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玉华出山
魔王突袭魔窟入口，只要没有踏足人间，便不算违背三界法则。
如此荒唐的漏洞，却在漫长的迂腐中亘古不变。
即便散仙身死，天帝亦不为所动。
至高神之间订立的约定一旦破裂，魔尊便会降世，届时生灵涂炭，天界就得临凡。
过惯了清净日子的仙人，打心底不愿意再经历战事。
毕竟只要打起来，终归存在形神俱灭的风险。
求了数百万年的稳，突然心血来潮浪一把，也会有诸多顾虑。
蜀山师祖位列仙班，宗门折了几个没有编制的散仙，损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现实。
几位长老会聚到峰顶，进行为期数日的密谈。
冯天道代理蜀山日常事务，决议结果由他向弟子们传达。
近些年来，蜀山大量招收弟子，只要灵根觉醒，不管资质好坏，尽皆招入宗门，经过简单培养，然后便会输送到偏远城镇。
正可谓鱼龙混杂，然则穿的是蜀山道袍，行的是斩妖除魔之事，掌门和长老又不可放任自流。
有别于昆仑和蓬莱的特殊宗门法则，导致弟子广而不精。
破格招收的散仙虽然修为颇高，也悟到了永生的真谛，但终究是野路子，又没有强悍的实战经验。
魔王突袭的威力，自然不是这些偏爱闲云野鹤生活，疏于阵法修炼的散仙所能抵敌。
长老们的决议是召回洞虚期以上的弟子，着其闭关修炼阵法，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局。
上京城发生的巨大变故，已有神机营弟子传递了详细情报。
三十六天罡魔王的基础能力，也由元始天尊着仙童送抵蜀山。
此番祸乱上京城的魔王是转生魔王，可以凭借无上魔力主动选择轮回，前提是得到被转生者的身体。
萧胤尸体落入魔族掌控，转生魔王便可随时降临。
他属于转生降世，不受三界法则约束，大罗金仙无法亲自动手。
冯天道身为太乙散仙，也不想硬着头皮和转生魔王开战。
没有把握是其一，其二是很容易将其余魔王卷入纷争。
未来仙魔大战或许无法避免，可长老们不想把祸水引到蜀山，成为激化矛盾的焦点。
天帝不是摆设，没有仙族敢触他的眉头。
冯天道讲完长老们的决议，清风院掌院提出了他的意见。
“洞虚期以上的弟子尽皆回山，大城镇的平民该由谁来保护？”
冯天道抚须道：“长老们经过商讨，决定将这件事交给新世代去处理。”
“新世代？”掌院修士不解其意。
“牧云那小子在修仙界年轻一代中是个特殊存在，只不过如今下落不明。但在道教三大仙山中，也有本领高强的后起之秀。”
“您是说轩辕玉华？”
“没错，他与牧云是结义兄弟，和妖族沟通会更方便。”
“师叔祖，我没听错吧！咱们要和妖族沟通？”
蜀山宗门律令中的泾渭分明，正是不可与妖魔邪道有丁点瓜葛。触犯律令者，悉皆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蜀山律令不可与妖魔交流，以防产生私交，损害神机营功能。轩辕玉华既不是蜀山弟子，又没在神机营从事，有何不可？”
“师叔祖高明，是弟子愚昧了。”清风院掌院甘拜下风。
“蜀山在变故中损失惨重，而且局势趋于混乱，请另外两大仙山入局，不仅可以缓解压力，还能静观其变。”
掌院修士双眼放光，不禁赞叹道：“师叔祖高明。”
“贫道去趟蓬莱仙岛，你负责接待回山的弟子，不可怠慢。”
“弟子遵命。”
冯天道化为一缕尘烟，随风消散。
身影在远在东海的蓬莱仙岛出现，手执拂尘，抚须便往岛上走。
“天道师叔，晚辈恭候多时了。”清朗的声音传来。
冯天道循声望去，只见右手边不远处站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一袭白色绣鹤道袍，眉眼含笑，令人如沐春风。
说话者不是旁人，正是曾在龙城灵宝大会胜过牧云的轩辕玉华。
“你师傅向来把你当法宝一样护着，怎得今日肯放你到处游逛？”
“家师说我机缘已至，合该到山门处等候有缘人。”
冯天道抚须笑道：“不愧是上仙，已经算到了贫道会来叨扰。”
“天道师叔，您远道而来，有何事吩咐晚辈？”
“你可曾听说过万妖山？”
“天道师叔说笑了。晚辈纵使甚少出山，也不可能不识得赫赫有名的万妖山。”
“如今局势混乱，你得去万妖山走上一遭。”
“找谁？”
“玉虚子道长仍在万妖山，你可以先去和他打个照面。”
轩辕玉华并非不谙世事的逍遥散人，听懂了冯天道话语背后隐藏的含义，抱拳回道：“天道师叔放心，晚辈定能办好这件差事。”
跟聪明人讲话，向来不需要说得太过直白。
冯天道很喜欢拥有大智慧，也不缺乏小聪明的牧云，不过相对来说，还是更欣赏拥有独特分寸的轩辕玉华。
“好自珍重，莫要逞强。”叮嘱完毕，冯天道再度化为尘烟，返回了远在万里之外的蜀山。
轩辕玉华望着东海汹涌的黑色波涛，心中感慨万千。
他参透易经十六卦之时，已经窥见前九世的记忆和修行。
前世有苦有甜，尝尽世间百态。
只不过以轩辕玉华的身份活着，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天纵之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直至今日，方得到面对风浪的机会。
即便道心稳固，仍觉踌躇满志。
出山游历，没领悟新篇章，遇见几重风浪，愧做八尺儿郎。
轩辕玉华召来一叶扁舟，在风浪中稳如泰山。纵身跳上船，右手释放灵气，催动扁舟前行。
他清楚转生魔王还有些时日才能重回玲珑世界，并不急于立即抵达万妖山。
决定从岸边开始，逐渐向万妖山进发。
扁舟正在海浪中前行时，一只乘风破浪的金雀鹰飞了过来。
轩辕玉华即刻施展灵术，助它一臂之力，顷刻间飞到身旁。
扁舟方圆数十米范围内无风无浪。
取下金雀鹰脚上的信函，纵览内容，不得不改变了原定计划。
256.养秃鹫的老人
坟场毗邻阴森恐怖的矮土山。
山脚处有座木屋，住着一位独居多年的古怪看坟人。
他不像寻常猎人爱好养干净漂亮的猎鹰，而是饲喂了一群贪吃腐肉的秃鹫。
乱葬岗是为国殉难的士兵埋骨之处。然而巫国酋长不知体恤，从没理会过这种地方。
附近村落里的村民畏惧古怪看坟人，也不想接近乱葬岗，因此土山上的生物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
猎物资源丰富，而且都属于看坟人。
岁月蹉跎，看坟人已经身形佝偻，须发花白。陪伴在他身旁的秃鹫换了一批又一批，保持着生命力旺盛的状态。
他时常喃喃自语，活像个精神患者。
村民们偶然经过，都会忍不住发笑。及至看坟老人发怒，他们才会撒开双腿一溜烟跑远。
稍有迟疑，那群惹人恼的秃鹫就会蜂拥而至，爪挠嘴啄，非把人搞成重伤不可。
村落首领不过问这种事。
有几个不懂事的后生卧床多日，其余人也就打消了拿看坟老人找乐子的打算。
久而久之，乱葬岗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孤独久伴看坟人，他也乐在其中。
一个雾蒙蒙的早晨，不像是初秋应有的天气。
视线被白雾遮蔽，隔着一米便无法视物。这样的天气，就连小动物都不会出洞。
看坟人点燃火炉，想要热一下昨晚没喝完的羊奶。
院里的秃鹫突然开始发出刺耳啼鸣，接着便是振翅声。
“孩子们，今天雾气大，不要到处乱飞，当心撞上山石。”
秃鹫们一反常态，没有听从看坟老人的话，飞进了乱葬岗。
看坟老人养了百余年秃鹫，熟悉它们的一切，知道是某种不寻常的事物吸引了它们。
早已沉寂多年的好奇心，再度被勾起。
他披了件外套，摘下墙上挂着的弓箭，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浓厚雾气中。
今天的雾极不寻常。
灰色物质充盈于雾气，有点像霾，但又更为粘稠。
看坟老人如今已近两百岁，活了这些年，从没在巫国见过这样的天候。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句话在灵族和妖族相伴的玲珑世界，算得上不容忽视的警言。
看坟老人可以无视村民们对他的嘲讽和捉弄，事关诡异妖族，必须得小心谨慎。
若连这点常识都不懂，根本没法在巫国活到这个岁数。
看坟老人爬上乱葬岗的土坡，尽量压低身子。可隔着重重浓雾，还是难以看到那群平素被称为宝贝的秃鹫。
似乎没有异动，也没有秃鹫的惨叫。
看坟老人凭经验判断，附近没有能夺人性命的妖族。纵然如此，还是停留了片刻，方才敢循声前行。
秃鹫们围拢在一处，探头叼啄趴在地上的人。
他不清楚此人是生是死，只是由声音判断，秃鹫啄的仿佛是钢铁，发出硬物碰撞声。
“让开，宝贝们都让开。”
平时唯命是从的秃鹫，不肯听从看坟老人的指令。
他不得已，只能赶开距离最近的一只秃鹫，俯身去查看趴在地上的人。
身体还有温度，肌肤却不寻常。
转头看向脖颈处，发现他的右半边身子呈莹白色，左半边身体如墨染就。
看坟老人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双手不住颤抖。
乱葬岗经过多年变迁，几乎成了巫国禁忌之地。除了看坟人以外，不会有人族出没。
趴在地上的年轻人，处处透露着古怪。
“不要吵醒了他，咱们快走。”看坟老人小声招呼仍在啄食的秃鹫。
秃鹫不知中了什么巫术，只顾一个劲地用尖嘴叼年轻人脊背上的两色肌肤，压根听不见他讲话。
看坟老人心下焦急，从箭筒里抽出一杆羽箭，挥舞着驱赶围在年轻人身旁的秃鹫。
它们受到击打，振翅飞到略远处。待看坟老人转个方向，立马又回到原地。
看坟老人尝试了数次，直到双臂脱力，方才放弃努力。
转头往木屋走，没一会又折返回来。
他养了一辈子秃鹫，哪怕不是同一批。百余年积累下来的情感，早已在不经意间超越了生死。
纵然半天没响动的年轻人真是妖族，他也不能放任秃鹫群被他毁灭。
若要迎来终结，也豁出一条老命，跟贯穿他生命历程的禽鸟同去。
他刚接近秃鹫群，它们忽然四散开来。
看坟老人有些错愕。
急忙低头看去，见到了平生仅见的诡异场景。
年轻人体表的肌肤开始融化，从左右两边侧肋流到冰冷地面，继而逐渐压缩成型。
黑白两色玩偶分别躺在年轻人两侧。
看坟老人心跳快到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自觉睁大双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年轻人的右手食指动了动，接着喉间发出含混的声响。用手撑地，缓缓站起身形。
他右手揉捏额头，眼神略带痛苦。
看坟老人鼓起全部勇气，想要大声喝问，最终发出的声音却很小：“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闻声怔了一下，接着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看坟老人，皱眉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看坟老人不悦道：“你冒冒失失闯进了我老头子的地盘，却反过来挑衅我。就算你是妖族，也没这个道理。”
“我是妖族？”年轻人揉捏额头，陷入了沉思。
看坟老人不是傻子，独处时也会看一些巫国典籍。
书卷中关于失忆的描写，跟眼前少年的表象有几分相似。
哪怕真是妖族，失去记忆也不会带来太大威胁。
看坟老人灵机一动，试探着说道：“哪里有什么妖族。你是我侄子，从山村远道来看我，不慎从山上摔下来了。你还认得我吗？”
年轻人认真端详看坟老人一阵，头脑中一片空白。仔细回忆，还能感受到疼痛，不禁摇了摇头：“看来是从山坡滚落时撞到了山石，完全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这可太糟糕了。”看坟老人独居多年，抗拒和陌生人接触。
可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与寻常人有极大区别。
他们在找回记忆之前，仿佛一张白纸。
一切都保留着最本真的模样。
恰好看坟老人近来阅读的典籍中提到一个问题——人之初，究竟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他出神想了一阵，待回过神，发现年轻人捡起了地面上的两个玩偶。
秃鹫停留在不远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们。
看坟老人担心两个玩偶再度附身年轻人。
万一它们是邪恶来源，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找个借口骗年轻人，只见他将玩偶收进玉葫芦。
下意识后退一步，发现年轻人正一脸天真地看着他。
“我叫什么名字？”
看坟老人一时间有点慌乱，恰好看见旁边树枝上落下的树叶。
巫国没有姓树的人家，搜寻到读音相近的字，回道：“你叫时叶，和我是本家。”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时鹫。”
“你是我叔叔？可是你胡子都白了。”
“你虽然长得年轻，岁数也是不小了。”
“原来如此。”年轻人信了看坟老人的话。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那些始终停留在附近的秃鹫。
“这些头顶光秃秃的大鸟，叫什么名字？”
看坟老人失去原本的好奇，对头脑中满是疑问的年轻人有点不耐烦。只不过对方眉宇间的正气，使他产生了发自心底的亲切感。
他耐着性子，说道：“这些鸟叫秃鹫，是老汉养的宠兽。”
“它们长得真别致，不是吗？”
“是的，”看坟老人不想在乱葬岗停留太久，招手道，“咱们赶紧离开这，有什么话回木屋说。”
年轻人又看了一眼那些盯着他的秃鹫，跟着看坟老人离开乱葬岗。
他说他叫时鹫。
年轻人信了。
他自己也信了。
这么多年，他早已忘记自己的本名，时鹫倒也不错。
“老叔，你家后院怎得有这些土丘？”
时鹫双眼圆睁，回道：“傻孩子，那些封土堆不是土丘，而是坟头。”
“坟头是做什么的？”
时鹫长叹一声，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回答了牧云的问题。
“坟头是用来开聚会的。”
“怪不得你自己住在这，原来经常和那些秃鹫聚会。”
时鹫有点哭笑不得。
年轻人失去了记忆，他说的话都会被当真。
不仅没能捉弄到被认为是傻小子的年轻人，反而被他用真诚，塞了一肚子怒火。
好在乱葬岗和木屋距离不远，进入木屋，以为能得到清静。
结果年轻人对每件事物都感到好奇，不停的问东问西。
木屋几十年来，始终只有时鹫一个人的声音，以及秃鹫的啼鸣。
突然响起的陌生话语，令时鹫有点无所适从。
他燃着了火炉，热上昨夜剩下的羊奶。
回头望着凑近墙壁观瞧羊头骨装饰的年轻人，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家伙。
他从出生就没接触过女人。直到如今，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牵过。
自然膝下无子嗣。
或许……
或许这是上天的恩赐。
“老叔，这是什么东西？”年轻人提着一只黝黑耗子的尾巴，转头天真无邪地问时鹫。
时鹫立马停止胡思乱想，接过不停挣扎的耗子，通过窗口扔给院中眼巴巴望着的秃鹫。
性本善和性本恶的问题他没有找到答案，不过有件事无比确定。
一无所知的人，真的很烦。
257.红线
秋日渐浓，北部疆域的处境比逐渐转冷的天气更加糟糕。
魔窟封印破裂，再也压制不住由黑暗世界渗透过来的魔力。
精灵女王带着生命古树的种子和幸存下来的族人，暗中潜逃到南部疆域，打听到龙华公主在灵泉宗附近的古城落脚，转道投奔了她。
北部疆域仍有不停奋战的神机营弟子，然而已无法成势，逐渐开始失去对暗黑生灵的压制。
转生魔王于三月后再临人间。
仙山谨慎行事，没有贸然闯入上京城。
萧胤占领夏国龙都，强行登上封禅台，掠夺了帝位。
仍然存活于世的龙华公主，被新朝廷打成反贼，落入掌控的城池张贴悬赏令，以黄金百万的高价通缉极具威胁的对手。
不光是人族和妖族，部分灵族在高额利润面前也抛下了原则，四处搜寻龙华公主的信息。
对手成分错综复杂，无形中增加了收复河山的难度。
萧胤的灵魂属于转生魔王，对代表祥瑞的四象神兽厌恶至极，将其推倒重来的想法由来已久。
白虎军几乎全军覆没，已经不成编制。
零散军士投奔在南部疆域站稳脚跟的龙华公主，也有部分回归故乡，不肯再经历生死相搏的杀戮。
青龙军和玄武军最早开始倒戈，出现大量逃兵，也没有了过往的强悍战力。
四象军顺理成章地被萧胤取缔。暗黑旗飘扬在定军山，定名暗夜军。
军服由与四象对应的颜色，一水变成了黑色铠甲，配发的武器都带着附魔效果。
更是有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萧胤创造了被称为恐怖的魔人，输送到了各大城池。
他们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致令生活在北部疆域的百姓人心惶惶。
……
普陀山终究是佛门重地，与俗世联系甚少。
朝代更迭，权力斗争这种烫手山芋，更是不敢轻易涉足其中。
灵泉宗本是小宗派，因牧云而声名远播。如今龙华公主来到南部疆域，顺水推舟成为了和俗世联系最紧密的修仙门派。
