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父母回来，王露露也没有出去看，过了一会儿，岳母敲门，王露露拉开门瞪着她，岳母问道：“方凌好点了吗？”
“没！”王露露冷冰冰的答了一声，然后将房门重重的关上。
方凌烧了两天，缓了一个星期，才算彻底好了，而王露露的姥姥借着问候方凌的情况，天天给王露露打电话说工作的事、保险的事。
方凌好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岳母，说道：“妈，你告诉露露她姥姥，不要再给露露打电话，露露本来就脑梗了，我生病这些天，她被烦得够呛，而且她姥姥天天早起就给露露打电话，严重影响露露休息，如果露露再病倒了，我就要打电话骂人了。”
岳母说道：“她也是关心你们。”
方凌说道：“这种话你不要跟我说，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说出去的话向来算数，她姥姥要是再给露露打电话，我就打电话骂人，不信咱就试试。”
岳母赶紧说道：“我这就给她打电话，让她不要再给你们打电话了。”
方凌转身回屋，听到岳母大声说道：“你不要再给露露打电话了，你影响他们休息了……你关心他们也得分时候，哪有天天一大早就给孩子打电话的？你睡醒了，人家俩孩子还没睡醒呐，你再不要打电话了，就因为你天天打电话，吵得方凌也休息不好，病也好不起来……你以后不要打了。”
消停到过年，姥姥又叫去吃饭，岳母问去不去，方凌说道：“去，省得做了，年夜饭嘛，人多热闹。”
说是不用做，但去饭店吃年夜饭，总归是不会太晚，夜里接神的交子还是要自己包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包饺子，岳父突然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咱们最失误的一件事，就是没把后路留好，当时真应该回西安来买两套房子。”
王露露看方凌，方凌不止一次地说过，想回西安买房子，那时候，西安的房子才三千多一平，那时候要是听了方凌的，别说是普通住宅楼，就算是小型别墅也买得起。
方凌笑了笑，没有接话。
王露露说道：“买了也不行，最近新闻上老在报道，说买了房没人住，让物业把门弄开租出去了，好几个这种事了。”
岳母说道：“当时要买了，我跟你爸就回来了。”
王露露苦笑，这么多年了，永远是这个样子，马后炮就算了，最可气的是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永远不记得，还总觉得自己有理，都是别人不对。
当时方凌说要回西安买房时，父母说得话是：买它干嘛？又没人回去，搁在那儿都搁坏了，还花那么多钱。
难怪方凌总在跟她强调一件事：将来咱们有了孩子，一定要跟孩子做朋友，要平等地交换意见，尤其生得要是闺女，一定不能拿大家长的态度去压制孩子，命由天定，只尽人事就好了。
年纪大了，王露露终于明白了方凌话里的真正意思，原来方凌一直影射的，就是她爸妈。
一顿接神的交子，王露露吃得分外堵心，吃完了回屋，沉闷地玩着游戏。
方凌说道：“算了，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无非也就是痛快痛快嘴。”
王露露看了一眼门，方凌起身去把房门关上了。
王露露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怎么总有理呐？就因为他们是当父母的吗？我妈还动不动就跟我说，啊~我还觉得你们是小孩儿呐，什么都不懂。我他妈在北京漂了二十年，你用十八年挣了他们两人一辈子的钱，还觉得咱们什么都不懂？有这样的吗？”
方凌笑，说道：“这你就是真不懂了。”
王露露嗔道：“什么意思？”
方凌笑着答道：“她说你是小孩儿，其实只是为了旁证她自己还不老，如果她承认你已经四十岁了，是可以顶门立户的成年人了，那她不就是垂垂老矣了吗？”
王露露说道：“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我跟她出去，见着个人，她就跟人家说，这是我闺女，然后跟我说，快，叫阿姨好。这他妈叫旁证？这是精神病！”
方凌笑意更浓，说道：“这不是精神病，这是心理暗示，也叫习惯成自然。”
