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扶溪篇
十年弹指一挥间,银铃公子归来南疆已不再是少年。只不过他还和原先一样,瞧了路边的阿猫阿狗总免不了悲悯。
公子自打一落地,便是全族人的宠,半生走来顺风顺水,应是无忧无虑的过活,娶一贤妻,儿孙满堂,百年葬于南疆山下。
可公子终生未娶,未到百年便长眠在南疆山下。
夜间,皎月流光一泻千里,公子时常待在南疆山顶,想要从漫天星辰里找出最与众不同的那颗,那或许就是他的心爱之人。
星星何其多,他数了半生也未能数尽。
青寒,你是否还在怨我?
公子问话,环顾四周却无人应答,他茫然抬起蒙尘的眸子,望向身旁的绿裙姑娘,等了许久他才恍然,随后自嘲笑了笑。
也是,木偶怎会回答他的话?
公子时常回想,若他能早些看清楚自己的心,那后边的故事是否还会有遗憾?
只可惜一切都无从知晓。
那他究竟是何时对姑娘动心的呢?大抵是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姑娘眼底满是泪光,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他见所未见。
她刚一开口说话,软糯的嗓音便融化了他的心,可那时,他只把她当做可怜兮兮的猫儿,索性将她带回了家。
姑娘换上一身绿裙实在可爱至极,像从森林里走出来的精灵,他不自觉多看了几眼,毫然不知心底的种子早已偷偷发芽。
公子待她自是与旁人不同,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应教她。甚至为了学好下棋,他特意将阿琰找了来,彻夜研究这下棋之术。
公子一度以为,青寒既是他从路边捡来的,那他所做之事自然再寻常不过,直至有一天姑娘的父亲找上了门。
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瞧着青寒的父亲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还是动摇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青寒应当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家,何况他已再无任何理由让她留下。
那夜,姑娘喝得酩酊大醉,跑来问他为何要答应送她走。姑娘哭得伤心欲绝,抱着公子便不肯松手。
阿溪,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
阿溪,你别送我走好不好?让我留下来,陪你去瞧满天星辰,去抓漫山萤火......
阿溪,你娶我吧,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留下来。
阿溪......你为何不说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喜欢......
公子愣愣瞧着怀中熟睡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究竟何谓喜欢?他从未想过,在此之前他都只把姑娘当做一只猫,似乎他对她只有怜惜。
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他前所未有。
可后来公子才懂,因为懂得,所以怜惜,他其实早就喜欢上了姑娘,只是不自知罢了。
第二日她来同他告别,原本他还担心见了姑娘会尴尬,可他发觉姑娘似乎忘了昨晚的一切,忘了便忘了罢,他只能装作风轻云淡与她作别。
阿溪公子,你日后一定要来长善门找我!
好。
我......等你来!
好。
公子不知他的那一句好,让姑娘痴痴等了多少年。
抱歉他无法兑现承诺,因为他并不打算去找她,哪怕是路过长善门,他也从未想过进去瞧她一瞧。
即使是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呢?亦或许她早已忘了他吧,那夜里奇奇怪怪的感觉仍停留在他心间,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不过一直在逃避罢了。
忽有一日,阿琰说要去长安城查案,作为好友他自然得跟他一起去,公子以为只要当自己忙碌起来,便能忘却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再次相遇是在临渊城,姑娘似乎变化了不少,若不是那双明亮如初的眸子和一身绿裙,他险些就认不出来了。
重逢的第一句话,姑娘未向从前一样唤他公子,而是生硬的叫了句:扶溪
可不知为何,他再也不敢直视姑娘的眼睛,或许是因为自己失约而内疚。
所幸姑娘并未质问他为何不来找她,可每每见她,总感觉心里不自在,却又要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
其实他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太过别扭,却又不知怎么办,就只能尽量避开她。
那日青寒被困在火海之中,望着熊熊烈火,公子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只往自己头顶浇了桶水,便冲进火海将她救了出来。
所幸姑娘无碍,只是休养了几日便又活蹦乱跳的。
紧接着临渊宫一桩接着一桩的命案发生,直至临渊宫宫主也被人杀害,他便日日守在姑娘的房顶,独自与明月作伴。
公子时常在想,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阿琰曾说,喜欢一个人便想时时刻刻瞧见她,与她相伴。
公子想了想自己,似乎他只想躲着她,那应该就不算喜欢吧?
可当他一抬头,望着空中那轮孤零零的明月,他的脑海中总是会不自觉浮现出姑娘的模样。
无奈上天留给他看清自己心意的时间太短,就那样猝不及防收走了青寒的性命。明明那个时候他拼了命的叫她快跑,可那个傻丫头,偏偏不听他的话......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瞧着姑娘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喜欢是不同的,直至那个时候,他才瞧清了自己的心意,他朝着姑娘冰冷的尸体慢慢爬过去,嘴里一遍遍念着那句话。
青寒,我喜欢你,跟我回南疆好不好?
青寒,对不起,此生是我辜负了你。
直至姑娘墓碑旁,他才终于分清楚何谓喜欢,何为心碎,他渐渐懂得曾经姑娘的心碎。
那坟地太过凄冷,青寒那么怕黑,又怎能葬于此地?
来,我带你南疆。
公子徒手挖开了埋在姑娘尸身上的土,将姑娘带回了南疆,封存在底下冰窖里。
公子阅遍古籍,终于寻得将姑娘尸身做成木偶人的法子,此后无论公子到何处,身后总会跟着个身穿绿裙的木偶人,听说那木偶人像极了公子的心爱之人。
公子若是闲来无聊,会带着木偶人泛舟游湖,踏雪赏梅,木偶人本不会说话,可公子他并不感到孤独。
公子总是会对着木偶人自言自语,人人都说公子是被那木偶人迷惑了心智。可也有人声称瞧见了木偶人冲着自己微笑,就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或许是那人看花了眼,木偶人无情无欲,又怎会笑呢?
只不过,人们时常能瞧见公子带着绿裙木偶人爬到南疆山顶去数星星,那灿烂的漫天星辰,公子总是忘了自己数到哪里。
大抵世间的星星都长得一样,可他钟意的那颗究竟藏在了何处?
青寒,你若不告诉我你是哪颗星星,待我死后也成了颗星星,又怎认得出你?
公子死后,族人将其葬在了南疆山顶,公子生前最爱的木偶人就静静的立在公子坟前,天色暗沉,空中逐渐下起微微细雨,可那木偶人的脸上却沾着颗豆大的泪滴。
番外三 孟北云枫相识篇
在江湖五大世家中,这实力最弱的便要数祁寒州孟家,所以年仅五岁的小孟北便被送到了长安城当人质。
孟氏一族处在极寒之地,孟家儿郎个个生得白皙俊朗,那在江湖上的名声都是传开了的,尤其是小孟北,不论男女老少,但凡瞧过他容貌的人,无不驻足赞叹。
所以孟家进城那日,也不知是何处走漏了风声,长安城城门外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都争着挤着想来瞧上一瞧。
小孟北一路上着了风寒,高烧不退。眼下这进城之路又被人挡住,马车里伺候多年的老仆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迟迟未能等来朝廷的队伍,无奈之下老仆只能将小孟北藏在大衣之中,再伺机瞒着众人将小孟北带走。
老仆带着小孟北好不容易才进了长安城,谁知竟有人偷偷跟在老仆身后,当老仆将小孟北从闷热的大衣里抱出来时,那人嗓子一扯,将人们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在那在那......他们在那!
他们跑了快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满城人追着挤入了同一条街,甚至还有人绕到了街道的另一边,试图堵住老仆的路。
瞧着前方势头不对,老仆抱着小孟北就近躲进了一间糖铺里,门一关,将众人挡在了外边。
“你们闯入我家铺子做什么?”铺子里传来一道清稚的童声,老仆抬眼一瞧,只见眼前站着个约莫七岁的小小少年,正满脸疑惑地瞧着他。
此刻老仆已走投无路,恳求道:“小少爷行行好,千万别将门打开。”
小少年又问:“那你们是谁?外边的人为何要追你们?”
老仆望着奄奄一息的小孟北,道:“这是我家小公子,生了病却被堵在城外,求求小少爷救救我家小公子。”
小少年云枫走过去一瞧,不住叹道:“好生漂亮的弟弟,莫非你们是孟家的人?”
“正是孟家。”老仆话音刚落,门边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原来是门的锁销断了,眼瞧着人们即将踏平这间小小的铺子,老仆连忙放下小孟北,用年迈的身子挡住了门,急道:
“还请将我家小公子带走,待我脱身自会来寻他!”
小云枫见状,随手拾起自己的斗篷披在小孟北身上,将他背了起来,从后门跑了出去。
由于太过颠簸,云枫背上的小孟北醒了过来,恍惚间小孟北竟以为是哥哥孟泽背着他,便弱弱叫了句:“哥哥我晕。”
云枫脚下一顿,险些被小孟北的奶音萌翻在地,这句哥哥实实在在叫到了小少年心坎间。
小少年脚下的步子更沉稳了些,以至于后来他总是要小孟北唤他声哥哥,可怎奈倔强傲娇的小孟北就是不肯叫他哥哥。
“枫......枫!”
小孟北试着唤他的名字,却因为说话稍稍漏风,连带着喊他的名字也总是漏风,常常惹得云枫笑话他。
“小北啊,你怎如此可爱?哈哈哈......你若是个女娃娃,长大了我定然娶你!”
小孟北还不懂何为娶,奶声奶气道:“什么叫娶?”
“娶呢就是两个人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那枫......娶我好了。”
“哈哈哈哈哈......你还不懂......”