灵泉山东北十里方位有座依山傍水，面积很大，发展却是相对滞后的鹤城。
龙华公主几度迁移，率部进驻鹤城，以此为根据地。
精灵女王在鹤城中心种下生命古树，军士和百姓共同出力，原本空旷荒凉的古城池，焕发出了新生机。
白兰身为龙华公主心腹，加之本领高强，暂代兵马大元帅之职。
黄羽主动断绝和白马寺的联系，在白兰麾下做了急先锋。
以往只是人族纷争，修仙者不便参与。
如今魔族已渗透至玲珑世界，过往的约法三章，也随着局势转变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鹤城成为了南部疆域的首脑城池，附近城主联合上表，请龙华公主即帝位，与萧胤分庭抗礼。
夏国重视传统，名不正则言不顺。
无论是以公主身份，还是大将军职对抗人皇，尽皆属于犯上作乱。
即便龙华公主不在乎，也得考虑为之奋战的将士，以及翘首期待的天下黎民。
城主三度联合前往鹤城，最终成功说服龙华公主，决定于冬月望日即帝位。
鹤城附近的城池开始忙碌，打造皇族一应器具。
执事太监从云宫中带出了人皇玉玺。有了这件宝物，便可进行登基仪式。
工匠们开始装点城主府以及修造登基台。
白兰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将几个幸存下来的高级别将领召集到临时府邸，商讨军士改编和朱雀军女兵的未来。
魔族是负面的代名词。女兵卷入纷争，面临着远超男兵的风险。
夏国物阜民丰，尽管经历多年战事，男丁数量并不稀少。让他们担任与北军的主战力量，更加合乎情理。
原白虎军将军朱赞说道：“萧胤复生以来，原青龙军和玄武军不复存在。朱雀军皆是女兵，不适宜参战。我所处的白虎军，则是伤亡惨重，许多营只余下三两士兵。”
白兰问道：“朱将军有何高见？”
“萧胤取缔四象，成立暗夜军。咱们不如保留这个传统，以传达和萧胤抗争到底的信息。”
兵部尚书李霖只剩了孤家寡人，比昨日在上京城时更加苍老了几分，十分赞同朱赞的话：“众所周知，牧先生号为青龙居士，向来嫉恶如仇。虽然原青龙军失去了脊梁骨，但四象军的威名还是不能倒。”
“四象军是大将军多年来的心血，而且还有牧先生这层关系。如果大伙都没意见，就按朱将军和李将军的建议办。”
众皆以为立意不错，但青龙军终究有两次背叛经历，必须重绘青龙旗，再造新军魂。
在场诸人都是久经实战的将军，没有太多废话，一拍即合，由白兰将决议结果面呈准备登基仪式的龙华公主。
龙华公主近来在学习皇族礼仪，心里实在有些疲倦。屏退侍女和礼部的官员，单独和白兰会面。
众将军不仅商议了军士整编和招新的事宜，也谈及朱雀军女兵的未来。
“将军们的想法是取消朱雀军编制，让女兵们退居幕后。”白兰跟随龙华公主多年，情同姐妹，讲话没有弯弯绕。
龙华公主沉吟片刻，缓缓道：“如此一来，四象军就会正式成为历史了。”
她幼年开始跟随父皇学习领兵打仗，四象军承载着多年光阴和血汗，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
一朝割舍，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我们的共议方案是建立一支有别于四象军的青龙军，重塑军魂，再随殿下纵横四海。”
“为何选青龙军？”
“李将军说是纪念牧先生。”白兰说完，看着沉默下来的龙华公主。
自从上京城牧云和魔王萧胤的战斗结束之后，龙华公主派出了许多人手打探，至今仍然没有半点和牧云有关的消息。
即便玲珑世界再大，只要还活着，没理由完全找不到踪迹。
她是个务实的人，自然会认为圣心菩萨当日的话，可能是对她的宽慰。
连魔王萧胤都在那场战斗中遭受重创，休养三个月方才重新降临。实力只相当于分神期的牧云，想来也知结局不会太好。
白兰知晓龙华公主对牧云用情至深，从来没提过这个名字。如今必须要重整战力，不得不将尘封已久的男人搬出来。
“既然如此，就以青龙军命名。更换为青底金龙旗，不再是四象军之一，而是代表正义力量。”龙华公主不只是红粉佳人，更是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这么做的好处，她比白兰更清楚。
白兰领了命令，接着问道：“朱雀军的事，殿下以为如何？”
“情报是战争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兵书中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龙华公主谈起军事，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朱雀军的情报能力，冠绝玲珑大陆。哪怕可能面临风险，也不能自废武功。”
白兰钦佩龙华公主的见地，静听她的理解，从中汲取养分。
“成建制的女兵目标太过明显，很容易招致魔族攻击，反而得不偿失。如今形势不同，就得灵活处理。你们的决议很好，不过还得加上一条，退居幕后的朱雀军士兵，依然要肩负起情报工作。”
“殿下的意思是将朱雀军变更为专门的情报组织？”
“没错。她们可以隐藏身份，不必再成建制行动，以秘密军士的身份，为光复夏国而效劳。”
“殿下认为应该以何命名？”
“人们常把红装和戎装放在一起，今后朱雀军士卸下戎装，重新穿回红装，便从这红装中取一个字。”龙华公主踱了两步，接着说道，“情报能构成网络，军士们就是将无形信息串起来的线。新组织的名称就叫红线，你以为如何？”
“愚以为甚妙。”
“朱雀军的兵士们有很强荣誉感，而且在萧胤复生之后受尽折磨。以黄金锻造红线徽章，分发给女兵。”
白兰记好需要做的事，暂时将公务放在一旁，问道：“再过不到半月，殿下就将荣登大宝。”
龙华公主长叹一声道：“本宫曾十分抵触至尊之位，但终究避无可避。近来常觉后悔，若当日即帝位，或许熙儿就不会死于非命了。”
“人之生死，命数使然。殿下还有大任在肩，万不可太过为往事忧心。”
“话虽如此，实难做到。”
龙华公主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独自盛放的寒梅，心中百感交集。
萧熙和苏芸在上京乱局中丧命；道侣牧云生死不明；夏国基业半数落入魔族掌控；四象军名不存实已亡。
还有许多故旧的脸庞，只能在睡梦中出现。
想起这些事，如何不感到忧愁。
也就是龙华公主生在帝王家，见惯了无情事，才能坚强地面对一切向她压过来的困境。
白兰是只凤凰，懂得奇门遁甲，安慰人的功力却是不到家。
她望着龙华公主瘦削高大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个被她视若神明的女子，也有其软肋。
只不过身份使然，她只能隐藏起脆弱一面，以常胜将军的威名示人。
一阵凛冽寒风顺着敞开的窗户溜进屋。
木架上挂着的刺绣锦缎龙袍，也因冷气而显得分外寂寥。
258.怪咖出动
天界七度日夜更替，人间不觉已逾七年。
魔王萧胤和女帝萧凰的纷争，一直持续至今。
战火只在夏国境内，并没有蔓延到周边小国。
巫国向来闭塞，不知天下局势。直到自称夜烬的魔人闯入，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
酋长和大巫联合对付夜烬，不光没讨到好处，还被打到身受重伤，不得已下达勇士令。
巫国虽是小国，然而历史悠久，民间散落诸多能人异士。
乱葬岗附近的小石村，就有一个眉清目秀，长着娃娃脸的年轻人接了勇士令。整装准备出发前往巫都，降服闯进巫国的魔人。
他与乡亲们告别之后，来到臭名昭著的乱葬岗，寻找一个实力强悍的家伙。
那群讨人厌的秃鹫不在院中。
木门紧闭，通过窗口望进去，可以发现屋中没人。
麦乐循着木屋和小院东侧的土路穿过去，打眼一瞧，看见乱葬岗中冒出的白烟。
巫国拥有神秘的传统文化，但也受到大夏国冲击，大多听过祖坟冒青烟的典故。
乱葬岗附近的两座木屋，近几年只生活着两个人。
一个看坟怪老头。
另一个是个年轻才俊，传言说是古怪老头的侄子。
阴谋论者坚定的认为是怪老头给年轻人下了迷魂药，才会一直陪他待在乱葬岗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长相颇为出众，至今也没谋到个婆姨。
麦乐也是常人眼里的怪人。
他从小就与水格外亲近，能够将它们整合成各种形状，甚至能在夏日凝结成冰。
三四岁的时候，随手一挥，便将一整缸水轻松唤醒，浇到了欺负父母的村霸头上。
父母被吓得不轻，赶忙向村霸连声道歉。
村霸怒从中来，想要暴揍麦乐一顿，结果发现身体被冻在地面，压根动弹不得。
及至晌午，麦乐方才化开村霸身上的玄冰。
村霸灰溜溜跑走，后来又妄图偷袭过一次，被麦乐再度冻住，自此再没有找过麦家人的麻烦。
父母见识到麦乐的能力，不由得又喜又忧。
巫国信奉巫术，酋长掌握实权，地位却是及不上大巫师。
麦乐没有身家背景，除非攀上高枝，不然出众能力就会被视作威胁。
他们一介平民，祖辈替地主放牧耕田，只好告诫麦乐，让他尽可能低调行事。
十几年间，麦乐都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伙伴们相处。
直到乱葬岗附近木屋的年轻人到来，机缘巧合下，才找到了真正的知己。
他自认对水元素的掌控接近完美，然而与时叶相比，还是有细节处的差距。
每次都提醒自己要注意，到了释放巫术的时机，依然还是会出现偏差。
更令麦乐钦佩的是时叶全属性元素精通，而且还能召唤出栩栩如生的元素龙。
他们两个在人迹罕至的乱葬岗土山，用元素巫术捕捉了不少猎物。
架火烧烤，畅谈心事和生活中的趣闻。
几年来建立了极其深厚的友谊。
乱葬岗中多了一座新土堆砌的坟头，前边立着一块用石头做成的墓碑，上边的文字不难辨认——家叔时鹫之墓。
大约半个月前，时鹫开始变得喜怒无常。
麦乐研习多年巫医术，被请来帮时鹫瞧病。观瞧面色，探查脉象，知其命不久矣。
这半个月麦乐没来过乱葬岗，非是他不想，而是时叶想安稳送老叔时鹫最后一程。
平素喜欢朝他乱叫的秃鹫群分布在几个土丘之上，各个无精打采，盯着烧纸钱的时叶。既不叫，也没有任何动作。
时叶将一个花花绿绿的纸女人投进火盆，低声道：“老头子，我帮你问过许多女人，她们不仅不愿意和你困觉，还把我当成了疯子，险些被抓起来。既然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我给你烧个漂亮的女人，你在冥府中快活享受吧。”
麦乐听到这句话，险些爆笑出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古怪老头临终时，竟然会为自己多年的独居感到后悔。
“来都来了，给我老叔烧点纸钱吧。”时叶听见熟悉脚步声，知道是挚友麦乐到来。
麦乐缓步走到时叶侧后方，拿起一叠纸钱，烧给活着时没少给他冷眼的古怪老头。
“真没想到，老叔一个寡居百多年的人，也会在临终时渴求女人。”
“如果他成了家，或许就要后悔当初不该结婚了。没经历过的事，总会对人有着莫名吸引力。”
“你说的话都快接近哲理了。”麦乐捡起一根树枝，挑动纸钱，让火烧得更旺。
时叶笑了笑，没有接话，过了阵子说道：“我给老叔养老送终，算是了了心愿。今天将会离开乱葬岗，去见识一下外边的世界。”
他本以为麦乐会感到伤心，没成想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欣喜表情。
“我来就是想邀你跟我一起去巫都。”
“去巫都做什么？”
“夜烬来到了巫国，鸠占鹊巢，给巫都带来了大动乱。”
时叶初听到夜烬的名号，问道：“夜烬又是什么？”
“夜烬传闻是被夏国人皇萧胤创造出来的魔人，不是名字，而是他们的统称和代号。”
“你的意思是有个魔人闯进了巫都，搞得那里沸沸扬扬？”
“你常识不够，悟性倒是很高，一点就通。”
“我回去收拾行李，咱们今天就出发。”
“它们呢？”麦乐看向土丘上停立的秃鹫。
“秃鹫是有灵性的动物，知道谁对它们好。老叔驾鹤西去，它们也要回归自然了。”时叶拍了拍手上的土，笑道，“我想去外边闯荡一番，可没工夫照顾它们。”
秃鹫仿佛听懂了时叶的话，朝着新土堆和时叶啼鸣几声。
领头的扑闪翅膀，振翼高飞。
其余秃鹫紧随其后，离开了生活多年的乱葬岗。
它们和这里的唯一纽带就是时鹫。他的离去，也代表着时代的终结。
乱葬岗不会再有秃鹫出没，也不会再有古怪的看坟人。
时叶和麦乐并肩站立，望着远去的秃鹫，心中竟有几分失落。
无论时鹫的性格有多么古怪，也真切地陪伴他们数年。
故人西去，难免伤感。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长相奇特的大鸟，时叶方才收回视线，率先向木屋走去。
麦乐看着两座精致木屋，说道：“等你走了，附近村落的村长就会来抢夺这片乱葬岗和土山。”
“这是块好地界，能供给村民野货，好过徒劳荒废。老叔九泉之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麦乐持不同观点。
他印象中的看坟老人时鹫油盐不进，而且抗拒外人进他的地盘。
时叶没有再谈尚未发生的事，走进时鹫的屋子，掀起竹床，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黑木盒子。
麦乐的注意力瞬间被木盒吸引：“这是老叔给你留下的遗物？”他自然而然想到了法宝之类的东西。
时叶打了个响指，锁住木盒的铜锁应声弹开。摘下铜锁，开启了盒盖。
里边都是些破旧的小玩意，还有黑白两色布玩偶。
时叶拿走玩偶，顺势收进玉葫芦之中。
看坟老人害怕玩偶会蛊惑时叶，言称暂时保管。直到临去世时，才告知时叶它们的下落。
麦乐本以为会看到稀世珍宝，结果只是些小玩意，不禁觉得有点扫兴。
时叶盖好黑木盒子，将其递给麦乐：“这个盒子能屏蔽法宝的能量波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今天我把它转送给你。”
麦乐喜出望外，含糊说了声感谢，端到面前仔细观察木盒。
木盒表面有一圈极小的刻印文字，古文字形体，似乎和符箓有关。
正是这些符印般的文字，使得木盒具备屏蔽能量波动的功效。
麦乐把一颗珍藏的定水珠放进去，果然无法召唤，验证了他的猜想。
“没想到老叔还有这么件宝贝。”麦乐很想要黑木盒子，又觉得它太贵重，想要归还牧云，“这东西不仅贵重，而且有纪念价值，还是你留着合适。”
“你我是挚友，又何须分得那么清楚，而且我有类似法宝，实在用不到黑木盒子。”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这才对嘛。”时叶展露笑颜。
院墙外不知何时站着个穿布衣的女子。
女子身量不高，脸上长满雀斑，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梨涡。
她是麦乐的青梅竹马，名叫穆玲。
麦乐见到她，立马打了个寒噤。
他要出远门的事，刻意向穆玲隐瞒，生怕她要跟着去巫都。
穆玲略懂武技，然而没有任何巫术基础，贸然接触神神怪怪的东西，反而容易惹火上身。
麦乐和穆玲已有婚约，而且自幼对她有所惧怯。看见她略显愠怒的模样，根本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时叶打开木门，笑道：“我们要去巫都，你要不要同去？”
穆玲白了麦乐一眼，转头面向时叶时，又露出和善微笑：“巫都是个好地方，自然是要同去。”
“那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再到木屋集合。”
穆玲有点不信任二人，视线在他们脸上扫过，假装威胁道：“你们最好别骗我，不然我就是独行，也要到巫都找你们算账！”
麦乐闻听此言，知道巫都之行是非带上穆玲不可了。
眉毛尾端不自觉向下垂，脸庞看上去活像个囧字。
259.兔城
时叶和另外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保证自己不会充当电灯泡。
巫国国土面积不大，疾行只需两天就能赶到巫都。
穆玲对一切事物的好奇心，显然超过了麦乐的想象。
她总是问东问西，时常停下来看路边没见过的野花，行进速度可想而知。
直到日落西山，他们还没有赶到城镇。
时叶体魄强健，可以露宿野外。
麦乐和穆玲体质偏弱，不敢在险象丛生的环境下夜宿山林。不得已，只好打起精神赶夜路。
三人都没离开过乱葬岗附近村落，对巫国的地理也不熟悉。
他们只知道要去巫都得往北走，至于距离多远，中间是否有妖族领地，悉皆不够清楚。
若是死在中途，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三人经过一片反季节的枫叶林，爬上山岗，视野豁然开朗。
山后是处低洼盆地，其中有座面积不大的城镇。
木楼鳞次栉比，万家灯火点燃，照亮了城镇中的街道。
巫国没有宵禁的说法，按理来说，理应有行人在街上闲逛。
时叶视觉异常发达，搜索全镇，没有发现人踪。
人族城镇里没有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麦乐和穆玲看不到细节，见有城镇，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瘫坐在草地上。
