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5:迁徙真相
奎玛抱着胳膊呆在角落里。
“您辛苦了。”
他的声音低沉如沙。
虽然这位【冰锋拨弦者】沉默寡言,但他的实力和品性却传遍了部队,是令人敬畏的弓箭手。
而在桑顿卡亚,即便是临时停留的落难者都知道——这个人是肯恩毫无争议的心腹。
奎玛对战旌的命令言听计从,绝无异议。
此时的铁匠铺当中……
奎玛也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人,他亲眼见证了桑顿卡亚的兴衰,直到成为部落矛手,也始终没有见过广阔的天地,还差点实在苍厝蛇的洞穴里。
“我当时无比震撼。”
奎玛偏过头,露出脖颈,图腾纹身当中藏着一道疤痕,记录着他与战旌的相遇。
肯恩静静地听着,眯着眼睛,似乎疲惫不堪。
他也想起那条危险的苍厝蛇,多少次擦肩而过的致命攻击,纠缠拉扯,最后绝地反击,劈头盖脸的血水啊……
“啧啧。”
肯恩咂摸着回忆。
他说道:“我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当初那个的时候,无所畏惧,就算随时都要丢掉性命,我也能坦然面对。”
“您现在也是!”
奎玛抬手打断他,言之凿凿地说道:“您虽然劝阻我们离开,但您绝对会留到最后,然后无所畏惧地赴死!”
战旌没有回应。
肯恩脸色复杂地抬起头,他原本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为此,他无时无刻收敛着情绪,深怕属下热血上头,做出些愚蠢的决定。
就像现在这样。
肯恩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的?”
“从您不加节制地使用治疗能力开始。”
奎玛回答道,他竟然笑了起来,然后露出泛黄的牙齿说道:“其实我现在如此信任您,是因为您先选择信任了我。”
苍厝蛇洞的时候。
奎玛的同伴全部被魔物杀死,他绝望地向旧神祈祷,没想到肯恩从天而降,而对方根本就没有拯救自己的义务,却坦然地展示了自己强大的力量。
这种治愈方式,没有巫师萨满的神秘感,既不需要手舞足蹈,也不需要默念咒语,甚至连秘术和药物辅助都不需要。
彼时的帕洛图斯比早已不复旧神时代的强悍。
种种神奇的能力在不断消失,治疗水平急速下降,每个古老部落就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保护起来,避免被别人觊觎。
在这种情况下……
淳朴的桑顿卡亚人深知,绝对不要去乞求别人无私的帮助,因为对方没有这样的义务。
况且,肯恩是南疆面孔。
奎玛当初在山洞里面,其实没有抱任何希望,当他看清肯恩的模样时,内心其实有一个念头,就是装晕过去,然后默默地死在那里。
“您帮助了我,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震撼与感激。”
他说。
肯恩第一次对陌生人施展了这种能力。
这个举动意义非凡,不仅是单纯地救活了一个人,而且在跨越文化、信仰的情况下,暴露出了自己最重要的能力。
“您知道,救我,有多危险吗?”
奎玛笑着看向战旌,他每次回忆起来,都涌起无限的敬意,然后对战旌的命令从来没有怀疑过。
后来,从杜瓦部落迁徙回来的途中。
流民们最开始经历考验的时候:北境野外的天气、藏于雪盖之下的危险地形,短缺的物资,伺机而动的异变魔物与猛兽。
每天都在死人。
个别心智不够坚强的,就开始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奎玛曾经亲耳听见一个脚夫对同伴说——南疆人不能信任,这个年轻的家伙心思险恶,可能要把流民当成奴隶,甚至,会是某种古老魔法的祭品。
最愚蠢的是,还有人相信了这种说法。
流民出言不逊,但肯恩从未改变过前进的脚步,昼夜不停地跟斥候开拓道路,探明方向,每次战斗都身先士卒。
他的行为击破了谣言。
但再强悍的领导者,也无法扶起早已被玷污的心,恶劣的环境,毫无希望的远征,终究是将人逼疯了。
失去动力的家伙,开始自暴自弃,然后就冒出些邪恶的想法。
某天,奎玛照例巡视落在尾端的队伍。
他动作很轻巧,在肯恩的帮助和锻炼下,已经能够碾压这群饥寒交迫的民兵。
所以,那群在夹缝里密谋的家伙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奎玛带着霏狼,在漫天风雪里静静地听着。
他身后的帐篷当中,说出了无数肮脏无比的话,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武器,想要在夜色深沉的时候,发起反抗,夺取肯恩的领导权。
奎玛心情沉重地听完了整场密谋。
这群人分析得很清楚,肯恩手底下真正能打的士兵只有十来个,只要能够掀起群众负面的情绪,应该就能借着混乱,做出足够倾覆领导权的事情。
“我跟在您身边,看到了最高贵的品质,博爱,坚毅,勇敢正直……”
奎玛叙述到一半,抬头看向肯恩说道。
“直到我听见那些蠢话的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资格接受您的救赎,人是卑鄙的,我们只能要求自己,却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沉重。
肯恩眼中重新出现审视,他觉察到,自己当时只顾着将流民带出去,反而忽略了太多的东西。
他问道:“你做了什么?”
阿瑟也望过来,因为起义和反抗并没有发生过,迁徙格外顺利,过程虽然曲折,但大家都相互鼓励,氛围格外地好,因此现在的桑顿卡亚才如此团结强大。
炉膛桔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奎玛的侧脸。
现在大门紧闭,他半个身子都藏在暗处,影子随着火焰在不断跳动折跃。
“我杀了他们。”
奎玛陷入回忆,帐篷里全都是求饶和哭喊,浓稠的血液不断喷溅而出。
阿瑟眼皮跳动,吞咽着口水。
奎玛在众人心目当中,简直就是战旌的翻版,坚毅勇敢,正直宽容,谁能想到,他曾对着流民挥动武器?