小孟北既身为质子,常常免不了受人欺负,尤其以小太子李岱为首,平日在太学里总爱捉弄小孟北。
不是撕坏了小孟北的书,便是在夫子讲课时往小孟北桌子上扔虫子,吓得小孟北连连后退,此举惹恼了夫子,可夫子不敢惩罚太子,却只能让小孟北出去罚站。
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直至那日云丞相的小公子云枫也进了太学,陪太子一同念书。
那时云枫便是小孟北唯一的靠山,在这深宫中,小孟北唯一能交心的也只有云枫。
小北莫要怕,太子殿下若再欺负你只管来告诉我,不过嘛.......你得叫我一句哥哥。
小孟北才不肯叫云枫哥哥,但云枫还是会为他挡下太子殿下的为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小小少年们也在逐渐长大。那时孟北在皇宫里过得并不自在,而云枫的陪伴成了他在这深宫中唯一的慰藉。
长着长着,孟北便成了冰山美人,面对旁人,他永远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唯有在瞧见云枫时,孟北才会偶尔一展绝世笑颜。
那时的少年们啊,不甘圈养在这小小的皇宫,小小的长安城。
“阿北,你可想过要扬名立业?”
少年孟北摇了摇头,这皇宫于他而言不过是间牢房,他可不想在这里这里扬名立业。
“阿北,若有朝一日我辞了功名,你可愿意随我去那江湖上快意恩仇,逍遥快活啊?哈哈哈......”
孟北指了指眼前的高墙,道:“连这都出不去,何谈去江湖逍遥快活?”
云枫戏谑笑道:“这么说你是愿意跟我去了?”
孟北望着高墙外的天空发呆,道:“我何尝不想离开这牢笼。”
“你说......江湖是什么样子的?”
“有山有水有人。”
云枫噗嗤一笑,道:“那此处也有山有水有人,莫不是这里就是江湖了?”
“还有自由。”
云枫陷入沉思:“是啊,还有自由。”
“哎?阿北,若这自由和我,你只能选一个,你会如何选择?”
孟北并未回答云枫提出来的问题,但他心中却早已有了定论。
他虽渴望自由,可远远没有云枫重要。
只要心似明镜,何处不是江湖?可若没了云枫,处处皆是黑暗之地。
阿北,如若有一日我们真去了江湖,待到大雪封山的日子,我们去湖心亭喝茶论道如何?
好,都依你。
少年时总期许着未来,可待到百年回首时,才发觉原来最快乐的日子竟然是那段纯真的时光。
岁月不曾饶过当年的少年,只愿少年也别放过了岁月。
只是后来啊,江湖之大云枫再也遇不着一个像孟北那样知他懂他的人了。可儿时的梦终究该有一人去实现,他独自背上了长剑,去了人们所谓的江湖。
他见过日升星落,听过大漠里的孤笛,踏过万里冰封的雪原,抚过山崖间呼过耳畔的风,却唯独寻不到孟北的身影。
每逢大雪封山的时节,云枫总要一个人坐在湖心亭煮茶,即使对面无人,他也要在对面的案桌上添一杯清茶。
如今回想从前,他似乎明白知道多年前与他在湖心亭喝茶的人究竟是谁。
原来这世上不曾有一见如故,你若遇到了这么一个人,那你与他上辈子定然有一段往事,只不过彼此喝了孟婆汤,虽忘了从前,却忘不掉那熟悉的感觉。
阿北,我到了,你人呢?
儿时的誓言还作数,你可别失约啊。
番外四 云荇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云荇这一生,真如那清水河里随波漂流的荇草,虽生得柔软明媚,却终难摆脱自己难以安定的宿命,直至最后难产死去。
可她从未后悔与他的相识相爱,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年。
那年云家在长安城正值鼎盛时期,在玥妹妹出生前,云荇才是云家最受宠爱的孩子。但家人的宠爱并未将云荇养成个娇纵的孩子,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伶俐可爱,但凡见过她的,无不喜爱。
云荇及??那日,慕名前来求亲的人踏破了云家门槛。所谓福兮祸之所倚,上天既赐给她如此才情,总得收回些什么东西。
父亲选了许久,终于为女儿选中了门婚事,可当她一打听,未来夫君竟是长安城内小有诨名的花花公子,一时之间她难以接受。
可自古儿女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即使再有怨言却也不敢轻易吐露,唯有夜深人静时分,她才会站在窗前久久眺望。
婚事定下那日,父亲将她叫到了书房。
荇儿,你可曾怪过为父将你许给梁家。
爹爹自有安排,我身为爹爹的女儿自当为您排忧解难。
你明白就好,为父有太多不得已,但我若在世一日,定不会让你在梁家受到欺负。
原来是那梁家向圣上求了这门亲事,皇命难违,爹爹的难处她都知晓。
刚成亲那会,梁成邺待她也算是温和有礼,虽比不上青梅竹马的甜蜜无间,却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不知是何缘由,二人的相处总是让她有种淡淡的疏离感,她一直认为只要世间长,两人便能亲近些。
直至那日她亲眼瞧见梁成邺与她的陪嫁丫鬟在床上行不耻之事,瞬间所有的执念化作云烟,她心已成枯木,不再有所期待。
梁成邺自那日被云荇撞见,他见她没有作为,便愈加得寸进尺,时常当着她的面同那陪嫁丫鬟打情骂俏。
她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唯独不能让的便是让梁成邺收了她的陪嫁丫鬟做妾,因为她是云家的女儿,绝不能让云家也跟着她蒙羞。
她以死相逼,守住了云家的名声,却失去了梁成邺对她仅存的一点温柔。自此,梁成邺对她非打即骂,整日整夜流连在烟花之地。
而她却只能每日以泪洗面,哭的次数多了,她也就看得透彻了,除了认命她别无选择。
云家灭门让她在梁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她搬到进梁府最偏僻的那间院落里。
那夜星河黯淡无光,夜风从门缝里狠狠灌进来,吹得烛火不停摇晃。
她披着一身白麻孝衣,缓缓将三尺白绫挂上了房梁,这世间她再无牵挂,只愿来世能生在平常人家。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边踹开,恍惚间她似乎瞧见一抹白影闯了进来。
待她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愣愣望着来人,问道:“白溪,你怎会在这?”
白溪红着眼圈低低道:“荇小姐,我来迟了。”
她神色无光,喃喃自语道:“你救我作甚?”
白溪走到她身旁蹲下,道:“玥小姐和枫少爷逃了出去,墨玉正在四处寻找他们,就当是为了他们您也得活下来。”
白溪话音刚落,云荇便再忍不住眼泪,扑到白溪怀中狠狠哭了起来,积压已久的委屈和失意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白溪身子一僵,任由她抱着自己,却一动也不敢动。少年心底狠狠一怔,他从未想过竟有一日能将她抱在怀里,他缓缓抚上她的肩膀,轻轻安慰着,那般真实的触碰却告诉他这不是梦。
他自小便是没爹没娘的孤儿,所幸遇见云大人,才成了玥小姐的暗卫。
玥小姐调皮捣蛋,总爱惹得一身祸,每每云大人责罚玥小姐时,他和墨玉也要被罚上一顿。三人在云家祠堂里一跪便是一整夜,那时荇小姐会偷偷跑进祠堂给他们送宵夜。
“白溪,墨玉你们也吃呀。”
荇小姐待人极为宽厚,又生得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每每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要拿来分给他们。
他仍记得那年与荇小姐在荷花池里泛舟,夏风微熏,午后阳光洒在青青荷叶上,极为晃眼,恍惚间他似乎瞧见荇小姐摘下一朵小小的荷花,戴在耳边。
白溪,你瞧我这样好看吗?
少年只瞧了一眼便心慌意乱,耳根子一红,他连忙垂下头装作用力划船的样子。
姑娘见他躁红了脸,咯咯一笑,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融化了少年的心。
可少年依旧不敢抬头,他怕他再瞧上一眼,便会彻底沦陷。
那般明艳动人的姑娘,他区区一个小侍卫怎敢痴心妄想?即使是后来姑娘定了亲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愿她安康。
可荇小姐嫁到梁府过得并不幸福,每每当她顶着红肿的眼睛回来,少年的心便如刀割。
她明明是别人触不可及的梦,那畜生竟不知珍惜!
玥小姐大闹醉花楼那日,他借着场面混乱暗中踢了梁成邺几下,可远远不够他解气的。
云家出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荇小姐,没了娘家撑腰,她在梁府的日子只怕是生不如死。
他一直守在暗处,直至那夜,他似乎听见屋子里传来了踢凳子的声音,这才推开门救下了她。
他日日夜夜陪着她,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可是少年依然没有勇气说出心底的话,荇小姐在他心间永远都是天边够不着的明月。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云荇紧闭的心扉逐渐打开,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陪伴她的少年。
可她也苦恼,自己已嫁作他人妇,又如何配得上眼前安静沉稳的少年?
那夜云荇借着酒劲,终于说出了自己对少年的爱慕之情,见少年不作应答,她背过身去哭作泪人儿,可下一秒少年便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我怎会不喜欢你?我只是......只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在那间小小的院落里,二人许下了三世的情缘。
只愿此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怎奈她的良人终究是离她而去了。
没关系,她与他既定下了三世的缘分,只盼下辈子能早些遇见他。
就在她万念俱灰,想要一了百了时却发现腹中已怀了他的孩子,为何上天给她的惊喜总是来得这般迟?
既是他的血脉,无论如何,她也要将孩子生下来。
云荇最终还是香消玉损,临死前她似乎瞧见她爱的人正站在床前,原来他一直都在。
番外五 墨玉篇
又是一年七夕佳节,长安城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从南街缓缓走来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位身着墨衣的冷峻公子,小的那位则是个约莫五岁大的娃娃。
那小娃娃瞧着墨玉一路走来默不作声,便奶声奶气道:“墨玉叔叔,你是不是觉得跟祈儿一起过七夕很丢人呀?”
墨玉一惊,低头瞧着那小娃娃,道:“小少爷你还知道七夕?”
