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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三问     三国之墨香txt下载     三国之墨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8 饥即为用 饱则飏去 下

    吕布与陈珪等人谈话之后,又有消息从江东传来:袁术称帝已有数月,但真正为其开疆拓土的孙策,却一直没有上表称臣,态度十分暧昧。

    其中的寓意,显然不言自明。

    至此,连沧月也不再坚持起初的看法。

    “收押韩胤,送往许都!”吕布最终下定了决心,选择与袁术为敌。

    韩胤被押到许都,曹操将其斩首示众,又请诏迁吕布为左将军,并亲自写下一封书信,对吕布多有安慰、赞誉之词。

    吕布得到天子诏令、曹操手书,颇有些大喜过望。他再次召集州郡文武,商议如何奏章谢恩,并趁机谋取更大利益。

    “本将欲得朝廷敕封徐州牧之职,以正声名。”吕布开门见山,说出心底打算,“在座诸位,谁愿前往许都一行?”

    求取牧伯之职,与押送囚犯大不相同,非胆识、能力过人者不能胜任。

    高顺、曹性等将一听,不由把目光投向陈珪、秦谊两人;至于同为文士的陈宫,因为昔日在兖州与曹操的恩怨,则被大家有意识地忽视。

    “倘若陈老先生不堪劳顿,秦某倒是可以代劳!”秦谊语气温和道。

    以在中原的资历人脉而言,当然由陈珪出使最为适合;但此事难度不低,未必可以达成。而秦谊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给了陈珪从容选择的余地。

    “秦司马有心了!”陈珪捻须笑道,“老夫年迈体弱,有心无力。但犬子元龙正值壮年,若蒙温侯不弃,自当效力!”

    陈登是陈珪的长子,字元龙,曾在陶谦、刘备麾下担任典农校尉,如今虽然职务仍在,却不得吕布重视。

    陈珪这一番话,显然在替长子打算。

    吕布也知座中再无更合适的出使人选,见陈珪如此主动,当即颌首道,“那就有劳令郎奔赴许都一趟!”

    ------------

    小暑时节,陈登出使许都归来,带回的诏令让吕布愤怒欲狂。

    按照诏书所示,陈珪增秩中两千石,陈登拜广陵太守,宗正刘艾出任彭城相;唯独吕布所求的徐州牧一职石沉大海。

    “竖子胆敢欺我!”

    怒喝声中,吕布拔戟斩断案几,“你父劝某协同曹操,拒婚袁术;如今某之所求毫无结果,你父子倒是收获颇丰。自古卖主求荣,莫过于此!”

    对中原世族,吕布的心态相当复杂,可以说是既卑又亢,情绪上十分敏感。昔日袁氏平步青云,如今陈氏坐享其成,都触动了他那敏感的神经。

    若非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只怕吕布早已挥戟将陈登当场斩杀!

    “将军此举,何其不明!”陈登神色丝毫不惧,反而大笑道。

    吕布双目如炬,声势有若虓虎下山,“某如何不明?”

    他仍处在极度愤怒当中,不自觉地动用了无双劲气,一时之间,那特有的金石交击声在堂上回响不已。

    “陈某见曹公,曾有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陈登侃侃而谈道,“曹公却道:非也!孤待温侯,如养鹰隼,狐兔未息,不敢先饱,饥即为用,饱则飏去!”

    吕布自视武勇,有横扫天下之力,听到这里,面上的怒气顿时有所缓和。

    “陈某再问:谁为狐兔?”陈登继续道,“曹公答道:淮南袁术、冀州袁绍、江东孙策、荆襄刘表、益州刘璋、汉中张鲁,皆狐兔也!”

    “曹公知我也!”吕布反怒为喜道。

    真正了解你的人,通常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吕布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他以前不以为然,如今却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对曾经的敌人曹操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然而,吕布并不明白:再了解你的敌人,始终也是敌人,而不是朋友。

    ------------

    浮玉山,位于丹阳、吴郡交界之处,东能俯瞰钱塘大潮,西可眺望黄山云海;山中峰恋叠翠,古木葱茏,素有“大树华盖闻九州”之誉。

    山势连绵不下数百里,分为东、西两大峰群,主峰顶各有一池,长年不枯,宛若双眸仰望苍穹,因此又名天目山。

    其中东山的景致最具灵气,多有峡谷、飞瀑,又有奇峰、云海。

    云海深处,有青壁石峰如同刀斧劈开,上有一方台,台旁石笋耸立,高逾数丈,五石分峙,各自高撑,状如莲花。

    时近黄昏;莲花台。

    夕阳西下,云气升腾,石笋缥缈,台上隐约可见一道绝美的倩影盘坐,金纱蒙面,身着宫装,衣袂飘飘,恍若仙神。

    唳~!

    峰下蓦地传来一道清啸,有如鸾鸣凤奏,让人神魂为之飞动。

    清啸声中,只见峰侧有淡黄色的轻烟扶摇直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穿过云海,台上多出一道妙曼无比的身影。

    “你倒是舍得回来哩!”伴着一道婉转动听的吴侬软语,宫装丽人缓缓睁开双眸,顿见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如此绝世风姿,自然是南华夫人!

    “任性,可是女人的天性呢!”来人声音性感空灵,曲线惊心动魄,正是沧月,“娘亲这话,小玥可不敢忘怀哩!”

    沧月真正的姓名,唤作公羊玥。

    玥者,音月,乃是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颗神珠。相传黄帝之子少昊出生时,有五色凤凰领百鸟集于庭前,并衔果核掷于少昊手中,是为玥也。

    虽然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命名,但公羊阁二百年之野望、南华夫人数十载的夙愿,全都在其中显露无遗。

    “你既然肯回来,想必终于明白那吕奉先并非良选!”眼前与女儿单独相处,南华夫人又是与平时迥异的一番情态。

    沧月双眸一黯,低声叹息道,“绕不开的选择,人生真是艰难哩!”

    “吕奉先不过有匹夫之勇,对我公羊阁而言,甚至还不如当年的史仲陵!”南华夫人黛眉一蹙,“你若是为此道心失守,如何继我传承?”

    公羊阁建立二百年来,一向是母女相传,其中另有道理,暂且不提。

    沧月先是神色一怔,忽地嫣然笑道,“徐扬未定,袁公路却在寿春仓促称帝,此举愚蠢透顶,娘亲为何并未阻止?”

    “汝南袁氏空有百年传承,行事却似小人得志。”南华夫人眸光一凝,怒声道,“袁绍妄杀刘和,袁术擅自称帝,均得于道人默许。他们这般自以为是,本宫倒要拭目以待!”

    沧月的心思何等玲珑剔透,略一思忖,已知此事背后的因果。

    昔日袁绍以醉心花毒对付吕布,沧月一怒之下支持吕布争霸,与汝南袁氏反目。南华夫人并未干预,想来于吉、袁氏心怀不满,与公羊阁生出隔阂。

    一念及此,对未来的道路,沧月心底已有抉择,“娘亲向来高瞻远瞩,早就未雨绸缪,对此或许已有应对之法?”

    “嗯哼~!”南华夫人怒气顿消,瞬间化作嫣然一笑,“先辈早有教训,本宫又岂无后手?小玥,你可还记得陆子羽、夜叉瞳那对子女?”

    沧月轻点螓首,同时露出好奇之色。

    “墨家与我公羊阁一向不和,本宫偏要让其嫡传后人为我所用。”南华夫人娇笑道,“那小丫头认山妤为母,又得本宫亲自教诲,绝非凡人!”

    “那小子呢?”沧月问道。

    “哼~!”南华夫人怒声道,“那小子本由郑姜照看,却被葛孝先带走。若非看在左师兄面上,本宫定要他好看!”

    “还真是失礼呢!”沧月双眸含笑道,“待那丫头、小子长大,天下只怕早已鼎定,娘亲大人考虑得实在够远哩!”

    “培养人才,本非一朝一夕可成。”南华夫人瞥了沧月一眼,幽幽道,“眼前本宫所能倚仗的,就只有小玥啦!”

    “娘亲有何打算呢?”

    “曹孟德奉迎天子,已是奇货可居。此子先在雒阳收尹氏,又在宛城纳邹氏,对他人之妻似有偏爱,倘若小玥又或小蝉出马,岂不是手到擒来哩?”

219 卿之由也 为之奈何 上

    建安二年七月中旬。

    韩胤被解赴许都处斩的消息传到寿春,袁术大怒之下,以张勋、桥蕤为将,与依附在豫州的韩暹、杨奉军连势,步骑不下五万,共击吕布。

    消息传到下邳,吕布急忙召集麾下文武相商。他虽自领徐州牧,但仅得三郡,分兵彭城、东海后,下邳不到万人。

    “袁术大军来袭,乃你父子二人招惹所致,如今可有什么话说?”吕布神色不善,目光缓缓扫过场上的陈珪、陈登。

    在中原群雄中,吕布以武力见长,虽然因沧月而参与关东州郡的角逐,但待人行事却多凭一时意气,并没有与地方世族把利益绑定在一起。

    虽然据有半州之地,作风却似流寇!

    秦谊在旁边冷眼旁观,心底暗自叹息。

    陈宫见状,寒声道,“陈氏父子媚朝廷而求爵禄,后果却由将军承担。不如斩其首级献给袁术,敌军自会退却!”

    所谓恨屋及乌!在兖州的时候,陈宫与曹操由故交变为仇人,对亲善曹操的陈珪父子,难免生出极深的敌意。

    起初袁术不顾天子都许,悍然称帝,陈宫不便多说。但眼前兵灾来临,吕布态度有所摇摆,他立即借机发动。

    “温侯何须担忧!”陈珪神色自若,不慌不忙道,“袁军兵马虽多,不过乌合之众罢了,若要退敌,其实不难!”

    “呃~?”吕布听得神色一怔,接着催促道,“你且说来听听!”

    “韩暹、杨奉本为汉臣,只因获罪于曹操,一时无处可去,这才依附袁术。”陈珪侃侃而谈,“两人屡次护驾,温侯手杀董贼,俱是汉室功臣!”

    “袁术罔顾朝廷,悍然称帝,可谓乱臣贼子,与韩暹、杨奉分属敌对!”

    “有此渊源,温侯只需修书一封,即可令二将倒戈相向,逆转形势!”

    陈珪这一番话说完,高顺、曹性、秦谊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你既有如此充足的信心,可敢亲自前去下书?”陈宫沉声问道。

    不等陈珪回答,陈登在一旁抢先道,“家父年迈体弱,前往韩暹、杨奉军中下书一事,在下身为人子,自当代劳!”

    “韩暹、杨奉本为白波流寇,行事贪图利益,只论道义不足以说服二人。”秦谊深谙纵横之道,提议道,“袁术军中物资,不妨尽数许给对方!”

    “正该如此!”吕布欣然道。

    ------------

    几天后,袁术的大军逼近下邳,在城南安营扎寨。吕布果断率人马出击,刚一逼近营寨,韩暹、杨奉两部同时呼喊,临阵倒戈,袁军大乱。

    猝不及防之间,军中将校各自为战,相继战败,临阵被斩者超过十数;至于普通士卒,或者当场被杀,或者坠水而亡,数万步骑,损失过半。

    张勋、桥蕤有如惊弓之鸟,不敢稍作停留。吕布、韩暹联军一路追杀,渡过淮水,直抵九江钟离县,大肆劫掠一番之后,才迤迤然退回淮北。

    对面袁术亲率大军赶来,但两岸船只早被吕布军焚毁,双方隔水相对。

    “吕将军,为何背弃昔日之约?”纪灵奉袁术之命,纵声喝问道。

    “哼~!”吕布冷喝道,“汝南袁门世受汉室深恩,如今天子东归,袁公路不思回报,反而叛逆称帝。大义当前,儿女亲家之约,何足道哉!”

    “天下非一人一家之天下!”纪灵反驳道,“昔日秦二世胡亥暴虐无道,遂有乡民在大泽揭竿而起;沛公刘邦应运而生,以赤代黑,遂有天下!”

    “汉室享有天下近四百年,自桓、灵以来,奸宦当道、民不聊生。昔日光武曾言:代汉者,当涂高。我家主公龙蟠九江,不过顺应天意而已!”

    当涂县位于九江境内,百余年来,江淮一带不断有人兴兵举事,纪灵所说谶言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原因。

    汝南袁氏不但精研,更是笃信。昔日袁术放弃南阳,东来九江,固然有刘表、曹操的威胁之故,更有这句谶言之故。

    “纪将军口舌之利,远在领兵打仗的本事之上!”吕布神色不屑道,“纵然巧舌如簧,却也难掩袁公路谋逆之举!行事奉以谶言,更是徒增笑耳!”