肯恩皱起眉头。
他想到一个更令人后背发凉的事实,奎玛从某天开始,就将巡逻时间改到了日落到清晨。
“每天夜里,我都骑着狼向队伍最末端走去。”
奎玛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只有坚持不住,缀在后面的家伙,才最容易动摇,最容易毁掉大家拼命维护的信心……”
他深呼吸,咬着牙说。
“但这种家伙,都死了。”
0136:完整的人性
“旧神在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阿瑟从内心深处感到震撼,他从未想过,奎玛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如果流民只是单纯放弃抗争,或者离队走向其它方向,我绝对不会动手!甚至有时候,我会遇到冻死、饿死的家伙,还会停下来,用积雪帮忙掩盖,免得他们被虫子鸟兽吃得面目全非。”
奎玛抱着胳膊,他靠在墙边缓缓回忆。
“但要让我遇见,有谁敢大放厥词,动摇其他人的信心,或者想要做点蠢事的话……我也绝不留情。”
他表情麻木,眼睛聚焦于空气。
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弗林古道】的旅途当中。
奎玛独自走在寒冷的黑夜里,面对着一具具沉默、僵硬的尸骸……
阿瑟静默不语。
旅途能够如此顺利,他其实也很震惊。
因为幼时流浪的关系,他比奎玛这种在部落里安然长到成年的家伙更懂得什么叫做人性。
北境民风彪悍,谁都不甘心送死,所以难免会产生意外。
这也是为什么……
很多强悍的大部落,即便资源再充沛,也绝对不会轻易插手拯救流民的事情,跟战争相比,真正令人感到“无能为力”的……是人心。
阿瑟沉默不语。
他稍微度过最初的惊讶之后,打心底里开始接受,但想要认同这种做法,并且付诸实践,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意志。
奎玛冷漠地说:“你很清楚,我必须这么做。”
阿瑟无法反驳。
他越回忆那段路程,越口干舌燥。
奎玛松开胳膊,长长了吐出深埋的积郁,有种卸下防备的轻松浮现在脸上,他语气里带着释然地说道:
“如果这件事败露,影响到大家的心情或者对部落的忠诚,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我做的,与您无关。”
北境荒原气候多变,迁徙本就充满了各种危险,如果没有足够的信念,是绝对撑不过那么遥远的路程的。
肯恩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不论是狩猎还是开拓,他都身先士卒,曾经踩空滚落过雪坡,也曾骑狼飞跃裂缝,独自抵挡猛兽,固定吊桥的木桩……
肯恩以为自己兑现了承诺,没有辜负流民。
但他全然不知,奎玛在背后做了多么沉重的决定,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那沾沾自喜的成就感,是如此虚浮!
“我没有资格责备你,当然,我也不需要你为此负责。”
【你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追随者,曾经朴素胆怯的部落矛手,在这段旅途当中,似乎成长得超过了你的想象。】
虽然,这种蜕变是沉重且血腥的。
但在帕洛图斯比,又有谁能够轻松地生存,又有谁能够不背负东西地走下去?
肯恩此刻也开始释然了,某些积郁正慢慢消退。
他看着对方,只是淡淡地说道:“辛苦了。”
奎玛呆在炉火的阴影里,缓缓闭上眼睛,而阿瑟则收起表情,也没有说话,在这一刻,他们三人心中都升起一种默契。
那就是让这件事情永远成为秘密。
“听了这件事情,您现在感觉如何?”奎玛问。“人类都是复杂的,呵,瞧瞧,我竟然都可以讲出带点哲学味道的话。”
房间里传来附和的轻笑声。
“或许,我去找随军萨满学两招,要是以后被驱逐出部落,兴许还能当个游吟诗人也说不定。”
笑声更大了。
压抑的气氛瞬间清扫一空,大家袒露秘密之后,似乎又能够积极地去面对生活。
“战旌,您努力做到完美,我们都看在眼里。”
奎玛再次开口,此时眼里满是真诚。
“但现在的桑顿卡亚并不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旧神。”他说,“我们渴望、期待、追随一位品质高贵的人类。”
阿瑟认同地点头。
其实每个人都对肯恩心服口服,他的付出,大家都有目共睹,但谁都不敢上前去劝他轻松些。
仰慕,尊重,信赖。
有时候反而造成了隔阂,让双方都变得更加偏激,久而久之,臣民更加不敢对着领袖叙说担忧,而肯恩也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逼得越来越紧,最后畏首畏尾,险些自我怀疑。
“您当然可以疲惫、担忧、甚至害怕和软弱。”
奎玛认真地说道,“这样才更像个人类,您才更加真实,也更令人有信服感,踏实感。”
听到这话,肯恩看向两位追随者,不禁苦涩地摇头微笑。
而对面的两个人,也假装没有看到战旌舒展的眉头,逐渐喘匀的呼吸。
肯恩重新站起来,思考片刻,又问奎玛:
“我陷入自己的牛角尖太久了,但我也很想知道,部落里的诸位现在都在想些什么。”
“熟悉您的人都很担忧,但是,头脑简单的人都很亢奋!”奎玛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我没说朗兹,咳咳,我指的是其它战士们也很激动,到处宣传您的强大。”
“怎么说?”
“我刚才讲了呀,您开始毫不掩饰地使用力量,这种感觉,就像是临终交代遗言,似乎毫无顾忌了。”
“行吧,反正能提升士气就好。”
肯恩撇撇嘴角,似乎并不在意这种谣言的后果。
阿瑟和奎玛相视一笑。
战旌现在这种自信满满的样子,才是他们最熟悉的肯恩·布维尔——运筹帷幄,做事有自己的考虑,对于事态恶化的结果,有着充足的底气。
但同时,奎玛也表示很担忧:“您现在真的不用再掩饰了吗?啧啧,旧神在上,这股力量实在太惊世骇俗啦!”
