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好看那就一直戴(带)着
白絮笑了笑,不顾手中面具的脏乱,当着鸦岑的面又戴起面具。
“鸦岑,你看,我戴这个面具好看吗?”白絮拿着面具并未再戴到脸上,只是放在她的脸前上下比划着。
面具下落时,露出的是一张精致的小脸,眼睛很有神,笑容和少时一样,如今多了一些女子的娇美。
鸦岑恍了一下神,垂下眼睛轻笑道:“好看。”
“那,是我好看,还是这面具好看?”白絮又笑着追问道。
鸦岑不假思索:“都好看。”等抬起头见白絮脸上微微有些不满便忙改口道,“你选的这两个面具都很好看。”
白絮失望地看着手中给鸦岑买的面具,心中想着他戴上这面具的模样,一定是很合适的,便又立刻笑逐颜开,抬起头得意道:“那是自然。”
她拿着自己的面具放在鸦岑的脸上比了比,摇了摇头,又换上了给鸦岑挑的那个面具,盯着鸦岑看了片刻,脸上露出笑意。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白絮拿开面具后说道:“鸦岑,这个面具是我给你挑的,和你的衣服还有头发都很配,你戴上试试。”
鸦岑犹豫着抬起手拿过了面具,慢慢放到自己的脸上,透过面具,能看到白絮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似乎很满意他戴这面具。
在面具之下,他也安定许多。
周围的人能听到他们的声响,但眼前就只有白絮一人,就和当初来到都城的除妖师内,跟在白锦如大人的身后一样。
“鸦岑,你喜欢吗?”白絮笑着问道。
她觉得鸦岑很适合这面具,整个人看上去更神秘了一些,也更厉害了一些。
因为高手一向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鸦岑看不到自己戴着面具的模样,心中却是早已清楚的,脸上的烧痕已经没有办法去掉,用刀割去了也只会留下新的疤痕。
不然他早就动手了。
既然去不掉只能留下,平日里用头发遮住还是免不了会被风吹起,吓到别人,如今戴上面具,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鸦岑苦笑了一下,说出两个字:“喜欢。”
送他伞的老妇人要他精神一些,但他还是不敢在白絮的面前,再露出脸上的烧痕,他怕见到白絮脸上的神情起变化。
不管是同情还是厌恶。
他都不想看到。
想看的,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白絮的笑脸而已。
“既然喜欢。”白絮小声劝说道,抬起手帮鸦岑把面具摆摆正,“那你就一直带着,这样,看上去好多了。”
面具是可以一直带在身上的。
就像鸦岑一直随身带着她的画像一样,画像可以放在胸前,这面具可不行,有了,在这面具上穿个绳子,挂在鸦岑的腰间。
白絮欣喜地盘算着心中的主意,鸦岑的面色却低沉下来。
一直戴着?
戴着面具,看上去好多了?
鸦岑握着面具的手微微一颤,正要拿下面具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开口时声音变得低落起来:“从现在开始就一直戴着吗?”
希望她只是和他开玩笑。
白絮察觉鸦岑的反常,没有多想,又肯定地回道:“当然是从现在开始,就一直带在身上了,怎么。”
她散去了脸上的笑意,质问着鸦岑,“我送你的,你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带在身上。
原来不是要一直戴在脸上。
鸦岑的心松缓下来,慢慢拿下面具,注视着白絮,承诺道:“我很喜欢,我会一直带着的。”
“那就好。”白絮局促不安地笑了笑,感觉他不是那么死板了,尤其是说这样的话时,脸上的神情要变得温柔许多。
鸦岑避开白絮的目光,低声道:“我刚才是以为,你要我一直戴着这面具在脸上。”
白絮回过神,心生愧疚。
她送鸦岑面具,却被鸦岑这个笨蛋误会她是在讨厌他脸上的烧痕。
要不要解释一下。
算了,解释了鸦岑也不会明白这是她的心意。
半晌,白絮又出声问道:“那你送我什么?”她可是知道男女之间若是定情送信物,是互送的,虽然送的一般都是手绢,手镯,香囊,簪子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人是送家传的东西。
但也没人说不能送面具。
鸦岑不解,见白絮期待,心中的不快也都消散了,转而变得谨慎起来,问道:“白絮,你想要我送些什么,马,想要吗?”
“马。”白絮有些惊讶,鸦岑是怎么想到要送她一匹马的,难道是今天见到了小黑,所以才想到要送给她一匹马。
她不想要马。
要是想要马,早在白风把小黑送给天岐的时候,她就会缠着白风也送给她一匹了。
“那……”送什么好呢。
鸦岑知晓白絮不想要马,心中着急起来,他不知道白絮想要的是什么东西,迟疑了一会,他决定把他认为的最好的东西送给白絮。
这东西和已经死去的母亲有关。
鸦岑看着白絮,脸上的神情凝重起来。
在白锦如从妖的手中救出他前,他的母亲慌慌张张把家里最值钱的首饰都包在了一起,塞到他手里催促他离开:“鸦岑,你带上这些赶快从后门逃走,外面有坏人来抢我们的村子了。”
坏人?
父亲已经出去了,再加上村子里的成年男子,都赶不走他们吗?
鸦岑的个头还不高,眼中满是不解,他不明白住得好好的村子为何就被坏人给盯上了,更不明白的是,为何房子都着起了火。
鸦岑愣愣地接过了一包首饰,往周围看去。
小村子里,房子都是木头做的,房顶又都是茅草,火一来便着了,越烧越旺,人在屋内能听到木头烧着时发出的声响。
到底,是什么坏人要做出烧了全村的坏事,这样的坏人才应该被活活烧死。
“不能再躲下去了。”鸦岑的母亲着急地往头顶看了眼自言自语道。
她护着鸦岑走到后门,推着鸦岑往外:“鸦岑,你先出去,娘马上就来找你。”
鸦岑抓住了母亲的手,固执道:“娘,我们赶快一起走吧。”
母亲眼神动容,挣脱了他的手,看了他最后一眼背过身决绝道:“快走。”
鸦岑隐隐明白了一些,哭着转过身跑出后门,他知道,他再不走,母亲就会哭了。
他是哭着跑走的。
而母亲也哭了,不舍地回了头想要再见他最后一眼,望见的却只是他听话离去的背影,一片火光中,悄然落下的一滴泪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可惜,不能看着鸦岑长大了。
也等不到鸦岑,长得和他的父亲一样强壮的那一日。
鸦岑的母亲立刻伸手抹干眼泪,大步从前门走出去,想要去吸引门外正在村子里游荡的那些妖的注意。
妖毫不犹豫地杀着从屋内迫不得已跑出来的村人,脸上,手上都沾满鲜血,依旧在放肆地叫喊着:“现在出来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再躲着要么被火活活烧死,要么被我们找到千刀万剐而死。”
母亲颤抖着上前质问道:“我丈夫在哪?”
其中一只妖朝着她招了招手,坏笑着骗说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在哪?”
鸦岑母亲盯着妖手中的利爪,腿在发颤,一狠心往前走去,只要鸦岑能跑走就好了,鸦岑的父亲也希望他们母子平安才会在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后拿着锄头就跑了出去。
现在,换她保护鸦岑了。
鸦岑的母亲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传来了鸦岑父亲的声音。
“快跑,娘。”鸦岑站在门口,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母亲面前的妖身上扔去。
鸦岑母亲惊讶地转身,再次大喊着让鸦岑离开:“鸦岑,你快跑。”
“是啊,快跑,不跑的话,就没机会再跑走了。”张狂的口气来自几只妖的身后,鞭子落在地上重重抽动了一下,尘土顿时四溅开来。
站在前面的妖让开了位子,朝着走出的少年恭敬道:“鱼幽大人。”
第五十七章 鱼幽是个反常之人
鱼幽拖动着鞭子慢慢收回到手中,不满地盯着身旁停下的妖,恶狠狠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是。”几只妖得了命令,一只朝着鸦岑的母亲挥出利爪,另外几只往鸦岑的方向追了过去。
鱼幽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本是一个俊美的少年,眼睛里却布满血丝,眼神令人恐惧。
他的心中还有怨恨。
自从上回要杀平城内的除妖师被白风打搅后,妖王一直都没有再让他出去办事,这一回也是他瞒着所有人去妖王的面前求来的。
只要办好这件小事,那么妖王便会重新信任他。
他不想受别的妖欺负,也不想被父亲看不起,更不想被安蒙嘲笑是个没用的妖,他会证明自己,他以后是能帮得上父亲,帮得上安蒙的。
鱼幽愤愤地松开了手中收拢的鞭子,鞭子松散下来。
他望向眼前,又抬起手,将鞭子重重往地上抽去。
“啪”的一道清脆声响,伴着火烧房子的声音,悦耳至极。
鱼幽垂下眼瞥了一眼鞭子。
这样武器很适合他。
刘轩云,这个不会一点武功却靠着油嘴滑舌和安蒙套好近乎的哥哥,还是说对了一点,他适合的武器是鞭子,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用好了便也是骇人的武器。
只是,唯一的缺点是不适合近身作战。
鱼幽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去,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偏瘦,穿的衣服是一件宽松的黑衣,漫不经心地扫过四周的茅草屋,露出笑意。
火又大了,是风在帮他。
衣摆飘起,鱼幽从容不定,还有些享受。
他一步步往前走去,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欺负别人能让自己得到愉悦,明白了这点便也明白了一件事,当初欺负他的那些兄弟为何要欺负他。
因为他当时不像现在这么厉害。
看着没用的人在眼前挣扎,这种一切都在手中掌控的感觉,真好。
“站起来。”
鱼幽停在鸦岑母亲面前。
鸦岑母亲被妖打倒在地,身上的衣服染上了血迹,趴着的身下还不停有血冒出来。
鱼幽又怒喊:“站起来。”
地上的人用手牢牢抓着地上的尘土,想要站起来,可还是起不来。
她脸上的神情痛苦不堪,拼命扬起头朝着面前的鱼幽怒骂道:“你们屠了我们的村,以后一定会有报应的。”
压在心口的恶气,顺着喷出的一口血水落在鱼幽脚边。
鱼幽蹲下身来,捏着妇人的下巴,对于咒骂丝毫不放心上,脸上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报应,照你这么说,你们今天会死,也一定是因为以前,或是你们上一辈子做了坏事,所以,你们也是罪有应得。”
冥顽不灵。
鸦岑母亲往回瞥了眼,看到鸦岑还发着愣站在房门口,动了动手,想要阻拦鱼幽伤害鸦岑。
鱼幽察觉,捏紧了她的下巴,直到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才松开了手站起身,甩下一计鞭子,将那双原本就粗糙不堪的手打得皮开肉绽。
“报应这种东西,也只有弱者才会相信。”鱼幽轻笑着走过鸦岑母亲的身边,望向远处坚信着后面的话,因为,强者会自己去报仇,而不是把希望寄托给别人。
狡辩。
鸦岑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了鱼幽。
鱼幽不满地低下头,质问道:“还想说什么?你还能说什么。”
“别……别走……”
“别走?”鱼幽往回退了半步,站定后坏笑着说道:“放心,你们今天一个也走不了,包括你一心想要保护的儿子,他还真是幸运呢,能遇上一个像你这么好的母亲。”
“哦,对了。”
鱼幽把玩起手中的鞭子:“他还有一个好父亲呢,为了保护你们,也是临死都要缠着我,我把你们都葬在一处吧,也好让以后的人明白,你们是多么不离不弃。”
那最后的四个字带着很深的怨念,他的眼中翻出一抹狠厉。
“你也先去黄泉路上等着吧,你的儿子马上就来找你了。”
又是“啪”的一声,头颅和身子一分为二。
只有手还牢牢抓着他的腿不放。
“这样,都不肯放过我吗?”鱼幽盯着脚下的手眼中的血丝又多了,一下子发起狂来,“既然这样,那就只好都打断了,把你们都打断。”
接连几道鞭子落下,手指松开了间隙。
鱼幽望着鸦岑躲着的茅草屋,用力地甩了一下腿,将他那母亲的手不偏不倚扔到了门板上,手撞破门滚到了房内。
门内的鸦岑心中一惊。
他目睹母亲倒下,又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妖追来时,还是不愿离开,也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鱼幽折磨自己的母亲。
当鱼幽的手下追到门前时,他才艰难地转身往屋内跑去,关上房门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现在,一条断臂撞开了门。
母亲的手就落在他的眼前。
鸦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下,这断臂是母亲的手,他认得出来。
前门挡不住了,必须要离开了。
火烧了一会,茅草屋也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有木头从顶上掉了下来,鸦岑抬起头,一手抱着母亲留下的首饰,一手挡在头上。
包袱被打落,首饰散了一地。
前门也被堵住了。
鱼幽的手下都被挡在了门外。
鸦岑用右手推开了压在左手上的木头,左手已经有些麻木,头顶上又落下一块木头,燃着红彤彤的火焰,直奔他的右脸。
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忍着疼痛抓起了地上一样首饰,急急站起身来往外跑去,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白白为他牺牲。
从后门跑出了屋子,鱼幽的手下很快就追了上来。
鸦岑回了头,看清快要跟上的妖后,握紧了手中簪子。
他以为自己会死,连簪子的尖端扎破了手也不怕了,却没想到,他能遇上白锦如。
离开都城,到这偏远村庄的大除妖师,白锦如。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身形挺拔,右手握着一柄长剑,从山坡上一跃而下,挥了一下手中的剑,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朝着那几只鱼幽手下的妖正义凛然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妖王,我不会再让你们随意杀人。”
“说得好。”鱼幽拖着鞭子走了过来。
刚刚用残忍的手段杀完了一个人,脸上的神情反而镇定下来。
“你是?”白锦如戒备起来。
“我是谁不重要。”鱼幽知道来的人是白锦如,也知道白锦如是白风的父亲,比白风还要厉害一些,不能正面交手,只能用别的办法。
鱼幽来到手下的身边,故意问道:“你们知道来的这人是谁吗?”
