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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三问     三国之墨香txt下载     三国之墨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4 云海苍茫 剑气冲霄 下

    瑶池至博格达主峰之巅,俱是莽莽冰川,连绵起伏,不下百里。

    远远望去,众多冰川如白色的汪洋大浪,从峰谷间流泻而下,行至近处可见那些“浪头”均是高可五六丈的大冰柱,起伏层叠,有的似透明的宝塔,有的似巨大的蘑菇,形形色色,千奇万状。

    其间,夹杂着不少深逾百丈的寒冰裂缝,若失足跌落其中,任是何等高手,怕也凶多吉少。

    剑宗、邪尊自瑶池崖顶消失不见,身形再现时,已在百里冰川之上。

    王越神态闲适,举手投足间犹如闲庭信步,动作看似极缓,一步踏出,已在十丈之外,恍若神仙中人。

    慕容轩行止之间,却颇显诡异,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影忽隐忽现,有如邪魅,每两次出现的间隔,也在十丈开外。

    两人一左一右,并肩齐行,难以分出先后,转眼行出数里之远。

    破虚者,勘破虚空也!

    这种对空间的掌控能力,意味着除非遇到同级的高手,否则人数再多,也再没有任何意义。

    若宗师高手一心要取某人性命,纵有另一名宗师在场也难以阻止,能够束缚住破虚宗师的,唯有心中的信念而已。

    瑶池水畔观战的各方势力中,大多数人只是惊叹两大宗师身法绝妙,却是不知背后的真正涵义,唯有几名绝顶强者看得惊骇不已,神色各异。

    董卓、许泓均在二十余岁突破炼神,将近三十年过去,前者修为虽然臻至绝顶巅峰,却一直未能窥得破虚门径。

    至于许泓,比董卓尤逊半筹,此生更是无望宗师之境。

    “所幸两人即将决战,二者怕是仅能存一,若能够同归于尽,自是最好不过了!”董卓初时神色阴晦,待得一念至此,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吕布与贺兰瀚海、慕容长河年岁相当,修为也接近,均在炼神中期、绝顶大成的阶段。

    但他天生战体,论战力勘与绝顶巅峰的董卓相当,目睹两大宗师破虚之能,不免生出几分豪情,“大丈夫当如是也!”

    须知自信的男子倍添魅力,吕布本就生得高大英俊,此刻隐有王霸之气附体,更让一旁的阎妍看得心驰神迷,难以自己。

    众人感慨之间,两大宗师的身影已没入峰下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我本对国师有着十足的信心,此刻念头却有所改变。”贺兰瀚海收回目光,对一旁的慕容长河叹道。

    虽久未见邪尊出手,但贺兰瀚海此前曾与吕布多番交手,深知吕布之能,而吕布不敌邪尊三拳,以此观之,可知邪尊修为何等恐怖,是以满怀信心。

    只是今日一见剑宗,立知其修为绝不在前者之下,胜负着实难料。

    慕容长河瞥了一眼远处的珞伽,苦涩一笑道,“国师与剑宗此战,目前看来,胜负或许只在五五之数。若国师胜出,自然一切安好,否则,我鲜卑怕是免不了一番震荡。”

    贺兰瀚海也明白他言下所指,“夜叉瞳”珞伽与“毒那伽”和连的仇怨,在鲜卑高层早已尽人皆知。

    表面上看,邪尊是在弹压和连,但往深处思虑,又何尝不是在弹压珞伽?

    若邪尊一旦不在,泸水月氏那点人马固然并非鲜卑的敌手,但夜叉瞳如今已是绝顶强者!一个二十岁的绝顶强者有多可怕,和连或许不知,贺兰瀚海和慕容长河却是知之甚深。

    更何况,在鲜卑外部,还有汉廷这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宿敌。

    “或许,该未雨绸缪,早作一些打算了。”贺兰瀚海思虑至此,转头望去,正对上慕容长河饱含深意的目光。

    两人相视颌首,当即屏退左右,低声商议起来。

    “快看峰顶!”时间转瞬即逝,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疾呼。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两个黑点自峰腰云雾中掠出,比之此前尤要快出三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抵达博格达主峰之巅。

    陆翊、珞伽两人对视一眼,心底似有惊涛骇浪翻涌。

    须知在冰雪之上行走,比之寻常道路,难出何止数倍,且博格达主峰高大险峻,空气稀薄,山石崎岖,更是异常难行。

    陆翊、珞伽均不止一次攀过此峰,以两人的脚程,自瑶池到主峰之巅,全力施为之下,也需半日时光,但两大宗师全程所费,不过半个时辰!

    宗师强者,竟恐怖如斯!

    王越、慕容轩卓立峰巅悬崖,眼神交接,天地立生变化。

    甘宁举目四顾,愕然道,“贼老天在搞什么鬼?”

    众人纷纷放目望去。

    只见千山万壑之间,无尽云气升腾而起,汇集为流,聚流成海,汹涌澎湃,奔腾不息,转眼将主峰淹没大半,只露出峰尖在外,状若孤岛。

    慕容轩白发轻扬,嘴角露出妖邪的笑意,欣然望着卓立对面、意态自若的王越,静立不言。

    嗤~!

    王越骈指为剑,真气成芒,卷起千堆冰雪,力量澎湃,瞬间交织成笼,从四面八方朝慕容轩呼啸而去。

    慕容轩飞扬的白发倏忽静止下来,左足轻轻踏出,天地之间似有一声闷雷炸响,轰传在千山万壑之间,回响不绝,其势骇人。

    簇拥主峰的云海似被擎天巨柱搅动一般,激荡盘旋,雾气升腾。

    冰雪倏地散开。

    王越仍是意态自若地卓立原地,剑芒消失不见,竟似未曾出手一般。

    慕容轩俯视苍茫云海,目光如电,似能穿透时空,怡然道,“天人交感,四时变化,人心幻灭,这片云海来得正当其时。”

    王越神色湛然,颌首道,“当年盛夏之日,宣僚公与呼衍王决战此间,亦有雷雨交加,天人相应,眼前异象来得绝非偶然。”

    两人均神舒意闲,不但恍若未曾出手试探虚实,更似至交好友,到此聚首谈心,不带丝毫敌意。

    蓦地,慕容轩满头白发飞扬如瀑,全身衣衫猎猎作响,满地冰雪激荡,绕着他急转起来,情形诡异至极。

    王越怡然一笑,双手负后,双目神光湛然。

    他在等待。

    虽有冰雪风暴激荡盘旋,但他却清晰地知晓慕容轩每根毛发的动静。

    自四目交锁那一刻开始,两人的精神气机已紧紧连在一起,只要王越有半分心神失守,就是横死当场之局,在气机牵引之下,这种悲惨的结果就连慕容轩也无法改变分毫。

    “邪尊”慕容轩卓立在冰雪风暴之中,不住催发功力。整个天地的精气不断由他的毛孔吸入体内,转化为真元之气,他的精神不住强化凝聚,全力窥视着对方的心神,伺隙而入。

    这种夺取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华的神异之举,只有他弹汗山一脉的玄妙功法方可办到。但这过程也是凶险无比,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粉身碎骨。

    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才能够取得平衡。“剑宗”王越正是他苦等多年、不作二想的对手。

    王越全身衣衫不动,但头发却飞扬天上,双目神光如电,他无法学慕容轩夺取宇宙精华,却能与天地融为一体。

    无论慕容轩的精神气机如何庞大可怖,王越的气势总是如影随形,紧蹑其后,不住增长攀升。

    峰畔云海似有所感,再度激荡起来,很快形成一道硕大无朋的云气漩涡,环绕峰尖盘旋不已,似有蛟龙游走出没,蕴有翻江倒海之能。

    嗤~!

    王越掌中剑芒如虹,冲霄而起,不住翻卷着的冰雪风暴、云气漩涡倏忽而止,恍如瞬间凝固起来。

    慕容轩有若邪魅,忽然现身在王越身前丈许外,一拳击出。

055 冰川百里 黄雀伺机 上

    瑶池水畔,观战的人群望着远处的苍茫云海、冲霄剑气,俱都瞠目结舌、胆战心惊,不敢相信那是人为的力量。

    “我的老天爷哩!”甘宁忍不住怪叫出声。

    韩龙目睹山巅冲霄而起的剑气光芒,心底忽有所感,竟隐隐触摸到了精神世界里的一道屏障,浑身气机波动。

    一旁的许泓忽有所感,侧目一瞥,眼中难掩惊喜之色:韩龙这小子,怕是就要踏出那一步了!

    武者锻体、养气虽要求先天根骨,但尚可借助外力,唯独进至炼神一关,全仗悟性、机缘,二者缺一不可。

    当今天下武道昌盛,入流高手当以千百计数,但能够突破炼神、成就绝顶的却百不存一,其中缘故,正在于此。

    吕布、董卓等人心神为峰顶异象所慑,俱都无暇他顾。

    慕容轩一拳击出,主峰上下再生变化,本已凝固的云海再度沸腾起来。

    昂~!

    天地之间隐有咆哮声如雷炸响,一条龙形气影从苍茫云海之间窜起,瞬间来到峰顶,与慕容轩的拳劲合二为一,行若破浪,疾扑而出。

    王越双目神光内敛,掌中剑芒蓦地暴涨,形若开天巨斧,轰然斩下。

    拳剑相交,龙影、剑芒形意更甚,电光四射,整个天穹为之一暗,淹没主峰的云海竟在刹那之间退散开去,随即再度潮涌而上。

    峰下远远观战的众人,均可清楚看到拳剑交击的灿烂一瞬,在心底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

    轰~!

    一声巨响自天地尽头炸响,滚滚而来。

    峰巅上忽地狂风大作,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积雪不住翻飞,竟自下而上地扬起了一场漫天大雪,将这对天下最受景仰的巅峰强者淹没其中。

    天地失色,云气翻涌。

    慕容轩神目如电,与王越锐利的目光如剑锋交击。

    这威震天下的邪尊心神俱宁,晋入到前所未有的超凡入圣境界里,将天地之间的能量以己身为媒介,如江河之水源源不断地透过龙影、剑芒送入剑宗的经脉之中。

    只要王越一下支持不住,那非凡人身躯可以抵御的澎湃力量,即会轰然爆发,将他炸成粉末,不留半点痕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没有人可抵挡得住这泣鬼惊天的攻击,王越也无力办到,但他倾刻间已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经脉如千川百流一般,将来自慕容轩的无尽能量狂吸猛纳,疏导运转。

    慕容轩忽地露出一丝真诚无比的笑意,王越眉目间也有欢畅之色。两人蓦地同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轰然传开,在天地之间回荡不绝。

    慕容轩拳头龙影一虚,所有力量瞬间消失无踪。同一时间,王越吸纳了他的所有真元造化,闪电般地狂打回去,刹那间全送回慕容轩体内。

    风雪交加,却无法靠近两人身躯分毫。

    观战的众人头顶暖阳斜照,天空晴朗,偏有雪花不住飘落。

    “虹藏不见,气寒将雪!”董卓嘿然一笑,神色难明,“人力原本有穷而尽,不想竟能造化这般景象!”

    李儒面色阴冷,向董卓道,“主公,若图大事,绝不容两人存于当世。”

    他武力虽不入流,见识却极深远,在这等几可逆天的破虚强者面前,任你出将入相、称帝为王,纵有十万雄师护卫,也脆弱不堪,有如蝼蚁。

    这种感觉,实在不甚美妙!

    董卓微一颌首,问道,“文优可有良策?”

    “正面交锋自不可行,但双雄相争,若能两败俱伤,却是我等良机。”李儒略一思忖,又道,“或能觅得天下奇毒,亦是一策。”

    “纵是两败俱伤,也非良机。”董卓目光扫过碎叶城、鲜卑人群中的几名绝顶强者,喟然叹道。

    “那也未必,太平道并非善类,有大高手西来,却未出席场上,怕是另有所图。”李儒目光一闪,“主公大可拭目而待,相机行事。”

    王越掌中剑芒隐去,心灵晋入古井无波的道境中。

    同一时间,慕容轩神色肃然,不见任何动作,雄伟的身躯缓缓升起,完全违背了自然的规律。

    昂~!

    忽有龙吟虎啸,响彻天地。

    长啸声中,王越掌中剑芒再起,如长虹贯日,惊散漫天风雪,向悬浮空中的慕容轩席卷而去。

    慕容轩斜踏一步,来到崖外虚空,剑芒尾随而至,他转身挥出一拳,龙影再现,与剑芒狠狠撞击在一起,光影璀璨,声如滚雷。

    光芒敛去,现出王越渊渟岳峙的雄伟身躯,忽如鹰击长空,疾扑崖外,剑芒再现,斩向慕容轩,全然不顾下方俱是无尽虚空。

    两人龙腾鹰翔,乍合倏分,拳影、剑芒在空中刹那间交换了一百余击,身形却不曾下坠半分。

    无论剑芒如何急缓难分,慕容轩的拳影总能轰击其尖;与之相同的是,无论拳影如何变幻莫测,王越的剑芒亦可及时拦截。

    拳剑交击中,天地之间的能量精华,循环不休地在两人经脉中往来运转,达到了绝对的平衡,将他们固定在虚空之中。

    两人越打越慢,时间似乎快要凝固起来。

    风雪狂舞,云海翻涌,时有电闪雷鸣,威势骇人至极。

    到慢得无可再慢时,两人同时倾尽全力,攻出最后的一拳一剑。

    刹那之间,慕容轩脑海中闪过一道靓丽绝伦的女子身影,一双凄美空洞的眸子漠然凝视着他,那是慕容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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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子门学。

    这一年的寒冬来得格外地早,刚入小雪时节,碎叶城一带就下起了大雪,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与城外的彻骨冰寒不同,碎叶城中因为有大量温热泉眼的存在,虽然已被冰雪覆盖,却仍留有几分暖意。这种不同感知上的强烈对比,能让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也变得情绪丰富起来,比如许褚。

    自那日听韩小雨说出“女人要的是情趣”之后,许褚就奉若圭臬。但情趣到底是什么?韩小雨也说不大清楚,只是提到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等纲领性的要点,就这些已让许褚有些开窍。

    但开窍归开窍,要做到却也不易,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竟让许褚朦胧地意识到,或许在这雪天之中,拎一坛美酒,前去探视值守的公孙大娘,就是所谓的诗情画意?

    一念及此,许褚立即行动起来。

    寒风萧瑟,飞雪飘零,天空一片灰蒙不清,大地却已尽是白色。

    从百草园到尚贤坊,超过十里的路程,在许褚的脚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跨过一处石桥,尚贤坊豁然在望。

    许褚正待前往库房重地,心中忽有所感,转头望向山丘顶部,只见一道高挑妙曼的人影伫立在凉亭之中,虽看不大真切,轮廓却似公孙大娘。

    “大娘,雪天湿冷,俺老许带了些酒食过来,正好驱驱寒意!”许褚离着丘顶还有老远,即放声喊道。

    凉亭中的那道人影,既没有回话,也不见转过身来。

    许褚起初并不以为意,走到凉亭丈许外,忽然觉得不对,怎么公孙大娘比平常矮了约有一两寸?若非许褚,旁人断难发现。

    “你是谁?”

    许褚霍然止步,怒声喝问。

    “嗯哼~!”

    亭中的女子一声轻笑,缓缓转过身来,虽然衣着贵霜纱丽,却以一块黄色丝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碧蓝色的眸子。

    乍一看,与公孙大娘竟有九分相似。

    蒙面女子目视许褚,似有意外之色,轻声叹息道,“均道许大个儿粗豪,不想竟是如此心细之人!”

    她言下对许褚似乎并不陌生,但许褚印象中却并无这么一号人物,他心下急躁,喝道,“你把大娘怎样了?”

