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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隋行全文阅读

作者:朱藤紫骢     一路隋行txt下载     一路隋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0章 见微知著

    雍虞闾派来迎接杨广的“狼牙五百骑”将杨广一行百十人前后包围当中,一路向北朝突厥境内漠南重镇白道州进。

    李彻与杨广并辔而行,走不多时,已觉势头有些不对,遂悄悄地向杨广说道:“王爷,多加留意。我瞧着这一支五百人的突厥骑兵不像是单单为了迎接咱们的,更像是沿途监视咱们,不叫咱们随意走动的。”

    杨广四下张望了两眼,果然见骠骑营前后左右尽有突厥骑兵包围着,将自己一行人严格限制在他们带领的这条路线上,冲李彻了头,略有些担心地问他道:“齐安公,突厥人这是何意啊?”

    “王爷勿忧,我在临榆关时就已听说,突厥境内遭逢大旱,已有近一年的时间未曾降雨,人畜死伤无算,况且这里临近雁门关,雍虞闾此举多半是担心咱们一路上窥探得他们的秘密。王爷但请稍加留意便是,倒不必过分担心。”

    一百多里的路程,如果杨广一行都是骑军,用不过三四个时辰就能抵达白道州。可是,晋王骠骑营中本来就不多的几十名骑军尽数在灵石堡一战中损失殆尽,护送杨广前往白道州的这一行人中,除了李彻、鱼俱罗等少数统军将领骑有战马之外,即连身为近卫一营副管带的鲜于罗也是牵着“铁蹄龙”步行走在杨广马前。

    如此一来,一行数百人走至当日天黑,仅堪堪走了不到四十里路程,带队前来迎接杨广等人的那名突厥将佐似乎也没想到一天之内居然无法赶回白道州,只得一边命人寻避风处搭建起帐篷就地扎营,一边派出飞骑回白道州向雍虞闾报信,说明情况。

    时近三九严寒,虽然突厥人在帐蓬四周燃了堆堆篝火,可仍抵挡不住苍茫草原上的刺骨寒冷。杨广身上加披了件貂皮大氅,在脚上裹了两层厚厚的棉袜,与李彻、鱼俱罗等人围坐在火堆旁,仍不时地感觉到一阵阵透骨的寒意,冻得他稀溜溜地直淌鼻涕。

    他抬眼看到不远处,突厥骑军三五成群围坐在火堆旁边,却全然没有自己这副狼狈相,有说有笑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得正欢,不禁羡慕地对李彻说道:“突厥人能够世代居住于如此酷寒之地,其体魄之强健确非我华夏人等可比拟的啊!”

    李彻回头望了望那些突厥骑军,像是瞧出了什么破绽,凑近杨广,低声说道:“王爷,突厥人一向以食肉为主,你看到没有,这些雍虞闾身边的近卫军士如今也只能依靠随身携带的面饼裹腹,可见突厥国内的确遇到了大的饥荒。雍虞闾虽邀请王爷前往白道州和他会晤,却不放心咱们一路上看破突厥国内面临的困境,这才派出这支‘狼牙五百骑’的骑军出城百里,明为迎接,实则是监看咱们。”

    杨广正从鲜于罗手中接过一只烤得金黄酥香的羊腿,听到李彻这话,顺手将烤羊腿递给了身旁坐着的李浑,眨了眨眼睛,反问李彻道:“齐安公,是不是因为突厥国内遇到了大的灾难,才逼使雍虞闾不惜亲率近卫骑军悄悄绕过雁门关,夜袭灵石堡,想来抢掠粮草财货的?”

    “确有这种可能。但王爷想过没有,突厥人世代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是他们多年的生活习惯。一旦其国内遭遇大灾大难,那么他们会不会大举南下,侵犯我大隋边境呢?”李彻面色凝重地说道。

    “也就是说,突厥与我大隋一战现已迫在眉睫了,是不是这样?”杨广陡地一惊,语调急促地追问李彻道。

    “沙钵略亲率主力西进,目前尚不知他们去往何处,但就今晚所见,即连突厥军队中最精锐的近卫部队都吃不上肉食了,想必突厥人大举南下的日子也行将不远了。”李彻目视苍茫的夜色,缓缓说道。

    顺着李彻所提醒的思路想下去,杨广不禁对雍虞闾此次邀请自己前往白道州与他会晤的真实用意产生了一丝忧虑:既然李彻认定突厥人不久就会大举南侵,那么此次自己出关赴约,岂不形同与虎谋皮,会不会错了呢。

    李彻像是看穿了杨广的心思,笑了笑,安慰他道:“王爷且放宽心,沙钵略主力既已西进,至少雁门关方向并不是突厥此次南下的主要进攻方向。前些天我不已经说了嘛,雍虞闾其人智勇双全,头脑冷静,他绝不会单单只为了要回一个西胡商人的孩子而亲身犯险,夜闯并州的。借助此举向王爷示好,诱使王爷放松对突厥人的警惕,甚至向朝廷传递出有误的信息,才可能是他真正的用意所在。他邀请王爷到白道州和他会晤,恐怕也是出于此目的。因此,他是决不会伤及王爷的。”

    杨广低下头,认真想了想,仍觉对李彻的这番话感到半信半疑:安遂迦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他被鱼俱罗擒拿回并州,在自己面前的种种表现,都充分表明,他决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西胡商人之子。雍虞闾甚至不惜向自己提出,情愿自己留在并州,也要换得安遂迦能及早被释放,这难道只是为了施行什么缓兵之计吗?

    虽然心中不无疑虑,杨广却不想在半道上和李彻再起争执,只默默地将此疑问埋在于心底,想要等到抵达白道州后,从突厥人那里套问出答案。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重新动身启程后,杨广骑在马背上,特地用心观察了一番沿途的景象,果然从一些细微之处察觉到了突厥国内遭遇大旱的迹象:越往北走,草原上的枯草越凋零,脚下的土地由于长期得不到雨水的滋润,干裂成了一块一块的土疙瘩;一路上在草原上走了近百里的路程,却始终看不到有成群放牧的牛羊,只偶尔能见到有一两处浑浊的泥水坑,每逢路过这些泥水坑时,那些突厥骑军都情不自禁地出一阵欢呼声,纷纷争抢着赶去饮马,以至带队的突厥将佐每回都要以杀人相威胁,才能勉强劝回不顾一切,跑去饮马的军士。

    的确,因极度缺水的缘故,突厥人失去了他们放牧的牛群、羊群,再照此继续下去,恐怕连他们最为宝贵的战马也终将失去,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指望他们与大隋和平共处吗?

    正当杨广由自己的这些亲眼现情不自禁地对李彻产生钦敬之心,从他身上领悟出了为将者须能见微知著,方能料敌先机,立于不败之机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白道州到了。”

第311章 刀出鞘,必见血

    白道州原是北齐开国时治下的一座州城,在北齐后主高纬一朝被突厥所侵占。

    英明神勇的北周武帝宇文邕虽然以弱胜强,亲统大军攻灭了强大的对手北齐,却也没能从突厥人手中夺回这座关外重镇。

    杨广等一行在“狼牙五百骑”的前呼后拥下抵达白道州南城门外时,天已过晌午时分,南城门外吊桥高扯,护城河几近干枯,就听城楼上有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汉话高声叫道:“突利可汗有令,隋国来使报名进城。”

    报名求见乃是下对上的一种礼节。处罗喉并非不知自己是应雍虞闾之邀前来与他会晤,仍命把守城门的军士要自己报名方可进城,这分明是欲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呀。杨广闻言脸色陡地一变,正欲叫过带队的突厥将佐当面质问一番,身旁的李彻已抬头朝城楼上喊道:“雍虞闾王子何在?既知我家晋王抵达城外,为何不出城相迎,突厥人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城楼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哪位是隋国来的晋王殿下?”语气明显已变得客气了许多。

    “你去跟他说,若雍虞闾王子不肯出城迎接晋王入城的话,我们现在掉头就走。”李彻转头向那带队的突厥将佐厉声吩咐道。

    带队的突厥将佐听李彻态度异常强硬,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只得破着头皮出列,用突厥话大声向城楼上传达着李彻的意思。

    “骠骑营全体将士,听我的号令,后队变前队,即刻返回雁门关。”李彻根本不给城楼上的突厥人留下讨价还价的时间,当即向手下军士命令道。

    见李彻动了真格的,城楼上的人立马慌了神,通过随杨广等人一同前来的汉人通译向李彻请求道:“请晋王殿下稍待一时,我这就传讯给王子,开城门迎接晋王殿下入城。”

    待雍虞闾得到禀报,亲率白道州城中的突厥文武官吏迎出城来时,日头已然偏西了。

    雍虞闾满面含笑地走至杨广马前,停下脚步,抱拳对杨广说道:“前些时蒙晋王殿下义释吾弟,雍虞闾不胜感激之至,略备薄酒,邀殿下来白道州一聚,既为略表谢意,也欲以此举向大隋朝廷申明,我突厥并无与隋国为敌之意。就请殿下随我一道入城去吧。”

    当雍虞闾率人步出城门之时,杨广出于礼貌的考虑,本想翻身下马,立于原地恭候雍虞闾到来,却被李彻给拦住了。

    “王爷,两国相交最重礼仪,我观雍虞闾种种所为,显然对王爷不怀好意。王爷不妨稍待片刻,以示我朝廷威严。”

    杨广初次出使异邦,对两国邦交间的种种规矩、门道尚不熟悉,听了李彻这话,觉得有理,遂稳坐于“铁蹄龙”马背上,静待雍虞闾来到马前,开口邀请自己随他一道入城,才在鲜于罗的服侍下翻身下了马,冲他抱拳回礼道:“承王子美意,广怎可爽约?王子,请。”

    雍虞闾冲杨广身后的“狼牙五百骑”使了个眼色,五百铁骑整齐地排列成两行纵队,于杨广一行之前先行入城,充做仪仗,威风凛凛地纵马驰入了城门。

    雍虞闾哈哈大笑着上前挽起杨广的一只胳膊,边和他并肩而行,向白道州城内走去,边冲他问道:“城里还有位王爷的故人等着和你相见呢,王爷能猜出她是谁吗?”

    杨广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在突厥国内,勉强可称得上是自己故人的只有处罗喉父子,尤其是师兄染干了。但若染干此时就在白道州城内,依他的年岁和身份,决不至于凌驾于其堂兄之上,只留在城内静候自己到来。

    “待稍后到了叔父牙帐之内,王爷一见便知。”雍虞闾见杨广猜不出那人是谁,有意卖着关子,并不急于说出那人的姓名、身份,只挽着杨广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朝设在城中央的突利可汗牙帐走去。

    突厥人居无定所,惯于营帐而居,即便是在房屋林立的白道州城内,仍单独在城中央搭建起了一座可容纳近百人的牙帐,供留守在此的突利可汗处罗喉和麾下一班文武会商政事之用。

    杨广与雍虞闾并肩走至牙帐帐口,却不防被帐口前持刀而立的两名突厥军士拦了下来。

    雍虞闾见状,沉着脸冲那两名突厥军士呵斥道:“晋王殿下远道而来的客人,休得无礼。”继而转过头,赔笑向杨广解说道:“我们突厥人的规矩,凡是外人求见可汗,需解刃入帐,并且至多只能由两人随从,王爷,你看?”

    “既然到了突厥的地界儿,自然要依你们的规矩行事,鱼俱罗,随我陪王爷入帐。”紧跟在杨广身后的李彻不待杨广开口,迈步向前,主动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了把守帐口的两名突厥军士。

    杨广此来,除了怀揣有段达送给自己的那柄西域短刀外,身上并没带有其它的兵器,为避免横生枝节,遂也从怀中摸出那柄短刀,欲交到突厥军士手中。

    哪知陪在他身旁的雍虞闾乍一看到短刀,禁不住“咦”了一声,伸手从杨广手中接过短刀,放在掌中反复审量起来。移时,才抬头问杨广道:“这柄‘吟月’弯刀王爷是从哪里得来的?”