    “哈哈哈哈~!”吕布身后众将听到这里,全都纵声大笑。

    曹性、宋宪等并州将领长于边地,一向并不相信图谶之说。韩暹、杨奉为白波旧将,出身寒门,起事只图温饱富贵,心底其实对图谶不以为然。

    “背主家奴!”袁术见状,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不等袁术发作,忽然有数骑从大军后方匆忙赶来,为首一人,正是奉他之命留守九江的从弟袁胤。

    袁胤赶到从兄身前,低声匆匆数语,袁术神色大变,再也不顾得与对岸的吕布、韩暹等人置气,当即挥师退走。

    直到次日,吕布得到孙策使者来报,才知道袁术退走的缘故:

    正在江东作战的孙策,业已接受许都朝廷封赏,袭爵乌程侯、领会稽太守、假明汉将军,奉诏与左将军吕布、吴郡太守陈瑀共同讨伐袁术。

    “将军不妨退回下邳,静观其变!”陈宫适时劝谏道。

    陈宫言下之意,显然是提醒吕布不要自损实力,以免被他人所趁。

    “公台此言甚是!”

    吕布对此心领神会,当即留韩暹、杨奉守夏丘、徐县,作为与袁术势力之间的临时缓冲,自己则率部退回下邳。

    ------------

    豫州下辖颍川、汝南、粱国、沛国、陈国、鲁国。其中沛国的谯县,与汝南、梁国、陈国紧密相邻,一度曾是豫州的治所,也是曹操的故乡。

    在吕布、袁术对阵淮水中下游的时候,陆翊、珞伽早已离开下邳,来到了谯县。两人并未前去曹氏祖宅,而是来到了县城西南六十里外的许家坞。

    陆翊对坞堡守门的乡勇报上姓名、来意,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一条铁塔般的大汉从堡内疾行而至。

    “陆哥儿!”来人一声虎吼,双臂张开,紧紧抱住陆翊。

    “许大个儿!”陆翊同样喜形于色,反手抱住许褚。

    两人相互一较劲,力量上依旧难分高低。与十三年前在雒阳相比,陆翊的体形并没有明显变化,许褚则明显更加粗壮,足以用腰大十围形容。

    “看来这些年你吃得很不错!”两人刚一分开,陆翊就忍不住揶揄道。

    许褚“嘿嘿”一笑,转头望向珞伽,“该唤你夜叉瞳?还是陆家弟妹?”

    强者自有气息,他虽然不曾见过珞伽真容,仍然一眼认了出来。

    “那就看许大哥是想相杀?还是要与故人叙旧呢?”珞伽嫣然笑道。

    她这一笑,当真有如鲜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许褚看得一呆,大笑道,“说到眼力,果然还是陆哥儿更胜一筹!”

    昔日珞伽以夜叉铜具遮面,虽然难以尽掩美貌,但始终过于冷冽,与眼前相比,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若论口舌之利,他又远远不及许大哥啦!”珞伽知道许褚与陆翊交情匪浅,俨然把对方当作自家人,毫不见外。

    “哈哈哈哈~!”许褚又是一阵大笑,“陆家弟妹不改昔日之风,言辞犀利,不在武道身手之下,比起我家里那婆娘,可要痛快多了!”

    陆翊好奇问道,“还不知道嫂夫人是何方神圣?”

    “说了你们也不认识!”许褚眼中闪过一丝寂落,接着又笑道,“在家中呆得久了,却不过老父的情面,三年前娶了一名远房表妹为妻!”

    一个男人若是错过了最想娶的女子,通常就会变得随意,因为反正都不是她,娶的到底是谁,已经不再重要。

    许褚单恋公孙大娘的事,陆翊岂会忘记,当即转移话题道,“聊了半天,也没有请我们进堡,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220 卿之由也 为之奈何 下

    许褚领陆翊、珞伽进入坞堡,为二人引见族中长辈、自家妻室后,这才来到校场附近的楼阁之中,对坐而谈。

    “许家坞规模不小,居民只怕不下三五千人?”陆翊看得有些感慨。

    中原坞堡之风,起于新朝王莽年间,乃是地方大族在战乱用以自保的手段。后来光武帝曾下令摧毁,但一旦发生战乱,又再度普及开来。

    许褚一面让人摆上酒菜,一面笑道,“族人不过三千,另有县乡流民千余。此地位于中原腹心,多受战乱波及,不如此不足以自保!”

    “来此途中,常听人说起虎痴大名。”珞伽饶有兴致道,“两年前有上万汝南黄巾来袭,坞堡寡不敌众,箭矢耗尽,最后竟被许大哥以飞石击退?”

    “哈哈哈~!”许褚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俺老许的这身蛮力,半数乃是天生。若论单挑,一向逊于陆哥儿;倘是群战,只怕天下难寻敌手!”

    真气的威力虽然巨大,却不如肉身力量持久。在群战中,力量大小、速度快慢固然不可或缺,但耐力更是至关重要。

    陆翊轻轻摇头,微笑道,“当今武道昌盛,单以肉身力量而论,可与你老许比肩者,据小弟所知,至少不下四人!”

    “呃~?”许褚顿时生出好胜之心,“陆哥儿,你且说给俺听听!”

    陆翊手指娇妻说道,“这第一位,当数珞小花的那位兄长,五原吕布。他突破炼神虽然并不算早,但天生战体,堪与昔日霸王项羽相提并论!”

    吕布纵横漠北、虎啸中原,许褚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即点头不语。

    “至于另外三人,与你当在伯仲之间。”陆翊继续道,“河东关羽、诼郡张飞、陈留典韦,俱为世间熊虎之将!”

    “俺老许倒想见识一番!”许褚听到这里,那双牛眼顿时放出光芒来。

    “可惜典韦已在年初战死,唯余吕、关、张。”陆翊不胜唏嘘,转而问道,“对当今中原的形势,老许如何看待?”

    “汉室衰落已久,非如光武刘秀者,难以中兴!”许褚正色道,“袁术枝强干弱,吕布恃勇骄横,都可不论;唯有曹操、袁绍或可问鼎天下?”

    他曾在碎叶城留驻多年,耳闻目染之下,对中原形势自有一定判断。

    珞伽听到许褚对兄长的评价,在旁边蹙眉沉思,并不言语。

    不等陆翊答话,许褚继续道,“曹操奉迎天子,又是谯县老乡,真要说起来,俺老许其实更看好此人一些!”

    “如此甚好!”陆翊欣然道,“汝南袁氏与太平道、公羊阁关系匪浅,乃是黄巾之乱、董卓入京的罪魁祸首,无论于公于私,小弟与之势难两立!”

    “曹孟德用人唯才是举、行事礼法并施,与小弟心中所向虽有差异,但放眼当今中原,或许已是最为可行的举措。”

    “早在五、六年前,小弟就与曹孟德暗中联手,以遏制汝南袁氏!”

    说到这里,陆翊又将公羊阁、太平道、袁氏的行事、关系简要说明一番,让许褚听得神色数变,愤慨不已。

    “如此看来,当年伏击王师、杀害伯父母、掳走公输老爷子几件事,全是公羊阁在幕后策划!”许褚怒喝道,“要对付这伙奸贼,算俺老许一个!”

    “许大个儿,小弟有件要事相托!”陆翊神色一肃道。

    “但说无妨!”许褚爽快应道。

    “投效曹操,护其安危!”陆翊沉声道,“我等与公羊阁之争,远不止师门、亲族恩怨。若要断其根本、免其荼毒,非借曹孟德之手不可!”

    公羊阁擅长操纵世俗人心,倘若得势,必然大兴图谶之说,大肆愚弄天下百姓;长此以往,华夏各族再无真正的智慧可言,尽剩一群乌合之众!

    许褚并不完全明白其中道理,但他向来信任陆翊,略一思忖,当即应道,“既然你已开口,俺老许还有何话可说?”

    真正的朋友,在于相知;而在相知之外,更可肝胆相照、义不容辞。

    “哈哈哈~!”两人对视一眼,纵声大笑,只觉畅快至极。

    珞伽看得嫣然一笑,提醒道,“光顾着说话,酒菜都凉啦!”

    许褚、陆翊这才恍然,也不客气,三人一起举箸,大快朵颐。

    “实在可惜了,陆哥儿饮不得酒!”许褚吃了片刻,面露遗憾道。

    珞伽放下竹箸,盛情相邀道,“许大哥若有雅兴,不如小妹敬你一坛?”

    “好!”许褚自然不甘示弱,单手拎起一坛酒,“咕噜噜”一通猛喝。

    对面珞伽饮酒虽然没有这般响动,但一坛酒水倾泻而下,几乎毫不停歇,竟赶在许褚之前喝得一干二净,把旁边侍立的僮客看得目瞪口呆。

    “弟妹海量,只怕甘小子也不如。”许褚坦然认输道,“俺老许服了!”

    碎叶城三大酒鬼,甘宁排在第一,韩龙、许褚大约不相上下。

    “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珞伽一坛酒水下去,双眸变得分外明亮,“这两件事情,天下无人可与小妹相比!”

    “痛快!”许褚大声喝彩道。

    三人又吃了一会儿酒菜,许褚忽然正色道,“若那沧月真是公羊阁传人,陆哥儿与弟妹可曾想过如何是好?”

    刚才说到公羊阁的时候,陆翊并未隐瞒吕布、沧月相关的事情。

    陆翊与娇妻对视一眼,沉声道,“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我那兄长为了沧月,不惜攻打涉县,重伤亲友。”珞伽双眸一寒,“若他定要袒护沧月,只得一起做个了断!”

    ------------

    处暑时节;下邳城。

    吕布正在府中独自喝着闷酒,行踪不定的沧月忽然归来相见。

    “眼前袁术众叛亲离,幸亏奉先早有先见之明!”沧月嫣然笑道,“形势如此,正该庆贺才对,奉先为何烦闷?”

    “阿月有所不知!”吕布面上隐有怒色,“泰山臧霸与琅琊相萧建相争,担心为夫干涉,特派人许下军资若干。岂料他获胜之后,毁诺不给!”

    “为夫亲自前往索取,竟被臧霸拒之城外,实在可恨至极!”

    沧月已从司马貂口中听说此事,不由嗔怪道,“奉先已是一州牧伯,为何不听仲达之劝?为了些许军资,竟然自降身份,实在有损自家威名!”

    吕布临行之前,高顺曾出言相劝:将军威名远播,远近皆畏,何求不得,怎可自行求赂!万一不克,岂不自损威名?

    “若非州郡物资不足,为夫何至于此!”吕布无奈道。

    说到这里,他眉头紧皱,“自入秋以来,天旱地荒。陈元龙外就广陵太守后,典农校尉一职空缺,应对手段不足!”

    “嗯哼~!”沧月眸光一转,顺势道,“那韩小雨本是难得的人才,奴奴前后谋划两次,可惜都被你那妹婿破坏!”

    “哼~!”吕布怒哼一声,转而叹道,“昔日为夫助袁本初横扫黑山,也难怪陆小子心有不平!事到如今,他与我那小妹挂记的可不止这件事!”

    沧月对吕布何等了解,当即问道,“可是与奴奴有关哩?”

    吕布忽然沉默下来,猛地端起酒坛狂饮一通,这才沉声问道,“阿月,你与那公羊阁、太平道,到底是什么关系?”

    显然,当日对小妹珞伽的回答,乃是吕布一力掩饰的做法。

    “答案如何,会影响奉先的立场么?”沧月神色一黯,让人怜惜不已。

    “阿月多虑了!”吕布霍然起身,一把将眼前的女子揽入怀中,缓缓道,“为夫此问,不过想要一个真相而已!”

    “嗯呢~!”沧月低头垂首,紧紧依偎在这个强壮温暖的胸膛上。

221 八百儿郎 陷阵营 上

    因袁术在九江悍然称帝,建安二年开春以来,江淮一带烽烟不断,各方势力或者直接参战,或者在幕后操纵,局势变幻莫测。

    八月中,孙策北上讨伐袁术,刚到吴郡钱塘,就与陈瑀发生冲突。陈瑀屡战屡败,无可奈何之下,单骑投奔袁绍。

    陈瑀乃是陈珪的从弟,在初平四年被袁术表为扬州太守。

    后来袁术在兖州被曹操、袁绍击败,转而东取扬州,陈瑀却拒绝袁术入境,背后显然涉及袁氏兄弟之争。

    秋九月,袁术因豫州陈国富足,诱杀陈王刘宠和陈国相骆俊,掠其物资。曹操东征袁术,途中得陆翊举荐,收许褚为都尉,随行左右宿卫。

    袁术遣桥蕤、李丰、梁纲、乐就等将迎敌,被曹军击破,尽数斩杀。袁术狼狈逃走,势力退出淮北,豫州尽属曹操。

    曹操顾虑南阳张绣、冀州袁绍的威胁,并未顺势南下九江;只是以豫州牧刘备驻守沛国,面授机宜之后,自行退兵。

    转眼又是一个来月过去。

    立冬时节;下邳城,秦府。

    午后时分,诺大的后园中,一个四、五岁的男童在亭子里安静地临摹字帖;亭外秦谊、杜玉蝉一面漫步,一面闲谈。

    “小蝉,你若真与关长生复合,秦某并无异议,只盼你们能够善待阿苏。”秦谊目视亭中男童,轻声叹息道。

    这个孩童,正是秦谊与杜玉蝉所生,大名秦朗,小名阿苏。

    “阿苏也是妾身所出,自然不会亏待。”杜玉蝉眸中闪过温柔之色,接着问道,“宜禄花费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难道只为查明少主的身世?”