    “现在也没怎样呢!”蒙面女子眼波流转,嫣然一笑,“但稍后会不会怎样,就要看你能否追得上奴奴了!”

    蒙面女子说罢,转身跃出凉亭,往学苑深处疾行而去。

    “女贼休走!”许褚暴喝一声,扔下酒食,紧随其后。

056 冰川百里 黄雀伺机 下

    云海中忽有千百道气流窜出,齐聚主峰之巅,轰然炸裂,爆射出强烈至极的电光火芒,让人无法直视。

    光芒过后,狂风骤小,冰雪缓落,周围的云海如退潮一般散去无踪,露出主峰笔架模样的巍然雄姿。

    夕阳斜照,透过空中飘舞的冰雪,辉映出金红色的光芒,将峰巅一道雄伟的人影笼罩其中。

    人影卓立不动,紫袍金带,长发如雪,正是“邪尊”慕容轩。

    峰巅再无他人,莫非胜负已分?

    期待“剑宗”王越胜出的人莫不手足冰凉,心思下沉。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人群之中,忽有悠扬的少女歌声响起,词曲乍听颇有凄美之意,细细品来,却是哀而不伤、怨而不怒。

    董白曾在碎叶城长住数月,已然听出这是公孙雯的嗓音。她向来博闻强记,记起歌词出自《诗经》中的《东山》一篇,本为出征将士思乡之作,此刻听公孙雯婉转唱来,却另有一番滋味。

    场上众人多为武者,不通文采,但一曲入耳,因这番惊天动地决战而诱发的满腔复杂情绪,似乎均在这一刻得到宣泄。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满场寂静,唯有一曲不绝。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公孙雯一曲唱罢,满场寂静无言。

    吕布最先回过神来,他望着主峰之巅,神色忽地一动,悲喜难明。

    “什么?”阎妍心神俱在吕布身上,见状随之望去,似乎见到某种不可思议之事,娇呼出声。

    众人纷纷被阎妍的娇呼声惊动,朝远处看去。

    只见主峰之巅,不知何时风雪已住,“邪尊”慕容轩卓立的身影却被冰雪覆盖,宛如千年冰雕,在夕阳下反射着晶莹的光芒。

    难道两大宗师决战的结果,竟然是同归于尽?!

    见此情形,原本以为“邪尊”慕容轩胜出、志得意满的人如遭雷击,神色懵然,一时不知所措。

    少数下注王越、慕容轩两败俱伤、身死神灭的投机分子,又或董卓、李儒这等所图甚大的势力首脑,却不禁心下暗喜。

    贺兰瀚海的心情尤为复杂,因为槐枞的关系,他是最希望邪尊胜出的人员之一。槐枞、和连与邪尊俱为甥舅关系,但和连一向并不遭邪尊待见。

    若慕容轩存活于世,不仅对鲜卑国势大大有利,对槐枞进驻龙城、坐上鲜卑大王的位置也多出几分胜算。

    世事却无假若,贺兰瀚海缓步来到珞伽身前,沉声道,“夜叉瞳大人,无论国师是生是死,均须辛苦你上峰一趟!”

    珞伽眸中神色难明,微微一颌螓首,却并未立即动身,转而望向一旁的陆翊,目中露出询问之意。

    “剑宗”王越消失无踪,身为降龙剑传人,陆翊势必前去一勘究竟。须知主峰高大险峻,大半被冰雪覆盖,崎岖难行,百里冰川之上,更是暗藏寒冰裂缝;天色将晚,若至夜间,难度更是倍增。

    既然如此,两人联袂而去,相互有个照料,自是最好不过。

    “待我先与许师、韩师兄招呼一声。”陆翊神色间颇显冷静,两大宗师修为本在伯仲之间,无论结果如何,他心中均早有准备。

    “大伙儿快看呐!”甘宁忽然高声疾呼,语带惊喜,“那人莫不是王师!”

    全场皆惊。

    此时簇拥主峰的云海浪涛早已散去,连常年环绕周围的片片云雾也消失无踪,夕阳斜照主峰侧影,一切均变得异常清晰。但见远处峰脚下出现一道人影,素衣如墨,在冰川上迤逦而来。

    “确是王师无疑!”陆翊断然喝道,言下难掩惊喜之意。

    鲜卑众人却再如雷击,一颗心如坠冰窟,只觉冰寒彻骨。

    吕布冷哼一声,虎目中隐隐掠过一丝欣喜。

    “果真两败俱伤!”董卓嘿然一笑,神色晦涩不明,似有挣扎之意。

    王越来势极快,虽仍远在普通强者之上,但落在吕布、董卓等天下有数的大高手眼中,却均已看出他受伤不轻。

    对期盼剑宗身死的敌人而言,或许再无任何时候,能比眼前更有机会得偿所愿。

    只是,碎叶城场上众人之中,单是绝顶强者就有两人,更遑论此前王越与慕容轩在峰顶所展示的实力,已非深若渊海可以形容,纵然王越已身受重伤,也非他人胆敢轻捋虎须。

    如此种种,正是“暴罴”董卓心底挣扎犹豫的缘故。

    众目睽睽之下,若他冒然出手,即使一击功成,怕是今后再无宁日。碎叶城众人固然会恨他入骨,鲜卑、诸羌、西域群豪也未必不会对他落井下石。

    董卓尚存犹豫之心,鲜卑、诸羌众人却是心思一致,只求王越还能继续隐居生活,不要入世干涉各方纷争,并无其他念想。

    众人心思各异之间,百里冰川,王越已过其半。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王越踏足之处,方圆百余丈的冰川蓦地整块坍塌,其下竟是寒冰裂缝,一眼望去,深不可测。

    冰川碎裂,轰然声中,王越处变不惊,足尖在下落的冰块之上一点,身形跃起,眼看就要落在窟窿边缘,旁边忽然窜出一道灰影,运杖如风,带起土黄色的真气光芒,直点王越咽喉要害。

    蓬~!

    王越一扬手,剑芒吞吐,瞬间斩在杖身之上,灰影如遭雷击,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倒跌数丈开外。

    骤然受此一击,王越身形一顿,眼见就要跌下深渊,他脚下一动,竟凌空虚步,跨出丈许,再度踏往冰面。

    异变再起!

    一道高瘦的身影凭空出现,浑身俱被土黄色的真气光芒环绕,拳脚如龙,劲气沛然,居高临下,瞬间与王越硬拼数十击。

    蓬蓬蓬~!

    王越一口真气再难维系,雄伟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跌落寒冰深渊。

    高瘦身影借力后翻,瞬间脱离冰窟范围,落地时抄起那道灰影,转眼消失不见。同一时间,冰窟外围的冰川再次塌陷,方圆十里俱成一片绝地。

    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韩龙、陆翊齐声悲啸,从人群中疾驰而出,直奔冰川扑去。

    ------------

    碎叶城西,二十里许外。

    “‘虎痴’许褚,真是好大的名头呢!”蒙面女子骤然止步,转身望着随后追来的许褚,双眸似怨似嗔,说不出的动人。

    “让俺老许看看你的真面目!”许褚不为所动,五指成爪,劲气澎湃,直往对面女子的面巾探去。

    “嗯哼~!”蒙面女子娇笑一声,身形展开,速度竟比刚才快出倍许,轻松避开许褚的攻击,转而往来路疾驰而去,“奴奴失礼啦!”

    许褚一向十分自信,他也有自信的理由,因为他在二十岁之前,就已突破炼神,成就绝顶,虽不如妖孽一般的陆翊,但他的这份天赋,在人才辈出的碎叶城,百年间也称得上屈指可数。

    能有此成就,除了天赋过人,还因为他简单,从小虎头虎脑,只要喜欢的事情,就会竭力去做,不会纠结反复。

    因为这个缘故,他在诸子门学长辈人物口中,还有一个绰号,叫做“虎痴”。这是他的骄傲,据说当年定远侯班超曾有一言传世:人无所痴,难有所成。

    然而这一瞬间,许褚对上面的两点都产生了怀疑。

    那蒙面女子年龄比他大不出几岁,但轻身功夫之佳,实则远在他之上,许褚平生所见高手,除去深不可测的剑宗,怕是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

    而他对公孙大娘的痴恋,让他犯下了一个错误,蒙面女子以公孙大娘下落引他出城,显然有调虎离山之意。

    尚贤坊危矣!

    许褚一念及此,急往来路赶去。

057 昔时因 今日意 上

    诸子门学。

    许褚赶到时,学苑已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公孙大娘、邹韬身披大氅,并肩站在丘顶凉亭中,时有七河义从往来其间。

    “大娘,俺来迟了!”许褚面色羞愧,缓步上前。

    公孙大娘神色肃然,似在沉思,并未回话。一旁的邹韬沉声道,“老许,公输老爷子被掳走了!”

    “都怪俺!中了那婆娘的诡计!”许褚猛一顿足,自责不已。

    邹韬一听,急问缘故,许褚将蒙面女子之事简要说来。

    “仲康,这也怪不得你。”公孙大娘对许褚道,“不止是你,连我也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

    原来,公孙大娘与公输阙本在工坊议事,忽然有当值义从前来禀告,言有大波高手偷袭,库房守卫不支。

    公孙大娘匆忙赶去,一人敌住对方三名首领模样的人物,这才稳住局势。

    但工坊那边,却被一名身材样貌酷似公孙大娘的蒙面女子偷袭得手,掳走公输阙。蒙面女子一击得手,呼啸出城,身形快若惊鸿,负责守卫东城门的数百精锐义从,根本来不及阻拦。

    趁众人被蒙面女子吸引,那群偷袭者快速没入风雪之中,转眼消失无踪。

    “老许的出现,应是一个意外,差点打乱了对方的部署。”邹韬轻轻一拍许褚厚实的肩膀,说道,“对方伪装作大娘的模样,显然有备而来。”

    “那蒙面女子身法过人,自是可以悄然潜入城中。”许褚神智一清,疑惑道,“但那一大群人是如何入城?又如何出城的哩?”

    这是许褚的疑惑,也是公孙大娘、邹韬的疑惑。

    就在这时,一名都伯来到亭外,禀报道,“大人,天一阁外围的铁栅栏处,发现攀登痕迹。”

    天一阁,位于诸子门学东北端,为道家一脉所在。

    道家崇尚自然,清静无为,是以天一阁一带林木成荫,最是僻静不过,且这一代传人葛玄经常外出游历,阁间更是人迹罕至,可谓绝佳的藏身之处。

    碎叶城南靠天山,北临深谷,山峰、峡谷极其陡峭,高深足有数十百丈,俱为天然屏障,是以只在东西两面筑有高墙,并常驻精锐士卒把守。

    不曾想有人竟能利用这等天险,将不可能之事化为可能。

    原来如此!三人目睹崖边情形,均目露恍然之色。

    “对方既有蒙面女子这等轻功高手,自然可以让她潜入城中,放下绳索,接应其他人上崖。”邹韬叹道,“这场风雪,更是绝佳的掩护。”

    许褚神情略显焦灼,瓮声道,“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寻回公输老爷子!”

    “短时间内,老爷子应无性命之虑,只是不知这群人的来历,该从何处着手?”邹韬双眉一蹙,颇感无奈。

    公输阙年过花甲,身无余财,生平也从未与人动手,既无恩怨仇杀,更无财色可劫,对方所图,自是他一身家传技艺,轻易不会害他性命。

    “除那蒙面女子外,其他人也俱带有面具,显是怕人认出真容,想来并非无名之辈。”公孙大娘神色肃然,若有所思,“且与我交手的三人,功力俱都不差,其中两人均为年龄不大的女子。”

    “天下虽大,这样的女子想来不会太多,何况一下出现三个。”邹韬听得眼神一亮,沉吟道。

    “河西大漠之狐的贼首,恰是三名女子,嫌疑不小;鲜卑檀石槐素以权谋著称,麾下高手无数,亦有动机。”公孙大娘脑中一一闪过记忆中的各方势力。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江东的公羊阁,与我碎叶城纠葛颇深,且门中多为女子,也不无可能。”

    许褚、邹韬尚是首次听闻公羊阁之名,目中均露出询问之色。

    公孙大娘强颜一笑,轻摇螓首道,“其中详情,我也不甚明了,只是曾在无意间听伯扬提起。但愿只是我多虑了,不然,可真是大麻烦呢!”

    公孙大娘不过三十之龄,在人才辈出的碎叶城中,已出任执政官一职多年,其见识、能力均是此间翘楚,能被她称之为大麻烦,这公羊阁到底是什么来历?许褚、邹韬好奇之心更甚。

    “此事待伯扬、陆哥儿等人回来再做处理。”公孙大娘显然不想继续公羊阁这个话题,“当务之急,是要加强城中守备,以防再有变故。”

    天山之战,牵扯了碎叶城不少人力,守城备战,七河义从自然可勘大用,但遇到眼前这种麻烦,留守高端战力不足的弊端立即暴露无疑。

    ------------

    博格达峰北麓,鲜卑营地。

    鲜卑众将中,和连伤重难愈,留在龙城一带,珞伽、沧月均有事在外。

    槐枞奉鲜卑大王檀石槐之令,率三千精锐狼骑,会同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二将南下,随行的尚有亲信成律归,至于另一亲信车鹿会,则留在龙城。

    槐枞思虑再三,终究听从成律归的建言,放弃了上瑶池观战的举动,他自知在武道上的天赋有限,此战看与不看,均无大碍。

    此番天山之战,各方势力云集,鱼龙混杂,槐枞身份敏感,如若出场,难免不会遭遇变数。他要走的是王霸之道,而非武道强者之路,犯不着冒险;况且,三千大军,也需有人坐镇。

    此刻,槐枞端坐主帐之中,与成律归一边饮酒,一边观赏美人歌舞。

    “成律归,你向来多智,这次国师与剑宗之战,于某而言,胜当如何?败当如何?”槐枞畅饮半晌,已有三分酒意。

    成律归面有醉酒之意,眼神却仍然明亮,缓缓道,“若国师胜出,则大王必再大举南下,殿下治军打仗之能,远在二殿下之上,只需按部就班,多立功业,自可得到大王垂青。”

    言下之意,自是檀石槐将通过对外扩张的方式,来选拔继承人,在这种情况下,槐枞胜算颇高。

    “若国师战败呢?”槐枞追问道,眼神似醉非醉。

    汉人兵家有言: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方可百战不殆。

    成律归欲言又止,目视场中美人。

    槐枞会意,朗声喝道,“尔等且先退下!”

    “若国师战败,则局势或更复杂。”成律归作为槐枞多年的心腹亲信,见场上只剩下两人,言语间便少了许多顾忌,“其中变数,不在大王和二殿下,而在慕容、沧月两位大人身上。”

    “此话何解?”槐枞神色一凛。

    成律归沉声道,“无论文治武功,殿下俱都在二殿下之上,但慕容、沧月两位大人却多与二殿下亲近,殿下可曾细思其中缘故?”

    “这正是某一直难解之惑。”槐枞苦涩一笑道,“槐枞自认处事一向公正,亦无强取豪夺之举,但在诸部之中,人缘却反而不如和连。”

    “殿下太过耿直,不懂人心啊!”成律归借着酒劲,直舒胸意。

    “先说沧月大人,她与珞伽大人向来不和,二殿下恶了珞伽大人,沧月大人心下畅快,自然与他亲近。”

    “表面看来,二殿下此举,似乎有得有失。”成律归略作停顿,见槐枞听得入神,继续道,“但珞伽大人醉心武道,于外事关注甚少。”

    “沧月大人却不然,她与各部大人多有往来,亦常参与对外事务,且不似珞伽大人拒人千里之外。殿下须知,到那两位大人的位置,一举一动,代表的可不仅是个人的喜好哩!”