肯恩摇了摇头。
曾经,在杜瓦部落。
他为了掩饰身份,让奎玛在外面称呼自己为“先生”,以此伪装成南疆佣兵首领的形象。
但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说道:“桑顿卡亚现在需要力量,需要勇气,我们面临的可是生死考验,如果没有点超越现实的力量作为信心源头,士兵们根本撑不下去。”
阿瑟叹口气,眉头直抽抽。
他在杜瓦部落生活得最久,曾经见过【戟枭】,也就是北境最强大战旌撒出来的眼线。
阿瑟担忧地说道:“您也不怕吓着北境各地的老东西,到时候谁都来凑热闹,要是大家跑来桑顿卡亚撒野的话,我们可是麻烦得很。”
0137:魔法,转机?
“前提是,我们得活到那个时候。”
肯恩褪去夹袄,将内衬收拾整齐后重新穿上,“我必须得说,这次……”
“好啦,”
奎玛表情诚恳,他蹲跪于肯恩面前,比手在空气中划出祭节才用的拐点。
“握好您的利斧,战旌。”
他没有再说话,推开沉重的房门,阔步走向寒冷。
肯恩望着追随者的背影沉思良久,也想开了,既然事情进入僵局,那就唯有孤注一掷。
顿,滋啦。
阿瑟把盔甲从炉膛里取出,又简单地进行了收尾,他最后的工序是要用魔法冷却装备,并且在表面形成镀层。
肯恩盯着铁匠的动作。
他皱起眉头,感觉心底泛起一股强烈的刺痒感,似乎有个灵感转瞬即逝,亦或者,有某些转机近在眼前。
“你动作慢些,我看看。”
“额,行吧。”阿瑟照做了,“但我得说,这种魔法只能用于装备。伯克也确认过,这玩意儿对陷阱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成本很高,有些材料还是我从矮人老师那里带来的。”
肯恩点头没有回答,示意对方继续。
铁匠表示无奈,只能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他用【疹冰晶】在泥灰夯筑的地笼里勾画法阵,然后开始碾磨秘术材料,随着空气扭曲抖动,滋啦啦的火苗开始凭空蹿出,又饥渴地舔舐着粉末。
“魔法,”肯恩惊呼。“你会魔法?”
铁匠看了战旌一眼,随后无可奈何地摇头:“算是,但很微弱,基本的加工方法,跟正经的雷霆火焰完全不可比。”
他将手指伸进火焰,又拿出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肯恩有些失望。
他开始检索自己脑中关于魔法知识的一切,在辽阔的帕洛图斯比,蕴藏着庞大的力量,明明应该有各种强大的战士和诡异的法师,但自己目前接触到的人物当中,却觉得魔力很匮乏。
阿瑟端起木桶,用水把火焰浇灭。
地笼里面蓄起积水,秘术粉末被冲成泥浆,正沿着并不规则的泥壁缓缓流淌,随后,液体竟然迅速凝固……
滋,滋,滋。
冰晶凝结之后发出微弱细碎的声响。
阿瑟用锻锤架着【艾伯特铠甲】,将其放在地笼正中央,仍由凭空飞起的蓝色流光缠绕包裹。
【魔法:清养】
【锻匠们入门的手段,不需要魔力基础,整个过程的消耗基本来自于材料本身。】
肯恩摇了摇头。
他又仔细回忆细节,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让自己心神不宁。
“你这一路,都是这样修补我的装备的吗?”肯恩问,“我确实忽略了很多事情啊,竟然是第一次亲眼观看这个过程。”
阿瑟却竖起指头,抿起嘴,轻轻摇摆锻锤。
“南疆来的那群学者可不简单,他们把北境研究得相当透彻,我原本掌握的清养魔法很难操作,这份全新的材料是他们主动交给我的,试了试,相当厉害啊。”
铁匠摇头叹息,他是手艺人,最懂其中门道。
北境对于魔法的利用远远不止在战争方面,生活处处有秘术和魔法的痕迹,巫祭本身天赋異稟除外,甚至很多平民,也能像阿瑟刚才做的那样,通过特殊的仪式,还有蕴藏力量的材料,就能够使用些简单高效的招数。
阿瑟的矮人老师教过他很多高深古老的锻造魔法。
但受限于材料,他目前还处于死记硬背,没有实操经验的阶段,对于这次尝试,他自己也是相当惊喜兴奋。
“真厉害,撰写配方的人,在魔法方面造诣非凡啊。”
阿瑟随口感慨。
肯恩转过头来问道,“谁写的?”
“不清楚,那个叫麦格的姑娘随身带的草稿里有这份东西,她说是自己从诺林王国就随身带着的,原作者的身份她却没有细说,应该也是雄都里某位声名显赫的高手。”
铁匠回忆道。
他越说越兴奋,这种家伙,对于每个领域里登峰造极的天才,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向往和敬畏。
这就是追随技艺的人,经常患有的通病。
肯恩却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这种奇怪的心里波动,似乎是提醒着什么,正在想,备注却弹了出来。
【你猛然意识到,距离自己寻找的转折越来越近了。】
……
砰!
木门被用力推开,铁扣撞在墙壁上回弹,发出沉闷的巨响。
铁匠铺附近的守备都纷纷侧目,部落刚遭受袭击,大家都精神紧绷。
肯恩昂首阔步地走出来,他身上穿着崭新乌黑的战甲,铜坠悬于腰胯,战斧就收在他的身后,阳光折射之下,还能看见反射出来的寒芒。
嗷呜~
霏狼王感应到主人的召唤,立刻从远处飞奔而来。
肯恩翻上座鞍,用最快的速度疾驰而去,他禁止众人跟随,自己则冲上了桑顿卡亚的后山,朝着那片最隐蔽的角落疾驰。
“呼,呼~”
肯恩越过狭窄的吊桥。
他跳出去,在泥地和荆棘丛中翻滚,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松林当中,又往前走了许久,直到回望身后只剩下寒风,最近的喧闹声都模糊得若有若无。
“席琳娜!”
肯恩朝着松林放声呼喊,积雪从枝丫间抖落,怪鸟和动物都被吓到了,顿时,周围传出来沙沙的响动,那是无数生物离开的声音。
他面前只有掠起的黑影,于是转过身又喊道:“我们可以谈谈看……”
“嘘!”
