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旨在手，陈圭也没法说下去了。不管怎么说，有这张遮羞布在，朝廷的威严倒是保住了，至于心里不爽，那也没办法，等李氏回顺安城再找机会出气吧。
谢杰自然知道陈圭心里在想什么，对于这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得意门生，谢杰也不忍见其自掘坟墓，出言提醒道：“此番北府携降国之功而归，民间声望只会更高，封侯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陈圭哪里知道谢杰是真心想让自己不要插手这摊浑水，只以为谢杰在提醒自己北府势大，要徐徐图之、早做谋划。心里想着确实是这个道理，打算今日回府便开始着手收集李氏在青州的罪证：“陈某明白。”
谢杰见陈圭这副谦恭的样子还以为陈圭是真的明白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着孔宜说道：“孔尚书，还得麻烦你多拟几个使臣人选，明日早朝便由你提出。”
“孔某明白，那出使的准备可否需要提前安排？”
“不用，既然北府一心想促成此事，我们在后面着急成什么体统。按规矩办就好。”
孔宜和陈圭二人并肩出了谢府，作礼告辞后便各自上了牛车。江南本就少马，按照礼制，除了陈氏皇族和荣恩特许之家，其他人均不得用马车代步，只能用牛车。牛车虽慢，但坐起来却要比马车稳得多，尝到好处的大小官员也甘之如饴。
孔宜的牛车刚刚起步，一柄寒铁匕首便抵在了孔宜的腰部。孔宜打了个哆嗦，但却没有大声喊叫出来，只是挺直了身子，免得被误伤。对着身后小声说道：“你们行事愈发张扬了，小心被京缉司拿下，我可捞不出你们，到时候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
孔宜身后的蒙面人倒是不以为意，阴声说道：“我们的安危就不劳孔尚书您担心了，不过我家主人可一直都很是相信孔尚书的。”
初时孔宜还不知道这人的来意，听得这话才想明白，原来是因为自己被谢杰匆忙召来没有通知他们，这些人心生疑虑过来试探。
见这群人如此胆小，孔宜心中对这群人又看低了几分，暗骂了几声胆小鼠辈，淡然开口：“北府前线大胜，周陈两国即将议和，谢相急召我和陈向书前来问策，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挟持陈圭再问一遍。”
蒙面人没有理会孔宜粗劣的激将法，抛下了一句：“我会向我家主人如实禀报。”便如灵猫般钻出马车，消失在来往的人流之中。
劫后余生的孔宜完全没有应有的喜悦，掀开车帘望着天上那有些厚重的云朵和街上有些喧闹的人群，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又要下雨了啊，不知道这次又要砸死多少人才肯放晴。”
……
三月十四日，柳清云如愿地第一次踏上了江北的土地。
出发前便打好腹稿，要在踏上北岸之时吟上几句诗来彰显一下胸襟抱负的柳清云，此时却没有了这般兴致。
岸边不远的一颗青翠杉树旁，穿着锦衣的柳清云扶着粗糙的树干不停地呕吐着。谁也没想到，少年得志的柳清云居然会昏船，大军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江面上还感觉不出什么，身体虽说有些轻微的不适，柳清云也只当是自己第一次坐船，小小的不适应也没当回事。
可自从大军进入凌河，水流变得湍急起来，柳清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晕船。连着吐了一天的柳清云早已面色煞白，好不容易水流平缓了些，柳清云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船跟大军分道而行。
按照计划，大军今日中午便会抵达上阳城外，在离城三十里处安营扎寨。自己一行人走陆路虽说会慢些，但加快些脚步，今日傍晚前怎么也能赶到营中了。
虽说可能会让陈国迎接自己的官员多等上几个时辰，但柳清云现在可顾不上这些，再在船上呆着，估计陈国官员到时候只能把自己抬进城了。
将今天早上喝下去的莲子粥吐得一干二净，肚子里实在是没东西可吐了，柳清云这才缓缓转过身去，右手捂着肚子，身子前倾还弯着腰，左臂伸的老长，跟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在召唤拐棍似的。
看着柳清云那张几无血色的俊秀脸庞，媚儿心疼的三步并作一步，飞一般地跑到柳清云身侧将其搀住。
谢雨嫣带着丫鬟小兰站在原地，看着柳清云这副模样，鄙夷道：“李大公子这可真是意气风发，一时无两啊。”
柳清云也不恼，勾了勾嘴角说道：“本公子就算再狼狈，只要没死，谢小姐昨天答应的事便反不了悔。”
虽说昨天柳清云几乎吐了一整天，但还是抽空见了谢雨嫣一面。两人在柳清云的房间里密会了近一个时辰，就连媚儿都被打发了出来。
除了柳清云和谢雨嫣，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场密会的内容，众人只知道密会结束后，谢雨嫣不仅被解除了软禁，甚至还被准许在船上随意参观。
要不是看柳清云依旧是那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众人恐怕都会认为这是谢雨嫣把自己交给了柳清云才换来的自由。
听得柳清云这时候还用昨日的约定来调戏自己，谢雨嫣故作妩媚地向柳清云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也要李公子先养好身子不是，不然奴家怕是难受的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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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路边稍作歇脚，待柳清云吃了些干粮垫了点肚子之后，这才继续继续赶路。
为了隐藏身份，一行人只带上两匹良驹随行，身着锦衣华服的柳清云和谢雨嫣分别骑在马上，媚儿和小兰在两旁为其牵马，黑云卫也换上了寻常家仆的麻葛衣装。
远望过去，简直就是一副公子小姐带着丫鬟仆人出门踏青游玩的欢快场景。
路过村子差人问了下上阳城的方向和距离，五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估摸着自己这行人距北府营寨也就差不多二十里路的样子，柳清云反而不着急了，哪怕龟速前进，半天也能走到营寨不是？
小兰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见自己这行人走的不紧不慢，一点也没有曾经身为俘虏的自觉，张口问道：“我们不用急着赶路吗？”
谢雨嫣瞥了一眼旁边还在哼着小曲的柳清云：“某人刚从鬼门关爬出来，哪里会有力气赶路？”
脸色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的柳清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笑道：“话说的不要这么难听，我这叫亲近自然，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才女肯定是不懂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乐趣。”
“哦？那敢问李公子亲近自然可亲近出什么来了？”
柳清云毫无羞耻之意，骑着骏马摇头晃脑道：“本公子是个俗人，只觉得这天下极大，景色亦是极好极妙。”
谢雨嫣在一旁点点头：“果然很俗。”
...