    槐枞再次苦笑道,“只是事到如今,却也无力改变了。”

    与人相处之道,最是忌讳反复无常,否则将会失去所有人的信任。

    “殿下所言甚是。”成律归颌首道,“立场自是不能随意改变,但殿下对珞伽大人,不妨再亲近一些,与待他人要有所不同。”

    若一个人对所有人都一样,固然不显疏远,却也难得亲近。

058 昔时因 今日意 下

    槐枞听罢,忽地想起被他留在龙城的车鹿会,似有所悟。

    成律归话已至此,遂不再继续,转而论及另一个变数,“再说慕容大人,情形或又更加复杂。”

    至于如何才能待“夜叉瞳”珞伽有所不同,则是槐枞自己需要思虑的问题了。身为下属,若事事都替上峰虑及,则要么力量足够,准备取而代之,要么就等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了。

    “如何复杂?”槐枞神色一凛。若说最初他仅是随意一问,如今则隐有将对方看作谋主之意。

    “慕容大人为国师堂侄,与两位殿下本无亲疏远近之别,且国师因珞伽大人之事,对二殿下颇为不喜。”

    成律归既已决定推心置腹,索性借着酒意畅所欲言,“可慕容大人偏偏对二殿下格外亲近,且经常当众让殿下您难堪,其中缘故,细思极恐啊!”

    槐枞本非庸人,只是当局者迷,此时听成律归如此说来,心底浮出一个从来不曾虑及的答案,神色一变道,“除非他包藏祸心,另有所图?”

    他一言既出,越想越觉得极有此种可能。若慕容长河果有不臣之心,自是希望檀石槐的继任者越是昏庸无能越好,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

    可悲的是,那和连为酒色、仇恨蒙蔽了双眼,竟然把慕容长河引为心腹,每有战事,均让后者代为谋划指挥,在和连一系的人马心中,慕容长河怕是早已取代和连成为事实上的首脑。

    这等局面,槐枞或许因阅历不足而至当局者迷,但在权谋中浸淫了大半辈子的鲜卑大王檀石槐,难道也视而不见么?

    一念及此,槐枞忽然生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莫非父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成律归哪知槐枞在瞬息之间转过这许多念头,他正待继续,忽有护营小帅掀帐入内,躬身禀报,“槐枞大人,吉祥天大人派来使者,正在营外求见!”

    能委以护营重任的小帅,自是槐枞信得过的心腹。

    当前各方势力云集天山南北,值此非常之时,鲜卑营地戒备森严,若无槐枞军令,除非各部大人亲临,否则均不能直接入营。

    “沧月的使者?”槐枞目露疑惑,问道,“来人如何称呼?长什么模样?”

    “来人自称司马貂,身段高挑,颇有几分姿色。”护营小帅回道,“另有一名随从,看起来身手不差。”

    槐枞神色一缓,沧月身边确有一名亲信女子,正是唤作司马貂,他曾在龙城见过不止一次。

    “殿下,这或许正是良机,不妨一见。”成律归见槐枞目光扫来,忙道。

    槐枞略一思忖,对护营小帅吩咐道,“请使者入营,只放司马貂一人进帐,尔等在帐外小心戒备!”

    护营小帅领命而去。

    成律归暗自颌首:谋大事者必谨慎,非常时机,不得不防啊!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护营小帅掀开帐门,领进来一名年轻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眉目如画,嫣然笑道,“司马貂代主上沧月,问槐枞大人安好!”

    “你绝非司马貂!”槐枞一见女子面容,已知来人身份不实,目光一寒,猛喝道,“来人啦!”

    话音未落,护营小帅身形软倒,已被女子偷袭得手。

    成律归神色大变,正要上前,帐门一晃,闯入一道人影,凌空扬掌,成律归胸口如遭雷击,口喷鲜血,倒跌丈许,四肢抽搐几下,再不动弹。

    槐枞一见来人身手,已知今日凶多吉少,他拔出神兵“九曜”,神色肃穆,欲作生死之搏。

    帐外毫无动静,一众护卫显然已被来人瞬间料理。

    “两位来此,意欲何为?”槐枞濒临生死危机,神气反倒更显从容。

    适才闯入帐中的人影,乃是一名中年男子,身形高瘦,一身随从装束,面貌平淡无奇。

    但自此人现身,年轻女子就退到一边,显然他才是两人中真正话事之人。

    “大梵天!”中年男子目视槐枞,似有赞赏之意,“阁下武力虽然马马虎虎,气度却着实不凡,若非事出无奈,本人实不愿取你性命!”

    槐枞为鲜卑八部将之一,一身修为虽然未入绝顶,放在一流之中,也属好手,但在来人口中,只落得“马马虎虎”几字评语。

    事关生死存亡,槐枞自然顾不上评语如何,他紧盯中年男子双目,问道,“阁下到底什么来历?”

    “本人来历如何,无可奉告。”中年男子神色轻松,似乎面对的不是鼎鼎大名的大梵天,而是一芥山野草民,“阁下只需牢记,本人不过受人之托,待你到得黄泉之下,千万不要寻错债主。”

    “莫非---”槐枞眼神一寒,似已猜到主使之人。

    他一语未毕,中年男子全身衣衫无风自动,猛地隔空挥出一拳,似乎并不希望他道出那人姓名。

    ------------

    次日午后;博格达峰,瑶池水畔。

    冰川之战,结局已明。

    “邪尊”慕容轩战败,当场身死,遗体立而不倒,坚逾金刚,已被鲜卑众人运下主峰;“剑宗”王越虽然胜出,但伤重之下,被神秘高手偷袭,跌入寒冰裂缝,长眠冰川深处。

    没有人能够猜到这个结局。

    各方势力均已散去,唯有陆翊、珞伽滞留在后,两人并肩眺望雪峰冰川,良久无言。

    “土贼,你有什么打算?”珞伽率先打破沉默。

    “先回碎叶城一趟。”陆翊无声一笑,眼神中隐有冷意闪过,“之后纵然寻到天涯海角,也要揪出偷袭恶贼,亲手斩之,以告王师之灵。”

    对武者而言,若死于正面对决,那是技不如人,本无可厚非,正如邪尊战死,并不影响两人关系。

    但趁剑宗决战重伤之际,埋伏偷袭,这种行为显然触及陆翊等人的底线,已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我观偷袭者所习功法,颇似太平道的黄天大法,你或可从这一点入手。”珞伽语气决然,显然早已有此猜度。

    鲜卑与太平道多年暗中往来,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鲜卑八部将的夜叉瞳,她对太平道教中秘密,多少有些了解。

    陆翊颌首道,“韩师兄也有此猜测,他此前游历幽州之时,曾与太平道护法多次交手,对黄天大法颇为熟悉。”

    “既然有些眉目,那便好办多了。”珞伽神色一轻,随即提醒道,“只是太平道信徒众多,高手如云,你可得多加小心。”

    “无须担忧,我碎叶城也不好惹。”陆翊望向珞伽,关切道,“倒是你,一定要小心和连恶贼,邪尊一去,那群人怕是不会安宁了。”

    “我自有打算。”珞伽轻点螓首,似有成竹在胸,“师尊百年恩怨既了,我兄妹与檀石槐的家仇,也该有个结果了。”

    ------------

    诸子门学,尚贤坊。

    公孙大娘信步游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山丘顶部的凉亭。

    自昨日黄昏起,她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公输阙被掳走之后,这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直至此刻仍未消解。

    “大娘!”山丘下快速奔上来一人,却是邹韬,手持一根细小的竹管。

    飞鸽传书!

    公孙大娘的不安更见浓烈。

    邹韬递上竹管,面露哀伤之色,“史二郎自雒阳传来讯息,城门校尉陆纡及其发妻端木岚,在去颍川访友途中,被一群山贼所害。”

    陆纡、端木岚夫妇,正是陆翊的亲生父母,也是”剑宗”王越多年的故交。

    山雨欲来风满楼!

    隐居多年、深居简出的王越行踪暴露世间,鲜有人知、年岁已长的公输阙被人掳走,远在雒阳、身居要职的陆氏夫妇为贼所害。

    这一切看似偶然,但在短时期内接连发生,落在执政多年的公孙大娘眼里,却似看到一张巨大的罗网,已在悄无声息中之间,将碎叶城众人笼罩其中。

    她进而虑及王越天山之行,猛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059 龙城远 雕弓寒 上

    博格达峰北麓,鲜卑营地。

    主帐之中,贺兰瀚海、慕容长河并肩而立,注视着上方宝座上气息全无的槐枞,后方军中悍卒林立,其中两人扶着神色萎顿、衣襟沾血的成律归。

    那护营小帅先被偷袭放倒,又被补了一刀,身首异处,早已死得不能再死;成律归却颇幸运,或许那中年男子太过自信,一击之后,心神俱放在槐枞身上,让他逃得一条性命。

    “听营门士卒所言,偷袭者竟是吉祥天所派使者?”贺兰瀚海转过身来,目若鹰隼,紧盯成律归双眼。

    “大梵天”槐枞在大帐中被袭击致死,凶手竟是“吉祥天”沧月的使者,这消息一旦传到鲜卑大王檀石槐耳中,漠北必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邪尊”慕容轩虽去,但檀石槐被尊为鲜卑一代天骄,自身权谋军略、武道修为俱为天下翘楚,他的怒火,即便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也不愿直面。

    成律归神色间既有愤懑,又有几分恐惧,摇头道,“槐枞大人一见使者,就发现来人身份不实,事后看来,怕是有人陷害沧月大人。”

    慕容长河冷然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虽不能确认主使之人即是沧月,但也不能就此洗脱她的嫌疑。焉知成律归这条命,不是对方故意留下?”

    贺兰瀚海、成律归均知慕容长河与“吉祥天”沧月关系甚好,这一番话,看似秉公执言,却未尝不是在替和连开脱。

    要知道,当今举世之间,最想取槐枞性命的,既不是汉廷边将,也不是诸羌群豪,而是“毒那伽”和连。

    自古以来,在至高的权力面前,父子相残之事并不少见,更何况兄弟手足。

    “长河所言,也不无道理。”贺兰瀚海颌首道,“此事我等无须多虑,待回到龙城,由大王决断便是。”

    慕容长河并无异议,转而道,“此地并非久留之地,眼下最为要紧之事,当是护送国师、槐枞大人的遗体北上。”

    “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你我暂替大王掌管这三千人马。”贺兰瀚海接道,“待夜叉瞳大人归来,我等即刻出发。”

    贺兰、慕容三言两语之间,已然达成共识。成律归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武道修为,均与两人相去甚远,人卑言轻,自是识趣,听从安排。

    ------------

    瑶池下方数里,远离下山通道的一处崖壁上,吕布赤手空拳,卓然而立,似在等人前来相会。

    远处蓦地出现一道人影,身姿妙曼,翩若惊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来到近前,凌空几个起落,落在崖上,正是珞伽。

    兄妹俩分东西站立,四目相对。

    “三年前,为兄自恃武道大成,戟法、箭法也臻极致,遂独上弹汗山,寻邪尊一战,虽然不敌慕容轩,却凭借手中箭术脱身。”

    吕布神色落寂,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珞伽倾诉,“但昨日一观两大宗师对决,为兄方知当年慕容轩实已手下留情。”

    热海之畔,“剑宗”王越既能看穿吕布来历,“邪尊”慕容轩与吕梁、慕容嫣夫妇纠葛更深,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他原本就很奇怪,既能狠心逼得妹婿家破人亡,又能因妹子之死发白如雪;既能为百年恩怨与剑宗生死相搏,又能收妹婿之女为嫡传弟子。”

    珞伽别过脸庞,冷声道,“对妹婿之子手下留情,不是很正常么?”

    邪尊之邪,正在于他行事难以测度,让人无从捉摸。

    当日在离恨崖上,邪尊留下珞伽,随口谈起吕梁、乃真尔多之事,显然早知珞伽身世,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提及百年恩怨到天山之战为止。

    “奇怪?”吕布一怔,随即颌首道,“是有些奇怪。”

    他原以为见到慕容轩身死,自己会感到惬意,但事实上,他不仅毫无惬意之情,反而有几分怅然若失。

    这是不是也很奇怪呢?

    兄妹俩各有所思,一时无言。

    “要杀檀石槐,眼前或许正是良机。”珞伽回过头来,星眸隐显晶莹,“鲜卑国师身死,遗体即将运回龙城,檀石槐必会出迎。”

    细论起来,两人对鲜卑大王檀石槐的仇恨,尤在“邪尊”慕容轩之上。毕竟慕容轩虽是动手之人,但起因实在檀石槐。

    但檀石槐为呼衍王血脉,又自小得慕容轩指点,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且长居于大军之中,若要杀之,实在难若登天,否则他早已死在汉廷派出的刺客手中,何至于三边战火不断。

    吕布虎目一亮,已知珞伽之意,“既是迎殡,自然不比行军打仗,所带人马绝不会太多,确是动手的好时机。”

    “一定要抢在檀石槐与贺兰瀚海、慕容长河等人会合之前。”

    珞伽思虑极细,不忘提醒吕布,“届时,檀石槐身边或许还有鲜卑各部大人相随,虽无绝顶强者,却也不乏入流高手,切不可与之缠斗。只是,最大的变数,还在沧月。”

    “沧月?”听到这个名字,吕布脑中浮现出一具惹火至极的娇躯,忍不住嘿然一笑道,“沙场交锋,她的本事还不足以带来威胁。”

    吕布言下暗藏深意,暗在别的战场之上,沧月倒是颇具威胁,对此他早已有所领教。只是这一番风流之意,自不能对小妹明言,否则吕布敢担保会被珞伽追杀,不死不休。

    珞伽的身材样貌,本是世间罕见,虽不如沧月那般惹火勾魂,却自有惊心动魄之处。身为胞兄,吕布对珞伽不乏怜爱之意,却并无任何男女之情,如此看来,他吕奉先倒也并非什么奇怪的兄长呢!

    “我曾与沧月交手数次,虽然每次均能胜出,但我察觉她的实力似有隐藏。”珞伽自然听不出吕布弦外之意,黛眉一蹙道,“若事不可为,千万不要恋战,大可另觅良机。”

    机会总会再有,性命却只有一条。两人在世间的亲人,如今只剩下彼此,关切之情虽未明言,却已表露无遗。

    “为兄省得!”吕布神色肃然,郑重道,“若非迫不得已,你千万不可出手,以免连累月氏族人。”

    他自幼失母,幸得乃真尔多照顾,对泸水月氏颇有几分感情。

    “我自有办法。”珞伽螓首轻点,蓦地向崖后山石跃去,娇喝道,“何人在此偷听,还不出来受死!”

    “且慢动手!”吕布似未想到珞伽突然动手,急忙赶去阻止。

    山石后传出一声女子娇呼,却并没有打斗之声。

    “原来是你!”珞伽讶然道。

    她已认出眼前之人,正是昨日在瑶池之畔,与吕布站在一起的女子。

    吕布来到两人之间,向珞伽道,“小花儿,此事交给为兄处理即可,你早些回营,迟了恐惹鲜卑众人生疑。”

    以他的武道修为,早已知晓有人尾随自己而来,只是一直未曾拆穿。

    珞伽白了吕布一眼,似在鄙视他有了美人忘了亲妹,“此间之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不仅你我大仇难报,万余族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存。”

    “为兄知晓轻重,她叫阎妍,是可信之人。”吕布神色一肃,转而催促道,“你且去吧!”

    珞伽仔细打量阎妍一番,不再言语,转身飞掠而去,很快消失无踪。

    “你都听到了?”

    吕布目视阎妍,沉声道。

    “嗯呢!”