    自从元夕之夜挑明立场之后,这对夫妻之间反而多了几分真正的信任。

    “沧月的见识,曾让秦某为之动心!”

    秦谊目光悠远,沉吟道,“但在风陵渡驿站见到夫人与小貂时,秦某已然生疑;等到太平道‘郭太’出现,则难免生出更多的疑惑来。”

    他这番话看似答非所问,但杜玉蝉却听出了一些名堂,其中蕴含的意思,和元夕之夜所言,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碎叶城乃是秦某心中的一片净土,王师、公输老爷子更是值得钦佩的长者。”秦谊继续道,“眼见有人以阴谋相害,秦某又岂能善罢甘休!”

    “你这份执着,还真是让妾身羡慕呢!”杜玉蝉幽幽叹息道。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问道,“当日陆子羽前来下邳,可是宜禄暗中知会?”

    “非也!”秦谊摇头道,“那次子羽前来,其中另有缘故。但正因有了他的加入,秦某才有几分底气探个究竟!”

    “奴家心中另有一个疑问。”杜玉蝉眸光流转,望向秦谊道,“宜禄与奴家成亲多年,可曾动过几分真情?”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越是习惯算计别人,反而越是在意别人对自己是否真心。这个问题的背后,其实藏着一颗敏感多疑、伤痕累累的女人心。

    “有过!”秦谊毫不犹豫道。

    杜玉蝉双眸一亮,平添了几分神采。

    “但你化身貂蝉侍董,却不曾问过秦某是否愿意。”秦谊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苦笑道,“想来在你心中,秦某不过是一个略有价值的工具罢了!”

    “工具?”杜玉蝉黯然道,“妾身何尝不是如此!在少主心里,不但你我是工具,必要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工具!”

    当初对付董卓,沧月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有她最为清楚。

    “沧月如此待你,你为何不愿说出她的真正身份?”秦谊沉声道,“你我夫妻多年,撒谎与否,我岂有不知?”

    显然,在秦谊眼里,杜玉蝉早已知道沧月的来历,只是不愿说出而已。

    “宜禄,你想得太简单了!”

    杜玉蝉幽幽叹息道,“少主的身份,所知者不过寥寥数人。一旦让陆子羽得知,有温侯袒护,少主未必会有什么事,你我却有生死之危!”

    她这句话隐隐道出了沧月的来历,秦谊却恍若不知,感慨道,“吕将军纵有千般不是,对妻妾确实让人无话可说!”

    杜玉蝉幽怨地瞥了秦谊一眼,自怜自艾道,“若是有人能如温侯这般待我,妾身虽死无悔!”

    “关长生也做不到么?”秦谊问道。

    杜玉蝉神色一怔,接着发出“咯咯”娇笑,有如花枝乱颤,半晌之后才停了下来,“宜禄,你这是在吃醋哩!”

    “或许吧!”秦谊微微一笑,忽然问道,“你最近是否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呢?”杜玉蝉美目一凝,面上满是无辜的神色。

    “事出反常,必有缘故。”秦谊肃然道,“你今日的言行,似有别离之意,但在秦某看来,却并非为了关长生!”

    杜玉蝉顿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些事情,即使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宜禄,若有机会,你还是早些离开徐州吧!”

    秦谊听得神色一变,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女子、亭中的孩童,颇有不舍。

    “妾身与阿苏的安危,你完全不必担忧!”杜玉蝉叹息道,“但你若是不走,只怕未必还有机会再与故人相会!”

    ------------

    这一年的冬季也不平静,天下不断有新的变故传开:

    南阳方面,曹操再次征讨张绣,连拔舞阴、湖阳两城,斩杀刘表麾下将领邓济,直接威胁到刘表、张绣之间的粮道。

    司隶一带,白波军旧部胡才、李乐在河东,前者被仇家所杀,后者病死;西凉军悍将郭汜在郿县,被部将伍习所杀。

    韩暹、杨奉在下邳不事生产,以寇掠地方为食,最终难以为续,向吕布提出欲去荆州投奔刘表,却被拒绝。

    两人由此生怨,主动与沛国刘备联系,相邀共击吕布。刘备假意答应,诱使杨奉入城,在接风酒宴上擒下斩首;韩暹仓皇出逃并州,半途被杀。

    大寒时节;下邳城。

    天色阴沉,刚到午后,就飘飘扬扬地下起一场大雪来。

    沧月看见大雪,顿时来了兴致,让人整治好一桌酒菜,将司马貂、杜玉蝉两家人请过来,齐聚后园亭榭当中,一起赏着飞雪,把酒闲谈。

    吃到半途,吕绮玲玩兴大发,取过镔铁打就的双戟,就在风雪当中挥舞起来。她身材高挑,样貌出众,又正值青春年少,自成一道风景。

    甥儿像舅,侄女像姑。

    吕绮玲在风雪中的身姿,落在沧月的眼中,不由想起年轻时候的宿敌夜叉瞳来,一时看得嘴角噙笑,若有所思。

    “报!”正在这时,有值守军士前来禀道,“中郎将陈宫在府外求见,说是擒获一名刘备的使者,有要事相告!”

    “让公台带人来这里相见!”吕布听得眉头一皱,沉声吩咐道。

    不大一会儿,陈宫当先赶来,后面两名士卒押着一名商旅打扮的男子。

    陈宫派人暗中监视刘备在沛国的动静,吕布早就知晓,当下也不啰嗦,直接问道,“公台,此人有何不妥?”

    “将军看看就明白了!”陈宫慎重递上一枚青竹信筒。

    信筒油漆已开,吕布并未在意,从中拿出一卷帛书,双目扫过,顿时虎目一寒,浑身杀气大盛,“二贼安敢如此!”

    吕绮玲见到这边的响动,再无心情演武,急忙赶了过来。

    沧月接过帛书,缓缓念道:奉命欲图吕布,敢不夙夜用心。但备兵微将少,不敢轻动;待曹公大兴王师,备当为前驱。谨严兵整甲,专候钧命!

    “此信当真出自刘备之手?”高顺生性谨慎,不由生出几分疑虑来。陈宫与曹操、刘备有怨,他岂会不知!

    陈宫神色一变,正要辩解,吕布忽然开口道,“仲达不必多疑,这封密信,确是刘备亲笔所书!”

222 八百儿郎 陷阵营 下

    吕布读书不多,只是相对中原士族而言,实际也算得上粗通文采。

    在徐州这两年左右,吕布自然看过前任刘备的不少手书;以他的眼力,信中字迹是否出自刘备本人,并不难判断。

    仔细审问之后,吕布让人将使者押入城中大牢,神色变得十分阴晦。

    “昔日沛公鸿门赴宴,席间隐忍负重,回营立诛曹无伤!”陈宫肃然道,“曹操、刘备均为当世枭雄,城府极深,一贯笑里藏刀,与沛公无异!”

    兖州于曹操、徐州对刘备,乃是立于乱世的基业,正在崛起之际,却被吕布、陈宫所毁,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

    “哼~!好一个世俗人心!”吕布念及当初沧月之言,怒极反笑。

    曹操、刘备能够常年隐忍,伺机而动。吕布行事却多凭意气,所为无常;对他来说,前者的做法实在匪夷所思。

    “事已至此,如今唯有与袁公路言和,方可自保。”沧月幽幽叹息道。

    吕布面露难色,一时不语,显然想起了之前与袁术的冲突。

    “奉先不必多虑!”

    沧月劝慰道,“袁公路早已众叛亲离,与我等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这个道理袁氏不难明白,只需派人前去示好,给他一个台阶即可。”

    “属下愿替将军一行!”秦谊拱手为礼,自告奋勇道。

    “甚好!”吕布目露欣慰之色。

    秦谊跟随沧月的时间极长,但除了最初寻找新朝宝藏时暂露头角外,中间那十来年,几乎并无任何建树。

    到吕布入主徐州后,却渐渐让大家刮目相看。只因并州诸将行事粗犷,与地方豪强难以相处,多赖秦谊居中协调。

    出使淮南,再无一人比秦谊更加适合。

    眼见司马貂的目光朝自己望来,高顺霍然起身道,“刘备包藏祸心,其罪当诛,末将愿替将军讨伐此贼!”

    不等吕布答话,陈宫在旁边摇头道,“眼前并非讨伐刘备之时!”

    说到这里,陈宫略作停顿,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他才继续道,“如今曹操已从南阳退兵,若是刘备有难,他必然发兵相救!”

    “一旦两家联手,则不易匹敌。”

    “在用兵之前,必须准备周全:除秦司马出使淮南外,不妨派人联合泰山臧霸,同时暗中向彭城集结兵力。”

    “南阳张绣与曹操有杀子之仇,二者早晚必将再战。待曹操再征南阳之时,将军再出兵讨伐刘备,方是良策!”

    吕布等人听得点头不已,吕绮玲却难掩心底疑惑,担忧道,“那曹操、刘备不见了送信使者,难道不会生疑?”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陈宫先是一怔,随即笑道,“适逢乱世,使者若是亡于乡野山贼之手,实在不足为奇!”

    ------------

    转眼进入建安三年。

    春三月,曹操趁袁绍被公孙瓒拖在易京,再次出兵进攻张绣。夏四月,关中段煨等将奉诏讨伐李傕,夷其三族;段煨因功迁安南将军,封乡侯。

    吕布闻讯,以刘备抄掠己方所购并州马匹为由,遣高顺、张辽率大军西进沛国,讨伐对方的不义之行。

    立夏时节;沛国相县。

    得知吕布军大举来袭,刘备自知兵少难以匹敌,一面派出快马向曹操求救,一面整顿礌石、滚木,打算固守待援。

    经历关中、兖州等战事之后,高顺、张辽已有丰富的攻城经验,当下并不着急发兵攀城,只以远程投石打击为主,不断消磨城中的兵力、士气。

    关羽、张飞数次出城冲杀,试图摧毁投石车,均被对方乱箭射回。

    如此连续数日,城中士气低靡不振。

    “若是照此下去,只怕等不到曹司空的援军,城池即被攻破!”面对眼前的局势,刘备决定铤而走险,“为今之计,只能反守为攻,毁其粮道!”

    经过几番起落,刘备只有步卒三千,骑兵五百;而城外的敌军,足有上万人马。摆在刘备面前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大哥,这事就交给俺去办!”张飞正觉得憋屈,当即大声嚷道。

    关羽双目微睁,沉声道,“袭击粮道,非关某莫属!”

    他为人一向高傲,当初败给吕布也就罢了,如今被高顺、张辽困在城中,心中的郁闷,绝对不在张飞之下。

    张飞正要争辩,刘备断然道,“此事关乎我等生死存亡,两位贤弟不必相争,就由我兄弟三人携手同去!”

    “兄长,城中怎可无人坐镇?”关羽神色愕然,提醒道。

    “文有子仲、宪和、公祐,武有子方、坦之,云长何须多虑?”刘备决心一定,尽显豪气,“我等尽起城中轻骑,趁夜出城,敌人定然疏于防范!”

    关平时年二十一,表字坦之,武力已臻一流,远在糜芳之上。

    ------------

    午时;相县城东二十里,相山峪。

    相山乃是泰山的余脉,山势虽然不高,却多被树林、草丛覆盖。南面山脚一条杂有碎石的土路,正是由彭城、萧县往西通向相县的官道。

    上百辆牛车排成长长的一列,在五百军士、五百民夫的押运下,自东缓缓而来。为首一将猿臂狼腰,手执长矛,背负大弓,正是并州骁将曹性。

    “喝啊~!”

    车队刚转过山峪,陡然响起一道震天动地的大吼,接着从道路两侧的树林中冲出数百骑兵,直奔牛车杀来。

    “张飞!”

    “关羽!”

    “刘备!”

    曹性看清为首三人,顿时大惊失色,“敌将厉害!随我退入山林!”

    双方军士数量相当,但以步卒对骑兵,而且敌方还有关羽、张飞这等熊虎之将,曹性心知毫无胜算,唯有上山自保。

    “哈哈哈~!”张飞眼见敌军一触即溃,丢下满地牛车,不由纵声大笑。

    他正要策马追赶,被赶上来的刘备喝止,“穷寇勿追,损毁粮草要紧!”

    嗖嗖嗖~!

    正在这时,附近一辆牛车布帘掀开,猛地射出一排劲矢,目标直取刘备。

    “大哥小心!”暴喝声中,张飞浑身真气光芒闪动,手中破军蛇矛闪电般刺出,已将十来支弩箭挑飞。

    嗖嗖嗖~!

    噗噗噗~!

    与此同时,箭雨破空声再起,从半数牛车上疾射而出。邻近的骑士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惨呼、倒地之声不绝于耳。

    “杀~!”