“不知道。”别的妖很配合。
鱼幽嘴边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盯着白锦如的眼睛,直言不讳道:“他就是现在的大除妖师,白锦如白大人,他让我们不要再随意杀人,你们说,白大人的意思是不是,之前都是大除妖师在纵容我们杀人。”
“闭嘴。”白锦如恼羞成怒道。
鱼幽笑了笑:“生气了?”又朝鸦岑道,“今日算你运气好,不过看在你已经没了爹娘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除妖师也不是你想得那么好,想要报仇,还有很多条路可以选。”
白锦如回头看了眼鸦岑,见他在听鱼幽说话立刻往前走了一步。
“我们走。”鱼幽不想让白锦如近身,立刻甩着鞭子转了身准备离去。
白锦如见状也不再跟上去,以免中了陷阱。
临走,鱼幽又看到了一个在一旁只顾着看戏的人,面色阴沉下来,这个人一定是在暗自庆幸有除妖师过来搭救,想要看他出丑。
那他一定是考虑好偷看的后果了。
死路一条。
鱼幽伸长鞭子,缠上那人,将他甩在空中,耳边传来的叫喊声舒缓了心中的不快。
父亲已经给过他这一次机会,不会再给第二次,下回要出来,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服下那蛊毒。
毒,有多可怕,他一直知道。
松开了鞭子,惊慌失措的村人落了下来,嘴角抽搐着,不断吐着血。
鱼幽轻笑,妖族里,已经有着一个怎么玩也玩不坏的人,再带人回去也只是占地方而已,回去后该给她喂哪种毒药了呢。
好像都喂得差不多了,除了妖王手中的那种蛊毒,如果能弄来先让她尝试一下,那么或许有办法找出解蛊毒的办法。
刘轩云似乎懂些医术,不过他并不想去找刘轩云帮忙。
他要靠自己报答安蒙。
有了蛊毒的解药,一定会有很多中了蛊毒的妖愿意跟着安蒙。
……
“站起来,只有没用的人才会一直哭。”安蒙替他教训完欺负他的人后,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不耐烦道,“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他抽咽着抬起头看着安蒙。
“我不想有一个只会哭的弟弟。”安蒙走近一些嫌弃道。
他愣了愣。
弟弟。
这个叫法出自家中兄长口中,叫他弟弟便是把他当成是家人。
这一刻,他也下定决心,要把安蒙当成是他的家人,虽然他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但只有安蒙帮了他。
真正的家人应该是要互相帮助的。
安蒙帮了他,他也要帮安蒙夺得妖王的位子。
第五十八章 妖和除妖师的秘密
白锦如目睹鱼幽恶行,脸上现出怒意,叮嘱鸦岑就在原地等候,随后跑到村人身旁蹲下察看。
村人从半空摔下受了很重的内伤。
他跑得匆忙,手却停在了半空,不知该从何下手医治。
“救……救我……”受伤的村人不想就此死去。
白锦如放下手握住了村人的手掌,脸上的神情紧绷着,心中猛地抽痛起来,没想到妖王竟然连这样的寻常人都不愿放过。
“救……救……”眼前的人喉咙中有着血,吐字已经不清,还在垂死挣扎。
白锦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手中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小,终没有一丝力气能抓着他的手。
他又睁开了眼睛,替死不瞑目的村人合上眼,白凌不在这,他无能为力,就算白凌来了,也不能治好这么严重的伤势。
凌儿和风儿一样聪慧,若是在这,那就是在怀疑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所以,还是不来为好。
从那些小妖口中得知,会有妖前来屠村,便忍不住过来看上一眼,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现在看来,白风带回的那个少年三泉说得没有错。
他是在与虎谋皮。
而虎是在试探他,还愿不愿意继续做着那场不平等的交易,这一切应该都和他没有看住白风,让风儿去了平城有关。
从皇宫到除妖师内的路上,一般的除妖师都要走上几个时辰,因为都城的除妖师真正的栖身处在都城外的山上。
正是那次进宫面见皇上,他遇见了妖王。
听到身旁的风吹草动,白锦如立刻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大声喝道:“什么人,快出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却不见一个人的踪影。
等再看回眼前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头戴兽角,抬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不是人,是妖。
那妖开了口,神情高傲语气散漫:“大除妖师,来做场交易吧。”
“你是妖王?”白锦如不敢松懈。
妖王轻笑,朝着他走出一步,迫人的气势也更近一步:“我喜欢和聪明人做交易。”
白锦如犹豫,下意识往回看去。
妖王轻笑,丝毫不把他放在眼中,转过身背对着负手而立,慢悠悠道:“我想,聪明的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白锦如握紧了手中的剑,打起了偷袭的念头。
“一条是活路。”
妖王又立刻转身,正对着他,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说话的语气陡然凶狠,瞥了眼手中的剑提醒着动手的后果,“另一条是死路。”
白锦如低头一看,手中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手心里潮氵显,他强作镇定重新握了握剑:“是什么交易?”
妖王望着山下皇宫的方向:“我记得你们的皇上有下令,你们每一年要抓住多少妖,如果抓不住这么多的妖,是不是算忤逆皇命?”
“那又如何。”白锦如把剑一横。
妖王收回笑意:“只要我下令让潜藏在人间的妖都回到妖族内安定一年,你和你的家人都会被皇上砍头,整个除妖师也会因此受到牵连,所以,你想活命就只能和我做这个交易。”
“快说。”
白锦如低声呵斥,暴露了他的烦恼。
妖王并不急,说得轻巧:“妖族里的妖可不像你们除妖师这么听话,我把不听话的妖交给你们,你们只需要杀他们完成皇上交给你们的任务,就够了。”
借除妖师之手,除去妖族内不听从妖王命令的妖,好一个如意算盘。
白锦如没有轻易答应:“我答应了你,别的除妖师可不会答应。”
妖王轻蔑一笑,他在意的,只是现在的大除妖师的回答而已。
白锦如同意,他的除妖师手下也不得不听从大除妖师的命令。
至于他手下的性命,丢在别的除妖师手中,他也并不在意。
“会被别的除妖师抓住,那也只能说明是他们没用而已,这点你不用在意,作为交换。”妖王走到白锦如的身前,沉声道,“你也需要给我几个除妖师锻炼我手下的妖,同样,他们会死,也只能说明是他们没用而已,没用的除妖师,皇上不会在意,你就更不用在意。”
“我不同意呢。”白锦如试探性地询问,心中已经有了衡量。
妖王用手直接抓住了他手中的剑,逼近一步道:“我知道你有一个天资聪慧的儿子,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是不是?”
“你是在威胁我?”白锦如使劲抽动着剑。
妖王松开了手,往回退去,将手上流出的鲜血放到嘴边尝了一下,放低手露出眼睛道:“不,我是在和你商量。”低下头继续伸了一下舌头,嘴边流出一抹血迹,勾起笑出声:“商量不成,我才会威胁你拿你的子女开刀,然后就是你了。”一字一顿念道,“大除妖师。”
这四个人让他心下一颤。
白锦如考虑着直接动手的后果,输了便是死,还会连累风儿和絮儿。
侥幸赢了,也只是把妖王从这里赶走而已,而且胜算不大。
他必须做选择,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这个交易。
妖王放下手,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选另一条路的后果:“大除妖师之位不是只有你能坐的,等换了人,我也可以和他商量。”
勇常晋,荣守城,这两个在除妖师中备受尊敬的人,都不合适。
一个不会答应,一个不敢答应。
所以白锦如不答应,他便要扶植一个新的大除妖师出来。
“那你想要出卖的妖是……”白锦如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保住整个除妖师。
“出卖。”妖王面露喜色,“别说得这么难听,你问出这话的时候就该明白,你和我现在已经是一路人了,等再过些日子,我会派人把狐族的领地告诉你。”
狐族不住在妖族,连心也不向着妖族,这样的族群留着,日后就是一个祸患。
况且为了狐族内的那样宝物,迟早是要撕破脸皮的。
白锦如追问:“那你要杀的除妖师是谁?”
妖王回神,面色有所不满:“我说了,是没用的除妖师,你不必知道得那么清楚,只要记住一点,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都城内的除妖师领地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隐蔽,那么难攻,或许不该这么说,你们住的地方在都城之外,山上确实很安全,但也仅仅是在被我发现之前。”
妖王背身往山上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提醒白锦如:“每隔十日来这里一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会亲自来告诉你,不来的话,我就当你不想继续和我做交易了。”
狐族内那样传闻中的宝物到手后,这交易也可以提早结束了。
能掌控人心的宝物,到时,世间的人都会成为他手中的傀儡。
白锦如不甘心却也只能应下:“知道。”
剑收回了剑鞘中,妖王也满意离去,而他并不知道,所谓的宝物,不过是花渐口中的一个谎言。
花渐也并不知道。
他随口说出的一句戏言,竟会让狐族提早陷于灭族的险境。
第五十九章 往事如烟随风散去
“娘,坏人走了,我们没事了。”
“娘,娘……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鸦岑在白锦如走后,立刻从远处跑向妇人的身边,满脸焦急,带着一股哭腔拼命地叫喊着他的母亲。
妇人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喊了。
耳朵虽然还在脑袋上,但脑袋却已经不属于身子了。
脚步停滞不前。
鸦岑双眼绝望,目睹眼前血肉模糊的景象顿时瘫倒在地,伸出去的手颤抖不已,碰着妇人的头颅想要再接回到脖子上,刚放回去,一松手,脑袋和身子的中间便又开出了一条缝隙。
他只好一遍遍地拼接着,哭喊着。
“娘,你不是说好会和我一起走的吗?”
“娘,你为什么要跑出去?”
“娘,娘,你别死,好不好……”
火焰烧塌了身后的茅草屋,倒地的声响盖过了哭喊声,风助火势,在一片废墟之上冒起黑烟,顺着风渐渐远去。
悲伤的气氛却在一时之间弥漫开来。
连风也吹不散分毫。
村子里笼罩着的悲伤本就分散在各处,显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风吹不散伤,反而为这里活着的人添了几分凄凉。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跑了出来,来到白锦如的身旁,呆愣愣地注视着倒地之人,缓缓放下孩子,没有了顾忌就猛地跪在地上。
泪水翻涌。
她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摇晃几下,见他没有反应就哭喊着他的名字,试图叫醒一个已经无法醒来的人。
孩子也嚎啕大哭。
白锦如无能为力,只能从死人身旁起身,来到鸦岑身边。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想打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在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后,还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妇人竟也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想不到这妖竟如此残忍。
白锦如的心中涌起愤怒,刚才果然不该放过这妖。
除去害人的妖是除妖师的职责所在。
而他却对妖王有所顾忌,收到平城来的求救信没有当机立断,加上妖王的手下也来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犹豫再三还是悄悄把信藏了起来,却没想到会被白风发现。
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愧对“大除妖师”这个称号。
懊悔也是来不及了。
白锦如看向地上的鸦岑,看清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后,心中不忍,这个孩子,年纪和絮儿差不多,却要承受这么大的打击。
说来,算是他害了这个孩子。
该好好弥补。
白锦如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地上没有气息的妇女,尽可能淡然地说道:“孩子,你的母亲她已经死了。”
死了?
鸦岑抬起泪眼,迷惘地看了白锦如一眼,随后趴在了妇人的身上不停抽泣着。
母亲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便是天。
母亲走了,天就塌了。
人无能为力,除了哭便也只能是哭,更何况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白锦如在鸦岑身旁站了一会,望着周围开始收拾起残骸的村民悲从中来,看向鸦岑时心中又多了一份异样的感觉。
这个孩子虽然一直在哭,但却很坚强。
哭是正常的,有情的人才会为了伤心的事而流眼泪,这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宣泄,只要过后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就会变得坚强。
不知道鸦岑对他晚来一步,不能救下这里的村人,是否会有一时的冲动引起的怨恨。
他谨慎起来,试探性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鸦岑头也没抬,没有闲心回答。
白锦如叹气:“那你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刚才那妖说的话,不知道这个孩子听了会不会猜疑什么。
“嗯。”鸦岑埋着头应了声,半晌又道,“我想先安顿好我的父亲和母亲。”
白锦如松了气,垂头:“我帮你。”
还好,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日落时分,村外的树林里多了一个坟墓,埋葬着两个人,是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跪在坟墓前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鸦岑眼边还残留着泪痕,他抬起头问着身旁的白锦如,语气诚恳:“您能教我武功吗?我想要报仇。”
白锦如见鸦岑眼神坚定,已从失去父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当即欣慰地点了一下头:“我可以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鸦岑想也没有多想。
他的脑中满是杀害母亲那妖的模样,那妖和他说话时,他便牢牢记住了。
白锦如低头回道:“我教你的武功,你只能用在杀害你父母的妖身上。”
“为什么?”鸦岑不解。
白锦如又郑重问道:“你想当除妖师吗?”
“想。”又是毫不犹豫的一声回答,鸦岑的心中只有恨意,对鱼幽的恨,只要能为父亲和母亲报仇,走哪条路都没有关系。
白锦如放下顾虑,声音高昂:“那你就应该怀有这样的念头,当了除妖师,便要除尽天下害人之妖。”除妖师,要么不当,要当便要当最好。
可惜,他已经没有办法做到最好了。
“除尽天下害人之妖。”鸦岑重复念道,点了一下头,“我会记住的。”
白锦如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带着鸦岑离开了村子,一路马不停蹄,日出时分,鸦岑和白锦如回到了都城的除妖师内。
进入除妖师的路有很多条。
而这条最容易走的路,看守是一个比白锦如还要大上几岁的男子,佝偻着背,神情很是专注,与他在一起的是他的儿子,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
身为九等除妖师,着装都要统一。
相同的衣着,不同的人穿上后,本身的样貌和散发出的气质都截然不同,也显而易见,看守的儿子是一个长相普通,资质平平的人。
白锦如只和年纪大的看守打了招呼:“楚老,我出去后,有人也从这里出去过吗?”
被唤作“楚老”的人虽比白锦如大了几岁,却显得要苍老许多,声音也略显底气不足:“我和我的儿子一直都看着呢,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就是飞出去个苍蝇也能看见。”
说着,楚老撑了撑眼睛,额头上现出几道抬头纹。
楚老的儿子低着头并没有开口。
楚老便又看回儿子,道:“楚越,见了白大人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楚越抬起头,看着白锦如不带感情地喊了一声:“白大人。”
白锦如点了一下头。
楚老又看向鸦岑,微眯着眼睛打量道:“这个孩子,是……”
“是我从妖的手中救下来的,这事还请楚老你替我隐瞒,皇上耗费了多年的心血和财力才建成这里,不想让和除妖师无关的人留下。”白锦如语气恳切。
楚老当即笑着应下:“白大人,你放心,我在这待了这么久,也不希望除妖师内会出什么大事,只是白大人带这孩子回去的路上还是要小心一些,天色尚早,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经过这里,但是以防万一。”
白锦如道了一声:“明白。”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鸦岑,已经盘算好了。
等到散落在各地的七等除妖师,将那些想要加入除妖师的人都带回都城,送到这山中的除妖师内,鸦岑便也可以在众人面前现身了。
这不用太久。
九等除妖师的考试每年都会有两场。
八等和七等除妖师的考试紧跟着九等除妖师的考试,也是每年两场,天资聪慧的最快一年内便可以到七等除妖师,白风是其中一个,至于六等到四等的除妖师考试,每年都只有一次,错过便要等来年。
“走吧。”白锦如拉住了鸦岑的手。
鸦岑听话地跟在他身边。
两人离开后,楚越终于松懈下来,朝着楚老道:“老爹,明明白锦如大人出去后,白凌大人也紧跟着出去过,我们……”
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情?
楚老叹气,朝着楚越说教起来:“你没看到白锦如大人一脸忧心的模样,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我们就别添堵了,有些话说了是吃力不讨好,你在这里也跟了我有几年的时间了,怎么连这点还不明白。”
楚越被说教,心中不满。
他就是不明白。
楚老见儿子执着,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不明白也好,安安分分的当个九等除妖师,拿着皇上发的俸禄,攒够了银子就离开这里,娶个妻子,再生个娃,老老实实过一辈子。”
楚越低下头,不想照做。
有一个疑问藏在他心中很久了。
他的父亲懂那么多,留在除妖师内的时间也长,就连白锦如大人对父亲都是这般客气,为何父亲还一直是九等除妖师,和母亲一样,都只能做着给别人看门这样的事情。
是父亲不想往上爬吗?