    阎妍低首应了一声。

    随即,她鼓起勇气,抬头道,“小妹愿陪吕大哥北上龙城,从现在起,绝不离开吕大哥视线范围半步,若蒙不弃,此生亦愿长伴吕大哥左右。”

    她虽热情爽直,尚不至于如此大胆,此番借着偷听危机,反而豁出一切,把心中念想坦诚道出。

    话一出口,颇有几分忐忑,若被吕布拒绝,让她一个黄花少女情何以堪。

    “此去龙城,不下数千里。”吕布摇头道,“沿途道路险阻,龙城兵凶战危,吕某自顾不暇,怕无余力照顾到你。”

    阎妍见吕布摇头,本已近乎绝望,听罢吕布此言,却是笑靥如花,欣然道,“吕大哥,你可真是瞧不起小妹呢!”

060 龙城远 雕弓寒 下

    两月后;漠北,龙城。

    正值大寒时节,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地之间俱是一片苍茫,安侯河上下均已结上厚厚的坚冰。

    离城二十里外,三千鲜卑狼骑军容齐整,簇拥着两架车辇,前辇六马,后车五马,迤逦而来。

    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两骑当先而行,珞伽、成律归守在车辇附近。

    风雪之中,一骑探马飞驰而至,到得贺兰、慕容两人近前,禀上军情,“大王亲率各部大人出迎,已在城外十里相候。”

    贺兰瀚海策马回奔,对珞伽拱手道,“某与长河先行一步,此处还需劳烦夜叉瞳大人照料!”

    珞伽点头应允,并不多言。

    眼见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两人纵马而去,后方的成律归心思一转,轻夹马腹,来到珞伽身侧,恭声道,“珞伽大人,成律归有要事禀报!”

    前方十里之外。

    安侯河畔刀枪林立,狼旗飘荡,足有上万大军集结。大军外围,以百骑为一队,往来奔驰,布下十来道警戒防线。

    檀石槐身着熊皮大氅,端坐骏马之上,神色肃穆,极目远眺,左右俱是鲜卑各部大人,背后高竖三丈金色牙纛。

    就在此刻,西边远处的弹汗山脚下,悄无声息地转出一骑,借助漫天风雪掩护,避开最外围的一队狼骑,很快欺到第二道警戒线。

    呜~!

    负责警戒的狼骑显是军中精锐,调配有度,发现有人闯入,立即分出大半人马迎敌,剩下十来人则抓起号角,吹响了警报。

    来人高大雄壮,手持方天戟,胯下赤菟马,正是吕布。

    他见行踪暴露,毫不犹疑,借助马速优势,挥动掌中大戟,瞬间凿穿拦路的这队狼骑,又接连闯过数道警戒线。

    沿途不断有惨呼声响起---

    这一人一马前进的速度,竟似丝毫不受警戒狼骑影响,当真骇人听闻。

    鲜卑大军终于反应过来,一排一排的弓箭手,同时弯弓搭箭,千百支长矛,一起指向吕布,满场杀气腾腾,风雪如刀,倍增凛冽之意。

    这批檀石槐的近卫亲随,俱都久经沙场,百战余生,见来人骁勇异常,不待吩咐,自成局势,严阵以待。

    檀石槐被隔在后方,他身边的各部大人、小帅团团将他护住。

    “五原吕布!”

    檀石槐端坐马上,遥望被大军远隔的一人一骑,见对方目光向自己扫来,心底暗凛,一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这是让檀石槐恨之入骨的名字!

    三年以来,此人不仅斩杀他麾下慕容青空、独孤霸两员悍将,更在贺兰瀚海、慕容长河的联手追杀下,寻隙破坏了他劫夺汉廷护国伽蓝的谋划。

    就在片刻之间,吕布已然穿过所有警戒,距离上万大军,不过半里开外,以赤菟马适才展现的脚力,最多十息之间,即可闯入军阵。

    “放~!”

    一声号令,鲜卑大军万箭齐发,漫天箭雨,直向吕布射去,威势盖过凛冽风雪,天地为之一暗。

    “哼~!”吕布一声怒哼,体内真气火焰奔腾而出,瞬间将自身及胯下赤菟马笼罩其间,状若天神。

    万千箭矢,刚与那层真气火焰接触,就纷纷跌落在地。

    以鲜卑人的强弓利箭,竟不能攻入吕布的护体真气内!这等惊人功力,在鲜卑士卒看来,怕是仅有国师慕容轩方可办到,士气为之一挫。

    檀石槐遍体生寒,周围虽有上万大军,团团护卫,他却感觉更像幼年孤身一人,面对一头咆哮如雷的猛虎,那时候有邪尊从天而降,出手相救,而今慕容轩已去,再无他人可以依赖!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狼首金刀,紧握刀柄,心下稍安。

    这柄伴他崛起安侯河畔、一统漠北的神兵利刃,能否再次为他带来胜利?

    唳---

    啸声有如鹰鸣,破空而来。

    尖啸声中,南面风雪之中猛地窜出两骑,转眼来到里许以内,正是贺兰瀚海、慕容长河二人。

    吕布心念电转,猛地挂上大戟,霍然起身,站立赤菟马背。

    他身后铁胎大弓来到掌中,扣箭于弦,火焰真气凝若实质,附箭成芒,周围数丈内似成绝地,风雪全无。

    只听一道霹雳声响,方圆十丈的空气彷佛已被抽空,大箭刚一离弦,一道箭芒便已出现在檀石槐身前。

    早在吕布起身之时,檀石槐已有所感,左手成爪,劲气磅礴,已将旁边一名小帅抓了过来,往前一挡。

    噗~!

    箭芒穿透铁甲,没入小帅体内,余势不绝,又插入檀石槐右胸:其势凌厉如火,其痛寒彻入骨!

    檀石槐浑身一颤,险些跌落马下。

    噗~!噗~!

    噗通~!

    连绵几道声响,却是吕布连珠三箭,将那名小帅与檀石槐牢牢钉在一起,撞落马背,狠狠摔倒在地。

    昔日飞将,也莫过于此!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赤菟马不受控制地闯入鲜卑大军,一人一马瞬间硬受数十记长矛撞击。

    有火焰真气护体,人马虽未遭受重创,却已陷入大军围困之中。

    ------------

    次日;漠北,荒野之间。

    狂奔将近一日一夜之后,阎妍的座下骏马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悲鸣,倒毙当场,阎妍踉跄落地,扶矛站立。

    赤菟马一声长嘶,奔出数丈后绕了一个半圈,回到阎妍身旁,浑身汗血淋漓,鼻孔大张,显然也已透支体力。

    暗淡曙光之下,但见吕布浑身血迹,俯趴在赤菟马背上,似已昏迷过去,只是右掌之中,兀自牢牢握住方天戟,戟刃已被血迹染成紫黑之色。

    日前,吕布单人匹马,持戟杀入鲜卑上万人马之中,箭落檀石槐,随即陷入大军围困之中,真气耗损之下,终被贺兰瀚海、慕容长河等人所伤。

    仗着赤菟马神骏无匹,吕布总算杀出重围,与守候在外的阎妍会合。

    幸有漫天风雪掩盖痕迹,两人得以暂时摆脱追兵,但吕布受伤不轻,已在途中几度昏迷过去。

    此时大雪已住,若阎妍不能在日出之前找到可靠的藏身之处,则两人势必被鲜卑大军寻到踪迹,再难脱身。

    阎妍四处巡视,寻了一处背风斜坡,先取下马鞍铺在坡面,又费力将吕布连人带戟从马背搀扶下来,靠在马鞍之上。

    几个简单的动作,竟让她有些脱力,拿起水袋连饮数口,缓过几分气力,又对着吕布的嘴倒入小半,这才坐下歇息。

    此刻天将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大地之上,如同笼罩着银白色的轻纱。很快,东边天际微露蛋白,云彩都赶集似的聚往一起,像是浸了鲜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吕布忽然动弹了一下,阎妍急忙靠上前去,娇声呼唤道,“吕大哥!”

    “这是---到哪儿了?”吕布勉强抬起头来,神色虚弱。

    不待阎妍回答,他忽然面露异色,苦笑道,“你我怕是难逃这一劫了!”

    他虽受重伤,但一身修为非同小可,已然先阎妍一步,听到有马蹄声靠近,而且远不止一骑,十之八九是追兵到了。

    来的果然是鲜卑狼骑,大约十人左右,虽不过一什兵力,但两人眼前连挥动兵刃的力量尚且欠缺,如之奈何?

    阎妍勉强端起长矛,挡在吕布身前,嘴角竟露出几分笑意,“能与吕大哥死在一起,小妹此生知足了!”

    鲜卑狼骑发现两人踪迹,初时颇为惊惧,只是远远逡巡,待见到吕布靠在原地不动,竟任由一名女子挡在身前,不禁相视大笑。

    “傻丫头!”吕布苦笑不已。

    唏律律~!

    在这危急时刻,后方忽有嘹亮的骏马嘶鸣声响起。

    鲜卑众骑霍然转身,入眼处,一名身材高挑、面戴夜叉铜具的女子,正手持月牙双戟,纵马飞驰而来。

061 雒阳花 章台路 上

    汉光和六年(公元183年~184年);雒阳城郊。

    正是寒冬时节,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下起漫天大雪。珞伽自孟津港渡过茫茫大河,踏足南岸之时,已是满地如银。

    岁旦将至,道上往来的行人极少,珞伽催动紫骍马,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已奔出二十里许,上到一处山坡,下方白马寺豁然在望。

    珞伽眸光一凝,蓦然发现白马寺与此前大有不同。

    寺庙原本占地已是极广,有五重大殿、四进大院及东西厢房。

    如今更在东西两侧各增一处园林,东园内高筑一座巍然耸立的浮屠,足有十三重塔,西园中建有一处金顶白墙的佛殿,极具异域风情。

    整座寺庙气势宏大,在风雪掩映之下,更是倍显庄严肃穆。

    珞伽到山门外勒住缰绳,跃下马来,忽然看见山门牌坊上书“伽蓝寺”几个大字,正在惊愕之时,有两名知客僧人冒着风雪迎出门来。

    “烦请通告高僧支娄迦谶,故人珞伽前来拜访!”珞伽款步走上前去,道明来意。

    “适才支师已传下法旨,令弟子法慧出迎,领居士前往浮屠塔园。”为首知客僧双手合十,礼敬道,“居士的马匹行李,交由法净师弟照看即可。”

    支娄迦谶佛法精深,修为通玄,常有事前预言之举。

    珞伽虽略感意外,却不如何惊讶,留下紫骍马,随僧人法慧步入山门。

    两人一路向东,穿过院门,眼前出现一处宽大水池,已是遇寒成冰,对面一片青松翠竹,上有白雪轻铺,穿过松竹小道,倏地一股暗香扑鼻而来。

    珞伽举目望去,正见前方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绽放,映着满地雪色,分外显得精神;旁边一处亭榭,内有一僧一俗两名老者,正静坐对弈。

    法慧引珞伽步入亭榭,冲老僧双手合十,施礼之后无声退去。

    “支师既有故人来访,这局棋不如就此作罢?”对弈老者瞥了支娄迦谶一眼,抚须笑道。

    他年约五旬,龙眉凤目,仪表堂堂,结发束巾,衣着长襦,虽是普通士人打扮,却难掩一身贵气。

    支娄迦谶棋局上虽处下风,面色却极淡然,闻言也不客气,为对弈老者引见珞伽,“元卓,此女名唤珞伽,为鲜卑八部将之夜叉瞳,亦是泸水月氏之主,与我佛门大有渊源。”

    “受此璎珞,护其伽蓝。”对弈老者闻言,目中神光一闪,显然对佛门中事了解颇深,“支师慧眼识珠,却是寻得好一位伽蓝护法!”

    “泰山刘洪,当今天文大家,精于历法、算术。”支娄迦谶哂然一笑,转而为珞伽引见对弈老者,“著有《乾象历》、《七曜术》,曾为《九章算术》作注,又与大儒蔡邕一同编著律历志,于民生社稷,功莫大焉。”

    “珞伽见过刘师!”珞伽虽不通天文、算术,但亦知二者涉及此间大国之根基,是以态度极为恭敬。

    “明日岁旦,午后老夫将与一群小友会于龙门学苑,珞伽小友若有闲暇,不妨过去一聚。”刘洪取出一张请柬,随手递给珞伽,起身作别道,“今日就此告辞,他日得闲,再与支师相会!”

    言罢,也不待支娄迦谶站起相送,转身大踏步而去,极是洒脱。

    “刘元卓豪放不羁,更甚方外之人!”支娄迦谶微一摇首,轻声叹息,随即邀请珞伽入座,“小居士凛冬之季来此,可是漠北之事已有结果?”

    “珞伽此番前来,正为了结漠北之事。”珞伽神色肃然,双眸直视对面高僧,“我泸水月氏愿举族归附,还请支师代为引见汉家天子!”

    三年前,五原吕布单戟匹马北上龙城,闯入鲜卑万骑之中,连珠三箭将鲜卑大王檀石槐射落马下,随后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檀石槐箭伤极重,不久身亡。短短数月之间,鲜卑接连失去国师、大王,各部人心惶惶,在慕容长河、沧月的鼎力支持,以及贺兰瀚海的无声默许下,和连得以继位,成为新一任的鲜卑大王。

    和连本就一心报复珞伽,一朝大权在握,更是以替其父檀石槐复仇为由,连番率军侵袭汉地边郡,每战必以泸水月氏为先锋,意在逼迫珞伽就范。

    三年下来,泸水月氏伤亡近半,已不足两千落,人口不过万。

    珞伽与族中元耆几番商议,最终决定举族内附汉廷。

    只是二十余年前,泸水月氏随乃真尔多反出安定郡,如今意图归来,汉家朝堂之间必然阻力重重,若无得力之人引见,怕是连见汉帝刘宏一面也难。

    所幸刘宏喜好胡物,笃信佛门,对高僧支娄迦谶更是青睐有加,珞伽既知二者渊源,自然上门求助。

    “此举于汉廷亦有大利,老衲自当相助。”支娄迦谶一听珞伽道明来意,颔首微笑道。

    “不过朝堂上多有排斥佛门之人,此前天子下旨更改白马寺名,就曾引起轩然大波,仅有贫僧出面,却还不够。”

    珞伽恍然明了山门之事,随即问道,“不知还须何人相助?敬请支师明示。”

    “当今汉家朝堂,能左右天子意图者,无非三股势力。”支娄迦谶目光深邃无比,透着看透世事的智慧光芒。

    “其一,自是天子左右的散骑常侍,虽多为贪赃枉法之辈,却有成皋吕强公忠体国,每有良善之举。”

    珞伽心无旁骛,凝神倾听。

    “其二,以汝南袁氏、弘农杨氏为首的关东门阀,纵是当今皇后之兄、河南尹何进,亦不得不依赖其力。”

    支娄迦谶至此略作停顿,似有所感,悠然望向亭外傲立风雪之中的红梅,“其三,朝堂内外的清流士人,如谷城门侯刘洪、侍御史刘陶、尚书卢植等人,权位虽不甚高,民间声望却隆。”

    “谷城门侯,可是刚才的长者?”珞伽双眸一亮,出言相问。

    “刘元卓博学多才,清正廉洁,在士人中声望极高,又为天子叔辈,备受尊崇,若他肯出面,则此事可有七八成胜算。”支娄迦谶微一颌首,怡然道。

    “是以明日龙门之会,正是良机,小居士断然不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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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阳门内,尚书卢植府。

    卢植怀抱幼子,正与发妻周氏在后堂叙话。他年过四旬方得此子,对妻儿均是爱护至极,闲时多陪伴在侧。

    就在此时,忽有家仆来报,“府外有三人来访,为首之人自称涿郡刘备,少时曾在大人帐下求学。”

    “快请到前厅!”卢植面露喜色,起身将幼子交给周氏,“风雪之日,正该与故人一聚,把酒话闲。”

    他穿过后院,步入前厅,正见家仆引入三名样貌非凡的男子来。

    为首一人身高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近膝,面若冠玉,唇若涂脂,穿一身玄色武士服,素蓝色长披风,年貌不过二十出头,抬步举止之间,神采飞扬。

    他一见卢植,即刻上前拜倒,“刘备拜见恩师!”

