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仞猛地转头，就见方洛站在她身后，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交叉双手环抱身前，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
身侧就是一条小道，道口有扇斑驳的铁门，估计是里头住着的几户共同加装的。方洛的位置可以看到小院儿里投下来的灯光，隐约能听到男人女人的交谈声。
今天没有准备，不适合正面刚。况且，上次用过喷雾了，估计他也会有所警觉，再想得手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能提前为自己找好撤退路线，万一情况不对，她最多三步就能跑进小道去，堵着铁门喊人。
后路想好，方洛分出心来观察眼前的男人，这哥们儿一脸戒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洛冷笑一声，语气轻柔：“看来上次还是没喷够啊，眼睛彻底好了？”
刘仞不敢靠近，她环抱着双手，右手虽然是露出来的，左手却隐了右侧腋下，不知道手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他算是怕了，全身肌肉都是紧绷的，这丫头出手没个章法，不知道下一步有什么招。他觉得自己跟得够小心了，方洛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你到底是谁？”方洛轻声问。
刘仞抬眼看她。
“为什么跟着我？”
“没跟着你，我就住这儿。”
“哦？”
方洛信了才有鬼了，这哥们儿穿得低调，衣服上没有明显的logo，不过他手腕上这块表方洛却是认识的，翡丽家的，看这表盘，再便宜也得上百万。
他能住这儿？
“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人海中遇见了都是缘分。上次是你先图谋不轨，不过我也当场报仇了。我看，这事咱们两清，就此翻篇儿吧，你觉得呢？”
呵，有意思。
刘仞点头，没什么意见。
“那就请你，别再跟着我了。”
方洛等了两分钟，见他没什么反应，试探着往后退了几步。
“我…”
她以为这哥们儿不会再开口了，正打算抄小路走小区后门回去。
“我叫…刘仞，齐天下的齐，壁立千仞的仞，今年27，单身，独子，开了家小公司自己创业呢。”
方洛顿住。
这是什么操作？
这哥们儿没毛病吧！
搁这儿干啥呢？
这一长溜自报家门，是要相亲吗？？？
“上次对你出手，是我一时冲动，我正式跟你道歉。”
方洛看他抬头看自己，眼神竟然有些…真诚？
“对不起。”
说完还微微鞠了一躬。
方洛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能不能来个人告诉她，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其实…”
方洛心里一紧，这哥们儿又要开口了，我要不要先跑为敬？
“其实那天在加隆，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就有些心动，本来我是要跟朋友回房间的，因为不想辜负这份心动，又折回来跟你打了个招呼。”
“什么？”
“那天暴雨预警，我看你跟两个男的进了山，放心不下，想着跟你一块儿吧，好歹有个照应。没想到，那当口正好出了点急事，我就走了。”
方洛静静听着，她想知道他后面做了什么，又知道什么。
“等我半夜回去，听老板说你没回旅馆，我真的很着急，雨那么大，气温也很低，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我不敢想。我朋友跟我一起冒雨进山，我们找了很久，最终找到了那俩男的，但是没找到你。”
“我一直很担心，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那天晚上再次见到你，我才那么激动，没有把握好分寸，实在对不起。”
啧啧啧，“对不起”这仨字已经被他说溜了，张嘴就能来。
方洛当然是不信的，那天晚上他激动归激动，问出的问题却不是关心，更像是质问。
“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
刘仞希冀地看着她，眼露期盼。
“这个…不用了吧…”
“你别急着拒绝我，多认识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吧，没准儿还有用得上我的那天呢。”
方洛微笑道：“谢谢你，齐先生。承蒙喜爱，但是做朋友就不必了。”她指指身后，“天晚了，咱们也该…各自归家了。”
刘仞低下头，挺好，至少她态度软化多了，不再是刚才那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慢慢来。
“好，那…再见。”
不必再见了。
方洛微笑着挥了两下手，心中暗想。