他,和父亲不一样,他的志向不是成家,而是立业,所以,他不会一直都待在九等除妖师的位子上的。
楚越暗暗下了决心。
他要出人头地,给父亲争光。
白锦如带着鸦岑安然回到他的住处,一路上并未遇到除妖师内的人。
院子内有几个他的亲信。
白锦如简单说了一句:“不要声张。”亲信们都低下头不去看他身旁的鸦岑。
鸦岑却有些好奇,一直在观察。
进到房中,白锦如帮鸦岑上了药,想起鱼幽的话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上完药。
他带着鸦岑绕开人多的地方悄悄走了一圈,让鸦岑认识了一些人一些地方后,叮嘱道:“鸦岑,你现在还是不要到处乱走,除妖师内本来是不能随意带外人进来的。”
“外人?”鸦岑追问。
白锦如点头,没有察觉到鸦岑想要把他当做师父来看待的心事,如实解释道:“这是皇上的规定,一旦被发现是大事,你先留在我的房间住下来,有空的时候看些书,等到了九等除妖师考试的时候,你就去参加,过了便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实在要是想要出去,可以去我刚才带你去的那几个地方。”
鸦岑点头:“知道了。”
他想去的那个地方,已经想好了。
是白锦如大人的儿子白风住的地方,在那里,他见到了白风,白絮,还有专心练着剑的天岐。
他很羡慕他们。
在小村子里,没有和他同龄的人,他常常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的,父亲母亲提早回来,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却没想到他们会提早回来是因为村子里来了妖。
他一定要找到害死父母的罪魁祸首,也要像父亲母亲不顾一切地为他一般,去不顾一切地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不久以后。
白锦如大人要他保护白絮,他没有一丝的犹豫。
第六十章 你若不是我能是吗?
走马街。
鸦岑摸出了藏在腰间的簪子。
簪子是母亲出嫁的时候带来的嫁妆,银色的簪子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已经变得有些暗沉。
簪子的簪干细长,尖端呈针形,簪头处有着一朵白色的宝花,如今也泛黄了。
和现在街面上可以看到的簪子相比,这支簪子要古朴许多。
鸦岑拿着簪子递到白絮面前,看着白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着:“这样东西可以吗?”他虽怀着一颗真心却也怕被嫌弃。
白絮一把拿起簪子,一边转动一边低头细细看着。
这样的簪子,她还没见过。
“鸦岑,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鸦岑语塞,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白絮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别的都已经被火烧掉了,只有这一样东西。
可说出来又似乎太沉重。
“快说啊。”白絮微有不满。
鸦岑赶紧回道:“我碰巧看见就买下了。”看向白絮的眼中多了一丝柔情,脸上带起笑意。
这样说,她心中也不会有压力。
“那你不早拿出来。”白絮笑着把簪子插到了自己的头上,放下手时,笑意又敛住了,“还是说,你买来的这簪子,本来不是打算要送给我的?”
“不是。”买来的,鸦岑想要反驳。
“嗯。”白絮盯着他质疑起来。
鸦岑无奈,怕白絮翻脸赶紧安慰道:“这簪子我买来,不是送给你,还能送给谁,天岐已经有白风送给她的小黑了。”
原来是这样。
白絮恍然大悟,盯着鸦岑越看越喜欢,他也不是那么笨,知道白风送给天岐一匹叫小黑的马,就打算也要送给她一样东西。
真是想不到。
白絮欣喜地拉上鸦岑的手臂,忘记了先前被胡速搭话的不快:“走吧,鸦岑。”
鸦岑点头,从往事的悲痛中走出,看着白絮放在他手臂上的手露出了笑意。
“把面具戴上。”白絮戴上面具,看向鸦岑俏皮道,“今天,不要把我当成是白絮。”
“为什么?”鸦岑也戴上面具。
“因为你今天也不是鸦岑。”白絮看他还是不理解当即偷笑一声,没有因为他的木讷生气,反而继续笑着解释道,“我们只是两个出来游玩的人。”
鸦岑听明白了一些,白絮不想要他开口说早日回去的话,那今晚,他会等到白絮尽兴之后再回到青红楼。
“好。”
鸦岑应下,透过面具去看身旁的白絮,看到的是个和平常不同的白絮。
但不管白絮是不是白絮,他想要保护的人永远没有变过,就是身边的这个人。
青红楼。
三泉去给除妖师们送饭,进去后听到他们又在埋怨今日的饭菜和前几日相似,他也只是朝他们敷衍地笑了笑便出来了。
来到院子,不知道要做什么打发时间,他便停下来思索着。
白絮姑娘和鸦岑公子已经出去了,应该是会比三林早回来的,忙活了一阵,肚子也有些饿了,但他想要等到三林回来后,再和三林一起吃饭。
三泉看一眼身旁,走去坐在院中石椅上。
夏天,坐着还有些凉爽。
小时候,这个季节吃过晚饭,父亲和母亲会带着他和三林一起在院子里纳凉,三林不喜欢坐在石椅上,还非要坐在石桌上。
真是调皮。
三泉不由自主笑了,望向天岐的房间,神情又凝重起来,转眼,三林和他都已经这么大了,而父亲和母亲也已经去世九年了。
九年的时间,天岐也变了许多。
当初,他跟着白风来到除妖师内,天岐的眼中只有剑。
如今也有了别人的身影。
他有些想要快点见到天岐口中的刘轩云,刘公子,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他何必在意这么许多?
三泉摇了摇头,又望着院子里的树想起了别的事情。
九年前。
他和三林的父母死后,白风帮着他们处理了父母的后事,又担心继续留在平城会再遇不测,便想要接他们一起离开。
当时,他们三人也是坐在这张石桌旁。
“三泉,三林,你们两个愿意和我一起去都城吗?”白风一脸担心地问着他和三林,似乎是怕他们不肯答应。
三林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便出声问白风:“白风,你知道除妖师内的规矩吗?都城的除妖师内是不能随意带外人住下的。”
所以,他的母亲不能和不是除妖师的父亲一起住在除妖师内。
白风笑了一下:“知道。”
只有当除妖师的考试开始的那一日,早已来到都城想要当除妖师的人才能从山下来到山上。
进入的时候,看守会凭借山下画师为他们画下的画像来比对他们的身份。
考试时为了防止有人作弊,也会早早安排好座位,在每个座位上放上一张画像,考试结束后,一并收起来。
但天岐是在除妖师内住了一段日子,才去山下和别人一样让画师画上一张画像,这件事只要看守除妖师的人不声张便不会有人知道。
楚老和他的老来之子,楚越,对除妖师都很忠心,天岐的事,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楚越似乎是有些不满的,碍于他的身份和楚老在场,总是很少说话。
不过,这毕竟,也算是破坏了规矩。
他不如楚越那般刚正。
三泉皱了皱眉,疑惑白风明知带他们回去不合除妖师内的规矩为何还要执意如此,不解道:“那你怎么还要……”
白风笑了下,解释道:“你们跟我回去,是去参加九等除妖师的考试,通过后自然就能留在那里,都城会比这里安全。”
解释完。
白风看向一脸不情愿的三林,担心三泉的这个弟弟会不同意。
除妖师。
三林听到这三个字便有诸多不满。
他看向白风,在恩人面前竭力忍住心中怒气,干脆回绝道:“我不去。”
白风也料到了这点,问三泉:“那你呢。”
三泉低头想了想,声音沉闷:“我想要继承母亲的衣钵,除妖师那边需要我去一趟吧。”
白风点了点头,声音同样低沉:“至少要去一次。”
还是三泉这个做哥哥的要懂事一些。
不过他的妹妹白絮偶尔也会有懂事的时候。
三林惊讶地盯着三泉有些不愿相信,他用着质疑的口吻逼问道:“你真要去。”
“要去。”
三泉没有安慰三林,只是看着已经陷入怨恨之中的三林回了两个字,就算现在他不明白,以后也会明白的。
成为了除妖师总要比普通人更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就像白风一样,白风若是一个寻常人,来帮他们便是找死。
而除妖师也不可能都是见死不救之人。
他想要去弄清楚。
“那我一个人留在平城,等你回来。”三林起身往外走去,说话的口吻很平淡,举止却已经暴露出他心中的不满。
“等等。”白风喊着起身。
三泉也站起身,望着弟弟的背影忧心忡忡,再多的话也只变成了一句轻声的呼唤:“三林。”
不用喊他了。
三林不管不顾地走向大门,停在门边留下一句话,不要让三泉替他担心的话:“我要出去散步,晚饭不用等我了。”
三泉叹了一声气。
三林轻哼着没有马上离开。
白风看向三泉,知道他们两兄弟不愿分离,趁三林还没有离开抓紧劝说道:“三林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虽然说那些妖的目标是你们的母亲,但他们或许还会回来。”
的确不能留三林一个人在这。
三泉面上焦虑,还是镇定地望着三林即将走出门的背影,试图说动这个向来倔强的弟弟:“三林,父亲和母亲已经走了,你只有我这么一个哥哥,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你就当是陪我,和我一起去,这样也不行吗?”
话到最后,语气已经近乎哀求。
三林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只是握紧拳头犹豫该如何选择。
三泉暗自担忧,三林会不会因为父亲和母亲的死而性情大变,误入歧途。
这样的事绝不能发生。
“三林,就听你哥哥的。”白风出声。
“不行。”三林冷哼一声,果断地决绝而去,面上是不屑的神情:“那种地方,我是永远不会去的。”
就算被妖杀死,也不想去那种伪善的地方。
被留下的两人都无奈。
三泉又坐回到石椅上,低着头略带失意地说道:“白风,能多给我几日考虑的时间吗?”
白风体谅三泉的为难,点了一下头便往外走去:“我也出去散散步,你慢慢考虑。”
“谢谢你,白风。”三泉依旧低着头。
第六十一章 三林遇见阿龙姐弟
等白风也出了门,三泉才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青红楼叹了一声气。
这里本来住着一些除妖师的。
在和妖交战后,活下来的除妖师也很快就搬走了。
他看着他们离去,心中很不是滋味。
白风出声劝他们养好伤再走,他们也不相信白风能保护好所有的人,急着坐上马车离开了平城,去别处养伤。
母亲若是知道,一定很失望吧。
白风一个人保护不了,但所有人都留下呢,难道也保护不了青红楼,保护不了彼此?
他们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他们自己会些本领,而不是靠白风一个人,难道受了伤就要开始畏惧逃避了吗?
三泉无奈地苦笑一声。
青红楼到底只是他和三林的。
三泉望着院中那棵曾和三林,母亲一起种下的树轻声呢喃道:“母亲,如果你还在这里的话,你会同意我和你一样,当个好的除妖师吗?”
三林不是除妖师,那他能是吗?
他不想逃,因为他不想变得胆小。
他要强大起来,当上除妖师,然后像白风保护他们一样去保护三林,去守护青红楼,逝者已逝,而生者要坚强。
院内寂静,无人回答。
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突兀而萧瑟。
三泉出神地听着,过了一会站起身来到树旁抬起头,“簌簌”声听得更真切了一些,人去楼空,青红楼似乎多了一些寒意。
除妖师的路必是不好走的。
他心中已有答案。
夜幕降临,三林回到青红楼,一进门便看到趴在石桌上睡着的三泉,只能看到侧面,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颊。
是被妖偷袭了?
三林顾不上生气,更顾不上回来的路上想要问三泉的话,急着跑过去呼喊道:“三泉,你没事吧,快醒醒。”
是三林?
三泉听见熟悉的声音,慢慢醒了过来,散落的头发又回到身后。
真的是三林。
三泉看着一脸担忧的弟弟,整理了一下头发,下定决心说出已经坐在这考虑了一下午的话:“三林,我已经想好了,我会早去早回的。”
三林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愣,才移开目光回道:“我知道了。”
果然还是要去。
“你放心去吧,我已经给自己找好活干了。”
话虽如此,还是难掩心中的不满。
“是吗?”三泉笑了笑询问起来,“是什么活?”
他和三林自幼跟着母亲学武,为了能防身,在这一点上,三林做得要比他出色。
三林感觉三泉说话没有多少力气,不再多说,有些生气地盯着他,盯得三泉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伸出手直接拽着他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不满的情绪写满了整张脸:“我饿了,你快起来给我去找点吃的。”
三泉被拽着衣服,疲惫的脸上依旧现出了一丝笑意,带着几分宠溺:“吃的,我趁着没事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嗯。”三林低低应了声,心中有些愧疚。
不是因为要不要去都城的事,而是三泉在他离开后没有照顾好自己。
身为哥哥,却还这般粗心大意。
那也只能由他这个做弟弟的,留在这里,先看着母亲留下的青红楼。
早些时候。
三林出门后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口,看到了贴在城墙上的告示,告示上写着要招收身强力壮的守城士兵。
这应该和除妖师们负伤离去有关。
告示。
是这里的地方官员派人贴的。
官员和除妖师之间没有隶属关系,但都是为了效忠皇上,除妖师的来去,他们不能干涉,但招收守城士兵这种事还是能自己做主的。
待遇也还算可以。
三林盘算着,他若是成了守卫,有妖进来也能第一个知晓。
这样想着,便过去了。
没想到一去,登记了姓名住处就被留下了。
因为。
妖害人选的时间虽然是在天黑以后,目睹妖和除妖师打斗的人也并不多。
但这些人悄悄说给了身旁的一些人听,再由身旁见也没见过的人去说给别人听,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平城的人都知晓了妖杀了人的事情。
这么一传,自然没人愿意当守卫。
太危险。
三林不怕。
他现在怕的只有一件事,和三泉有关。
轻易找到了活,不知该去哪里。
三林继续随意散着步,发觉白风跟着,故意走了一些平常不会走过的小街小巷想要甩开他。
无意间竟发现,平城虽然不大,却还是有许多他没有去过的地方,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小角落。
在那些地方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听者会不解,亦会动容。
有一个比三林年长了几岁的年轻女子喊住了路过的三林。
这个女子,三林并不认识。
“三林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女子挎着竹篮,衣着朴素,脸上素净典雅,也称得上是一个美人。
而那时,三林还很拘谨。
见了女子,三林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我?”
女子点了点头,面露惋惜:“三林公子,你母亲曾有恩于我们,我听说了你母亲遇害的事,想着要去你们家中祭拜一下我的恩人。”
“祭拜。”三林轻笑一声,面露不屑,“我想不必这么麻烦了,记在心里就行。”
说完便要离开。
女子不明白三林正在气头上,还是执意挽留道:“三林公子,那我就不去你们家中打扰了,既然你碰巧路过这里,不如就留下来吃顿晚饭,我正好要出去买菜,三林公子要吃些什么?”
见三林不答,女子低头:“我只想表达一下谢意。”
三林瞥了眼身后紧跟着的白风,答应道:“好吧,我不挑食。”
这白风为何只跟他,是觉得他不如三泉吗?