    “玄德免礼!”卢植扶起刘备,望向他身后两条壮汉,露出询问之色。

    “这是刘备的两位结义兄弟,河东关羽,字云长;涿郡张飞,字翼德。”刘备为双方引见道,“云长、翼德,快些见过卢师!”

    左首一人身高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之色,丹凤眼,卧蚕眉,似醒非醒,闻言双眉一挑,目现精光,“河东关羽,见过卢师!”

    “燕人张飞,见过卢师!”右手那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两人一绿一黑,均作武士打扮,更显熊虎之姿。

    “两位贤弟天生神力,精通武艺,颇有万夫不挡之勇!”刘备知道恩师喜好,在一旁极力推荐。

    卢植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性格刚毅,素有“雒阳伟丈夫”之誉,最爱提携青年俊杰。他一见关羽、张飞二人样貌举止,倍感亲切,当即令人摆上酒水,邀请三人入座。

    张飞一杯酒水下肚,瓮声道:“卢师可有烈酒?普通酒水,怕是一坛喝下,张飞仍觉寡淡!”

    “三弟休要放肆!”刘备霍然变色,直斥张飞无礼。

    “玄德无须如此!”卢植不以为意,转而颇感兴致地打量着张飞,“似这般酒水,翼德一次可饮得几坛?”

    张飞嘿然一笑,神色得意,“虽未曾数过,但三五坛酒,决计不在话下!”

    “再拎五坛酒上来!”卢植大声吩咐家仆,见张飞目瞪口呆,忍不住哈哈大笑,“卢某家中虽无烈酒,却也不能让翼德失望,今日你当不醉不归!”

    “三弟海量!”刘备、关羽两人见卢植如此洒脱,亦忍不住大笑道,“你可休得辜负卢师一番美意!”

    张飞一懵,神色莫名,不知是喜是忧。

    酒过数巡,卢植问起眼前弟子来意,刘备拱手答道:“雒阳久为帝国之都,向来人杰地灵,刘备与两位贤弟这番前来,只为结识此间豪杰智士!”

    当今时局糜乱,正是英雄奋起之机。

    “那倒巧了,明日午后恰有一场群英酒会,你等正可同去。”卢植既知刘备心思,自然乐得提携自家弟子。

062 雒阳花 章台路 下

    关中平原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宛之利,被誉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长安城地处关中南部,背靠秦岭,北临泾渭,东有潼关、大河之险,西有汉中、陇山之固,易守难攻,汉高祖刘邦定都于此,尽得地势之利。

    至新朝王莽之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赤眉军百万之众蜂拥入关,烧杀掳掠,掘陵盗墓,关中人去八九,赤地千里,再不复天府之实。

    后刘秀称帝,遂将都城定在关东雒阳,长安自此渐渐没落,但仍为天下雄城,又因汉帝祖陵大多在此,隶属三辅要地,另有西都之誉。

    前代经史大家班固曾作《两都赋》,并举雒阳、长安之利。

    长安西郊,建章宫故址。

    雒阳大雪纷飞之时,长安一带已是雪后初晴,放目望去,但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之间尽是粉妆玉砌。

    吕布手执方天戟,胯下赤菟马,踏过已然结成坚冰的渭水,抵达长安城西的建章宫遗址外,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司马貂、高顺会合。

    “代郡高顺。”高顺与吕布尚是首次相见,主动报上名号。

    他身高不下于八尺,手执铁矛,甲胄在身,更显得威武雄壮。

    吕布见高顺气势不凡,倒也没有小觑,颌首致意,却未报上名号,在他看来,对方势必早知自己来历。

    当年龙城一战,吕布受伤颇重,在胞妹珞伽的暗中掩护下,与阎妍得以南下并州,潜居太原城中养伤,至数月前方彻底痊愈,随即接到沧月传去的讯息,邀其至长安城外相会。

    “沧月仙子何在?”吕布不见正主,不由出声相问。

    他身形雄伟如山,赤菟亦是马中王者,比旁边的高顺、司马貂高出好大一截,看上去颇为怪异。

    “此番建章遗址寻宝之事,涉及多方势力,弊主已然入内,以免被他人捷足先登。”司马貂依旧一身汉家女郎打扮,闻言嫣然一笑,仰首作答。

    “吕壮士既已到来,就请随我两人入内,与鄙主沧月会合。”

    吕布微一颌首,不复言语。

    建章宫建于汉武帝年间,规模宏大,有“千门万户”之称,虽在长安城外,却有飞阁辇道跨过城墙,与城内未央宫直接连通;地面另有大道直达章城门,供朝野臣民往来使用,是为章台路。

    因能连接武帝时期最为重要的两座宫殿,章台路两侧极为繁华,妓馆酒肆林立,多有勋贵子弟、豪杰智士流连其间。曾有“走马不上章台路,日暮长安无归处”之说。

    然而,遭受新朝末年赤眉军的狂暴洗劫之后,建章宫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只留下些许残垣断壁,似在对人述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吕布跟随在司马貂、高顺身后,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番景象。

    穿过宫殿北部的太液池、三神山废墟,三人很快来到南部的前殿遗址。遗址西侧有一五十丈许的高台,上面立有祭天金人,舒掌捧着铜盘玉杯,承接风雪雨露,虽已残破,至今犹存。

    台上祭天金人颇有来历。

    汉武帝元狩二年,冠军侯霍去病兵出河西,击破匈奴休屠王,获其祭天金人,以之作为战利品,运回长安,置于此台,以夸耀大汉武功。

    吕布三人留下马匹,徒步登上高台,只见台上已有百十来人。

    分作三处站立:北面一前一后,只有两名身姿妙曼的女郎,正是沧月、杜玉蝉;西边当先站立者为李儒、华雄,两人身后另有军中锐士十人;东边足有上百人,装扮虽不相同,却都头裹黄巾,为首一名高瘦道人,却是张宝。

    “在下李儒,可代主公董卓担保,无论此间发生何事,长安驻军决计不会插手!”李儒面无表情,语声冰冷,“王莽宝藏,我方当占五成!”

    长安城虽非董卓辖区,却是西凉军队在驻守,与董卓渊源颇深。

    “这却巧了,我方也要五成!”张宝嘿然一笑,眼中神色难明,“若无我太平道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不知诸位要如何开启新朝宝藏?”

    “嗯哼~!”沧月依然一袭西域胡女装束,并以黄纱蒙面,发出招牌式的轻哼,用手一指刚登场的吕布,“奴奴只需四成,所凭者,无非五原吕布,以及藏宝地图一张。”

    此言一出,李儒、张宝等人俱都面色一变。

    自弹汗山、交河城、龙城三战之后,五原吕布已有“飞将”之誉,放眼西北群雄势力,豪杰智士虽多,却有谁人胆敢轻视于他?

    纵使董卓、张角亲至,也得让他三分!

    只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吉祥天”沧月竟与鲜卑大敌吕布凑到一起?二者究竟是何种关系?

    但李儒、张宝均是久历风浪之辈,眼前自不会纠结于此,心念电转之间,腹中已有定计,两人对望一眼,似有默契。

    张宝首先开口道:“既是如此,新朝宝藏,我方只取三成。”

    “剩下三成,李某代自家主公应下了!”李儒也无异议。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战者也。司马貂面露得色,邀请吕布南下加盟之事,正是她献给主上沧月的计谋。

    有此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三方利益分配既已定下,还请沧月仙子出示藏宝地图!”张宝目视沧月,强压心下急迫之意。

    如今太平道在关东起事在即,急需大量财物打点朝堂实权人物,新朝宝藏出现得正当其时。

    沧月以目示意,司马貂自怀中掏出一卷帛书,上前交给张宝,“按图中所示,宝藏虽在高台之下,开启机关却在章台路上。”

    张宝接过帛书,有些不以为然,他教中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均精于挖掘之术,既知新朝宝藏所在,只需暴力破开即可,哪管什么机关?

    司马貂似已看出张宝心中所想,警示道,“台内藏有硝石、丹砂等物,若触动防盗机关,则方圆数里范围,将尽数化为绝地!”

    “鲁天官,该你出马了!”张宝望向身后一名高大冷峻的男子。

    此人由“上师”于吉推荐而来,在太平道中被尊为“发丘天官”之职。

    据说他本是先秦“匠神”公输班的传人,身后另有神秘势力支持,于吉再三叮嘱张宝,必须以礼相待。

    此人虽接受太平道“发丘天官”一职,却并不受张宝兄弟三人管辖。

    若非必要,张宝本不愿动用这位自称鲁绝的男子,只因对方出手的代价极高,无论宝藏多少,他都要拿走半成。

    “还请二将军令人清开台上积雪!”

    鲁绝接过藏宝图,仔细阅览之后,却不前往南面里许之外的章台路,反对张宝提出要求。

    太平道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两队人马,擅长的本事实有差异,前者粗通机关之术,但以暴力破解为主;后者则以力大见长,精通挖掘之术。

    张宝一挥手,身后自有一众卸岭力士上前,挥动手中器具,不过顷刻之间,台上积雪已被清扫一空。

    鲁绝举步上前,在高台之间缓缓走动,双目如电,审视着脚下的石块,偶尔脚下用力,不住侧耳倾听,神情极为专注。

    沧月、李儒等人均无不耐之色,张宝既然敢让此人出手,必然有着极大把握,新朝宝藏非同小可,机关自然不易破解。

    相传新朝王莽败亡之前,暗中组织亲信人手,将宫中珍宝尽数运出,藏于关中一带,参与之人被尽数屠杀,只留下一卷藏宝图,在战乱中失落。

    时隔一百余年之后,该图辗转落入沧月手中。

    沧月虽有藏宝图,明知宝藏机关所在,却不知如何开启,于是寻得太平道相助;而关中一带乃是董卓等人的地盘,自然离不开对方的支持。

    正是因为这般缘故,才有眼前三方合作取宝之举。

    鲁绝足迹踏遍高台,最终停在祭天金人下方,仰头注视良久,忽地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之后,来到金人舒展的手掌之间。他顺着金人双目往南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章台路一处酒肆废墟。

    “搬山、卸岭,各出十人随我前去!”鲁绝跃下金人,冲张宝等人道。

    张宝一挥手,身后自有一队道人、力士走出,紧随鲁绝往南奔下高台。

    眼见鲁绝等人抵达章台路南,清开地面残雪,在废墟之中一通操作。

    众人脚下忽然传来一阵“轧轧”的机关声响,高台西南一处六尺见方的石板陷了下去,刚好成了通往下面石阶最顶的一级,令人叹为观止。

    “某来开路!”华雄大喝一声,掌中凤嘴刀一扬,就要先行步入石道。

    “且慢!”

    李儒伸手一拦,他虽不通机关之术,却知这等藏宝之地,大多伏有多重机关,虽已开启入口,其中未必安全。

    张宝心下略感失望。在他看来,当前虽与场上两方人马合作,但就教中大计而言,李儒一方实为潜在敌手,若能在此折损一二,自是再好不过。

    沧月等人一见李儒此举,略一思索,顿时明白其中道理,俱都止步不前,只待鲁绝从台下归来。

063 缘定十载 约同白首 上

    张宝、鲁绝留下大部人马在外,仅领刚才那二十搬山道人、卸岭力士手举巨烛,当先而行,进入石阶密道,李儒、华雄率西凉锐士紧随其后。

    “仲达、小蝉留下!”沧月四处瞥了一眼,轻声吩咐道。

    此地为西凉军的地盘,太平道亦有人马在外,不容她不小心。

    三方本因临时利益而聚在一起合作,互相提防再是正常不过。

    “诺!”高顺、杜玉蝉拱手领命。仲达,正是高顺的表字。

    沧月这才盈盈一笑,与吕布、司马貂步入密道。

    石阶往东倾斜下行,众人走出十来丈许,进入一处南北走向的甬道。

    只见两侧墙壁俱以巨大的蓝田青石砌成,上面雕绘有精美的壁画,述说着一段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东侧首副壁画所绘,乃是一处富丽堂皇的楼阁,内有一名衣着华丽的美貌宫人,神情慵懒,倚靠在床榻之上小憩,四周众多侍女簇拥,一轮红日从天而降,撞入美貌宫人怀中。

    “此画所述,应是景帝登基之前,王美人梦见红日、孕有武帝刘彻之事。”司马貂见闻广博,一见壁画,顿知其中故事。

    鲁绝听罢,转而凝视西侧壁画,略一思忖,沉声道:“此处应造于武帝初筑建章宫之时,绝非后来新朝王莽所建!”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西侧墙壁上另有一副壁画,绘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宫殿,一名神色威严的年迈帝王高踞金銮宝座,左手怀抱一名总角稚子,右手执有一副《周公背成王朝诸侯图》,缓缓递给下方一名臣子,那臣子身材高大,身着甲胄,神态极为恭谨。

    “此为武帝晚年托孤给大将军霍光之事!”司马貂一语道破画中所述,她对鲁绝之言颇为认同,“若王莽筑构密室,确无必要雕绘这般内容!”

    众人顺着甬道继续往北,只见两侧墙壁上所绘,俱是武帝刘彻生平事迹:

    儿时允诺金屋藏娇,平阳府简拔骑奴卫青,颁布主父偃的推恩令,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之言,在长安创办太学,令卫青、霍去病二将三征匈奴,派张骞出使西域,以细君公主和亲乌孙,为天马遣李广利远征大宛,建章宫巫蛊之祸,晚年下《轮台诏》罪己。

    凡此种种。

    武帝刘彻,可谓汉人一代天骄!

    虽然二百余年来褒贬不一,但众人无论身份、立场如何,都不得不承认刘彻确为华夏史上少有的雄主。

    三皇五帝之后,或仅有始皇帝秦赢政,方可与之相提并论。

    众人走出十数来丈,进入一处宽敞无比的地下密室,约有百十丈方,四面雕有精美的石柱,壁上嵌有铜环铁架,北面一条古朴的长几,似以楠木制作而成,除此之外,整个室内空无一物。

    出奇的是,密室中的空气仅比外面略为闷浊,显然配有良好的通气设施。

    “怎会如此?”张宝难掩心中惊讶,失声喝道。

    沧月、吕布亦微露意外之色。华雄更是一脸失落,扬起砂钵一般的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之上。

    唯有李儒、司马貂、鲁绝三人互望一眼,不动声色。

    张宝瞥了沧月一眼,向鲁绝问道,“莫非竟有他人捷足先登?”

    “不错!”鲁绝颌首道,“此间宝藏,看来早已被人取走。”

    “沧月仙子,此事你却如何解释?”张宝虽对吕布颇为忌惮,但心中一口怨气终究难平,忍不住出口质问。

    “此间宝藏虽已被人取走,但盗宝之人,却并非我家主上!”司马貂见状,黛眉一蹙,抢先答道。

    “藏宝图自你等手中得来,若非贵方所为,更有何人?”张宝强压怒气,神态之间尽是不信之色。

    “盗宝者,极有可能正是新朝王莽!”鲁绝忽地插话道。

    此言一出,除司马貂、李儒外,众人俱都大惊失色。好好的藏宝者,忽地成为盗宝之人,自是大出众人意料。

    “此间密室与高台浑若一体,并非后来改建,外部机关早已锈迹斑驳,绝无新近开启痕迹。”

    鲁绝神色从容,口气深沉,言语之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武帝既令人造此密室,断无空置之理,观室内格局布置,颇似太仓武库,若宝图出处无误,则王莽实有最大嫌疑。”

    张宝目视搬山道人、卸岭力士,众人均点头颌首,显然鲁绝所言不假。

    华雄环眼一瞪,瓮声道:“可有其它密室暗藏于此?”