他们本以为要游逛一夜，如今有了歇脚地，终于能让酸麻的双腿放松一番。
“时叶，你的体力也太好了吧。”麦乐召出水袋，拔出木塞递给穆玲，同时不忘夸赞依然生龙活虎的伙伴。
“这座城镇里没人，好像是座鬼城。”
时叶的话，瞬间令两位同伴转喜为忧。
“巫国有鬼吗？”穆玲问向麦乐。
麦乐就势躺在草地上，说道：“不管有没有鬼，咱们都得在山谷城镇中住一宿。连续走了几百里，我已经撑不住了。”
他说的话足以表达穆玲心声，因此她没有做声。
时叶回身看见躺平的同伴，明白他们体力已近枯竭，实在没力气再找下一座城镇。
他们没带帐篷，也没法在湿气很重的山头休息。
不得已，时叶施展土遁术，将两位同伴带进了山谷。
除了花草间的虫鸣，四周没有任何响动，压根不像人族城镇。
穆玲感到害怕，下意识拉住麦乐宽松的袍袖。
麦乐也有点恐惧心理，还得保护身后的女人，只能强撑着展现出男子气概。
时叶只是觉得古怪，不想进城。对鬼城和鬼，并没有任何畏惧。
他走在最前边，推开半扇厚重的木城门。街道两旁悬挂的灯，光线照射到身上，影子拉得很长。
时叶走进城门洞，脚踩石板路的声音回响。
麦乐和穆玲紧贴在一起，好像害怕中间的空隙会钻进恐怖。
穿过城门洞，便是宽敞石板街道。
时叶蹲下身子，右手触摸石板，立马沾染了厚厚一层灰尘。
这座城镇已荒废了许久，至于是鬼镇，还是受到了某种莫名术式的诅咒，还有待进一步考察。
原本坚持要到城镇中寄宿的麦乐，不觉打起了退堂鼓。
“咱们还是整点铺盖，尽快离开这座空镇子吧。”他能感觉到穆玲在微微颤抖，连带着放大了恐慌。
时叶看向街边，有两只体型肥硕的兔子正用红眼睛望着他们。
他只是感到好奇，接着便听到了杀猪般的尖叫声。
麦乐和穆玲的双腿被求生欲灌满能量，大步跑回城门洞，想要离开这座极其安静，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空城镇。
时叶回头喊道：“你们跟我一块，兴许更安全。”
两人对望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认为面对未知恐怖时，对方并不是很可靠。
城门洞中光线昏暗。
先后发出尖叫声，重又跑回时叶身边。
“你们跟着我，不要轻举妄动。即便是有鬼怪，我也有把握对付他们。”时叶没见过鬼怪，但不知为何，对他们没有丝毫恐惧，并且有着相当程度的自信。
三人继续往城镇中心行进。
街边和房屋中有各式各样的兔子，它们都睁大眼睛望着三人。
场景实在是太过诡异。
“时大哥，这镇子太邪性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尽管有时叶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当先开路，穆玲还是有点支撑不住，想要尽快离开空城镇。
时叶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走到街边，蹲下身子抓住一只灰兔的耳朵，将它拎了起来。
灰兔开始猛力蹬踏后腿，想要挣脱时叶的掌握。
旁边的兔子们纷纷会聚到附近，而不是四散奔逃。
种种迹象表明，城镇里的兔子并不寻常。
至少它们的眼神，远比普通兔子复杂，能够表现出多种情绪。
“我说，快把无辜的镇民放下，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警告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麦乐将穆玲护在身后，双手水气缠绕，提防可能发生的突袭。
他心里再害怕，也得保护好心爱的女人。
时叶抬头望向侧方屋顶，发现一位身穿红黑长袍的兔人立于其上，背后斜背一根大到超乎寻常的萝卜。
它的红眼睛中满是怒火，瞪视手拎灰兔的时叶。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兔子是中了邪术的镇民？”时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废话少说，赶紧把它放下！”
时叶能感觉到兔人的愤怒，隐约察觉他不容易对付，放开拎着灰兔耳朵的手。
灰兔落到时叶脚边，对着他的脚尖，狠狠咬了一口。
“看来我猜得没错，你们就是镇子的敌人。”兔人见灰兔举动，怒火掩盖了理智，拔出背后斜背的巨型胡萝卜。
时叶并不是坏人，可是许久未曾动手，难免有些技痒，随手拿起一根斜靠在墙边的扁担，准备迎战兔人。
“他不是坏人，你们不要出手。”临出招前，不忘知会两位同伴。
麦乐和穆玲闻听此言，急忙躲进旁边的屋子，借着油灯的光，旁观时叶和兔人的战斗。
兔人的双腿格外有力，稍一使劲，就能蹦出几米高度。
巨型胡萝卜的强度极高，与扁担打了个照面，直接将其断为两截。
时叶本想公平交手，眼见扁担被毁，并没有召唤兵刃，而是赤手与兔人相争。
拳脚功夫了得，身体强度惊人。
麦乐见识过时叶的武技，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并没有太准确的概念。
旁观实战才能估计出真实水准。
穆玲看得瞠目结舌。
她修习了几年武技，可以说初窥门径。观兔人和时叶的身手，远超教她武技的老师。
“你真觉得时大哥和看坟老头是叔侄吗？”穆玲边观望兔人和时叶阵仗颇大的战斗，边问坐在身旁的麦乐。
麦乐低声回道：“我仔细观察过时叶和看坟老头的五官，不能说毫不相关，至少没有丁点相似之处。若是出自同一血脉，不可能有此殊异。”
兔人双手抓住胡萝卜的绿叶，蓄力跳上半空，猛力向下砸。
胡萝卜没有任何征兆地瞬间放大，足有十米长短，裹挟着劲风，砸烂了石质路面。
屋中二人同时腾身而起，急忙跑出木屋。
时叶脚踩横木，手中一柄明晃晃的宝刀，潇洒道：“你们快躲起来，看我收拾这只兔子。”
兔人见时叶并没有任何损伤，明白对手肉体强度非同一般。转身腾跃上屋顶，想要拉开距离，蓄势再发。
结果刚停下身形，耳中便听到了破风声。
时叶记不起在哪里学到的武技，跟随本能行动，即知如何挫败兔人。
兔人遇到危险，本能想要向上腾跃闪避。
真正的攻击，正在上方等候。
时叶本体空中翻转，蓄满力的右鞭腿正砸在兔人肩头。
兔人如流星坠地，砸在坚硬路面，直滚到街边方止。
时叶蹲伏在屋顶上，背对月光望着受伤的兔人，显得格外威风。
麦乐忍不住喝彩道：“时叶，打得好！”
兔人勉力支撑起身体，用手背抹掉嘴角血迹，面上现出大义凛然的神情：“既然败于你手下，任刀任剐，悉听尊便。”
“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和由你保护的镇民。”时叶轻巧落下，收起宝刀，摊开手表达善意。
“你们不是坏人，为何要深夜闯进兔城？”
“兔大哥，您误会了。我们是赶路的外乡人，想要来此借宿一晚，没成想招致了冲突。”穆玲是女子，更愿意说些软乎话，缓解彼此间的紧张气氛。
“你们当真不是坏人？”
“如果我们是坏人，不是应该取掉你的性命吗？”麦乐用不太恰当的话语自证身份。
兔人没觉得唐突，点头认同道：“既然你们只是想借宿，不妨就到在下家权住一晚。”
时叶对兔城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更不推辞，决定到兔人家中借宿一宵。
兔人家位于兔城西北角，面积不是很大，三层小木楼，有足够房间供客人居住。
穆玲和麦乐都已困倦，吃了点便饭，到三层的两间卧房休息。
时叶和兔人留在一楼。
桌上的油灯并不寻常，火苗不会跳动，灯油也不会消耗。
看起来就像是时间停在了某一刻。
时叶和兔人算是不打不相识，想帮他分忧解难，出言询问镇民变成兔子以及不寻常的时间线等诸多困惑。
兔人想起往事，心中满是惆怅。长叹一声，讲起兔城与大巫的恩怨。
260.大巫宝珠
兔城是以经营肉兔生意闻名的城镇，在巫国有小钱袋之称。
向来是大巫和酋长的自留地，肥水流不到外人田。
大约三个月前，因酋长有急事，取走了兔城全年的利润。
此举得罪了大巫。
他们都是巫国位阶最高的统治者，没有发生正面冲突。然而大巫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咽不下这口气，把火烧到了兔城。
掌管钱粮的镇长被大巫以莫须有罪名处以绞刑，彰显自身在巫国的权势。
酋长也不肯退让，派遣门客赴任兔城，想要将小钱袋据为己有。
大巫不是愿意吃哑巴亏的性格，眼看要失去一项稳定的经济来源，恼羞成怒，降下了名为天罚的罪责。
兔城的百姓一夜间全变成了兔子。
唯有偶然经过此地的游方道人，运用自身修为，保留了部分人族形态，变成具备战斗力的兔人。
他释放了兔城饲喂的兔子，以防和身中巫术的平民混淆，发生误伤无辜的悲惨事故。
时叶听完兔城往事，不禁怒火中烧。
握拳怒砸桌面，将本就不结实的木桌锤成了数十个碎块，一时间木屑横飞。
兔人没想到时叶会突然发作，猝不及防，被碎木屑击中。好在有身厚皮毛护体，并不觉得疼痛。
只要有嫉恶如仇的心，把他拉到同一阵线就绝非难事。
时叶主动谈及大巫，反倒省去许多周折。
“兔兄可知大巫是用什么方法将兔城百姓变成了兔子？”时叶收敛怒火，想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通常来说，只要搞清楚施术者的奥秘，就能使用逆向巫术，解除施加在受害者身上的诅咒。
巫国是尊卑位次极为明显的国度，而且不容跨越。
即便大巫用卑劣手段对付兔城平民，也没有人会反抗，而是默默承受灾殃。
若不是道人苦苦支撑，这里发生的事，甚至难以载入竹帛。
时叶骨子里抗拒贵贱尊卑，加之极度厌恶酋长和大巫的所作所为。
原本想去巫都挑战闯进来的夜烬，如今改了主意，想要原路返回，或者取道前往别处。
兔人的讲述，很快又改变了他的想法。
巫国大巫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从出生开始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超级天才。年轻时便有了相当权势，过着呼风唤雨的生活，养成骄纵的性格。
不久之前，大巫花费半生心血炼制的宝珠，由通灵鼎中顺利出炉。
此件法宝现世之时，着实引发了不小的异动。
传闻当日巫都天地晦暗，刮起漫天狂风。
飞沙走石，百鬼夜行，仿若世界末日降临。
小孩不敢大声哭泣，牲畜躲在墙边瑟瑟发抖。
天地异动是神器出世才能产生的效果。纵然巫国极力隐瞒，大巫宝珠问世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玲珑世界修仙者的耳中。
兔人就是觊觎宝珠，才会离开夏国，来到封闭国界多年的巫国。
来了没多久，就见识到了大巫宝珠的厉害，被变成了兔人。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时叶问兔人。
兔人仿佛被瞬间定格，一动也不动。
时叶伸出宽大右手，在兔人眼前挥了挥。
他的视线跟随手掌移动，瞳孔不自觉放大。
兔人回过神，沮丧地摇了摇头：“我想不起以前的事。”
尽管兔人还保留着部分人族意识，但大半被变成了兔子，许多事都已被遗忘。
包括过往记忆，以及自己的身份。
时叶沉思良久，问道：“你可曾见过大巫宝珠？”
“我虽然记不起往事，但有一件法宝，能够探寻方圆千里之内灵宝级以上的法宝。成为兔人之后，我见过它一次。”
“莫不是巫国酋长和大巫联手对付夜烬的时候？”
“你猜得没错，”兔人表情变得异常严肃，“那个魔人的实力极其强悍，而且还能吸收掉大巫宝珠释放的力量，占据了宫殿，场面不堪入目。”
“夜烬可曾屠杀平民？”
“夜烬都是魔人。他们没有人性，骨子里自带邪恶，无辜百姓落到他们手里，难有好下场啊。”说罢，兔人长长叹了口气。
巫国发生的事就像密不透风的阴云，压抑着心境，始终处于低落情绪。
长此以往，不益于身心健康。
时叶本想询问兔人看到了何其残忍的场面，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兔人甩甩头，好像这样做就能将头脑中的纷乱想法赶出去，问道：“你想不想知道魔人长什么模样？”
“有劳兔兄了。”
兔人从柜子里翻出几张泛黄的纸张，一根废弃边缘的毛笔和用锅底灰做成的墨汁。
这些粗糙的工具，与兔人潦草的画风相比，瞬间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兔人画的魔人歪七扭八，如果不是事先讲明，很容易认作聚集到一起的大便。
观感并不友善。
时叶看惯了老头子养的秃鹫，本就受到审美摧残，端详纸上抽象的画符并不会太困难。
酋长最显著的特征是络腮胡子，运用夸张手法，一眼就能辨认出他的身份。
大巫身穿白色长罩衫——兔人特意在旁边用文字加以注释，否则根本看不出是披风样式的罩衫。
精髓之处在于魔人和常人的对比。
他的形体可大可小，偶尔数倍于酋长和大巫，时而又和他们体型相当。
酋长和大巫身居高位，着实有些法宝。
释放出五颜六色的辉光，然而完全没有效果，澎湃而出的能量，尽数被身为夜烬的魔人吸收。
战斗持续时间越长，他的实力也会变得越强。
此消彼长，败局便成了定数。
“难怪酋长和大巫敌不过那个夜烬，原来他的能力这么特殊。”时叶喃喃自语。
他似乎有战斗经验，又好像没有。
仔细回想，又觉得脑仁一阵发疼。及至眼中溢出泪水，还是没有想起任何东西。
兔人没有打搅时叶，而是仔细观察他的动态。
“难道你也受到了巫术的诅咒？”兔人问擦拭掉眼角泪花的时叶。
“兔兄为何如此说？”时叶感到费解。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麦乐以外，并没有接触过懂得巫术之人。
“刚才你回忆往事时的表现，和在下有些相通之处，因此认为你也受到了巫术诅咒。”兔人解释缘由。
时叶是聪明人，如果没有遭遇创伤，不可能想不起乱葬岗之前的记忆。
这个想法瞬间充盈于脑海，使他暂时忘却兔城的境遇，酋长和大巫同夜烬的战斗，以及前往巫都的事宜。
兔人以为时叶因困倦而恍神，带他进一间简陋卧房，道了晚安便先行回到自己房间。
时叶横竖睡不着。
他以前也怀疑过自己是否曾遭遇过某种不知名巫术，就此事问过时鹫，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盘腿坐在床榻之上，不顾脑仁的剧痛，在脑海中回忆过往。
依然无济于事。
除了痛到泪流满面，没有任何过往记忆出现。
种种迹象，和兔人身中的诅咒有十分巧合的相似。
欲要解救兔人，就得从大巫手中夺得宝珠，施展逆向巫术，他和兔城被变成兔子的百姓就能得救。
时叶很清楚自己也中了某种术法，只是在搞清楚之前，根本无从寻找解决方法。
又想了一阵，仍然是徒劳无功。
脑门好像快要裂开，太阳穴的青筋暴跳，令人感到不安。
他躺回床榻，看着通过窗户投射进来的月光，思维却是没有头绪。分明醒着，难以思考问题。
过了一阵，他才发现窗口蹲着个兔人。
屋中光线昏暗，对方穿的又是红黑长袍。如果不仔细瞅，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我日，你他娘的能不能干点好事？！”时叶胆子很大，还是被悄无声息盯着他的兔人吓了一跳。
兔人跳进房屋，肉垫缓冲，没发出丁点声响。
“我败在了你手下，闭上眼睛就是打斗的场面。我想偷偷观察你，看能否找到击败你的法门。”
“你真是神经病！”时叶有点恼怒。
兔人好在是蹲在他的房屋窗口，若是用同种方式对待麦乐和穆玲，非把他们的心脏吓出来不可。
“自从变成兔人，我就变得喜怒无常了。”兔人圆睁双眼，在光线昏暗处瞪视着时叶。
时叶非是等闲之辈，并不惧怕兔人装神弄鬼的招式。
他知道对方想吓唬他，将计就计，假装害怕到往后退了几步。
兔人脸上现出欣喜，又往黑暗处挪了半步。
右脚踩到了凸起的东西，好像是……
时叶不经意间发动了分身术，本体出现在兔人身后，召出一根金灿灿的绳索，将兔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今晚你睡地板，天亮时我会解开你的束缚。”
“兔城危机四伏，你快把我放开。”兔人不住扭动，越这么做，绳索捆绑得就越紧。
稍微有点常识，也知道绳索不是凡品。
“我今晚不休息，不会有人把你劫走。”时叶靠坐在墙边。
月光如洗，通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房屋。
兔人恰好处在月光之中。
他忽然变得安静了。
时叶转头看向兔人，发现他不再扭动。
猛然间，想起时鹫老头给他讲过的一个传说。
月圆之夜，巫国的兔子会发飙。
时叶刚要起身将兔人拖到阴暗处，只听得纷乱脚步声四起，在空旷的阁楼间犹如炸雷，不禁令人汗毛倒竖。
261.两难抉择
“快把我解开！”兔人的语气变得急促，张口咬材质独特的幌金绳。
时叶扯住线头，猛力一拉，将被束缚的兔人释放出来。
“月圆之夜，城里的兔子会变得极富攻击性。”
时叶不等兔人讲完，纵身跳出窗子，借着月光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
成百上千只体型庞大的巨型兔子，如潮水般渗透进木楼。
支撑木楼的柱子被啃噬掉一半，距离倒塌已经不远。
巨大噪音吵醒了三楼休息的麦乐和穆玲，睁开惺忪睡眼到猛然惊醒无缝衔接。
木楼支柱断裂，向南侧倾塌。
