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平淡地答道：“那时候咱俩加起来，一个月还挣不到三千块钱，小磊一上班就挣四千。”
王露露笑，先是勾起嘴角，而后笑意延着脸颊向眉眼蔓延，当笑意散到眼角时，眼睛会眯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王露露就是在憋坏。
方凌说道：“别动歪心思，咱们迟早是要离开北京的，而且我也不会帮你做坑人的事。”
王露露笑意一冷，说道：“你自己说的，恩要偿，仇要报。”
方凌说道：“这算什么仇啊？顶大是人情冷暖罢了。三井比邻在山岗，两井水冷一井汤，造物无私尚冷暖，世态怎能不炎凉。”
王露露嗤了一声，说道：“你这么佛系，真的好吗？”
方凌答道：“谁难受谁知道，咱不去锦上添花，但也无须落井下石……”
王露露和声说道：“不修今生修来世。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方凌笑着说道：“这个很重要。”
王露露又拿起手机，方凌问道：“干嘛？”
王露露没回答，拨了电话，接通后问道：“你跟哪儿呐？”
赵大鹏答道：“在家呐，有事儿啊？”
王露露问道：“你找工作了吗？”
赵大鹏吭哧了半天，说道：“找了，没找着。”
王露露语气冷漠地问道：“上哪儿找的啊？你知不知道你爸隔三差五就给我妈打电话，然后我妈就打电话烦我，你不上班不挣钱是你的事，你爸凭什么总跟我妈报怨啊？”
赵大鹏说道：“那我也管不了啊。”
王露露说道：“你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别再找我妈说你工不工作的事，另外请你帮我转告你爸，我敬他是长辈，所以一直也没说什么，但如果再有下次，我就要翻脸了。”
王露露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方凌皱眉问道：“你这又何必呐？”
王露露答道：“我怎么了？我还不能说话了？这事儿烦到我头上了，跟我有关系了，我凭什么受着呀？他们谁对我好过？”
方凌说道：“你长这么大，他们总有对你好的时候，不可能一点好都没有，否则你爸妈也不会还跟他们来往。”
王露露沉默，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说道：“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只有我一个小孩，所有人都宠着我。”
方凌说道：“总是行过春风的，咱们也还过秋雨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王露露嗔道：“我觉得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是你的狐狸魂儿走了？还是你换了瓤子了？”
方凌失笑，答道：“二十岁的时候，我喜欢《古惑仔》。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喜欢《英雄》。三十岁的时候，我喜欢《无间道》。现在，我喜欢《岁月神偷》。人总是在成长，沉淀岁月，洗尽铅华，如果我现在还像二十岁那样，你还不得疯了？”
王露露问道：“你怎么就不怕老呐？总把岁数大了挂在嘴边上。”
方凌答道：“谁说我不怕老？我不仅是怕老，我还怕死，我怕得要死。可问题是，怕有用吗？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又何必浪费那个时间和心情呐？干点什么不好啊？”
“我总把岁数大了挂在嘴边上，是因为我要说服自己，说得多了，自然心态就平和了，心情也洒脱了。我就不会去跟二十岁的大男孩比青春，不会去跟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比力气。我有的，是人生的历练和岁月的沉淀，是一步一个脚印攒出来的经验，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通透，是闲来酒醉花下眠的豁达。”
“停！”王露露说道：“这些话你以后不要跟我说，一句都不要说。我还年轻着呐，跟二十出头没太大差别，你自己给自己上课吧。”
八月中旬的一天中午，方凌奇怪母亲还没有起来，便推开门，迎面一股尿騒味扑鼻而来。方凌看到母亲蜷缩在床角睡着，床中间湿了一大片。
方凌伸手推醒了母亲，问道：“妈，你怎么了？”
母亲表情木讷地看着方凌，好一会儿才答道：“哦，是儿子呀，我没怎么呀，我睡觉呐，有事儿啊？”
方凌心里一沉，母亲刚才的眼神，分明已经不认识他了，而母亲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尿床了，而且不知道自己在床上掉了个头，还以为自己像平常一样正常的睡觉呐。
方凌喊王露露：“露露，我妈尿床了。”
王露露应声小跑着过来，看了一眼床，问道：“是尿的吗？”
方凌答道：“你闻这屋里的味儿。”
王露露跪在床边上，俯下身闻了一下床上的那片湿迹，皱眉说道：“这可不是好事儿，你让妈起来，我先下单买纸尿裤，然后给她洗澡换衣服。”
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把所有东西都换了，又把母亲收拾利索，方凌去厨房做饭，王露露跟到厨房，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抚着方凌的后背，看着他一言不发。
方凌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王露露也红了眼圈，但依然是一言不发，只是更轻柔地抚着方凌的后背。
那天过后，不到半个月，母亲就起不来床了，方凌给相熟的医生打电话，医生明确告诉方凌：“你母亲的情况没有任何可治疗的价值，而且越治死得越快，我明白做为子女想为父母尽一份孝心的心情，但做为专业人士，我必须提醒你，你带你母亲来医院，只会增加你母亲的痛苦，而且你母亲的情况，也不符合收治的条件。”
方凌又去找梁欣给介绍的那个中医，中医说得话跟西医差不多，但另外还说了一些只会对方凌说的话，因为方凌喜欢易经，对鬼神之说也不排斥。
大夫关起门，压低了声音跟方凌说：“你母亲那天的表现，其实就是离魂的前兆，她的身体已经约束不了魂魄，所以才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你记住，人到了这个时候，不要管她冷热，她要是踹被子，你就让她踹，因为人离魂的时候是很痛苦的，哪怕身上只压着一张薄床单，也会极大的增加这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