    他人虽粗鄙不堪,这一番话却让张宝等人眼前一亮。

    自古藏宝如用兵,常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做法,此间密室空无一物,焉知不是在掩饰真正的藏宝之处?

    “如若暗藏玄机,断无逃过鲁某双眼之理。”鲁绝缓缓摇头,不容置疑。

    他自认普天之下,算上墨家天志传人及族中长者,若论机关之学,绝无一人可与自己相比,这是一名当世天才的自信!

    华雄还待再言,却被李儒挥手制止。

    “我等此番大动干戈,竟似一出荒唐闹剧,沧月仙子可有话说?”李儒沉声问道。

    他此言一出,自是需要沧月给出一个交代,否则回到西凉军中,断然难以向“暴罴”董卓复命。

    张宝亦目视沧月,虽未言语,意图却很明显,实与李儒无异。

    太平道中上有“上师”于吉、“大贤良师”张角这等绝顶强者,下有各地虔诚信众百万,也非他人可以随意欺辱!

    “哼~!”吕布怒哼一声,紧握方天戟,就待上前,却被沧月伸手拦住。

    “此事既然因我而起,新朝宝藏的下落,自然还须落在奴奴身上!”

    沧月虽然不怵李儒、张宝等人,却也不愿与二者代表的西凉军、太平道势力因此事交恶,“若宝藏去处一日不明,我麾下势力一日不过关东、不下江淮!”

    自光武帝刘秀以来,华夏富庶之所,尽在冀兖、青徐、荆扬几州,当今天子昏庸无能,宦官门阀互相倾轧,大好河山摇摇欲坠,三方势力俱都有意染指汉家权柄,关东、江淮自是必争之地。

    沧月此言,显是誓要寻得新朝宝藏,否则将自动放弃竞争资格。

    对李儒、张宝而言,不管结局如何,既有沧月一诺,算是有了向上交代的理由,两人不由面色稍霁,不再追究。

    “那张楠木长几,可否作为鲁某此番出手的报酬?”鲁绝见众人矛盾已然解除,忽地出声相问,显然意有所图。

    鲁绝本为太平道客卿,并挂“发丘天官”一职,张宝自无异议。李儒眼中精光一闪,似有所思,却不言语。

    “真是巧了,我对这张案几,也有几分兴致哩!”司马貂闻言,眸光流转,抢在鲁绝之前,快步来到长几所在,拂去案上尘土,凝神观望。

    鲁绝缓缓走上前去,面上十分古怪,似笑非笑,向司马貂问道,“姑娘可有什么高见?”

    场上众人见状,都不由生出几分兴致,围了上来。

    那案几以少见的金丝楠木制成,上面雕有各种飞禽走兽,栩栩如生,除此之外,再无特别。

    沧月凝视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她妙目含嗔,望向司马貂,后者轻摇螓首,显然也无收获。

    “奴奴作主,这张长几,鲁先生敬请取走便是!”沧月心下已有定计,冲鲁绝嫣然一笑。

    李儒手抚长须,欣然颌首道,“请鲁先生笑纳!”

    两人俱是深谋远虑之辈,均知鲁绝既为太平道请来的机关高人,断然不会无缘无故提出适才的要求,但既然己方无人能解其中奥秘,不如退后一步,结下一份人情,异日未必没有合作的可能。

    “如此多谢两位了!”鲁绝亦是十分聪慧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算是承下了两人这一份人情。

    张宝怀抱巨大期望而来,此刻极为失落,见事已至此,再无心情滞留,与场上两方盟友简单作别,令卸岭力士替鲁绝搬起长几,率先离去。

    顷刻之间,场上只剩下沧月、李儒两方人马。

    “当年交河城一别,我家主公对吕壮士甚为挂念,他日若有闲暇,还请前往军中一叙!”李儒神态诚恳,冲吕布辑手道。

    “暴罴”董卓,出身边郡豪门,不仅武艺绝伦、治军有道,亦深知如何笼络人心,尚在少年之时,就以意气任侠闻名,与诸羌豪帅交好。

    如今手握兵马大权,董卓渐渐生出异志,对天下豪杰智士更是求贤若渴,似吕布这等绝世猛将,自是他首先笼络的对象!

    “还请吕壮士赏脸!”华雄本不愿上前,在李儒的暗示下,勉强上前对吕布抱拳行礼。

    他一贯自负,在交河城外却一连数败,与吕布仓促之战,更是留下极深的阴影,心结至今未解。

    吕布不置可否,望向沧月。当日交河城外与暴罴一战,他对董卓的个人武力及飞熊铁骑均十分欣赏,但美人在侧,他心下自有取舍。

    “嗯哼~!”沧月见状轻哼一声,不知是怒是喜,“魔士李儒,还真是不将奴奴放在眼里呢!”

    “李某岂敢!”李儒似早已料到沧月的反应,不慌不忙道,“我家主公素闻仙子大名,如若可能,欢迎两位联袂前去,共谋大事!”

064 缘定十载 约同白首 下

    白鹿原背靠南山(即终南山),北临灞水,居高临下,为长安东南一带的天然屏障。

    传说周平王迁都雒邑途中,曾见原上有白鹿游弋,是以得名;又因汉孝文帝刘恒的陵寝建在原上,故而亦名灞陵原。

    有汉以来,长安城中以皇家宫殿、工坊市集为主,容不下众多官员、贵族居住,是以朝中权贵多在城外帝陵附近修筑府邸别苑,形成比城中人口更多的城镇带,尤以白鹿原最为有名。

    其中缘故,只因白鹿原夹在灞水、浐水之间,形若丹凤扬首,贵不可言。

    如今因汉都东迁雒阳,长安城没落已久,但此地仍然常有门阀豪族出没,非寻常百姓可以落户。

    汉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岁旦;白鹿原,冷月山庄。

    吕布拉开房门,来到院中,已是正午时分。他这一夜不知何故,睡得又极深沉,情形与在白鸟湖畔极为相似。

    沧月此女,着实神秘!吕布心底有些困惑难解,想寻她当面问个清楚。

    “吕兄既已醒来,何不前来亭中一叙?”一道慵懒动听的女子声音自假山后方悠悠传来。

    吕布龙行虎步,转过院中错落有致的假山,穿过一段松柏掩映的青石板小径,眼前有亭榭临渊而立,内有一名风姿绰约的美貌女子,正是沧月。

    昨日建章宫寻宝未果,与李儒、张宝等人分别之后,沧月引吕布等人一路往东,赶出数十里路,来到冷月山庄落脚,看情形应是其名下产业。

    两人久别重逢,无心叙话,一夜缠绵自不待言。

    “吕兄心中,定有不少疑问。”沧月面纱已去,换作一身汉家女郎服饰,别有一番醉人风姿,“在此之前,且容奴奴先问几个问题,可好?”

    “仙子尽可提问!”吕布大步迈入亭中,与沧月相对而立,沉声道,“吕某自当知无不言,坦诚相告。”

    吕布体型雄伟如山,沧月的身材在女子之中已算极为高挑,但挽起的发髻仅到他胸颈之间,顿时倍显娇俏玲珑。

    沧月为吕布气势所迫,不由退开稍许,美眸似嗔非嗔,幽幽横了吕布一眼,这才问道,“令堂可是鲜卑慕容嫣?”

    “不错!”吕布神色一肃,颌首道,“邪尊胞妹慕容嫣,正是家母,后因檀石槐之故,慕容轩迫其改嫁,先父之死,起因于此。”

    沧月早在白鸟湖畔已有猜测,至吕布北上龙城射杀檀石槐,她心下更是将背后故事推测到七七八八,吕布此言,恰是佐证。

    “嗯哼~!”沧月轻哼一声,这才继续问道,“吕兄与‘夜叉瞳’珞伽,究竟是何关系?”

    “当年先父被慕容轩重伤,随后不久,我父子二人又遭神秘人物追杀,幸得月氏女王乃真尔朵相救。”

    吕布神色不定,先是森寒冷冽,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先父与女王育有一女,正是珞伽,后来拜入邪尊门下。”

    “竟是这样哩!”沧月眸中似有惊讶之色,轻摆腰臀,款款走出几步,目视亭外深渊,“如此说来,奴奴当年险些酿成大错,对不起吕兄呢!”

    “此话何解?”吕布浓眉一挑,眼中微露好奇。

    “昔日夜叉瞳前往碎叶城,替师邀战剑宗,返回途中,曾遭奴奴麾下陷阵卫伏击,险些命丧霍拉山!”沧月神态娇柔,语带歉意,“若奴奴早知她竟为吕兄胞妹,断然不会有此一举!”

    吕布虽知当年胞妹并未受伤,依然难压心底愤怒。

    他举步跟到亭边,眼见沧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不知者不罪!

    吕布在心底如此说服自己。

    “当年檀石槐二子相争,奴奴不喜槐枞效仿关东门阀,夜叉瞳却与和连生死对立。”沧月神色黯然,眸中尽显无奈,“当真是造化弄人哩!”

    其实沧月这番言语,颇有不实之处,她和珞伽的矛盾,与槐枞、和连兄弟并无多大关系,其中缘故,实难尽述。

    但吕布自大青山一见,再到白鸟湖重逢,早就已经为其绝代风姿倾倒,当即信以为真。

    “此事就此揭过不提!”吕布并不打算追究此事,转而问道,“仙子到底是何来历?所图究竟何事?还望坦言相告。”

    昨日一见杜玉蝉,吕布已有疑问,后来沧月对李儒、张宝所言,更让他心生困惑,对方的身份,绝非鲜卑吉祥天那么简单。

    吕布能在武道上取得今日成就,断然不是愚笨之人,只是很多事情他懒得了解,懒得琢磨,这或许也是一种痴与执、因与果。

    沧月心思何等玲珑剔透,一听吕布此言,已知其困惑起因,不由美眸一转,嫣然笑道,“奴奴的来历,或许比吕兄更显曲折哩!”

    吕布不复言语,凝神静听。

    “奴奴并未欺骗吕兄,确为龟兹公主无差哩!”沧月眼波流动,娓娓道来,“除此之外,另有三重身份,其一为鲜卑吉祥天,其二为河西沙盗银狐,其三呢,却与太平道关系匪浅哩!”

    前面两种身份,吕布并不意外,让他颇为震惊的却是沧月的第三重身份,观其昨日与张宝等人的言行举止,实在毫无破绽可循。

    莫非,当真如老一辈智者所言,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只是那张宝又是怎么回事?

    “吕兄多虑了呢!”沧月见状,不由吃吃笑道,“奴奴与太平道的关系,张宝可是毫不知情。至于其中详情,请恕奴奴不能多言,除非---”

    她一言至此,面带娇憨,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除非如何?”吕步明知如此,却仍然忍不住出言相问。

    “嗯哼~!”沧月一声轻哼,面上尽露傲娇之色,“若于十载之内,吕兄得以封侯,则不但可尽知其中秘密,亦可得奴奴长伴左右、白首偕老!”

    “这是何故?”吕布神色一怔,愕然问道。

    他高大英武,雄壮如山,放眼当今天下,一身武道修为更是难逢敌手,自信当世再无一人能比自己更与沧月相配!

    “西北豪杰,大多以为锻体养气、炼神破虚,即为世间强者。”

    沧月眸光神秘难测,幽幽叹道,“若真如此,百余年来,定远侯父子、剑宗王越等武道宗师,何以无法立足朝堂之上,只能远去西域边地?”

    吕布霍然震惊,“莫非破虚之上,武道之路另有境界?”

    “并非如此!”沧月轻摇螓首,峨眉一蹙,美眸中似有慧光闪烁,“这世间真正的力量,不在武道修为,而在世俗人心!”

    此言一出,空中似有一声惊雷炸响,吕布为之一懵。

    沧月见吕布神情呆滞,知道此言对他冲击太大,不由嫣然一笑,“异日吕兄若能入关东、下江淮,定知奴奴此言非虚!”

    吕布骤然一惊之后,渐渐有所明了。

    他纵然可以一骑当千,却又如何当真敌得万人?

    再如剑宗邪尊,或可抵得万人,却又逃不脱百年恩怨、人心算计!

    “仙子理想中人,当真须为当世侯爵?”吕布双目炯然,直视沧月美眸。

    适才心念一通,对方所图何事,他心下已有所知,自当奉陪到底。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沧月眼波流转,似有无尽向往之意,“那是何等的威压呢!男儿唯有如此这般,方才不负一生!”

    沧月言下所指,已非公侯将相可以办到,唯有帝王雄主才有如此风姿,封侯只是她所需的底线罢了!

    “既是仙子所盼,吕某自当不负所望!”吕布慷慨道。

    他内心极其骄傲,除非人力不可为之事,否则自信定可办到。

    “封侯之事,既是奴奴心中夙愿,亦是身后长者所求。”沧月神采飞扬,双眸顾盼生辉,“此路比之武道,大有不同,吕兄可是当真哩?”

    “吕某生平,从不妄言!”吕布冷哼一声,拍胸担保。

    “若是如此,奴奴倒可小助吕兄一臂之力呢!”沧月神态之间,既有满意,又显期待。

    “代郡高顺,清白威严,极擅练兵,所领三百陷阵卫,精锐程度不在飞熊铁骑、七河义从之下,奴奴令其归入吕兄麾下,以赎当日冒犯夜叉瞳之过,吕兄意下如何?”

    沧月此举,虽有相助之情,亦不无督促之意,但无论目的如何,显然对吕布抱了极大的期望。

    “仙子有心,吕某先行谢过!”此等好事,吕布自然不会拒绝。

    须知他目前尚是孤家寡人,虽与并州武猛都尉丁原等人交好,却无军职在身,若要立功封侯,自是离不开麾下精兵强将的支持。

    两人缘约既定,心下各有所思,一时沉默不言。

    “那金城阎家小妹,却不知吕兄要如何处理?”沧月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忽然问道。

    吕布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当年龙城一战,数千里往来奔波,阎妍生死相随,两人由此结下极深的情谊,若非吕布心系沧月之故,只怕早就已经成为夫妻。

    沧月见状,蓦地一阵娇笑,花枝乱颤,“奴奴并非善妒之人,吕兄大可纳阎家小妹为妾,但正室之位,却非奴奴莫属哩!”