肯恩后背发凉,在听见嘘声的瞬间回过头去。
原本空荡荡的枝干上面竟然多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士,她身后的景物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扭曲。
【你看了自己的转机。】
“如此,吵闹!”她笑容揶揄,用夹着烟草的纤细手指挡在嘴唇中间,“很不错,肯恩先生,您比上次要自觉,在见女士之前确实应该换身衣服。”
“下来,漆冰使徒可留给我的时间可不多。”
肯恩阔步上前,语气毫不客气,因为他心底很清楚,这女人恐怖的读心手段还有举手投足间施展的魔法,都是远超自己理解的强大……
席琳娜佯装生气,将烟草尾端弹出去,变成了流窜的火星消失无踪。
她说话的态度却从容不迫:“我收回赞美,您还是没有丝毫变化,怎么说呢,舞会上绝对没人接受这种应邀!”
0138:命运向何处偏移
肯恩始终用面对强敌的谨慎来对待席琳娜。
他保持合适地距离,表情凝重地等在树下,灰色视界里没有任何异常,但某种源自内心深处的直觉在阻碍着脚步前进。
席琳娜摊手表示无奈,然后从树杈上缓缓落地——不动身躯,保持坐姿地挪移到了林间平坦的石块上面。
肯恩面前的空气在颤抖,像是火焰尾端才会出现的扭曲。
他第一次遇见【席琳娜】的时候,对方曾经带自己见过【旅雾仆役】,这种人能够在灰色的【维度:岚雾】里面旅行穿梭。
那头巨大无声的【狼毫巨蛛】令人印象深刻。
【传闻:岚雾】
【在魔法之源混乱的奥苏亚大陆上,探索奇诡力量的人群总会对空间带有敬畏之心,因为无论是疯狂的术士,还是虔诚的学徒,都知道有片人类难以涉足的领域,它似乎难以寻觅,又好似无处不在。】
席琳娜恢复端庄地坐姿。
她身后的波纹若有若无,但在扭曲的空气当中,似乎有只淡淡的、遍布绒毛、带着漆黑瞳孔的怪物正缓缓收回手臂。
“咳咳,”
席琳娜用咳嗽提醒对方。“绅士些,你这样的视线相当粗鲁,会把氛围弄得很尴尬。”
“我需要的帮助……”
肯恩直言不讳,面上带着坦然与真诚。
虽然不久之前……在杜瓦部落,肯恩还意正言辞地拒绝过这个邀请,但没想到现在竟然主动请求对方的帮助,无论怎么看,都显得粗鲁无礼、狂妄自大。
席琳娜不疾不徐地点头,像是位温柔的宫廷礼教聆听别人的倾诉。
她没有急着回答表态,而是打算先问清楚:“肯恩先生,我知道您现在迫切地需要解决桑顿卡亚的危机,但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就放下矜持呢?”
“责任。”
肯恩没有回避,更没有撒谎。
当初在杜瓦部落,他顶多就算个勇敢的冒险者,但见到流民们渴望生存的眼神后,自己也在一点点地被改变。
那群人家破人亡,无处可去,选择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肯恩的肩膀,逐渐担起了沉甸甸地责任,整个部落的性命就在自己简单地决策之间。
迎战漆冰使徒,在荒原里重新建设家园……
“我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美好,但是,在我面前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我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幼稚,无论你追求什么,在这片冰天雪地的荒原里,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他说。
“如果我是个冒险家,那我所有的任性,都可以称之为个性,不论我多么冒失,多在乎名誉,都可以过得很潇洒……但我不是,我是战旌,我必须肩负起众人的希望,还有他们的性命。”
肯恩想起奎玛在迁徙途中所做的一切。
“荒原很残酷,我的追随者们,似乎比我要更懂事、更坚强。”
他脸上闪过惭愧,继续说道。
“重建桑顿卡亚,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我的追随者能都够做出如此艰难的决定……我作为领导者,有什么资格去犹豫呢?我请求你的力量,请求揭罔者帮助桑顿卡亚部落。”
席琳娜嘴角保持着微笑。
她的目光随着肯恩说出来的话,逐渐从揶揄逗弄,变得冷静且透彻。
事情比预期的结果还要顺利。
席琳娜归属于某个从历史中探索知识,拨乱反正的组织【揭罔者】。
她是组织的骨干成员,古老魔法的掌控者,连接【岚雾】的高等探秘人员,就连耳垂上面佩戴的水晶耳坠都不是简单的东西。
【饰品:托姆巴耶的遗物】
【品质:传说】
【技能:洞悉·预见】
肯恩通过备注又继续观察对方。
他之前听席琳娜自己介绍过,这件强大的魔法物品似乎取自家族传承,是一件能够窥见“过去之事”的秘术装备。
肯恩对这个女人实在太过于谨慎了,心底忍不住猜测,席琳娜可能是某个家族的掌权者?
他表面上却不得不强装镇定,一边回顾自己刚才的言辞是否得体,一边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回复。
沉默得太久了。
肯恩忍不住开口试探:“你为何来此,是要带走麦格么,可你自己说过,这件事并不着急?”
“唔,怎么说呢。”席琳娜笑着挑开话题。“女士永远都是善变的,我们经常会做出些令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情。”
她眨眨眼故弄玄虚,其实心底也不平静。
揭罔者成员来自奥苏亚大陆各地,除了定期召开的会议之外,基本都奔波在各个遗迹或者能导致权势更替的重大奇诡事件之间……
席琳娜原本应该在【红枫高地】,偷偷研究弗伦冈铎挖掘出来的远古图腾。
但就在两天之前,揭罔者里地位最高的【全知】,却突然用“灵示”的方式来联络自己,安排她前往某个名为【桑顿卡亚】的村庄,解决某些麻烦。
但是,含糊不清的梦境,还有混乱无序的占卜,都无法得到具体答案。
席琳娜正式抵达这里之前,也只能勉强推导出两种可能性——要么解决这支漆冰使徒,要么解决眼前这位,身世成谜,南疆面孔的部落领袖……
“先生,揭罔者,很少去改变某些结果。你得做好心里准备。”
席琳娜站了起来,微笑已经不复存在,她继续说道:“毕竟,来见我也许是个糟糕的决定,万一桑顿卡亚立刻失去它的领袖,该怎么办呢?”
