都跑不掉。

    “你不信我?就取些五谷杂粮来吃下。”江雪明如此说着。

    刘长庚正想这么做,试试和尚的虚实——

    ——可是族里早间就有人传信,说镇子里的纺布先生和泥瓦匠都病了,吃了米汤糯团做早点以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精神,躲在屋里不敢见阳光。

    出工铃响起来,又有几户人走出家门,就立刻疯了。从他们眼耳口鼻里长出绒毛,几乎不能呼吸,这毛发起初发白,后来逐渐变硬变黑,脑袋上也生出好几个疙瘩,似乎要长新的眼睛,愈来愈像珠珠娘娘——要变成三颅六眼的吃人活尸,变成黑皮黑毛的怪物妖魔。

    “不敢!不敢!”刘长庚今天滴水未进,以为是村镇里水源有问题,没想到菩萨已经不帮他们,还要害他们吃人肉。

    “已经有人发了失心疯?”雪明问道。

    “确有此事,是吃五谷发的疯病!”刘长庚一挥手,立刻有汉子抬过来一个铜笼。这牢笼以前用来关押黑风镇的兽化病患者。

    授血的过程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受了还丹庇佑的镇民,也有可能变成兽化蜘蛛怪——每到这个时候,佛雕师就用这笼子把他们关起来慢慢饿死,骂这些受害者是妖物,是供奉不够,善心不足,道德有失。

    要么就讲蜘蛛混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反正嘴长在佛雕师身上。

    “要我说,我有办法救他。”江雪明取来法宝,故意掩藏在袖中。

    刘长庚一听,马上跪伏在地,带着身后的族人一起跪下。

    武修文狠骂道:“老糊涂!我师父要你拜!你也配?!”

    刘长庚立刻站起,这些族人也跟着站起。

    “一定!一定!此人是村上的兽医,在街坊心里也是个踏实勤劳的好汉子——哪家牛马有病痛,长了瘤子,都要求他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太阳没起来他就起,太阳落山以后他才歇。”

    “他有个小崽,跟他一起掏牛粪,搞配种工作,治猪瘟治鸡瘟,做兽药,养护院犬的活计,他一个人都干了!都包圆了!事业太辛苦,都没有后生愿意做他学徒!这个小崽以后要接他衣钵,没有他来教!我们怎么办?”

    “除了这个小崽,他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他是顶梁柱呀!如果罗汉救得他!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呀!肯定救得我们!我不想做妖怪!我不想做妖怪呀!”

    江雪明从血玉观音菩萨那里取来仙蜜,当着众人的面,找到兽医的两个女儿,割开指头放了不过十五毫升

    的血,这便是适配灾兽混种的白夫人制品和佐餐剂的“含人量”标准——鲨鲨也能用也能吃,孩子很喜欢。

    既然兽医已经完全兽化,他再也变不回人了,那就只能这么做。

    平时佛雕师嘱咐过,这仙蜜只能外敷,绝不能内服,其中掺杂了许多山精野草,也是为了遏制白夫人制品的药性——

    ——否则镇子里的人不听话,硬要喝下它,它就变成毒酒。镇民服用之后会癫狂而死,木德的真元法术也救不了。

    授血怪物吞服万灵药一类同根同源的白夫人元质时,如果没有智人基因来修补它们的dNA,吃不到人,就会爆发严重的兽化病。

    刘长庚看见此情此景,他不敢说话反对,就见到铜笼子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兽医有了气息,又要发狂。

    这蜘蛛怪形张开双臂,肩头腋下的足指步肢往外刺探,迎面撞上妖僧的灵压,立刻变得老实安静。

    把仙蜜喂完,雪明再拿出剥皮树,捧住两个女儿的手,握住法宝去抽打父亲,要她们把父亲认出来——

    ——怪物慢慢变回了人。

第三十回卷终 两个老不死

    伍德·普拉克:“你坐车的时候经常睡觉吗?“

    罗平安:“不,我不困。”

    伍德:“可是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罗平安:“因为路噪的原因。”

    伍德:“路噪?你说的是汽车胎噪?这声音很催眠?”