    杨广见雍虞闾唤这柄短刀做“吟月”,心下不免惊讶,回身一指身后不远处的段达,答道:“此刀原是这位段达将军所赠之物。”

    段达走近前来,冲雍虞闾抱拳答道:“这柄短刀实系末将在西疆战场上缴获而来,王子识得此刀吗?”

    旁边有通译将段达的话据实转述给了雍虞闾。雍虞闾两眼紧盯着段达,沉声问道:“此刀原是突厥先人在大冶山铸成的两把神兵之一,你是从何人手中得来的,快快如实禀来我听?”

    段达听雍虞闾此话问得如此不客气,脸色一凛,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询,看了一眼杨广,反问雍虞闾道:“王子既说此刀原是突厥人所铸,可曾有什么凭据?”

    两人说话间,从牙帐之中鱼贯走出一队汉人奴仆,正欲避让帐口的一干人等。雍虞闾从通译口中得知段达对自己有所怀疑,并不说话,右手拇指压住刀柄,略一用力,杨广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柄泛着蓝莹莹光芒的弯刀业已出鞘,雍虞闾左手拔刀,冲着那队走出牙帐的汉人奴仆最前列的一个兜头就斫了下去。

    那汉人奴仆吭都没来得及吭上一声,身子朝前扑倒在地,一动不动,竟已身亡了。

    雍虞闾收刀入鞘,斜眼睨着段达,这才答复他道:“数十年前,与这把‘吟月’同炉铸成的还有一柄‘啸月’宝刀,因两柄宝刀都系于月圆之夜铸造而成,故而刀名之中皆有一月字。两柄宝刀一长一短,却有一个共同之处:只要刀出鞘,必舐血才能还鞘,否则于主人不利。‘啸月’刀一向为我历代突厥大可汗御用之物,而‘吟月’却在铸成不久,就当做贡品呈贡给了当时的柔然可汗......”

    杨广眼睁睁地看着雍虞闾像砍瓜切菜一般斩杀了汉人奴仆,却浑若无事地向段达解说起了“吟月”弯刀的来历,饶是他曾经亲手砍杀过人,也不由得感到后脊梁直冒冷气,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或许是帐口的动静惊动了帐内的人,雍虞闾话仅说到一半,就听帐内有人问道:“帐外可是阿纵到了?”

第312章 故人耶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嗓音低沉绵厚且略带沙哑。

    令杨广颇感意外的是,突厥牙帐里的这个女人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居然直呼自己的小名阿纵。联想起雍虞闾在城外提说起的那位故人,杨广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困惑:莫非在白道州城内,真的有一位和自己熟识的故人吗?

    听到帐内传来询问声,雍虞闾眨眼间即换做了一副恭敬的神情,躬身向帐内答道:“可贺敦,儿臣已将隋国晋王殿下迎至帐口。”

    可贺敦?据杨广之前在长安时听长孙晟介绍过,在突厥汗国内,只有大可汗的正妻才能被称为可贺敦,其身份地位与皇后相埒。而当世在突厥国内能受到雍虞闾如此敬重的女人只有一位:北周的千金公主宇文般若。

    前些天,当杨广听长孙晟说到突厥的大可汗沙钵略率军西进的消息时,原本以为千金公主会随同其夫一起西进了,却没想到今日在白道州城内能和她邂逅。

    “可贺敦传请隋国晋王殿下入帐晋见。”

    牙帐内的一声传呼打断了杨广的遐思,他正欲迈步入帐,却被身后的李彻一把拉住了。

    “王子,晋王殿下原是应王子之邀前来白道州和王子会晤,何来晋见之说?”李彻面色阴沉地质问雍虞闾道。

    雍虞闾听身边的通译向他转述了李彻的质询,不无尴尬地笑了笑,随手将“吟月”宝刀放入自己怀中,向杨广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在我突厥国内,可贺敦身份尊贵,即便是其他几位可汗,在她面前也须执臣下之礼。所以还望王爷不必介意,但请随我一同入帐就是。”

    “此言差矣。”杨广经李彻提醒,也停下了脚步,反驳雍虞闾道,“大隋既与突厥平等相交,且本王又是应王子之邀出关来到此地,怎可以突厥国内之礼论之?”

    雍虞闾方才本欲给杨广来个下马威,遂当场斩杀了一名汉人奴仆以扰乱其心智,借以达到逼诱杨广入其彀中的目的,此时眼见着在李彻的及时提醒下,杨广不肯上自己的当,便有意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说道:“王爷如此看重这等繁文细节,请暂容我入帐向可贺敦解说一二吧。”

    他边说边抬脚就要进帐,迎面正和出帐迎接杨广的突利可汗处罗喉撞了个对脸。

    处罗喉满面堆笑地向杨广拱手说道:“方才下人多有失礼之处,还请王爷不必介意,快随我进帐面见可贺敦吧。”

    处罗喉在突厥国内名列五可汗之一,其地位自应在雍虞闾之上,眼见得他主动迎至了帐外,杨广也不便再多做计较,当下抱拳还礼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可汗,请。”

    待随着处罗喉走进牙帐,杨广注目向帐内居中望去,只见这座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帐之中,为的座位上端坐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身着素服,正用略带惊奇的目光上下审量着自己。

    这就是久闻其名,初次相见的千金公主宇文般若吗?自己虽久闻大名,却和她素未谋面,单单根据她径直称呼自己小名这一看来,她的确算得上自己的一位故人了吧。

    出于礼节考虑,杨广不便盯着对方多看,当下躬身施礼道:“杨广见过可贺敦。”

    “雍虞闾,阿纵是你请来的客人,就和你对面落座吧。”宇文般若淡淡地吩咐一声,旋即轻叹了口气,对杨广问道,“没想到一年前长安一别,你我二人今日能于这白道州城中再次相见,皇嫂她一向可好?”

    若不是进帐前起过一番争执,杨广此时听到这一声听似寻常的问候,说不得就会立马作答。可他如今心中既对宇文般若产生了戒备之心,便不肯再轻易地上她的当,略一思忖,方斟酌着字句答道:“烦可贺敦问起,长姐仍居住于弘圣宫内,一切还好。”

    宇文般若微微皱了皱眉头,漫声感慨道:“小阿纵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起来了?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多前,你随皇嫂亲临长安城外的长乐驿送我北上和亲那天的情形。当时,你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嘛,哪像现在,都变成了个小大人喽。”

    杨广听她一味和自己唠着家常,绝口不提今日两国王子会晤的正事,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遂笑了笑,没有答腔儿,只向着回到宇文般若下坐下的处罗喉问道:“突利可汗离开长安也有两三个月了吧,染干王子还好吗?”

    处罗喉似乎并不了解儿子和这位隋朝的晋王系出同门,冷不丁听杨广向自己问起儿子,不由得一怔,用迟疑的目光看看宇文般若,干笑着支应杨广道:“还好,还好。”

    “染干已随大可汗西进会猎去了。怎么,阿纵,你和染干相熟吗?”宇文般若代处罗喉问道。

    “实不相瞒,染干王子曾和小王同在长孙先生门下受过业,私下里以同门师兄弟相称,故有此问。”杨广据实答道。

    李彻和鱼俱罗跟随杨广一同进帐后,打量帐内各人的座次,心中已然明白了:沙钵略可汗率麾下大军西进后,真正留守在白道州城中的既非突利可汗处罗喉,也并不是邀杨广前来会晤的雍虞闾,而是这位前朝的和亲公主,如今的可贺敦宇文般若。他见宇文般若身着素服,隐然有替被杨坚登极后辣手诛除的北周宗室戴孝的意味在其中,不由得暗自替杨广捏了一把汗:很显然,身为北周宗室的宇文般若决不会唆使雍虞闾主动向大隋朝廷示好的,她这么做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以杨广小小的年纪,不知能否应付得下今日的这个场面?

    与李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广此时揣着的又是一另一番心思:从母后独孤伽罗和长姐杨丽华口中,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说过,眼前这位前朝的千金公主,如今的突厥可贺敦乃是一位文武全才的奇女子,也将是自己出镇并州后直接面对的主要对手,今日意外地和她在白道州城中相遇,颇想试探试探对方的深浅、底细,便有意说出自己和染干是同门师兄弟的讯息,以观察宇文般若对此的反应。

第313章 剑拔弩张

    宇文般若并没有像杨广预料的那样,对他和染干的同门师兄弟关系产生多大的兴趣,听了杨广的话,只了头,转向雍虞闾说道:“阿纵是你邀来的客人,今日就由你来款待他吧。我和突利可汗但在一旁坐陪就是。”

    她说得一口流利的突厥话,竟是丝毫不亚于杨广。

    雍虞闾得到宇文般若的授权,挺身站起,朝她和处罗喉躬身施了一礼,方面向杨广说道:“我邀王爷前来白道州一聚,实是为了践行并州那晚的承诺,同时,也是为了对王爷义释舍弟表示感谢。方才承可贺敦托付,由我来主持款待王爷,也没什么别的可说,但请王爷先干上三碗马奶酒,咱们边吃边谈吧。”

    说着,从侍立在身边的仆人手中接过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马奶酒,向杨广敬上。

    杨广先前曾跟随长孙晟学习过突厥人的习俗,不慌不忙地从雍虞闾手中接过马奶酒,左手端碗,伸出右手,用手指蘸了几滴酒,接连向头顶洒了三下,尔后才双手捧碗,一口气喝光了那碗酒。

    雍虞闾接着又敬上第二碗酒,杨广如法炮制,仍旧先蘸酒敬过天地鬼神,然后才一饮而尽。

    宇文般若见杨广如此熟稔突厥人的饮酒习俗,不禁赞叹道:“果然是长孙晟门下的高徒,对突厥的待客习俗竟如此熟悉!”

    三碗马奶酒喝罢,杨广和雍虞闾分宾主重新落座,杨广盯着雍虞闾,用突厥话问道:“方才听王子说起安遂迦是王子的兄弟,此话不知从何说起呀?”

    雍虞闾一也不避讳,哈哈大笑道:“那晚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和王爷多做叙谈,只因安遂迦本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母亲临行前曾将他托付给我照料,故而听到他被这位将军掳走的消息后,我才会如此焦急地独闯并州城,要解救他回来。”

    杨广听了这话,吃惊地望着雍虞闾,半晌答不出话来,心中暗想:若是在长安,像雍虞闾和安遂迦这种关系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在台面上当众提及的,突厥人却像是根本不在意,真是奇哉怪哉!

    “阿纵此次出镇并州,当真是有备而来呀,这一口突厥话说得竟如此之流利!”宇文般若再次对杨广赞叹道。

    处罗喉手捧酒碗,微笑着说道:“可贺敦有所不知,这位晋王殿下年纪虽小,却生得一副灵牙利齿,染干随我初次谒见隋国皇帝时,就曾吃过他的亏呢。”

    突厥人不仅对自家身世毫不避讳,即连先前自己于临光殿大朝会上面折染干这种糗事竟也似浑然不放在心上,居然随口主动提起!杨广不由得大感新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雍虞闾突然间话锋一转,面色阴晴不定地向杨广说道:“今日王爷能应邀来白道州一晤,足见隋国与我大突厥汗国罢兵修好之诚意。但先前突利可汗做为我大可汗之使节出使长安时,却未曾得到隋国皇帝的一纸允诺:隋国是否仍如齐、周两个朝代那样对我突厥称儿纳贡。不知王爷对此持何见解?”