“说明命运是无趣的,它并不喜欢波澜。”
肯恩同样以目光审视地看向对方,眼神中没有怯懦,似乎不打算躲避。
【阿瑟手中的配方,是安排在命运当中的细线,你无意中拨动了它,通过自己的智慧成功找到了刚刚抵达的席琳娜。】
他眼前浮现出备注。
果然啊……
任务安排自己遇到落难的学者,又通过麦格接触到【伯克·巴特莱】。
肯恩心中长久以来的担忧终于是达到了顶峰,他似乎察觉到了,整个帕洛图斯比正在按着既定的轨迹在前进……
自己的出现,像是落进织布当中的刀。
【你划开了另一条,原本不应该存在的破洞,只要你活得越久,这个破洞就会继续被扩大。】
0139:谁选择了你?
【现在,你站在了命运的拐点上,曾经做出的任何决定,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将决定今天的事情的发展。】
肯恩喘匀呼吸。
他感觉到了某种压迫感,尝试着想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但任何尝试都已经变成了徒劳,对方似乎打算动手了。
“我该解决你的麻烦,还是直接解决你?”
席琳娜的提问印证了肯恩心中最后的猜测。
“我就知道……”他叹息着说道。“如果我破坏了某人安排的事物,那对方很有可能会派出某些东西,来提前解决掉我这个麻烦。”
他闭上眼睛,平静且从容,似乎等着接受命运的审判。
席琳娜站在肯恩的面前。
魔法流光在她身后凝聚压缩,某种带有毁灭性质的力量淹没了周围所有生物的意识。
揭罔者常年流转于世界各地的遗迹,逐字解读每份古卷上的箴言,潜心研究暗藏规律的壁画……可以说,于历史相关的线索,都是他们需要去研究的东西。
奥苏亚大陆亘古久远。
旧神时代之前的历史早已无证可考,但经过某些事情之后,旧神淡出视野,北境开始落寞、矮人开始创造全新的传说、最终北境最后一次爆发战争至今,已经日薄西山,再也无法和南疆诸国正式抗衡……
揭罔者们游走于这片经历过兴衰的荒原,在残存的线索当中,也找到过很多能够利用的东西。
席琳娜就曾经在某个古老的遗迹里有过奇遇,她掌握的力量非常特殊,所以在揭罔者当中也是特别神秘的存在。
有人说,她能够毁灭城邦。
也有人说,她破译了旧神隐退的秘密,所以无法在大陆上长久逗留。
肯恩挑动眉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席琳娜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压制住即将决堤的力量,转而用清凉如雨的声音问道:“你如果有什么想法,最好直接讲出来,毕竟在这种东西面前留下遗言的机会可不多。”
肯恩没有睁眼,而是凭借着感觉,抬起右臂,指向了席琳娜背后的地方。
“我的部落遭遇了漆冰使徒。”
“这件事可不是秘密……”席琳娜催促道,她身后的力量已经绚烂得有些晃眼,似乎再不寻找到释放的空间,就会彻底失控掉!
“有人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狼人,霜熊,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类。”
肯恩感觉胸闷疼痛,席琳娜使用的魔法过于恐怖。
周围的积雪已经融化,雪松正在无声地扭曲干瘪,甚至连泥土都开始浮到脚边,随着慢慢凝实的乱流开始飞舞。
“快说,哪里感觉熟悉!”
席琳娜头一次表现出急促的模样,她掌握着恐怖的力量,却也被这股力量所牵制。
她之所以加入【揭罔者】,除了因为信念相符合以外,还有自己的目的,那就是揭开家族最深的秘密,并且从这股力量的限制当中彻底解脱。
面前的威压令肯恩胸腔痛得像是在被烈火焚烧。
他知道古老魔法的威力,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够亲自面对这种东西,纯正的魔法到了某种境界,根本就没有浮夸炫丽的外表,最纯粹的压迫力面前,任何存在都是同样的层级……
“那些……那些东西死亡后会彻底爆炸,跟这种东西……啊,很……相似。”
肯恩抬手捂住自己的胸甲。
他跌坐在燥热的尘土当中,横下一条心,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引起对方的兴趣,说不定能够给自己和桑顿卡亚带来一线生机。
良久,没有异常,又像是只过了眨眼的时间。
肯恩失去了五感,甚至不清楚,对方到底有没有真的动手,这种宁静的感觉非常熟悉,自己回到了精神世界,但其实没有……
时间、空间,失去意义以后。
他脑海里便只有意识本身。
肯恩尝试着去调动备注。
机会难得。
如果这是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他很想知道,陪伴了自己这一路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它的存在和意义能否被人类所理解?
【常识:秘术瞬息】
【长久以来,每一位钻研【冥想】和【启示】的秘术师们,只要达到过这种绝对专注的境界,就会产生“时间静止”的错误,但其实只是灵感敏锐到某种程度,从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是,浮现出来的内容依旧迅速清晰。
肯恩尝试着去理解。
他恍然大悟,这是因为自己的层次实在太低,即便在【秘术瞬息】的加持之下,也没有达到能够深入其力量之源的地步。
【你开始思考命运本身,这非常重要。】
肯恩眼前又出现全新的东西,意识似乎站在了更高的视角上,去回顾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从而推导今天这件事的结果。
席琳娜通过传说级饰品,观察过肯恩从【克厄村】到【杜瓦村】之间的事情。
【善意:+10】
席琳娜通过百物架的线索,提前在锻造深谷的山顶上等待,初次接触谈论过后,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心思缜密,为人正直,是个值得拉拢的招募对象。
【善意:+15】
席琳娜在离开杜瓦村之前,还特意留意过肯恩的事情,她发现肯恩正带着流民开始一场伟大的迁徙,对此感到欣赏。
【善意:+10】
肯恩很快回过神来,他刚才似乎在看到了事情的发展,这种如同神明的“全知”非常恐怖,它带来的震撼也无以复加。
【你的言行举止,做出的决定,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你的命运,比如这一次,席琳娜会结合之前的因素,最终选择放过你。】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刻,肯恩脑中冒出了这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去了解真相的欲望!