他当然会照顾好自己。
女子带三林进屋后,白风不能再跟进去,神情有些凝重,料想只是吃顿晚饭不会出什么事情,决定留在外面等三林自己出来。
三林进屋后,发觉屋内只有一个人。
是女子的弟弟,女子喊他阿龙,而阿龙喊女子姐姐。
三林并不知晓女子的姓名。
在女子走后,也只是从阿龙的口中得知母亲曾有恩于他们。
与妖无关。
只是单纯在他们的父母病逝后,给阿龙寻了一个干活的地方。
女子回来很快做好了晚饭。
三个人一起坐在屋内吃着饭,细细观察后,三林觉得女子面容端正,也很有礼貌,大概会是三泉喜欢的模样,便又多留意了一些。
女子的声音有些病弱:“三林公子,别客气。”
三林点了一下头收回视线吃起饭来,女子又给阿龙夹起菜,劝说道:“阿龙,你也多吃一点,这几日干活辛苦都瘦了许多。”
阿龙端起碗,接着女子夹过来的菜,解释道:“姐姐,我不辛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有些心虚,“我也不算瘦。”
女子便又柔声埋怨起来:“干活哪会有不辛苦的?是不是,三林公子,你也很消瘦,也该多吃一点。”
三林讶异了一下,听了关心的话心中很温暖,便多吃了一些。
他一边听着女子和阿龙的对话,一边在猜想,女子的声音好像生病了一般,有可能是他自己还在为父母离去的事伤心。
所以听错了。
又或者是女子不想表现得太过冷漠,想用温柔一些的声音来安慰他。
母亲对他和三泉很好,声音却不是和这女子一般有些柔弱的。
他没有见过多少女子,或许还不够了解。
三林默默无闻地吃着饭,女子浅笑着,等口中的饭菜咽下去,缓缓开口道:“三林公子吃完了可以再盛。”
三林没有拒绝女子的好意,应了一声:“好。”
阿龙比三林先吃完第一碗饭,起身去盛饭的时候,口中念叨着:“姐姐,我今天听说想要当除妖师就要先找到为除妖师们提供住处的地方,我还听说,帮我们的那个恩人以前就是除妖师。”
女子面色微有不满:“阿龙,你都是听外面的谁胡说的,三林公子是恩人的儿子,当初恩人帮我们安顿好父母,不是还带我们去他们的家中住了一段日子。”看向三林面色缓和,“我也是在那时偶然间看到了三林公子你,今日遇见便冒昧喊了一声。”
三林心中犯了迷糊,他们不知道母亲的身份?看女子的模样,似乎是有意隐瞒。
阿龙盛了桌上的饭又坐了下来,有些怀疑地问着三林:“三林公子,你的母亲真的只是一个寻常人吗?”
女子轻轻放下碗,手握紧了一些。
三林看出女子心慌,出声道:“是寻常人,我母亲可不是什么除妖师,我们住的地方也是很寻常的房子,既然你们以前住过,就应该知道,母亲她只是心善,喜欢帮人而已。”
还喜欢瞒人。
青红楼内曾住过许多人,他和三泉都被母亲叮嘱过不能随意去打扰这些人,他们也就一直不知道住的是哪些人。
女子又轻笑,朝阿龙道:“看,三林公子都这么说了,你还要怀疑什么?”
阿龙不解,喃喃自语起来:“那妖为什么要杀我们的恩人?”
女子看了眼三林,无奈皱了眉,带了一丝埋怨催促道:“阿龙,别胡思乱想了,快点吃饭。”
三林却毫不避讳这点,神情严肃,独自猜想起来:“妖想要杀掉除妖师,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寻常人,或许母亲曾经帮过除妖师,被妖得知后,一直怀恨在心。”
阿龙又轻信了:“原来是这样。”
三林轻笑,目光在阿龙身上停了停,这阿龙还真是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那我更要当上除妖师了。”阿龙抬头看着三林自信道,对于这点他没有动摇,“为了能替恩人报仇。”
三林听到这话不由惊讶地放下碗筷,阿龙原来是想要当除妖师,又一个想要当除妖师的,除妖师到底有什么好。
女子无奈:“这事以后再说,饭要凉了。”
阿龙听话地低头吃饭。
女子又看向发愣的三林,关切地询问:“三林公子,怎么了吗?”
三林回过神盯着女子看了一会,看出女子眼中的担忧立刻明白了她隐瞒母亲身份的原因,是为了不让阿龙以身涉险。
脑中忽然冒出了三泉的身影。
三林站起身,语气平淡道:“我吃饱了,先走一步。”
女子和阿龙也跟着起身。
“那,慢走。”女子不再挽留。
三林出了门,白风和先前一样跟着三林,察觉到三林情绪低落,怒气少了许多,不由好奇女子和三林说了些什么。
他们在房内,不进院子偷听不到。
三林低着头,不自觉往青红楼走去。
白风见了,也不再纠结于女子说了些什么。
总之,三林能想明白三泉要跟他去除妖师,其实也是为了以后能照顾他就可以了。
三林还是有些不明白。
那些厉害的妖先会盯上的也是除妖师,至于不厉害的妖,他和三泉能自保,寻常的人……
在人和妖的世间,最无奈的便是寻常的人了。
三林悟出了一个道理。
这个道理的另一面便是寻常的妖也很无奈,只是人不会站在妖的这面去考虑,这需要别的妖去想明白。
而寻常的人需要有人保护。
三泉当除妖师是还想保护除了他之外的人,三林心中的愤懑又涌了起来,三泉也想要当个和母亲一样的除妖师吗?
母亲的下场,三泉没看见吗?
他要回去好好问问三泉,到底是别人重要,还是他重要,三泉难道不知道,他要是跟着白风去了都城,他一个人留在这会担心的。
很担心。
他可只有三泉这么一个哥哥了。
当然担心三泉也会离他而去。
三林走后,女子埋怨起阿龙:“你看你把恩人的儿子都说走了。”
阿龙有些委屈:“我也没说什么,我只是想要当上除妖师后,能保护姐姐而已。”这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
女子摇头:“以后再说,先吃饭吧。”
阿龙和女子又都坐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 兄弟没有隔夜的仇
白风站在远处,望着眼前这么快和好的三泉和三林,脸上不自觉露出欣慰的笑意,目光跟着他们飘向厨房。
视线停在远处,思绪也飘向了远处。
这样的兄弟可真令人羡慕。
他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妹妹,白絮,他也就不知道有个兄弟会是什么感受,非要说的话,表兄弟倒是有一个。
是白凌。
父亲白锦如之妹白秀秀的儿子,他的表弟。
一个很特别的人。
白风收回了目光,轻笑一声,抬脚往厨房走去,准备留下蹭个晚饭吃,也好听听两兄弟和好后会说些什么,走上台阶,沿着走廊往厨房走去。
天黑后,路有些看不清,没有人陪着还是会有些怯手怯脚。
他不由放慢脚步,提防着脚下。
白凌是随他母亲白秀秀的姓,至于白凌的父亲,不在除妖师中,到底是谁,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并不清楚。
而白凌自幼贪玩,连九等除妖师的考试都是考了足足有十次才勉强考上的,这最后一次或许也是掺了水分的。
毕竟身为白秀秀的儿子连个九等除妖师都没当上,实在是件丢脸的事情。
不过,白凌并没有给白秀秀丢脸。
至少在他看来。
没有。
和除妖师有关的书看不进去,看医书却是看得很起劲,白凌的这种爱好,起初大家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一个重伤昏迷的除妖师奄奄一息地回到除妖师中。
医师看后,简单处理了伤口便去医治别的除妖师。
这意思很明显,这个重伤的除妖师救不活。
当时,白凌和白风都在医师身旁,一个作为九等除妖师,被拉来打下手,一个作为即将要出去除妖的六等除妖师,先来感受一下出去后的危险,做好心理准备。
总的来说,都要帮忙。
眼看医师并不打算救治重伤的除妖师,白凌和白风都有些疑惑。
“你怎么不救他?”白凌平淡道,眼神充满鄙夷。
医师忙着医治别人,看了一眼白凌露出不屑,说话的口气也很不耐烦:“你没看到这里有这么多人都等着我来救吗?我已经救过他了,能不能活只能看他自己了。”
“哦。”白凌应了声,看向重伤昏迷的除妖师已经动上了手,“我能试试看吗?”
“要试就早点试,他撑不住太久。”医师帮着另一个除妖师处理好了一个地方的伤口,松下一口气。
白凌摸遍重伤的除妖师全身。
“啊,痛……”昏迷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声音依旧十分虚弱。
白凌又用手压了压除妖师的手臂,除妖师忍不住喊道:“谁?你是谁?别,别碰我了……”原来是手臂这里骨折后陷入了昏迷,并不是失血过多。
那就还有救。
“白凌,我叫白凌。”
白凌介绍完自己,朝医师催促道,“他还有救,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医师看着醒来的除妖师,心中愧疚,因为心急想要救更多能活下来的除妖师,便没有多花时间去细细察看这个除妖师身上的每一道伤。
错了吗?
没有。
“我知道怎么做,你们两个不帮忙就赶紧给我出去。”医师恼羞成怒道。
白凌脸皮厚,听了便往外走去:“那我就先去休息了。”
白风跟着白凌离开,脸上多了一丝无奈,他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事也没有做,怎么就跟着遭了殃呢。
最后,他们两个一起被赶了出去。
是白凌连累了他。
天岐也是一样,跟着白絮便遇上了许多一个人根本不会遇上的事情,要是他的这个妹妹白絮,能少惹点祸就好了。
他分明都和白絮说过很多次,天岐腿上的伤已经痊愈,却也可能会复发,白絮却偏偏还要带着天岐去除妖师内的河里洗澡,害得天岐又着了凉。
天岐又是瞒着不说。
要不是白凌来找他照例询问天岐的情况,他还被蒙在鼓里。
“你的徒弟最近没有什么异样吧。”白凌站得离白风很近,眼睛望着院子里的天岐,微眯了一下眼又问道,“我们的妹妹白絮去哪了?”
白风并未看出天岐练剑时的异样,照常回答:“天岐现在没有病,不需要你替她医治,还有白絮,也没有病。”
“哦。”白凌看向了白风,问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旧伤是会复发的,你天天看着你的徒弟还看不出她有一点变化吗?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虽然我是医师,看出病人的病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这话,白风也仔细观察天岐,终于发现天岐的腿在练剑的时候有一丝不稳。
“我去找白絮,你先帮天岐看看。”白风往边上走去,“记住,不要再动手动脚。”
白凌露出笑意,望着白风的背影扬起头低声回道:“我只动手。”
白风毫不留情:“九等除妖师连动手的机会也不会有。”只有六等除妖师和以上的除妖师才能够出去抓捕害人的妖。
白风已是四等除妖师,白凌依旧是九等除妖师。
白凌走向天岐,自信道:“所以,我喜欢当医师,医师只动手。”
白风走到厨房门口。
门开着,门内的光照亮了门口的走廊。
白风的脸上难掩失落,天岐那回确实是旧伤复发了。
她却装作和平时一样,或许是还不愿信任他。
他也是一直这么想的。
厨房内,三泉和三林说笑着。
三泉问三林:“今日怎么还要添出半碗饭,是知道我明日要离开这里就没心思吃饭了吗?”
“明日?”三林讶异,很快又平静道,“早去早回,也好。”
三泉把饭碗和菜碗都放到大锅内的架子上,生火加热的时候忍不住偷笑一声。
他觉得三林已经明白了他为何要去都城,只是还有些担心,明明担心却又不说。
依旧是个别扭的孩子。
和小时候听完母亲讲的鬼故事睡不着,非要一直和他说着话,让他也不能入睡一样。
三林迟疑了一会,见三泉得意还是没有隐瞒今晚真正少吃饭的原因:“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现在又饿了,就少吃点而已。”
三泉生完火抬起头,笑了:“好吃吗?”
三林想了想:“好吃。”
三泉敛住笑意:“那等我回来,我给你做更好吃的东西。”
白风望着厨房内的两个兄弟,不想进去打扰,在门外等了一会。
他想起找到白絮后,白絮见他有些生气也很快坦白了。
现在想来。
天岐没有坦白旧伤复发的事,或许也是不想白絮挨他的骂,她们两个倒是成了姐妹。
这样也好。
第六十三章 真正要感谢的人是
次日。
白风因为还想着除妖师内的事情便有些难以入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多时辰,又忽然惊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已亮。
他索性早起等在三泉三林的房外。
等了不多时,三泉轻轻推门出来,脸上有些倦意,似乎是没有休息好。
“不和你弟弟道别吗?”白风轻声询问。
三泉轻轻关上门,脸上挂着疲惫的笑意:“昨晚已经道好别了,现在还是不要吵醒他休息。”看着白风,“我们吃好早饭再出发。”
白风点头。
三泉往厨房走去:“早上就吃包子。”
虽然是在很客气地询问着,但这话是不容置喙的。
白风跟上三泉,道了一句:“外面卖的肯定不如家里做的干净。”
他明白,三泉离开前还是在担心三林,所以才会在昨夜做了许多面食放着,要吃的时候热一下很方便。
虽然这举动有些可笑,不过他也能体谅。
毕竟三泉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是个少年,三林便更是了。
但他们都很坚强,在父母的尸体面前也没有嚎啕大哭,挂着眼泪说完要报仇的话后,忙着处理起他们父母的后事。
他并不能帮他们做些什么,至少在处理他们父母的后事上。
昨日清晨,青红楼一片狼藉。
是经过几日的交战留下的残局,青红楼内的人本可以离开。
他们选择了留下。
而留下的理由各不相同。
三泉的父母不愿离开,是因为担心妖会在他们走后拿这里的寻常百姓出气,青红楼内的除妖师不愿离开,是怕落单被妖提早杀死。
三泉三林不愿离开,是因为青红楼是他们的家,他们的父母都还在家中。
父母在,不远行,若远行必有方。
白风的父亲白锦如还在都城,白风出来,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援救青红楼内的除妖师。
所以白风远行的“方”是救人。
而三泉三林若是离开,他们不知道能去哪里,所以他们不打算离开。
对于他们而言,“方”只有一个。
那就是平城的青红楼。
四个家人,没有一个愿意离开青红楼,哪怕母亲硬是要父亲带他们先走。
但抛下家人,他们做不到。
可是有时候,上天,就是会抛弃掉一些人。
很不幸,他们的父母便在其中。
三泉在屋内帮着已经死去的父母清洗身子,身旁放着两件干净的衣服,白风出声要帮忙,三泉低着头说:“不用,我想再陪陪他们。”
白风便从房中走出来。
三林没有帮忙,早已一个人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望着院子里种着的一棵树发着呆,眼里还闪着泪花。
白风没有出声,静静陪在一旁。
等三林起身进屋准备和父母道别的时候,白风也跟着进了屋内,两具尸体已经变得很干净,除了面无血色。
三泉和三林相视一眼,都来到尸体面前。
白风站在另一边,发现尸体的衣服上已经有着一些水渍。
是眼泪。
白风不由看向了三泉。
三泉的眼中只有三林,没有注意到白风投来的目光,一心想要安慰三林:“三林,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
谁要他照顾了?
先照顾好自己再说。
三林没有说话,眼睛盯在父母身上。
白风叹了一声气,想留给他们一家人一些共处的时间。
他这个外人留着不合适。
白风往外走去,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三泉和三林在屋内又待了一会,出来的时候,白风抬起头问他们:“三泉,三林,你们两个愿意和我一起去都城吗?”