    此言一出,牙帐内气氛陡地变得凝重了起来。李彻和鱼俱罗对视一眼,都暗自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应付不测。

    杨广也没有想到雍虞闾会突然难,先是一怔,旋即板起面孔,沉声答道:“王子所问,实乃两国邦交大事,相信父皇已向突利可汗有所交待,自由不得我等晚辈今日在此置喙。请恕我无可奉告。”

    说罢这话,杨广目视处罗喉,希望他能出面澄清此事。然而,处罗喉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杨广的目光,未做明确的表示。

    这一来,杨广不由得心中大怒:原来雍虞闾邀自己前来白道州和他会晤,果然没安什么好心。他双手据案,就要站起告辞,却被宇文般若开口劝住了。

    “阿纵莫怪雍虞闾出言唐突,两国相交,本来就极看重名份的。突利可汗前番出使长安,未曾得到隋公的正式答复,以致有临榆关之兵戈相见之事。尔今阿纵既被册封为镇守河北道之藩王,欲与我突厥罢兵修好,自应先明确两国相交的名位地位,然后才能论及其它,你说是吗?”

    听她口口声声仍将父皇杨坚唤做隋公,而不称为皇帝,杨广勃然大怒,一挺身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可贺敦之言,请恕我不能苟同。当突利可汗未出长安之时,突厥就勾联北齐残将高宝宁悍然出兵攻占了我大隋境内的临榆关,试问可贺敦,天下哪有这样的两国相处之道?再者,今日我应邀前来白道州,本为两国边境安宁而来,未曾领受过与突厥会谈两国名份、地位的诏旨,可贺敦和王子所说,确非本王职份中事,外面天色不早,本王就此告辞了。”

    说毕,冲身后的李彻、鱼俱罗二人使了个眼色,抬腿就要向帐外走。

    雍虞闾霍地站起身,朝帐口大喝一声:“来人哪,给我把守住帐口,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帐。”

    一时间牙帐内剑拔弩张,空气变得凝重了起来。

    “阿纵,你此次出关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个结果吗?莫急,先坐下,听我慢慢说来。”宇文般若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住雍虞闾,不紧不慢地劝杨广道。

    “请问可贺敦,雍虞闾王子既然诚心相邀我家晋王殿下前来会晤,为何要在帐外埋伏下武士、兵丁?难道要将我等强留在白道州城中吗?”李彻见帐外隐约有刀光剑影,不禁冲宇文般若大声质问道。

    “雍虞闾,传令撤去帐外的兵士!”宇文般若面沉似水,向雍虞闾命令道。

    此番沙钵略率军西去,虽然名义上留守白道州的以突利可汗处罗喉为主,然而却将可贺敦宇文般若和长子雍虞闾尽皆留了下来,以随时监视处罗喉所部的动向,因此处罗喉虽然明知雍虞闾预先在账外设有埋伏,却不敢加以制止,直到听宇文般若了话,他才忙不迭地亲自起身,到帐外喝退了一众兵士。

第314章 引水出关

    看到处罗喉亲自跑出帐外喝退埋伏,而雍虞闾却梗着脖子站在帐内,显然心中仍有不服,宇文般若克制着心头的不快,请杨广重新入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汉话向他解释道:“突厥人虎狼之性,阿纵莫要见怪。帐外预先设有埋伏一事,我事先并不知道,有失礼之处,且望阿纵能够包涵。前些天我听说雍虞闾力邀阿纵前来白道州一晤时,就曾再三叮嘱过他,千万不可胡乱行事,不承想他仍是如此......唉......”

    话里话外,竟像是颇为无奈。

    杨广在长安时曾听长姐杨丽华说起过,宇文般若的父亲前朝赵王宇文招就是死于父皇杨坚之手,加之,杨坚开隋登极以来,对前朝皇室痛下杀手,在短短数月内即诛杀了包括前朝末帝宇文阐在内的数百位前朝宗室,他们杨家与宇文般若之间,可说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因此,今日在白道州城中见到宇文般若时,杨广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趟白道州之行纵然不是来赴鸿门宴,但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前景不可预料。

    待此时亲眼见到宇文般若喝止雍虞闾对自己一行动粗,且言语间透露出对雍虞闾的强烈不满时,杨广不禁疑惑起来: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还是宇文般若和雍虞闾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设计好演给自己看的呢?

    “我已嫁入突厥,身为突厥大可汗的可贺敦,但凡行事就不能不替突厥百姓着想。”宇文般若似乎有意消除杨广心头的迷惑,又仿佛在向雍虞闾作着解释,缓缓说道,“阿纵,你来白道州的这一路上,想必也看到了吧,突厥境内遭遇大旱,已近一年未曾有过雨水......”

    “可贺敦,你......”雍虞闾愤然欲阻止宇文般若继续说下去。

    “这些事瞒是瞒不住的,再说,单单指望着安氏父子这一条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宇文般若柔声劝雍虞闾道。

    杨广回想起出关一路上,雍虞闾派出贴身的近卫部队——狼牙五百骑远出百里之外迎接自己一行,严盯死守,就是为了防止突厥境内的旱情被自己一行察知,尔此时宇文般若竟毫无遮拦地向自己如实说了出来,他怎会不急呢?莫非他母子二人怀揣的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

    杨广想到这儿,不禁回过头,望了身后侍立的李彻一眼,见李彻也在沉吟未决,随即转过头,对宇文般若说道:“可贺敦有话就请直说吧。本王出关前,曾与率军镇守雁门关的李雄将军有过约定,三日内须当返回关内,倘错过了时辰,恐多有不便。”

    “那......好吧。雍虞闾,关于从雁门关以南隋国境内修渠引水之事,我已和你叔父突利可汗商量过,征得了他的同意,你是否愿意?”宇文般若盯着雍虞闾,逼问道。

    “事已至此,一切但凭可贺敦做主就是。”雍虞闾虽不情愿,当着杨广一行的面儿也不得不向宇文般若做出了让步,抱拳躬身答道。

    “阿纵,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了。”宇文般若轻舒了口气,转向杨广,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隋公写给大可汗的那封回信我也看过了,里面并没断然拒绝向突厥纳贡之事,今日既得和阿纵见面重逢,我和突利可汗权且就替大可汗做一回主,只要阿纵答应从关内修建一条水渠至我突厥境内,以解燃眉之急,今年隋朝的贡赋便可免除,你看怎样?”

    雍虞闾名为邀请自己前来白道州和他会晤,实则是为了当面逼迫自己代朝廷答应向突厥称儿纳贡,而身为突厥可贺敦的宇文般若竟要自己当场答应从雁门关内修引一条水渠至突厥境内,缓解其旱情,其追求的名实虽各有不同,但都是需要自己当场拍板,做出决断的。杨广一时间尚难以确定宇文般若此举的真正用意何在,又一次不自觉地转过头来,征询李彻的意见。

    “可贺敦,恕在下冒昧。”李彻跨步向前,冲宇文般若和处罗喉抱拳施礼,问道,“早就有传言称,突厥五可汗于两月前在都斤山会盟,决定联兵南下侵犯我大隋,不知可有此事?”

    李彻问这话的目的十分明显:倘若突厥五可汗已缔结盟约,决定兴兵入侵隋朝,大隋和突厥已视同敌国,杨广自可一口回绝宇文般若从关内引水的请求;如果今日宇文般若当面向杨广否认有突厥五可汗会盟之事,那么日后突厥再要兴兵来犯,便属不义之师,至少在道义上就失去了出兵的正当理由。

    “你是?”宇文般若没有正面回答李彻,而是反问道。

    “回可贺敦,在下赵郡李彻,现受封总领晋王府军事。”李彻不卑不亢地答道。

    “李将军既出身赵郡,应当对我突厥逐水草而居的习性有所了解吧。”宇文般若仍没有正面答复是否确有五可汗会盟之事,而是面带笑容地向李彻解说道,“只因我突厥境内遭逢大旱,大可汗才于不久前亲率十数万族人西迁以就水草,但滞留在白道州周边的数万突厥百姓仍要受到缺水的威胁,为百姓生计考虑,我与突利可汗商议后决定,趁今日阿纵应雍虞闾之邀前来赴约之时,以免除隋国一年贡赋作为交换,央得隋国答应从雁门关内引一条水渠来舒缓旱情。如将军以两国交兵为由欲劝使阿纵拒绝,我不妨再作出一个承诺:自水渠修成后,至明春雨季到来之前,我突厥决不出兵攻打隋国。如何?”

    “可贺敦可愿立下一纸凭据?”李彻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你大胆!小小一名偏将,竟敢在可贺敦面前如此放肆!”雍虞闾从通译那儿听知了李彻的问话,不由得勃然作色道。

    “哼,王子,我华夏之人虽重然诺,但两国相交之大事,也只能如此行事。倘若连一纸凭据都不肯立下,又怎能使人相信突厥有罢兵的诚意呢?”李彻面无惧色,从容答道。

    “可汗,留在白道州附近的大多是你的部族,此事你看怎样?”宇文般若沉吟着问处罗喉道。

    处罗喉明知道宇文般若这是在有意推诿责任,但想到一旦引水之事今日得到杨广的肯,先受益的是自己的部族,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我愿和晋王殿下立下一份契约,保证本部人马决不踏进雁门关一步。”

第315章 不情之请

    依李彻的本意,是要趁宇文般若开口借水之机,迫其签下一份休兵和约,以作为引水出关的交换条件。眼见得宇文般若将这个难题推给了处罗喉,李彻犹在沉吟之际,已听杨广慨然答道:“好,今日我就和突利可汗当面立约,大隋和突厥互不侵扰。”

    李彻闻听此言,皱眉回头盯了杨广一眼,心中暗想:晋王毕竟年幼,未能察知其中的利害关节,如此轻率地答应与处罗喉立约,岂不正中了宇文般若的下怀?

    心中虽对杨广抱有不满,然而他话既已说出口,身为随员的自己断然不能当着突厥人的面儿劝止他,李彻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杨广和处罗喉在牙帐内签订了一份互不侵犯的和约。

    和约一经签下,宇文般若展颜笑谓杨广道:“阿纵白道州此行,于突厥,于隋国,收获皆颇丰矣。目下天色尚早,阿纵但请入座,多饮几碗,再走不迟。”

    杨广对李彻再三向自己蹙眉示意浑如无睹,转身重新落座,与宇文般若、处罗喉等人开怀畅饮起来,如此一来,大帐之内,只有李彻和强逼杨广就范未成的雍虞闾显得讪讪的,打不起精神来。

    宇文般若借水的目的已然达成,心情开朗了许多,看也不看雍虞闾一眼,只顾和杨广攀扯着家常闲话。

    “阿纵,安若溪此次跟随你也来到并州了吗?”她看似随意地问杨广道。

    杨广心中揣着另一种打算,碍于当着宇文般若等人的面儿,无法向李彻解释清楚,然而他却未因宇文般若态度的骤然转变而放松对她的戒心,此时听她问及安若溪的行踪,不由得回想起染干曾几次三番地密晤安若溪的往事来,顿觉心中一紧,冲宇文般若了头。

    宇文般若显然已从染干口中得知了安若溪离开晋王府,进入万善尼寺出家修行的事,本是随口一问,陡然见杨广微笑着冲自己了头,她反倒是略微一怔,旋即掩饰着转向处罗喉,主动解释道:“安若溪原是我身边一位得力的侍女,如今在阿纵身边侍候,我自嫁入突厥后,身边一直缺少一位像她那样知冷知热的体已人儿,因此便寻思着再要她回来,和我做伴。”

    她这话虽是冲着处罗喉说的,可说话之时一双美目却不时地掠向杨广,似乎在向他提出请求。

    初次见面,哦,不。准确地说,自成为彼此的对手后,宇文般若初次与自己见面,居然就向自己提出索要安若溪这样的请求,这实在是大大出乎杨广的预料,也不甚合情理。因此,杨广虽然明明听出了宇文般若话中隐含的请求之意,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呆呆地望着宇文般若,既没头答应,也未摇头拒绝。