【你果然不安于命运本身,我们正是因此选择了你。】
肯恩重新获得了思考能力,感官从麻木中解脱,身体也回归了大脑的掌控。
他面前是无穷的黑暗,而身后,寒冷正在不断堆积,像是落不尽的雪花在凝聚成风暴,而某种更为坚固永恒的存在,就立于其中。
“我们,是旧神。”
那个声音如是说道。
0140:虚无的神灵
肯恩疲惫地转过身,尽量昂头挺立。
刚才窥探事物发展的“全知能力”几乎耗尽了他的精神。
凡人体会过神明的全知,可能会陷入疯狂,陷入嫉妒,沉沦其中亦或者敬而远之,但不论哪一种体验,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深深的“震撼”。
最重要的是,这种体验是旧神赐予的。
而祂现在就在自己面前。
肯恩曾经见过旧神,只是当初并不确定,那是在第一次发现备注的时候,沉入自己的内心世界,随后感觉到了那阵严寒,还有风雪飘飞当中的祂。
“你是冬母?”
宏伟的雕塑极其古老。
昏暗当中,没有回应,也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形象。
祂呆在这片无尽的虚无当中太久了。
刚才那声“我们是旧神”的呼唤,仿佛要穿过重重阻挠,最终才能变成人类所能理解的声音,来到肯恩的心中。
旧神,从未自由过。
祂们背负的责任,干系着整个奥苏亚大陆。
但在这种长久的寂寞和荒芜之中,就连最本质的情感都会被消磨殆尽,连最基本的表达都无法传递到大陆上,又如何回应信徒的呼唤呢?
“天呐,”肯恩怔怔地望着,“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简直无法想象,在这片虚无当中变成宏伟的雕塑,静静地注视着大陆,冷风卷成旋涡,在四周无情地嚎哭着,直到永远……
【旧神有很多名讳,牠靠近了你,却得不到回应。】
肯恩沿着清冷无光的地面向前迈步。
浓雾向后推散,又迅速席卷而来,最终被更为强烈的风暴阻挠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他举起双臂抵挡,想要在突破,却实在做不到。
肯恩心中悬起一股强烈的疑惑,他是个极其坚强的人,最初的震撼消退之后,他便开始思考起周围的一切。
这片黑暗的虚无,应该是困住旧神们的桎梏。
冬母曾经在桑顿卡亚回应过信徒祈祷,甚至将【战旌之证】交付给肯恩,但代价也相当惨重,以至于往后的旅程当中,再也没有旧神的传闻……
直至今天。
桑顿卡亚最危急的时刻,肯恩作为战旌,却要面临着生死的考验。
冬母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在肯恩进入【秘术瞬息】的时候,将他的意识拉扯到了这片虚无,想要进行沟通,却被卡在了最后一道屏障面前。
【你意识到,自己和旧神之间,缺少一个连接双方的点,而你似乎得到过,却没有想起来。】
肯恩对于信仰这种东西,保持着冷静且客观的态度。
他一言不发,但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毕竟冬母如此迫切而,自己得到过对方的恩赐,总得要做点什么,内心才没有愧疚感。
没错,只有愧疚感。
肯恩并不对这种召唤感到“荣幸”。
他漠视陈规,只对人性中美好高贵的部分感到认可,如果旧神冷漠,他并不会像北境其它的居民那样,盲目地跪倒于教条之下……
比如漆冰使徒,就是迷失在了死亡的启示当中。
肯恩沉浸在回忆里,寻找备注所说的【连接】,他手底下的人很多,几乎每一位都有自己信奉的旧神,日常举止,还有行为对话当中,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不对,换个思路。”
肯恩现在处在精神世界当中,任何思考,都会变成对话响彻在周围。
“我周围最神秘的家伙是谁?”
伯克,不行,他是南方人。
阿瑟,他是铁匠,只懂得魔法基础。
捕鱼者,精通秘术,但对旧神的了解却并不多。
随军萨满……
“对,就是他!”
肯恩恍然地点头,然后开始在脑中回忆那位牲姓氏族的传承者。
他是一位来自【浅霜部落】的驯兽人,曾经因为意外,仅剩下半张完好无损的脸,神神秘秘的,对整个北境的生灵和信仰都保持着敬畏。
最有趣的事情是……
他听说黑菈开始接受部落职务的时候,竟然毛遂自荐,想要获得认可,这才被战旌赐予了【随军萨满】的职务。
嗯?等等……
肯恩想起一件事情。
他脑中闪过好几副画面,旋转的浮石,古老的祭坛,随军萨满掩映在兜帽之中,将纸条交代肯恩的手中,并且嘱咐道……
“它存在,但别呼唤。”
“萨满会接触诅咒和密语,北境有些疯子试图通过名字去侵入意识,而且有成功案例,我不得不谨慎,现在起,应该只有您知道它了!”
肯恩回忆着当时的对话,脑中像是被闪电击中。
“对,就是名字!”