现在终于要出发了。
从房间到厨房的路很短,很快就到了。
三泉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眼白风,又看向眼前自言自语道:“是啊,干净,如果能加上好吃就更好了,不过,也不用急于一时,等回来,我还要慢慢研究厨艺,直到三林满意。”
白风见三泉沉稳,把心思都用在了照顾三林身上,不由笑了笑。
话虽如此,但三泉不急,他还是有些着急。
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没有和天岐说一声,白絮在他离开后一定会去告诉天岐,天岐应该会有一点生气吧。
白风想到这事,笑意竟更深了一些。
生气了便是在意了。
两人走进厨房,三泉去准备早饭,白风等在一旁望着厨房外,心中想着,这个时候天岐是不是已经在院子里练武了。
神情忽然变得复杂。
他知道天岐在花渐死后,面对花渐的尸体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确切一点来说,是看到尸体后,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在她蹲下趴在尸体上再起来的时候,衣袖上有些湿,而眼中的神色忽然变得淡漠。
一个养育了自己十年的人,哪怕得知他是妖,按天岐的性子,是不可能把过去的一切当做没有发生。
只要念旧,念情,难免会伤心。
起初。
他以为是天岐太过要强。
但后来,来到除妖师内,他无意间提到除妖师除妖的事情,怕天岐想起往事会伤心,不自觉沉下了脸不再多说,天岐就会变得有些反常。
似乎是不喜欢他的沉默。
天岐是明白他对她的那份好。
四年前的平城后山,那片翠绿的竹林,埋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白风虽然是个烂好人,但却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笨蛋。
他已经二十四了,是个成年人。
既然天岐还不愿告诉他,那他就等着天岐愿意相信他,愿意告诉他的时候。
吃过了早饭,三林还没有从房中出来。
三泉把早饭留在厨房,嘴上说着不需要再道别的话,眼神还是有些失落:“那我们出发吧。”
白风往他们的房中看了一眼,安慰道:“早去早回。”
三泉也露出了笑意:“早去早回。”
所有事情都可以慢慢来,但弄明白都城的除妖师为何见死不救的这件事,不能慢慢来。
三泉眼中翻出一丝狠厉。
两人各骑一匹马,离开平城。
三林也在三泉和白风出门后,打开了房门走到厨房,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趁热吃了起来,吃得很急,嘴都被烫得有些发肿。
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好吃。”
去往都城的一路上,三泉又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一直在想着一件事情,为何白风来了,别的除妖师却没有过来。
是不知道这件事,还是知道了却不愿意过来。
又或者是另外的一个原因。
坐在马上的白风侧过头问三泉:“你是还在担心你的弟弟吗?”
三泉神情凝重,侧过头去看白风,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了不答反问:“白风,我们要多久才能到都城?”
白风看出三泉的担心,懊悔说错了话,细细算着回去的路程:“我们日夜兼程,累了就露宿野外,中途再换次马,不出三日就能到都城。”
三泉向着白风道谢:“嗯,白风,这回多谢你肯来帮我们,我也替三林向你道一声谢。”
白风摇头:“你该谢的其实是我的妹妹白絮。”
“为何?”三泉不解。
“因为……”白风没有继续说下去。
三泉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第六十四章 三泉去过一次都城
三日后,白风和三泉来到了都城的除妖师内,两人走的是楚老和楚越把守的那条路。
见了白风,楚老的面上又喜又急:“白风,你终于回来了,没出什么大事吧,你父亲这几天到处找你,每天都很晚才回到除妖师内。”皱着眉头想了想,“今天倒是没有从我这出去过,应该还在除妖师内。”
“我没事。”白风安慰着楚老,又急着道,“我马上就去见他。”
楚老放心道:“没出事就好,这样,白锦如大人也能放心了。”眉眼舒展,脸上却还是有明显的皱纹。
白风勉强露出一些笑意,父亲急着找他是因为有事隐瞒,怕他去告诉别人,所以心虚了吗?他不敢去细想,为了转移思绪便看向在楚老身边楚越。
楚越一言不发,面色有些不满。
这不满的原因,是因为他带了一个外人来吗?
“楚越。”白风出声喊着楚越的名字。
楚越的目光从三泉的身上回到了白风的身上,恭敬道了一声:“白风大人。”眼睛又盯在三泉的身上,警惕道,“他是谁?”
守在除妖师的路口,见过的除妖师和马上要成为除妖师的人有很多,平常出入的除妖师都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结伴而行。
而到了除妖师考试的那一日,会来许多人,都是排着队的。
每一张脸都能看得很清楚。
楚越的记性很好,这点继承的是楚老的优点,所以,楚越知道,三泉既不是除妖师,也不是已经来参加过除妖师考试的人。
那他又是谁?
这个跟着白风来到这的人,站得很自然,笑容也很自然,没有多余的动作,泰然自若的模样不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楚越想了很多种可能还是没有得出定论。
事实上。
三泉只是在适应新地方和新的人这方面,要超出常人,所以三泉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也不紧张,被人盯着也不躲避。
从上山到现在,三泉都是老老实实地跟在白风的身旁,停下后便对着楚老和楚越露出浅笑,怕开口说错话给白风带来麻烦,便安静等着白风向眼前的这一老一少,说明他的来意。
白风明白楚越在怀疑三泉的身份,便帮着三泉解释道:“他叫三泉,不是除妖师,没有除妖师的腰牌,我带他回来是见我父亲的。”
他隐瞒了三泉来到这的目的。
“那他……”是来做什么的?
楚越刚说出口,就被楚老的眼神瞪了回去,只好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塞了回去。
三泉依旧有礼貌地笑着。
而白风还在等着楚越把话说完。
楚老见自己的儿子楚越把场面弄僵,忙笑着朝白风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赶快进去吧,不要让白锦如大人等急了。”他心中已经知道白风出去多日,回来的时候又带回了这个要见白锦如大人的少年三泉,事情一定不简单。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过问的。
白风点了一下头,看向三泉:“走吧。”三泉最后朝着楚老和楚越笑了一下,收回笑意跟在白风的身旁。
走在一条无人的长廊上。
三泉见周围没人,便小声问着白风:“刚才那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是除妖师吗?”
白风回道:“是九等除妖师,楚老的儿子。”
“儿子。”三泉不由有些惊讶,回想起刚才见到的楚老模样,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那个少年是那老人的孙子呢。”收回笑意,正色道,“你说的楚老是几等除妖师。”
白风迟疑了一下,答道:“九等。”
“也是九等。”三泉低声道,“看来,留在除妖师内的人并不都是为了除妖,拯救天下苍生什么的,还是在嘴上说说比较容易。”
白风瞥见三泉脸上一闪而过的轻蔑神情,不打算反驳,反而顺着说道:“妖,为恶者,必除之,何谓恶,害人,这句正义凛然的话不只是在除妖师的嘴上说说而已。”
“嗯。”三泉好奇地看向白风。
白风直视眼前走得很稳重,慢悠悠道:“和除妖师有关的书上,都有这句话。”
三泉轻笑着点了一下头:“记在纸上,很聪明的一个做法。”
没有嘲讽的口口勿,但也绝不是真心夸赞。
白风看了眼身旁的少年,眉眼俊朗,带着几分锋利的神色,经历了父母离去的事情,也没有显露出软弱的一面,眼中的神色时常很温柔,将那几分的锋利都压了下去。
实在是让人想象不出,这样的一个少年生气发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害死三泉父母的是妖,但同为除妖师,见死不救,自然也是难辞其咎,除妖师们又都听命于大除妖师,白锦如便会是三泉在心中怨恨的人。
带三泉去见父亲,不知道三泉会不会放下这份沉稳,去指着父亲的鼻子质问父亲,父亲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到时候三泉难免会吃亏。
白风的心里涌上了不安。
父亲到底在隐瞒什么?
白絮从父亲房中看到的那封信,明明是平城来的求救信,父亲却没有立刻通知除妖师们,反而是独自离开了除妖师。
去的也不是平城,实在可疑。
白风眉目紧锁,步伐沉重地领着三泉往白锦如的住处走去。
三泉在一旁出声,声音轻飘飘的:“白风,你可以放心,见了你父亲,我不会当面问他为何不派除妖师来平城帮我的母亲,毕竟除妖师都很忙。”
当然,这么问也问不出什么。
他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报仇的事情,得慢慢来。
白风回了神看着三泉,这回他清楚地听出三泉话中有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他也渐渐明白,三林和三泉两兄弟,一个喜怒都在脸上,而另一个会暗藏情绪,三泉其实还是不满除妖师没有去帮忙的事情。
所以说除妖师都很忙。
暗讽除妖师忙的不是除妖救人的事。
“忙着拯救天下苍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自己也算在苍生之中。”三泉转过头,看着白风笑着问道,声音又变得掷地有声起来。
白风回以一笑:“我不是他们,不清楚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
三泉释然,看向眼前:“也是。”
他不是白风,也不清楚白风有没有把自己也算在苍生之中,远道而来只为了救几个素不相识,素味平生的人,这样的人,比起母亲,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实在不清楚舍己为人到底有什么好。
他只想对家人和朋友好。
如今,只想对三林和白风好,不过,他很快就会回到平城,白风也不会无缘无故再来平城,他清楚白风也在担心着除妖师内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白风的父亲,白锦如。
走过长廊,又穿过了山中的甬道,走了一路,终于来到白锦如住的院子。
三泉跟着白风见到了站在院中的白锦如,一身白衣,有大侠之风。
三泉不自觉又看向白风,暗暗比较着,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白风和白锦如不愧是亲生的父子,很像,倒不是面容很像,而是那种气势。
一眼看去,都是可以值得信赖的人。
但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人。
“这些日子你去哪了?除妖师内可没有给你除妖的任务。”白锦如一见白风便走了过来,不满地质问着白风,“白絮也和我说不知道你去哪了,她和你串通起来到底在瞒着我什么事?”
白锦如挥了一下手,院中的亲信都退下了。
白风眼见亲信离去,在白锦如的面前顿时变了脸色,嘴边扬起轻蔑的笑意:“我和白絮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事情,倒是父亲你自己,是不是收到了什么东西却没有让大家知晓。”
这么一说,白锦如便想明白了。
他心中一慌,明白是平城来的求救信让白风给看到了,白风这几日是去了平城,还带回了一个幸存的除妖师。
白锦如打量起白风带回来的三泉,当着三泉的面,脸上有些难堪,这个少年的眼睛似乎能洞穿他心中害怕的事情。
三泉依旧不开口,面上挂起了笑意,他已是恍然大悟,是白絮把平城有难的事告诉给了白风,而白锦如收到他母亲的求救信后故意隐瞒了下来。
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除非是……
十六岁的三泉已经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盯着白锦如的眼睛,细细看着,很快就从白锦如脸上不断变化的神情中瞧出了端倪。
“白风,我可以和你的父亲单独说说话吗?”三泉向着白风请求道,“关于接管我母亲留下的青红楼,我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要请教白大人。”
白风想起离开前没有和天岐说一声,也心急要回去安慰天岐,很快便答应了:“三泉,我回我自己的住处去了,等你们说完,你再来找我。”
三泉应道:“好。”望着白风走远。
白风一走,院子里就只有三泉和白锦如两个人,三泉看回白锦如的时候,脸色和白锦如一样,都不是很友好。
白锦如从三泉的话中得知,白风带回来的这个少年是她的儿子,三泉,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妖王是对平城那里曾经的四等除妖师下手了。
三泉主动露出笑意邀白锦如一同坐下:“白大人,我叫三泉,我的弟弟叫三林,我的母亲,白大人应该会有印象,毕竟之前也和白大人的儿子白风一样,是四等除妖师。”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锦如感觉眼前带着笑意慢吞吞说着话的三泉没有怀着什么好意,虽然心中有着愧疚还是忍不住逼问。
这一问激怒了三泉。
三泉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也不打算继续和眼前的大除妖师绕着弯路,开门见山道:“那我就直说了,白大人,你是不是和妖有所勾结?”
眼中的温柔神色已经荡然无存。
第六十五章 三泉不是一个弱者
白锦如愣了愣。
他皱眉暗自思索,这件事怎么会有别人知道,站起身,牢牢注视着三泉,眼中暗藏的惊讶很快变为怒意。
这个少年是在试探他。
白锦如装作大度不计较的模样坐下,道:“念在你母亲曾是四等除妖师,我不和你计较这一回,既然白风带你来到了这里,那等九等除妖师的考试过后,你自然可以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三泉微有不满,“我的弟弟三林可还在平城,我只想早日回去接管我母亲留下的青红楼,所以还要请白大人破例一次。”
三泉不急不缓,来到白锦如的面前自上而下盯着白锦如的眼睛,丝毫没有畏惧眼前坐着的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大除妖师。
白锦如被盯着不自在,不得已又站起身来,问道:“破例什么?”声音不怒自威,颇有大除妖师的风范,却已经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他不甘示弱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这个白风带回来的三泉,似乎认定了他和妖王有所勾结。
三泉转过头,走出一步,在白锦如身旁的石椅上坐下,慢慢抬起头,道:“让我早日参加除妖师的考试,或是不参加直接就让我成为除妖师。”
要成为除妖师。
白锦如挥了挥衣袖,背过身去:“除妖师内从没有这样破坏规矩的先例。”
那人和妖勾结的先例是谁开的?
三泉收回目光,把右手靠在石桌上,歪着头看向不懂礼貌的白锦如,开口时话中多了一丝嘲讽的意味:“规矩都是人定下来的,除妖师内最大的一个规矩应该是害人之妖必除之,害死我母亲的妖,白大人打算如何?”
白锦如不会希望这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所以,这是他的筹码。
又被威胁,白锦如难免想起曾经被妖王威胁的事,不由涌上怒气,而眼前这人年纪轻轻,让他心中怒气更盛。
但和妖王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一旦皇上得知,就要连累很多人。
白锦如转身面向三泉,压着怒气承诺道:“我会派除妖师去追捕他们,还你母亲一个公道。”
“公道。”三泉笑着步步紧逼,“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些晚了。”拍着石桌站起身,眼中冒出怒火,“既然白锦如大人是如此记挂我的母亲,那当初又为何不派除妖师来相救。”
白锦如的良心受到拷问,不得已败下阵来,咬牙切齿道:“你想如何?”