    雍虞闾坐在杨广对面,原先还耷拉着脑袋,显出一副无精打彩的模样,此时听到可贺敦向杨广提出索回原先的侍女,他却误以为宇文般若有意为难杨广,心念一闪,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柄“吟月”宝刀,往面前的几案上一撂,冲杨广抱拳说道:“我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能够承全。这柄‘吟月’刀本就是我突厥先人铸造而成,自应归我突厥所有,就请王爷将这柄刀留下,权且作为我兄弟染干长安赠马的回报吧。”

    先前入帐之时,雍虞闾不由分说,即将杨广随身携带的这柄“吟月”刀揣入了自己怀中,已险些令鱼俱罗当场和他翻了脸,此时听到他竟大言不惭地强逼自己将刀赠送给他,杨广的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他偏过头冲身后的鱼俱罗使了个眼色,鱼俱罗会意,当即迈大步走近雍虞闾面前,伸手就要从几案上拿回“吟月”刀。

    雍虞闾见鱼俱罗来者不善,已格外加了份小心,此时见鱼俱罗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欲从自己手中夺回“吟月”刀,断喝一声:“汉子无礼!”倏地伸手就来抢刀,却不料一只手才向前伸出,陡地见鱼俱罗顺手抄起案上的一碗马奶酒,作势兜头便向自己泼洒了过来。这要被一碗酒当头泼中,当着杨广的面儿可大失颜面。雍虞闾眼看着一道银线兜头泼了下来,顾不得多想,急忙腾身避让,鱼俱罗趁此机会,已将“吟月”宝刀抓在了掌中,另一只手握着酒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抢在碗中的马奶酒于半空落下之前,将一碗马奶酒一滴不落地又重新装入了碗中,只手擎碗,笑谓闪身避让的雍虞闾道:“王子勿怪,方才老儿脚下绊着了,倒叫王子受惊了。王子请满饮此碗。”

    眨眼之间,鱼俱罗泼酒、夺刀、敬酒,一气呵成,不要说向有突厥第一勇士之称的雍虞闾,即便是对武功身法一窍不通的宇文般若也能瞧出鱼俱罗身手不凡,雍虞闾若论近身格斗,决非此人的对手。

    她唯恐雍虞闾被鱼俱罗夺去了掌中宝刀,面子上下不来,会当场翻脸,忙出面打圆场道:“此刀既然已归阿纵所有,雍虞闾你岂可强人所难,向阿纵强讨此刀?方才我酒后失言,同阿纵开了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呢?”一边说着,一边竟亲自站起身,手端着一碗马奶酒,来到雍虞闾身边,微笑着将手中的马奶酒递给了他。

    宇文般若虽是雍虞闾亲生父亲,突厥沙钵略可汗摄图的可贺敦,然而论起年岁来,较雍虞闾尚小着一两岁,二人名义上是母子,实则年岁相当。雍虞闾自从见着宇文般若,私心里就深深地被她的美貌所折服,对她怀有爱慕之心,只是碍于她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平时才不敢心存非份之想。

    方才他莫名其妙地就被鱼俱罗从面前的几案上夺回了“吟月”刀,一怒之下,确有和杨广当场翻脸之意,然而当宇文般若满面春色地走近他身边,提鼻嗅到她身上散出的阵阵体香之时,雍虞闾只感到骨软筋麻,胸中的怒气登时消散地无影无踪,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宇文般若,再也舍不得挪开了。

    李彻见杨广指使鱼俱罗突然出手,硬生生从雍虞闾手中夺回了“吟月”刀,心知此举极为不妥,唯恐在此处再逗留下去,迟早会激变故,忙俯下身提醒杨广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及早动身启程吧。”

第316章 即行募兵

    杨广本因宇文般若出乎意料地当面提出索回安若溪,心中正在疑惑、犹豫之时,被雍虞闾突然难,强逼着他索要“吟月”刀,一时按捺不住性子,才示意鱼俱罗出手,从雍虞闾那儿夺回了“吟月”刀。听到李彻的提醒,他才猛然觉,鱼俱罗方才一出手夺回“吟月”刀,不仅雍虞闾面色大变,即连陪坐在旁的突利可汗处罗喉也颇为不快,于是便趁着宇文般若劝抚雍虞闾的空当儿,挺身站起,向她提出了告辞。

    由于和处罗喉签下了互不侵犯的和约,又得到宇文般若的护持,杨广一行没有再受到雍虞闾的阻拦,顺利地出了白道州,踏上了返回雁门关的行程。

    离开白道州,走出有二三十里地远,天色渐暗,李彻命骠骑营将士就地搭建起十几座营帐安歇,同段达、鱼俱罗等人陪着杨广围坐在一堆篝火旁,这才向杨广问道:“王爷,宇文般若身为前朝的千金公主,岂会置前怨旧恨于不顾,主动以区区一条水渠来交换得两国罢兵修好?王爷今日和处罗喉当场签下一份契约,就没想到过其中有诈吗?”

    杨广神秘地一笑,反问李彻道:“那么,如依齐安公的意思,本王今日该当如何呢?”

    李彻毫不隐讳地答道:“至少也得诱使宇文般若以突厥可贺敦的身份亲自和王爷立约才行。处罗喉一部本就依附于沙钵略,势单力孤,王爷仅仅和他立约,难保日后不生变故。”

    “依我说,王爷就不该答应借水给突厥人。”鱼俱罗气哼哼地插言道,“他们得不到充足的水源补给,自然没有力气兵来攻打咱们......”

    段达眯着眼睛坐在一旁听罢多时,冷不丁开口问鱼俱罗道:“你随着王爷在突厥牙帐内见着了千金公主?”

    “是呀,不但见着了她,这位突厥当今的可贺敦居然还腆着脸向王爷借水呢?”鱼俱罗语带揶揄地答道。

    “这就不对了......”段达双眉紧皱,喃喃道。

    “哦?有何不对,你不妨说来听听。”杨广听出段达话中有话,遂向他问道。

    “王爷,齐安公,诸位,恕我冒昧,只因前朝时我曾在禁军中任职,对这位千金公主的才名多有所耳闻,故而有此疑惑。”段达冲着杨广和李彻一抱拳,目光扫视着在场众人,缓缓说道,“王爷试想,以千金公主的身份,即使她人在白道州城中,在得知王爷入城赴约后,依常理也会避而不见,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亲自出面款待王爷,而且尽弃前嫌,反倒央求王爷借水给突厥人,这不是有些太不合常理了吗?”

    李彻连连头道:“段将军此言甚是有理,此前在临榆关时,卫王就曾怀疑过,突厥五可汗会盟,欲兴兵南侵,背后多半就是这位千金公主在暗中窜掇。今日她明明可以藏身于幕后,暗中指使处罗喉、雍虞闾等人有意为难王爷,却为何要亲自登台亮相,还主动向王爷示弱,暴露出突厥人缺水的短处呢?王爷,对这位前朝的千金公主,不能不多加提防啊。”

    经李、段二人这么一说,李浑、鲜于罗等人也七嘴八舌地纷纷提醒杨广要谨慎行事,切不可上了对方的当。

    杨广用心听罢众将的建言,只向李彻问道:“齐安公,依你之见,雍虞闾趁本王出关与他会晤之机,欲强逼本王承认向突厥称儿纳贡之事,与千金公主恳请本王修建水渠至突厥境内,以缓解其旱情,他二人事先是有所预谋,还是确有分歧呢?”

    “瞧当时帐内的情形,两人之间确有分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李彻思忖着答道。

    “如此甚好。诸位将军且各自回帐安歇去吧,我和齐安公单独有些话说。”杨广满意地了头,向段达等众人吩咐道。

    段达、鱼俱罗等人离去后,杨广方压低声音对李彻问道:“‘离强合弱、远交近攻’这八个字,齐安公可曾听说过?”

    李彻心念一动,用充满困惑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位稚气未脱的少年,迟疑着答道:“我确听说过,长孙晟将军曾向当今圣上献策,欲用这八字对付突厥。怎么,王爷今日......”

    杨广略带几分顽皮地抿嘴一笑,不无得意地说道:“无论宇文般若使得是什么计谋,打的是什么样的盘算,我只心中牢记先生教的这八个字,便可无忧矣。当日在长安时,我曾听先生详细介绍过突厥五可汗各人的情形,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先生曾说过,突利可汗处罗喉虽是摄图的同胞兄弟,然多年受到其胞兄的刻意压制,当其冲,应是我大隋朝廷拉拢、离间的目标。今日若是换做旁人与我立约,也许我还心怀疑虑,偏偏宇文般若要处罗喉出面与我立约,岂不正合我意?如今有一份契约在手,将来便为离间处罗喉与摄图奠定了基础,齐安公,这便是本王一听说要与处罗喉立约,就慨然应允的主要原因。”

    李彻听得瞠目结舌,他决然想不到,早在杨广离京出镇前,长孙晟就已耳提面命,传授给了杨广离间突厥五可汗的良策,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杨广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身当紧要关头,仍能牢记师父的教诲不忘,坚定不移地施行离间计。

    “啊,王爷,前些日王爷提出的就地征召勇士补入骠骑营之法,我看不妨一试。”李彻惊诧之余,冷不丁冒出了一句四边不挨的话,倒说得杨广先是一怔,继而会心地露出了笑容。

    率军镇守雁门关的河北道行台兵部尚书李雄自杨广一行出关后,就接连派出多路斥候,昼夜不停地打探白道州城中的动静。杨广一行刚刚在白道州城外不远处安下临时营帐,准备歇息一晚,待次日天明再动身返回雁门关,已有李雄派出的斥候接应上了他们,一路传讯报与了李雄。

    李雄担心杨广一行有失,竟连夜亲率三千兵马迎至了雁门关以外八十里处,派人敦请杨广连夜从返回雁门关。杨广深知李雄纯属一番好意,无奈之下只得和李彻等人拔营起寨,以最快的度和李雄所部会合,一道返回了雁门关。

    仅仅用了两天一夜,杨广就匆匆完成了他的第一趟关外之行。

第317章 妾身已别无选择

    星夜兼程返回雁门关,杨广在李雄衙署后院内倒头一睡就是将近一天。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已有多日未曾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竟鬼使神差似地再次出现了。

    恍恍惚惚间,杨广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放眼四望,沓无人迹,较先前梦境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分明有一只金眸玉爪的猎鹰相伴。

    不对呀,“黑将军”浑身上下漆黑,长得不是这样啊。梦境之中,杨广呆呆地望着盘旋飞舞的猎鹰,大惑不解。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海东青”的极品“玉爪”吗?

    这只不知从哪儿而来的“玉爪”围绕着杨广的头顶飞了三咂,突然出一声长鸣,径直朝前方飞去。

    杨广在后紧追不舍,堪堪追出半晌的光景,眼前奇异地出现了一大片梅林,阵阵清香扑面而来,沁入杨广心脾,令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玉爪”一头扎进梅林,不见了。

    杨广勉力追至梅林旁,正要寻路进入梅林,却见从梅林之中袅袅娜挪走出四位妙龄女子,在自己面前列队而立,笑语盈盈地望着自己。

    这四名女子皆是侍女装扮,但令杨广感到惊奇的是,四名女子身上仅穿着细锦织就的轻衫,在漫天飞雪映衬下恍若天女下凡一般。

    莫不成我真遇到了神仙?杨广试探着向四名女子问道:“神仙姊姊,请问这里是何处所在呀?”

    四名女子虽近在眼前,却对杨广的问浑似没有听见,只把目光转向梅林之中。

    杨广顺着四人的目光望去,但见从梅林深处款款走出一位白衣飘飘的绝代佳人,体态曼妙,风姿绰约,然而越是走近,杨广却越是瞧不清白衣女子的五官相貌,只依稀从她的步态、体形上觉得与才在白道州城中会过面的千金公主宇文般若有几分相像,不禁大是惊诧:千金公主怎会出现在此处,莫非她就是屡屡出现在自己梦境之中的那位白衣女子?不不,这决不可能!