麦乐和穆玲随着房屋中的物件一起向南滑，根本无法稳住身形。
月下弹出两道敏捷身影，在木楼完全落地之前，跳上倾斜窗台，不由分说将困在其中的同伴救出。
木楼倒塌速度极快，单凭身法，已经没办法腾出逃生空间。
麦乐听到穆玲惊恐的尖叫声，慌乱迅速消逝。双手水气萦绕，调动空气中残存的水分，极速汇聚到木楼与地面中间。
凝水成冰柱，暂时撑住了向下倾倒的木楼。
他们和地面陷入疯狂的巨兔群，只隔了半米多高的距离。
巨兔们拥有不亚于兔人的弹跳力，猩红双眼中不再有理智神光，反而闪烁着猩红色的疯狂。
他们迅速向三人处狂奔，封锁住所有路径，比钢铁还坚硬的巨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啃噬木楼结构。
“哇哦，这下麻烦了。”麦乐明白这些疯狂的巨兔是兔城百姓，不能用玄冰冻住他们。
除此以外，他并没有对付巨兔的方法。
时叶有着相同的顾虑。
他和兔人交战时，大约只用了一成力，就已将对方打成重伤。
巨兔们受到月光之力牵引，迸发生命能量，本就十分脆弱。若是稍有不慎，就得害了不少性命。
不知为何，时叶打心底抗拒做坏事。
每次做了微不足道的坏事，丹田都会有股凉意传遍全身。久而久之，恶意远离了他的思维。
瞬发木遁术，将麦乐带到了安全的远方。
更不停留，再度遁回木楼，分别抓住兔人和穆玲的手腕，带他们逃离巨兔群的围困。
由于时叶选择的是墙根后边，正好遮蔽住月光。
兔人双眼中的猩红瞬间消退了几分。
麦乐看着兔人，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观察了一阵，终于发现他的不同之处。
“兔大哥，你怎么长出胡子了？”
时叶闻言看去，只见兔人下巴上长出寸许长的花白山羊胡。
兔人靠着墙壁，缓缓坐到地面，大口喘着气说：“月圆之夜能够供给兔子异乎寻常的力量，作为交换，兔子需要付出生命元气。我是兔人，受到的影响尤为明显，只是这短暂时间，便感觉苍老了不少。”
时叶皱眉道：“若果真如此，就必须让月圆之夜赶紧过去，否则镇民就凶多吉少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兔人处于虚弱状态，加上受到圆月亮影响，难免情绪低落，产生了悲观想法。
“月光是月圆之夜和平日里最大的区别，如果兔族躁动只在月圆之夜发生，说明大巫的诅咒极有可能和光线有关。”时叶条理清晰地分析眼下局势。
“然后呢？”麦乐问。
“月圆之夜会持续到天明，但我们可以人为创造屏障，挡住照进兔城的白月光，解救疯狂的兔群。”
“既然有这种法子，那就赶紧行动吧。”
众人突然沉默下来。
找一块布盖住房子都没那么简单，更别说一座位于山谷中的大城镇。
兔群不会听从劝告，会聚到某个没有光线的地方。想要解救他们，就必须遮蔽整个山谷。
正如兔人所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兔城是酋长和大巫的经济来源，市民数量并不算多。只是这座城镇占据山谷，面积甚为广阔。
麦乐精通水元素巫术，然而即便凝结成冰，月光也会透过冰层映照进兔城。
兔人处于虚弱状态，移动都成问题，更遑论施展术法。
穆玲懂些寻常武技，有心无力，同样帮不上忙。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提出解决方案的时叶。
麦乐始终觉得时叶不像普通人，然而他在乱葬岗一待就是七年。换作任何一个大人物，都不会有此闲情雅致。
在此期间，也没有什么有来头的人寻找时叶。
尽管不愿相信，还是要接受时叶就是普通人的现实。
当他提出遮蔽住整座兔城的光线，麦乐心中沉寂已久的想法，再一次浮出了水面。
“时叶，你当真有办法救那些疯狂的兔子？”
时叶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自己能否做到，只不过若是什么都不做，他们必死无疑。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兔人看到了时叶内心深处的侠义精神，像打了一剂强心针，强撑着站起身。
“不知为何，我认为自己能够搞定。”时叶望着自己的双手，语气略显迟疑，“你们躲到安全的地方，等我回来。”
“如果遇到危险，立即燃放冷烟火，我们会火速支援你。”兔人忘却了过往的记忆，战斗本能还在，干练利落地交代清楚联络方法。
时叶答应一声，纵身跳上围墙。借着月光，又一次看到了如蝗虫过境般的巨型兔群。
他们不仅能啃噬木材，还能吞吃砖石。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荒凉。
如此疯狂的程度，生命元气流失速度可想而知。
时叶没有太多顾虑，按照本心想法，调动体内的力量。
隐约有股浩瀚如海的能量掀起波澜，很快又归于沉寂。
时叶微皱眉头，发现阻止能量调度的气息，与阻碍他回忆往事的疼痛有某些相通之处。
这股异常强大的能量被阻断，隔绝月光的想法宣告落空。
镇民变成的巨型兔族发现了站在高处的时叶，以平生仅有的速度飞奔。
跳上屋顶，一蹦就能蹿出数米距离。
纵然兔城面积庞大，以此种速度行进，很快便能抵达时叶所在的地方。
时叶绞尽脑汁，思索行之有效的方法。
突然，灵光乍现。
时叶只能冒着暴露同伴目标的风险，燃放了冷烟火。
计划能否成功，时叶也没把握。
如若失败，他还有遁术托底，以为总能保全同伴。
然而他想进行一场豪赌，希图能够拯救兔城百姓的性命，让他们不至于枉死在大巫的权势阴影。
兔人不顾月光对他的影响，跳上石墙，想要寻找冷烟火发出的地方。
时叶看到了他，施展土遁术，顷刻到兔人身旁，揽住他的腰，把他带回到不见光的墙角。
麦乐和穆玲也在附近。
“麦乐，我会召唤出巨大冰块，到时你帮我维持它的形态。”时叶能清晰听到巨型兔族的脚步声。
它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兔族陷入了疯狂，破坏力十分惊人。稍有差池，就可能有人丧命。
时叶想行善事，就得甘愿冒风险。
心里对同伴们说了声抱歉，来不及详细交代，双手被水元素萦绕，与整座山谷的水元素沟通，在半空中凝结出一块巨大的圆形冰盾，遮挡住了兔城。
麦乐和时叶是多年老友，不需多问，驱动精神力接管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巨型冰盾。
时叶撤掉了一半力量。
强大的压力瞬间令麦乐眼前一黑。咬破舌尖，才没有被无边虚弱吞没。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昏迷，时叶的计划就会彻底落空。
无论如何，麦乐也不想见到伙伴失望的表情。
时叶能感受到麦乐的困境，更不多耽，用腾出的力量与木元素沟通，右手一推，树藤在巨型冰盾下方野蛮生长。
与此同时，兔族们涌进四人所在街道。
他们没有任何理智，瞬间发起了猛烈到近乎残忍的攻击。
麦乐站在墙角，勉力维持半空中的冰盾，大脑处于空白状态，根本感知不到危险。
穆玲手持一杆花枪，将麦乐护在身后。
只不过兔族们的体型比在木楼见到时大了一圈，力量大到可怕，压根抵御不住。
兔人拔出斜背的胡萝卜，与冲进街道的兔族交战。
由于他不敢下杀手，而对方又彻底失去理智，陷入绝对疯狂。
战斗很快变成了一边倒。
时叶有能力把兔族击退，可是能够折射光线的巨型冰镜眼看就要制作完成。
他不能半途而废。
兔人右臂被一只兔子咬掉了皮肉，鲜血四溢，疼痛难忍。
握住胡萝卜的右手，连带着微微颤抖。
喀嚓！
砖石碎裂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兔群咬穿石墙，意欲从背后攻击无法移动的麦乐和将他护持在身后的穆玲。
他们都是凡人，肉体强度可以忽略不计。
若是无法躲过兔人巨口，很可能被撕成碎片。
时叶的冰镜依然没有制作成功，心下焦急万分。
继续还是放弃，只能在瞬息间做出选择。
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同伴，另一边是无辜的千百条性命。
难以抉择。
巨大压力猛烈挤压，仿佛要将时叶的头脑撕裂。
时叶本能仰起头，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怒吼。
霎时间犹如按下暂停键。
除了半空中极速生长的木藤，一切都停止了。
262.夜视眼
兔人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颤栗，口不能言，全身肌肉紧绷，寸步难以移动。
疯狂的兔子们面临相同困境。
麦乐和穆玲距离兔子尖利牙齿只有几寸，见它们停住动作，穆玲奋起一脚将身边的巨型兔子踢开。
时叶并不清楚自己的怒吼为何会有这种效果，凝聚全部力量，加速木系灵术增长进度。
兔人终究有一半人族意识，比完全变成兔子的镇民更早回过神，喊道：“时叶，我快顶不住了，冰镜还有多久能做好？”
“快了。”
时叶也是第一次发动如此大规模的灵术，维持所需的能量等因素，悉皆没能考虑周全。
精神高度集中，甚至无法从容回答兔人的问题。
他有一百个理由放弃，将所有罪责推到始作俑者身上。然而骨子里的性格，不允许时叶做出这种选择。
灵识骤然受到强悍冲击。
回首望去，发现穆玲跪坐在街道，昏迷的麦乐躺在她膝头。
“麦乐，你怎么样？”穆玲右手摩挲麦乐面颊，焦急得险些掉下泪来。
时叶承受了释放巨大灵术的全部压力，精神力一分为二。一半维持冰系灵术，另一半催促树藤生长。
一心两用，显然不是时叶所能娴熟掌控的技巧。
街道光线被遮蔽，兔子们的疯狂减缓，不再进行躁动的攻击。
他们大多蜷缩在地，团成一团不住抖动。
月光激发出异乎寻常的活力，损耗的却是生命元气。加之体型在短时间内增幅和缩减，细胞、肌肉和骨骼都受到冲击。
所幸持续时间不长，若真到早晨，全城百姓都得步入黄泉。
时叶很清楚这一点。
灵识之海开始出现极度细微的裂痕，头疼到仿佛要从天灵盖爆开。
双眼通红，脸颊上渗出了大量黄豆大小的汗珠。
兔人检查过麦乐的情况，属于消耗过度的正常昏厥，不会危及性命。
他察觉到时叶的状态也不对劲，叮嘱穆玲看顾好麦乐，赶忙跳上高处，发现被冰镜罩住的城镇，出现了类似于冬天的低温。
兔人有着厚实毛皮，并不惧怕寒冷。
时叶的表现显然与天候不符。
汗如雨下，全身控制不住的微微抖动。
所有迹象表明，时叶和那些受月光影响的兔人一样，正在透支自己，已经开始消耗生命元气。
他忘记了过去的事，变成兔人后看过不少典籍。
舍生取义这四个字，之前只是文字，如今有了具体的形象。
时叶是他无法战胜的对手，如今愈加钦佩他的品格。如果换作是他，能否为了素不相识的百姓豁出一条性命，还是个未知数。
做不到的事，有人愿意去做。
兔人不会去嘲笑孤勇者的愚笨，而是奉上最本真的敬重。
这是他修仙多年，积累下来的格局。
“时叶，你这样坚持不到天亮就会油尽灯枯。”兔人出于良知，还是要劝诫一番好友。
如若他选择放弃，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兔城的惨状是由大巫一手酿制，与偶然路过的时叶并没有任何关联。
一个侠字，把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留了下来。
可若留下来需要付出生命，兔人实在于心不忍。
时叶眼角流下血泪，依然傲然挺立，犹如寒冬中不应存在的劲竹。
一刻钟前，兔人还在为战斗中输给时叶而苦恼。如今心中满是震撼，以及无法言说的情绪。
有些人纵然只是初遇，亦知可视作终生好友。
时叶就是有这样的人格魅力，让兔人开始为他感到担忧。
“我也想过放弃，不知为何，那样做似乎和我这个人的气质并不相符。”时叶头脑空洞地说出这句话。
他的全部精力都用来维持灵术，压根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兔人得到答案。
他不是婆婆妈妈的男人，尊重强者的决定。
决绝转过身，不再去看处于困境中的伙伴。
兔人也不清楚这个寒冷的夜晚过后，兔城究竟会发生什么。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游手好闲，必须行动起来，尽可能帮时叶缓解压力。
跳下高耸的瞭望塔，肉垫缓冲了大量冲击，连带着消除声响。
蹲伏在原地，瞳孔迅速放大。
兔族被月光照射会绽放生命元气，继而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因此才会需要能够遮蔽整个山谷的冰镜。
只要能够控制住兔族，让他们无法离开某个地方，就能减轻时叶的负担。
这个想法，险些令兔人欢快得蹦起来。
几次跳跃回到同伴身边，将想法告知清醒着的穆玲。
“那些兔子的破坏力惊人，哪怕把他们关起来，一旦受到影响，很快就会再度陷入混乱。”
“假如能够用冰将他们困在其中，届时再用木系灵术遮蔽光线，范围就要小得多了。”兔人语速极快地解释自己的想法，“如果不快点这么做，时叶会先于这些被变成兔子的镇民魂归九泉，到那时就晚了！”
穆玲听说时叶境况也不太好，不再有任何顾虑，将麦乐藏好，即刻开始协助兔人行动。
变成兔子的镇民足有数千，依靠兔人肩扛，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
最便捷的做法就是将攻击城中瞭望塔的兔人聚集到这里，再由墙壁和冰元素共同构成屏障，阻挡兔族离开瞭望塔。
表层附着木系植被，远比覆盖冰镜要简单得多。
兔人想起不顾生死的时叶，虚弱身体迸发出全部潜能，连扔带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散落在各处的巨型兔子会聚到瞭望塔。
穆玲协助兔人做完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兔人能感觉到时叶的气息变得更加虚弱，犹如一段细丝，随时可能绷断。
一旦灵识之海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痕，就算保全了性命，时叶也可能受到终身影响。
兔人不忍见此糟糕结局。
他顾不得再让麦乐休息，召出一个水壶。
冰冷的水浇到脸上，瞬间激醒了麦乐。
穆玲有点心疼他，然而危急关头，没那么多儿女柔情可以存留的余地。
兔人十分焦急，话语如连珠炮，倾泻向刚刚苏醒过来的麦乐。
好在麦乐是个鬼灵精，而且是因透支陷入昏迷，还记得兔城所面临的危机。
兔人确定麦乐听懂了他的话，急忙离开瞭望塔，去找维持冰镜的时叶。
麦乐没有别的选择，强撑起精神，呼唤附近水元素，将瞭望塔的窗口用冰层封冻。
由于有墙体遮掩，月光可以渗透进来的范围并不广。
麦乐身心俱疲，靠坐在墙边，气喘吁吁地问穆玲：“时大哥情况怎么样？”
“看兔人的状态，想来不会太好。”
“时大哥是个侠义之士，兔城百姓的遭遇刺激到了他。这件事，绝不会草草收场。”
穆玲见瞭望塔中的兔子没有异动，走到墙边，坐在麦乐身旁。
这样他讲话时就不用特意提高音量，能够省下不少力气。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我也说不清。”麦乐看向瞭望塔的高窗户，说道，“如果能够顺利度过这个恐怖的夜晚，就能知道答案。”
时叶回到了瞭望塔。
他的情况比麦乐好，而且身体的创伤已经痊愈。
没有时间解释，瞬间发动木龙之术。
几条庞大木龙缠绕住瞭望塔，随即长出藤蔓，封锁了植被间的空隙。
瞭望塔中一片黑暗。
“哇哦，真黑啊！”穆玲发出一声惊呼。
“黑吗？”兔人有夜视眼，能清晰看到瞭望塔中的事物，并不觉得有太大区别。
时叶附和着问道：“我还能看见你们，是不是有哪里没封好？”
麦乐勉强笑道：“时叶，你不要开玩笑了。现在瞭望塔里连丁点光线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地方没有封好。”
时叶平素爱和麦乐开玩笑，所以这次他也觉得是个恶作剧。
穆玲也有同感。
时叶平静说道：“我没有开玩笑。你们两个坐在墙边，穆玲在挠头发，麦乐在抠鼻子，对不对？”
“你真能看见我在干什么，还是胡乱猜的？！”麦乐本想趁无人察觉时抠掉一小块鼻屎，没想到黑暗没能提供稳固的遮掩，被时叶给看穿。
他的脸颊通红，幸好有黑暗环境掩护，才没被穆玲察觉。
“时叶，我想你可能具备夜视眼。”兔人说出他的观点。
“据我所知，无论是人族，还是灵族，双眼都不具备夜视功能。”时叶七年来在乱葬岗，除了进山打猎烧烤，还看了许多书籍，对巫国外边的世界也有些微了解。
“如果典籍没出错，你的说法就没有问题。”
“古老典籍都是由仙人编纂，具备充分论据，应该不会出错。”麦乐看见过时叶阅读的书籍，有几本是纸页泛黄的古籍。
虽然不确定是否和此时的话题有关，先提供信息再说。
万一错了，也没人会追究他的责任。
“时叶很可能不是人族，也不是灵族。”兔人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
麦乐忍不住笑意：“兔大哥，难道是刚才的忙乱使您头脑错乱了吗？如果时叶不是人族，和他相伴数年的在下理应早就发现了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眼睛产生了特殊变异。”兔人缺乏证据，对自己的观点没有足够自信。