    罗平安:“确实。”

    伍德:“那确实有点催眠,我也经常开长途车,火车一动起来.”

    罗平安打断道:“就和下雨的时候滴滴答答的声音一样。”

    伍德:“我记得有不少人喊这个叫白噪音,能助眠。”

    罗平安:“对,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咱们坐的是马车。”伍德使唤眼色,与身边道长说道:“马车也有胎噪?”

    “恐龙闶阆恐龙闶阆。”罗平安倚着车窗:“就这个声音。”

    伍德:“我觉得不是。”

    罗平安:“为什么?我没必要骗你。”

    伍德:“因为我也看见了。”

    罗平安:“看见什么?”

    伍德:“刚才车队右边儿,那是镖头的女儿。”

    罗平安:“咳”

    伍德:“三十多岁的大姑娘,很开放,很性感,穿着身洋装。鱼尾裙配肉色丝袜,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说你怎么一路眯着眼歪着头呢。”

    罗平安一本正经说:“贫道没有这种想法。”

    伍德:“那就换个话题?”

    罗平安:“我实在是困。”

    伍德:“那就换個座位?”

    罗平安:“那倒不必。”

    过了一会,平安先生才说。

    “好吧,换个话题。”

    伍德:“我也喜欢看美女,一开始我老婆还会揪着我耳朵。”

    罗平安:“嗯哼.”

    伍德:“再后来我就和她说,出门溜弯儿,我看见帅哥猛男了,也把她拉过去一起——大家都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罗平安:“善哉。”

    “起初我也不承认,像道长一样困了乏了,假作借口偷看——那是怕我老婆给我做开颅手术。”伍德好奇问道:“道长没有妻子对象,怎么也要偷偷的看呢?”

    罗平安正经答道:“因为一个老朋友。”

    “哦。”伍德听得半懂不懂的:“愿闻其详。”

    “给。”罗平安先是从包袱里拿出两个烟锅,送到伍德手里,给两人点上火——这马车窗户就往外冒出青烟来。

    “以前我有个好朋友。”

    “我的名字叫平安,他叫长生。”

    “我在武灵山一带创业起家,和富贵以及一干兄弟打拼。”

    “继承太乙玄门·无根树一系之后,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最早武灵山的土特产是糯米鱼肉丸子,山茶油,黄花菜和盐——除了盐这个敏感特殊的东西,其他物料都可以走水路,送去远方卖钱。它们能长期储存。”

    “我托富贵出去找商机,他一个人害怕,要我来做保镖嘛。”

    “往东都港,去亚米特兰大陆的一条酒街,我就认识了长生。”

    伍德:“等会,意思是这个‘长生’算你创业半道结交的朋友?”

    罗平安:“没错。”

    伍德:“他不是跟你一起在山门里搞事业的?”

    罗平安:“只是酒肉朋友。”

    伍德:“那和你偷看美女有什么关系呀?”

    罗平安:“关系很大,伱别急。”

    就这样,罗平安接着说。

    “去亚米特兰跑船的第一天,长生就把我留下了,当时是在一家酒吧里。有很多洋妞。”罗平安形容道:“富贵脚底抹油跑路了,他说他看见洋妞就想起自己的老妈——他是个金发碧眼的假洋人,自小没见过父母,不想和这些同族沟通,有心理障碍嘛。”

    伍德:“哦”

    “长生就找到我。我们两个倚着吧台,喝酒看美女。”罗平安绘声绘色的形容道:“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

    他双手虚抱,眼神飘忽。

    “衣着暴露,前凸后翘的大姑娘。”

    “当时我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呀,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

    “马上我就盯住一个!就我吧台对面,穿着一身列侬国传统服饰,格子裙背带杉,脸上长着些雀斑的蓝眼睛姑娘,我就和长生说。”

    “唷!这妞可太漂亮了”

    罗平安的脸色变得苦闷。

    “您猜怎么着?伍德大人?”

    伍德:“嗯?”