    正在杨广盯着白衣女子胡思乱想之时,已走至他近前的白衣女子先开口说话了:“王爷,这里是妾身自幼生长的地方,梅林之中有一座药王庙,原是妾身从师学艺的所在,不如今日咱们就在药王庙内成亲吧。”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拉起杨广的手,转身就向梅林深处走去。

    听到白衣女子说出成亲两个字,杨广浑身一震,本能地向白衣女子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屡屡出现在我的梦里?”

    白衣女子回眸一笑,却不答话,只拉着杨广继续向梅林中走。

    杨广拚命想挣脱,可无论他怎样用力,也无法挣脱白衣女子,眼看着梅林深处出现了一座青砖红瓦的寺庙,药王庙就要到了。杨广一急之下,嘶声冲那白衣女子叫道:“梵修之地,怎可在此地成亲。再说,我已有妻子啦,若溪,若溪,你在哪里?”

    “王爷,快醒醒,敢情是被梦魇住了吧。我就在这儿呢。”

    安若溪熟悉的声音忽然自天外传来,杨广猛然间睁开双眼,这才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净舍内,安若溪正坐在自己身边的床沿上,俯身替自己擦拭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杨广一把攥住安若溪的手,急促地问道:“若溪,真是你吗?我不要和宇文般若成亲......”

    安若溪情知杨广是受了梦魇,惊魂未定,正要开口劝慰他几句,突听他提到千金公主,不由得改口向他问道:“王爷,何出此言哪?难道王爷此次出关,见着了公主?”

    杨广大瞪着一双眼睛,扫视着房内的陈设,心有余悸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王爷昨日才从白道州返回雁门关,婢女牵挂王爷的安危,昨日也从并州赶到了雁门关迎候王爷。”安若溪回身从床边的几案上端起一碗茶,递到杨广手中,柔声劝道,“喝下这碗茶,王爷还是再躺躺吧,今日就再在雁门关住上一宿,明日再回并州也不迟啊。”

    杨广喝下一碗热茶,顿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回想起方才梦境中的情形,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披衣下床,在房中踱着步,自嘲地向安若溪说道:“我怎么会做了这么个梦,居然被宇文般若拖着要到什么梅林之中的药王庙和她成亲,你说怪不怪?”

    安若溪再次听杨广提及旧主,脸上已无一丝笑容,颤声问杨广道:“这么说,王爷此次出关,果然在白道州遇到了公主?”

    “对呀,我不仅遇到了她,她还向我提出,要你回她身边侍候呢?你愿不愿意呀?”杨广没有察觉到安若溪脸上已变了颜色,兀自同她开着玩笑。

    “公主她,真是这么说的?”安若溪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声音禁不住地打着颤。

    杨广听出安若溪语气不对,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现安若溪脸色煞白,额头、鬓角已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误以为安若溪因担心自己会送她回宇文般若身边,所以才会如此恐惧,忙走至她面前,宽慰她道:“你放心,我是断断不会答应她的。”

    “王爷。”安若溪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嘤咛一声,一头扑进了杨广怀中,轻声啜泣起来。

    自从结识安若溪以来,杨广还从未见过安若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小女儿家的神态,一时间也不免有些心慌意乱,好容易听安若溪在怀中止住了啜泣声,才板过她的肩头,望着她沾满泪珠的美丽脸庞,关切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一提到宇文般若,你就吓成这副模样?”

    安若溪脸色一红,轻轻从杨广怀中挣脱出来,垂不语,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仰面直视着杨广答道:“王爷无需多问,妾身眼下唯有忠心侍奉好王爷,除此之外,已别无退路了。”

    听到安若溪在自己面前头一次改口自称妾身,杨广又惊又喜,也无暇细想安若溪何以会如此说话,弯腰一把抱起安若溪,就向床边走去。

第318章 声东击西?

    云收雨歇。

    杨广和安若溪并肩躺在床上,这才想起安若溪方才说的话,偏头问道:“你是担心宇文般若会对你不利吗?”

    安若溪深埋于心底的秘密被杨广一语道破,默然良久,才轻声答道:“我既无缘事佛,又已身许王爷,如今唯愿长伴王爷左右,永不相负了。但愿王爷能以诚心待我,也算是若溪此生有福了。”

    杨广情窦初开,在心中极为看重他和安若溪之间的这份感情,听安若溪语带凄凉,头脑一热,侧身揽过安若溪,温言安抚她道:“你且放宽心,纵是海枯石烂,我对你的这份心意不变。”

    安若溪心头窃喜,却又生怕杨广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于他自己不利的话来,忙伸手堵住杨广的嘴,破涕为笑地嗔道:“方才还梦到了和别人成亲,此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世上的男子啊,要叫我说,没一个不是负心汉!”

    杨广却不解风情,急于为自己分辩,翻身坐起,指天又要誓许愿,此生和她决不相负,被安若溪忙随着他坐起伸手给拦住了。

    “王爷,我在想,公主因何要在白道州见你呢?以她和杨氏的过节,她本该避而不见的呀?”一旦认定宇文般若对自己起了杀心,安若溪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终于下定决心和杨广站在了一边,主动替他考虑起问题来了。

    “你的这个疑问,齐安公和骠骑营诸将也都想到了。他们大多怀疑宇文般若心怀叵测,在有意迷惑于我,你看呢?”两人之间的话题一经转到了自己这趟白道州之行上,杨广烫的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反问安若溪道。

    “王爷,依我对公主的了解,她决不会置宇文氏一族的深仇大恨于不报的。不论她怎么虚情娇饰,王爷都切不可忘记,她才是王爷在并州需要面对的主要对手。”安若溪十分笃定地答道。

    先前李彻等诸将虽对宇文般若在白道州现身接见自己也有所怀疑,但却没有一个人像安若溪这样把话说得如此透彻,直指宇文般若的内心深处。杨广心念一动,遂把自己在白道州城中和宇文般若晤谈的前后经过详细地向安若溪述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依你之见,宇文般若主动向我提出请求,引水出关,缓解突厥境内的旱情,其真正的用意何在呢?这条水渠我应不应当修呢?”

    “听王爷方才说到,突厥大可汗摄图将其弟处罗喉的儿子染干带在身边,而将自己的长子雍虞闾留下与处罗喉共守白道州,且公主也未随其西去,是吗?”安若溪对杨广提出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只关心起了突厥国内各脑人物的去向。

    “正是如此,我分析,宇文般若肯出面见我,就是欲向我传递出突厥主力此次西去,应该确属迫于旱情的无奈之举,更深的一层意图,我就寻思不出了。”杨广目光灼灼地望着安若溪,希望从她嘴里听到更加准确而清晰的判断。

    “王爷,我父亲当年北上投周后,就是与突厥战死的。”安若溪面色凝重地答道,“我曾听他说起过,突厥人向有举族而战的习俗,公主身为突厥大可汗的可贺敦,自应时刻跟随在其夫摄图身边,此次不但一反常态地单独留在了白道州城中,而且当王爷应邀前往赴约之时,她还公开露面,接见了王爷,这不能不说是极不同寻常之举。据我判断,她之所以如此行事,多半是为了施行缓兵之计,在东面稳住王爷,而在西面,突厥人定会有大的举动,于大隋不利。”

    “嗯,嗯,倘若真是这样的话,我该如何应对呢?”昨晚在白道州城外,杨广经骠骑营众将提醒,虽也隐约察觉出了宇文般若在有意使诈迷惑自己,但对她使诈的真正目的尚不甚了了,此时听安若溪将怀疑的重放在了率军西去的沙钵略可汗摄图身上,不由得毛塞顿开,未假思索地脱口向安若溪问计道。

    安若溪既已向杨广出了问题的重所在,便再不肯轻易开口为杨广出谋划策了,只默默地帮杨广更衣已毕,柔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了,王爷也该到前面的议事厅见见诸将,听听他们的见解了。我只是一名王爷的侍女,原不该干预朝廷政务的。”

    在安若溪的提醒下,杨广及时意识到了突厥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与大隋和睦相处的现实,于当天午后就带领李彻等诸将返回了并州,在行台衙署议事厅广聚台僚,紧急商讨应对突厥的良策。

    当杨广北出雁门关,前往白道州赴约的这两三天里,一身兼任河北道行台刑部、度支两部尚书的张衡已返回了并州,并给杨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此次分赴河北道治下诸州筹措粮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在民间征集了十万石的粮晌,以供军用。

    杨广端坐于行台议事厅内,听罢张衡的禀服,惊喜之余,又不禁感到一丝疑惑,遂问张衡道:“我初到并州那日,曾听王仆射当面向我说起过,目下河北道面临两大困境:无兵可招,无粮可征。怎么你此次外出筹粮,进展如此顺利呢?”

    张衡淡淡一笑,拱手答道:“王仆射所说确是实情。下官职掌行台度支,初到并州莅任之时,翻阅治下各州帐册,现自北周灭齐之后,河北诸州已成为了关中等地粮晌的主要供给之地,单单是我大隋代周之前的七年间,朝廷先后从河北诸州征调的租调就高达二百万石和三十万匹。王爷当知,河北道治下诸州,本多属北齐旧地,多年竭泽而渔,已使得民怨沸腾,为躲避朝廷租税,农耕良家纷纷寄身当地豪右世家门下,甘愿为佃、为奴,也不愿再为朝廷缴租、效力,致使河北道治下诸州出现了无粮可征的困境。”

    “张尚书欲向本王禀明的是,民间并非无粮可征,而是百姓不愿缴纳租赋吗?”

    “正是。下官正是预先察知了这一实情,故而采取了因势利导的方法,才说服了诸州的郡望世家,筹足了十万石粮晌的。”张衡从容答道。

    “哦?本王愿闻其详。”杨广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盯着张衡那张黑瘦的丑脸,问道。

第319章 攻破营州

    “禀王爷,下官此次以筹集粮晌,抵御突厥入侵为名,分赴各州征粮,兼之以新铸之开皇五株做为粮价补偿,未出一月,就募得了十万石粮晌。究其原因,大抵在于旧齐故地之士庶,无分贵贱贫富,虽未必心向朝廷,但皆饱受突厥欺凌,听说朝廷要募集粮晌抵御突厥入侵,便争先恐后,纷纷开仓献粮。所以,河北道现今并非无粮,而是士庶百姓不愿献粮而已。”张衡话说得十分简略而平淡,仿佛不出一月募得十万石粮草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一样。

    杨广听了他这番话也还罢了,立于武将队的李彻听罢张衡这话,跨步出列,抱拳向杨广说道:“募粮和征兵是同一个道理,王爷前番提出要面向河北道治下民间征招丁勇补入骠骑营,在末将看来,正和张尚书打出抵御突厥入侵的旗号可谓是不谋而合。人人皆知,骠骑营乃王爷近卫,若非深得朝廷信赖之亲贵子弟,决无机会加入,王爷如能打破征兵之藩蓠,面向河北民间广招勇武之士补入骠骑营,不但能提高骠骑营有整体战力,更为重要的是,能令河北百姓切实感到朝廷对他们的信任,从而化解征兵不足的难题。故而,末将恳请王爷即刻颁下募兵令,从明日起传谕治下各州府,就地征兵。”

    杨广今日在议事厅广聚文武,本为的是商讨应对突厥的良策,谁知却因张衡募粮成功,被李彻借题挥,竟引出了要立即着手面向民间,广招勇武之士,重建骠骑营这么件大事来,杨广虽觉李彻态度转变得有些突然,但也不免为自己提出的主张得到骠骑营主将的认可而感到由衷的高兴,正欲开口吩咐书吏立马草拟募兵令,忽见从厅外急匆匆跑进一位骠骑营的军士,单腿跪地向他禀报道:“禀王爷,现有卫王殿下差人来向王爷报捷。”

    杨广听得报捷两字,眼前一亮,紧盯着军士问道:“六叔派来的人现在哪里,快传他进厅来见。”

    军士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只见一名手持露布的别将装束的将佐风尘仆仆地走进议事厅,躬身抱拳向杨广禀报道:“卫王派末将特来知会晋王殿下,冬至日,新任幽州总管李祟亲率五万大军,攻破北齐残将高宝宁盘踞之营州,击溃北齐残部三万余人,高宝宁现已逃往高句丽境内藏身。”

    冬至日?这不正是自己在白道州城中和千金公主并雍虞闾会晤的那天吗?没想到六叔竟于同一天,出动大军,一举攻破了高宝宁的营州城,为朝廷消除了来自东北方向的一大隐患。杨广精神为之一振,眉开眼笑地冲那前来报捷的别将问道:“六叔何时前来并州和本王相见哪?”