时叶来不及细想各种潜在可能，腹部丹田位置涌起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
舒爽的感觉传来，仿佛从不曾经受苦难。
263.月光的秘密
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瞭望塔中的黑暗仍在持续。
“你们有没有觉得，天亮得太迟了？”穆玲睡过一觉，已不再感觉困倦，然而透过特意留存的窗户缝隙，看到的依然是皎洁月光。
瞭望塔里似乎有人点亮了冷烟火，不再像睡前那么黑暗。
她的话惊醒了因虚弱而暂时休憩的麦乐和兔人。
时叶靠坐在墙边，膝盖撑着手肘，正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梦境。
麦乐压低声音，以免吵醒瞭望塔中处于睡眠状态的兔子：“我也感觉夜间长得无法想象。”
“有没有可能是咱们触发了某种东西，使得月圆之夜来临。”兔人本身是修仙者，具备灵根，思维比常人更活跃，“按照城中不会消耗灯油的油灯，以及长久的夜晚来推断，兔城的时间维度和外界不同。”
“这也就是说……”麦乐想到了一种可能。
“有没有可能是人族的气息，影响到了大巫的诅咒，”穆玲抢先说出她的猜测。
麦乐的观点类似，话到嘴边，只好又强行咽了回去。
“聪明的姑娘！”兔人赞道，“我在兔城生活了一段时间，一切都没发生过变化。从没有白天，月亮犹如银钩，始终挂在天际。你们进城之后，才有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
“兔城的诅咒对人族有效，有没有可能……”麦乐又想到了另一件要紧事。
穆玲再次抢答：“我们三个要是继续留在城中，也会被变成兔子。”
“准确的说，你们俩有可能变成兔子。”兔人忘记麦乐和穆玲没办法看见瞭望塔中的事物，用手指了指仍在昏睡的时叶，“他大概率还会维持原状。”
“你是说时大哥不会受到诅咒？”
“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并不是纯粹的人族，所以诅咒大概率对他无效。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
麦乐想趁着黑夜，再去抠一下鼻子。
手指还未接触到鼻孔，已有绒毛触及，带来一阵酥痒感。
异常触感令他瞬间头皮炸裂，慌忙用右手去抚摸左手，摸到了光滑的绒毛。
他敢发誓，在来兔城之前，手背绝对没有这些东西。
“糟了！我想我开始变兔子了。”他的慌乱通过颤抖的声音表露无遗。
“什么？！”穆玲原地弹起老高。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也中了招。
“这可怎么办？”穆玲已经带了哭腔。
兔人赶忙安抚两个受到惊吓的伙伴，说道：“现在我们要先确定时叶有没有中招，他是唯一能破局的人了。”
麦乐和穆玲都能看到黑暗中的东西，知道时叶在哪里。
他们脚步匆忙地跑到时叶身旁，抓住他的手臂摇晃，将进入深睡眠的时叶摇醒。
时叶一如往常，身上没有长出绒毛。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麦乐和穆玲长满毛发的形象，困意立马消失大半：“你们……”
“我们要变成兔子啦！”穆玲含糊不清地回答。
她的舌头变得僵硬，距离遗忘讲话能力越来越近。
所有迹象表明，事态正在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进城休息，咱们不会遇到这种倒霉的怪事。”麦乐有点懊悔。
如果听了时叶的话，再强撑一阵，绕过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兔城，不至于落入此等绝境。
最令他难受的是，将心爱的姑娘拉进一场看起来没有转机的危局。
懊丧的感觉，使他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只不过胳膊变短，已经难以触及面庞。
不过一时三刻，他和穆玲就会变成口不能言的兔子。混入兔群中，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真正置身危机，方能体会兔城镇民变成兔子前的恐惧与绝望。
“兔大哥，有什么办法能解救他们吗？”时叶赶忙问向兔人。
兔人惭愧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时叶，我承认自己和你相比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但我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什么？！”
三人同时转头看向兔人。
“我也是出于无奈，才会做出这种违心之事。”兔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时叶拦住想要冲上去给兔人一拳的麦乐，问道：“兔兄此言何意？”
“在下受到大巫诅咒限制，无法离开兔城半步。纵然有心抢夺大巫宝珠，解救兔城之危局，然而终究是有心无力，因此我只能……”
“你只能寄希望于过路人。”
“没错。”兔人抬起头，有点不敢直视时叶澄澈而坚定的眼神，强迫自己不要转移视线，“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很难，但我并不怕直面这些。我不想死，也不想兔城几千个无辜百姓枉死。”
他决定袒露心声，语气越来越坚定。
麦乐和穆玲完全变成了巨型兔子，还能听懂兔人的话，然而已经无法交流。
他们望望兔人，又转头看向时叶。
正如兔人所说，时叶才是破解兔城危局的关键所在。
时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怅然道：“我向来敬畏生命，但是有些人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通过漠视他人来巩固权势。”
兔人不清楚时叶的行事风格，听不懂这句话背后所指的究竟是何人。
“曾经大巫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没什么概念的代号，今时今日，方知他的真面目。”
听完这句，兔人才知道时叶指向的是巫国大巫。
“时叶，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有什么话尽管说。你也有苦衷，我不会怪罪你。”
“我查阅过兔城中的资料，在巫国太阳代表酋长，月亮则是代表大巫师。如果我猜得没错，忽然到来的月圆之夜也是由大巫操控。”
时叶心中的杀意原本很模糊，获悉越多内情，杀心越坚决。
在巫国除掉大巫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在时叶心中，这种高位者有意流传的规则就是狗屁，完全没有约束他的效力。
“帮我照顾好伙伴和兔城的百姓，我独自去巫都杀掉大巫，解兔城危机。”
兔人闻言无比惊讶。
他的计划始终围绕着盗取大巫宝珠，从没认真考虑过另一种解决途径。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时叶心意已决，不需旁人建议，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对了。我睡着后做了个奇怪的梦，好像梦到了大夏国女帝萧凰。这也是受城中月光影响而产生的幻想吗？”
“你可曾见过女帝？”
“素未谋面。”
“那可能就只是个梦。一个记忆中不知名的女子，被梦境和女帝联系到了一起。”
“是这样吗？”
时叶皱眉回忆已经模糊的梦，感觉梦境无比真实，不像是凭空臆想。
只不过身处能将人变成兔子的城镇，发生什么怪事，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264.莫去巫都
时叶是第一个以人身离开兔城的人。
施展土遁术，站在俯瞰兔城山谷的高峰，方知外界已近黄昏。
唯独兔城中是一成不变的黑暗和看似人情味十足的万家灯火。
黄昏的晚风吹拂，有着令人感到舒适的体感，然而心境冷若冰霜。
不知为何，他对魔族有着发自心底的厌恶，因此当麦乐说要去巫都铲除夜烬成员时，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邀请。
如今目标人物又增加了一位。
到了巫都，会不会产生杀掉酋长的想法呢？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时，连时叶都被自己的胆大妄为吓了一跳。
他生活在巫国七年，清楚这个光怪陆离盛行的国度里的规则。
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挑战一旦失败，不仅会身死名灭，还会连累宗族亲眷。
或者可以说，玲珑世界各国度高位者为了保持权势，都会对犯上作乱者处以令人闻风丧胆的刑罚。
看坟老头时鹫已于不久前驾鹤西去，根据仅有的七年记忆判断，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亲人。
“老叔走得还真是时候，要是他还活着，我未必敢对大巫师动手。”时叶下山时，不禁暗中思索。
时鹫有许多偏执的思维，七年间常劝诫时叶，让他不要远离乱葬岗。
巫国的局势远比想象中复杂，时叶刚正不阿的性格，很容易惹出事端。
时叶大部分时间在土山上度过，或是坐在溪流旁阅读典籍，亦或观察土山上的一切，以及四季更替带来的变化。
麦乐同在的时候，两人会整出些奇形怪状的灵术。
虽然看似一成不变，但也有着旁人不易察觉的乐趣。
他常看到一句话。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时鹫对他的看法，现在被证明是一针见血。
他向往自由，对强权有发自心底的抵触。看到上位者对平民的漠视，很难再维持平静生活。
离开乱葬岗，纷争便会降临。
世间万事万物，尽皆有迹可循。
时叶对巫国只存在概念上的理解，并没有真正踏足，因此只知往北行可以到巫都。
遇到一条横亘在前方的山脉，只好选择绕道，继而在入夜时迷失了方向。
他尝试着转了几圈，结果又回到原地。意识到不能再胡乱行走，只好攀上一棵巨大树木，躺在横生枝干上休息。
或许是在兔城的消耗仍未完全恢复，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直到枝叶间渗透进来的阳光照到眼皮上，方才将其唤醒。
时叶解开捆住身体的绳索，站在高处远眺，看见极远处有座小村庄。麻溜回到地面，从玉葫芦中召出干粮和水壶，狼吞虎咽地吃了点东西径奔小村庄而去。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快步行了一个时辰，还没赶到早先进入视野的小村庄。
他确认过路旁没有熟悉景观，没有走回头路，然而好不容易到达村庄，问过当地村民，方才知道向东走出很长的一段距离。
村子里的杂货铺并没有地图售卖。
“在巫国，只有获得酋长授权，才能贩卖全境地图。”杂货铺老板如是说。
时叶搞到一个指北针，只要不受巫术蛊惑，便能指引他走向巫都所在的正确路径。
他在典籍中读到过关于巫国的记载，言犹如玲珑世界之一粟。
麦乐也说从乱葬岗出发，很快就能抵达巫都。
真正用双脚丈量，方知玲珑世界之广阔。
“看来麦乐也没有去过巫都，才会认为依靠步行，很快就能抵达目的地。”
时叶的行进速度很快，途中遇到了不少赶路人。
他们都对匆匆经过的时叶投去好奇目光。
随着里程递增，城镇变得越来越密集，村民数量逐渐增多。
时叶清晰记得关于巫都的描述。
巫都是巫国的权力和经济中心城池，周边存续着各行各业的代表城镇。通过这一点推断，距离巫都已经不再遥远。
肩扛锄头的农夫走到田边，看见行色匆匆的时叶，忍不住喊道：“小伙子，不要再往北走了。那儿发生了异变，普通人去不得！”
时叶受好奇心驱使，不自觉停下脚步，喊话问道：“大叔，为何说北边去不得，发生了什么异变？”
“他们都这么说，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农夫不会说谎，说明情报来源。
时叶还要解救同伴和兔城百姓，无论巫都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中途折返。
他谢过农夫好意，继续踏上向北行进的旅程。
走了大约三十里，依然没见到巫都地界。
路边有个卖茶水的大娘，老远看见时叶一溜烟往北疾行，在他经过时叫住了他。
“小伙子，赶路辛苦，到我茶摊上喝杯茶再走吧。”
时叶并不觉得累，也没有干渴的感觉，但好意实难拒绝，进入茶棚，倒了一杯茶水。
茶水微甘，回味有韵，不像是腌臜货。
“大娘，您这茶是从哪儿采的？”
“附近有座茶山，上边都是生长千百年的上等茶树。”
“哟，那我可能喝不起这杯茶。”
“我是用茶水拦你。”
“为何？”
“再往北走，可就进入巫都地界了。现在巫都被称为夜烬的魔人掌控，每天都会有人被吃。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就赶紧原路折返吧。”
时叶闻听此言，心中不免犹豫。
他犹豫的不是要不要走回头路，而是先杀掉大巫师，解救兔城危机。还是铲除夜烬，阻止巫都悲剧继续蔓延。
卖茶水的大娘见时叶默不作声，以为他被听到的信息吓破了胆，轻声安抚道：“小伙子，你不用担心。夜烬来巫国只是想得到大巫宝珠，目前还没有离开巫都的打算，只要别接近那里，暂时不会遇到危险。”
“巫都的人为何不逃离？”时叶不相信巫都人会傻到连自保都做不到。
“魔人施放了封印结界。现在只能进入巫都，没人能够离开。”卖茶大娘叹息一声道，“要是尊贵的大巫师没炼制出那颗珠子，现在巫国还是一片太平景象。”
“此话怎讲？”时叶一路上都处于近乎无知的状态，好不容易遇见个了解巫都内情的人，自然要借机问个清楚明白。
“我接待过夏国逃难来的客商。他们说如今夏国南北分裂，北部疆域被萧胤掌控，号为魔国。魔国已经和魔族建立合作关系，夜烬这个强大组织，相传就是魔族提供。即便有此强大助力，还是没有压制住女帝。”卖茶大娘打开话匣子，扯起了闲篇，“南部疆域和中部疆域由女帝控制，并且始终在压缩魔国控制范围。”
“女帝有仙山助力，能压制魔国也在情理之中。”
卖茶大娘摇头道：“之所以能压制魔国，靠的不是处处被三界法则掣肘的修仙之人，而是声震寰宇的青龙军。”
“不靠修仙者，就能打得魔国节节败退？”
“倒也没有形成胜势，不过七年来，青龙军确实经常攻陷原本属于魔国的城池。”
时叶不是第一次听闻青龙军名号，以前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太多了解。
他知道大巫和酋长联合，被夜烬单人抢占巫都。
魔人的实力可想而知。
即便背叛人族，与魔族联合也没能压制住青龙军。
光是想象其中难度，就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青龙军在时叶心中的印象，无形中变得异常强大。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成为其中一员。
“可是这和巫都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呢？”时叶收回思绪，终究回归了正题。
“正因为女帝麾下的青龙军太过强势，魔国才会想要借助法宝的力量与之抗衡。夜烬最近正在各国搜集法宝，大巫宝珠也是其中之一。”
“夜烬收集法宝，然后呢？”
“傻孩子，收集到一定数量的法宝，就能增加对抗青龙军的胜算。只有剪除女帝麾下最精锐的力量，魔国才能一扫颓势，发起对夏国的反攻。”
“如此说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让夜烬得逞咯。”
卖茶大娘叹了口气。
“据我所知，酋长就快要顶不住压力了。只要大巫也妥协，大巫宝珠就会落入夜烬之手。”
“巫都，我是非去不可了。”
“你这小伙子怎么不听劝呢？神通广大的大巫师和至高无上的酋长联合起来，都不是夜烬的对手。你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我不这么认为。”
“年轻人，自信是件好事。可若是加入了盲目，很容易造成严重后果。听大娘一句劝，还是趁早原路返回吧。不管有什么事，等夜烬离开之后再说。”
“大娘，您也说了。无论如何不能把大巫宝珠交给夜烬，可他又不会自己离开。持续在巫都作恶，总有一天还是得把宝珠交给他。”时叶喝掉茶水，说道，“这是个死循环，唯一的解法就是送出宝珠。只有打破循环，才会出现另一种轨迹。”
大娘见时叶执意要去巫都，也便不再阻拦。
“看来你是接了勇士令，那就祝你一帆风顺吧。”
“多谢大娘美意。”时叶留下了一锭黄金。
卖茶大娘望着时叶挺拔决绝的背影，暗自嘀咕道：“这傻小子如此富有，何故去接那九死一生的勇士令呢？”