    雄浑的喊杀声中,从牛车上冲出来数以百计的重装步卒,一手持盾,一手持矛,簇拥着百余皮甲弩兵,很快集结成群,对残存的刘军展开剿杀。

    其中一将身先士卒,体魄雄壮,神色木讷,正是高顺。

    “陷阵营!”刘备惊呼出声。

    兵者,诡道也!

    刘备在算计高顺、张辽的粮道,对方却棋高一着,设下圈套相待。

    “偃月斩!”

    关羽蓦地一声暴喝,浑身青绿色真气大盛,掌中冷艳锯撩出一道半月形光芒,直取冲杀而来的高顺。

    轰隆~!

    就在间不容发之际,一团土黄色的真气风暴炸开,高顺手中的长矛破空而出,堪堪击溃那道充满杀机的气芒。

    “喝啊~!”

    张飞掌中的破军蛇矛往前一挥,猛地挑起一辆牛车,用力往外一甩,牛车轰然飞出,顿时砸倒一群陷阵营悍卒。

    嗖嗖嗖~!

    不等高顺下令,附近的弩手纷纷把目标指向关羽、张飞。

    “杀~!”

    趁着关、张遮挡箭矢,数十名步卒同时刺出长矛,直取两人的坐骑。正面对决之下,陷阵营的反应、配合何等惊人!

    “啊~!”

    混战之中,刘备忽地发出一声惊呼,左臂已经中了一箭。

    “嘿哈~!”对面山林中窜出一将,正是先前佯装败逃的曹性。他手握铁胎大弓,弓弦兀自颤动不已。

    “哇呀呀~!”

    震耳欲聋的怒喝声中,张飞掌中破军蛇矛带出上百道幻影,几乎不分先后地点在前方十数面大盾上。

    噗~!噗~!噗~!

    首当其中的陷阵营悍卒纷纷口喷鲜血,往后跌倒。

    不等张飞策马上前,伴着密集的箭雨,又有数十名步卒挺矛迎来。

    轰隆隆~!

    与此同时,东边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不下两百重装骑士映入眼帘。

    “带大哥先走!”关羽挥刀劈碎一支射向刘备的利箭,急声催促道。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刘备军的五百骑兵已经伤亡大半,而对方只不过付出了三、五十人的代价,尚有五、六百悍卒。

    一旦那两百重骑赶到参战,只怕除了关、张之外,再无一人可以脱身。

    “撤~!”刘备知道事不可为,当先策马往西面疾驰而去。

    “青龙斩!”

    关羽转身之际,忽然反手劈出一刀,又有气芒离体而出,化作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将追击而来的高顺阻在原地。

    “画地为牢!”

    张飞掌中蛇矛蓦地化出上百条幻影,横扫四周,靠上前来的陷阵营悍卒如遭雷噬,箭矢、矛盾纷飞,纷纷闷哼倒跌。

    经两人这么一阻拦,残存的近百名骑兵紧随刘备而去。

    “好一个陷阵营!”张飞一面遮挡箭矢,一面策马疾行。

    “哼~!”关羽手中冷艳锯举重若轻,视身后箭雨有如无物。

223 湖海平生 陈元龙 上

    刘备兄弟狼狈退回城中,正在沮丧之际,夏侯惇率领六千援军赶到。

    此时曹操的主力正与张绣在南阳穰县交战,能遣济阴太守、建武将军夏侯惇来援,可见他对沛国局势的重视。

    刘备、夏侯惇出城正面邀战,与高顺、张辽军在城东激战半日,最终被陷阵营打破僵局,将士伤亡过半;夏侯惇撤回济阴,刘备退守孤城。

    消息传开,各方势力反应不一。

    袁术自然幸灾乐祸,继续作壁上观;田丰劝袁绍趁机袭击许都,但未被采纳;刘表则进军安众县,与张绣夹击曹操。

    至于琅琊的臧霸,更是直接亮明态度,决定依附在吕布麾下。

    在这种形势下,却有一股暗流,悄然在吕布背后涌动。

    夏至时节;广陵郡,射阳城。

    广陵虽然隶属徐州,眼前却被吕布、袁术、孙策三方各据一角。陈登出任太守以后,将郡治迁到射阳,不到一年时间,已在当地牢牢站稳脚跟。

    黄昏时分,城中“十里香”酒肆雅间,陈登与麾下功曹陈矫把酒对坐,正谈起后者出使许都的收获。

    “季弼,不知朝中士人如何看待陈某?”陈登嘴角含笑,面带几分不羁。

    陈矫,字季弼。

    陈登派他前去颍川,正是因为许都士族传出一些不利于自己的言论。

    “元龙兄的才能,实在无可厚非,但多有求全责备者,认为兄长过于倨傲,不宜相处!”陈矫坦言道,“此事或与州中从事许汜有些关联。”

    许汜乃关东名士,曾在兖州为官,与曹操麾下士族仍有往来。

    “说到家门严谨、德行俱全者,我最敬重颍川陈元方兄弟;清正廉洁、品行如玉者,我最敬重平原华子鱼。”陈登神色自若,哂然笑道。

    “为人正直、嫉恶如仇者,我最敬重琅琊赵元达;博闻强记、才华横溢者,我最敬重鲁国孔文举;至于雄姿英发、王霸之略,则有涿郡刘玄德!”

    说到这里,陈登叹息道,“我如此敬重他人,又岂会倨傲自矜呢?只是世人多是庸碌之辈,不值一谈罢了!”

    他言语间自有一股湖海豪气,毫无虚伪做作之态;固然让沽名钓誉的“名士”不以为然,却也颇得务实之士的认可。

    眼前的陈矫,即是其中之一。

    陈矫为射阳本地人,早年避乱江东,孙策、袁术先后遣使礼辟,均被他婉拒;他回到故乡后,见陈登恩威并济、施政有方,因而欣然出仕。

    两人一见如故,叙起辈分来,也算是远亲,遂以兄弟相称。

    “元龙兄之豪气,自有智士欣赏!”陈矫钦佩道,“荀令君、郭祭酒与兄长当日不过一面之缘,至今仍念念不忘!”

    陈登出使许都之时,曾与荀彧、郭嘉等人见过,因此陈矫有此一说。

    “荀令君有王佐之器,自是让人敬服!”陈登肃然说道,接着神色一轻,“郭祭酒洞悉人心,且行事通达、不拘小节,与为兄倒是颇为投契!”

    “小弟返回途中有人拦路,自称昔日京师史道人。”陈矫面色一凝,“他声称有两件大事关系到元龙兄、郭祭酒,让小弟务必代为引见!”

    史道人?!

    与普通豪强眼光囿于地方不同,陈登对京师、外地州郡的人物多有了解。

    无论灵帝在位之时,还是董卓秉政期间,史道人在京师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陈登对他岂有不知之理?

    陈登思忖片刻,隐约感到有些不安,“此人现在何处?”

    “就在城中驿站,只等元龙兄下令传唤!”陈矫沉声道。

    陈登摇头道,“酒肆并非议论大事之所,我等不妨前去驿站拜会!”

    “元龙兄所言甚是!”陈矫欣然道。

    两人毫不拖泥带水,当即结完酒账,上马直奔城西驿站而去。

    ------------

    一炷香之后;驿站客房。

    “早听说陈元龙乃湖海豪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话之人身材高大,虽着道装,用料却极奢华,眉目与史阿有三分相似,正是史行。

    “道长所说大事,还请见告?”陈登也不客套,直截了当问道。

    他在许都与“剑师”史阿有过一面之缘,对眼前这人的身份不由信了三分,当下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

    “元龙向曹司空出卖温侯一事,贫道早已尽知!”史行语出惊人道。

    旁边的陈矫眼中闪过一丝惊骇,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

    “道长若是想要信口雌黄,只怕来错地方了!”陈登听得眉头一皱,“如今陈某的几位胞弟均在下邳,若真有出卖温侯之意,岂会如此?”

    “古今成大事者,父子俱可相残,何况抛却手足之情!”史行不以为然道,“元龙此举,无非是揣度吕布之心,故意欺之以情而已!”

    苍啷啷~!

    咔嚓~!

    话音未落,史行双手成爪,隔空一摄,早将对面两人的佩剑抓在掌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剑身已被同时折断。

    此人竟是炼神强者!

    陈登看得心底暗惊。他自幼习武强身,自然有些见识。

    “若是要害两位,不过弹指之事!”史行随手将断剑掷回剑鞘,肃然道,“贫道此来,并非要与元龙为敌。”

    说到这里,史行话锋一转,“二十一年前,时任并州刺史的颍川郭鸿,被人刺杀于州府当中,两位可知凶手是谁?”

    陈登、陈矫茫然对视,完全不知史行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动手之人,正是鲜卑八部将中的吉祥天,亦是吕布之妻沧月!”史行沉声道,“至于郭鸿,却是郭祭酒的生父!”

    “道长既知其中真相,为何不直接寻郭祭酒相告?”陈登皱眉道。

    “此事自有人告知郭祭酒。”史行哂然笑道,“元龙、季弼均为一时之杰,贫道提及此事,不过想取信二位罢了!”

    他先后提及两件事情,看似毫不相干;但只要稍加思忖,不难看出有对付吕布、沧月之意,以及笼络眼前两人之心。

    陈登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长的来历,只怕并不简单吧?”

    “呵呵~!”史行神秘一笑,并不正面回答,“曹司空奉天子以令不臣,让贫道刮目相看,故有意助其一臂之力!”

    “吕布虽无济世救民之能,却有虓虎之勇,不但阻碍曹司空的大业,对徐州也有害无益。曹司空、元龙有诛杀此人之心,恰好贫道也有此意!”

    说到这里,史行住口不言,随手拿过酒具,自斟自饮,神态颇为悠闲。

    “却不知道长又有何求?”陈登双目直视史行,沉声问道。

    “呵呵~!”史行怡然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这才缓缓说道,“贫道所求,说来简单,无非名利权色罢了!”

    这个说法太过宽泛,陈登知道对方必有下文,当即凝神静听。

    “倘若只图一时之快,以贫道的见识身手,再是容易不过!”史行沉声道,“但凡涉及信念传承、泽被后世,则非借助天下大势不可!”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

    别说改朝换代,只是换一任天子,世人的利益得失就大不相同。陈登、陈矫出身世族,对此再是明白不过。

    “如今汉室衰落,天命待定。”史行语气慷慨道,“良禽不但择木而栖,也当相结为群,以固自身利益。此即贫道所求,不知元龙是否有意?”

    “若是陈某拒绝,道长又当如何?”陈登神色自若,当即反问道。

    “呵呵~!”史行发出一阵人畜无害的笑声,“广陵北有吕布,西有袁术,南有孙策;许都方面,元龙也无根基。若是拒绝贫道,实非智者所为!”

    “道长看得如此明白,陈某还有何话可说!”陈登纵声大笑道。

224 湖海平生 陈元龙 下

    夏侯惇兵败相县,曹操担心后方安危,有意撤退,却又担忧敌军追击,遂心生一计:表面率部退走,暗中设下埋伏。

    刘表、张绣联军果然上当,大败而归。

    曹操留乐进殿后,自率主力先行。不料,张绣采纳贾诩的建议,再次领兵追击,乐进所部遇袭,损失不轻。

    午后;许都东城,尚书荀攸府。

    荀攸将郭嘉迎入府中,笑着问道,“近日军中难得有闲,浪子郭嘉不去妓馆酒肆作乐,怎么跑来我这里了?”

    曹操回到许都以后,对下一步如何用兵,已经斟酌多日,仍未下定决心。

    “嘿嘿~!”郭嘉抓起随身携带的酒葫,畅饮一口才说道,“小弟今日来此,一半为了公事,一半为了私事!”

    “愿闻其详!”荀攸欣然道。

    他的年龄虽然比荀彧略长,但性情却更加通达,与郭嘉交情一向不错。

    “熹平六年秋,家父在并州刺史任上被人割去首级,竟无人知晓凶手是谁!”郭嘉恨声道,“二十一年来,小弟每次念及,均无法释怀。”

    两人本为乡人,又同在颍川书院多年,荀攸对郭嘉这段背景并不陌生。郭嘉成年以后,自取表字奉孝,正缘于此故。

    如今郭嘉旧事重提,显然另有深意,荀攸不由凝神静听。

    “此次南征张绣之前,有一对男女找到小弟府上,自称鲁钰、米多多,乃是先秦公输班留在中原的嫡系传人。”郭嘉继续道,“两人在因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当年先父被杀的真相。”

    荀攸听得神色一凝,知道郭嘉不会无的放矢,当即更生几分好奇。

    “太平道素有‘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说,当年张角为颠覆汉室,不惜与漠北鲜卑勾结。夏育、田晏、臧旻尚未出征,檀石槐早知汉军虚实!”

    “三将被诱往狼居胥山之际,檀石槐早派鲜卑八部将南下,一面断其粮道,一面狙杀先父与武猛都尉丁原,以达到釜底抽薪的目的!”