小娃娃鼓着腮帮,笑道:“知道呀,爹爹说七夕他要和娘亲给我生个小妹妹,这才让我来找你玩。”
墨玉听罢哑然失笑,这人小鬼大的小少爷也不知是遗传他爹多一些,还是遗传他娘多一些。
不过想来也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总爱惹是生非的玥小姐早已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哎,墨玉叔叔!”小娃娃忽然停下了脚步,使劲扯了扯墨玉的衣袖。
“小少爷怎么了?”
“墨玉叔叔可否喜欢祈儿?”
墨玉低头瞧去,只见小娃娃正睁着葡萄般圆润的的大眼睛望着他,墨玉顿时明了,每每当这小娃娃摆出这副神情,定是有事要求他。
“说吧,又想要我买什么?”
“那个!”小娃娃一瞧见那糖葫芦摊,便走不动道了。
“那可不行,你娘亲交代过不许给你买糖吃。”
“呜呜呜......墨玉叔叔,你舍得让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子流下遗憾的泪水么?”
墨玉甚是无奈,这些话究竟是谁教他说的。
“舍得,你再不擦擦嘴角的口水,被人瞧见了可是要笑话的。”
小娃娃将小团脸一别,学着爹爹的口吻哼唧道:“活该墨玉叔叔一把岁数了还没成家!”
墨玉一脸黑,却也不恼,解释道:“不给你买糖与我成家有何关系?再说这成家之事自然是要看眼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家的。”
“啧啧啧......”小娃娃摇了摇头,道:“有!而且有很大的关系!你瞧瞧我爹爹,每回惹得我娘亲生气,连哄带骗准能逗得我娘亲开心。所以啊墨玉叔叔,你要是想娶一个姑娘,可不能再像刚刚那样不解风情了。”
墨玉噗嗤一笑,道:“你竟连不解风情都知道?”
小娃娃灵机一动,道:“墨玉叔叔,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呀?”
“什么赌?”
“墨玉叔叔若按照我说的去做,今夜定然能俘获一个女孩子的芳心。”
“哦?此话当真?”
“当真呀,墨玉叔叔若真能做到,明日得买两串糖葫芦给我,还不许告诉我娘亲!”
“我想想啊......”
“墨玉叔叔还在想什么呢!就算是我输了,你也没什么损失呀。”
“有道理啊,行,我答应你便是。”
小娃娃拉着墨玉在街上绕来绕去,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正在摊前买簪子的姑娘身上。
“墨玉叔叔!上!”
墨玉一愣:“......怎......怎么个上法?”
“上去跟她说话呀!”
“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啊......”
小娃娃挠了挠头,道:“瞧我的!”说罢小娃娃走上前去,一不小心撞在了那姑娘身上。
哐嗤一声,小娃娃坐在了地上,眼泪儿吧嗒,让人瞧着极为心疼。
那姑娘转过来一瞧,见这么可爱的小娃娃被自己撞在了地上,连忙蹲下身子哄道:“小弟弟,有没有摔到哪里呀?”
当小娃娃瞧见那姑娘的第一眼,便停止了哭泣,他睁大了眼睛愣愣望着那姐姐,破涕为笑:“姐姐长得可真好看呀。”
那漂亮姑娘捂嘴轻声一笑,将小娃娃从地上拉了起来,道:“小弟弟你为何独自一人在街上,你家大人在何处?”
小娃娃指了指一旁看呆了的墨玉,道:“那是我家哥哥,今天七夕,哥哥一个人也没什么可做的,便带我来街上玩。”
姑娘瞧见一旁的墨玉,微微欠身道:“公子十分抱歉,撞了你家弟弟。”
“没......没关系。”墨玉极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几句过后,那姑娘开口邀请道:“不知公子可赏过那边的花灯?”
“还......还未曾去过。”
“如此甚好,不如我们一齐去如何?”
“好......好啊。”
姑娘的忽然邀约让墨玉有些不知所措,他朝着小娃娃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谁知小娃娃暗中对他比了个罢手的动作,示意他稍安勿躁。
眼瞧着姑娘与墨玉的好事将成,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同祈儿差不多大的女娃娃,扑到那姑娘身上甜甜叫道:
“姐姐!”
“纾儿你怎来了?”
那个叫纾儿的女娃娃一瞧见祈儿,便认出了那日花言巧语骗走她糖葫芦的人。
“姐姐!就是他骗走了我的糖葫芦,还害得我掉进了湖里!”
祈儿一瞧,大事不妙,怎今日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那天月牙湖旁的小姑娘。
“这......这我可以解释......”
只见那漂亮姐姐神色一变,连带着瞧墨玉的眼神也凌厉的许多。
姐妹二人劈头盖脸狠狠揍了祈儿和墨玉一顿,二人脸上都挂了彩,衣服也被抓破了,正垂头丧气地朝着云府走去。
小娃娃内疚道:“墨玉叔叔,对不起啊......”
“我没事。”他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与他的赌约,果然和玥小姐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怎的还没吸取教训?
“其实墨玉叔叔你要这样想,那姐妹二人如此蛮横不讲理,幸亏你发现得早,若真娶了她,日后还不知怎么欺负你。”
墨玉叹道:“你说的都对。”
哐当一声,墨玉的袖口里忽然掉出一只簪子来。
小娃娃先墨玉一步将簪子捡了起来,惊道:“哎?这不是刚才那个漂亮姐姐的簪子么?”
墨玉接过来一瞧,道:“定是她刚才打人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我得去还给人家。”
小娃娃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道:“哎?墨玉叔叔!你现在去找她,说不准又要被当作小毛贼打一顿!”
“也是......”墨玉不得不承认,祈儿在某些方面的领悟力确实不错。
说话间二人也走到了云府门前,只见门前站着个人影,瞧那身形像是晏竹。
“晏竹姐姐!”小娃娃飞快跑去,给了晏竹一个满满的抱。
“小少爷你怎的才回来?”借着门前灯笼里的烛火一瞧,晏竹惊道:“小少爷你脸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小娃娃伸手挡住了脸,道:“没事没事,天太黑不小心摔了一跤。”
“晏......晏姑娘。”
晏竹回头一瞧,见墨玉脸上也有几道抓痕,问道:“为何你的脸上也有伤痕?”
“我......”墨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不能学着祈儿说摔跤了吧?
小娃娃灵机一动,抢过墨玉手里的簪子,笑道:“晏竹姐姐!这是墨玉叔叔今日为你挑的礼物哦!”
晏竹一愣,缓缓接过簪子,嘴角慢慢上扬:“这是你给我挑的?”
“......呃......嗯......”
“谢谢你,我很喜欢。”
“嗯,喜欢就好。”
小娃娃躲在角落瞧着门前坐着望月亮的二人,忍不住捂嘴偷笑了几声。
嘻嘻,他明天可以吃糖葫芦啦!
番外六 苏澈篇
作为临渊宫历届最年轻的宫主,苏澈表示自己实在想不明白,公子为何把霁家最重要的临渊宫交到了他的手上。
“公子,我可是苏家人,我当这临渊宫的宫主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你自幼跟着我学习医术,没人比你更适合了。”
“可是公子我......”
“阿澈,我唯一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见公子神色如此认真,苏澈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应道:“好吧,不过我只是暂时接替宫主的位置。”
“这是自然。”
没成想公子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日公子便动身去了长安城,说是不忍他的娘子独守空房。
苏澈无奈,只能接下这临渊宫宫主的位置。
不过转念一想,阿姐当时就长眠在这临渊宫,他留在此处还也算是有个念想。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数着天边南飞的大雁,少年也逐渐长大,成了多少姑娘心底的白月光。
前来临渊宫参加试炼的弟子一年比一年多,尤其是女弟子,公子时常以此打趣苏澈,说他成了临渊宫的活招牌。
若不是山下突然爆发的那场瘟疫,苏澈大致以为此生他都要守着临渊宫过一辈子。
那日,天色刚黑,山下来了个风尘仆仆的老伯,老伯一见苏澈便跪下求道:
“恳请宫主救救我家小姐。”
苏澈连忙将那老伯扶了起来,道:“老伯还请起来说话,你家小姐怎么了?”
老仆哭道:“我家小姐从昨日起便高烧不退,身上起满了红疹,瞧了满城的大夫都说不能治。”
“那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小姐年幼体弱,并不敢跟着老夫上山,还请宫主随我下山。”
“也罢。”苏澈收拾好药箱,随口交代了几句便跟着老伯下山。
苏澈跟着老伯来到了山脚的一个小镇子上,此时已是深夜,街道上寂静无人,七绕八拐才到老伯口中的齐家。
刚到齐府门前,远远便瞧见门口站着几个人,似乎是在等老仆的归来。
“老爷,临渊宫宫主请到了。”
齐老爷一见苏澈,几乎跪下迎接他:“还请宫主救救小女!”
苏澈一把扶住了齐老爷:“快带我进去瞧瞧。”
“哎!”齐老爷擦了擦眼泪,领着苏澈来到了女儿住的院落。
掀帘一瞧,只见床上躺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那女娃娃脸上起满了红肿,面目全非,瞧着怪吓人的。
形势刻不容缓,苏澈放下药箱便走到床边为那女娃娃把脉。
女娃娃的病说来也奇怪,并不像是普通的湿疹,不时会有呼吸急促的症状,一时之间苏澈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问道:“她最近可曾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服侍女娃娃的丫鬟立即走上前来回道:“小姐的吃食一应是由我准备的,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另外一个丫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惊道:“会不会是那个观音土?”
苏澈疑惑道:“何为观音土?”
“就是那日夫人带着小姐去庙里上香,然后在寺庙门口遇见个赖头和尚,说是小姐今日被怨鬼缠身,得去观音座下挖些土来吃,方可保平安。”
齐老爷一听,大骂:“胡闹!那土怎能吃得下去。”
齐夫人一把扑到女儿床前,早已泣不成声。
“宫主,这可如何是好?”