三泉笑了笑:“我已经说过了。”
白锦如迟疑不决,垂下眼睛纠结半天,终于抬起头答应道:“从今天起,你就接管青红楼成为新一任的七等除妖师,除妖师的腰牌我会派人给你送去。”
“那就多谢白大人。”三泉轻轻点了一下头。
白锦如脸上溢满不屑。
三泉亦是不屑白锦如会有所愧疚,如果愧疚了算不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这样,对于坏人而言,似乎太过纵容了。
被坏人害死的人,又是何去何从,也是成佛吗?那这世上,不是遍地都是佛?如果不是成佛,为何不当个坏人。
活得自在,死后还能成佛。
转身离去找白风的时候,三泉又停下,好心提醒道:“三泉念在白大人是白风的父亲这份上,也想请白大人日后要好自为之。”
坏人,他还不够资格当坏人。
说是提醒,其实是威胁。
白锦如握紧手中的拳头,好自为之,当初妖王那般威胁他,他不过是想要让家人,让整个除妖师都无恙而已。
这个少年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有资格来教训他。
他是大除妖师,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几个人的生死而已。
还有,整个除妖师的安危。
三泉往前走去,云淡风轻道:“与虎谋皮,那么终有一日,会分出个高下,不是人扒了虎的皮,就是虎撕下人的皮。”
虚伪的皮囊,卸下后,便只有一具血淋淋的身子,不管是虎还是人,都是需要一张皮的,为了掩盖那些惨不忍睹的东西。
这些他当然知道。
三泉走后,白锦如一拳捶在石桌上。
亲信听见动静陆续进来询问,白锦如冷冷道了一声:“没事。”
除妖师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全。
白风的院中。
天岐正在练剑,白絮在一旁看着,白风一路快步回来,白絮欣喜地向着天岐道:“天岐师父,你快看,我哥回来了。”
天岐利索地收回剑,看了眼朝她走来的白风,又自顾自练起剑。
她暗自生气。
出去连声招呼也不打,分明是想要让她和白絮为他担心。
白风知晓天岐生气,眼神中多了一些无奈,想着天岐一时半会也不会原谅他便也临时换了方向,走到白絮身旁道:“平城现在已经没事了,这次多亏了白絮。”
白絮被夸奖后也有些得意:“要是我也是除妖师,就能跟着哥哥一起去了。”
听到这话,白风立刻看向已经是九等除妖师的天岐,猜想着天岐也是想要和他一起出去的,毕竟留在除妖师内也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
不过,天岐独自出去,他不会放心。
所以,至少等天岐当上六等除妖师后,他才能带着天岐一起出去。
只是。
以天岐的资质,四年过去怎么会还是九等除妖师,他问过天岐,考试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天岐也不说,除妖师的考官又都是归父亲白锦如的妹妹白秀秀管的,白秀秀一向是公私分明,不会泄露太多东西。
他就去问了白秀秀的儿子白凌,白凌也是不清楚,过分的是,白凌还说着风凉话:“九等除妖师不用出去找罪受,多好。”
所以白凌一直是九等除妖师。
很好。
只是,一直留在除妖师内,天岐似乎一直有着心事。
九等除妖师之后的考试,除了笔试,还会有比武和当着考官的面回答问题,说说留在除妖师的目的这些东西,该怎么说,他也都教给天岐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未思索出什么,三泉已经找来了。
“白风,我已经和你父亲谈好了。”三泉走向白风,望着远处的天岐看过一眼后,又收回视线看向白风身旁的白絮,微露笑意。
白风回神,惊讶道:“这么快。”
三泉笑得有一丝得意:“我不喜欢把事情拖太久。”
白絮正要问来的人是谁,白风便已经朝着三泉道:“那我先送你出去。”
三泉笑着回道:“多谢。”
白絮也就继续坐下盯着天岐练剑。
走出院子,白风有些犹豫地出声:“我有一个徒弟,她叫天岐,以后她要是去了你那里,你能和她成为朋友就当是你对我的感谢了。”
“天岐。”三泉喊了声,猜道,“是那个在你院子里拼命练剑的姑娘吗?”
“你看到了。”白风的声音有了起伏。
“很漂亮。”三泉面带笑意。
白风脸色严峻:“不要打她的主意。”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被一个大不了她几岁的男孩子说很漂亮,不是心怀鬼胎又是什么。
三泉收回笑意,出神道:“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打她的主意。”白风不信三泉所说,不满地提醒着,天岐不过才十四岁,三泉却说因为天岐想起了他的母亲,这话他是没有经过脑子便说出来的吧。
可没经过脑子,一般都是真话。
三泉轻笑,不急不缓道:“你身为师父,这样的在意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白风毫不在意地盯着三泉回道:“如果给不了天岐想要的,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招惹天岐,你还很年轻,或许不明白,但我相信以你的才智,很快就会明白的,到时候,你可以决定,要不要做天岐的朋友。”
天岐,以前是经历了什么吗?
他不是最聪明的人却也不笨,是白风太过在意天岐会受伤。
白风还真的总是为别人着想。
三泉不再多问,只是道:“你的妹妹很可爱,你应该担心她会被别人惦记着吧。”
白风露出了笑意:“白絮被那么多人喜欢,她也很开心。”
三泉笑而不语。
临近除妖师的门口,白风还担心天岐会生他的气,急着回去话也说得急促了些:“我不能再离开除妖师了,我找人送你早日回平城。”
三泉摇头:“不用了,如果有一日,天岐来我这,我也会和你一样,为天岐打破规矩,好好招待的。”
白风微微有些讶异,片刻后笑道:“天岐以除妖师的身份出去,你能为她打破什么,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
三泉应了一声:“好。”
“那我们算是朋友吗?”三泉停了下来,站在白风的面前,虽是少年,却很沉稳。
白风露出笑,清亮的声音回道:“你说呢。”
“那我就先走了。”三泉笑着转身。
白风一个人站在原地,目送三泉离开,想起三泉母亲遭遇的事情,心里感触颇多,嘴上开始嘀咕起来:“也该让天岐多结识一些朋友,以免日后身边没有可以帮衬的人。”只有白絮这个爱惹麻烦的姐妹,可还远远不够。
白絮不给天岐帮倒忙,他都该暗自庆幸了。
三泉,倒是还不错。
可还不够。
白风往回走去,心中盘算着日子,白絮也快要去参加九等除妖师的考试了,到时候,可以让天岐先跟去看看。
第六十六章 只是喜欢不会直说
青红楼。
三泉将目光从树那边,又移回到天岐的房间,现在的青红楼,已经不是以前母亲掌管的青红楼了。
身为新一任的七等除妖师。
他给青红楼定下了新的规矩,那就是青红楼只接待远道而来的除妖师,因为已经有妖盯上了这里,寻常人留下太过危险。
或许这也是三林和他渐行渐远的原因。
渐行渐远。
三泉站起身,放松了一下疲乏的双眼。
这渐行渐远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每天很早的时候,三林都会从这里出发去北城或是南城的城门口,而他一直留在青红楼内,自然是渐行渐远。
到了很晚的时候,三林就会自己回来了。
相距甚远的心,也在重逢的那一刻安定下来。
九年前。
他从都城回到平城,心中想着的就是赶快回到青红楼去见三林一眼,看看三林是不是和离开的时候一样。
没想到,还没进城便看见三林了。
三林和那些守城的士兵一样,穿着一模一样的盔甲,但他还是一眼就见到了那些人中的三林,因为于他而言,三林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是他的亲弟弟,也是他最想要保护的人。
多日不见,三林似乎又长高了。
“三林,我回来了。”
三泉坐在马上按捺不住欣喜,隔着一段路高声呼喊。
三林从城门口抬起头望去,不由扬起了笑意,很快又故作镇定地收回了视线,三泉这么开心是当上除妖师了吧。
“三林,这是你和我说的三泉吗?”
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来到三林的身边,一脸钦佩道,“你的哥哥,看上去很厉害,你不赶快和他打个招呼吗?他在喊你呢。”
三林看也没有看身旁的人一眼,心中还在介怀着父母的死,也还在怨恨着都城的除妖师见死不救的事情,便随口回道:“黑牛,我不聋。”声音并不响,慢吞吞的语气中却有着几分欠打的意味。
黑牛有些生气,但和三林相处了几日也明白三林本性不坏,便继续提醒着三林:“你哥回来了,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快和他打个招呼啊。”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三林又偷偷看了三泉一眼,在三泉骑马来到身边前,小声地装作很不在意地回着黑牛的话:“我开心,我是心里开心。”
这几日,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了。
黑牛摇了摇头,不明白三林在生什么气。
三泉来到三林面前,下了马,朝着三林身旁的黑牛礼貌地轻笑了一下,又看着三林局促不安地问道:“三林,我出去的这些日子你没事吧。”
没事?
怎么会没事?
身体没受伤就没事了吗?心事也是事,藏着,只会拖累身体。
“我有事。”
三林抬头对上三泉的视线,眼神平静,声音微微发颤,心中不再生气,还是闹起了别扭。
三泉着急起来:“哪里受伤了?”
担忧的目光游走在三林身上,手抬起却不敢乱碰,生怕弄伤了三林。
三林注视着三泉,见三泉着急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很难受。
三泉也忽然反应过来。
四目相对,所有的担忧都已写在眼中,一时沉寂,怨气烟消云散。
三林慢慢抬起手放在胸前,指了指左边的地方,继续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三泉,你知道吗?在你走的这些日子,我这里痛得让我坐立难安,它也一直在想一个人。”眼中含着的泪水缓缓溢出,出卖了他的喜悦。
见到三泉的喜悦。
“想得让我,让我每晚……”三林还是没有忍住,话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都不能安然入睡。”眼前的人是他睡不着的源头,是罪魁祸首。
三泉愣住,回来的一路上都没有料到三林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终于回来了。”三林低下头,放下了手,声音很低迷。
三泉从惊讶中回过神,立刻抱住了三林,尽可能用着柔和的语气安慰着三林:“我不过走了七日不到,你哭什么,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我也没事。”
三林反驳道:“我没有哭。”刚说完便在三泉的肩上抽泣了两下。
“三林,我回来了。”
三泉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三林的后背,安抚着他这个已经害羞的弟弟。
三林没有忍住,在三泉的肩上落下几滴眼泪,浸湿了三泉肩上的衣服。
黑牛在一旁看得不太真切,走动几步来到三泉身后,看好戏一般地盯着三林。
三林初来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平时也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现在会伤心难过的模样错过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三林从一片模糊中看见了黑牛,脸色立刻冷漠起来,盯着黑牛眨了一下眼睛。
黑牛隐约感觉有些不妙,因为他从三林的眼中看到了不满的神色。
下一刻。
三林就扯动嘴角,往后站直身子,把原本放在三泉背上的手收回到三泉的身前,轻轻往前推去,一下子离开了三泉的怀抱。
三泉没有料到三林会推他,站立不稳便不由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上了黑牛的头,黑牛吃痛惊呼一声,揉起头来。
三泉转过身去看发生了什么。
三林伸手抹去了眼泪,少了一些怒气,他和三泉是兄弟,多日未见,连重逢也要被人打扰,黑牛真是没有一点眼力。
以后,还要多教教黑牛学会偷懒。
三泉忙着替三林和眼前的人道起歉来:“你是三林的朋友吗?我是三林的哥哥三泉,一时没站稳撞到了你,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黑牛连连应道。
三泉听了也就放下心。
黑牛绕过三泉,来到三林面前,还在揉着额头,质问道:“三林,你这小子,好端端地推你哥干嘛?”
三林扬起头,看着三泉把眼泪硬挤回去,话中还是带着一丝生气的口吻:“我不想他一回来就抱着我,好像我会跑掉一样。”
三泉忍不住笑了:“我没这么想。”
黑牛见三泉和三林有很多话要说,便让到一边继续站着岗。
“你是除妖师了?”三林冷冷问道。
“是七等除妖师。”三泉点头。
三林不再看着三泉,这么容易就成为了除妖师,也难怪除妖师中鱼龙混杂,也不乏鱼目混珠的人:“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先回去。”
三泉无奈喊道:“三林。”
“先回去,给我把晚饭做好,我要吃鸡腿。”三林吩咐着三泉。
三泉笑着应下:“好。”临走又体贴地问道,“除了鸡腿,还要别的吗?”
“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三林不耐烦地回道。
三泉笑得更开心,一扫多日奔波的疲惫。
弟弟,是如此在意他。
回到了青红楼,他就忙着做起饭来,心中还有些紧张,已经有几日没有做饭了,不知道厨艺有没有退步。
好在三林并不挑剔。
回想完三林的事,三泉又坐回到石椅上,望着院中的树,想起天岐的事。
天岐来到青红楼的时候已经不是除妖师了,身上也只带了一块木腰牌,他让天岐住在这里也算是和白风一样,为天岐打破了青红楼不接待除妖师之外的人,这个规矩。
仅此而已。
至于别的,他当初已经答应了白风。
如今便不会和天岐说出他心中另外生出的好感,毕竟,白风对天岐,到底有没有僭越师徒之情,也只有白风自己知道。
白风当初要接他和三林去的是都城,而天岐姑娘不同,这也是他后来从一些好事的除妖师口中听来的。
天岐姑娘是在还没有成为除妖师的时候,就留在了白风身边,留在了除妖师内。
在他看来,白风对待天岐姑娘还是要偏心一些的。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白风带他去除妖师那一回,他亲眼目睹天岐专心练剑,就已经欣赏着这样的女孩,如今,对天岐又多出一份好感,也和天岐从女孩变成女子有关。
三林说得没错。
他是喜欢除妖师内的一个美人。
不过,他当除妖师,为的不是美人。
三林应该是从以前就一直喜欢他的,只是没有直说而已,不然,三林也不会在听了母亲的鬼故事后非要缠着他了。
他当除妖师。
是希望能照顾好怕鬼的弟弟。
第六十七章 你们三个和我最像
九年前。
鱼幽因为遇见了突然出现的大除妖师白锦如只能回去,回妖族的路上一脸愤懑,连拦在前面的安蒙也要手下来提醒。
“鱼幽大人,前面好像是安蒙大人。”
鱼幽顿时收回怒气,让身边的手下先离开去找妖王:“告诉妖王,我马上就会过去。”
手下走后,鱼幽和安蒙相对而立。
两人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安蒙先开了口,道出两字:“过来。”
鱼幽顿时没了先前的气势,走到安蒙的面前不自觉低下了头:“安蒙,我不是有意隐瞒你。”
鞭子垂在了地上。
安蒙知道鱼幽说的是哪件事。
真是一个愚蠢的弟弟。
安蒙看了眼鱼幽顺从的模样,把目光移向别处满不在意道:“那你现在可以先坦白。”
鱼幽抬起头,犹豫了一下如实道:“我瞒着你去和父王求情,让他再给我一次机会。”
“失败了。”安蒙又看回鱼幽,声音有了一丝起伏,“你这次出去十之八九是失败,还会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十之八九会失败,那就是说还会有十之一二是有机会做好这件小事的。”鱼幽捏紧了手中的鞭子,脸上浮现出笑意,笑着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鞭子,手开始有些发颤:“我亲手毁掉了这机会。”
安蒙把手放在鱼幽肩上,鱼幽稳住手愣了一下盯着安蒙。
安蒙肯定道:“是白锦如出现阻拦了你。”
鱼幽讶异地点了点头,还浑然不知妖王是拿他去引诱白锦如出来。
这整件事就是一场试探。
安蒙收回手:“去见妖王吧,之后先安心留在这里。”四年过去,妖王对于和大除妖师白锦如的合作似乎也产生了矛盾,妖族内因为狐族几乎被灭族而弄得人心惶惶。
扶植一个新的大除妖师,和平定妖族的内乱都是妖王要做的事情。
白锦如已经不愿和妖族合作了。
“记住,不要再惹事。”安蒙沉声提醒。
鱼幽使劲点了点头:“安蒙,下回我一定听你的。”
又有一个人冒了出来:“早听安蒙的不就好了吗?”是刘轩云,脸上带着笑意从安蒙身后的地方走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鱼幽往旁边走了一步,盯着刘轩云,心中的怒气又涌了上来,攥紧着鞭子恶狠狠道:“又是你。”
刘轩云浑然不怕:“是我。”
他继续慢悠悠地往安蒙的身边走着,视线往边上看去:“安蒙,你觉得妖王会怎么做呢。”周围没有别的人了,安蒙刚才在看什么?