    说到这里,郭嘉难掩悲愤之色,“杀死先父之人,正是八部将中的‘吉祥天’沧月,亦是左将军吕布的正牌夫人!”

    “陆子羽之妻珞伽,原为鲜卑八部将之夜叉瞳。”荀攸沉吟道,“他夫妇二人素与主公亲近,奉孝可曾寻其确认?”

    兹事体大,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公输传人那一面之辞,自然不能轻信。

    “陆氏夫妇的来历,小弟自然知晓,当时也是心存疑虑,立即托韩护军派人前去涉县求证。”郭嘉肃然道,“近日得到回信,凶手确是沧月无疑!”

    “奉孝对此有何打算?”荀攸问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郭嘉决然道,“小弟誓杀沧月,倘若吕奉先有意袒护,那就只好让两人到黄泉作伴了!”

    “主公也有心除去吕布。”荀攸叹息道,“但陆子羽与吕奉先有郎舅之亲,若不得陆氏夫妇点头,只怕后患无穷!”

    无论从昔日情份还是利害关系来看,曹操都得顾及陆翊、珞伽的态度。

    “沧月与陆氏夫妇另有纠葛。”郭嘉坦言道,“两人与小弟的态度相似,若是吕奉先袒护沧月,则再无亲情可言!”

    郭嘉观人、虑事一向周全;荀攸提到的问题,他显然早已同时顾及。

    “生逢乱世之中,当真是造化弄人!”荀攸若有所思,长声叹息道。

    咕噜噜~!

    郭嘉举起酒葫一阵畅饮,接着说道,“以上乃是小弟的私事。再说公事,眼下关东的局势,不知公达兄如何看待?”

    身为司空曹操的心腹谋士,“论势”可谓两人的日常事务之重。

    “关东群雄若论实力,自是首推袁本初。”荀攸肃然道,“当今天下十四州,袁本初已经独得其三;且幽州一地,他与公孙瓒各得其半!”

    大汉原有十三州,但在兴平四年,长安朝廷以河西四郡偏远,另置雍州,并将张掖居延属国改为西海郡,遂有十四州的说法。

    自从公孙瓒困守易京、陶谦因病而亡,袁绍对外勾结鲜卑、乌桓、屠各胡,对内联合曹操、刘表,将青州、并州纳入囊中,几乎尽有河北之地。

    “但袁本初色厉而胆薄,顾忌公孙瓒、黑山军,一直不敢挥师南下。”荀攸继续道,“形势如此,本是征讨吕布的良机,奈何军资不足为用!”

    以荀攸的地位、见识,自然非常清楚曹操军中的虚实。

    郭嘉双目一亮,问道,“公达兄为何只提吕布,不提张绣?”

    “奉孝何必明知故问?”

    荀攸摇头道,“张绣、刘表因外力而聚,守能同心,攻则不足。吕布有虓虎之勇,若不速破,一旦与袁术、臧霸联合,只怕成尾大不掉之势!”

    “公达兄所虑,小弟倒有些许想法。”郭嘉显然是有备而来。

    “袁本初军资足用,除去效仿野王、涉县屯田之外,另有发丘、摸金之举。小弟在冀州时多有耳闻,那鲁钰、米多多更是曾经参与其事!”

    “当年董卓、吕布发掘北邙帝陵,幸得米多多相助!梁孝王刘武富可敌国,死后葬于砀县,何不取其陪葬品为用?”

    郭嘉这一番话,如果被朝野士人听闻,必然遭受万夫所指。

    荀攸行事经达权变,虽然听得吃惊,却并未驳斥,他沉默片刻才道,“此事有悖于人伦天理,必然有碍主公清名!”

    昔日曹操诛杀兖州名士、掳掠徐州世族,结果导致张邈、陈宫之变,损失惨重,至今仍有士人非议。

    若是效仿董卓、袁绍掘墓之举,后果如何,实在难以想象。

    咕噜噜~!

    郭嘉又是一阵畅饮,面上露出些许潮红,“此等俗事,岂敢劳烦主公?今日知会公达兄以后,自有小弟一力承担!”

    “小弟虽然不惧骂名,却有些害怕孤独。”郭嘉继续道,“有公达兄知晓其中原委,或许不至于太过寂寞!”

    一个人如果自幼失去父母,又无可靠的族人,难免会显得有些孤傲。但在他心里,终究还是渴望被人理解、认可!

    “奉孝胸怀坦荡,智勇兼备,愚兄不如也!”荀攸起身揖手,深施一礼。

    ------------

    夏六月,司空祭酒郭嘉领一队人马,悄然离开许都,乔装至粱国砀县,掘开梁孝王陵墓,得黄金上万斤,白金无数。

    这批财物被分散运走。时隔不久,曹操开始向地方豪强求购粮草、器械,为即将到来的徐州征讨战做着准备。

    郭嘉盗墓一事虽然隐秘,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野之间对其多有非议。他的人缘本就一般,自此更是被大家孤立。

    黄昏;许都东城,祭酒郭嘉府。

    “两人此行之功,足以授予中郎将、校尉一职,可惜不能公诸于世!”

    郭嘉独自坐在后园凉亭,自斟自饮之间,想起主公曹操对鲁钰、米多多的评价,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看着手中的帛书,郭嘉更是感慨万千:想不到除了主公和荀公达,真正懂得自己的人,还有远在广陵的陈元龙!

    在来信中,陈登还提到了两件事:吕布骁勇无双,但所为无常,不宜久留;他在广陵经营年余,已有一支精兵,随时准备配合曹司空东征!

    “此人不但见识过人,而且做事雷厉风行,果真有湖海豪气!”

    当初陈登出使许都,与郭嘉曾有一面之缘,两人当时已有惺惺相惜之意。

    咕噜噜~!

    郭嘉举起酒葫一阵畅饮,喃喃自语道,“这个朋友,我郭奉孝交定了!”

225 曹操远来 势不能久 上

    沂水发源自东岳泰山,一路往西南而来,于汇入泗水之前,在马陵山西侧的一片洼地形成四处小湖:大江湖、禺头湖、埝头湖、骆马湖。

    白露时节;下邳城东,骆马湖。

    雨后初晴,湖边的浅水区布满了青翠欲滴的荷叶,簇拥着无数亭亭玉立的白荷,阳光从破碎的乌云之间倾泻而出,衬得一切恍如梦中仙境。

    哗啦~!

    一艘精致的画舫悠然驶来,花荷随之摇曳生姿,不时有硕大的雨珠从叶间滑落,又有活泼的蜻蜓倏忽飞起。

    “真是清香扑鼻哩!”

    沧月卓立船头,双手伸张,双眸微闭,尽情地呼吸着空气中的芬芳。

    在她身后近处,侍立着两名身姿妙曼的女子,正是司马貂、杜玉蝉;再远一些的地方,船舱左右,各有四名精赤古铜色上身的壮汉划着木桨。

    司马貂与杜玉蝉对视一眼,艳羡道,“少主真是好兴致呢!”

    “嗯哼~!”沧月嫣然笑道,“仲达征战沛国、宜禄出使九江,我抛下奉先带你们来散心,就不要愁眉苦脸啦!”

    司马貂坦言道,“沙场上刀剑无眼,相城久攻不下,让人如何放心?”

    “袁公路既已答应结盟,却留住宜禄不放,也不知是何用意?”杜玉蝉幽幽问道。她心中虽然另有所思,但面对沧月,自然要说到秦谊。

    “还真是看不开呢!”沧月轻声叹息道,“我在孩提之时,曾经听过一个佛家故事,或许能对你们有些启发。”

    司马貂、杜玉蝉追随沧月已有二十多年,尚是首次听她说起故事,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之心,当即凝神静听。

    “相传释尊曾问座下弟子:人的一生,究竟有多长呢?”

    “弟子们众说纷纭,有说三五十年者,也有说七八十年者。”

    “但都被释尊一一否定,弟子们困惑不解,只能反问释尊。”

    说到这里,沧月回首问道,“你们可知释尊如何回答?”

    当时佛教传入中原的时间不长,很多故事并没有传开,司马貂、杜玉蝉对儒、道之说颇有涉猎,对佛家却所知甚少,当即摇头表示不知。

    “人生只在呼吸间!”

    沧月缓缓说出了释尊的答案,美眸中闪过一丝迷离,随即恢复清明。

    这句话的道理并不复杂,无非是劝说世人不要沉湎于昨日,也不要沉迷于明日;要活在此时此刻,体验当下的美好。

    旁边二女听得有所触动,杜玉蝉尚在感慨之时,司马貂却生出几分困惑:这番道理,与沧月一向的作为相互矛盾!

    沧月及其幕后的公羊阁多方布局、费尽心机,甚至为此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又有几次遵从本心,真正活在了当下?

    这个问题,司马貂没有答案。但同样作为女人,她感觉得到沧月这几年来并不开心,最近数月更是隐有心事。

    “少主的境界,非小貂所能企及!”

    司马貂斟酌道,“说到当下,袁术、臧霸虽与温侯结盟,关系却不牢固,一旦曹操大举来攻,二者真会出兵相助?”

    这番话有一些唐突,但事关她夫君高顺的安危,不容司马貂不上心。

    “还真是无奈呢!”沧月瞥了水中的花荷一眼,神色之间恋恋不舍。

    司马貂心底一惊,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只听沧月说道,“曹孟德与刘备暗通书信,有谋害奉先之意;形势如此,我等也是别无选择!”

    “我军虽败夏侯惇,却只围追刘备;罢免彭城相刘艾,却并未诛杀。”

    “其中既有与曹操和解之意,也有不宜劳师远征之故。若曹孟德定要与奉先为敌,我等以逸待劳,尚有几分胜算!”

    “至于袁术、臧霸,与奉先可谓唇亡齿寒,是否相助,可期而不可求!”

    沧月一口气说到这里,美眸之中竟罕见地露出少许萧瑟之情。

    “小貂明白了!”司马貂点头道。

    杜玉蝉似乎知道更多内情,转头望向远处,借以掩盖神色间的波动。

    ------------

    转眼进入秋九月。

    在被围一百多天后,相城最终被攻破,刘备兄弟仓促奔逃,家眷再次被俘。高顺、张辽虽然胜出,部队损失也不小,很快收兵退回徐州。

    寒露时节;下邳城南,浮屠寺。

    吕布携妻女、亲眷抵达山门,自有住持僧人法慧率众迎出。

    “想不到寺主竟是雒阳故人!”阎妍见到法慧,不由惊喜交加。

    昔日在雒阳的时候,因为阎家与护国伽蓝的渊源,阎妍曾不止一次前去伽蓝寺上香,与当时的住持高僧支娄迦谶、知客僧法慧全都相熟。

    法慧见到阎妍,也有些意外,合什作礼道,“善哉!善哉!”

    “寺主不是随高僧前去涉县了么?”阎妍想起往事,好奇问道。

    “初平二年秋冬之际,支师回归雒阳,在前殿坐化。”法慧肃然道,“此后,为弘扬佛法,法净师弟留在涉县,贫僧独自南下,栖身在此。”

    沧月恍若未闻,司马貂与杜玉蝉互相对视,忍不住微微一笑。

    当日支娄迦谶坐化殿前,陆翊对岸高歌,三人正巧在场。

    阎妍颇有雅兴,与法慧继续闲谈,不知不觉之间,众人来到大雄宝殿前。

    “夫君,让大家一起上柱香吧!”阎妍停在香炉前,对吕布说道。

    众人来此,正是应阎妍之意,吕布不忍拂了她的情面,示意大家上前,各自上了一柱檀香,又闭目许下心愿。

    眼见阎妍兀自念念有词,吕布百无聊赖,向法慧随口问道,“此寺规模宏大,似乎尤在雒阳伽蓝寺之上?”

    “昔日‘恶僧’笮融就任下邳国相之时,曾征集广陵、下邳、彭城三地物资,在此大兴佛寺庙宇。”法慧叹息道。

    “极盛之际,僧众足有五六千;每逢佛诞,法会酒宴耗费过亿。”

    “此举荒唐奢华,劳民伤财,不合我佛觉悟修行之道。”法慧继续道,“笮融逃亡以后,贫僧在此住持,多行施粥善举,以彰我佛慈悲之心。”

    一座寺庙的真正价值,不在宏大与否。

    法慧跟随高僧支娄迦谶多年,自然比‘恶僧’笮融更明白佛法真义。

    司马貂眸光流转,嫣然笑道,“徐州久历战火,民生凋敝。寺主既然有此觉悟,何不向州郡捐出部分粮秣?”

    她生性活泼聪慧,这番话半真半假,其中不乏试探调笑之意。

    “州郡若有需要,贫僧自当应承。”法慧肃然道,“只是寺中粮秣所剩不多,但尚有黄金数千斤,温侯尽可取用!”

    “寺主此话当真?”吕布不想还有意外收获,当即喜形于色。

    下邳佛寺富庶一时,吕布到徐州数年,自然有所耳闻。

    但那到底是陶谦、笮融时期的事。初平四年,曹操东征徐州之时,笮融率部南下,此地盛况早已不再。

    “出家人不打诳语!”法慧合什道。

    他礼佛已久,经历雒阳战乱,又曾在黑山学苑留驻,自然明白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唯有世俗人心,方是佛法所指!