苏澈想了想,道:“那观音土可还有剩余?先拿过来我瞧瞧。”
不一会,丫鬟便将那日小姐服用的观音土取了来。苏澈接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即脸色一变,皱眉道:“所有人赶紧退出这间屋子,这很有可能是鼠疫。”
在场的人皆被苏澈的话吓了一跳,那齐夫人哭得更加汹涌了些。
待所有人退出去之后,苏澈才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瓷瓶来,服下了药丸。紧接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了几枚银针,暂时为女娃娃护住心脉。
鼠疫的解药最为难配,古籍上虽记载了许多治疗瘟疫的法子,但每场瘟疫的起因大不相同,所以古籍上的药物并不一定适合当时的情况。
为防止瘟疫扩散出去,苏澈派了临渊宫的弟子封锁了那座庙,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过几日瘟疫肆虐人间,尸野遍地。
临镇的人害怕瘟疫传到自己镇子上,皆封锁了所有道路,而齐家所在的镇子真真成了人间炼狱。
这镇子里的人,不管是染病还是没染病的,个个都想跑出镇子躲难,唯有苏澈连同临渊宫所有弟子,甘愿留在镇子里同病人共生死。
在苏澈的没日没夜的精心救治下,齐家小姐活了下来,绝望的人们在这场瘟疫中似乎看见了希望,可偏偏苏澈他并非神人,救得了一个齐家小女,却救不活水深火热的芸芸众生。
在那场瘟疫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他救活的女娃娃也成了齐门孤女。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允儿。”
“那允儿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好。”
苏澈将齐门孤女带回了临渊宫,自此他将自己关在大殿里苦心钻研医术,夜深人静时分,人们总能瞧见宫主的窗户里还亮着灯。
十年前他没能护着姐姐,如今作为一个医者,他又眼睁睁瞧着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倒在了他面前。
十年之久,他还是没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深深的无力感和内疚感整日整夜的缠着他,痛不欲生。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真的成了个医者,若是他能早些精攻医术,或许那些人就可以活下来。
待到学成出山,苏澈辞别了公子,带着两个小徒弟下了山,也许他想要的答案就在山下。
此后世间又多了个悬壶济世的神医,人们说苏神医这一生,两袖清风,如天上的神明,他所到之处,驱赶了病魔与黑暗。
多年以后的某个傍晚,夕阳西沉,铺撒在葱郁的山林上,仿佛山林披着层淡淡的余晖。
杏花时节满园飘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坐在门前的摇椅上乘凉,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展开,血色夕阳里他似乎瞧见个手持弩箭的清秀小少年。
哥哥这后山里有狼,你怕不怕?
哥哥你怎么又不理我了呀?
哥哥,这雨落阁外边的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有趣呀?
是是是!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
若要说苏澈今生最难放下的人,应该是雨落阁那位叫阿殒的小少年。可他后来几乎把一切都忘了,连带着小阿殒。
直至今日,他也没有勇气说出一句道歉的话来,毕竟那个时候是他利用的小阿殒。
若有来生,他希望能堂堂正正同阿殒当朋友。
这般想着,苏澈闭上了眼睛,手里的扇子滑落到地上,他此生应该是无愧了吧?
番外七 言简与江落篇
言简也时常苦恼,为何玥姐姐都成亲这么久了,江落那呆子还不肯放下。她主动了一次两次三次,总不能次次都是她主动吧?
可当她坐下来一细想,那个时候说好了只等他三个月的,不知不觉间她竟等他了几年,也没能等出个结果来。
言简一想到这里便来气,试问哪个姑娘家的大好年华能经得起如此等待?今日无论如何她也得让江落给自己一个交代!
言简甚至都不用猜,便知江落定又躲到了观星阁里写写画画。
那观星阁位于茫茫平原上,每当到了晴朗的好天气,满天繁星正适宜观测,阁楼上红衣姑娘正举着把剑对准了天师的脖颈。
“江落,我且问你到底肯不肯娶我?”
江落望着言简的神色异常平静,只听见他淡淡说道:“不愿。”
姑娘举剑的手微微颤抖,她缓缓放下了手底的剑,道:“若你先遇见的是我,还会不会娶我?”
“不会。”
姑娘嘴角微微一扯,道:“好,那我今日也把话同你说清楚,我言简决定不再喜欢你了,日后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二人再无任何瓜葛。”
姑娘潇洒转身,刚出观星阁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下来,她早应该想到的,他若真想娶她也不会拖延这么久。
言简离开后,江落这才拾起手边的星命图自嘲道:“我已命不久矣,又那什么来许诺你?”
那日姑娘喝了许多酒,抱着云玥哭了好大一阵。
“玥姐姐,你说他为何不喜欢我啊?”
云玥只能劝道:“阿简,感情之事向来不可强求。”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
“唉,我明白。”
此刻霁琰正抱着祈儿站在门前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他与娘子本来睡得好好的,谁知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可当霁琰听见娘子说这最后一句,顿时睡意全无,就算用脚指头他也能想明白娘子说的是何人。
祈儿察觉到爹爹身上的寒意,奶声奶气问道:“爹爹你是生气了么?”
“儿啊,听爹爹的话以后离子衿叔叔远一些!”
“哦?可是子衿叔叔总是给我买吃的哎。”
“他给你买了什么?爹爹也给你买。”
小娃娃眼前一亮,喜道:“买了糖葫芦,还有小糖人,桂花糖......”
“儿啊,你牙都掉完了还吃糖?子衿叔叔分明是想害你。”
小娃娃嘟了嘟嘴,不满道:“哼爹爹真小气!”
父子俩谈话间,只见房门被人们从里边打开,云玥哄言简睡下后这才抽身出来。
霁琰见娘子出来,轻哼一声放下祈儿便转身走了。
“娘亲!”祈儿爬到了云玥身上,一脸困意,将头埋在了娘亲颈肩。
“祈儿,你爹爹这是怎么了?”
“爹爹他吃醋了吧。”
“吃醋?他吃谁的醋?”
“嘿嘿,好像是子衿叔叔,爹爹说他情敌可真多。”
云玥听罢满脸无奈,以前怎没发现阿琰是个醋坛子。
言简醒后的第一件事情便去招亲,她本就是个心气高的姑娘,这天底下想娶她的男儿多得是,不缺他江落一个。
招亲擂台在长安城街头摆了三天三夜,前来参加比武招亲的男儿络绎不绝,万里挑一,终于选出了那么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相貌一般,但身手极好,只是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一瞧见言简便止不住的流哈喇子。
祈儿在一旁扯了扯言简的衣袖,极小声道:“姐姐,你再选选瞧,这人看着还没我聪明呢。”
此刻言简心底也有些犹豫,可毕竟这擂台是她开的,规矩也是她定下的,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悔吧?
云玥也劝道:“阿简,你若不喜欢这人直接拒绝便是,大不了我给你撑腰。”
言简朝着云玥投向了感激的眼神,她刚想开口拒绝,只见擂台下又飞上来一位翩翩公子哥。
“我来试试!”
哈喇子年轻人回过身去,二话不说便和那翩翩公子哥打了起来,不过三招,哈喇子年轻人便败下阵来。
翩翩公子哥走到言简身旁,朝着她作揖道:“在下姓赵,单名一个亮,敢问姑娘芳名?”
言简一怔,回道:“言简。”
赵公子笑道:“那不知言姑娘家中可还有其他人,明日我便派人上门下聘。”
这是......什么情况?怎的又忽然冒出个赵公子?
祈儿再次扯了扯言简衣袖:“诶!姐姐!我瞧着这位公子就很不错。”
言简这才回过神来,道:“还有......有个弟弟。”
赵公子后边问的话言简已不记得了,这......这算是成了么?她当真要嫁给一个刚结识不久的人么?
之后的几天里言简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赵公子也曾约她见过几面,可她的心底始终毫无波澜。
江落的身影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吃饭的时候她也想他,睡觉的时候她也想他,如此一来她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几天下来,言简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招亲之事不过是一时气话,她想反悔了。
可云玥却问她:“阿简,你愿不愿意赌一把?”
“赌什么?”
“自然是赌江落心底是否有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你若赌输了,就得从此放下他。”
言简想了想,最终答应了这个赌约,一旦她输了,那无论如何也得放下这份爱恋。
赵家的花轿如期停在了千叶坊门前,言简身着大红喜袍,踏上了前来迎接她的花轿。
只是花轿渐渐走远,姑娘也没能等来她的心上人,这个赌约她终究是输了。
云玥望着走远的花轿,不由得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了人群里那一抹落寞的身影。
江落失魂落魄站在原地,他竟两次眼睁睁瞧着喜欢的姑娘踏上了别人的花轿,可他又能如何呢?
第一次是他得不到的爱,这第二次是他不能爱。
“江落,你为何现在才来?”
江落回头一瞧,只见云玥抱着祈儿走了过来。
“我......”
“你若此刻追上去还来得及。”
江落摇了摇头,失落道:“我已命不久矣,既不能与她长相厮守,何必再去招惹她?”
云玥一愣,惊道:“命不久矣?此话怎讲?”
江落从袖口里拿出了那张星命图,道:“星运宫里的阵法所示,我命不久矣。”
云玥接过一瞧,只见那星命图上画得密密麻麻,她也看不明白。
“那你为何不与我们早说?”
“既是天定的事情,又如何能改?”
云玥怀里的祈儿忽然喊道:“天师哥哥!祈儿得跟你道歉,那日我到观星阁找你玩,见你不在我就......拿起笔在上面画了画,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画的。”小娃娃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将脸埋在了娘亲怀里。
江落愣愣接过星命图瞧了瞧,果然上边的字迹都不同,这般看来......他并非是那个命格!
云玥不急着教训怀里的小娃娃,只得道:“江落,快去把她追回来!”
江落头也不回的挤入了人潮,希望这次他可以追上心爱之人。
“反正早晚都追得上,他又何必跑这么快呢?”