王露露说道：“我不管，反正上回我跟她蹿儿了，你问她，这么多年，你给我办过什么事？哪怕是小事，有一件吗？在北京这二十年，不管是去上课还是上班，有哪一件事不是我自己去办的？后来咱们结婚了，所有的事都是你办，他们除了在家看电视之外，还干过别的事吗？”
方凌笑了笑，没有接话。
王露露又说道：“其实我一直不想生孩子，也是因为他们，你年轻时候的脾气跟我爸特别像，我怕咱们的孩子跟我一样，不过现在好了，你会是个好爹，等你把户口办回来，恢复了体能，咱们就生。”
方凌笑着点头答应：“好。”
正月十三那天，天气晴好，王露露想出去逛逛，刚说要换衣服，岳母在门帘外唤道：“露露。”
王露露应道：“进来吧。”
岳母走进来，满脸笑容地说道：“你姥姥又打电话了，说方凌户口还没回来，先不急着找工作，但是你可以先找份工作，最主要的是……”
“你是不是有病！”王露露气得脸都有些扭曲了，高声嚷道：“我去他妈的！我有方凌养着我！我工不工作关她屁事！”
王露露开始打晃，方凌赶紧抱住了她，王露露将头靠在方凌的肩膀上。
方凌看着岳母冷声说道：“我跟你说过，露露还没有恢复，而且脑梗是永久性损伤，你也太不把你闺女当回事了。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清楚，如果露露要是死在你们前面，我是不会管你们的，你自己想好，是你那个后妈重要，还是你闺女重要。”
岳母委屈地说道：“你姥姥也是好心，她说……”
方凌说道：“你不要再说话了，如果你再说，气得露露一口气上不来死过去，我办完后事就走。”
岳母皱眉说道：“大过年的，你怎么这么说话？”
方凌答道：“我就是平时说话太客气了，才让你有恃无恐，露露是我媳妇，我父母都没了，六亲不睦，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你都快把我唯一的亲人气死了，我还用跟你客气吗？”
岳母委屈地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就这一个闺女，我咋会不把她当回事呐？”
方凌说道：“我跟你说过至少三遍了，户口政策有变动，我要等一等。我们打算要孩子，露露需要休养，恢复身体，她不能上班，我知道你刚才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保险的问题，露露本来就是此地人，要上保险可以自己交，用不着非得出去工作，这话我也跟你说过。”
顿了一下，方凌又说道：“我们跟你说的话，你从来不记得，也从来不走心去想。只要你后妈一打电话，你就当圣旨一样来给我们传达精神，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楚，我要做什么事我心里有数，打从我跟露露结了婚，所有的事都是我自己办的，以前没有人帮我，以后我更不需要谁来帮我，日子过得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的事，谁再干涉我的事，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岳母皱紧了眉头，看着王露露问道：“露露，你没事吧？”
王露露转了个身，抱着方凌开始哭，方凌对岳母说道：“请你出去。”
岳母走了，还没等方凌开始哄王露露，就听岳母嚷道：“又是我不对！我就该死！”
然后岳父吼得更大声：“你死去啊！现在就死！你不死都对不起你自己！”
方凌抚着王露露的后背哄道：“好了，你爸替你骂她了，不哭了，乖……”
四月下旬，岳母在饭桌上问方凌：“你什么时候办户口啊？你姥姥昨天去派出所问了，说挺容易的，你这种情况……”
方凌起身就走了，王露露把筷子拍在桌上，跟着方凌走了。
然后岳父跟岳母又吵了起来，方凌回屋换了衣服，领着王露露出去吃夜市。
六月初，方凌和王露露去了派出所，问了情况，结果还是得跑一趟北京，因为虽然户籍联网了，但仅限本省，如果跨省的话，可能还要等上一两年。
但是方凌不想再等了，钱可以等两年再赚，但生孩子不能再拖了，本身王露露年纪就大了，再拖就更危险了。
于是让人家开了证明，然后直接去火车站买了票，回家收拾了点必备的东西，隔天登上火车，去往北京。
这一夜，方凌辗转难眠，当初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求一个好的发展，他选择了背景离乡，十八年风雨兼程，北京给了他很多，至少在钱上没有亏待他，而此时此刻，他正奔驰在离别北京的路上。