临近酉时，一行人才优哉游哉地赶到北府营寨。
柳清云不会武功的事情在北府高层算不得什么秘密，虽说柳清云有黑云卫守卫在侧，但黑云卫就算再强，也不过只有区区十六人。
姬平和徐如林等人见柳清云迟迟未至，生怕柳清云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几人都已经决定好——若是柳清云在天黑之前仍未有消息传来，便要带着大军往回搜人去了。
守在营门前焦急地等待消息的徐如林看见柳清云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骑马而归，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快步走到柳清云身旁，苦笑道：
“小侯爷，您下回游山玩水，先给我们这些人送个口信可好？若是再有段时间不见小侯爷，老徐我都要带人往回挨家挨户去搜人了。”
在路上光顾着赏花和跟谢雨嫣斗嘴的柳清云确确实实是忘了这一茬，看着徐如林那一脸无奈的样子，任其脸皮再厚，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作礼告罪：
“错在清寂，让徐将军担心了，下次一定提前传信给大家，绝不会忘。”
谢雨嫣在旁边看着柳清云这番举动只觉得有些好笑，娇声讽刺道：“呦，行军打仗之际带着家仆女婢游山玩水，居然还想着下次，李公子果然是非同常人。”
徐如林不知道谢雨嫣和柳清云达成了什么交易，也不想掺和进去，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抬头望着有些昏暗的天。
“有谢家才女这般佳人相伴，莫说下次，哪怕是千次万次，本公子也绝不推脱。”
没有再理会谢雨嫣，柳清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看向徐如林，问道：“陈国来人了？”
徐如林点点头：“来了，未时刚过便到了。”
柳清云拖着行程本就有杀陈国官员锐气的意图，听这些人到的如此早也不觉得惊讶，一边走向营帐一边继续问道：“来人都是什么身份？”
“一个是礼部侍郎，一个是陈国侍卫亲军的大统领，还有一个是陈国的公主，好像叫作什么昭阳。”
宇文格早年丧子，如今在宇文格膝下承欢的成年皇子公主仅有昭阳公主宇文玉一人，由宇文玉随礼部侍郎一同来迎接使臣，礼数上确实挑不出问题。
更何况宇文格把自己亲军的大统领宇文进都派过来了，陈国表现出来的诚意还是很足的。
柳清云点点头：“营寨附近可有什么异常？”
徐如林知道柳清云指的是哪方面，摇了摇头回道：
“并无异常，想必那些宵小也没胆量敢在我北府大营里生事。不过贼人毕竟贼心不死，上阳城内必然凶险，少将军千金之躯何必身入险地？”
柳清云笑道：“我哪有徐将军说的那般金贵，喏，真正金贵的在后面呢。”说着还回过头对着在身后的谢雨嫣努了努嘴。
谢雨嫣懒得理柳清云，徐如林更是缄口不言。柳清云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继续说道：
“顺安朝廷那边还没有消息，我手里只有一道秘旨，没有官面上的文书，派个身份不够的人去谈，这事必然要一拖再拖。而且以朝廷上那帮人的脾气，这个使臣必然是要他们派人，算算时日，最多五天，顺安城来人必到。我们还有平州府的事情要定，绝对不能等顺安城派人过来搅局。”
见徐如林还要再劝，柳清云拍了拍徐如林的肩膀，安慰道：“陈国比我们更看重这次和谈，他们不会让我出事的。我这次最多有惊无险，你若是不放心，再点二十精锐明日让他们随我一同进城。”
“二十少了些，三十。”
看着徐如林一脸郑重的样子，柳清云笑着伸手将徐如林伸出的三根手指握着压下：“好，那就三十。先带我去见见陈国来人吧，等了这么久怕是等急了。”
……
宇文玉、宇文进和乔伟三人确实是等急了。
从申时等到戌时，近两个时辰，三人连个正主都没见到。
从进营门到现在，见到的最大的官是手下管着两千五百人的都统。按理来说，都统确实不小了，管着两千五百士卒的实权将官，放到大多数地方绝没人敢轻视。
可大多数地方绝不包括今天这里啊，这三人是什么身份？光说宇文玉和宇文进两人，一个是最受宠爱的皇室公主，一个是掌管万余侍卫亲军的大统领，就派出一个小小的都统来招待自己，就算你是为了杀杀锐气，也没这么杀的吧。
柳清云刚掀开门帘，看到的就是三人如怨妇般盯着自己的眼神。
几人没见过柳清云，自然不知道进来的就是这支北府‘偏师’的统帅柳清云。只当是北府高层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这行人，派人来叫自己，因此乔伟也是面色不善地看着来人说道：
“不知道这位将军前来所为何事啊。可是贵方终于想起来这帐中还有些外客了？”
不用想也知道北府军之前就没怎么重视这群人，毕竟比起自己的安危，议和一事反而要排在北府军众将心中排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