065 良家子 羽林郎 上

    雪后初晴。

    雒阳西南郊外,龙门学苑。

    与开阳太学、鸿都门学两座官方学府相比,龙门学苑的名气无疑要小得多。

    但因当朝清流代表---谷城门侯刘洪、侍御史刘陶、尚书卢植三人之故,常来此间游学、聚会的人并不算少,尤以年轻一辈为主。

    恰逢刘洪发起岁旦之日的大聚,到午时左右,学苑内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须知刘洪不仅是天文大家,更是当今天子皇叔,素有慧眼识珠之能,若能入他法眼,在天子面前举荐一二,则无异于鱼跃龙门。

    “珞小花!”珞伽抵达学苑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惊喜交加,回头望去,只见雪地之间,陆翊卓然而立,仍是一袭布衣青衫,样貌并无大的变化,神色愈加稳重。

    “你怎地到雒阳来了?”陆翊一见珞伽,更是意外。

    三年前,“剑宗”王越在天山祖峰被神秘人物偷袭,坠落寒冰深渊,尸骨无存,陆翊随许泓等人回到碎叶城,又从公孙大娘处得知父母被害,遂再也不顾阳翟长公主的威胁,日夜兼程,赶到雒阳。

    陆翊师兄史阿、三兄陆骏早将陆氏夫妇尸骨收殓火化。

    兄弟两人相会后,一同护送父母遗骸南下,运回吴郡祖地安葬。

    陆骏继承家传儒学,留在祖地守孝三年;陆翊在三月期满后,与师兄韩龙联手追查家门、师门凶手。

    其中曲折,一言难尽,数月前与韩龙兵分两路,辗转回到雒阳。

    两人长话短说,互述别后之事,恍若隔世。

    “子羽,怎地不入苑内?”旁边忽有一道男子声音传来,并不如何雄浑,却自有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

    此刻陆翊年满二十,表字子羽。

    “原来是孟德兄!”陆翊转头望去,正见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走来。

    却是沛国人曹操,字孟德,时任天子驾前议郎一职。

    雒阳“剑师”史阿,为剑宗座下大弟子,陆翊回到雒阳,自然少不得前去拜访,恰逢曹操在场。

    两人由此相识,竟然颇有共同语言,一来二往之间,渐渐成为朋友。

    曹操出身宦官之家,其父曹嵩为桓帝年间大长秋、费亭侯曹腾的养子。

    曹腾虽为人公正、举荐贤能,但因其中常侍身份,终归难免被关东门阀、清流士人诟病。

    盖因此故,曹操虽然曾举孝廉,并有能吏之称,勉强融入汝南袁绍为首的雒阳权贵圈子,却常有孤独之感。

    陆翊师从墨家,一贯尚贤,并不重门第出身,自身见识能力亦极出众。

    在雒阳颇被孤立的曹操,一见之下,恍若遇到了知己,自此往来颇多。

    “这位女郎是?”曹操目视珞伽,眼中掠过一丝激赏。

    他身材不高,大约七尺三寸,比陆翊矮出一头,但细眉长髯,慧光内蕴,举止自然得体,让人一见之下,颇为心折。

    “旧友珞伽。”陆翊知珞伽身份敏感,不提夜叉瞳之名,随即为她引见来人,“议郎曹操,字孟德,乃是陆某新近结识的兄长。”

    “见过曹兄!”既是陆翊好友,珞伽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三人寒暄几句,一起步入学苑大门。沿途偶尔有人与曹操点头招呼,显是相熟之人;陆翊、珞伽虽无人认识,但男子高大英武,女郎身姿妙曼,倒也吸引到不少年轻男女的多情关注。

    龙门学苑依山傍水,进入大门之后,地势渐高。

    今日聚会之处,正在鲤鱼台,为学苑位置最高的场地,视野开阔,可俯瞰下方伊雒之水,眺望远处伽蓝寺院。置身其间,让人逸兴云飞,胸怀大畅。

    台上早有过百男女聚集,其中不乏六郡良家子弟,又或关东青年才俊,亦有少许豪门纨绔夹杂其间。

    在帝都雒阳这等繁华之地,纵是刘洪、刘陶、卢植等人,亦无法完全阻止权贵子弟动用关系,混入学苑。

    但因三位清流领袖之故,虽有纨绔混迹其间,却不敢寻衅滋事,否则不待刘洪等人动手,早被清流士子轰出苑门。

    鲤鱼台入口忽然一阵喧哗。

    三人举目望去,只见一名年近四十的华服男子在十数余人的簇拥下,神采飞扬,大踏步而来。

    “竟是本初到了!”曹操顿时恍然,眼中闪过一丝艳羡之色。

    来人身材长大,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富贵姿态,却又不失豪迈气概。正是汝南袁阀新一代的领军人物---袁绍,字本初。

    袁绍左右各有一人,仪表出众,气度不凡,均是袁绍麾下得力臂助:南阳名流何颙,字伯求,年纪三十有余;颍川智士荀彧,字文若,不过二十来许。后面一干人等,样貌各异,不一而足。

    陆翊回雒阳为时虽然不久,却也知晓袁绍三人的模样名讳,当下为珞伽细心解说,言语间对荀彧颇多赞许。

    “子羽,你对文若何以如此熟悉?”曹操在旁听了,难掩心中惊讶。

    陆翊闻言一怔,沉默片刻,这才怅然道:“荀文若的叔父,颍川慈明公,为先父生前至交好友。”

    颍川荀氏,为关东经学世家,荀彧父辈一代弟兄众多,均有才气名声,被世人称为“荀氏八龙”;其中排行第六的荀爽,近年来又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之誉。慈明,正是荀爽的表字。

    陆翊之父陆纡原为城门校尉,与其弟庐江太守陆康,均为当今治儒名家,与颍川荀爽相交莫逆,多有往来。

    三年前,陆纡、端木岚夫妇去往颍川拜访荀爽途中,被山贼所害。

    曹操对陆纡夫妇之事略有所闻,虽不知所访之友为颍川荀爽,但他为人何等精细,一见陆翊神色,已是明白大半。

    当~!

    苑内忽有恢弘的钟声长鸣,深沉清远。伴着钟声,刘洪、卢植穿过台侧长廊,并肩而来,两人身后紧跟一名豆蔻少女,背负一张瑶琴。

    “刘师安好!”

    “卢师安好!”

    沿途众人纷纷向两人问好,并自觉让开通道,比起刚才袁绍出场的喧闹情形,又大有不同。

    刘洪、卢植登上鲤鱼台尽头的石坛,下方顿时安静下来。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刘洪轻抚长须,语声晴朗,“值此岁旦之日,老夫欲引见几位后起新秀,先请陈留蔡琰抚琴一曲!”

    刘洪一语说罢,望向身畔的豆蔻少女。那少女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闻言轻颌螓首,也不言语,将瑶琴置于几上,端坐其后。

    叮~!咚~!

    少女纤细而白皙的手指拨弄七根琴弦,琴声清婉悠扬,似见高山巍峨,万籁俱静,惟有泉水淙淙,白袂飘扬,隐约又带着淡淡的忧伤。

    人群中不乏精通琴技之辈,坛上琴声入耳,均有惊艳之感。

    琴音过处,时而急促,时而低缓,跌宕起伏,有如山风拂过,松涛连绵,又若风月无边,花香满蹊。

    恍惚之中,可见一白衣女子守候溪谷幽潭,惊鸿照影,赴一面之约,如前生宿缘,令人怦然心动。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坛下一时静谧无言,过得片刻,方有喝彩声雷动,久久不绝。

    少女起身来到刘洪身侧,冲坛下众人屈膝行礼,仍不言语。

    “好一曲《高山流水》!”刘洪捻须大笑,眼中尽是欣慰之色,“陈留蔡琰,不愧为蔡伯喈之女!”

    蔡邕,字伯喈,才华横溢,为一代文学、书法、音律大家,尝奉帝命校勘《熹平石经》,亦是龙门学苑的常客。

    光和二年,他遭中常侍程璜、将作大匠阳球翁婿陷害,流放朔方,不久避难江东,至今未归。

    “原曲泰山江河之音,化作空谷幽兰之韵,蔡家小女郎实有钟灵之气!”卢植文武双全,亦通音律,不由击节赞叹。

    “小女郎适才所抚,莫非竟是蔡大家所得焦尾琴?”坛下有人惊问。

066 良家子 羽林郎 下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发问之人乃是颍川荀彧。

    “正是!”少女蔡琰微感意外。

    蔡邕为奸人所陷,携小女郎亡命江海,远迹吴会,常有抚琴言志之举。

    一日,他正在院中抚琴之时,忽听柴房传来清脆的爆裂声,不禁罢手倾听,片刻之后大叫一声“不妙”,直奔柴房而去,从炉火中抢出一块桐木。

    所幸抢救及时,桐木还很完整,只在一头烧焦数寸。

    蔡邕以此木制作出一副瑶琴,音色美妙绝伦,可与古之名琴相比。

    因琴尾有焦痕之故,唤作“焦尾琴”。此事过去不到一年,纵然在吴会之地,知道的人也不多,不想荀彧远在雒阳,竟已知晓。

    “唯有小女郎这般琴技,方能物尽其用,让焦尾名扬天下!”荀彧虽不过二十出头,在雒阳却被公认有“王佐之才”。

    他此言一出,所含分量仅在刘洪、卢植两人之下。

    蔡琰既为蔡邕之女,人又秀丽脱俗,还抚得一手好琴,自然在场上众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时之间无论男女,均有意上前结识。

    “蔡家小女郎各位已然认识,今日另有一位青年俊杰,亦是不凡!”

    刘洪抬手示意坛下众人安静,油然笑道,“去岁秋冬之季,京师出现两件新奇事物,一为龙汲水,二为风帆船。”

    能来龙门学苑者,虽多为儒道经学士子,但因天文大家刘洪之故,对农工商贾之事也略有涉猎,是以刘洪言及之物,大家并不陌生。

    龙汲水,亦名龙骨翻车,用于引水灌溉农田,有手摇、脚踏等驱动方式,大大提高了民间水利之术。

    传闻由中常侍毕岚所造,刘洪此刻提及,场上众人俱都疑惑不解。

    至于风帆船,则在现有楼船走舸之上,增设若干布帆,借助风力航行,不仅省力,船速亦有大幅提升,对商贸往来,用兵作战,均大有裨益。

    此种船舸早有见识广博的西域胡商提及,但雒阳出现风帆船实物,却是数月之前刚发生的事。

    一时之间,众人均生好奇之心。

    “请吴郡陆子羽上得坛来!”刘洪目光扫过全场,落在陆翊身上。

    在刘洪心底,对陆翊期许甚高,此子若能潜心格物之道,未来的成就,未必会输于墨家前辈张平子(即张衡),眼前却不宜过誉,以免捧杀。

    珞伽早在刘洪提及风帆船的时候,已猜到定是陆翊所为,是以并不意外,倒是曹操目露讶色,显然此前并不知情。

    陆翊早有准备,闻言大步向前,登上石坛,来到刘洪身畔,冲场下众人一拱手,“吴郡陆翊,在此有礼了!”

    陆姓,为吴郡大姓,乃是楚狂人陆通的后人。

    有汉以来,陆氏一族不乏秩达两千石的官员,当今庐江太守陆康,以及三年前遇贼身亡的城门校尉陆纡,即是其中代表。

    众人见陆翊高大英武、器宇轩昂,多有猜测其为陆氏兄弟后人,但见他一身布衣青衫,脚蹬素履,又略感困惑。

    人群簇拥中的袁绍,目中更是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鄙夷。

    倒是荀彧一见陆翊,思及刘洪所提两物,颇有与之结交之意。

    “风帆船,正是陆子羽所为。”刘洪轻捻长须,欣然道,“龙汲水,亦是陆家儿郎所制,中常侍毕岚时有参与,并向陛下建言,在民间推广此物。”

    刘洪言下之意,虽未明言,场上众人听了,心下却都明白。

    此时十常侍权倾朝野,刘洪虽然不惧,但陆翊若要入朝为官,却不宜过分得罪毕岚,其虽挂名在前,却也致力推广,大可不必深究。

    “噫?!”卢植眼尖,忽然看见有小黄门登上鲤鱼台,在身后一队宫中宿卫簇拥而来。

    人群分开,小黄门一路趾高气昂地来到石坛上,冲刘洪等人道,“陛下口谕,宣吴郡陆翊入濯龙苑觐见!”

    刘洪、卢植面露喜色,一齐望向陆翊。两人曾向天子举荐过此子,却不想诏令来得如此之快。

    ------------

    雒阳北宫,濯龙苑。

    林苑的中心是一山一水。水曰云湖,方圆十数里,碧水连天;山在水北,名为龙首,耸然独立。

    山腰常青的树丛掩映着一座三层楼阁,楼阁匾额上书“凌云阁”。土黄色的砖墙、淡紫色的楠柱、天青色的瓦当,饰以神兽、龟鹤、云纹,自有一股庄严、出尘的天家气度。

    楼阁前有宽大台阶交错而下,直通山下的云石牌坊,两旁另有排水石渠,架空而下,宛若双龙探水。

    云石牌坊上书“琼楼玉宇”,与湖心两座莲花状小岛遥遥相对。两岛并蒂而起,以一道环形走廊相连,各有一片广场,缀有假山亭阁,辅以松柏梅竹,另有拱桥石堤与湖畔走道相连。

    此刻,数百宫女、内侍各作天南地北、诸行百业打扮,在岛上长廊、亭阁的雪地之间摆摊吆喝、讨价还价,情势有如坊间集市,热闹非凡。

    凌云阁三层楼台上,暖炉旺火,汉帝刘宏一身西域胡服,怡然躺靠在紫檀胡椅之上,欣赏着远处集市的热闹;旁边一绝色丽人身着露脐罗衣、紧身胡裤,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美好曲线,紧挨汉帝而坐,不时为其献上新鲜的瓜果,巧笑嫣然,美目盼兮,正是当今皇后何氏。

    两人身后一名绛服内侍拱手而立,高挑俊秀,眼线飞扬,七分妖冶,三分柔骨,却是中常侍赵忠,冀州安平人。

    台上数十名歌姬身着胡服,或弹琵琶,或持胡笳,或跳胡璇,莺歌燕舞,不一而足。更远处众多羽林卫士手持剑戟,肃然而立,环绕拱卫。

    岛上集市上忽有几人因为价格争执起来,进而大打出手,引起旁人围观。

    不到片刻,一名身着督邮官服的内侍不知从何处出来,以扰乱市场之名,对几名争执的商贩、客商处以罚金,众人摇头叹息,纷纷散开。

    “真好玩儿!”刘宏看得兴起,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手欢呼。一旁的何皇后顺势入怀,娇呼称赞。

    “恭喜陛下、娘娘,内府又添税金!”赵忠适时送上恭维。

    “须知积沙可以成塔,切不可轻视一钱一厘的税赋。”汉帝面目一正,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这是哪部佛经中说的来着?”

    “出自《妙法莲华经.方便品》:乃至童子戏,聚沙为佛塔。”赵忠拱手回道。

    “赵伴伴博闻强记,太学的那群顽固远远不及!”汉帝抚须夸赞。

    “却是沾了陛下的福气!”赵忠语声恭顺,言自肺腑。

    君臣正在相得之时,有小黄门自楼阁下趋步急行而来。

    “陛下,吴郡陆翊带到!”小黄门远远跪报。

    “快宣!”刘宏喜形于色,赵忠则抄手肃立。

    “宣吴郡陆翊觐见!”小黄门缓缓退开,至楼阁台阶处大声宣旨。

    陆翊一身青衫素履,拾阶而上,快步行至刘宏身前数尺,拱手为礼,“草民陆翊参见陛下、娘娘!”

    此时宫廷之中,君臣之间,不似后世王朝,动辄跪拜叩首。

    “陆哥儿不必多礼!”刘宏一见陆翊,竟似极为亲近之人,“近日多听史侯提及你在雒阳的作为,颇合寡人心意,不由想要见上一见。”

    史侯,乃刘宏与何氏之子刘辩,一向寄养在史阿兄长史道人府上,与史阿相熟,陆翊回雒阳后,与史阿兄弟多有往来,遂与刘辩相熟。

    陆翊听罢,又一拱手,却不言语。

    赵忠见状,就待出声呵斥,却被刘宏抬手阻止。

    “龙汲水、风帆船两物,颇有实用价值。你此番作为,却有大功,寡人不得不赏!”刘宏双眉一蹙,眼底似有精光闪过,“赵伴伴,你来说,寡人该赏陆哥儿什么为好?”

    若论揣摩汉帝刘宏的心意,整个朝堂内外,除张让之外,非赵忠莫属。

    他略一思忖,试探道,“尝闻陆翊为故城门校尉陆纡之子,曾师从‘剑宗’王越,兼通文武,依臣之浅见,不若举为羽林郎,卫戍史侯左右?”

    剑宗曾为刘宏帝师,史侯为何皇后之子,赵忠此言,一举讨好两人,难怪能与张让并居十常侍首座。

    “甚好!”刘宏一听,果然龙颜大悦,“就依赵伴伴之意拟旨!”