    “长生箭步冲到姑娘面前,立刻把人家当地邮电局的号码给要到手里,然后和这列侬国大姑娘眉来眼去的。”罗平安耸肩无谓:“我说OK!~OK!~可以!都行!”

    “等到这姑娘应下约会,要回去换套正式一些的衣服,我私底下和长生仔细讲——这是我看上的妞。”

    “长生立刻就道歉了——哦!我不是故意的,平安兄弟”

    “紧接着,我又发现了一个目标,那会我也问过富贵,富贵他人太老实了,不敢来酒吧玩——我就问清楚。”

    “富贵喜欢成熟一些的,主要不看脸,看身段看屁股。”

    “我就发现一个臀型特别好的,我心里想啊。”

    “富贵来不了真是太可惜了,但是我不能让自己可惜。”

    “我得帮富贵一把,好好体验体验这个亚米特兰的夜生活。”

    伍德:“那您这个兄弟可太仗义了。”

    “嘿,伍德大人,您猜怎么着?”罗平安悻悻不满哭笑不得:“在我找人家要号码之前,长生大哥又是一个箭步冲上去,约人家晚上看唐人街的花灯去。结果这姑娘也兴高采烈的跑回家换衣服去了。”

    “我当时就生气呀。都气出汉语了。”

    “我问他,我说李长生!你怎么泡洋妞这么积极?还喜欢虎口夺食呢?”

    “长生就满脸无辜,他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诅咒。”

    “我一听还有这种诅咒?当然不信了。”

    伍德:“哪儿有这么邪乎的诅咒?你中魂威攻击了?这家伙就是欺负你,觉得你不够主动,你是夏邦人嘛!总喜欢弯弯绕绕的!别扭!”

    “伍德大人,还真的就不是你想的那样。”罗平安摇了摇头,表情严肃道:“当时山门里的医药部门,也就是我五行门其中之一的好兄弟,特地提醒我——我有心魔。”

    “这个事情我越想越不对劲,当晚就回旅店休息。”

    “大半夜的,我的这个小右啊。”

    说到此处,罗平安卷起袖子,露出右手——

    ——这条手臂是平安道长的本命法宝,也是一个女子的元质。

    在神道城之旅中,江雪明曾经见过这条臂膀,它的生得白净,好似女人一样,指头修长皮肤细腻。

    这也是罗平安的灵能源头,这位仙人本来没有如此强劲的灵能,阴差阳错之下被魔头附体,这魔头想要对平安进行夺舍,利用这条手臂来诱惑平安——最终变成了一种互利互惠的寄生关系。

    “我回到旅店,就看见小右变回人形,在房里等我。”

    罗平安描述道。

    “原本这条手臂时常会影响我的心智,梦里也会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这女魔头起初被封印在一座金丝楠木造的法器棺材里,我去背棺,不小心让她附体——最后缺了一手,这手臂就变成她的了。”

    “没想到跑船出差,居然在旅店里撞见她了。”

    “她当时浑身都透着一股诡异的酒香,我心神不守失了智,马上去抱她。”

    罗平安语气恐怖悚然。

    “可是在镜子里,我的脸却不是自己的。”

    “那分明是李长生的脸,抱着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美女。不是我的小右。”

    “是一副腐尸。”

    伍德:“啧啧啧,多稀奇。”

    “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屋里哪有什么其他人,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见了。”罗平安形容道:“看来只是我的心魔作祟,我连忙去问富贵——有没有看见李长生。”

    “富贵说——你又发病了?就当有吧!这几天你都在念叨这个人,我说没有也不好,我从来没见过,你去别处寻。”

    “这个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在酒馆里要号码的是我,约姑娘的也是我,找人讨邮编留联系方式的都是我。“

    “我身体里的女魔头肯定生气,她就变出来一个李长生,要捉弄我。再化些怪形腐尸来吓唬我。”

    罗平安嬉笑道——

    “——我去偷看美女,怎么敢光明正大的承认呢?要是她不开心了”

    伍德:“感情您这右手还算您的正宫娘娘?”