现在的年轻人，她是一点都搞不懂了。
265.两全其美
待时叶行远，茶摊凭空消失。
卖茶大娘现出本相，乃是莲花山穹光洞圣心菩萨。
佛光乍现，稳坐莲台。
夜烬是个引线，也是帮助牧云找回自己的契机。
……
时叶继续往北而行，于路左右观望，并没有发现卖茶大娘口中的茶山。不仅如此，喝过那杯茶后，总觉得颅内有种异样感，仿佛要长出脑子。
来不及仔细思索这个问题，便被感应到的魔封结界吸引了注意力。
结界是单向的。
正如卖茶大娘所言，除非铲除夜烬，否则目今的巫都只准进，不能出。
酋长和大巫师大概率不在其中。
选择踏足巫都，代表要先解决魔人。待巫都危机化解，才能想办法除掉作威作福的大巫师，解救被变成兔子的伙伴和镇民。
如何选择，对时叶来说不是个容易的决定。
只有巫都这两个字，曾出现在时叶的生活中。至于这个真实的地界，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百姓，从未有过接触。
麦乐和穆玲都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如今被变成兔子，还有被月光消耗生命元气的风险。
时叶在结界前踌躇不前。
他仔细回忆卖茶大娘说的话。
夜烬组织成员分散潜伏到玲珑世界诸国，搜集能帮助魔国抗衡甚至消灭青龙军的法宝。从长远来看，很可能会对人族造成毁灭性打击。
兔城危机事关朋友生死，亦是不容忽视。
正在彷徨之际，耳中忽闻天籁之音：“你有解决危机的本领，何不想个两全其美之策？”
时叶下意识回望，四下里空荡无人。
“谁在说话？”
无人回应。
时叶仔细回忆在头脑中响起的声音，似乎与卖茶大娘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才知道遇见了高人。
“怪不得路途中没有大娘所说的茶山，原来是骗我的。那杯茶，又是什么情况？”时叶凝眉思索，很快发现自己有点跑偏。
重要的不是卖茶大娘的真实身份，而是如何能做到两全其美。
既能救出身在兔城的伙伴，还可以解决掉巫都面临的危机。
时叶是聪明人，很快有了思路。
唯一的难点在于大巫师身在何处。
时叶本就处在陌生的地方，除了近在咫尺的巫都，压根不熟悉附近城镇布局。想要找到大巫师和酋长的藏身之所，难度不亚于登上青天。
“高人，可否给在下指条明路？”时叶双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天际呼喊。
此间只有他一人，不用担心被过路人当成疯子。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岂料天籁之音又在头脑中响起。
“欲要求个两全法，还得去趟纸符城。”
时叶不知声音来源，抱拳拱手，对着空气微微躬身道：“多谢高人指点，有缘他日定当相报。”
这次又没了回音。
时叶趴在地面，侧耳聆听，察觉到十里外有脚步声。施展个土遁术，移动到脚步声附近。
走动的是个身穿公家制服的捕头。
“差官，麻烦问一下，纸符城怎么走？”
捕头转头看向时叶。
只见他胡子拉碴，双眼中血丝密布，哑声问道：“你刚才说啥？”
“我想去纸符城，请问怎么走？”
“你这年轻人，如何在这多事之秋，还在巫都附近闲逛，快些逃命去吧。”
“实不相瞒，在下接了勇士令，想要到巫都解决夜烬危机。”
“你？”捕头闻听此言，先是表示怀疑，继而用审视目光上下打量时叶。
时叶长着一副好身板，剑眉星目，猿臂蜂腰。虽然容颜不算太过出众，但是容易给人以亲近感。
加之眉宇间隐含的正气加深了印象，使人初见就不自觉想要相信他。
“可否劳烦差官引路？”时叶懂规矩，从玉葫芦中召出几两碎银，想要送给看起来疲惫不堪的捕头。
附近只有他们两人，即便收下银两，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然而捕头婉拒了时叶的美意。
“你接了勇士令，把脑袋挂到了裤腰带上。我此时再收你的银两，等于是吃绝户。纵然再诱人，也不能干这种事。”
时叶这才明白，捕头不是清净廉洁，而是认为他只有死亡一种结局。
既然对方这么认为，时叶也乐得顺水推舟，省下几两碎银。待解决掉巫都危机，还能去小店美美的吃上一顿上好酒菜。
纸符城距离巫都很近，规模甚小，没有受到夜烬的侵扰。
巫都附近的城镇都有其特色产业，纸符城以生产符箓用的黄纸为生，家家户户都懂得造纸术。
拥有独家秘方的人，便是城中首富。
捕头领着时叶进入纸符城，说道：“你既然要买黄纸，就多备上点，对战夜烬也能多一分把握。”
时叶感受到捕头的善意，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我来纸符城是找一个人。”
“有个同伴，胜算也能大一点。”虽然捕头并不这么认为，但还是尽量往乐观里估计，免得打击时叶信心。
他并不知道，拜托他引路的年轻人，骨子里有十足的冒险精神，根本不怕夜烬。
捕头送了一段路，还有公务在身，叮嘱几句，照着远路返回。
时叶追上他，送给捕头一锭黄金。在对方的惊异目光中，独自往纸符城中心区域行进。
高人说纸符城能找到两全之策，时叶对此深信不疑。
他也想过高人可能是魔人变形伪装，反复权衡过后，感觉概率不大。
闯入巫国的夜烬是单枪匹马而来，不可能在掌控巫都的同时，有空在去巫都的路上故弄玄虚。
纸符城街道两侧有许多家卖黄纸的店铺，铺面不大。相近的铺子为了给别人一点生路，往往会沟通好每家的经营范围，保证都有饭吃。
“上好的符箓黄纸，客官要不要进店瞧瞧？”一个眉眼温柔的大婶见时叶经过，主动吆喝揽客。
时叶对纸符城一无所知，转头进店，假装观瞧黄纸，实则打探消息。
大婶没城府，笑吟吟地将纸符城的大致情况讲给时叶。
纸符城是大巫师冷天任的故乡，现今首富不是旁人，正是大巫的亲娘舅。
“大巫师有如此背景，为何不肯放弃兔城的那点蝇头小利？”时叶对大巫的愤怒不减反增。
如果他经济来源有限，失去兔城供奉不可接受，还可归咎于气急败坏。如今只能被视为草菅人命。
大婶急忙低声道：“这些事可不敢乱讲。”
时叶不想连累旁人，只好将话题引开，询问大巫是否在城中。
商业街忽然起了一阵骚乱。
灵鹿拉着一辆车，稳稳停在大婶家店铺外边。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掀开帘子，从鹿车上下来，一眼便望见了手里拿着黄纸的时叶。
大婶被吓得不轻，赶忙躬身行礼。
时叶懂得眉眼高低，见大婶这副模样，知来者非富即贵。
“你就是接了勇士令的人吗？”高大中年人比时叶还高出一头，脑袋几乎顶着店铺天花板，询问没有任何表示的时叶。
“正是在下。”时叶回答完问题，转而问道，“冒昧问一句，你是谁？”
高大中年人摊开双手，傲然道：“我就是神圣的大巫师。”
“原来你就是大巫师。”时叶语气平静，头脑中却是掀起了风暴。
他有一柄威力强劲，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宝剑。
如此近的距离，足以取下大巫师头颅。只不过一旦这么做了，能否离开纸符城还是未知数。
毕竟此地平民居多，以时叶的心性，不会做出丧尽天良之事。
大巫师没有发怒，而是命令店铺闭店，接着将大婶支到了别处。
封闭空间中只余下时叶和大巫师冷天任。
此时动手，是个绝佳时机。
时叶终究没有妄动。
大巫师能找到他，想必也算到了前因后果。
既然有勇气和他见面，很可能留着后手。时叶在不确定之前，不想冒风险。
“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足可以开诚布公。”大巫师率先开口，说道，“我承认兔城的事是我狭隘了，而且险些铸成大错。只要你能除掉横行巫都的夜烬，我就解除笼罩着兔城的银月诅咒。”
冷天任敢于承认错误，实在出乎时叶预料。
毕竟在巫国律令中，大巫师有对平民的生杀予夺大权。即便兔城百姓全部身亡，在巫国也不能治他的罪。
时叶想要杀掉冷天任，原因是要解救伙伴和平民。
现今冷天任主动提出解兔城危机，也就没有了孤注一掷的理由。
“我不可能相信你的话，想要我进入巫都铲除夜烬，必须先解除银月诅咒。”
他还想得到大巫宝珠，只是眼下还不能暴露，以免冷天任变卦。
冷天任扫了时叶一眼，继而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利弊。
“巫都里想必有大巫师牵挂之人，相比于她们，兔城的平民又算得了什么？”时叶知道大巫冷天任有家眷，并不清楚在不在巫都，冒险发言。
没成想收获了奇效。
冷天任的犹豫立马消失，决定率先解除兔城银月诅咒。
通过一面光滑如水的魔镜，时叶目睹诅咒解除，兔群恢复人形的全过程。方才答应进入巫都，挑战本领高强的夜烬。
细问冷天任何故信任他，方知菩萨曾临纸符城。
266.初逢夜烬
大巫本想掩盖自己的伤势，然而解除新月诅咒牵动内息，咳出了一口黑红色血液。
鲜血洒在桌面，发出呲呲的声响，在桌面上腐蚀出许多孔洞。
不用多言，时叶也能明白眼下局势。
尽管尚未见到巫国酋长，想来经历过和夜烬的战斗，境况相比身受重伤的大巫，境况也好不到哪里。
“难怪你没在巫都，原来已病入膏肓。”时叶不觉对大巫产生了几分同情。
大巫固然喜欢玩弄权势，但在面对危难时，没有放弃自己的职守。
时叶的思维中向来是非黑即白，容不得半点瑕疵。如今鲜活例子摆在面前，令他产生了新的想法。
难道世界本就是灰色？
他如是想。
大巫咳了一阵，从玉葫芦中召出一块质地绝佳的龙纹玉佩，气喘吁吁地说：“你进城以后，拿着这块玉佩去找玲。她是个本领高强的姑娘，或许能给你提供必要帮助。”
时叶收下玉佩，看着身心俱疲的大巫。本不想趁人之危，然而大巫宝珠继续留在他手中，只会给巫国带来更多祸患。
“事成之后，我想得到大巫宝珠。”
“我可以把宝珠给你，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如果你真能活着回来，我就让你带走宝珠。只是莫要再踏足巫国半步。”
“为何？”
“其一，宝珠被夜烬盯上，没得到它之前，夜烬绝不会罢手。其二，你挑战了我神圣的权威，待我伤势痊愈，难保不会对你兴起杀心，故而要求你带着宝珠远走高飞。”
“谢谢你的坦诚，”时叶并不觉得生气，脸上带着笑容，“不过我若是具备战胜夜烬的实力，显然你不是我的对手。”
“未发生的事，还是不要盲目自信。”大巫冷天任听到时叶毫不客气的话语反击，知道对方不是畏惧强权之人。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留在巫国。
打不过，就想办法把他搞走。
时叶并不知道冷天任已经提前一步想好了谋略，收起玉佩和关于大巫宝珠的口头承诺，即刻离开了纸符城。
他没有准备符箓，看似孤身一人回到了魔封结界入口。
兔城危机已经不再困扰着他，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进入巫都，直面从未打过照面，却有着没来由厌恶的夜烬。
……
巫都落入夜烬魔人掌控已有一段时间。
他每天挑选十个“幸运儿”，在城中最高的城楼将他们生吃活吞，场面极度凶残。
起初尚有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想要联合起来打倒夜烬，保巫都百姓平安。
平民和低阶巫师联合，轻易便被夜烬击败。全数用魔力封印，于城头楼进食。
自此再无人敢出头。
魔人每天都会增加进食平民的数量，由此施加给巫国酋长和大巫巨大压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时叶进城的时机很不巧，正赶上魔人进食。
魔人施展了某种不知名术式，但凡身处巫都之人，哪怕视线看不到城楼里的场景，还是能清晰感知魔人进食的过程。
他会用魔力先封印住食物，然后再从不要紧的地方开始撕咬，避开心脏和大脑，以保证肉质和血液的新鲜感。
换言之，被吃掉的人在临死前不仅要完整感受绝望、愤恨和恐惧，还要经历难以承受的剧痛。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比一了百了痛苦数倍。
绝望笼罩巫都，消磨掉城中最后的血性。
如今人人自危，只能暗自拜佛求神，祈望下一个名额不要落在自己或家人身上。
时叶骨子里有着刚正不阿的性格，尽管平日爱插科打诨，到了关键节点毫不含糊。
感应到被吃掉手脚的老妇人痛苦惨叫，将玉佩和寻找玲的事抛诸脑后。
他的嗅觉异常发达，确认血腥味传来的地点，施展土遁术，进入了比刑场更恐怖的城楼。
地面有一层厚厚的粘稠物，正是多日来凝固下来的血污。
魔人身穿皂黄袍，青面獠牙，身高约有三米，肘部长着骨刀。两只乌青色的眼珠犹如针孔，与之对视很难不感到恐惧。
他正张开满嘴獠牙的大口，准备撕咬老妇人手臂上的肉。忽然被闯入者打搅，下意识停住动作。
“我还以为把有骨气的人都吃光了。”魔人用沾满鲜血的长舌头舔了舔嘴唇，两道竖缝鼻孔略微张开，针孔般的目光锁定主动送上门来的时叶。
对方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丝毫没有掩饰的厌恶。
魔人放开了手中的老妇人，脸上现出狰狞笑容：“你的身体线条很棒，想必吃起来更加劲道爽口。”
时叶感受到魔人的强大气息，无法跑过去帮老妇人止住伤口处喷涌而出的血液。
只好施展分身术，豁出本体受伤的风险，径直冲向嚣张跋扈的魔人。
魔人一把扯掉碍事的衣袍，露出硬甲般的皮肤，乌青色眼眸转换成猩红色，始终锁定目标。
时叶分身陡然出现在老妇人身旁，手脚麻利地将特效金疮药撒在手足断面伤口，帮她止住了血。
痛感和失血带来的眩晕，顷刻缓解了许多。
老太太虚弱地倒在地上，能否活下去是个未知数。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浪费精力去救一位死期将至的老太太，真是脑袋有问题。”魔人利落躲过刀锋，讥讽的话语在城楼中回响。
城楼里的一切，都会通过特殊术式出现在全城人的脑海。
又有不自量力的家伙出面挑战，所有人不禁发自内心地暗中为他加油。
时叶的刀法速度极快，而且有着密不透风的套招，甚至连肉体力量也不弱于魔人。
经过短暂交手，迅速占据上风。
然而就在时叶感到些许兴奋时，战局陡然转变。
魔人从胸腹处抽出一柄骨质长刀，刀身泛着不祥的黑气。更重要的是，他用出了跟时叶一模一样的刀法。
迅猛如风，攻守兼备。
魔人的修为显然远高于时叶，之所以落入下风，原因在于对手的精妙招式。凭借天赋技能复刻，时叶唯一可与之抗衡的手段，瞬间消失不见。
时叶终于明白，为何统治巫国多年的酋长和大巫，纵使联手还是败在了魔人手中。
时叶交手中为躲避魔人骨刀的黑气，招式衔接出现漏洞，被魔人一脚踢中小腹。
倒飞而出，脊背结实撞在城楼土墙。
“看来我今天要死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号是什么？”
“本人在夜烬中排行老大，名为王。”
“你撒谎。”
“我没有。”
“如果你真是夜烬的老大，压根不用到这巫国来执行生死相搏的任务。”
话音刚落，魔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时叶身旁，骨刀锋刃对准脖颈。
他意识到时叶是个巨大的潜在威胁，不想留下后患，打算趁其不备，将其斩首处决。
时叶在乱葬岗生活七年，鲜少有与人对战的机会。然而在刀锋降临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做出反应，宝刀似慢实快，轻巧架开了骨刀斩击。
斩击携带的刀气，贯穿了时叶身后的墙面。
墙体刀口自动弥合，使时叶明白此时身处魔封结界之中。
如果无法破除结界，甚至连逃离都做不到。
“你刚进城楼时的嚣张呢？”魔人展开双臂，大咧咧问时叶。
在他眼中，时叶已经与一顿大餐无异。在进食前逗弄斩获的猎物，不失为一种乐趣。
尤其在猎物充满抗争精神时，折磨效果更佳。
时叶是聪明人，晓得无论他用出什么招式，最终都会被对手化为己用。
如若不能在城楼里杀掉他，日后会培养出一个强劲的人族克星。
如若不能杀掉他……
等等。
时叶想要活下去，唯一方法就是战胜并杀死拷贝魔人，否则哪里还有命在。
连命都丢了，还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小子，把刀拿起来，让本王见识见识你的本领。”
时叶早已没有痛感，拿起掉在地上的宝刀，重新站稳身形：“既然你已经胜券在握，不如和我赌一把，怎么样？”
“赌什么？”
“赌注就是你三天不能食人。”
“看来你不知道，本王不用吃东西。”
“敢不敢赌？”时叶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拷贝魔人。
拷贝魔人觊觎时叶精妙招式，想要学全，故而没有直接杀掉他。
至于三天不能吃人的约定，待时叶技穷之时，可就由不得他了。
“好，我答应你。”拷贝魔人爽快答应。
时叶方才想好了迎战策略，使用相同套招，引诱拷贝魔人复刻一遍方才的反击。
拷贝魔人的本领都是通过模拟复刻而来，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当流程固定之后，便会重复过往。
时叶在细微处埋伏了变化。