    那别将抱拳答道:“卫王得知高宝宁逃往高句丽境内的消息后,已命人传书于高句丽王高汤,命他即刻交出高宝宁。末将临来并州前,曾听卫王殿下亲口说过,只待高宝宁一到临榆关,他便会亲自押解着高宝宁来并州和王爷相见。”

    在议事厅一众文武之中,听到卫王杨爽一举攻破营州,击溃高宝宁所部的消息后,有一人显得比杨广更为激动。

    那位杨爽差来报捷的别将报捷之后,当场得到杨广的重赏,正欲转身退下,却被这人一把给扯住了袍袖,凑近身前,兴奋地打听道:“我家四哥何时出任的幽州总管,他到时会不会和卫王一道前来并州呢?”

    杨广移目观瞧,见拦住别将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太学时的好友李浑,便冲李浑招了招手,问道:“金才,你拦着他不放,是何缘故啊?”

    李浑满面春风地高声答道:“王爷,末将听说四哥率军攻破营州,心中着实高兴,方才正在打听四哥会不会随同卫王一道前来并州,也好使我兄弟二人见上一面。”

    新任幽州总管李祟确是李浑同父异母的四哥,若不是经李浑提醒,杨广险些还未曾记起此事。他冲李浑头微笑道:“太师一门,如今又为朝廷立下了一件新功啊!”

    由于会前接连得到的都是好消息,杨广精神大振,待众台僚聚齐后,从座中挺身站起,神采奕奕地说道:“今日传请诸位齐聚于此,主要为的是如何与留守于白道州之突厥突利可汗一部相处一事。前两日,本王亲率骠骑营诸将士出关赴约,突厥可贺敦当面向我提出请求,从关内修建一条水渠出关,以救解突厥境内旱情,并由突利可汗当场和本王立约,约定两国互不侵犯。不知列位对此事做何想法啊?”

    方才与会众台僚接连听闻张衡顺利募得十万石粮晌,官军一举攻破营州城的喜讯,无不感到欢欣鼓舞,喜笑颜开,可不知为了什么,及至转入今日会议的正题,听杨广介绍完出关与突厥会晤取得的主要进展,厅内众人有一多半脸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一时间厅内全然没有了先前欢快的气氛,人人手持笏板,默然肃立,竟无一人主动开口答话。

    今日聚集于议事厅内的河北道众台僚当中,以左仆射张威位望最显,杨广兴致冲冲地开口问罢多时,并不见厅内有一人主动答话,自然头一个把询问的目光盯在了张威身上。

    张威自杨广接到雍虞闾的邀请之日就不主张杨广出关赴约,方才又听杨广亲口说起他在白道州和突利可汗签下一纸和约的消息,心内更加感到不妥,只是碍于有众人在场,才没有贸然开口劝阻杨广。

    此时,见与会众人分明与自己怀着的是同一种心思,张威明知今日自己再不出头,只恐将来朝廷怪罪下来,自己说不得也要陪着杨广吃瓜落,于是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突厥乃虎狼之邦,王爷不愿爽人之约,慨然出关与那雍虞闾会晤也就罢了,可万不该在朝廷没有明诏令,正式授权给王爷之前,就自做主张,与突利可汗签订和约。倘若皇上得知此事,下官担心于王爷多有不利。再者,且不论以往突厥屡屡南侵,杀我百姓,掠我财货,单就我大隋立国以来,距今不到一年的时间,突厥先有攻占我临榆关之劣行,又有五可汗会盟南侵之传闻,即连王爷初至并州之时,所领之近卫骠骑营与突厥铁骑灵石一战,死伤近半,凡此种种,皆可说明,突厥虽与我大隋尚未正式交战,但彼怀之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当此之时,王爷怎可答应修建水渠出关,接济敌国之人呢?”

    张威平素为人一向小心谨慎,今日却一改往日之做派,辞风尖利,且句句都戳在了要害之处,当着众台僚的面儿明确指出,杨广不该在未得到朝廷明确授权的情况下擅自答应引水出关,与处罗喉签下互不侵犯的和约。此言一出,议事厅内登时一片寂静,连随同杨广一同出关前往白道州的鱼俱罗、李浑等人也恍然察觉出杨广此番行事多有不妥之处来。

第320章 两手准备

    杨广自数月前获准随班听政以来,从父皇杨坚身上学习到的最大一项长处就是遇事要沉得住气,切莫急于当众亮明自己的态度。

    因此,尽管张威一反故态,迎头给他来了一记棒喝,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擅做主张,与突厥签订和约多有不妥之处,杨广仍没有立即作,而是强忍着心头的不快,收敛笑容,用阴沉的目光扫视着厅内众人,问道:“张仆射之言,尔等皆以为是吗?”

    移时,仍是无人开口搭腔儿。

    李彻身为随同杨广出关赴约的席僚佐,见此情形,自感有挺身而出,替杨广向众台僚释清个中原委的必要,正欲跨步出列说话,却见杨广抬起左手,制止住了他。

    “我要听你们的真心话。”杨广抬高声音,向厅内众人说道,“在尔等心中,是否都和张仆射一样,认为本王不该与突厥人签订和约,更不该引水出关,接济突厥百姓!”

    听到杨广语气中已隐隐带着些怒意,与会众台僚更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站出答话了。张威位居台僚之,方才那番肺腑之言既已说出口,反倒变得轻松了起来,挺直了腰杆立于班,用冷眼打量着身后众人,似乎在用眼神提醒着众人切莫违心地逢迎杨广。

    在一派死一样的沉寂之中,张衡迈步出班,朝上拱手道:“下官不敢保证,如王爷决意出关与突厥会晤之前,下官如身在并州,会赞同王爷出关,但对张仆射方才之言,下官也不敢苟同。”

    他一开口就把杨广和张威都得罪了,杨广听了,只淡淡一笑,张威却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用手中的笏板指着张衡,质问道:“张建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位居台阁,尚不知邦交之事,唯有圣躬独断的规矩吗?”

    张衡不惧不怒,转身面对张威,微笑着反问道:“张仆射,请问,突厥汗国,目下以谁为尊?”

    张威像一头骤然受到攻击的野兽,警惕地瞪视着张衡,答道:“突厥五可汗,虽各有部族、军队,但向以沙钵略可汗摄图为尊。”

    “那么请问张仆射,突利可汗在突厥国内的地位可与晋王殿下相埒?”张衡依然笑着问张威道。

    “这个嘛,倒还有些差别......”张威变得犹豫了起来,他已隐隐猜到了张衡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果然,张威话音未落,张衡就面向厅内众人,抬高了声调说道:“晋王受当今天子册封,代天巡狩,出镇北境,执掌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与留守白道州之突利可汗同为一国藩王。那么请问诸位,两国领地相接之藩王签订之和约,算不算得两国朝廷正式签订的契约、文书?”

    杨广穿越前仅是一名小六学生,穿越后无论是随朝听政,还是跟随裴矩,长孙晟习学经文、民俗、骑射,却从未接触过法学,然而今日在场众台僚中就有不少位精通律法之士,立马就从张衡这番话中找到了漏洞:张衡其实是有意在混淆两国邦交的概念,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经两国中央政府正式认可之契约、文书才能被称为两国间的和约,然而杨广和处罗喉同为两国正式册任的藩王,他们之间签订的任何契约、文书从广义上而言,自应也算做两国邦交的范畴,但与两国中央政府间签订之和约有所不同的是,藩王之间签订的任何契约原则应只在其领地范围内产生实际效力,至于其效力能否拓展至两国全境,还要视两国中央政府是否认可而区别对待。

    尽管在场很多人都看穿了张衡是在用诡辩之术唬弄一向胆小怕事的张威,可他们同时也十分清楚,倘若此时自己挺身而出,帮张威同张衡争辩下去,虽然不难指摘出他话语中的明显漏洞,但也在所难免要连带着大大贬低杨广的身份、地位,在此时此景下,这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偏偏张衡也十分乖巧,未等张威品过味儿来,就主动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直视着张威继续说道:“张仆射,下官以为,就我大隋和突厥目下面临的情势而言,实无必要坐而论道,对已生的事指手划脚,品头论足,而应把讨论的重放在如何正确判断出突厥人此举背后隐藏着的真正用意,以及如何应对上面,张仆射以为然否?”

    张威虽老于世故,毕竟上了些年纪,头脑远不及张衡反应得快,倏忽间被张衡有意引导着原地转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了杨广最初的问题上面,兀自没有察觉,居然头附和道:“建平之言也不为无理,可是......”

    张衡却根本不给他醒悟过来的机会,打断张威的话,转身正色冲杨广拱手说道:“下官职掌刑曹,窃以为二人相交,无信不立,何况两国乎?王爷既已与突利可汗签订下和约,自应遵循和约行事,纵然明知突厥对我大隋心怀叵测,这条水渠还是应当修的。”

    “然而,张尚书,你就不担心突厥人得到了接济,仍会漠视和约,兴兵来犯吗?”杨广听了半天,也没能听明白张衡究竟持何见解,遂并不忙于说出他欲行离间,才与处罗喉签下一纸和约的真正原因,望了立于一旁的李彻一眼,向张衡问道。

    “王爷,下官话还未说完。修水渠以彰显信义,但同时也需做两手准备方为万全之策。”

    李彻忍不住插言问道:“但不知你所说的两手准备具体是何所指?”

    “王爷,突厥人以抢掠为生多年以来已渐成其秉性。俗语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在外筹措粮晌之时,多听民间传言,突厥五可汗都斤山会盟,甚至将攻灭我大隋之后各可汗的势力归属都已划分停当,在此形势下,又怎能寄希望于一纸和约,疏于突厥的防备呢?”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一手修建水渠,接济突厥百姓,以向世人彰显信义,一手加紧募兵征粮,随时准备与突厥开战?”李彻有意试探张衡道。

    “齐安公所说,实则为一手,而非两手也。”张衡不以为然地答道,“河北道虽然面对的是突厥大可汗摄图之领地,但突厥称霸于漠北,已非三五年之事,突厥汗国疆域东西绵延数千里,尔今摄图率部族主力西去,动向未明,依下官之见,王爷应一手保持与留守白道州突厥一部的联系,借以随时了解其国内最新的动向,一手差人及时将讯息上报朝廷,提醒圣上预防突厥从关陇一带大举来犯,这才是两手准备。”

第321章 方阵显威

    开皇元年腊月初八,一大早,弘化城的上空就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虞孝仁陪着父亲虞庆则登上弘化城的北门,手抚垛墙,目送着一支两千人的隋军队伍出城北上,向父亲问道:“昨日的传言会不会有误?这冰天雪地的,突厥人会在此时兴兵南下吗?”