安蒙没有转身,压低眼道:“不听话的人留着便是威胁。”
刘轩云同意地点头,再抬头时眼神坚定,半开玩笑半严肃地问着安蒙:“以后,我要是不听你的话呢,你也想除之而后快吗?”嘴边又隐隐有着笑意。
安蒙不由笑了,转过身对上刘轩云的眼睛,冷声道:“你没有威胁,至于听话。”又笑了一声,“听话的手下有很多。”
“我却只有一个。”刘轩云毫不犹豫地接道,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我有着自己的想法,不过,有一个想法我们都是一样的。”
安蒙瞥了生着气的鱼幽一眼,没有回答。
他当初愿意帮鱼幽,也是因为看不惯同是家人却要欺负其中一个,不过,他也在那时明白了一件事。
鱼幽和那些欺负他的人不是家人。
刘轩云看着鱼幽,轻笑道:“鱼幽,你看安蒙多关心你,知道你要回来,就刻意在这等着你,你却还有事瞒着安蒙。”
鱼幽怕安蒙受刘轩云的挑拨,当即抬起手,想要挥动鞭子给刘轩云一个教训。
刘轩云早已料到也没有闪躲。
安蒙抬起手拦在鱼幽面前,侧过头责怪鱼幽道:“鱼幽,你还是这样冲动。”
刘轩云偷笑:“冲动可是要吃大亏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刚拿鞭子就想教训我,反倒是被我给教训了。”
想起那件事,鱼幽便止不住怒气。
安蒙见状也朝向刘轩云,微有不满:“你也少说两句。”
刘轩云见好就收:“好,好。”
“既然来了,一起走。”安蒙往前走去。
鱼幽眼睛通红,瞪了刘轩云一眼后,才跟了上去,刘轩云自觉走在安蒙身边,有安蒙作陪,会感觉安全许多。
这整个妖族,安蒙是最正常的人了。
安蒙走了几步往刘轩云这边看去,眼里藏着怨气,要不是担心他走后,鱼幽会对刘轩云不利,他才不愿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三人来到妖王面前,早已有着一个人恭敬地等在那里。
是钟冥。
妖王朝钟冥点了一下头:“你先去吧。”去杀了白风,给那个不听话的大除妖师一个教训。
钟冥离开的时候也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安蒙,鱼幽和刘轩云,安蒙还是板着脸,鱼幽对他不屑,只有刘轩云依旧挂着笑意。
“早去早回,小心点。”刘轩云出声提醒。
钟冥应了一声:“嗯。”
妖王依旧坐在位子上不起来,伸出右手靠在腿上探出了身子朝着鱼幽轻蔑道:“怎么,怕我会罚你,所以就带上了你的两个哥哥来吗?”
鱼幽不满地看着刘轩云,反驳道:“他是自己要跟来的。”
妖王的目光又到了刘轩云身上:“轩云,难得见到你会出现在我面前。”
刘轩云上前一步,笑着回道:“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说完便让到了一边。
妖王坐直身子看向安蒙,试探道:“这回,你也要帮着鱼幽?”
鱼幽当即跪在地上:“鱼幽自知办事不力,甘愿受罚。”瞥了眼身旁的安蒙,解释道,“我回来的时候,安蒙也是刚好路过。”
“路过,那还真是凑巧。”妖王收回了目光,散漫地盯在身旁。
“我不是路过。”安蒙厉声回道,低头看了眼鱼幽又毫无畏惧地盯着妖王,明知故问道:“鱼幽这回出去,遇上白锦如,不知道那位一向事务繁忙的大除妖师是不是碰巧路过那里?”
“没错,是我派人又去提醒了他一遍。”妖王站起身,“所以,他没忍住就去鱼幽去的那个村子看了一眼,不过,没完成我交代的事就要受惩罚。”
“鱼幽回来,已是万幸。”安蒙显露不满。
妖王轻笑,走近安蒙的面前:“他做事不能干净利落,才会拖到白锦如前来,这,你也要怪到我的头上吗?”
安蒙眼神不甘示弱,还是低下头。
“父王,打算怎么处罚鱼幽呢?”刘轩云在一旁缓和气氛。
妖王走到鱼幽面前,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转过身慢条斯理道:“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儿子,而且身上都有着像我的地方,我也很欣慰看到你们团结,不过,我最看好的是轩云。”
刘轩云皱了皱眉,偷看着安蒙,心中叹气,果然安蒙听了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不过,比起鱼幽的不满简直是微不足道。
妖王笑着看向刘轩云:“轩云,你说我该怎么惩罚鱼幽,和非要犟嘴的安蒙呢。”
掌握权到了刘轩云手上,刘轩云也丝毫没有胆怯,很快就想出了回答:“鱼幽没有办好事情,就让鱼幽一个人受罚,和我无关,和安蒙也无关,不过,父王既然让我来说,那我会好好罚鱼幽,罚他不能离开妖族。”
妖王往前走去,欣然应下:“那就听你的。”
第六十八章 回忆就先到此为止
钟冥离开妖族后,一直潜藏在都城,打探着除妖师和白风的消息,离开前,妖王只告诉他,除妖师的住处是在都城外的山中,并没有告诉他,到底在山中哪里。
他便在都城内先定居。
住在都城的日子里,他想了许多,也开始觉得妖王是故意隐瞒了除妖师的住处,不想把这件重要的事告诉给他这个外人知晓。
时间一天天过去。
直到天岐当上六等除妖师,和白风一起出外除妖的那一日。
那是天岐来到除妖师内的第八年。
鸦岑来到除妖师内已有三年。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在白风受伤后,白锦如主动进宫面见皇上,退下了大除妖师之位,之后除妖师由白锦如的妹妹白秀秀暂为看管。
天岐已经十七岁。
白絮十三,鸦岑十四,白风二十七。
白絮是九等除妖师,天岐是六等除妖师,鸦岑凭着没日没夜的努力,在一年内从九等除妖师升到了七等除妖师,又用两年时间从六等除妖师到了五等除妖师,如今要参加四等除妖师的考试,有望成为最年轻的四等除妖师。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
除妖师内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谁也不会料到,就在今日,白风的右手将会再也用不了剑。
除妖师内的监牢,密不透风,只有一条上面的路通向暗无天日的监牢,每隔几步路的墙上都点着几根蜡烛,不分昼夜地点着。
烛火晃动了几下,有除妖师押着一只受伤的妖进来了,等待这只妖的,将会是除妖师们的严刑拷打。
妖却一点也不怕,欣然赴刑。
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周围,不愿放过看到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蜡烛。
妖的名字是尧炙。
是妖王派他进来的,数年前,妖王发现了这山中的除妖师住处,却没有贸然进入,而以后要攻打这里,提早知道内部的构造也有利于妖族。
妖王便想派人潜入除妖师中画出地图。
标出重要的地方,会住的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陷阱和密道。
任务十分艰巨,而奖励也十分诱人。
是解药,蛊毒的解药。
尧炙带着怨气看了眼押着他往里走的除妖师,出声讨好道:“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会走的。”
除妖师听了只当尧炙要耍手段,狠狠推了尧炙一把后厉声道:“废话少说。”锁链的声响变得急促了一些。
尧炙无奈地低下头,拖着脚步往里走。
这路是他自己选的。
直接潜入,被发现了要是不能及时逃走,肯定会被打死,而且他只知道除妖师的藏身处在山中,连妖王都不敢直接进去,他一个人进去简直就是嫌命太长,要去找死,当然,冒充想要参加除妖师内考试的人,这是个好主意,但在都城内住下的那几日,大除妖师都会来看上几眼,别的除妖师也会查户籍一样细细盘问他们,查过之后还要脱去全身衣物检查,简直是比妖族的规矩还要变态。
或许除妖师有办法借此来辨别人和妖。
他是妖的身份要是暴露,还是难逃一死,而且是光着身子来,光着身子去,生不带来,死,他还是想要带件衣服去的。
可惜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除妖师给弄破了,还沾满了他的血。
尧炙叹了声气。
先前,他想来想去终于选出了一个办法,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办法,那就是一开始就把妖的身份给抖落出来,让除妖师带着他回到除妖师内。
现在看来,这办法真不算是个办法。
不过,等他逃离了这里,困扰了他二十多年的蛊毒也就能解掉了,妖王答应了他,事成后会给他解药。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进来的那条路,他已经记住了。
之后,是要想办法离开监牢,把这里的地形全部记在脑子里,他和轩云大人一样,虽然妖力并不强大,但却有着别样的本事,记性好,跑得快,耍些小手段是他的强项。
只是,身上有蛊毒,始终是隐患。
隐患一日不除,心中的不安一日不消。
他尧炙总有一日要离开妖族,一身轻松地活在这个世间。
来到刑架前。
尧炙被除妖师捆上刑架,面色轻松不起来,惊慌地看着被捆住的手脚,不安地想着除妖师会拿什么来折磨他。
是鞭子。
“啊,好痛……”
声音只在监牢内回荡。
尧炙咬着牙,心中有些后悔,还是冒充要参加除妖师考试的人,“啊”,要好,现在被打也是光着身子的,这鞭子落下来比鱼幽还变态。
因为他逃不掉。
“啊……各位,轻点打,再打我就要晕过去了,晕过去了还怎么告诉你们事情。”尧炙忍不住痛心存侥幸地求饶道。
“那还不快说,妖族的领地在哪?”
“呃,不知道,能不能换个问题?”
“给我打,狠狠打。”
“啊,不要啊。”又是接连不断的哀嚎声。
监牢外一只鸟雀动了动脑袋,挥动翅膀往别处飞去。
鸟雀来到了白风的院中,落在枝头。
在这里,并不会听到从监牢中传来的哀嚎声,每个人脸上却还是忧心忡忡,天岐,白风,白絮,鸦岑,四人都因为白风要离开除妖师去除妖的事而聚在了一起。
天岐轻轻拽着白风的衣袖,个头没有白风高,只能仰着头看向白风,眼中满是期待:“师父,你上回不带我出去,说是要让我安心准备除妖师的考试,好早日当上六等除妖师,现在我都已经是六等除妖师了,可以和你一起出去了吧。”
话中没有一丝撒娇的意味,反倒是有些埋怨。
天岐想出去打探一下花渐的消息。
白风微微皱了眉,把天岐的这种举动当成了是在撒娇,他疑惑,天岐从来不会这样撒娇的,今天这么反常看来是有人在教唆。
“白絮。”白风故作严厉地喊了一声,吓得白絮一个激灵。
“怎,怎么了?”白絮小声问。
白风无奈道:“我要出去的事,你是我们四个中第二个知道的,是不是你告诉给了天岐,又让天岐这么拉着我的。”
白絮摇了摇头:“我只是把你要出去的事先跑回来告诉给了天岐师父。”
只是告诉,没有教唆。
白风盯着白絮又看了一会,脸上不自觉浮起了笑意,天岐终于好好把他当师父了,看回天岐一口应下:“好,这回我就带你一起出去。”
天岐点了点头,松开手。
白风心中有一瞬的失落,提醒着天岐:“有什么要带出去的东西,先去整理一下。”
“嗯。”天岐跑向房间。
白絮见了眼红,小声道:“我也想跟去。”
白风回头盯着白絮,厉声道:“你不许去。”
白絮哼了一声,不许去就不许去,她本来就是想想的,不过白风非要偏袒天岐师父,那她也就不会轻易答应不去。
她是白风的亲妹妹,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白风心里在想什么,刚才天岐拉着白风的手,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就算是她让天岐这么做的,他也该私下里来谢她,他倒好,当着大家的面来怪她。
“我为什么不能去?”白絮不满地逼问道。
白风知道白絮存心要惹事,也不怕麻烦地解释起来:“除妖师内的规矩,是只有六等除妖师才能独自出外除妖。”
“可我是跟着你们的,鸦岑也会去,这样都不行吗?好哥哥。”白絮拉上了白风的手,放软了语气求道。
白风心中有所动容,白絮撒起娇来,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鸦岑见了白絮投来的目光,也帮说:“我一定照顾好白絮。”
白风摇了摇头,还是一狠心甩开了手,小时候已经太惯着白絮了,现在该用些别的手段来教训白絮了:“白絮,你不是很早以前就说过想要变得和天岐一样厉害吗?我身为你的哥哥,看到你什么时候成为了六等除妖师也就欣慰了。”
他想起三年前急着离开除妖师,去帮平城内的除妖师,那时,是白絮到了可以参加九等除妖师的最小年纪,去父亲房中找父亲,没有找到,无意间发现了一封书信。
所以,三泉真正要谢的人应该是白絮。
没有白絮告诉他这事,他也就不会去平城,只是回来后,天岐便有些不满。
尤其是后来鸦岑和白絮去参加九等除妖师考试的时候,他叫天岐偷偷跟去看看,天岐更是不愿喊他一声师父,后来出去,他也就会和天岐都说明白是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了些什么。
和那时比起来,天岐又变了许多。
天岐向来聪明,应该是明白他这个做师父的,对她的关心,她真正在气的是他那回出去前,都来不及和她打一声招呼。
而白絮……
“骗子哥哥。”白絮冷冷骂道。
白风回过神,有些生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白絮说:“三年前,我和你说,我要是也是除妖师的话就能跟着一起去了。”
白风回想起来,他是听过这话,可他并没有答应。
“你那时已经默认了。”白絮故意纠缠道。
白风笑了笑:“那白絮还记不记得,我默认的时候看的是谁,我好像是默认天岐可以在成为除妖师后跟着我一起出去。”
白絮瘪了瘪嘴,拉着鸦岑作势离开:“鸦岑,你不是说你快要参加四等除妖师的考试了吗?我先和你比试一下。”
鸦岑犹豫了一下,答应道:“好。”
两人刚走,天岐便从白风身后走出来,盯着白风,严肃地问了一句:“白风,你说默认我成为除妖师后就可以跟着你出去,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白风看向天岐,看出天岐想要出去的心思,心中愧疚却也不想解释太多:“天岐,你还不知道白絮,我怎么会默认这种事情呢,我今天过来本来就是想要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的。”
没想到白絮还要快一步。
“想。”天岐很快答道,急着走近一些。
白风笑着摸上了天岐的脑袋,说道:“已经这么高了,再过几年都要超过师父了。”
天岐思索了一会,看着白风回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是啊。”白风笑着问,“都收拾好了。”
天岐笑了一下点头。
白风又道:“那我们出发吧。”只要他好好照顾天岐,天岐也是会改变对他的态度的,和他无关这样的话,天岐应该是不会说了。
作为师父,他很欣慰。
第六十九章 半夜三更上房揭瓦
“天岐大人,我睡不着。”
从地下的凉席上传来了声响,刘轩云头朝上,望着房梁发着愣,嘴里念叨着,见天岐不理会又歪着头看向床上的天岐,面露委屈。
屋内的煤油灯还在发出黯淡的光辉。
越到远处,光越是暗,刘轩云的身上还能照到光,睡在床上的天岐身上则是一片暗淡。
天岐睁开眼,很快便习惯了醒来时的景象,看也没有看刘轩云一眼,就抓过床上的被子往外扔了下去:“刘轩云,你睡不着就拿这个垫在你的脑袋下面,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虽然还没有到起床的时候,但被打扰了不得已要醒来的时候,天岐还是有些起床气。
被子埋住了恼人的家伙,终于耳根清净。
天岐用手摸了摸额头,又闭了一会眼睛,她感觉今天这一天,比以往在烈日下练剑的每一天都要累,不是身累,是心累。
身累睡一觉就好了。
而心累,就会心烦意乱,休息不好,第二天便是身累了。
虽然刘轩云折腾了一天,到现在说出口的话也少了很多装傻充愣的成分,听上去也不像先前那般心烦意乱了,但她静不下来就睡不着。
天岐看了眼地上从被子里挣扎着出来的人,眼皮耷了下来,眼神中更多的是无奈。
刘轩云直起身子,把扔下来的被子抱成一团,放在胸前看向天岐推辞道:“天岐大人,我不是要抢你的被子。”
真是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语气。
天岐“腾”地一下从床上直起身子,猛地转头盯着不让她早点休息的刘轩云,尽可能冷静下来逼问道:“刘轩云,你睡不着,那你想怎么办?”