一招海底捞月，刀尖划过拷贝魔人胸腹处硬甲，留下一道轻浅白痕。
拷贝魔人眼前一亮。
他以为迅猛刀法还有变招，为了学习全部，暂时压制住想要大口撕扯时叶的冲动。
“好吧，你赢了。”拷贝魔人瞬移到远处，反手将骨刀插在地上，“我决定三天不吃人。”
“既然你选择信守承诺，就把城楼里这些人先送走，以免打搅咱们的战斗。”
“本王正有此意。”拷贝魔人不想更多人见识到精妙刀法，本就有意切断城楼和外界的联系，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抬起右手，释放出一团黑烟，笼罩住眼神重新出现光彩的人，把他们送出了城楼结界。
时叶灵识敏锐，哪怕只是瞬息，也触摸到了破解魔封结界的法门。
有信心战胜拷贝魔人，是挑战者必须具备的心理。可若是没有预留后路，以免陷入死局，就只能被视作愚蠢了。
267.暗夜行者
第一次有人从拷贝魔人巨口下生还，相较于以往，终归带来了些许希冀。
巫都的夜晚不再寒冷，甚至感觉到了夏日应有的暖意。
城楼中挑战夜烬的是谁？
无人知晓。
他做的事理应被铭记。
假若死于魔人手中，亦可留存名姓于世间。
或许，巫都将毁于此次劫难，消亡在上位者的倔强和贪婪。
老妇人声泪俱下：“难道大巫宝珠，还比不上巫都上万民众的性命吗？”
众人心中都有此疑问。
玲是个暗夜行者，隐在暗处，聆听着人们的低语。
她经受了大巫洗礼，没有影子，头巾扎住长发，以免它们随风飘摇。
每当有人冒险去城楼挑战夜烬，她都会守在附近。万一有人身受重伤，她便可以运用独特能力，助人逃离追杀。
只不过直到如今，还没人能从拷贝魔人的手底下活着回来。
她想过直接挑战魔人，然而自幼学习隐身遁法，向来不以灵术和武力见长。连实力强劲的修仙者都没奈何，更何况她这种在入门处徘徊的半吊子。
拷贝魔人主动切断了独特术式，城楼中的一切不再出现于脑海，因此无人知晓结界中正在发生什么事。
未知激发想象力，用构思填充了空白。
有人悲观地认为时叶太年轻，纵有一身好本领，也不会是拷贝魔人的对手。
毕竟再精妙的招式，只要用过一遍，最终都会被魔人吸收，进而增强他的实力。
更有甚者认为，时叶如果打不赢魔人，不宜展现更多本领，以防造就强大敌人。
乐观者的心态截然不同。
他们看到了发生在城楼里的战斗，即便年轻人吃了亏，却救出了引颈就戮的平民。
黑暗中的光总是格外显眼，甚至能带给人心理层面的温暖。
玲凝望熟悉又陌生的城楼，仿佛能看穿冰冷墙体，洞悉其中的战斗。
她满心希望这次会出现第一个生还者，就像上次期望的那样。
魔封结界挡不住风，吹起浮尘，还巫都以清净。
……
时叶也是偶然间发现自己很擅长战斗。
他放空了思维，将一切交给本能和手中的宝刀。
第十次砍中拷贝魔人右臂时，先前造成的创伤终于爆发，从创口处断裂，带着腐蚀性的黑血喷涌而出。
墙面被腐蚀，出现了几个大洞。
虽然在招式对敌中占据上风，但时叶的境况并不好。
身体多处被黑血浸染，已经失去知觉。
拷贝魔人显然还没有拿出真本事。
以全盛状态临敌，或许只有不到一成胜算。若是勉强支撑，结局是必死无疑。
时叶反复探测城楼墙体的魔封结界，知道想凭一己之力破除并不容易，而且很容易被拷贝魔人阻断。
只有借助魔血腐蚀出的洞，才能施展遁法，逃离所处的密闭空间。
拷贝魔人吃掉被斩断的手臂，创口处重新长出新臂膀，又从胸腹处拔出另一把骨刀。
“不得不承认，你小子确实挺强悍，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时叶下巴上已经出现黑色斑点，显示他身中魔毒，似乎已经陷入必死的绝望境界。
拷贝魔人并不会盲目自大，对于万无一失的魔毒，却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
他始终张开的魔识收敛，不再提防可能出现的遁逃。
时叶和拷贝魔人打了足有一个时辰，随处都能感应到他的气息。如今封锁线减弱，顷刻间传进灵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时叶凝聚全身力量于右手，刀尖前点，一招并非刀法的招式刺探而出。
目标是拷贝魔人的心脏。
刀气行进速度之快，甚至超越了光速。
疼痛和鲜血慢于伤口几毫秒，方才传进魔识。
拷贝魔人来巫都后还没受过伤，仰天大吼，发泄心中的震惊和愤怒。
时叶同时做了三件事。
留下替身，吸引陷入短暂疯狂的拷贝魔人；逃走前用玉净瓶收集部分飘洒在空中的黑血；还有就是化作一阵风，通过被腐蚀出的孔洞离开了城楼。
在孔洞闭合前，时叶灵识捕捉到了替身被撕碎。
用作替身的是一段储存已久的牛肉，疯狂吞噬过程中，很难发现和人体的区别。
时叶受魔毒侵蚀，用出最后一丝力量逃出城楼，本想再度施展遁术，逃往安全之地。
一阵眩晕感来袭，险些将他淹没。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很快就会落到地面。
他若是昏倒在城楼附近，拷贝魔人仅凭气味就能找到他，届时还是会死。
“要是不来巫都就好了。”这是他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想法。
……
时叶右手食指轻微动了一下。
坐在桌旁的玲，瞬间从小憩状态中苏醒。
她是由大巫培养出的精锐，精通暗杀之道，任务通常是隐藏在暗处，解决掉冷天任不便出手的目标。
从小经历的事，让她对人情冷暖的感知并不敏锐。
直到拷贝魔人占领并封锁巫都，深陷恐怖之中，方才体会到希望能够带给人的力量。
时叶是第一个从城楼中生还的挑战者。
他就像个难以解释的谜题，深深吸引着从不与人交往的玲。
“这是哪儿？”时叶揉着额头。
似乎有种从深处传来的疼痛感，可又有着另一种异样感觉。
玲没有回答。
时叶看见屋中站着个身穿长罩衫的人，转头看向她，问道：“你是谁？”
女人依然没有搭理他。
昏暗黄油灯光跳动，墙上的投影也跟着动。
得亏时叶胆子大，不然非得被一动不动的女人吓到不可。
时叶衣服上有被魔血腐蚀出的大洞，皮肤上的黑斑却已消失不见。
“你治好了我的魔毒？”时叶站起身，试探性地询问女子。
女子摇了摇头。
他以为女子是个哑巴，不会讲话。
“多谢你救了我。”时叶轻巧跳下床榻，寂静无声。
体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时叶都不清楚，他为何会这么厉害。至少从七年来的记忆出发，他很少把精力放在体术修炼上边。
然而在巫都用出来的武技，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种种迹象表明，在乱葬岗的记忆之前，他曾经历过许多事。
唯一得到的信息，便是青龙军和女帝萧凰。
他下定决心，在解决掉拷贝魔人，得到大巫宝珠之后，无论如何也得前往夏国。
寻找其中的联系，以及自己的真实身份。
想到拷贝魔人，又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眼下的巫都。
魔毒似乎没法对他造成长久伤害，但在交战过程中，仍会麻痹神经和意识。
瞬息万变的战斗，任何细节都可能决定成败。没有清醒头脑，压根无法完成艰巨的越级挑战。
更遑论杀掉再生复原能力拉满的拷贝魔人。
时叶玉葫芦中有两柄剑。
其中一柄青玉质地，和他极度契合，削铁如泥。
另一柄剑造型精致，剑锋隐有水波流转。握持起来没有排斥感，但以时叶如今的实力，无法与剑魂建立联系，尚且驾驭不了它。
时叶的杀手锏，就是那柄青玉宝剑。
“这块玉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突然响起的女子说话声，犹如惊雷，惊到了专心思索前程的时叶。
“原来……”他本想说你不是哑巴，意识到不妥，顿了一下改口道，“你会讲话啊。”
女子右手举着大巫冷天任交给时叶的玉佩，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时叶将女子视作救命恩人，并不隐瞒，将玉佩的来历简单复述一遍。
女子将玉佩挂在腰间，平静说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你就是玲？”时叶有点惊讶地看向女子。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玲的样貌。
玲身量不高，线条匀称，身穿紧身防护服，外套黑色长罩衫。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敏捷感。
“既然大巫师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玲的语气一成不变。
无论是回答问题，还是主动发言，似乎都只有一种情绪。
时叶在乱葬岗待了七年，除了老叔时鹫，就是院子里那群真秃鹫。很少有机会接触女人，因此玲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为何讲话总是一种腔调？”时叶问玲。
“我自幼学习刺杀，摒弃了七情六欲。”
时叶下意识用手护住脖子，笑道：“我得感谢你没趁我昏迷的时候，要了我的小命。”
“你又不是敌人，我为何要杀你？”玲满腹困惑，然而语调依然平淡如水。
“我只是开个玩笑。”时叶不知该如何与玲进入同一频道，摊了摊手，决定不再插科打诨，而是转入正题，“你一直都在巫都，可有拷贝魔人的情报？”
“拷贝魔人是谁？”
“占领巫都的夜烬成员。”
“他实力很强，精通许多种术式。”
“我是说，”时叶特意放慢语速，好像只有这样做，玲才能听懂似的，“你有没有发现拷贝魔人的弱点？”
“每次与人交战，他都会从胸腹处取出某种东西。那里很可能是拷贝魔人的核心所在。”
时叶闻听此言，回想第一次出奇招，用宝刀划过拷贝魔人的胸腹时，对方很爽快的认输场景。
当时拷贝魔人的反应，确乎有些不太寻常。
“看来只有破开拷贝魔人胸腹，才能知道那里是不是他的命门。”
“你差点死了。”
“多谢你的提醒，我清楚自己在筹划的是什么。”
拷贝魔人的耐心有限，长时间无法得到大巫宝珠，残暴的屠杀随时有可能发生。
时叶潜意识中，始终有个声音这般提醒他。
他不想见到生灵涂炭的悲惨场面，愿意拼上所有。在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之前，诛杀掉堪称劲敌的拷贝魔人。
268.最佳人选
夏国南都，鹤城。
皇宫占地面积足有城池的四分之一，其中建有诸多宫殿。
宫殿造型古朴，墙体结构以石头垒砌和木材为主，符合南部疆域当地建筑风格。
从高空俯瞰，会发现皇宫方方正正，宫殿错落有致，园林郁郁葱葱。
南部疆域常年温润的气候和丰茂水土最适合养人，也容易消磨掉斗争精神。
通常来说，不会在南部疆域建都。
如今情势所迫，夏国都城建在了鹤城。
惯例的早朝结束，中常侍牟英传女帝口谕，留住几个心腹文臣武将，到养心殿商谈秘事。
“牟大人，可否知道陛下传唤所为何事？”兵部尚书李霖须发皆白，近来又续了弦，身体有点吃不消。
女帝赐了他些许养身丹药，然而终究难以恢复年轻状态。
兵部事务繁琐，加剧了精神消耗。
“陛下没言明，诸位大人到了便知。”
养心殿以杉木和楠木搭建而成，采取榫卯结构衔接，雕龙飞檐，高墙大院，外观非常气派。
卫戎身为武将之首，行事低调，走在队伍最后方。
他是青龙军的直属统帅，七十岁晋封大将军，接替了女帝过往位置。
苏毅加封为亲王，位阶颇高，实权甚少。
他和苏芸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在魔王萧胤的残酷反噬中幸存下来。
女帝无子嗣，过继萧熙遗腹子，取名萧汉，登基后不久便将其确立为东宫太子。
萧汉年方七岁，一表人才。
自幼跟随苏毅学习诗书，精通韬略，通晓阴阳秘术。
文臣武将们进院时，宫女正陪着萧汉捉院中的灵虫。
萧汉的圣灵浑身长着金灿灿的绒毛，按韩天师的话说，他有帝王之资。
“舅王父金安。”萧汉放任圣灵宠兽追逐灵虫，见到苏毅，急忙躬身请安。
这是女帝教他的规矩。
“汉儿，陛下可在殿中？”苏毅问萧汉。
“陛下在殿中。”萧汉字正腔圆地回答。
卫戎安静关注萧汉动态，以他的经验审视储君，发现挑不出任何毛病。
众人进了养心殿，发现女帝坐在龙榻之上，旁边与之交谈的是精灵女王。
“免礼，赐座。”女帝挥手免除众心腹的跪拜礼。
宫女们早已备好了座位，引着众人按位次坐定。
“这次把你们叫来，就是想商讨一下应对夜烬夺宝的事。”女帝开门见山，直接进入正题。
苏毅是王爷，坐在最靠近龙榻的位置，说道：“老臣认为还是应该问问青鱼仙师的意见。”
“青鱼仙师最近出海游玩，没在灵泉山。此事又迫在眉睫，众卿家有何高论？”说完，女帝看向坐在苏毅旁边的大将军卫戎。
卫戎说道：“魔国大军互相猜忌，阵法松散，因此青龙军能够出其不意，连战连捷。然而夜烬成员皆是魔王萧胤创造出的魔人，单体实力强悍，正好对应人族软肋。依末将愚见，只能寄希望于各大仙山。”
“你认为除了青鱼仙师以外，还会有人出手吗？”女帝的话语中，有着对仙山置身事外的失望。
自从魔国建立，女帝多次向仙山请求援助。
然而每次得到的回音都是模棱两可。
红线经过多方调查，方知佛道两家的上仙决定旁观，让存在于时间线的劫难自然发生。
道教三仙山和佛教五仙山均采取中立态度，不支援夏国，自然也没有襄助魔国。
峨眉山封锁山门，进入与世隔绝的状态。
精灵女王想起一个人，道：“蓬莱仙岛的轩辕玉华如今在夏国游历，或许可以邀请他来为陛下排忧解难。”
女帝经精灵女王提醒，方才想起牧云的结义兄长。
他半月前在普庆山经历劫雷，修为突飞猛进。虽然还无法与仙人媲美，但也具备不俗战斗力。
女帝惊喜道：“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第一个邀请的人选确定，众人心中的忐忑和犹豫消减几分。
“微臣以为，夜烬采取的是精英化组织模式，想要阻止他们的夺宝进程，就得建立属于灵族的精英组织。”龙城郡王柴荣也来到鹤城，如今是户部尚书，掌管夏国钱粮。
鹤城财神爷的称号名不虚传。
当初柴荣上任时，没少被人在背后叫作关系户，后来凭借娴熟的办事和交际能力，不仅博得女帝青睐，也收获了同僚的支持。
“爱卿言之有理，只不过青鱼仙师是上仙，不能参与人族争斗。实力强悍者又大多不愿入世，仅凭轩辕玉华一人，恐怕挡不住夜烬的夺宝进程。”
卫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行事风格，打仗在行，应对朝局实属门外汉。
每次回到鹤城，都显得沉默寡言。
这次也不例外。
女帝不得不再度看向他。
“末将以为，还是得发动灵族强者，让他们去阻止夜烬。青龙军的优势在于大规模作战，单点爆破并不强悍。”卫戎实话实说，又一次把女帝想要压在他肩上的担子推了出去。
青龙军是人族最精锐的部队，大规模陆战无敌。
卫戎爱兵如子，不希望手底下的兵士去参与无把握的纷争。
柴荣见女帝面色沉凝，主动帮卫戎解围道：“龙城灵宝大会时期的参与者，尽皆是修仙界的年轻翘楚。既然准备拉来轩辕玉华，不如也给无尘尊者、清幽仙子等送去信笺，看他们是否有意向参与新成立的组织。”
女帝闻听此言，不禁眼前一亮。
“如果他们应邀而来，再加上黄羽和白兰这对道侣，新组织也就初步具备了和夜烬抗衡的实力。”
众人安静聆听。
“寡人亲自写信，力邀诸人前来。”女帝看向柴荣，问道，“柴爱卿还有何高见？尽管讲出来。”
柴荣回道：“如果牧贤弟在此，只要他振臂一呼，定会有诸多强者慕名而来。如今他下落不明，微臣也没有主意了。”
养心殿里出现一阵长久的沉默。
一个小太监跑进殿，径至中常侍牟英身旁附耳低言。
女帝招手道：“有何要事，尽管禀报。”
牟英上前几步，躬身回道：“小太监言称宫门外有莲花山穹光洞来的童子求见。”
女帝麻利起身，说道：“起驾，到宫门外迎接仙山童子。”
不多时，銮驾来至宫门，接上了受宠若惊的小沙弥。
小沙弥身穿海青僧袍，斜背一柄桃木剑，手中捧着圆木筒，战兢兢上了由两只五色神鹿拉着的銮驾。
“菩萨着你来鹤城，想来是有要紧事。”女帝对圣心菩萨钦敬有加，认为她不会平白着童子前来。
“家师命我把圆木筒交给女帝，说里边有她想要的东西。”
“寡人就是女帝，你可以把圆木筒交给我。”
小沙弥扫视一眼銮驾内的金黄绸缎和雕龙装饰，确认女帝身份，松开紧抱着的圆木筒，递给了坐在对面的女帝。
女帝不想等待，打开圆木筒的盖子，一缕金黄色光芒从中钻出，飘进了她的灵识。
这是共享某段记忆的灵术。
在这段记忆中，女帝仿佛化身成为卖茶的大娘，身处客人稀少的茶摊之中。
不是稀少，而是只有一个茶客。
她只能看到茶客侧颜，仍是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卖茶大娘和时叶的对话，犹如真实事件，又在女帝灵识中重演了一遍。
小沙弥还有口信需要传递，一直关注着女帝动态，待她回过神，说道：“家师还有一句话，托我转达给您。”
“什么话？”女帝有点恍惚。
“你要做的事，菩萨已经帮你找到最佳人选。”
“他确实是最佳人选。”女帝头脑一片空白。
如果说世间有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消灭魔族，除了失踪已久，却始终记挂在心头的那个男人，不会有第二选择。
回归养心殿，女帝将牧云依然存活的消息，分享给自己的心腹。