    虞庆则四十初头的年纪,生得豹头环眼,乍一看去,仿佛三国时的猛张飞再生。他本是大隋朝数一数二的一员猛将,更因佐助杨坚受禅代周有功,被册任为尚书右仆射,原是地位仅次于左仆射高颖的朝中第二号权臣,但因在率兵驻守并州时泄露了军机,不久前被削去了右仆射的职位,改任右武候大将军,移驻长安西北的弘化城,防备突厥入侵。

    听到儿子的询问,虞庆则将目光从出城北上的那支小股部队身上移至身旁站着的虞孝仁身上,微蹙双眉,答道:“你从长安带来的那份太子信札中也提及,突厥沙钵略可汗已亲率部族主力西进,估算时日,倘若昨日斥候回报确切的话,那么近些天出现在弘化城附近的突厥铁骑就很可能是沙钵略所部突厥主力,我又怎能不小心防备呢?孝仁,太子虽然体恤咱们父子,命你来弘化传信,借此机会使得咱们父子能够团聚,但切不可忘记,你如今已是晋王近卫骠骑营的统军将佐,依我说,你今日不如就动身启程,及早赶回并州,向晋王复命去吧。”

    虞孝仁自从在东都城外的孟津渡口和杨广一行分了手,单人独骑赶回长安向太子杨勇报告“十八罗汉联寨杀胡”和腊月初八长安佛祖贺道会的讯息,待得与杨勇见了面,呈上杨广的亲笔书信之后,却被杨勇以他父子已有数月未见的缘由,派来弘化与父亲虞庆则相见。

    虞孝仁当时虽感念太子对他父子体恤有加,但也隐隐觉得此举有些不妥,曾小心翼翼地提醒杨勇:“晋王殿下还在急等着太子的答复,您看?”

    “阿纵身边有李彻、段达等人护持,还少了你一个?”杨勇不以为然地摆手打断了虞孝仁,温言安抚他道,“再者,本宫有心要你留在长安,待腊月初八佛祖成道日之后再行返回并州,你与其在长安无事闲住,倒不如趁此机会顺便去弘化城去探望探望父亲,以全孝义。”

    虞孝仁因知杨广亲笔书信的内容,低头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太子是欲要自己在长安呆到腊月初八,待佛祖贺道会有了结果之后再返回并州向杨广复命,遂没再坚持立马赶回并州向杨广复命,而是带了杨勇写给父亲虞庆则的亲笔书信,打道弘化来见父亲了。

    虞庆则号称当世猛将,却久在中枢,颇知朝中人情世故之险恶,加之不久前自己才因误泄军机被罢了相,因此为人处事变得格外小心,待与虞孝仁父子相见,问明虞孝仁来弘化传信的来龙去脉,便紧催着儿子动身北上,立即赶回并州去向杨广复命。

    虞孝仁因太子有话在先,要他于腊月初八长安城中佛祖贺道会一事有了分晓之后再行北上返回并州,执意要弘化陪父亲多住上一晚再走。

    虞庆则无奈,只得与儿子约定,仅在弘化城中留宿一晚,次日便须动身。

    不承想,虞孝仁抵达弘化城的当日,就有军中斥候来向虞庆则禀报:在弘化城以北百里范围内现有多股突厥铁骑游弋。弘化城距帝都长安不过三四百里的距离,手中尚握着太子杨勇亲笔书信的虞庆则自是不敢怠慢,于今天一早,就指派麾下的行军总管、蕲春郡公达奚长儒亲率两千步军出城北上,侦伺突厥动向。临行前,虞庆则向达奚长儒交待得明白:倘遇小股突厥铁骑,务需击溃之,并设法掌握其部族归属,如果一旦与大批突厥主力遭遇,则不需恋战,迅撤回弘化城。

    由于达奚长儒率领两千步军从弘化城一早出,就遇到了天降瑞雪,兼之虞庆则有令在先,因此,达奚长儒将命跟随自己多年的家将达奚顺率领一支三百人组成的队伍充当先锋,于自己所带大队人马前后保持十里的距离,稳步向北推进。

    这场入冬以来的头场降雪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越下越大,达奚顺带领着三百人组成的先头部队于巳时抵达弘化城以北五十里开外的周盘时,雪就已经完全停了。

    恰在这时,达奚顺得到禀报:周盘附近现有突厥铁骑。

    达奚顺多年跟随达奚长儒沙场厮杀,也算得一位久经沙场的宿将,听了斥候的禀报,随即问道:“可曾查清,突厥有多少人马?”

    “禀都督,约在五十骑上下,这股突厥骑军正朝周盘行进,距我军所在位置不到二十里。”

    “在这股突厥骑军身后,可现跟有其它突厥军队?”

    “未曾现。”

    达奚顺心中估摸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迅做出了决定:即行歼灭这一股迎面而来的突厥骑军。

    “全队听我号令。”主意一定,达奚顺不再犹豫,朗声下达了军令,“全军迅赶到周盘,结成方阵,围歼突厥骑军。”

    这场小规模的战斗起初进展得异常顺利。达奚顺带领着三百步军,没费多大周折就在周盘将四五十骑突厥骑军围在了方阵之中,交替以箭弩和长矛向对方起攻击,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已将困于方阵之中的突厥骑军歼灭大半,甚至还活捉了两名落马的突厥军士。

    达奚顺命人将俘获的两名突厥军士带至近前,吩咐随队通译向他们审问其部族归属。

    “都督,他二人说,说......”随队通译听了两名被俘突厥军士一通叽里咕噜的话后,不知因为什么,说起话来突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达奚顺极不耐烦地向通译问道:“快说,他们说了些什么?”

    通译瞪大了眼睛,伸手指向达奚顺身后,语带惊恐地答道:“都督,突厥大可汗亲率十几万铁骑杀来了!”

第322章 周盘血战

    达奚顺率领的先头部队在周盘遭遇到突厥主力部队的讯息很快传到了达奚长儒耳中。当听到达奚顺派来向他报信的军士说到先头部队三百人先是围歼了四五十骑的突厥斥候骑军,随即又被如潮而至的突厥大批铁骑尽数围于周盘时,达奚长儒面临着两种选择:遵奉虞庆则先前下达的将令,一旦遇到突厥大队铁骑,便当迅撤回弘化城;但此时若自己下令撤军,达奚顺所率三百人的先头部队势必被突厥人全歼于周盘,自已怎能忍心见死不救?

    “斥候听令,命尔等火返回弘化城,向大将军禀明一切,请大将军救兵。”达奚长儒没有丝毫的犹豫,毅然选择了后者,“全军列队,随我赶往周盘,与突厥一战。”

    待达奚长儒率领一千多步军疾行至周盘时,已见小小的一座村镇周围满眼尽是人马皆披皮甲的突厥铁骑,只隐隐约约能听到从村镇之中不时传来阵阵喊杀之声。

    “小顺子好样的!”达奚长儒暗赞一声,疾命全军结成方阵,稳步向镇内推进,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和被困于镇中的达奚顺所部会合,杀出重围。

    一千多名手持长矛的隋军结成了一座大的方阵,矛头一致对外,迎着突厥铁骑就冲了上去。

    以步军对战骑军,在中古冷兵器战争当中,本是极不明智的一种选择。然而,幸运的是,两军相遇的地周盘地势并不十分开阔,一向以突袭见长的突厥铁骑并不能充分挥出其优势,给了达奚在儒以可乘之机。兼之,达奚长儒所率尽皆手持长矛的步军,一旦结成方阵稳步朝前推进,一时间倒令习惯于在漠北草原上来往驰骋的突厥铁骑感到无从应对了。

    突厥铁骑惯用的马刀和隋军手中的长矛一比,登时优势尽失,而如改用弓箭阻止隋军向前推进,又因四面倒处都是已方的骑军,唯恐伤敌不成,反伤了自己人,因此,在两军于周盘激战的初期,达奚长儒指挥着麾下一千多步军,采取结成方阵稳步推进的方式,较为迅地冲破了突厥铁骑的层层包围,与被困于镇中的达奚顺所部实现了会合。

    但是,两支隋军会合后,再想从十倍,甚至百倍于自己的突厥骑军包围中冲杀出来,可就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了。

    这支突厥铁骑正是沙钵略可汗摄图亲率的主力骑军,人数当在十数万人,纵然周盘镇中地势不甚宽敞,不太利于大兵团骑军突袭作战。然而突厥统军将领在瞧出冲进镇来的这支隋军人数仅在一两千人之后,立即改变了进攻策略,以数倍于隋军的军士舍弃跨下战马,在隋军四周接连布成了三道包围圈,又命上万骑军团团将一座小小的周盘围了起来,企图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布下一座铁桶阵,将达奚长儒一部全歼于镇内。

    达奚顺冲杀在前,达奚长儒居中指挥,近两千名隋军结成方阵接连向南冲杀了数回,都被突厥人给拦退了回来。随着两军相持的时间渐长,达奚长儒率领的隋军伤亡人数也在不断增加,而与其对阵的突厥人马却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眼看着再这么打下去,撑不到天黑,自己带出弘化城的这两千名军士都将战死在突厥人的刀下,达奚长儒果断地传令:全军变阵,以三百人为单位,结成四五座小的方阵,相互呼应,改以周盘镇西的一大片树林为目的地冲杀而出。

    隋军骤然间化整为零,由上千人结成一座方阵转变为以二三百人为一个作战单位结成四五座小的方阵,互成犄角之势,径直朝西杀来,打了突厥人个猝不及防。

    下马组成第一道包围圈的数千突厥军士正欲随之变换队形,重新将隋军包围于其中,却不料又有另一座隋军方阵手持长矛从他们身后杀了上来。四五座小的隋军方阵相距不过二三十米,不但令包围他们的突厥军士失去了主攻方向,而且攻守兼备,使得突厥人难以迅将他们分割开来,战场上的形势一度产生了逆转。

    好景不长,毕竟达奚长儒所部遭遇上的是沙钵略可汗部族的主力骑军。当四五座隋军方阵趁突厥人未及做出战术调整,接连突破三道包围圈,即将杀入周盘镇西的树林中时,迎面却遇到了组成外围包围圈的突厥铁骑。

    但听统军的突厥将领一声令下,上千名手持马刀的突厥铁骑纵马迎面向隋军方阵冲了过来。

    达奚顺冲锋在前,身处第一座方阵之中,眼见突厥铁骑黑压压一片奔向自己阵中冲杀过来,正欲喝令手下军士固阵迎敌,却已望见阵脚已被突厥战马铁蹄踏破,突厥铁骑像冲入羊群之中的恶狼一般,挥舞马刀,将隋军军士纷纷砍倒在地。一道道血光迸溅处,立时便有数十名隋军军士倒在了突厥铁骑的马刀之下。

    达奚顺明白,自已身后就是达奚长儒身处的方阵,一旦自己这座方阵被突破,那么达奚长儒就将直接面对突厥铁骑的疯狂进攻,后果将不堪设想。

    急切间,达奚顺再顾不得许多,劈手夺过旁边军士手中的一杆长矛,怒喝一声:“弟兄们,随我冲进树林。”挺身迎着突厥铁骑就冲了上去。

    达奚顺所在方阵中的隋军军士受到主将的鼓舞,舍身忘死地跟在达奚顺身后,反向迎头冲杀而来的突厥铁骑起了反攻。

    战况异常惨烈。

    仅仅一刻钟过后,达奚顺身边的隋军军士已所剩无几,达奚顺本人也在奋力挑落四五名突厥骑军之后,身中三处刀伤,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匍匐在地,难以再战了。

    突厥铁骑不断从达奚顺身边疾驰而过,冲向他身后不远处达奚长儒所在的方阵。

    达奚顺血贯瞳仁,拚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站起身,奋力举起手中的长矛,刺向正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的一名突厥骑军,却不料从他身后又疾冲而至一骑,马上的突厥骑士手起刀落,将达奚顺的级斩落于刀下......

第323章 力战不屈

    冲杀在最前列的达奚顺方阵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尽数壮烈殉国,并没有吓退其它各座方阵的隋军将士,反而激起了隋军将士更加旺盛的斗志。

    身为全军主将的达奚长儒手挺一杆长矛,跃步冲至方阵前列,将一名迎面冲至的突厥骑军挑落马下,旋即翻身跨上了对方的战马,将手中长矛朝前一指,大声激励三军道:“兄弟们,随我杀进镇西树林,突厥骑军便奈何不得咱们了,冲啊!”