“爹爹!”小娃娃抬起头来望着来人咯咯发笑。
云玥回头一瞧,挑眉问道:“你都看出来了?”
“那当然,娘子的小心思我怎会不知?”说罢霁琰将祈儿扛在了肩上,拉起娘子的手,喜道:“走喽!咱们去听戏。”
番外八 太子篇
世人皆说君王无情,围墙里的人想出去,围墙里的人想进来,只隔着一堵高高的围墙,那便是两个世界。
或许世人都在想,既厌倦朝堂的尔虞我诈,何不卸下权欲去过自己向往的生活?
但这世间的事从不是几句简单的话便能说得清楚的,能达到洒脱淡然者寥寥无几,不争不抢,无欲无求,那只不过是期待一次次落空后的自我释怀罢了。
既行走于纷扰杂乱的人世间,便逃不脱人世的七情六欲。
太子李岱的生母并非是张皇后,他的生母是个小园子里的戏子。
那年杏花微雨,化作普通人的君王误闯了戏园子后院,只见杏花下立着个明艳动人的清纯姑娘,姑娘的天籁之音,惊艳的长廊伫立痴望的君王。
姑娘在杏花树下练得专注入神,丝毫没有察觉到朝着她缓缓走来的君王。
当姑娘抬头的那一刹那,正好对上了君王那双柔情似水的深邃眸子。
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心神一乱,并未回答来人的话,便落荒而逃。
君王弯下身子拾起姑娘落下的发簪,捧在手心凝神观望,姑娘清丽的脸刻在了他的心底。
此后,每每到了姑娘登台唱戏的日子,总会在二楼雅间瞧见那一抹身影。姑娘唱得好时,满院子的掌声却唯独不见角落里的那个人乐,姑娘唱错了词,遭人漫骂时也不见那人皱眉。
姑娘不禁想道,这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定也是个同她一样孤独的人。
终于那日两颗孤独的灵魂相识相爱,成了彼此的慰藉。
烟雨朦胧的时节,君王常常坐在檐下听姑娘弹琴,那绵延的琴声如同姑娘对君王深深的爱恋,可姑娘不知她的良人是何身份,如若他早些告诉姑娘一切,那她是否还会爱得那般奋不顾身?
而往往现实总是不尽人意,君王不得不在姑娘和王位之间做个抉择。他爱姑娘,可他更爱王位。
姑娘诞下一子没多久便抑郁而终,君王将那孩子养在张皇后殿里,小小年纪封了太子,大概是君王想弥补对姑娘的歉疚。
君王这一生似乎爱过许多人,世间久了,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何谓爱,渐渐的他也忘记了那年杏花下唱戏的姑娘。
张皇后膝下只有一女,名为清羽,是大唐最受宠的公主。张皇后原本还有个儿子,但小皇子两岁时遭人毒害,彻底的离开了她。
小太子不过半岁大便被送到了张皇后身边养着,张皇后对小太子平淡如水,说不上苛责却也不算亲切,衣食起居一应安排妥帖,从未给过小太子母亲的关怀。
那时小太子总以为母后之所以对他严厉,是因为自己是太子,是将来的君王。可不知为何,他总是感觉母后瞧他的眼神和瞧清羽妹妹的眼神不一样。
其实旁人都不知道,每当小太子瞧见母后将清羽妹妹搂在怀里时,他有多羡慕。
他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母后也能夸一夸他,所以他每日早起背书,不论寒暑。可当他背完一整篇治国论时,母后脸上并无半分欣喜,甚至眼底毫无波澜。
直到有一天,小太子从宫人那听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他才懂得为何这般努力讨好母后,却从未见她笑过。
自此小太子似乎是变了个人,他的性情变得暴怒无常,也不再对张皇后百般讨好,甚至意外的迷上了听戏。
听得不过瘾,他便给自己画上戏子妆容,有模有样的学着戏子唱跳起来。一时之间太子府莺歌宴宴,最终传到了君王耳朵里。
君王这才想起似乎已经许久未见太子来请安,又听到大臣们的谏言,便将小太子传唤到了大殿上。
远远地,君王似乎瞧见了当年杏花微雨相识的姑娘,他惊慌而起,紧紧地盯着那一抹明艳的身影,而来人正是戏子装扮的小太子。
君王震怒,气得身子直直发抖。
胡闹!你是当朝太子,怎能学那下作的戏子?还不快脱了去!
小太子一愣,原来他在父皇心中,只是个下作戏子生的孩子。
为何?既然父皇嫌弃他生母的身份,又何必有了他呢?人们只说戏子无情,可谁又知道被人狠狠伤过才会变得无情。
那日,小太子的世界全然坍塌,他所崇敬的父皇,敬爱的母后,呵护的小妹妹,全成了他厌恶的敌人。
此后小太子心底便埋了一根刺,他变得顽劣不堪,随心所欲,阴晴不定,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打骂而死的宫人数不胜数。
朝里大臣讨伐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响,纷纷联名上书请君王废除太子。
君王沉思许久,也有了换储君的念头,便将小太子唤了去。可小太子的长相实在像极了当年的杏花姑娘,他始终是于心不忍,只给小太子下了最后通牒。
你若再不收敛,朕便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毫无背景根基的小太子此时才醒悟过来,他这太子之位随时会被换掉,一旦别人成了太子,他将什么都没有了。
小太子开始收敛脾气,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他决不能做那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在那深宫之中,他靠着自己才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他的势力将近站去了朝堂的一半,而另一半的势力则是襄王。
云家灭门之事来得蹊跷,太子经过一番探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父皇棋盘前的幌子。父皇忌惮他的势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父皇重新掌权,那他这些年的精心布局全都成了一场空,所以他必定不能让父皇拿到伏虚山下的武器。
所幸云家大郎的血并未能打开伏虚山地牢,经过一番辗转,他又寻到了云家二郎,当他取出伏虚山武器的那一刻,将是他登上帝王之位的开始。
可不料,那日他并未拿到伏虚山下的武器,还险些将自己的命丢在了地宫里。只不过此事已经引起了父皇的注意,他不得不暂时伪装自己,襄王却乘机夺得了朝中大权。
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在他以为父皇大限将至,帝位近在眼前,谁知竟从民间来了个绝世高人,不仅治好了父皇多年的毒症,还助父皇查出了下毒的奸细。
奸细供出了襄王,父皇的打压使得朝堂大势忽变,纷纷倒向了父皇。
太子和襄王皆失了权势,那日襄王派人送来了密信,只要他二人合作定能夺回大权,襄王还在心中表示愿意辅佐太子登基。
襄王的心思太子自然明白,他回绝了襄王的合作,只要他还是太子,这帝位他早晚能登。
其实太子心底还对父皇存有幻想,只可惜没多节他的幻想便被打破了,探子来报,君王想要废除太子立十三皇子为新的储君。
所以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戏子所生,他的父皇终究是瞧不起他。
宫变失败,他被人绑到了大殿之上,瞧着父皇冷漠的神情,他忽然开口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只盼来生再不投身于君王家。
番外九 夜郎国九公主篇
阿琰曾说,他的母亲是这世间顶顶温柔的人,母亲虽生得柔弱,但在阿琰记忆中,从未见过母亲流过眼泪,也从未见过母亲抱怨命运的不公。
她只是每日安安静静的等待,日复一日的等待。
夜郎国的九公主有个极为好听的小名唤作九儿,九儿生得灵动可爱,是夜郎国国主的掌上明珠。
那时中原的铁骑尚未踏足夜郎国,九儿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溜出宫玩一玩。
直至那日,她在河边游玩时捡到个身受重伤的异族人,那异族人长得极为好看,和夜郎国的那些男子都不一样。
小公主偷偷将那异族人带回了自己的宫殿,精心照料了一段时间,异族人醒了过来。
霁谨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珍珠锦缎,还有个身着怪异服饰的女子,正趴在他身旁笑眼盈盈地望着他。
“这是何处?”
“你醒啦!”
小公主说的话霁谨听不懂,同样霁谨的话小公主也听不懂,二人仅靠着简单的手势交流,霁谨逐渐放下心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并不会伤害他。
第二日小公主便找了个会说中原话的老仆来,一字一句将她的话翻译给他听。
我叫九儿,是夜郎国的公主,你且暂时在这安心养伤,其余事情交给九儿便成。
霁谨这才恍然,原来他是被夜郎国的九公主所救。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老仆将霁谨的话转告给了小公主,小公主极为开心,又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话。
霁谨躺在床上养了半年,身子逐渐恢复,在此期间,他已经能同小公主对答如流了。而小公主似乎对中原人很感兴趣,天天缠着霁谨教她说中原的话,写中原的字。
谨哥哥,我的名字用中原话应该怎么念?
九儿。
好听哎,和谨哥哥的名字一样好听,以后谨哥哥就叫我九儿可好?
公主,这样不符合礼仪。
那没关系,谨哥哥可以说中原话,我也说中原话,旁人就不会知道啦!
日子久了,小公主宫殿里养异族男子的事情便传开了,年近半百的夜郎国国主听说了此事怒气而来,将霁谨关进了地牢。
小公主从未违背过父皇的命令,唯独那一次她跪在父皇面前苦苦恳请,并以绝食相逼,这才保住了霁谨的性命。
此后霁谨便成了小公主的汉话先生,只是天一黑,他不能再踏进小公主寝殿半步。
到了夜深人静时分,已安然入睡的霁谨忽然惊醒过来,他转头一瞧,不知身旁何时躺了个姑娘。
霁谨惊慌起身,连连向后退去。
“公......主是何时进来的?”
“就在刚刚呀。”九儿盘腿一坐,一脸开心的望着局促不安的谨哥哥。
“公主下回不可再悄悄进来,若是被人发现......”