苏毅是书生出身，加上经历生死离别，不免有点多愁善感，偷偷用衣袖抹了把泪。
“陛下，牧先生身在何处，需不需要派红线成员去寻找？”精灵女王也是由牧云从石刻壁画中救出，始终谨记后者救命恩人的身份。
如今得知他还存活于世，希望能尽快迎回这个强大战力。
小沙弥这才想起忘了一句话，赶忙补充道：“菩萨还说，那个人早晚会回来，不希望你们打搅他的修行。”
女帝闻听此言，说道：“寡人有些累了。今天的事就议到这里，众卿家退下吧。”
众人皆知牧云在女帝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请安毕，纷纷离开了养心殿。
李霖拉住卫戎，低声道：“牧先生曾在七年前重创魔王萧胤，如今人心惶惶，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对前线的将士有莫大助力。”
卫戎猛醒，拱手谢道：“多谢李尚书指点。”
李霖拍了拍卫戎肩膀，转身走向另一条石路，返回尚书府。
萧汉全程旁听，凑到女帝身旁，翘起小脸问道：“母皇，牧先生是谁？”
女帝爱抚地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牧云就是你的父亲。”
“哦。”萧汉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帝望向窗外，始终萦绕在心头的孤寂感，终于被驱散了几分。
菩萨说牧云是铲除夜烬的最佳人选。
其实在女帝心里，灭除魔国的最佳人选，也是那个在他心中永远明媚的少年。
269.野心勃勃
牧云重创转生魔王，被有意捧成了人族至圣。
当他尚未身死的消息开始在玲珑世界流传，顿时引发了高层震动。
万妖山地处原大夏国北部疆域，如今已是魔国领土。
巨石王和轩辕玉华缔结盟约不久便撕毁了约定，和魔王萧胤成为同盟。
七年间，万妖山没少参与对青龙军的作战。
听闻这个消息，巨石王火急火燎地赶往明月潭，寻找隐居日久的老伙计妖狐王。
他当初以为牧云殒命，不顾妖狐王劝阻，选择加入魔国阵营。
如今预感局势将会再度发生转变，心中不免慌乱。
“牧云心怀道义，而且受修行功法制约，轻易不会滥杀无辜。”妖狐王身穿素衣，披头散发，宽慰许久不见的老友，“假使他日魔国覆灭，只要你不曾做出伤天害理的大事件，足可以保全性命。”
巨石王恭敬道：“本王尚有困惑，还望妖狐兄指点迷津。”
妖狐王的宗旨是谁也不得罪，时至今日，仍是没有丝毫变化。
巨石王曾经的疏远，不足以令妖狐王放弃他，故而邀请巨石王落座，把酒畅谈前程。
魔国，京都。
女帝萧凰成立了情报组织红线，为了与之对抗，魔国也有自己的情报组织暗影。
情报人员将从前线打听来的消息，通过隐秘途径，传递给掌管暗影的景。
景是魔王萧胤最为满意的作品，不仅具备他的转生瞳，实力强悍，兼之心思缜密，足堪大任。
除了是暗影的头领，还兼任着夜烬的指挥使。
接到这个情报的第一时间，景立即推掉手头事务，前往魔宫面见萧胤。
萧胤仍是风华正茂的状态，怀中搂着美魔人，正在喂她喝下一种掺了人血的美酒。
“景，朕也赐你个美魔人，享受一番吧。”萧胤眼皮都没抬。
尽管景是他最杰出的作品，但在魔王萧胤心目中始终只是可以随时放弃的工具。
正如怀中的软玉温香，待翻云覆雨过后便会进行吞噬，以消除正义之炎焚烧灵魂的痛楚。
在封闭的异空间中，戒炎凤鸣爆发的烈焰灼烧了转生魔王灵魂，留下永久性伤害。
即便是魔尊帮他压制住火毒，还是得依靠人血才能勉强维持。
一旦失去人血，痛苦便会渗入骨髓。
听到牧云的名字，足令魔王萧胤咬碎钢牙，双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将任何人毁灭。
他不是傻瓜，也不会盲目自大。
“景，速去查证消息是否属实。”萧胤揉搓额头，低头看着黑黢黢的地板石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他还活着，不要轻举妄动，速回京都禀报。”
魔王萧胤曾和牧云在上京城，也就是魔国的京都大战，清楚对手的实力。
纵然牧云自身修为不高，然而天人合一境界和乾坤柱的双重加持，使其在异空间迸发出了不亚于大罗金仙的战力。
景面面俱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萧胤不想失去他。
“你去嗔府上一趟，将这条消息转达给他，”萧胤松开揽着美魔人腰肢的大手，说道，“嗔最近沉迷女色，也该行动起来了。”
景躬身领了魔王的命令，倒退几步，转身行出魔殿。
嗔是魔王萧胤创造的第八批魔人之一，同批魔人尽皆被其吞噬，实力极度强悍。
他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过贪恋美色。
府中侍女不准着衣，即便是冷天，也只能穿看得到肌肤的薄纱。
景屏蔽魔识，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进入嗔所在的卧房。
果不其然，正在进行没羞没臊的酒池肉林活动。
若是夜烬的其他成员到此，必定会美滋滋选择加入。
唯独不像魔人的景，总是做出令嗔不悦的反应。
“景，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怎么又到我府上来了？”嗔披上长袍，简单系上腰带，亮银色胸膛无比壮硕，用毛巾擦拭发间水渍，态度毫不客气。
魔王萧胤对景的宠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想要上位，就得把这个家伙踩下去。
在嗔的心里，始终将景视为竞争对手。
若不是忌惮魔王萧胤的反应，嗔极大概率会与景彻底反目。
“我来你府上不是为了美色，而是要转达一个重要情报。”
嗔挥了挥手，酒池中玩乐的女人们赤条条走出来，穿过屏风，去到另一间卧房等待他的宠幸。
卧房中只余下嗔和景。
“看来你这次是代表暗影来的。”嗔大咧咧坐在铺着兽皮的宽大石椅上，双眼微眯，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景。
景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平和道：“我来这是要告知你，头号目标牧云再度出现，魔王命令你出动。”
嗔闻听此言，双眼放出光亮，上身前倾问道：“景，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景的情绪始终维持在一条线。
嗔一拍石椅，利落站起身形，狂笑道：“我等这天已经很久了！只要能帮魔尊得到至暗源力，届时晋封魔王，哪还用看他人眉眼高低。”
“嗔，你的话有点过头了。”景平静提醒。
嗔是由魔王萧胤创造出来的魔人，知晓主人的性格。自知语失，急忙岔开了话题。
景不喜欢嗔府上的莺歌燕舞，告辞出府，化作一道黑影，使用独特秘术抵达暗影总部。
暗影的总部并不在京都，而是位于深潭底。
水流从旁经过，透过琉璃窗，看见的便是幽暗绿水。
魔人们最喜欢这种阴冷潮湿的环境。
“景大人，您似乎有点不太高兴，谁又惹到你了？”艳是专属于景的美魔人，青色肌肤，铜铃眼眸。前凸后翘，额头两只断角，与景亲密如同道侣。
她看见景的微表情，便知后者心情不悦。
“嗔实在太过火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吞噬掉他。”
艳扑进景怀里，傲人胸脯摩挲，用柔软的身体安抚景躁动的心。
景轻轻捏了捏艳的脸蛋，低声道：“待时机成熟，魔国就是你我二人的了。”
“你当真要吞噬掉转生魔王吗？”艳说完这句话，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有些愿望说出来，就没办法成真了。”景又恢复古井无波的状态。
艳用玉手掩住小嘴，娇笑道：“景大人，您这次来，是想调查谁的情报？”
景大手抓了一把艳的翘臀，说道：“帮我查一下牧云。”
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坐于景大腿，铜铃眼眸变成了莹白色。
她看到了陌生国度。
每个夜烬成员都有专属能量波动，出任务时的动向也会被暗影登记在册。
视野快速移动，确认目力所及之地是封闭国界，不与它国来往的巫国。
眼眸重新变回金黄色。
“您要找的人，目前在巫国。”
墙壁上挂着一张玲珑世界概览地形图，由于边界有许多未探索之地，故此地图无法囊括全貌。
巫国位于魔国西南方位几万里之外，料想不会有强者，派去的夜烬成员实力平平。
“谁在巫国？”
“巫国有一个潜伏多年的暗影成员，还有就是从胸口处取宝物的邋遢魔人。”
“他还活着吗？”
艳又动用了自己的独特能力。
眼眸重新变回金黄色，无声摇了摇头。
艳和景一样，具备转生魔王的转生瞳，只不过艳的更加高级。
只要知晓目标的名号，哪怕没在这个世界，亦可通过转生瞳找到对方。
暗影依靠艳，完成了许多难度极高的任务。
如果没有她的这种能力，景想要寻找牧云，只能到各国去实地追踪。
眼下不费吹灰之力，便知道了目标人物所在。
景有自己的算计，不想让魔王萧胤太快知晓牧云身在何方，也有意刁难与他不睦的嗔。
“艳，你派人到京都放风，就说牧云曾出现在古国。”
“这种假消息会便宜红线那帮酒囊饭袋。”艳不想这么做，撇了撇嘴。
景轻拍艳的翘臀，佯怒道：“照我的吩咐去做。”
艳扭着腰肢，娇俏地离开了总部。
景独自身处潭底，脱下伪装外壳，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身高约在五米左右，獠牙外露，眼神无比凶残，与平时栖身的人形态躯壳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
即便是艳，也从未见过景的本体。
这是景暗中投靠猎神魔王，换取到的能力。
为免暴露本相，故而用平和的外貌作为掩饰。
景依然坐于石椅上，看起来好像正在小憩。
本体化作黑影，转瞬间遁到几万里之外的巫国。
艳的转生瞳只能看到目标所在方位，想要了解更多内情，还得亲自到巫国一趟。
……
景幻化成客商，换上巫国传统服饰，牵着一只变化来的黄牛出现在巫都附近。
巫都中有残存的魔族气息。
人族和灵族无法察觉，同为魔族的景，顷刻便能捕捉到这些飘荡在天地间的魔力因子。
巫都南门外有几个守门的军士。
景懂得人情世故，暗中塞了几锭白花花的银子，轻易通过本该严苛的关卡。
进入巫都，径直赶往魔力因子最为浓郁的所在。
城楼曾是拷贝魔人吞吃人的刑场，久久不散的血腥气，以及其中蕴含的恐怖记忆，使得酋长和大巫下令用封条将其封锁。
景没急着潜入城楼，而是走进附近一家贩卖杂货的商铺，径奔日用品货架。
在挑选货物的同时，假装不经意问道：“店家，我看城楼很气派，想到里边去逛逛，怎得贴上封条了？”
商铺老板闻言看向景，观他的装束打扮，和巫都平民略有不同，以为他来自偏远乡下，低声说道：“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不了解内情。城楼里前段时间死了不少人，不吉利。”
“何故死了人？”景面带惊讶神色。
“这话说出来是要杀头的，你也别问了。”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同行，平时就好在客人面前显摆显摆。若是知道还不往外说，岂不是要把人憋死了？”景走到柜台前，取出了一锭白银。
商铺老板在拷贝魔人占据巫都时损失许多货物，加上他本就是见钱眼开的人，毫不客气地收下纹银，然后低声说道：“我跟你讲，但你得保证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懂规矩。”景回答的干脆利落。
商铺老板将拷贝魔人和大巫、酋长的战斗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及至谈到拷贝魔人的凶残行径，险些掉下泪来。
他心疼的不是有人被残忍吃掉，而是库房被毁，损失了大量货物。
本是家资丰厚之人，现今又得从头开始。
景是魔人，可他还是打心底里鄙视杂货铺老板这种钻进钱眼里的人。
“既然强大的夜烬占领了巫都，又是谁把他赶走了呢？”景假装对这个问题感到十足好奇。
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拷贝魔人在夜烬中属于垫底水平，不然也不会派他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国度来掠夺一个可有可无的大巫宝珠。
如果不是拷贝魔人倒霉，恰好遇见牧云，尽可以在巫国作威作福，然后带着宝珠凯旋而归。
不过世间事就是如此。
看起来简单的事，没准才是最难做到的。
“公告上说是酋长和大巫铲除了夜烬成员，实际上做到这件事的不是他们。”杂货铺老板说完这句话，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连他都惊讶于自己的胆识。
“那是谁？”
“我暗中打听过，好像是个叫时叶的年轻人解决了夜烬。”
“时叶？”景确乎惊讶了。
转念一想，牧云应该是不想暴露身份，故而选择用假名遮掩。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为何消失七年，突然又出现在世间。
“没错，就是叫这个名字。”
恰在此时，店中来了第二位顾客。
杂货铺老板清了清喉咙，笑道：“客官，您想买点什么？”
“你这有纸伞吗？”
“有。”
景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拿走放在柜台上的日用品，转头离开了杂货铺。
他径直往前走，转进一条无人窄巷，化作影子爬上了城楼。
封条不只能挡住人族，其中附加的巫术，还能屏蔽能量。
景不是等闲之辈，取出一颗晶莹璀璨的珠子，放置在城楼门前，暂时压制住封条中的巫术。
影子穿过门缝，进入曾发生过惨烈战斗的城楼。
墙壁上残存着被魔血腐蚀出的孔洞，凑近观察，还能发现骨质焚烧后的残余。
地面的血迹已干，与尘埃结合，成为了暗色污泥。
景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尖处嗅闻。
其中有神兽特有的气息。
魔尊通过基因传递的信息中提到，牧云是龙魂凤体，天道修罗的复杂存在，血液和人、灵两族的特质并不相同。
景召出一个玉净瓶，将血土置入其中。
待回到暗影总部，可以让艳再行甄别，确认血土中是否有属于牧云的血液。
景最想得到的并不是血液，而是传闻中白色烈焰的相关情报。
转生魔王在三十六天罡魔王中处于中部，及不上上部的猎神魔王，但也绝非寻常魔族所能比拟。
牧云以灵体之躯将其重创，依靠的不仅是五毒柱，还有那种令魔族闻之色变的神秘火焰。
“一定就在这里。”景喃喃自语。
他没见过牧云，但足够了解拷贝魔人。
拷贝魔人实力不算强，不过复原再生能力在夜烬中排名前列，想要杀掉他，远比想象中困难。
如果不是使用了白色烈焰，不太可能做到。
景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灵气残存的痕迹。
他有点发懵，下意识挠头细想。
“难道牧云蛰伏七年，又练出了新的法门？”这种想法，令景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巨大的潜在威胁，如果解决不了，他愿意听从妖狐王的建议。
反正从被创造出来开始，就给人当牛做马。换个主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除非吞噬转生魔王的计划成功，否则这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景又召出一个玉净瓶，取走了墙壁上的骨骼焚烧残余。盖上木塞，暗骂自己糊涂。
如果没有使用白色烈焰，拷贝魔人的骨头不会化为灰烬。
低头凝望玉净瓶，仿佛一个巨大的秘密正在向他招手。
景不是喜欢拖延的人，即刻穿过门缝，离开了城楼。
欲待取走放在门前的珠子，发现它已不见了踪影。
大巫踏破虚空，出现在城楼附近。
景急于搞清楚白色烈焰的秘密，没心思找一颗无关紧要的珠子，化作黑影，又遁回了暗影总部。
艳来过，见景在休息，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空间。
景穿好人族躯壳，又恢复了一成不变的面瘫脸，语调暧昧地呼唤艳。
一道倩影片刻即至。
艳转过身，方便景打她的屁股。
她始终认为，这是爱怜的动作。
景随手敷衍一下，召出装着血土和拷贝魔人骨骼灰烬的玉净瓶，将它们交给了艳。
“帮我解析玉净瓶中的物质，看它们隐藏着什么秘密。”
艳从不说不该说的话，拿着玉净瓶回到暗物质空间，进行独属于她的秘术解析。
大约半个时辰后，她面色苍白的回到潭底密室。
“景大人，夜烬的那个邋遢魔人被白色烈焰烧成了灰。”
“能否确认施术者的身份？”
“正是牧云。”
“白色烈焰呢？”
艳抬起右手，掌心托着一个迷你琉璃瓶。
其中跳动的微型白色烈焰，比任何美魔人都更能吸引野心勃勃的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