    如今吕布手握州郡大权,近在咫尺,何妨与之结个善缘?

    “果然是心诚则灵呢!”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欢呼,正是阎妍过来了。

    她来浮屠寺上香,无非为了家人安危。有了这批黄金,大可招兵买马、购置粮草,在乱世之中又多了几分保障。

    “将军!”正在这时,人群外围匆忙赶来一将,正是曹性。

    “何事如此惊慌?”眼见曹性的神色有些张皇,吕布不由皱起眉头。

    曹性神色一肃,拱手禀道,“曹操亲率三万大军,兵锋直指彭城!”

229 淮南袁公路 上

    汉光和六年;雒阳城郊。

    正是寒冬时节,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下起漫天大雪。珞伽自孟津港渡过茫茫大河,踏足南岸之时,已是满地如银。

    岁旦将至,道上往来的行人极少,珞伽催动紫骍马,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已奔出二十里许,上到一处山坡,下方白马寺豁然在望。

    珞伽眸光一凝,蓦然发现白马寺与此前大有不同。

    寺庙原本占地已是极广,有五重大殿、四进大院及东西厢房,如今更在东西两侧各增一处园林,东园内高筑一座巍然耸立的浮屠,足有十三重塔,西园中建有一处金顶白墙的佛殿,极具异域风情。

    整座寺庙气势宏大,在风雪掩映之下,更是倍显庄严肃穆。

    珞伽到山门外勒住缰绳,跃下马来,忽然看见山门牌坊上书“伽蓝寺”几个大字,正在惊愕之时,有两名知客僧人冒着风雪迎出门来。

    “烦请通告高僧支娄迦谶,故人珞伽前来拜访!”珞伽款步走上前去,道明来意。

    “适才支师已传下法旨,令弟子法慧出迎,领居士前往浮屠塔园。”为首知客僧双手合十,礼敬道,“居士的马匹行李,交由法净师弟照看即可。”

    支娄迦谶佛法精深,修为通玄,常有事前预言之举。珞伽虽略感意外,却不如何惊讶,留下紫骍马,随僧人法慧步入山门。

    两人一路向东,穿过院门,眼前出现一处宽大水池,已是遇寒成冰,对面一片青松翠竹,上有白雪轻铺,穿过松竹小道,倏地一股暗香扑鼻而来。

    珞伽举目望去,正见前方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绽放,映着满地雪色,分外显得精神;旁边一处亭榭,内有一僧一俗两名老者,正静坐对弈。

    法慧引珞伽步入亭榭,冲老僧双手合十,施礼之后无声退去。

    “支师既有故人来访,这局棋不如就此作罢?”对弈老者瞥了支娄迦谶一眼,抚须笑道。

    他年约五旬,龙眉凤目,仪表堂堂,结发束巾,衣着长襦,虽是普通士人打扮,却难掩一身贵气。

    支娄迦谶棋局上虽处下风,面色却极淡然,闻言也不客气,为对弈老者引见珞伽,“元卓,此女名唤珞伽,为鲜卑八部将之夜叉瞳,亦是泸水月氏之主,与我佛门大有渊源。”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对弈老者闻言,目中神光一闪,显然对佛门中事了解颇深,“支师慧眼识珠,却是寻得好一位伽蓝护法!”

    “泰山刘洪,当今天文大家,精于历法、算术。”支娄迦谶哂然一笑,转而为珞伽引见对弈老者,“著有《乾象历》、《七曜术》,曾为《九章算术》作注,又与大儒蔡邕一同编著律历志,于民生社稷,功莫大焉。”

    “珞伽见过刘师!”珞伽虽不通天文、算术,但亦知二者涉及此间大国之根基,是以态度极为恭敬。

    “明日岁旦,午后老夫将与一群小友会于龙门学苑,珞伽小友若有闲暇,不妨过去一聚。”刘洪取出一张请柬,随手递给珞伽,起身作别道,“今日就此告辞,他日得闲,再与支师相会!”

    言罢,也不待支娄迦谶站起相送,转身大踏步而去,极是洒脱。

    “刘元卓豪放不羁,更甚方外之人!”支娄迦谶微一摇首,轻声叹息,随即邀请珞伽入座,“小居士凛冬之季来此,可是漠北之事已有结果?”

    “珞伽此番前来,正为了结漠北之事。”珞伽神色肃然,双眸直视对面高僧,“我泸水月氏愿举族归附,还请支师代为引见汉家天子!”

    三年前,五原吕布单戟匹马北上龙城,闯入鲜卑万骑之中,连珠三箭将鲜卑大王檀石槐射落马下,随后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檀石槐箭伤极重,不久身亡。短短数月之间,鲜卑接连失去国师、大王,各部人心惶惶,在慕容长河、沧月的鼎力支持,以及贺兰瀚海的无声默许下,和连得以继位,成为新一任的鲜卑大王。

    和连本就一心报复珞伽,一朝大权在握,更是以替其父檀石槐复仇为由,连番率军侵袭汉地边郡,每战必以泸水月氏为先锋,意在逼迫珞伽就范。三年下来,泸水月氏伤亡近半,已不足两千落,人口不过万。

    珞伽与族中元耆几番商议,最终决定举族内附汉廷。只是二十余年前,泸水月氏随乃真尔多反出安定郡,如今意图归来,汉家朝堂之间必然阻力重重,若无得力之人引见,怕是连见汉帝刘宏一面也难。

    所幸刘宏喜好胡物,笃信佛门,对高僧支娄迦谶更是青睐有加,珞伽既知二者渊源,自然上门求助。

    “此举于汉廷亦有大利,贫僧自当相助。”支娄迦谶听珞伽道明来意,颔首微笑,“不过朝堂上多有排斥佛门之人,此前天子下旨更改白马寺名,就曾引起轩然大波,是以仅有贫僧出面却还不够。”

    珞伽恍然明了山门之事,随即问道:“不知还须何人相助?敬请支师明示。”

    “当今汉家朝堂,能左右天子意图者,无非三股势力。”支娄迦谶目光深邃无比,透着看透世事的智慧光芒,“其一,自是天子左右的散骑常侍,虽多为贪赃枉法之辈,却有成皋吕强公忠体国,每有良善之举。”

    珞伽心无旁骛,凝神倾听。

    “其二,以汝南袁氏、弘农杨氏为首的关东门阀,纵是当今皇后之兄、河南尹何进,亦不得不依赖其力。”支娄迦谶至此略作停顿,似有所感,悠然望向亭外傲立风雪之中的红梅,“其三,朝堂内外的清流士人,如谷城门侯刘洪、侍御史刘陶、尚书卢植等人,权位虽不甚高,民间声望却隆。”

    “谷城门侯,可是刚才的长者?”珞伽双眸一亮,出言相问。

    “刘元卓博学多才,清正廉洁,在士人中声望极高,又为天子叔辈,备受尊崇,若他肯出面,则此事可有七八成胜算。”支娄迦谶微一颌首,怡然道,“是以明日龙门之会,正是良机,小居士断然不可错过!”

    ------------

    开阳门内,尚书卢植府。

    卢植怀抱幼子,正与发妻周氏在后堂叙话。他年过四旬方得一子,对妻儿均是爱护至极,闲时多陪伴在侧。

    就在此时,忽有家仆来报,“府外有三人来访,为首之人自称涿郡刘备,少时曾在大人帐下求学。”

    “快请到前厅!”卢植面露喜色,起身将幼子交给周氏,“风雪之日,正该与故人一聚,把酒话闲。”

    他穿过后院,步入前厅,正见家仆引入三名样貌非凡的男子来。

    为首一人身高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近膝,面若冠玉,唇若涂脂,穿一身玄色武士服,素蓝色长披风,年貌不过二十出头,抬步举止之间,神采飞扬。他一见卢植,即刻上前拜倒,“刘备拜见恩师!”

    “玄德免礼!”卢植扶起刘备,望向他身后两条壮汉,露出询问之色。

    “这是刘备的两位结义兄弟,河东关羽,字云长;涿郡张飞,字翼德。”刘备为双方引见道,“云长、翼德,快些见过卢师!”

    左首一人身高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之色,丹凤眼,卧蚕眉,似醒非醒,闻言双眉一挑,目现精光,“河东关羽,见过卢师!”

    “燕人张飞,见过卢师!”右手那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两人一绿一黑,均作武士打扮,更显熊虎之姿。

    “两位贤弟天生神力,精通武艺,颇有万夫不挡之勇!”刘备知道恩师喜好,在一旁极力推荐。

    卢植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性格刚毅,素有“雒阳伟丈夫”之誉,最爱提携青年俊杰。他一见关羽、张飞二人样貌举止,倍感亲切,当即令人摆上酒水,邀请三人入座。

    张飞一杯酒水下肚,瓮声道:“卢师可有烈酒?普通酒水,怕是一坛喝下,张飞仍觉寡淡!”

    “三弟休要放肆!”刘备霍然变色,直斥张飞无礼。

    “玄德无须如此!”卢植不以为意,转而颇感兴致地打量着张飞,“似这般酒水,翼德一次可饮得几坛?”

    张飞嘿然一笑,神色得意,“虽未曾数过,但三五坛酒,决计不在话下!”

    “再拎五坛酒上来!”卢植大声吩咐家仆,见张飞目瞪口呆,忍不住哈哈大笑,“卢某家中虽无烈酒,却也不能让翼德失望,今日你当不醉不归!”

    “三弟海量!”刘备、关羽两人见卢植如此洒脱,亦忍不住大笑道,“你可休得辜负卢师一番美意!”

    张飞一懵,神色莫名,不知是喜是忧。

    酒过数巡,卢植问起眼前弟子来意,刘备拱手答道:“雒阳久为帝国之都,向来人杰地灵,刘备与两位贤弟这番前来,只为结识此间豪杰智士!”

    当今时局糜乱,正是英雄奋起之机。

    “那倒巧了,明日午后恰有一场群英酒会,你等正可同去。”卢植既知刘备心思,自然乐得提携自家弟子。

230 淮南袁公路 下

    关中平原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宛之利,被誉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长安城地处关中南部,背靠秦岭,北临泾渭,东有潼关、大河之险,西有汉中、陇山之固,易守难攻,汉高祖刘邦定都于此,尽得地势之利。

    至新朝王莽之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赤眉军百万之众蜂拥入关,烧杀掳掠,掘陵盗墓,关中人去八九,赤地千里,再不复天府之实。

    后刘秀称帝,遂将都城定在关东雒阳,长安自此渐渐没落,但仍为天下雄城,又因汉帝祖陵大多在此,隶属三辅要地,另有西都之誉。前代经史大家班固曾作《两都赋》,并举雒阳、长安之利。

    长安西郊,建章宫故址。

    雒阳大雪纷飞之时,长安一带已是雪后初晴,放目望去,但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之间尽是粉妆玉砌。

    吕布手执方天戟,胯下赤菟马,踏过已然结成坚冰的渭水,抵达长安城西的建章宫遗址外,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司马貂、高顺会合。

    “代郡高顺。”高顺与吕布尚是首次相见,主动报上名号。他身高不下于八尺,手执铁矛,甲胄在身,更显得威武雄壮。

    吕布见高顺气势不凡,倒也没有小觑,颌首致意,却未报上名号,在他看来,对方势必早知自己来历。

    当年龙城一战,吕布受伤颇重,在胞妹珞伽的暗中掩护下,与阎妍得以南下并州,潜居太原城中养伤,至数月前方彻底痊愈,随即接到沧月传去的讯息,邀其至长安城外相会。

    “沧月仙子何在?”吕布不见正主,不由出声相问。

    他身形雄伟如山,赤菟亦是马中王者,比旁边的高顺、司马貂高出好大一截,看上去颇为怪异。

    “此番建章遗址寻宝之事,涉及多方势力,弊主已然入内,以免被他人捷足先登。”司马貂依旧一身汉家女郎打扮,闻言嫣然一笑,仰首作答,“吕壮士既已到来,就请随我两人入内,与鄙主沧月会合。”

    吕布微一颌首,不复言语。

    建章宫建于汉武帝年间,规模宏大,有“千门万户”之称,虽在长安城外,却有飞阁辇道跨过城墙,与城内未央宫直接连通;地面另有大道直达章城门,供朝野臣民往来使用,是为章台路。

    因能连接武帝时期最为重要的两座宫殿,章台路两侧极为繁华,妓馆酒肆林立,多有勋贵子弟、豪杰智士流连其间。曾有“走马不上章台路,日暮长安无归处”之说。

    然而,遭受新朝末年赤眉军的狂暴洗劫之后,建章宫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只留下些许残垣断壁,似在对人述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吕布跟随在司马貂、高顺身后,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番景象。

    穿过宫殿北部的太液池、三神山废墟,三人很快来到南部的前殿遗址。遗址西侧有一五十丈许的高台,上面立有祭天金人,舒掌捧着铜盘玉杯,承接风雪雨露,虽已残破,至今犹存。

    台上祭天金人颇有来历。汉武帝元狩二年,冠军侯霍去病兵出河西,击破匈奴休屠王,获其祭天金人,以之作为战利品,运回长安,置于此台,以夸耀大汉武功。

    吕布三人留下马匹,徒步登上高台,只见台上已有百十来人,分作三处站立:北面一前一后,只有两名身姿妙曼的女郎,正是沧月、杜玉蝉;西边当先站立者为李儒、华雄,两人身后另有军中锐士十人;东边足有上百人,装扮虽不相同,却都头裹黄巾,为首一名高瘦道人,却是张宝。

    “在下李儒,可代主公董卓担保,无论此间发生何事,长安驻军决计不会插手!”李儒面无表情,语声冰冷,“王莽宝藏,我方当占五成!”