霁谨话还未说完,只见小公主起身走到了他身旁,睁着明亮的眸子望着他笑。
“若是被人发现就怎么样?谨哥哥接着说呀。”
霁谨一怔,又退了几步,紧紧靠着墙壁,道:“怕有损于公主的清誉。”
“九儿都不怕有损清誉,谨哥哥怕什么。”
“公主,男女有别,还请公主下回莫要再偷偷进我的屋子。”
“可谨哥哥受伤的时候,九儿便时常爬到床上照顾你,何来的男女有别?”
霁谨愣愣望着小公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公主余光望桌子上一扫,只见一旁桌子上堆放着几张地形图,她走过去拾起张地形图,惊道:“谨哥哥,你想离开夜郎国?”
还未等霁谨开口解释,豆大的泪珠便从小公主脸上滑落下来,她一脸委屈地瞧着霁谨,道:
“谨哥哥可是不喜欢九儿?还是九儿对谨哥哥不够好,所以谨哥哥才想离开?”
霁谨自当明白公主的心思,只得道:“公主是千金之躯,不是我一介平民能够配得上的。”
“配得上!”她连忙走到他身旁,紧紧拽着他的袖子,道:“我是公主,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我想嫁给谁就能嫁给谁,九儿这一生只想嫁给谨哥哥。”
霁谨望着满眼泪痕的小公主,心底隐隐作痛,他想伸手去摸摸小公主的头安慰她,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他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将她的手慢慢移开。
“公主,夜已深,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可小公主还是没能留下自己心爱之人,她的霁哥哥终究是离开了。
霁谨离开后不久,小公主整日沉溺在悲伤中,未等她从悲伤里走出,中原的马蹄便闯了进来,这场战役以夜郎国国主的死告终,没过多久大唐和亲的诏书便送到了新的国主手上。
新国主将小公主唤了去,语重心长道:“妹妹,此时正值国家危难之际,原谅哥哥不得不这么做。”
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压垮了小公主,从此一病不起,和亲之事就此耽搁。新国主广集天下名医,但凡能治好嫡公主的,赏黄金百两......
弥留之际,她似乎瞧见床边站着霁哥哥,她努力睁开眼睛一瞧,果然是霁哥哥在为她治病。
霁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离开这里去哪都行。
好,我带你离开。
霁谨带着小公主来到了临渊城,原来这就是中原,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当时的霁谨还不是霁家的家主,他给不了小公主安稳的日子。日子虽过得艰难,但小公主却甘之如饴。
白日里,她缝补谨哥哥的衣物,然后做上一碗羹汤,守在门口等着她的良人回家。
可那日她没能等来她的谨哥哥,却等来了大唐即将踏平夜郎国的消息。
一连等了几日,都不见谨哥哥归来,她别无选择只能回到夜郎国,若是她的和亲能平息一场战乱,她便无愧于夜郎国的子民。
只是小公主还是负了她的谨哥哥。
和亲路上,小公主才发觉自己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那是她同谨哥哥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得保住这个孩子。
那时襄王尚未封王,娶那夜郎国嫡公主不过是谋权罢了,见她拼死护也要生下那孩子,也就不再过问,只要母子俩从后不再出现在他视野里,怀了谁的孩子又有何关系呢?
阿琰说他的母亲总喜欢站在门前痴望,似乎她这一生一直在等什么人。
风雨交加的那个夜晚,母亲终于等来了她的良人,可她并未跟着那人离开,只是让谨哥哥将孩子带走,因为她的身后还有夜郎国许许多多人的性命,她不能走。
阿琰还说父亲此生并未再娶,每当父亲闲下来时,他都会站在母亲画像前久久凝视,那霁家祠堂里同样也供奉着母亲的牌位。
番外十 雨落阁篇(一)
初入江湖前,雨眠还只是个傻里傻气的愣头小子,十四岁那年他跟了村头王师傅学烫头,王师傅将祖上三代传下来的烫头技术一一传授给了傻小子,并希望傻小子日后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王师傅语重心长劝道:“徒儿啊,好好将为师的手艺发扬光大,日后你就是咱们村里最靓的崽。”
只见傻小子雨眠擦了擦嘴边的哈喇子,连连应声:“好啊好啊,做咱们村最靓的崽!”
雨眠生来便比别人少了一窍心智,邻村小孩常常结伴跑来戏耍他,但这傻小子并不知道旁人是在拿他当猴耍,脸上的笑竟比谁都灿烂。
“来呀来呀,我给你们烫头。”
小孩们一哄而散,谁又敢让一个傻子给自己烫头呢?
傻小子雨眠跟着王师傅学了两年艺,烫头手艺愈发精湛,村里谁家若是有件红白喜事,便常常将雨眠请来烫头。
他不光给人烫头,有时候路上遇见只尥蹶子的驴,傻小子也要从包裹里掏出家伙,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一顿操作猛如虎,再细细一瞧,只见那驴子早已改头换面,俏皮的睫毛,蓬松的头发,竟比村头李家小妞还妩媚几分。
傻小子雨眠满意地点了点头,收拾好包裹回村向师傅复命去,只剩驴子主人同驴子四目相对。
主人:这小伙子可真棒啊。
驴子内心:主人,我不干净了......呜呜呜......
主人: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尥蹶子!
傻小子雨眠给驴子烫头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第二日人们纷纷带上自己的爱宠前来找他烫头,什么都有,咕咕嘎嘎大白鹅,汪汪直叫瘸腿狗,咯咯下蛋小母鸡......
当傻小子雨眠瞧见那只全身光溜溜的小粉嫩猪时,心底有些犯难,这没毛的动物叫他如何大展身手?
临机一动,只见傻小子雨眠一把抓过小粉猪的尾巴,拿起火红的铁钳便往上边烙,疼得小粉猪嗷嗷直叫,那凄厉的叫声里还伴着滋滋烤肉香。
小粉猪的主人哪肯让自己的爱宠受到这般侮辱,一把将铁钳夺了过来,却不料打翻了火盆,火红的木炭浇在了小粉猪后背,顿时烤肉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
小粉猪主人:哎呦烤乳猪真香。
好在是有惊无险,小粉猪的主人并未生气,反而满意而归。忙活了一天,傻小子雨眠终于给村里所有小动物都烫了头,进门一瞧,只见王师傅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孽徒过来!”
雨眠规规矩矩跪到了师傅面前,抬头一瞧,师傅身子气得直直发抖。
“孽徒你可知那些人是来看你笑话的!我老王家三代人的手艺全叫你给糟蹋了!你明天自谋生路去,我也不再是你的师傅!”
傻小子雨眠虽不知师傅为何生气,但他并不想被师傅逐出师门,可无论怎么求,王师傅铁了心要将他赶出去。
被赶出来的傻小子在街头流浪了许久,每日靠着捡剩饭剩菜过日子,实在饿得不行了,他会悄悄潜入某户人家与看家狗抢吃食,那时的他不知尊严为何物,生存只是本能。
那年正赶上大旱,农田里颗粒无收,人们皆以为此乃天罚,便纷纷凑钱物,还寻了个小姑娘,趁着天刚黑抬上了山神庙。
当时的傻小子雨眠不知活祭为何物,只听说那新娘花轿里有许多好吃的,他卷了卷自己的铺盖,扛在肩头上了山神庙。
沉寂的山林里偶尔传出一两声狼叫,圆月藏了一半在黑影里,只透出淡淡的一道光,照着地上的路。
人们说天狗食月,必有大难降临。
傻小子雨眠扛着铺盖来到了山神庙,只见庙前孤零零的停着顶花轿,花轿里隐隐约约传出姑娘的呜咽声。
此时狂风骤起吹散了树上的枯叶,月亮被黑影完全遮挡住,四周起了茫茫白雾。
傻小子放下手里的铺盖,朝着花轿慢慢走去,那哭声越来越近,风也越来越大。雨眠缓缓掀开花轿前的帘子,姑娘的哭泣声戛然而止,此刻忽然从花轿里传出了一道低沉瘆人的笑声,雨眠身子一僵,只觉一股气钻进了自己的身体,再一瞧花轿里竟一个人也没有。
他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一切和原来变得不一样了。圆月从黑影里冒出头来,风也逐渐平息的下去,山林恢复了沉寂。
“吃人啦!山神吃人啦!”躲在一旁偷看的村民踉踉跄跄跑下山去报信。
第二日狂风乍起,大雨汹涌而至,这一下便是几个月。
此镇叫做清水镇,此山名为巴山。
此后巴山常年细雨淅淅,一年之中也难得瞧见几日天气放晴。
雨眠在山神庙里藏了一个月,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偶尔也会感到孤独,他似乎没有原来快乐了。
从第二个月,总会有村民上山来祈祷,雨眠躲在山神像后边,将人们的欲望听得一清二楚。
神啊,请赐我用不完的钱财吧!
神!我娘子就要生了,请让她难产!这样我就能跟隔壁翠花厮守一生了。
山神啊,我邻居又占了我家半亩地,请神惩罚他们吧!
神,我这辈子犯了很多错,我向您忏悔,希望我死后不会下地狱。
日复一日,这样的诅咒雨眠听得厌倦了,忽然那日他听见了一道不同的声音。
神,无所不知的神明啊,您能告诉我江湖是什么样子的吗?爹爹去了江湖再也没有回来,我想去江湖找他,您能告诉我江湖在哪里吗?
神啊,我娘生病了,请你一定要保佑她平安。
小男孩并未得到神明的回答,却激起雨眠对江湖无限的想象,那什么是江湖呢?
风雨无阻,此后小男孩每日都跑来问神明,只是神明从未回答过他的问题。
直至那日,小男孩终于对神明失望了,他捡起脚边的小石子用力砸向神像,却不小心砸醒了躲在后边睡觉的雨眠。
雨眠一时没忍住便叫了出声,小男孩瞧了瞧四周,难不成那道声音是山神发出来的?
雨眠见自己已经暴露,便堂堂正正走了出来,道:“小孩,你砸我做什么?”