    “哎!不讲这些个怪话。”罗平安信誓旦旦道:“我心里从来都只有小右。她就是我学生们的师娘,只有这一个。”

    伍德好奇问:“那镖头的女儿她多大鞋子?“

    罗平安说真话当真人,自信满满答:“四十二码,她脚大,没裹足的习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话音未落,平安先生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抬起,狠狠给这道士抽了一耳光,差点把鼻血打出来。

    “我信了。”伍德感叹道:“真离谱呀”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门帘钻进来一个小脑袋。是武灵山一脉罗平安门下弟子。

    “师父!快到黑风岭了!路不好走!要下车爬山咯!”

    平安先生脸上还带着红印,他也不好和徒弟解释什么,总不能说这耳光是伍德打的吧?那也太刺激了。

    他没好气的看着伍德——

    ——伍德吹起口哨,知道罗平安就是这么个性格,能说真话从来不想撒谎。哪怕要挨耳光,也得把内心的欲望表达出来。

    下车以后,两人带着小徒弟一起,先和商队的镖头道谢,付清楚路费,再往黑风岭走。

    平安起了话题:“伍德大人,我讲了我的心魔,你有这方面的顾虑么?”

    “不好说。”伍德随口应付过去。

    罗平安:“是不好说还是不敢说?”

    伍德:“都有都有。”

    罗平安:“那不行,你去躲它怕它,它不就更厉害了?”

    伍德:“你当真要听?”

    罗平安:“我也想帮一帮伍德大人。我这个人最喜欢帮人破除迷信,不然我和BOSS谈不到一处去。”

    “呃”伍德挠了挠头,眼看还得爬几里山路才到黑风镇,于是说起这个事:“其实有两个心魔,我不敢面对。”

    罗平安:“且说来,看我能不能斩了这域外天魔。”

    “小时候呢,我是从凡俗世界来的。”伍德讲起自己的故事:“还是一个时间旅行者,这个概念你知道么?”

    罗平安:“大概知道一二,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伍德:“我是正儿八经从一九八六年来,但是通过一次时空旅行,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的列侬王国,从凡俗世界穿越到了香巴拉——带着现代记忆,到了一片野蛮原始的大陆。”

    “您太太讲过这个事,BOSS也说过。”罗平安感叹道:“伍德大人顺顺利利活到今天也不容易,如今是哲学家基金会的代表,是安理会对灵能事务部门的重要成员。”

    “嗨!说回这个心魔吧。”伍德接着说:“就我穿越之前,还是个傻逼大学生,更早的时候,就在我十五六岁那会。”

    “我家里有个爷爷,奶奶走得早,我是留守儿童,爷爷把我拉扯大。”

    “有一年,我考上市重点高中,到了年关的时候,我知道自己马上要去市里读书了,就和一个发小商量,因为我不在爷爷身边了嘛——想搞点花活来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

    罗平安点点头:“是好事呀。”

    伍德接着说:“当时我和发小才十五六岁,两人一合计,不如就在录像店里租碟片,回家给爷爷播电影看。”

    罗平安:“嗯。”

    伍德:“然后他妈的我俩一起整了三十多张带颜色的回去。说是给爷爷活血化瘀。”

    “嗯?!“罗平安听不懂了。

    伍德:“我就记得爷爷确实很开心,直夸咱俩孝顺,到了后来我长大了,要上大学了,才感觉这事儿不太对劲。”

    罗平安:“那确实有点不太对。”

    伍德:“再到后来,爷爷一直问我,还有没有这种,他一个老头子也不好去录像店消费,他脸皮薄。我念大学了,也没机会回去给他整,到他走不动路了,还心心念念这个东西。他年纪大了不能受刺激呀,最后寿终正寝我也没有满足他这个心愿——这就是我其中一个心魔。”

    说完了,罗平安没敢答话。

    伍德:“要不我找机会烧点?”

    罗平安:“您确实是个孝子,可以试试。”

    伍德:“你说这跨越时空几百年呢,他老人家能收到不?”

    罗平安:“后来您去凡俗世界看望亲人了吗?”