067 花看半开 酒饮微醺 上

    岁旦刚过,转眼又到元夕。

    元夕即元宵、上元节,民间亦称作花灯节,始自汉文帝之时,为纪念“平吕”而设。因为平息诸吕之乱的日子是正月十五,此后每年此时,文帝均微服出宫,与民同乐,遂定为节日。

    武帝时期,“太一神”的祭祀活动也出现在正月十五,是以司马迁在“太初历”中将元夕列为重大节日。

    明帝年间,天子刘庄为了弘扬佛法,下令正月十五之夜在宫中、寺院“燃灯表佛”,遂有花灯节之说。

    汉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元夕之夜;雒阳城。

    按照一直以来的习俗,春节要到元夕闹完花灯才算结束,是以这一夜雒阳城内外灯火尽燃,比之岁旦更见热闹。

    皎洁的明月像个银白色的灯笼,从东方的天际缓缓挑起。

    城内车水马龙,四处都是纱灯烟花。街道上人来人往,汹涌如潮,几乎人人手提一盏花灯。

    更有权贵门阀家的公子小姐,前呼后拥地带着数十护卫家仆,抬着样式各异的上品宫灯,招摇过市,神气十足。

    大道两侧,楼檐飞阁,彩灯高悬。玉兔灯、花篮灯、娃娃灯、龙凤呈祥灯、孔雀开屏灯,俱都形象逼真,宛如争艳的百花,情态各异,美不胜收。

    人群熙熙攘攘,争相观看,往来指点,热闹十足。

    “好美!”珞伽眼见如此景致,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生于边地,长于草原,这等繁华气象,实为生平仅见。

    “此间景致虽美,但城外雒水赏灯,更有一番风味!”陆翊怡然笑道。

    他虽自幼远离雒阳,但儿时记忆犹存,且诸子门学每逢元夕,花灯千树,烟火如雨,丝毫不逊于汉都雒阳。

    两人赏着花灯,一路往南,穿过开阳城门,立足雒水二十四孔青石拱桥之上,放眼望去,所见气象又有不同。

    两岸临水俱都分布空心石柱,内有灯火长燃,照得水面一片通明。

    水面上众多兰舟往来游荡,桨声灯影连绵,歌舞浪漫不绝。耳闻凤箫声动,目睹玉壶流转,天地广阔,雒水浩荡,置身此间,更觉人生美好,不饮微醺。

    “快看啦!”石桥上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雒水上游一艘巨大的雕龙画舫顺流而下,前方甲板上竖起一座八角灯塔,富丽堂皇,与月辉映;灯塔顶端架着一座九莲花灯,半开半闭,流光溢彩,气势非凡。

    当今汉家天子礼佛,画舫灯塔必是宫中所出无疑。

    “子羽!”旁边忽地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子声音,在人群喧闹中依然清晰可闻。

    陆翊转过头去,正见一名高大男子腰悬长剑,手携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站在丈许开外,两人身后,若干彪形大汉分散在人群之中,隐隐护卫。

    “大师兄!史侯!”陆翊哪还看不出来人是谁,急忙迎上前去。

    这名高大男子,正是剑宗大弟子史阿,旁边的孩童,自然是皇子刘辩。自岁旦那日被天子刘宏拔为羽林郎,陆翊这些日子没少与刘辩相处。

    有汉以来,卫戍皇宫内外者,有光禄勋、卫尉、执金吾所辖三拨人马。

    其中光禄勋所辖兵力最广,计有五官中郎、羽林中郎、虎贲中郎、左右中郎各部,尤以羽林、虎贲最为精锐,多以六郡良家子弟担当。

    自回归中原之后,陆翊深感世俗阻力无处不在,与在碎叶城大有不同。他与韩龙曾在冀州、荆州一带打探黄巾首脑行踪,却遭遇太平道信徒不辩是非的仇视,并有地方官员介入倾轧。

    陆翊这才深信师兄史阿之言,决定出仕,欲借助朝廷力量对抗太平道势力,遂有最近数月在雒阳的各种举动。

    “陆哥儿!”史侯刘辩上前呼道,声音清脆悦耳,神色却显老成。或因史阿之故,他与其父刘宏一般,对待陆翊颇为亲近,毫不见外。

    史阿冲珞伽略一颌首,却未出言招呼。他比陆翊年长十二岁,高有八尺六寸,却并不显得粗豪,配合蓄着的短髭,反有几分儒士温文尔雅之风。

    实际上,史阿确实出身书香门第,为春秋时鲁相史晨后人,本为儒家传人,后来对今儒失望,遂拜墨家钜子王越为师,习得墨家剑术后,融入儒门浩然之气,自成一家,在雒阳素有“剑师”之誉。

    史阿与“剑宗”王越的理念并不完全相同,依然对汉家天子抱有不小希望,后来更与皇子刘辩及其背后势力搭上关系,在雒阳人脉极广。

    正因如此,陆翊曾引珞伽上门见过史阿,是以两人相识。

    或因兼治儒术之故,史阿对异族抱有一定戒心,对珞伽并不热情。

    “那不是曹孟德么?”史阿护卫刘辩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时间发现人群中新出现的动静。

    “果真是孟德兄!”陆翊循声望去,立即见到曹操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身边三人样貌不凡,不知是何来历?”

    史阿缓缓摇头,显然不知。

    一旁的珞伽忽然道,“为首那人名叫刘备,曾师从尚书卢植,另两人为其结义兄弟:河东关羽,涿郡张飞。”

    那日龙门学苑鲤鱼台上,陆翊被小黄门带走后,聚会并未就此结束,刘洪、卢植又为众人引见了几位新人,其中就有刘备三人;倒是珞伽,因为身份来历过于特殊,并不曾上坛。

    陆翊正待上前与曹操招呼,却见他领着刘备三人,去到一辆宝马雕车前,似要拜见某位权贵人物。

    眼见车上跃下一名华服中年男子,陆翊恍然道,“袁本初!”

    一旁的史阿见到袁绍出现,更是目光一凝,神色莫名。

    汝南袁氏,自章帝时袁安担任司徒起,子袁敞为司空,孙袁汤为太尉,曾孙袁逢为司空、袁隗为司徒,是名副其实的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满朝权贵,仅弘农杨氏可与之相提并论,乃是关东最顶级的门阀。

    袁绍本为袁逢庶子,在袁阀地位并不算高。但他出生当年,袁门长子袁成早逝,并无后人,袁逢遂将袁绍过继给袁成,作为宗子,传承家业。

    袁成,字文开,冲帝、质帝年间,曾任虎贲中郎将一职,在朝堂颇有贤名,当时京师有“事不谐,问文开”的民谣。

    袁绍过继之后,在袁阀的地位陡然上升。他仪表堂堂,爱士养名,在雒阳城有“赛孟尝”之称,实为关东门阀这一代的领军人物。

    多年以来,曹操一直努力融入袁绍为首的雒阳权贵圈子,今日所为,实有前因。

    “陆子羽!”

    正在这时,有人冲陆翊高呼一声,却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宫装女子,旁边伴着一名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

    两人快步赶到陆翊等人面前,身后一群羽林侍卫紧随而来。

    “阳翟姑姑!”刘辩一见宫装女子,忙上前行礼,透着几分怯弱。

    “见过阳翟公主!”史阿、陆翊均拱手行礼。

    珞伽认出年轻公子正是董白,想起诸子门学旧事,不由嫣然一笑,忽然听到“阳翟公主”几个字,笑意瞬间消失,星眸转寒。

    阳翟公主容貌极美,眉毛却略微上挑,嘴唇亦过于单薄,让人一见之下,就感觉不好相处。

    她充满敌意地瞥了珞伽一眼,冲陆翊道,“难怪你回到雒阳许久也不来找我,原来是有了新的相好!”

    纵横西北的夜叉瞳哪能忍受这种态度,正要当场发作,陆翊一把牵过她的纤手,同时对阳翟道,“公主,陆翊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说罢,也不理阳翟如何反应,冲史阿、刘辩颌首示意,拉着珞伽分开人群,转眼去得远了。

    “哼~!”阳翟冷哼一声,心下暗道:看你这回如何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

068 花看半开 酒饮微醺 下

    雒阳北宫,濯龙苑。

    林苑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几与宫外街道无异。龙首山上、云湖水畔,俱都布满了花灯,更有烟火不时冲天而起,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数以千计的内侍、宫女扮作民间百态,或作杂耍,或作歌舞,或作看客,或作商贾,穿梭在山水岛屿之间。

    汉帝刘宏一身便服,怡然走在人群之中,左右各有一名绛服内侍陪伴。左首那人眉发雪白,面若敷粉,高大挺拔,不知何人;右首那人高挑俊秀,眉角飞扬,举止妖冶,正是赵忠。

    “张伴伴,那泸水月氏夜叉瞳之事,你却如何看待?”刘宏一脚踏上湖心小岛,漫不经心地向左侧内侍问道。

    原来此人却是颍川张让,位居十常侍之首,地位尤在赵忠之上。张让颇知军事,赵忠精擅理财,为刘宏在宫中的左膀右臂。

    两人师门神秘,武道修为极高,曾多次击杀外来刺客,护得天子刘宏性命,在天下强者之中,素有“影魔”之称。

    正因如此,在一次遭遇刺杀、险死生还之后,刘宏当着外朝官员的面,称“张让似寡人之父,赵忠如寡人之母”,赞颂两人再造之恩。

    此言传出之后,在朝堂内外引起轩然大波,但刘宏恩宠张让、赵忠更甚,更常以国家大事相询,听取两人意见。

    “三年前,漠北檀石槐暴病而亡,其子和连继位,能力威望俱都不足。”张让白眉一扬,显然已有成见,“鲜卑三部为此人心渐散,矛盾丛生,此时实不宜对其用兵,以免激得各部抱团,反而坏了大事!”

    五原吕布在龙城射杀檀石槐之事,虽有讯息传入汉廷朝堂,但无论关东门阀,还是宫中常侍,均觉不可思议。

    纵有相信者,也不会为一个来历不明的边地男子出头,遂顺水推舟,按鲜卑所述,认为檀石槐死于暴疾。

    刘宏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赵伴伴的意见呢?”

    “臣之拙见,与张侯相近。”赵忠与张让乃是一伙,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泸水月氏内附一事应当不假,臣观那夜叉瞳年纪轻轻,实力不差,陛下不妨允其内附,让其自行南下。”

    张让、赵忠等人俱被刘宏封为列侯,是故赵忠以张侯相称。

    赵忠一向相助刘宏理财,习惯精打细算,让泸水月氏自行南下,无论成败,汉廷并无任何损失。他与张让未曾收到珞伽财物,刚才一番言语并未从中阻扰,已是给了在其中引荐的刘洪、支娄迦谶好大情面。

    “两位伴伴所言甚是,就这般拟旨吧!”刘宏久为帝王,决断甚快。

    就在这时,人群纷纷散开,一名宫装女子风风火火赶来。

    刘宏眉头一蹙,嘟哝道,“阳翟!”

    “皇兄!”阳翟公主冲到刘宏身前,气势汹汹道,“你可得替皇妹作主!”

    “谁人敢捋你的虎须?”刘宏哪还不知自己的妹妹是何等人物。他并不愚笨,很多事情心知肚明,只是他耽于享乐,懒得过问。

    “可还记得吴郡陆子羽?”阳翟问道。

    “刚被寡人拔为羽林郎的陆家儿郎?”刘宏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他怎地惹上你了?”

    “陆子羽可是皇妹小时候预定的驸马!”阳翟一脸蛮横,愤然道,“不想他躲了十几年,这番回来,身边竟然有了别的相好!”

    刘宏这才记起当年之事。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桓帝刘志驾崩,因其无子,外戚窦武父子商议后,迎渎亭侯刘宏为天子,于次年正月登基,年号建宁。

    正是在这一年,刘宏经历了两件大事,一是宫中宦官诛灭了大将军窦武一族;二是帝师王越离开了雒阳,此事与阳翟也有少许关系。

    “剑宗”王越曾为刘志、刘宏两代帝师,坐镇雒阳多年。只是其信念与刘宏多有冲突,两人陌路不过是早晚的事,诸羌、阳翟之事,适逢其会而已。

    “陆家儿郎,寡人另有大用,不许你动他!”刘宏神色一凝,肃然道。

    如今情形,与当年又有不同,他不得不未雨绸缪。

    ------------

    雒阳西南郊,陆氏别苑。

    吴郡陆氏,在江东乃是一等一的士族,良田不下千顷,在雒阳的产业也不算小,其中一处别苑,位于龙门学苑东侧,正挂在陆翊名下。

    陆翊别过阳翟、史阿等人,拉着珞伽一路疾走,来到别苑之中,自有陆氏家仆招呼接待。两人来到苑后凉亭,家仆献上酒肴瓜果,自行退开不提。

    “这回却是没有烈焰醉了!”陆翊素知珞伽爱饮烈酒,颇有一些遗憾。

    别苑地势颇高,不在龙门学苑之下,从凉亭往外望去,皎洁月光之下,伊雒水、伽蓝寺、雒阳城,俱都一览无遗。

    但见远处火树银花,灿若星河,脚下灯火阑珊,万籁俱寂,顿时勾起珞伽数年前在诸子门学的记忆。她一杯酒水入口,已觉微醺,此时此景,有无烈焰醉,其实并不重要。

    “前些日子,经刘师、支师引荐,我已入北宫见过汉家天子哩!”珞伽放下酒杯,幽幽叹息。

    她此行目的,早前已经告知陆翊,陆翊也将自家打算托盘而出。

    两人如今,一为数千族人奔波,一为恩师至亲劳顿,不得不与朝堂权贵打交道,心怀不畅,难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眼见珞伽如此,陆翊首次生出无能为力之感,一时无言。

    “汉家天子态度模凌两可,我却等不及了。”珞伽自斟自饮,又是一杯酒水入口,这才继续道,“明日再托刘师入宫相问,无论结果如何,我均得返回草原去了,你我此番一别,再见又不知要到何时?”

    两人自玲珑坞相识,可谓一见钟情,此后一同翻越天山,穿行茫茫大漠,奔波草原戈壁,数月之间,往返何止万里,虽已情根深种,却始终以礼相待。

    只因两人均肩负沉重使命,有些承诺,不敢轻许。

    然而时光飞逝,两人上次一别,再见已是三年有余;如今分别,重逢当在何时,又有谁能够知晓?

    人的一生,年轻美好的时光,又有几个三年?

    陆翊、珞伽正在唏嘘之间,忽有一阵山风掠过,带来扑鼻暗香。两人循香望去,正见脚下山石之间,一丛腊梅含苞待放,已然半开。

    此时尚是寒冬,残雪未尽,冰天雪地之间,有灯火阑珊,有梅花待放,有山风轻掠,实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境,让人不饮自醉。

    珞伽缓缓摘下夜叉面具,直直望向陆翊,一双星眸波光流转,似有无尽深情倾泻。在这一刻,她再难压抑内心的波动。

    冰轮皎洁如镜,雪色、月色辉映之下,但见珞伽琼鼻挺翘、桃腮泛红,当真明艳不可方物,实为天地间第三种绝色。

    “且让我陪你饮上一杯!”陆翊也是心怀激荡,伸手拿起酒壶。

    铜镜映无邪,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珞伽闻听陆翊此话,目光先是一凝,倏地笑靥如花。

    一个不能饮酒的男子,到底为了什么,才会自行破例?

    其时皓月当空,花香满蹊,恍惚之间,但见雒水川流不息,涛声浩荡,似有惊鸿翩跹,游龙婉转,赴一面之约,如前生宿缘,令人怦然心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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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墨香介绍: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方天戟、伏魔槊、断浪刀、羽翎扇、诸葛弩、无奏剑,钜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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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传人陆哥儿离开碎叶城,入世汉末中原,引出众多三国英杰看似熟悉却很不一样的戎马故事!三国之墨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墨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墨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