小男孩连忙跪下,虔诚道歉:“山神对......对不起,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神明。”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神明,我也不是神明。”
“原来......如此,难怪我求了这么久,娘亲还是没能挺过来。”小男孩明亮的眸子逐渐黯淡失色。
“小孩,你为什么想去江湖?”
小男孩一愣,道:“你怎知我想去江湖?难不成你真是神明?”
“我只不过是无意间听到罢了。”
“大哥哥也想去江湖么?那你能带我一起去么?我想去找我爹。”
“我......”
瞧着小孩炙热的眼神,雨眠终于点头答应,暂且让他做一回神明吧。
不就是帮人找爹么?这有何难?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北风。”
番外十一 雨落阁篇(二)
“北风,我给你烫个头吧?”
“???休想!”
“北风,你瞧瞧着那个如何?”
“嗯......外表看上去确实不错,华丽不缺情调,那就它了吧?”
“走!”
眼瞧着他们即将得到它,却不知从何处伸来了一只手挡在了二人前面。
“想吃肉包子?三文钱一个!”
雨眠望着那满脸横肉的大汉咽了咽口水,默默退了回去。
“北风,你有钱吗?”
小北风摇了摇脑袋,同样咽了口水,道:“我也没有......”
果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雨眠堂堂七尺男儿,满身衣物全是破洞,竟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包子铺老板瞧着这俩乞丐,嘴边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容:“没钱就爬开,别耽误我做生意。”说罢他从蒸笼里随手扔了个肉包子在地上,似是挑衅地望着二人。
香香白白的肉包子虽沾满了尘土,但它看起来依旧很美味。
终于小北风再也按捺不住饥饿,上前想去捡肉包,不料却被雨眠一把抓住。
“我来。”
此时,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只大黑狗,一口便叼走了地上的肉包。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分说便跟了上去,采取前后夹击战术,终于将逃逸的大黑狗堵在了小巷子里。
狗子望着来势汹汹的二人,眼底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它嘴里叼着肉包不断的缩向了角落。
不一会,城外后山林里升起一股袅袅炊烟,雨眠和北风已经许久没吃那么饱了,不得不说狗肉还真是香。
不足半月,城里的流浪狗便被二人吃了个遍,他们又开始挨饿了。
尽管有了狗肉,雨眠仍旧很想尝一尝城东包子铺的肉包子,瞧着小北风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这小身板却一日不如一日,他得想个法子去谋条生路。
想了许久,他决定还是回归老本行给人烫头吧。
当二人在街头摆了一天的烫头摊位,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儿好像没人烫头?
怎么回事?烫头可是灵魂上的享受,这的人怎么从不烫头?
寒风瑟瑟中,二人终于等来了第一个客人,但那人并非是来烫头的。
“三两银子杀个人,干不干?”
雨眠和小北风一愣,三......三两银子?就杀个人?他们这不是在做梦吧?
“干干干!我们干!”
来人付了定金,并将所杀之人的消息一一告诉了二人,再三嘱咐道:“你们决不能别被人抓住,也不能向别人提起此事,否则剩下的钱你们就得不到了,事成之后,我会到此处交付剩下的钱。”
“是是是!”二人连连答应,当下拿着定金买了几笼肉包子,差点没撑死在人摊位上。
吃饱喝足后就该干点正事了,二人来到了目标宅子外蹲守,等了两天也没瞧见目标出门。
“哥,三天快到了怎么办?”
“不慌,再等等,若还是不出来,咱们晚上摸进去动手。”
天色渐黑,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家家户户门前点起了昏黄的灯笼。
“哥,你......杀过人吗?”小北风终于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雨眠一愣:“没......没杀过。”
“我也没杀过......”
“那......那进去之后该怎么杀?”
雨眠陷入沉思,这杀人的事他也没经验啊。
就在此时,目标宅子门前缓缓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停下后不久,只见宅子大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一道黑影迅速上了马车,车夫甩响了手中的马鞭,马车朝前驶去。
“哥!那人想逃哎?”
“追!”
追在马车后跑了一夜,二人终于在第二日追上了马车,只见雨眠一脚踹下了车夫,随即牵住了马绳,缓缓将马车停下。
马车内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子音:“来者何人?”
“有人花大价钱买你性命!”
说罢雨眠伸手去掀车帘,还未等他掀开,马车里的人又开口问道:
“哦?那人出价多少?”
“三两银子。”
隐隐约约间,雨眠似乎听见马车里的人轻蔑的笑声,他一把将帘子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脸上并无惊慌之意,淡淡道:“我花三百两,买回自己的性命,如何?”
三......三百两?雨眠一听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那可是三百两啊,能买多少肉包子?
年轻男子见他犹豫,又道:“怎么?不愿意?”
雨眠转念一想,不对!马车上根本没那么多银子,这人分明是在诓他!
“不成!你今天必须死!”说罢他将匕首挥向了那人,可下一秒他便被那人狠狠踹下了马车。
“哥!”小北风连忙跑过去将雨眠扶起。
这......这人竟如此厉害?雨眠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顺势推了一把小北风:“快跑!我拖住他!”
“不行!哥我不能走!”小北风倔强不肯离开,又爬回了雨眠身旁。
那墨衣人跃下马车,朝着二人一步步走过来。
“你干什么?不准你伤害我哥!”小北风张开双臂挡在了雨眠身前。
雨眠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搭上小北风的肩,道:“好小子,咱们俩来世再做兄弟!”
就在二人以为今日必死无疑时,墨衣人开口说话:“为何刚刚给你三百两,你还是要杀我?”
“哼!有钱难买爷高兴!”反正要死,那死前也该硬气一回。
“起来吧,你们通过了考验。”
雨眠一怔:“考......验?什么考验?”
“杀手阁的考验,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杀手阁的人。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唐宇鑫,是杀手阁的事务总管。”
原来自从雨眠和北风捕杀流浪狗的第二日便被杀手阁的人给盯上了,每年杀手阁都会从各地小乞丐中挑选出杀手苗子,并带回去培养。
误打误撞,雨眠和北风进了杀手阁,直至二人拜见杀手阁阁主时,还以为这一切只是个梦。
杀手阁阁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满头白发加一身白衣,倒是像极了南极山的老仙翁,可若不是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子竟是个杀手组织的头目。
唐宇鑫回禀道:“阁主,这就是平城收来的两个新弟子。”
阁主半眯着眼睛,拉长了声音问道:“你二人可曾杀过人?”
“没有。”
“那......可会杀人?”
“还不太会。”
“宇鑫,先将他二人分去情报堂,让情报堂堂主的小孙子带带他们。”
“是!”
老头想了想,又嘱咐道:“另外,你二人听好了,既来了我杀手阁,便要守我杀手阁的规矩,但凡想要独吞单子的,或者是想要逃跑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是!”雨眠北风叩首退下。
番外十二 雨落阁篇(三)
初遇鹿北时,他一袭白衣立于江畔岸边,借着江上几缕清风,平添一股仙气。
在雨眠看来,这分明就是个小白脸,靠着自己爷爷才能在杀手阁立足,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鹿北。
可在那场杀手阁内乱之中,他才真正瞧清鹿北的实力。
雨眠和北风刚加入杀手阁没多久,杀手阁各自拉帮结派四分五裂,顶尖杀手纷纷出走自立门户。那时对新人杀手来说,若是站错了队伍,稍不注意便是万丈深渊。
而作为新人的雨眠和北风没这些苦恼,刚入门的他们连刀都握不稳,自然没人将注意力放在二人身上。
那年杀手阁迎来了最长的寒冬期,就在所有人皆以为大局已定,新阁主即将取代老阁主时,鹿北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局势,老阁主重新掌舵杀手阁,将叛徒全部击杀。
此后杀手阁再未出过叛徒,鹿北也成功登上了情报堂堂主之位。
老阁主年近百年却膝下无子,深受老阁主喜爱的鹿北自然成了杀手阁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将是未来杀手阁的掌舵人。
但出人意料的是,老阁主并非直接将阁主之位传给鹿北,而是传令下去,谁能徒手抓到狼王的心,谁就是未来杀手阁的主人。
此令一出举阁沸腾,再瞧瞧鹿北,他似乎并不想参加狼王比试,每日只是待在药师房里安安静静的炼药,一时间关于鹿北的流言四起,甚至有人说他无心阁主之位。
不过,对于雨眠和北风来说,鹿北做什么也不关他二人的事,眼下参加狼王试炼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时机,他们也从未想过要去争夺阁主之位。
试炼前一日,北风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只怕明日的狼王试炼他去不了。
雨眠安慰他:“你安心养好身子,明日我独自去参加狼王试炼。”
只见北风强忍着不适站起身来拽着雨眠衣袖:“不行哥,狼王试炼太过凶险,你又没个帮手,如何斗得过旁人?”
“没事北风,相信哥,定能带你出人头地,我若有朝一日成了阁主,那你定是副阁主!”
北风眼眶微微湿润,心间似有暖流游走,他暗暗发誓,此生要认他做一辈子的大哥。
第二日,为期三天的狼王试炼正式开始,谁先夺得狼王的心谁就获胜。
杀手阁高手众多,任意拎出来一个都比雨眠强,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去与杀手们抢夺狼王,而是躲在丛林里瞧瞧这些杀手是如何杀人的。
临行前他特意给自己烫了个头,还用草汁染成了绿色,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发现自己。
果不其然,他整整藏了三天,竟没一个杀手发现他的踪影。现在回想起来,山神庙里躲躲藏藏的日子倒是让他练就了藏匿自身的本领。
白天他躲在草丛里,晚上便爬到树枝上睡觉,偶尔遇上打雷下雨的天气,他叼着根空心的草茎潜入了河底。
不得不说这当真是个好法子,他总能在被人瞧不见他的地方偷偷观摩杀手间的招式和身法,这三天下来他偷学到了不少招式,至于狼王的心在何人手里,他概不关心。
转眼间就到了第三天,杀手们死的死,伤的伤。雨眠一瞧,既然现在学不到什么东西了,不如趁早出去。
正当他想从草丛里爬出来时,林子里迎面跑来了两个人,他即刻又藏了回去,屏住自己的呼吸。
雨眠抬眼一瞧,只见跑在前边的那人一身狼狈,他肩头还扛着一只身形巨大的狼,正急急忙忙朝前跑来。
原来那就是狼王啊,看来这人应该就是杀手阁的下一任阁主。
那人直直越过雨眠藏身的草丛,丝毫没注意到草里还藏了个人。紧接着后边又追来另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这人步子稍稍比前面那位快些,没跑几步便追上的前边那人。
“站住!把狼王交出来便饶你不死!”