    说毕,拍马舞矛,一马当先,迎着突厥骑军便冲了上去。

    主将身先士卒,舍生忘死,隋军将士无不踊跃争先,奋力向前,紧紧跟随在达奚长儒马后朝镇西的树林冲杀而去。

    一夫效死,万夫莫当。何况是在达奚长儒率领下,一千多名隋军将士尽皆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同迎面而来的突厥骑军拚上了命。

    饶是突厥铁骑骠悍凶猛,也被这一支杀红了眼的隋朝军队压制住了气势,甚至有不少的突厥骑军竟拔转马头,吓得落荒而逃。

    待此次充任沙钵略大举南侵先锋主将的突厥王子染干赶到周盘时,达奚长儒已率领着一千多名隋军冲进了镇西的树林之中。

    染干此次随同其伯父摄图西征,在旁人看来,颇有被摄图挟持为人质的意味在其中。可染干本人非但不这样认为,而且大以能随伯父摄图御驾亲征为荣,自告奋勇担当起了先锋重任。

    染干率领着二三十名亲兵来到周盘镇西的树林外时,已近定更时分。在林外一派灯火通明的映照下,染干定睛向树林里望去,但见树林深处黑漆漆一片,竟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树林里的隋军有多少兵马?”染干一路走来,不时能见到被隋军斩杀的突厥军士,原以为大军行进至周盘,与隋军主力部队打了个照面,故有此问。

    “禀王子,被困在眼前这片树林里的隋军约在二三千人左右。”有突厥统军将领当即答道。

    “什么?他们只有两三千人!”染干闻讯不由得脸色大变,厉声冲那将领吼道,“你麾下有三万骑军,居然不能全歼这一小股隋军,还让他们逃进了树林藏身,你可知罪?”

    这位统军将领却是摄图的亲近族人,深知染干的底细,被染干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一通,也不慌乱,只指着树林的方向为自己争辩道:“王子息怒,末将本以为这股隋军会向南突围,返回五十里外的弘化城,谁知与他们在镇中战至半酣之时,他们却突然化整为零,掉头向西,钻进了这片树林中。我已命人将这树林团团围住,只待明日天亮,便可将林中的隋朝军队一举全歼。”

    “明日天亮?只怕等到那时,弘化城中的隋军已倾巢而出,赶来增援了吧?你现在就传令下去,火烧树林,逼他们出来。”染干年少气盛,又仗着王子的身份,根本不把面前这位须花白的统军将领放在眼里,随即下达了火烧树林的军令。

    数百只火把被抛进了树林,刹那间,树林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达奚长儒拚死率领将士杀出一条血路,冲至了树林之中,刚得片刻喘息之功,却见林中火光四起,暗叫一声不好,立即命令麾下尚存的一千多名将士结成品字形的三座方阵,径直朝西一路冲了出去。

    染干麾下这支先锋部队人马总计在三万上下,单单是于树林西边设围的就有近一万人之众。当达奚长儒率领着三座隋军方阵冲出树林时,随即陷入了一万突厥军队的层层包围之中。

    “原地保持阵型,御敌于方阵之外。”达奚长儒担心三座方阵行进过程中被突厥铁骑冲散,彼此失去联络,急命全军在树林外停了下来,欲与突厥人拚死一搏。

    一场相较日间更加惨烈的攻防战就在树林外展开了。

    三座隋军方阵呈品字形布列于树林外的空地之上,相互间的距离保持在二三十米以内,结成方阵的隋军将士矛头一致冲外,组成了严密的防御阵型,迫使突厥骑军只能弃马步行,加入战团,一时间面对十倍于已方的敌军轮番进攻,倒也能应对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待两军相持至后半夜,隋军终因寡不敌众,在突厥军士十几次的轮番进攻之下,渐渐显露出了疲态,有那么几次,除达奚长儒亲自居中指挥的那座方阵外,另外两座方阵险些被源源不断涌来的突厥军士攻破,十几个回合下来,两座方阵当中的隋军将士死伤也接近了一半。

    任由此态势进展下去,撑不到次日天亮,三座方阵中的两座就会被突厥人攻破,从而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命运。

    当此危急关头,达奚长儒举目四顾,一眼望见了亲临阵前督阵的染干,正在几百名突厥军士的团团簇拥下,驻马于一处高坡之上观战。

    擒贼先擒王。达奚长儒心头一喜,旋即大声下达军令道:“全军向我靠拢,结成一座方阵,随我冲。”

    三座隋军方阵得到主将将令,迅聚向一处,结成了一座方阵,在达奚长儒的率领下径直扑向高坡之上的染干。

    突厥军队立时察觉出了隋军的意图,从四面八方纷纷汇聚而来,堵住了隋军的去路。

    “尔等鼠辈,挡我者死。”达奚长儒急欲战决,大吼一声,舞动手中长矛,奋不顾身地头一个从方阵中冲杀而出,跃入了敌军阵中。

    主将尚且如此,隋军将士人人奋勇争先,跟在达奚长儒身后扑入了突厥阵中。

    突厥阵中,早有人认出达奚长儒是这支隋军的主将,呼喝一声,随即便有上百人将达奚长儒围在了中央。

    达奚长儒面无惧色,将手中长矛抡将起来,右刺右突,上撩下挡,以一人之力对战百人,非但没落半儿下风,反而迫得突厥连连后退,渐渐逼近了染干所在的那处高坡。

    染干自出娘胎以来,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如此激烈的格斗场面,坐在马背上,两眼紧盯着人群之中天神下凡一样的达奚长儒,浑然忘记了纵马躲避。

    达奚长儒迫得众突厥军士退至高坡下,陡然大喝一声,高高地飞身跃起,竟踩踏着敌军的肩膀飞掠而过,像一只大鸟似地直扑向驻马于高坡上的染干。

第324章 守城重于救人

    染干不意高坡下于众人严密包围之中的达奚长儒竟能突然飞掠而起,破围而出,直扑向自己,急切间正要拔转马头逃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他稳住心神,回头观瞧,却见达奚长儒前胸被一杆长矛洞穿,从半空跌落了下来。

    “王子但放宽心,有末将在此,定保王子无虞。”原来,以长矛洞穿达奚长儒前胸的正是辅佐染干,统掌先锋大军的那位突厥老将。

    染干惊魂方定,一眼望见达奚长儒中枪坠地,不由得转惧为喜,从身旁亲兵手中要过一柄马刀,策马向前,就要亲手削下达奚长儒的级争功。

    “王子小心。”

    突厥老将的话音未落,突然见中枪坠地的达奚长儒一跃而起,前胸处犹插着那杆长矛,抡起手中长矛,一把将染干跨下战马的两只前蹄扫断。

    那匹战马前蹄已断,扑通一声向前跪倒,顺势将马背上的染干甩了下来。

    变起仓猝之间,包括那位洞穿达奚长儒前胸的突厥老将在内,高坡上所有人等都被这惊人一幕给惊呆了。未等他们缓过神来,达奚长儒已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将染干压在了身下,怒目向周围的突厥将士断喝道:“尔等退下,否则我便立即拧断了他的脖子。”

    染干虽非无能之辈,但一来年少,临阵经验远不如达奚长儒丰富,二来转瞬间已被达奚长儒死死压在了身下,一丝也动弹不得,纵使身上有些功夫,到了此时,也施展不出,更为重要的是,他已被达奚长儒同归于尽的强大气场完全震摄住了,哪里还能动手反反抗?

    高坡上的突厥将士眼见身为先锋主将的染干被血人般的达奚长儒压在身下、牢牢制住,登时慌了神,以那名突厥老将为,一干人等缓缓向高坡下退去。

    达奚长儒胸前致命处被一枪洞穿,血流如注,用足最后一丝力气拚命将染干压于身下,堪堪捱到了高坡上只剩下了他和染干两人,终因失血过多,再也难以支撑下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万幸的是,被他死死压于身下的染干在一片漆黑之中竟没有及时现达奚长儒已然人事不醒了。待他察觉出不对,试探着奋力从达奚长儒身下挣脱,撒腿跑下高坡时,跟随在达奚长儒身后的隋军将士也有十几人冲上了高坡。

    达奚长儒用自己身负重伤逼迫高坡上的敌军后撤,也为全军羸得了宝贵时间,使这支千把人的隋军队伍面对数十倍突厥军队的围攻获得了一线生机,免遭全军覆没,经过一整夜的奋力厮杀,66续续冲上高坡与他会合一处的隋军将士虽仅有不到三百人,但同时也令突厥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经过近一天一夜的昏迷,于和突厥铁骑相遇、交战的第三天清晨苏醒过来的达奚长儒睁开双眼时,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高坡之上,满目都是敌我双方军士的尸身,围拢在自己周围,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只留下了几十名身负重伤的隋军将士。再定睛往这些将士身上看,达奚长儒不由得淌下了两行热泪:这些尚有一口气在的麾下将士身上尽皆伤痕累累,负伤之处各人尽管不甚相同,但这些将士身上却有一个共同之处,每个人的双手都露出了森森白骨,白骨之上还沾着敌人的斑斑血迹......

    达奚长儒眼含热泪,挣扎着坐起身,挨个抚摩着每一名有幸在这场恶战当中存活下来的将士,他难以想像,在自己昏迷的这一天一夜时间里,这些将士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才杀退了突厥人的进攻,保护着自己支撑到了现在。

    “大将军派援军来了吗?突厥人已经撤兵了吗?”达奚长儒强忍着胸前的伤痛,向这些将士问道。

    “将军,突厥人是被咱们这些人给赶跑的。”一名失去双腿,年纪仅有十六七岁的小兵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脆声应道。

    时间闪回到两天前,奉旨镇守弘化城的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于达奚长儒所部在周盘遭遇突厥铁骑主力的当日午后,就接到了达奚长儒的求援信息,然而,当虞庆则从达奚长儒派回弘化城求援的斥候口中得知了南下来犯的是突厥大可汗亲领的主力部队时,他未假思索,当场就做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决定:紧闭城门,坚守不出,同时,指派自己尚未动身北上的儿子虞孝仁立即赶回长安,向朝廷禀报突厥主力从弘化方向大举入侵的讯息。

    虞孝仁手持父亲亲笔拟下的紧急军报,临行前不无忧虑地曾提醒虞庆则:“蕲春郡公(达奚长儒)是太子一向亲信敬重的猛将,父亲要是坐视他所部受到突厥主力围攻而不兵出城相救,会不会被太子怪罪呀?”

    虞庆则显然已想到了这一层利害关系,阴沉着脸回了儿子一句:“皇上只交给我两万兵马,守城重于救人。要是太子有所怪罪,皇上跟前为父自有说辞,你年纪尚轻,于这些关节利害知道得甚少,今后须当时时留意,方不致因小失大,白白丢了自家性命尚不知因何缘故!”

    虞孝仁好心提醒父亲,却换来了一通训斥,委屈地瘪了瘪嘴,没敢多说什么,打马出了弘化城,一路纵马向东,返回长安报信去了。

    更令虞孝仁感到莫名惊讶的是,大隋朝的开国皇帝隋高祖杨坚接到他父亲回的军报后,竟对虞庆则未兵救援达奚长儒一字只字未提,当即命传刚刚出使东北诸部返回长安的长孙晟进宫议事。

    据此看来,父亲果然是老谋深算,猜中了皇帝的心思:守城胜于救人。损失两千人的一支军队相比被突厥攻下弘化城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啊。虞孝仁亲身经历了这件事,对其父凭添了一份敬仰之心,又从太子那里得知腊月初八长安城中并无异动的信息后,便急匆匆地策马离京,赶去并州向杨广复命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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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
三百年地分南北,九千里日月东西。
少年马上披重甲,老僧溪边浣袈裟。
饮马长城嗟蹉跎,戏蝶迷楼话旖旎。
大业贞观兴亡事,曲折是非任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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