分明是他自己捣乱,还和受了委屈一样。
她的手已经抓在了枕头边放着的剑上。
“怎么办?”刘轩云低下头埋在被子上,余光瞥向了天岐的手上,斟酌着口气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以前,我都没有这么早休息过的,这里又没有书可以看。”
书,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喜欢听故事,看有故事的书,不过除妖师内很少有这样的书。
“要看书?你一个人无聊就把你看的书里的东西背一背吧。”天岐松了手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低,“说一说那些药吧,免得日后记不住。”
刘轩云从被子上侧头去看天岐,见天岐睡觉也不把头发放下来便好心提醒道:“天岐大人,你头发还没放下来呢。”
“嗯。”天岐应了一声,抬起手放到了脑后,又翻了个身面向床外。
过了片刻,天岐都没有动作。
又过了片刻,天岐把手叠放到了身前,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刘轩云见天岐不愿再搭理他轻叹了一声气,起身把被子盖回到天岐的身上,把边角都折好后,盯着天岐疲惫的脸面无笑意,转身准备回去躺下的时候,嘴里已经开始念叨起他在妖族的书中看到的那些东西:“麻黄,茎头开花,花小而黄,丛生,子如覆盆子,可食……”
天岐听着渐渐入睡。
到了半夜,天岐感觉身上有些闷热,便忽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房内是一片漆黑。
往地上看去,隐约能看见个人影,刘轩云也已经睡着了。
天岐掀开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又看了地上安静下来的人一眼,深呼吸一口气,拿过了身边的剑轻声往外走去。
天有些热,密不透风的,她要出去透透气。
等等,她身上的被子……
天岐又折了回去,拿起床上的被子替刘轩云盖上,顺便也塞好了被子的边角,既然刘轩云这么关心她,她当然也不能亏待了他。
天岐面带笑意来到了客栈的屋顶上,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房内盖着被子的人在她走后,也很快醒了过来,望着房梁露出了笑意。
客栈外,有微风,月将圆,星星很多。
今夜是个还算好的天气。
天岐来到房顶上,感觉这里还是要比屋内舒畅许多,睡到现在,身子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要刘轩云不再来打扰,那心神也很快能恢复到和以前一样。
她坐在屋脊上,剑横放在腿上,抬着头望着天上的景象,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心绪却还是很沉重。
离花渐消失,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花渐现在一定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面黄肌瘦的人,比起先前的刘轩云还要邋遢,毕竟为了不让她找到,花渐一定是想尽了脑子里的所有办法。
他这么聪明,还没有办法摆脱要害他的人吗?
竹林就在平城的后面,既然又来到这里,离开前还是去一趟竹林,万一能从那里找到什么当初没有注意到的线索,也就能多明白一些事情。
天岐叹了一声气,觉得坐着还是有些沉闷。
她想到了一个和白絮学到的办法。
天岐把剑拿在手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走,蹲下来后躺在了屋顶上,这样躺着,连看天也不用抬头了,很轻松。
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吧。
刘轩云要是醒来发现她不见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天岐把头转向一边,低声呢喃道:“算了,不想他。”
话音刚落,屋顶的另一边传来了声响。
天岐警惕起来,是有猫,还是有老鼠。
一个脑袋先冒了出来,刘轩云望见了躺着的天岐,放松地一笑,声音很轻:“天岐大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视线相对,天岐还是被吓了一跳,刘轩云怎么也醒了,真是说好的就不应,一说坏的就准得很,她急忙起身走向刘轩云的面前。
刘轩云把手放在了屋顶的瓦片上,想要用力爬上来,见天岐走来,便停在原地,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解释起来:“我是看床上没人便想出来找找。”
天岐往外张望了一眼,是刘轩云找的梯子不够长,收回视线居高临下地问着刘轩云:“你怕我丢下你?”
刘轩云没有迟疑,笑了一下应道:“是怕。”
天岐不屑地轻笑一声:“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会食言。”不像花渐一样,说好会一直照顾她的,却跑没了踪影。
刘轩云眨了一下眼睛,了然道:“我知道。”
“知道,还上来干嘛?我要回去睡觉了。”天岐转身往屋顶的背面走去,语气已经变得柔和许多。
这个时候,平城的人大多在安睡。
刘轩云自以为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是怕天岐大人被坏人抓走了,才来找你的。”目光中的真诚隐藏在了一片夜色中。
即便转身去看,也看不清分毫。
天岐还是愣了愣,她明白刘轩云说的话透露出的是关心,怕她被坏人抓走,担心她出事,不过刘轩云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她真被人抓走,刘轩云找到了她后也不过是多个陪葬的人而已。
天岐脑中一个激灵,难道花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想让她找到,所以故意躲着的吗?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为何不能说明白。
“你上来做什么?”
“陪天岐大人一起吹吹风,屋内太热了。”
“谁让你把……上来吧。”
“天岐大人,你刚才是不是要说,是我把门窗关上的,可是,我好像只关了门,窗是天岐大人你自己关上的。”
“我知道,吹风就吹风,把嘴闭上。”
第七十章 万籁寂静一日过去
三林倚靠在城墙内,望着夜幕深沉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今夜是晴夜。
月亮很亮,星星点点缀在其中,望着这样的景色,心也平静了下来。
平城的城门很晚的时候才会关上,因为平城晚上也还是会有外来的人经过这里,多的时候是十几个结伴而行的人,少的时候是一两个人,或是一夜无人。
和三林一同留下的还是白日里的黝黑男子。
这个男子正是黑牛,也是今夜要站岗的人,在所有的守卫中,和三林的关系是最好的。
三林低下头,往黑牛身边看去。
当初,他来到城门口,守卫们见来了新人都很热情地打着招呼,而他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就浇熄了别人的火焰:“我叫三林。”
冷冰冰的语气,再加上疏远的眼神。
人人望而却步。
他也丝毫不在意,拿上了长枪,就走到自己的岗位上。
黑牛却壮着胆子,朝他这个看上去并不好惹的家伙身边走了过来,扬起笑意露出了大白牙:“兄弟,我姓牛,他们都叫我黑牛,以后,你也喊我黑牛就行了。”
听上去有着一丝胆怯,但也能感觉到话里那种愚钝的友善,三林看了黑牛一眼,问道:“你的真名。”
黑牛傻笑起来,犹豫着不想说真名,因为真名牛大壮比黑牛还要难听些。
三林又耐着性子追问:“真名。”眼睛盯着黑牛不放。
黑牛便如实小声道:“牛大壮。”黝黑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窘迫和害羞的神色。
三林微微有些讶异,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那好,黑牛,以后你叫我三林就行。”
黑牛站到了三林的身边,感觉三林并不是很难相处便又问起别的:“三林兄弟,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三林往边上看去,停顿一会,怀着心事说起了和三泉在一起的事情:“我和我哥从小练武,在我母亲的手底下帮忙做事。”
“你哥叫什么?”黑牛笑着追问。
“三泉,他平时很努力,不过没有我厉害,只是会讨母亲欢心……”三林的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
黝黑男子打了个哈欠,看向迟迟不走的三林问道:“三林,你不是今晚站岗,怎么还不回去?你哥该等得着急了。”
三林动了动双脚,跟着打了个哈欠。
着急也不急在一时,反正经常如此,三泉也该习惯了。
“黑牛,没事。”三林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懒散,“我已经托美人去和三泉说了,他在家里反正也有的是人陪着。”不是人,就是那不是人的小东西,而那小东西也会带更多的小东西回家蹭饭。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小东西为何偏偏就缠上了他,难不成是因为他身上还有着,三泉做的那些吃的味道。
真有那么香?
不过是一般的好吃而已。
那一日,是在天岐来到这里之前。
他见了脚底下的小家伙,抢在别人前面捡了起来,撂下了一句话便往青红楼内赶去:“我先带它去找它母亲。”
三泉从他手中接过了这一团毛球,微有喜色地问他:“三林,我们叫它小橘好不好?”
他嫌弃道:“随你。”
三泉笑而不语,小心翼翼地摸着小橘,小橘到了他的手里不如在三林手中安分。
三林见了也有些不放心,但不想擅离职守被发现,连累同是看守城门的兄弟,便很快离开了,离开前敦促三泉:“记得喂它喝水,不要喂奶。”
他听城门口的那些人说,小猫肠胃脆弱,不能随便吃东西,吃坏了拉个肚子就能死。
一个月后,三林回到青红楼。
三泉讲着小橘的事:“小橘很聪明,今日还带了同伴回来。”
三林应了声:“你多做些吃的。”
三泉笑了:“好。”
两个月后,三林又回到青红楼。
三林盯着脚下的小橘:“它总缠着我做什么?我这又没吃的。”
三泉偏了头,想了想笑着说道:“小橘是把你当成母亲了吧。”
三林抱起小橘,神色柔和下来,注意到三泉的目光又一本正经起来:“小橘,你说,三泉是不是你的母亲,是的话,你就叫一声。”
“喵~”
小橘睁着懵懂的眼睛,轻声叫唤着。
“喵~”
三泉不由笑了:“小橘叫了两声,它是把你当成了母亲。”
三林又放下了小橘,心中怅然失意,母亲,可是不好当的。
兄弟,朋友,也都是不好当的。
“黑牛。”三林出声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今日中午站岗的时候,见了美人便装作很认真的模样,是不是也喜欢美人。”
黑牛和他相处久了,也已经跟着他学会了一些偷懒的手段,忽然不偷懒了,不是做给来巡视的士官看的,就是给喜欢的人看的。
“还有谁喜欢,天岐姑娘。”黑牛凑到三林身边问道,黝黑的脸上竟有一丝发红。
三林轻笑,眼中的神色已不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美人的事便是他的事,他也是难得见到黑牛这害羞的模样。
看来,黑牛是真喜欢上了美人。
还真是喜欢给他找难题,不像三泉,凡事都藏得很好。
三林盯着黑牛漫不经心道:“不清楚,不过,喜欢美人的人一定会有很多,你不说的话,美人也不会知道,说了的话,也只是提早让自己死心,你这样的一个寻常人,说与不说都没有机会。”
他要帮美人解决这些,她不必知道的麻烦。
“没有机会,我当然知道。”黑牛低头,却不死心地问着,“三林,你觉得我给天岐姑娘送些什么东西好?”
“送东西。”三林迈开了步子,“这种事我怎么会清楚,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再不回去,三泉该饿死了。
黑牛伸手喊道:“哎,三林。”见喊不住便在三林背后骂道,“你这小子,就不怕以后娶不到老婆断了香火吗?”
“香火。”三林头也没回,心中笑道,黑牛这么快就想要美人给他生个儿子了,他家中难不成是有着金山银山要给儿子吗?
就算如此,美人志不在此。
黑牛只能另寻她人。
而他家中的香火,不是还有三泉可以传承吗?他这个做弟弟的着什么急。
回到青红楼,三林推了推门,门已经和往常一样被关上了,他便轻轻敲了几下门,往常三泉听到声响后就会来开门的。
而这一回却有点不一样。
门是被从走马街上回来的白絮和鸦岑关上的,锁还是被三泉锁上的,而先听到声响过来的是小橘。
小橘站在门边上的墙头上,朝着三林“喵喵”地叫唤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小橘是饿了,而三林清楚小橘已经吃饱了。
三林退后几步看着小橘圆滚滚的肚子,喃喃自语道:“今天三泉是睡着了吗?怎么是你出来迎接我,快去,帮我把他喊起来。”
小橘听话地跳下墙头。
三林又走到了门边,边上有着灯笼照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心中会安定不少,小橘竟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不过是巧合罢了。
他又敲了几下门。
门内立刻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三林失了一些镇定,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还学会开门这本事了,是三泉闲着没事教它的不成,这哥哥还真有些本事。
门打开后,眼前是熟悉的人,三泉。
三林脸上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小橘给他开的门。
三泉疑惑:“怎么不进来?”
三林走进来,问道:“美人睡了吗?”
三泉又关上门,边上锁边回道:“天岐姑娘救回了一个人,和他一起睡在了客栈里,我这里多了两个都城来的客人。”
三林等着三泉关好门,盯着三泉的眼睛质疑道:“留美人和一个救回来的外人睡在客栈里,你放心?”
三泉无奈地笑了:“我不能教天岐姑娘去怎么做,况且,我们这没有多的房间了。”
“把那些人赶走不就好了吗?”三林往另一边看了看,不假思索道。
三泉摇头:“还不行。”
三林笑道:“三泉,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一个很虚伪的人,明明心里讨厌却不说,明明心里喜欢也不说。”语气散漫却看透一切。
三泉明白三林暗指的是什么,他不是不想说只是明知答案是如何还想抱有一丝侥幸而已,停顿片刻岔开话题道:“我一直都有说,我是关心你的。”
三林干脆道:“我先去吃饭。”心中失望,三泉还不如黑牛来得勇敢。
三泉紧跟不舍:“我陪你。”
三林看出三泉的疲惫,肯定道:“你还没吃晚饭。”又非要等他等到这么晚,这一点别人比不上三泉,三泉不怕饿,每次都要等他回来了再一起吃饭。
三泉笑着解释:“是夜宵。”
三林不屑:“我不是三岁小孩,也不会再听鬼故事便吓得疑神疑鬼,你,没吃晚饭,还非要说什么夜宵。”
虚伪,除妖师都是这样的虚伪。
所以注定会因为这虚伪而失去一些东西。
三泉一点也不生气:“那我现在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听。”
三林冷声道:“先去热饭,故事可以等美人回来再讲,美人喜欢听故事。”
三泉有些讶异:“天岐姑娘喜欢听故事,我怎么不知道。”
三林鄙夷道:“你不问,美人怎么知道你会讲故事?”这种事还要他这个做弟弟的操心,三泉是除妖师当傻了不成,就只会做饭打扫房间,洗衣服喂马喂猫了。
这种事,白痴都会做。
“好,那我下回问问天岐姑娘。”三泉带着三林往厨房走去。
青红楼内,几处房屋亮着灯,青红楼外,屋檐下点着灯笼,这么晚还没睡的人,在整个平城也找不出几家。
街道静谧,灯影憧憧,走马桥上亮明月,竹林山下响蝉声。
一日临近尾声。
“阿嚏。”刘轩云和天岐坐在屋脊上,突然打了个喷嚏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天岐起身:“回去吧。”
刘轩云摸了摸鼻子,故意说道:“天岐大人要给我熬姜汤吗?”
“姜汤。”天岐走到刘轩云爬上来的地方,轻笑起来,“我没有做过这种东西。”因为花渐从来不会有感冒生病的时候。
“凡事都有第一次。”刘轩云自信地站在了天岐的身边。
天岐跃下了房顶,在地上抬头望着屋顶上的刘轩云顺着道:“凡事都有第一次,你从来没有这样跳下来过吧。”
刘轩云深知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望着地下自觉往后退了半步,随后转过身老老实实地爬到梯子上。
天岐忍不住偷笑一声等着他下来。
刘轩云下来后便立刻向天岐道谢:“我也是第一次上屋顶吹风,多亏了天岐大人,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缠着。”笑着改口,“跟着天岐大人,不就还会有很多机会去做从未做过的事情,慢慢尝试,不是更有趣吗?”
天岐认同地点了一下头:“那明日我们到了青红楼,你也可以试着第一次做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