“我呸!就凭你一个后生还想同老子抢狼王?”
“若是换作之前我自是打不过你,可现在你已与狼王搏斗许久,早已没了体力......”
“果然是卑鄙之徒!看剑!”那人将狼王一扔,不由分说抽出利剑迎了上去。
两位高手过招,打得天昏地暗,整个林子瞬间惊鸟四起,身法之高,速度之快,雨眠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精彩!果然精彩!不愧是杀手阁顶尖杀手!
雨眠看得痴迷,丝毫没注意到掩藏在自己身上的草丛早已被热浪吹走,此刻他正顶着一头绿草趴在光秃秃的地上。
当他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两位高手已经停止了打斗。
等等!莫不是发现他了?
可当他再抬头一看,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仔细揉了揉眼睛,应该是......没瞧错吧?
只见那两位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杀手,此刻正紧紧相拥,一副相恨见晚的样子。
“原来这世间真有知音的存在!”
“不如我们私奔吧!”
话音刚落,那两个杀手便手牵着手隐入了密林中,狼王尸身正静静的躺在一旁。
这......算个什么说法?
雨眠趴在地上静止的许久,直到确认那两个人不再会回来,他才一头雾水扛起了狼王尸身,独自向山下走去。
待他走后,先前的两位杀手这才从密林中出来,瘫坐在地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
“你......你刚才可瞧清楚了?”
“好像是......是瞧清楚了。”
“绿......头怪么?”
“我也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
“好险,还好我机智......话说你怎么还挽着我胳膊?快给老子松手!!!”
“呕!”
山下的试炼官等了许久,瞧见着时辰就快过去了,竟还没人从山上下来。试炼官请示老阁主:“阁主,是否到此结束?”
老阁主罢了罢手:“再等等。”
夕阳落在了山头,血色残阳里一道人影逆光而来,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那人肩头扛着只狼。
一旁等待的人群里随即炸开了锅,纷纷猜测会是阁内哪位顶尖杀手抱得狼王归。北风此刻也在人群之中,他有些不敢相信,那人的身形实在像极了大哥。
老阁主这次也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来人,心底暗暗寻思究竟是谁将会来继承他的杀手阁呢?
待雨眠走近,众人大跌眼镜,谁也想不到最后夺得狼王的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杀手,甚至还连单子都没接过。
人们的质疑声淹没了雨眠,他索性也不解释,将狼王往地上一扔,等待着老阁主的决策。
只见老阁主缓缓站起身子,手中的拐杖用力跺了跺脚下的地,深厚的内力使得大地微微一震,众人这才都安静了下来。
番外十三 雨落阁篇(四)
老阁主招了招手,示意雨眠站到自己身旁来。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阁主,我叫雨眠。”
“嗯......不错,是个好名字。”老阁主微微转身,面朝众人宣布道:“我宣布,雨眠就是杀手阁的下一任阁主。”
老阁主话音刚落,台子下一片哗然,议论质疑声四起。
“阁主!这小子是个连人都没杀过的新手,我不服!请求同他一战!”
“是啊阁主!他连人都不会杀!我也不服!”
“请求一战!请求一战!请求一战!”
台下热浪一阵盖过一阵,老阁主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不慌不忙坐下,等着人们的议论声小了些,他才缓缓开口道:
“我们杀手阁自古以来都是以业务能力论英雄,杀人多者能力强,杀人少者能力弱,我明白你们此刻是心情。但是......你们要知道取狼王性命者担任下一任阁主,这条规矩是我亲自定下了,绝不可能反悔。至于你们质疑他,那是他的事,但你们绝不能来质疑我。接下来我便再定一条规矩,谁能杀了雨眠,谁就能接手他将来的位置!”
雨眠从未想过,顺手捡来的狼王竟然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从此带着北风开启了逃亡之路。
直至一年后,老阁主感知到自己大限将至,才撤销了那条规矩,并派人将雨眠找了回来,受他武艺,传他管理组织之道。
只可惜雨眠才跟着老阁主学了半年,阁内又起祸事,老阁主被自己最信任的部下斩杀于剑下。
祸事虽来得突然,但是在情报堂堂主鹿北和杀手阁总管唐宇鑫的帮助下,雨眠最终还是坐上了阁主的位置。
当上阁主的第一日,雨眠便做了三件事,一是遣散阁中大部分杀手,杀手数量在精不在多;二是改杀手阁为雨落阁;三是迁入巴山,在巴山最高的山峰上建立了雨落阁总部。
自他接任阁主,一改传统的接单模式,采用朝阳花作为接单讯号,从而避免阁内人员与外界过多接触,造成不必要的消息泄露。
短短几年世间,雨落阁在他的经营下,成了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前来投奔的杀手数不胜数,可大多数人都被拒之门外。
此后他又提拔了跟随他多年的风悯担任杀手堂堂主,再后来女杀手也逐渐多了起来,为方便管理,他又将绝情冷面杀手桐音扶上了女杀手堂堂主之位。
雨眠仍然记得自己曾答应过北风,要许他这副阁主之位。
在此期间情报堂的发展之快出乎雨眠的意料,为避免重蹈老阁主的覆辙,他将情报堂一分为二,鹿北掌管外情报堂之事,而刚提拔上来的唐折颜则担任内情报堂堂主之位,忠厚朴实的唐宇鑫自然还是雨落阁事务总管。
为避免阁内混进内奸,每一个进入雨落阁的杀手,皆由雨眠亲自筛选,所以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游走在街头巷尾,寻找合适的杀手苗子。
嗜血和尚无痕,红老魔,唐夜影等都是由雨眠自己培养出来的杀手。
那年春天,他在街头捡回了阿猹和阿殒,同年又捡回了唐胤笙和言小溪。他也曾在街头乞讨,每每瞧见这样的小孩子,他便会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般在街头乞讨,同野狗夺食。
他亲眼见过老阁主的死,所以此生最是痛恨背叛他的人,当阁内接二连三拉回杀手的尸体时,他发誓定要揪出潜藏于雨落阁的纤细。
他从不肯轻易怀疑自己的身边人,因为这里的每一人都曾与他有过命的交情,他也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背叛他的人竟然会是鹿北。
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鹿北才是那个叛徒,直到他抓到了鹿北手下的轻尘,这才恍然大悟。
“鹿北大人困在这雨落阁太久,见惯了鲜血和人头,每天都活在自责中,他只是在替你赎罪,大人他......从未背叛过你啊。”
雨眠此刻才明白,难怪鹿北当初不肯接过杀手阁,原来是他根本不喜欢杀戮和血腥。
十年心血终究是功亏一溃,他最后还是走上了老阁主的老路,毒发身亡的那一刻,他紧紧憋了口气在胸口,至死也没能闭上眼睛。
他终是心有不甘,可为何是鹿北?
曾经叱咤江湖的雨落阁就此覆灭,可雨落阁所在的那座山峰,仍旧常年笼罩在黑云中,似乎一切都不曾变样。
雾雨朦胧中,雨落阁山下缓缓走来一道人影,细细瞧去,那人似乎还推着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个绝世貌美的蓝衣女子。
不一会,二人来到了山门前,瞧着那残破的楼阁废墟在烟雨里若隐若现,心底压着的阴霾如同那山腰萦绕的黑云那般令人窒息。
桐音仍然记得那高高的城墙上是她曾与风悯喝酒的地方,只可惜雨落阁终年藏于云雾之间,他们还是没能守来一日的朝阳。
往日的热闹恍如隔世,如今再看这满目疮痍,是她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疤。
“走吧。”
“嗯。”唐折颜推着轮椅慢慢朝着山下走去。
清水镇似乎还是原来的清水镇,人们仍像往常那般活着,没人注意到这二位姑娘脸上的悲伤,也没人会去关注山上雨落阁的一草一木,他们只当那是一座废墟。
街道来来往往依旧热闹,客栈小二笑脸迎了出来:“二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啊?”
桐音缓缓抬头:“是我。”
小二仔细辨认了许久:“呦!原来是桐音姑娘,您可有好多年没来小店了,快快往里请!”
小二连忙将二人迎了进去,只是他的目光不时落在桐音的双腿上。唉,可惜了,好好的姑娘怎的双腿不能走路了。
待二人坐下,小二按照原先的惯例往桌上摆满了十双碗筷,随即问道:“桐音姑娘,不知其他几位公子何时过来?我这也好给你们上菜。”
“他们不会过来了,你直接便成。”
“这......那我把碗筷都收走。”
“不必了,就放在这吧。”
小二一脸疑惑退出了屋子,怎的十个人当中竟只来了两位?
饭菜上来后,二人一口未动,恍惚间桐音似乎又瞧见了多年前的样子,风悯就坐在她身旁,嘴里一个劲喊道:“阁主他们怎的还不来!”
“来了来了!”每当这个时候,阁主总是带着北风和鑫叔不紧不慢从门口走来。
再过一会就该是那帮孩子过来向阁主讨要压岁钱。
阿猹:“阁主!除夕快乐!”
阿殒:“阁主阁主!我们的压岁钱呢?”
小溪:“阁主阁主还有我!”
胤笙:“那我也要!阁主!”
伴随着小二的开门声,一切都化作云烟。
阁主,我和折颜定然会为你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