无数的记忆纷至沓来，辛酸与快乐同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场景，逐一在脑海中闪现，对北京的留恋，死灰复燃般的隐隐作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再睁眼时，天色大亮，窗外艳阳高照，便如他当年初到北京时那样。
或许这也是老天给他的一份恩赏，毕竟北京已经连着下了好一阵子雨了，这样的好天气，是为了让他在最美好的时候开始，同样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
方凌并不是一个力求完美的人，但他感谢老天的恩赐。
下了火车，坐地铁去了西大望路，又倒公交车去了燕郊。
一切都办得极为顺利，拿到证明文件的那一刻，方凌蓦然涌起一阵心酸，不知是因为离别了北京，还是因为得偿所愿的做了西安人。
依然是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以，剪不断，理还乱。
打车去了胡丽丽给两人定的快捷酒店，方凌冲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胡丽丽还没有下班。
见方凌醒了，王露露笑眯眯地问道：“松心了？”
方凌笑了笑，答道：“说不好，反正就这样了。”
王露露嘟嘴嗔道：“什么呀，说得不情不愿的，你不是一心想回西安养老吗？办完了又后悔了？”
方凌说道：“你别吵，我心情不好。”
王露露嗤了一声，拿起手机跟二姐聊天，聊了几分钟，见方凌没动静，回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嘛？”
方凌答道：“没事，跟北京待了十八年，总是有点舍不得。”
王露露问道：“你觉不觉得，咱们跟这儿待了这么多年，但这次回来，感觉特别的陌生？”
方凌点头，答道：“是很陌生，注定咱们就做不了北京人，这才离开一年，就感觉哪儿都不认识了。”
停了一会儿，方凌又说道：“或许我舍不得的，是当年的希望。”
王露露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当年跟着爸妈来了北京，也是希望可以继续学业，从而有一个好的发展，只是可惜……”
王露露顿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方凌没有接话，他最清楚王露露的情况，那时候王露露学自考，在外屋学习，岳父就在里屋看电视，声音开得巨大，心情好的时候还跟着电视唱高音，心情不好就数落王露露不努力。
在这样的影响和压制下，王露露没有走上歪路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说什么继续学业的屁话。
方凌不愿再提往事，就如同王露露一样的心理。父母都老了，过往种种的不该不足也都成为了既定事实，即使天天翻旧账，流逝的青春也终归是无法倒回。
总不过是那句话，千回百转人间道，宿命之缘总难逃。最大的宿命之缘，莫过于直系亲属，因为这是任谁都不能选择的问题。
六点多，胡丽丽打来电话，两人出门，去了离酒店不远的火锅店。
一年不见，胡丽丽瘦了不少，人也更精神了，只是眉眼间的愁意还没有散去，王露露搂着她，笑着说道：“好抱多了。”
胡丽丽笑，问道：“户口办得还顺利吗？”
王露露答道：“顺利，好多人都往外迁户口，我看见桌子上有一厚沓子。”
胡丽丽问道：“什么情况？”
方凌答道：“现在户口政策放宽，很多人选择去二线城市落户了。”
胡丽丽叹了口气，说道：“真不应该生孩子，看你们多好，说走就走。”
方凌笑，说道：“我们不是说走就走，是待不下去了，希望得太久，久到没了希望，放弃了。”
胡丽丽说道：“也不是这么说，好歹你们还有个地方可回，我……”
胡丽丽顿住，转而换上笑脸，说道：“不说这些了，你们回去一年了，给我说说西安什么样子吧。”
转过天下午，方凌和王露露去了火车站，进站的时候，方凌站在天桥上向市中心眺望了一眼，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北京，再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