    长安城虽非董卓辖区,却是西凉军队在驻守,与董卓渊源颇深。

    “这却巧了,我方也要五成!”张宝嘿然一笑,眼中神色难明,“若无我太平道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不知诸位要如何开启新朝宝藏?”

    “嗯哼~!”沧月依然一袭西域胡女装束,并以黄纱蒙面,发出招牌式的轻哼,用手一指刚登场的吕布,“奴奴只需四成,所凭者,无非五原吕布,以及藏宝地图一张。”

    此言一出,李儒、张宝等人俱都面色一变。

    自弹汗山、交河城、龙城三战之后,五原吕布已有“飞将”之誉,放眼西北群雄势力,豪杰智士虽多,却有谁人胆敢轻视于他?纵使董卓、张角亲至,也得让他三分!

    只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吉祥天”沧月竟与鲜卑大敌吕布凑到一起?二者究竟是何种关系?

    但李儒、张宝均是久历风浪之辈,眼前自不会纠结于此,心念电转之间,腹中已有定计,两人对望一眼,似有默契。

    张宝首先开口道:“既是如此,新朝宝藏,我方只取三成。”

    “剩下三成,李某代自家主公应下了!”李儒也无异议。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战者也。司马貂面露得色,邀请吕布南下加盟之事,正是她献给主上沧月的计谋。

    有此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三方利益分配既已定下,还请沧月仙子出示藏宝地图!”张宝目视沧月,强压心下急迫之意。如今太平道在关东起事在即,急需大量财物打点朝堂实权人物,新朝宝藏出现得正当其时。

    沧月以目示意,司马貂自怀中掏出一卷帛书,上前交给张宝,“按图中所示,宝藏虽在高台之下,开启机关却在章台路上。”

    张宝接过帛书,有些不以为然,他教中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均精于挖掘之术,既知新朝宝藏所在,只需暴力破开即可,哪管甚么机关?

    司马貂似已看出张宝心中所想,警示道,“台内藏有硝石、丹砂等物,若触动防盗机关,则方圆数里范围,将尽数化为绝地!”

    “鲁天官,该你出马了!”张宝望向身后一名高大冷峻的男子。

    此人由“上师”于吉推荐而来,在太平道中被尊为“发丘天官”之职。据说他本是先秦“匠神”公输班的传人,身后另有神秘势力支持,于吉再三叮嘱张宝,必须以礼相待。

    此人虽接受太平道“发丘天官”一职,却并不受张宝兄弟三人管辖。若非必要,张宝委实不愿动用这位自称鲁绝的陌生男子,只因对方出手的代价极高,无论宝藏多少,他均要拿走半成。

    “还请二将军令人清开台上积雪!”鲁绝接过藏宝图,仔细阅览之后,却不前往南面里许之外的章台路,反对张宝提出要求。

    太平道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两队人马,擅长的本事实有差异,前者粗通机关之术,但以暴力破解为主;后者则以力大见长,精通挖掘之术。

    张宝一挥手,身后自有一众卸岭力士上前,挥动手中器具,不过顷刻之间,台上积雪已被清扫一空。

    鲁绝举步上前,在高台之间缓缓走动,双目如电,审视着脚下的石块,偶尔脚下用力,不住侧耳倾听,神情极为专注。

    沧月、李儒等人均无不耐之色,张宝既然敢让此人出手,必然有着极大把握,新朝宝藏非同小可,机关自然不易破解。

    相传新朝王莽败亡之前,暗中组织亲信人手,将宫中珍宝尽数运出,藏于关中一带,参与之人被尽数屠杀,只留下一卷藏宝图,在战乱中失落。时隔一百余年之后,该图辗转落入沧月手中。

    沧月虽有藏宝图,明知宝藏机关所在,却不知如何开启,于是寻得太平道相助;而关中一带乃是董卓等人的地盘,自然离不开对方的支持。盖因这般缘故,才有今日合作取宝之举。

    鲁绝足迹踏遍高台,最终停在祭天金人下方,仰头注视良久,忽地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之后,来到金人舒展的手掌之间。他顺着金人双目往南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章台路一处酒肆废墟。

    “搬山、卸岭,各出十人随我前去!”鲁绝跃下金人,冲张宝等人道。

    张宝一挥手,身后自有一队道人、力士走出,紧随鲁绝往南奔下高台。

    眼见鲁绝等人抵达章台路南,清开地面残雪,在废墟之中一通操作,众人脚下忽然传来一阵“轧轧”的机关声响,高台西南一处六尺见方的石板陷了下去,刚好成了通往下面石阶最顶的一级,令人叹为观止。

    “某来开路!”华雄大喝一声,掌中凤嘴刀一扬,就要先行步入石道。

    “且慢!”李儒伸手一拦,他虽不通机关之术,却知这等藏宝之地,大多伏有多重机关,虽已开启入口,其中未必安全。

    张宝心下略感失望。在他看来,当前虽与场上两方人马合作,但就教中大计而言,李儒一方实为潜在敌手,若能在此折损一二,自是再好不过。

    沧月等人一见李儒此举,略一思索,顿时明白其中道理,俱都止步不前,只待鲁绝从台下归来。

235 也莫向 府中孤负月 上

    陆翊三人在翠云峰顶,眺望山河故都,议论天下兴亡,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一轮残月在关山之间缓缓升起,又有暗淡星光衬托,更显大地苍凉。

    眼见支娄迦谶略显疲态,经珞伽提议,三人慢慢走下山来,高僧登上牛车,由法慧驾驶,往雒阳上东门而去。

    伽蓝寺位于雒阳城西南郊外,自上东门入城,广阳门出城,几乎斜穿了整座城池,近距离观看,只见遍地焦土,满目疮痍,似有无尽痛苦呻吟在呼号。

    咣当~!

    一行人走到南宫司马门附近,忽然听到门后传来一道声响。

    “甚么人?”陆翊大喝道,同时策动坐骑,缓缓上前。

    孙坚所部早在七月就已撤回鲁阳,公孙越、周昂则在颍川一带交战,此地若有他人,极有可能是董卓军派出的探子。

    蹬蹬蹬~!

    一个瘦削的人影从门后窜出,往南宫深处跑去。陆翊身形一动,转眼掠出数丈,左手探出,已将那人拎住,正要往地上一摔,忽地怔住。

    借着月色星光,依稀可见眼前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身体虽然开始发育,却瘦骨伶仃、衣衫褴褛,看上去当真弱不禁风,可怜兮兮。

    “珞小花!”陆翊将那女孩轻轻放在地上,转身呼唤妻子。

    珞伽赶过来一见,心底顿时升起一种女性的温柔,她伸手牵着女孩,往门外走去。或许因为陆翊的阳光亲切、珞伽的女性身份,女孩并未挣扎。

    在法慧的搀扶下,支娄迦谶已从牛车落地,眼见那女孩的模样,不由合什叹息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孩子,只怕很多天没有吃饱过了!”陆翊从牛车上拿出一些干粮,其中就有尚未风干的桑葚,伸手递给女孩。

    女孩见到吃的,双眼冒光,伸手抓在小手中,拼命地往嘴里塞。

    “慢一点!别着急,还有很多呢!”珞伽见状,急忙劝阻道。

    陆翊又从牛车上拿过来一袋清水递给妻子。珞伽一边劝说女孩慢吃,一边举着清水,让对方伴着干粮下咽。

    不一会儿,女孩就将干粮吃得一干二净,显然意犹未尽,又把目光投向陆翊、珞伽,眼中似有乞求之意。

    “土贼,再给她一些吃的!”珞伽见状,心中不忍。

    陆翊摇头道,“太饥饿的时候,不能一下吃太多,否则反而有危险。”

    那女孩似乎听懂了,不再乞食,双手紧紧抓住珞伽的一角,眼中隐有惶然,似乎生怕对方会弃自己而去。

    “你叫甚么名字?”珞伽问道,“今年多大了?”

    女孩略一犹豫,这才怯生生答道,“王二丫,十四岁。”

    “家住哪儿?”珞伽继续问道,“怎么跑到这儿来哩?”

    王二丫伸手一指南方远处,“家在伏牛山脚,本来有个哥哥,去年到阳城参加社日,再也没有回来,听大人们说,俺哥早被乱兵给杀了!”

    她言语之间虽有悲声,却并未流泪,或许一年多来,泪水早已流干。

    众人听得心里一沉,只听王二丫继续道,“最近山那边又打起来了,到处有人征兵抢粮,全村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一个人也不见涅!”

    “俺看这边没有人烟,就过来试试,想要找一些吃的、穿的。”王二丫眼中满是惧色,“山里好冷,又有猛兽,俺实在不敢呆下去啦!”

    如今的雒阳城中,哪里还有甚么果腹、御寒之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陆翊叹息道,“关东士族大多满口公忠孝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济世救民的模样,却何曾真正听过天下百姓的心声!”

    如今在颍川一带争战厮杀的,正是公孙越、周昂,两人全都身出名门,而在背后推动此事的袁氏兄弟,更是来自关东士族之首的汝南袁氏。

    这群人对民智、民生、民利毫无兴趣,却热衷于声望、权力、地盘的争夺。倘若孔夫子泉下有知,又该如何看待这班鱼目混珠、名不副实之徒?

    像刘虞、刘洪、卢植、盖勋那等人物,反而只是极少数。

    “二丫,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珞伽亲切道。

    “阿弥陀佛!”支娄迦谶看得欣然颌首,“善哉!善哉!”

    ------------

    几乎同一时间,孟津渡口。

    如今董卓西迁、袁绍东去、孙坚南下,昔日的京师八关,几乎都已荒废,北邙山脚的孟津港也不例外。

    夜色之中,一艘帆船离开北岸,往大河南岸悠然驶去,上面大约有数十来人,为首的一名蒙面女子,正是沧月。

    在沧月身旁,司马貂、杜玉蝉、秦谊三人,全都在场。

    “少主,我等前去长安,何必多此一举,乘船南下?”司马貂问道。

    自河内前往关中,最直接的路线,是一路往西直行,至风陵渡过河南下,再继续西行;而河南通往关中的道路,因为战火,早被董卓军把守隔绝。

    “任性,可是女人的天性呢!”沧月吃吃一笑,转而问道,“莫非我要去哪里,还需小貂你先同意不成?”

    “小貂不敢!”司马貂急忙道。她跟随沧月前后已有十余年,但正因如此,反而不敢放肆,再非当年的无知无畏。

    这些年来,沧月公羊阁少主的身份,司马貂、杜玉蝉已经知晓,而公羊阁与太平道、汝南袁氏的关系,两人也都略知一二,心中敬畏日深。

    秦谊与杜玉蝉对此恍若未闻,手牵手倚偎在一起,神态极为亲密,似在观赏夜空残月、大河奔流。

    杜玉蝉被沧月收留之前,在河东故乡曾有一位恋人,这些年表面上放浪形骸,实际并未忘怀旧爱。此事,不仅司马貂知道,沧月也有察觉。

    在司马貂看来,沧月让杜玉蝉嫁给秦谊之举,有些莫名其妙。她曾一度将杜玉蝉视为情敌,但见她如今另托他人,又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嗯哼~!”沧月注意到了司马貂的视线,轻哼道,“羡慕吧!此去长安,你与高顺的婚事,就趁机办了吧!”