    伍德:“去了,但没有发现我自己这户人家,我就知道——我应该是在穿越到了另一个宇宙。比如原来那个是给爷爷看小电影的宇宙,这个宇宙压根就没有爷爷,也没有小电影,甚至连我的家族都没有,从古至今到一九八六年,FE33031多元宇宙没有我这个人,我一直都在研究这个东西。”

    正因为伍德对时空旅行特别感兴趣,他才拥有战胜FE204863的能力。

    “且慢.”罗平安顿感压力:“我们可不可以先讨论另一个心魔?”

    “那行,我就接着说了呀。”伍德一本正经的扶好墨镜:“其实也和电影有关。”

    罗平安:“这一回不是给爷爷看的?”

    伍德:“是我自己看的。”

    罗平安:“好,您接着说。”

    伍德:“就《异形》这部电影你知道吗?道长?”

    罗平安:“我都老追星族了,你说我不知道这个玩意?”

    伍德:“对,我的心魔。”

    “啊?”罗平安不理解了:“您害怕怪物?就怕这个异形里的外星生物吗?”

    伍德:“不,不对.”

    罗平安:“那“

    这个时候,罗平安明显感觉到了不太对劲。

    伍德神情严肃,态度端正。

    “在我十三岁那年,录像店刚好搞了个《异形》的译制片。”

    罗平安:“您就绕不开这个录像店了是么。”

    “都说心魔要从小培养。”伍德不耐烦的解释道:“别打断我,童年阴影童年阴影嘛。人长大了没脸没皮了,还有什么阴影呢?最难跨过去的不就是钱、命、权!”

    “像道长您这样的,只是跨不过一个色,已经很好了。”

    罗平安:“您还是说录像店的事儿吧。”

    “其实事情很简单。”伍德正儿八经说:“当时我十三岁,对着这部电影,做手艺活。”

    罗平安的大脑停工了一会。

    “你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对着西格妮·韦弗.”

    伍德:“不。”

    罗平安:“哦喔.”

    伍德:“当你长大以后,会觉得这些事情简直变态到离奇。但是你仔细一想,小孩子好像什么事情做出来都很合理——毕竟我又没爹没娘没教养。“

    罗平安:“不要当我,不要我仔细想,不要这么说,贫道自认为自己很正常。”

    伍德摇晃着手指头,满脸无辜的。

    “所以后来我琢磨呀,我小时候怎么能做这么奇怪的事情?我心理有问题吗?我真的是正常人吗?它就是我的心魔——这个阴影就只能留在童年,它一直都在影响我的性格。”

    罗平安:“这倒是”

    伍德:“也难怪我会觉得给爷爷看小电影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不行,这太离奇了,太怪了,我不能再想下去了。”

    在这个时候,两人就看见黑风镇的路引。

    一个白衣服黑袈裟的俊美僧人感应到灵压,早早出来迎接。

    “伍德老师。”江雪明没有浪费时间,还在捯饬些战利品。

    伍德眼睛尖,立刻问道:“这个簸箕里装的是什么?”

    罗平安领着徒弟上前细看:“哦!有妖魔的元质!”

    江雪明把百目大王的法宝回收,这些元质正是犹大粉碎掉的解魂剑——他想看看这玩意还有没有用,毕竟其他法宝都算即身佛道具,肉体死了也能起效。

    经过纺纱网和竹筐簸箕的层层分拣,漏出来一些细沙骨粉,磁铁将铜铁合金那部分都吸走。

    “这是百目大王的法宝,或许它还能起效果,可以把人内心最恐惧的心魔显现出来.”

    话音未落,雪明端着大盆子站起来。

    再回头,就看不到一个人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955/ 第一时间欣赏深渊专列最新章节! 作者:狐夫所写的《深渊专列》为转载作品,深渊专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深渊专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深渊专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深渊专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深渊专列介绍:
一条回不了头的铁路,两张无法拒绝的车票。
三盏随风摇曳的煤油灯,四座门可罗雀的老月台。
五个高高在上的魔鬼,六位窃窃私语的神祇。
开向深渊的专列,就要发车了。深渊专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深渊专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深渊专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