浓雾翻滚得更加剧烈了,开始散发出一种缥缈的微光,勾勒出云层和雪花的轮廓。
肯恩迅速提取脑海当中的词条,在【任务】和【旧闻】当中深入寻找,他记得在【永冻瀑布】的迷宫当中,矮人曾经揭露过远古时期的秘密,当时有一条就是……
【历史真相:冬母的名讳】
肯恩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在昏暗的地板上挺起胸膛,用最庄重正式地态度,朝着远方呼唤。
“启温,我是桑顿卡亚的战旌,应邀而来。”
黑暗当中透着朦胧的微光。
肯恩能够感觉到有东西穿透了重重迷雾,像一缕扎破午夜的晨曦,透过了天幕的屏障,传到了另一端。
【你开口呼唤,而被困在虚无当中的旧神正在苏醒。】
他可以感觉到桎梏正在减弱,有东西顺着那个名字,像是泅溺者拽到了坚固的绳子,正在咬牙向上攀援,祂本身就是伟岸强悍的存在,以至于这种波动,能够让整个空间摇摇欲坠。
所有事物就在翻腾的浓雾里沉浮……
意识无法延伸出去太远,像是一场宏伟壮观、却又透着虚无的梦境。
【旧闻:神灵居所】
【群星之上,便是旧神居所,有人说那里能俯瞰奥苏亚大陆,也有人说那里只有无尽的寂寞和神灵轮回,信仰汇聚成的流光,能冲天直上,汇聚成繁星。】
肯恩眼前竟然还能够出现备注。
“我为什么还能看见它,你不是说是你们选择了我吗?”
穿行于浓雾中的清冷寒风变得更加强烈了,冰晶开始破碎,那座宛如山岳的雕塑微微地有了移动,似乎想要穿透遮天蔽日的虚妄来看清面前的凡人。
0141:启温
“我可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当面问个清楚了!”
肯恩呆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他凝望着宏伟的雕塑,只能依稀看光滑的外轮廓。
那是风雪经年累月雕琢出来的痕迹,整体看过去,像是立体版的壁画,全都是黑蓝色的,宛若一块远古遗留下来的坚冰。
【旧闻:咏叹神灵】
【祂就在面前,凡人却不知凝望何处,冰造就了辽阔的帕洛图斯比,但风雪的儿女,却不懂得如何去接近祂,理解祂。】
肯恩感觉到,这座山能够看透他,穿透迷雾以后,想要引导他,潜入意识深处。
他没有选择拒绝,这种体验曾经也有过,在【声息密林】,那些游荡在四周的【灵】曾经也改变过备注,并且将它作为工具来和自己交流。
【备注……你要如此称呼它吗?】
旧神冬母,或者应该说是启温,正在跟自己交流。
这种连接很微弱,勉强从狭窄的缝隙里伸出手,两个人之前依旧隔着无法翻越的障碍。
【我并不曾见过它原木的模样,只知道,这东西能够改变奥苏亚大陆的命运。】
根据启温的描述。
它是旧神们付出惨重的代价后,才得到的一个机会,但谁都不清楚它能做些什么,就连掌握智慧的“希恩比奥”都无法理解清楚。
恕戟斯认为,它是一把能倾覆大陆的神器。
但冬母却觉得,它是能够融化坚冰的火焰。
……
不同的人得到它,就会有不同的体悟。
旧神们交流传阅过很久,即便度过了最初的数万年,直到矮人王朝没落,帕洛图斯比在长久的混乱和战争当中无法喘息。
祂们还是没有参透清楚。
但北境的现状,已经不允许旧神们等待下去了,只能将这东西赐给一个人,把希望都压在它的身上,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这么说,你们并非大陆的神明,只眷顾北境?只在乎帕洛图斯比的兴衰。”
【旧神,源于北境,只属于北境。】
启温解释道,旧神本就只分管奥苏亚大陆的最北端,甚至在祂们还没失去躯体之前,也曾经用人类的姿态行走在大地上。
祂强调,北境对奥苏亚至关重要,是必须捍卫的土地。
“那为什么选择我,”肯恩抱起胳膊,他对大陆辛秘并不感兴趣。“你们为什么不亲自使用它,既然这份礼物如此强大,何必多此一举,交给一个完全无法掌控的个体,甚至还是个凡人!”
【我们没有自由,也没有能够行走于人间的躯体。】
“抢一个。”、
肯恩像是在挑衅,他比出一个扼住脖颈的动作。
“帕洛图斯比活在信仰当中,肯定有无数的凡人愿意为了旧神的事业牺牲自己,况且,你口中的理由还如此高尚,竟然关乎整个大陆的命运。”
【……】
启温,或者说旧神,竟然在这个回答后陷入了短暂的困惑。
【你侍奉杀戮?还是说,喜欢不择手段,真奇怪,我没有看见狩堕,也不曾在你的命运里预见黑暗的王座,亦或是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
这下,轮到肯恩头皮发麻了。
他说这种话,原本是想试探旧神的心性。
毕竟,根据过去的种种迹象来看,旧神还是保留了最基本的性情的,比如启温,就曾在桑顿卡亚遭受屠戮时,表现出了强烈的痛苦和遗憾。
肯恩没有意料到,启温竟然能够直接查阅自己过去的经历?
他猛地拍打自己的脑袋,突然才想起来人家本来就能做到——旧神刚刚还赐予过自己【全知】的能力,短暂地体验了一下,窥见席琳娜与自己的相遇,推导出事件的结果。
【你现在感到了恍然,懊恼,为什么?】
启温继续追问,祂似乎对这个人类充满好奇,像位絮叨的长辈,明明有着难以跨越的隔阂,却还是想要了解清楚。
“别管了,当我没说。”肯恩拧着眉头挥手,“你该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无法使用,更无法插手,这是得到它,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旧神并非全能,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全知。
他们的管辖区域局限于北境,至于奥苏亚大陆辽阔的南边区域,南疆诸国又另外有向上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南方人和北境人经常爆发冲突。
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仅仅的文化和利益,某种意义上来说,早在旧神时代,双方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势力,各自有着归属。
启温说道,祂们已经无法影响大陆,所以只能选择一个承载“备注”的容器。
肯恩沉思良久,问道:“那为什么是我?”