刘仞隐入来时的胡同里，方洛等了一会儿，走到胡同口，看着他从另一头出去，转过身冲自己招手示意，身形一闪拐进华远街，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回去的路上，方洛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她在这片居民区足足绕了三圈，确认没有人跟着她了，这才从小区的小角门进去。
刷开门禁，走进单元楼。
方洛住在四楼东户，这片老小区没有电梯，但好在管理得当，楼道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广告。
终于回到家，方洛打开门厅的小夜灯，室内顿时亮起幽暗的暖黄色。
挎包挂在门口，鞋子随意踢掉。
方洛坐在沙发上，全身放松，昏暗的光线里最适合独自思考。
那晚了解了谱系障碍后，方洛突击了一下孤独症特教老师的技能。
虽然她没有资格证，也没有考级证书，但是钢琴的演奏水平非常好检验，当场弹首曲子就能知道你几斤几两。
最重要的是，钢琴老师虽然很多，但对孤独症干预手段有所了解的钢琴老师，就不多见了。
而天朗正需要这样的老师。
秦蕴见她有孤独症干预训练的经验，考虑再三，答应让她试一节课看看。
转机就在这里，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试课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铮铮大概是跟方洛特别投缘吧，他很听方洛的话，对于方洛发出的指令，不论是练琴还是唱谱，都能很好地完成，非常配合。
没有出现意料中的情绪问题，整节课非常顺畅，如果不是没有眼神交流，方洛甚至都忘记铮铮是个高功能谱系障碍的孩子了。
孤独症，也叫自闭症。
孤独症患者其中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与别人没有眼神对视。即便有对视，也是不到一秒眼神就飘走。
大多数的孤独症患者同时伴有智力低下和感统失调，他们对于人类的情感没有共通能力，是一群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来自星星的孩子。
很多人把这群孩子叫做星宝。
高功能孤独症的孩子，智力是正常的，他们通常记忆力很好，专注力很强，逻辑思维和表达能力欠缺。
由于极强的专注力，他们喜欢一样东西，往往特别容易沉迷。
比如铮铮。
他爱上了钢琴。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坐在钢琴前。
在他还不会弹的时候，只是一个键一个键地戳，就能玩上一整天。
乐此不疲。
试课结束，方洛替铮铮收好曲谱。
她知道秦蕴和铮铮妈妈一直在外间看监控，上课的情况，她们已经看到了。
方洛领着铮铮离开琴房，就见铮铮妈妈眼眶泛红，一把搂过他，抱在自己怀里。
铮铮对妈妈的情绪没有丝毫感知，他觉得被抱得有些不舒服，挣扎着离开妈妈的怀抱，自己站在一旁，嘴中哼唱着刚刚学习的曲谱。
方洛心有感触，带这样一个特殊的孩子，妈妈的内心一定要特别强大吧。
他没有情感表达，也没有反馈，对于感情这个东西，他根本是不需要的。
但父母家人不一样，他们是正常人，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会跟母亲撒娇、求亲亲，孤独症的孩子，他没有这个诉求，很难跟亲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但这只是正常人视角。
正常人觉得他们是孤独的，可是他们自己也许并不这么想。
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没有感情的牵绊，是不是活得更加洒脱？
其实，仔细想想，人生在世，哪个不是孤独的呢。
有谁能够真正感受你的痛苦和快乐？
方洛闭上眼睛，不再深想。
她当上了天朗的兼职老师，教铮铮的同时，也给另外两个孩子上陪练课。
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跟佟晓斌扯上了一点儿关系，虽然目前这点关系看起来一点用也没有，送铮铮来上课的是佟晓斌的老婆，她还没跟佟晓斌正面接触过。
不过，好歹有进展不是吗？
佟晓斌是赵世君的铁杆心腹，铮铮是佟晓斌唯一的孩子。
现在，她是铮铮依赖的钢琴老师，这算不算，握住了佟晓斌的弱点？
走一步，看一步吧。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方洛起身，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太阳穴。
阳台上晾着换洗衣物，她一件一件从衣架上取下来，拢到臂弯里。晾衣杆上的不锈钢衣架摇摇晃晃的，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时，刘仞就站在楼下。
从方洛进去，他就一直观察着楼里的情况。
没有新亮起的灯。
初夏的夜晚本该是清凉的，今晚却异常闷热。
刘仞也不知哪里来的决心，他仰着脖子盯着楼上看了半个多小时，一步都没挪动。
终于，四楼昏暗的阳台出现一道浅色的身影。
刘仞勾嘴一笑，满意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