    当年高顺对杜玉蝉有意,而司马貂又对高顺心仪。沧月深悉人性,岂会视而不见!她让秦谊娶了杜玉蝉,却让司马貂嫁给高顺,不知用意如何?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沧月刚轻轻敲打了司马貂一下,转眼又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手段越发神秘难测。

    “少主如此恩典,小貂可算得偿所愿了!”杜玉蝉在旁边娇声笑道,媚态横飞,显然对这边的情形早有察觉。

    “多谢少主!”司马貂有些茫然,得杜玉蝉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沧月见状,双眸含笑,不复言语。

236 也莫向 府中孤负月 下

    陆翊一行人带上王小丫,沿着南宫、北宫之间的大道西行,至金市废址转而向南,最终从广阳门出城,又走出数里地,终于抵达伽蓝寺。

    寺庙原有五重大殿,又有东西园林,极为繁华;但如今山门倒塌,浮屠断裂,佛殿残破,几乎化作一片废墟。

    虽然早有预料,众人仍然心情下沉,一时全都无语。就连王小丫也感受到了场上的异样,悄然蜷缩在牛车当中。

    良久以后,支娄迦谶语声略带嘶哑,缓缓道,“两位施主,你们不妨自行走动,只留法慧在此即可。”

    陆翊、珞伽对视一眼,抱拳作礼,止步山门,目送支娄迦谶、法慧入内。王小丫见状,忽然从牛车中窜下来,跑到珞伽身边,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既然回到这儿,不如去别苑看看?”陆翊望向妻子。

    珞伽点头同意,当即抱起王小丫,纵身上马,与陆翊并骑疾驰,再次穿城而过,经平城门外石桥,来到雒水南岸。

    南岸本有太学、明堂等官府建筑,如今都已尽数化作废墟。三人穿过废墟,又往西奔出十里,陆氏别苑豁然在望。

    与雒阳内外其它建筑不同,陆氏别苑保留得还算完整。当日火烧雒阳虽然是董卓下令,负责执行的却是吕布,对自家妹子的府宅,自然手下留情。

    董卓、吕布在雒阳的动静并非秘密,陆翊、珞伽见状,略一思忖,已经明白背后缘故,不由倍感唏嘘。

    昔日元夕之夜,京师花灯千树、烟火如雨,游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何等热闹繁华!当时皓月当空,花香满蹊,两人微醺之下,从此结下姻缘。

    后来平乐观演武,吕布数次上门拜访,兄妹之间,隔阂渐去。不料变乱突起,两人儿女被抢,无奈离京北上;如今与吕布阵营不同,早已相互敌对。

    种种前事,犹在昨日。

    陆氏别苑虽然免遭焚烧,却也早被乱军洗劫一空。陆翊、珞伽夫妻两人牵着王小丫,在别苑之中信步游走,不知不觉间,来到苑后凉亭。

    星月辉映之下,对岸的雒阳城、伽蓝寺,虽然依稀可见,却已尽成废墟;唯有山脚雒水川流不息,涛声依旧。

    “董卓残暴无道,吕兄在其麾下,多有助纣为虐之举,只怕难以善后。”陆翊斟酌道,“珞小花,有无可能劝他反出关中,与董贼划清界限?”

    珞伽略一沉吟,螓首轻点道,“此间事了,我就去长安寻他一谈。”

    “不妨再过一些时日,待关东局势明朗,由我陪你同去。”陆翊沉声道。如今董卓退守关中,长安已成龙潭虎穴,他显然不放心妻子一人前往。

    夫妻之间心意相通,珞伽不由嫣然一笑,欣然答应。

    沿途行来,王小丫一直悄然无声,这时候突然指向别苑西侧,好奇地问道,“珞姐姐,那是什么地方?”

    到这一年,珞伽已经三十有一,但她早入炼神,容貌不见衰老,仍如双十女郎。落在王小丫眼里,自然还是姐姐。

    “龙门学苑,一个教导人才的地方。”珞伽见王小丫神色好奇,转头问道,“土贼,不如过去看看?”

    “也好!”陆翊颌首道。

    与开阳太学、鸿都门学相比,龙门学苑建筑较少,而且依山傍水,更像一座天然苑林。庆幸的是,这座学苑并没有遭火焚烧,保存得十分完整。

    对王小丫来说,何曾见过这等所在,刚进苑门,就撒丫子跑开,窜上跳下,自己玩得不亦悦乎。

    两人跟在王小丫后面,一路上行,很快来到鲤鱼台。

    “昔日故人,如今何在?”珞伽触景生情,轻声叹息道。

    光和七年初,刘洪、卢植在此发起岁旦大聚,陆翊、珞伽意外重逢,同时结识众多豪杰智士,眼前却已时过境迁、物似人非!

    陆翊似有所感,缓缓登上石坛,借着空中残月,俯瞰下方伊雒之水,眺望远处伽蓝废墟,忽地纵声长啸,宛若龙吟,苍凉激越,响彻天地。

    啸声良久方绝,接着又有悲怆的男子声音响起,慷慨长歌: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段悲歌出自《诗经.王风.黍离》,珞伽虽然不知典故,却从中听出物是人非之感,知音难觅之憾,世事沧桑之叹,一时情难自已、热泪盈眶。

    正在奔跑玩耍的王小丫,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转眼泣不成声、泪流如雨。

    ------------

    伽蓝寺废墟中,断裂的浮屠上,几道身影卓然而立,正是沧月等人。

    “对岸啸声响起之际,正是殿前老僧坐化之时。”沧月美眸中难掩惊讶,叹息道,“此子剑心通明,似有灵犀,不愧为墨家这一代最杰出的人物!”

    沧月言语之间,对在南岸长啸男子的身份,似乎早就知晓。

    “竟然是陆哥儿!”秦谊听得神色大震,一个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

    剑宗、邪尊在天上祖峰决战不久,陆翊、秦谊先后离开碎叶城,来到中原。两人各有所求,行踪飘忽,一直不曾照面,至此已经将近十一年。

    秦谊虽为纵横家传人,却十分推崇墨家“兼相爱、交相利”的主张,不料被沧月一句“碎叶诸子不懂人心”影响,这才来到中原,想要求解心中疑惑。

    “陆子羽之名,早就听过上百次,可惜一直无缘相会。”沧月眸中带着笑意,怡然道,“途中耳闻他的踪迹,我又岂能不来看个究竟?”

    公羊阁耳目遍布天下,陆翊这次离开黑山、前来雒阳,并未刻意隐藏行踪,途中被沧月得知,完全不足为奇。

    司马貂、杜玉蝉对视一眼,这才明白沧月渡河南下,并非无因。

    “陆子羽既然身处南岸,夜叉瞳或许就在附近。”司马貂难掩好奇,开口问道,“少主当真要与此子相见?”

    昔日,“吉祥天”沧月、“夜叉瞳”珞伽并列鲜卑八部将,相互矛盾极深,沧月甚至派出陷阵卫伏击珞伽,两人倘若见面,必然再生事端。

    “嗯哼~!”沧月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宜禄,陆子羽为你多年故交,如今近在咫尺,可愿与之一会?”

    秦谊面上似有挣扎之意,沉默片刻过后,最终缓缓摇头。

    “月色清凉,能闻陆子羽一道长啸,一曲悲歌,已经足慰平生!”沧月嫣然笑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见与不见,并无什么分别!”

完本感言 心之所向

    墨香,其实有好几重寓意:其一,墨家思想流芳百世;其二,暗藏男女主角的来历;其三,试图写出水墨文风来。

    最近十来年,我对人性和社会有一些思考。前者涉及个体存在的基本驱动力,后者则涉及生产关系(社会科学)和生产力(自然科学)。

    这两方面的问题,恰好都是先秦诸子们热衷于思考、实践的对象。而诸子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儒、墨两家。

    儒家思想,在历朝历代出于不可描述的原因,不断演变,很多东西早就面目全非,违背了孔子的初衷。不过,其中有一点始终被贯彻:尊尊亲亲。

    尊尊亲亲当然有其存在的价值,但这种过于迷信权贵、家长的做法,必然导致宏观上的固步自封、内部阉割,阻碍一个群体的持续进化。

    其中的缘故,在于人性的自利本能。权贵、家长为了维护既得的利益,大概率上会因循守旧,打压新生事物,最终导致整个群体落后挨打。

    体现在世界的序列对比上,就是隋唐弱于秦汉,宋明又弱于隋唐,至于元清,不说也罢。而起于隋唐的科举,到明清也已经僵化得不忍直视。

    近代梁启超写《少年中国说》,针对的正是这种僵化的环境。

    儒家试图用道德去解决这个问题,事实证明是远远不够的。不但无效,反而导致了普遍的虚伪风气:言行不一;对自己、对别人采用两套标准。

    这种风气的例子,翻开历史书一看,比比皆是。况且,我们能看到的历史,已经是历朝统治者修纂美化之后的东西。

    用现在更通俗的话来评价:自己约束自己,显然是行不通地。

    而在先秦诸子中,与儒家“尊尊亲亲”相对的,则是墨家的“兼贤”。

    兼相爱、交相利,这两句话放在一起,更能说明墨子的本意:个体人格上的一视同仁;互利方能带来更大的自利。

    墨家的这种理念,与近代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的“因自利而互利”,可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后者,正是现代化文明的重要基石。

    亚当·斯密承认自利是人的共同本能,但为了更好地自利,恰恰需要互利。其中的论证过程,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国富论》,这里就不水文啦!

    至于墨家的尚贤主张,强调的则是:在群体内部,贤能与否,应该优先于地位高低、血缘亲疏。

    与“尊尊亲亲”相比,“兼贤”显然更具开放性,更能让群体进化。

    前者是封闭系统,后者却是开放系统。在物理学上,封闭系统导向大寂灭;这里面还涉及系统论、社会学,真正有兴趣的,可以自行探索。

    当然,儒家思想有其可取的地方,墨家思想也有其局限性;但是在最基本的层面上,墨家更能让一个群体持续进步。

    在本书之中,对儒家、墨家相关思想有一些探讨。这部分内容,远比战争、打斗更有现实意义,希望书友可以关注。

    这个话题可能没有那么小白、爽快;但相信什么、如何取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存、成长、关系,以及周围的环境。

    上面是关于生产关系(社会科学)的儒家、墨家理念对比。

    再看生产力(自然科学)的问题,儒家是鄙视农、工、商的,而墨家最重视工,不仅有技、术,而且有道(原理)。

    总设计师说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二者的优劣之分,显而易见。

    然而,墨家的理念既然这么先进,为什么在华夏的历史上被淘汰了?

    这个问题众说纷纭,我认为和以前生产力水平过于低下有关。

    正如马斯诺需求层次所揭示的,如果人们眼前的低级需求还没得到满足,怎么会去考虑看起来还“遥远”的事情呢?

    换言之,正因为墨家思想太过领先于时代,所以才无法被时代接纳。

    出于这种认识,书里面将“兴民生”的急迫性,放到了“开民智”之前。

    事实上,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墨家“兼贤”的主张难以落实,渐渐分离为侠客、工匠两大流派,可以说是丢掉了道,仅仅留下了技、术。

    伯特兰·罗素有一句话:战争不决定谁对了,只决定谁留下了。儒、墨的理念之争,其实是同样的道理。

    但从更大的地域范围、时间尺度来看,何尝不是墨家思想胜出了呢!

    按照作者的理解,人类能从万物中脱颖而出,真正的关键并非因为内斗,而是协作(互利)、用脑(科技)。

    基于上述缘故,我就有了借三国题材写一写墨家的想法。没有打算去YY改变历史,只是对墨家先辈的一种致敬。

    无论一时成败,那种超越时代的伟大思想、执着信念,都值得尊敬。于是诞生了书中的特殊武器:钜子令(降龙剑)。

    心之所向,即是桃花;

    目之所及,俱为刀剑。

    信念直指本心,终究不可苟且;力量难以速成,必须日积月累。

    至于剩下六种武器:方天戟、伏魔槊、断浪刀、羽翎扇、诸葛弩、无奏剑,目的相对就要简单得多。

    涉及两点初衷:

    其一,人性中的某些元素,往往是双刃剑,很值得大家反思、自省。

    《方天戟》一卷,说的是男人的骄傲。

    在我看来,骄傲是非常双面的性情,没有骄傲难免少了几分骨气;但不分是非的骄傲,对人对己,都是一场灾难。

    其二,《三国演义》艺术性很高,但是限于时代,整体上的价值观让人难以苟同。另一方面,老罗出于“正统”思想,颠倒了不少人物史实;比如,气度恢宏的周瑜变成了小肚鸡肠,刚了一生的陶谦成了老好人,不一而足。

    ------------

    本卷即将完本的时候,正好有朋友推荐黄仁宇老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其中提到一个观点:叙事不妨细致,但是结论却要看远不顾近。

    个人比较认同这种“大历史观”。对待历史,关注成败过程、趋势因果,肯定不如YY改变过去爽快,但对于现实中的当前、未来,更有积极意义。

    换句话来说,对历史多一点反思、少一些YY,才能真正进化。

    这本书的创作,可以说非常不容易。从目前来看,所写比起心之所向,达到了六、七成的效果,算是及格了吧。

    方天戟的故事虽然完结,但墨香的故事才进行到六分之一。

    限于能力,第一卷完本以后,剩下几卷只能抽空慢写了。还好,几种武器是并行的,独立性较强,对阅读影响不大。

    一卷一本,作者写得轻松些,书友能有更多免费章节,也算互利吧!

    以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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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墨香介绍: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方天戟、伏魔槊、断浪刀、羽翎扇、诸葛弩、无奏剑,钜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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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传人陆哥儿离开碎叶城,入世汉末中原,引出众多三国英杰看似熟悉却很不一样的戎马故事!三国之墨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墨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墨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