【你干净,没有过去,未来成迷,谁都无法占据你,影响你,这是约定过的。】
启温说,旧神们压上全部,想要赌帕洛图斯比的未来。
但在契约当中,明确的规定了,旧神无法亲自干涉,所以北境土著被排除在外,他们在信仰中熏陶成长,对于北境有牵绊,对神明有盲从,算不上绝对的自由。
当然,更不可以选择南疆人,他们归属不同,避免被其它存在插手影响。
肯恩静静地听着。
他闭上眼睛,终于等到了这一点,于是抬头看向那座宏伟的雕塑,问道:
“那,我,是谁?”
【……】
浓雾翻滚,有东西在影响着启温。
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微弱,这个问题仿佛带着禁忌,成为契约当中的一部分,不允许被提及。
肯恩从北境荒原中醒来,身处辽阔的帕洛图斯比,从孑然一身,到部落战旌,身后出现无数追随者,还有相信自己、依托了性命的臣民。
但他始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
仅从相貌来看,南疆人,可他对于那片更为辽阔,完全陌生的疆域,根本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他什么都没有,确实如旧神所言,他干净纯粹,可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或者说,我到底是不是人类?”
【你当然是,我们挑选的灵魂,奥苏亚大陆之外的灵魂。】
启温重新出现在意识当中,但这份回答已经非常微弱,祂被警告了,这次交流即将结束。
【旧神,请求于你,救救这片饱受苦难的土地。】
“如果我做不到呢?”
启温沉默片刻,最终用祂见过的那句话作为回答。
“那说明,命运不喜欢意外。”
0142:揭罔者组织
【诸神赌局:启温会晤】
【旧神与你正式相谈,你明白了自己肩负着北境旧神的希望,但你并不清楚,帕洛图斯比究竟需要你做些什么?】
肯恩眼前出现了全新的词条。
他现在得到的长线收集任务已经很多了。
【荒原塚】【历史真相】,现在又出现了【诸神赌局】。
备注确实是凌驾于旧神之上。
肯恩得到了它,从帕洛图斯比醒来,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出现的原因,可未来究竟要做些什么?
他没有想法。
“算了,顾好眼前,野蛮生长吧。”
肯恩摆摆手,没有继续浪费脑力去思考。
强风吹拂着黑蓝色的浓雾,微光镀出白边,那些翻涌出旋涡的轮廓又重新掩盖了巍峨的冰山。
启温始终保持静默。
祂表达了请求,再次回归到无尽的虚无之中。
肯恩静静体会着周围发生的变化,尝试着代入进去,体会旧神正在忍受的寂寞,等到连接彻底消失,启温斩断了原本属于祂的一部分。
这些“恩赐”,顺着他们之间的回到了凡人体内。
一阵胸痛让肯恩喘不上气来。
浓雾瞬间消散,掌心变得凝实,心中的雪花迅速融化,而流淌出来的液体又重新聚集成一枚冰晶。
【你获得了启温的祝福。】
【魔法上限提升,精神力提升。】
肯恩眼前浮现出备注。
他还弄清楚了另一件事情,即便是旧神,也无法占据自己的躯体。
所以在杜瓦部落的时候……
肯恩面对【埃尔伟】领主之子,曾经被他的守卫用魔法攻击过,而备注竟然能够将【灵魂控制魔法】给直接镇压回去,应该也是同样的理由。
这也就解释了:
在更早之前,【技能:冬母献祭】为什么会使用失败?
因为启温无法降临在肯恩的身上,只能赐予【战旌之证】。
冬母也因此被认定为干涉凡人的事务,从此以后,便彻底息声,再也没有回应过信徒们的祈祷。
肯恩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周围的景物就开始变得泛白,急速褪色之后又重新染上鲜活。
他回归了现实,正捂着胸膛拼命喘息。
席琳娜周围带着涟漪状的波纹。
她掌控的力量就像传说中的飓风,毁灭相互叠加,制造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感,随后这种极其诡异、不自然的力量,就被她扔进了【岚雾】空间当中。
山坡已经面目全非。
“搞什么……”
肯恩抬起支撑用的手臂,发现了粘稠的膏状物。
他发现,原本隐藏在地底的杂草树根,此时全都碎成了锯末状,糊在泥泞当中。
冬松像是被烘干了水分,朝着同样的方向萎缩扭曲,积雪也已经彻底融化,跟冻土混在一起,变成了湿乎乎的泥潭。
肯恩站起身,将战斧翻转到身前,仔细检查。
席琳娜就坐在原位,所有毁灭的痕迹,都是以她为圆心,富有魅力的女人往往优雅而致命。
她静静等待着,眼眸中不明喜怒。
肯恩也没有回答,径直转身,似乎要马上离开。
这下弄得席琳娜哭笑不得,为什么弄得如此费劲,最后却什么都不说?
“不辞而别,容易惹女士生气。”
席琳娜心中的不满,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嗔怒严重得多。
她很喜欢拿捏别人的心思,尤其是那种带着点小智慧的男人,但肯恩出乎意料的举动太多了,不会因为外貌有丝毫的委婉的余地。
她说:“尤其这位女士,随时能要了你的命。”
“我们不会发生战斗,”肯恩迈步向前走,“这点我们心知肚明,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哦?”
席琳娜眯起漂亮的眼眸,把尾音拉长,仿佛在问——你确定?
“哎,”肯恩长叹道,“我已预见过结局。”
旧神和启温的事情,当然不能向揭罔者透露。
席琳娜也很识趣地笑而不语,并没有在对这种含糊其辞的说法追问到底,她伸手划出涟漪,在被她弄得干裂的崖壁上召唤了一道魔法刻纹。
石壁随之震动,露出了供人行走的空间。
肯恩经历过,知道这是通往【狼毫巨蛛】的通道,却不清楚席琳娜要带自己去哪儿。
他站在旁边,用目光示意对方先行。
“我得表扬您,至少还懂得女士优先。”
“哦,并不,我只是担心里面会有应付不来的麻烦。”肯恩反唇相讥,“你对自己的描述倒是很贴切,危险!”
席琳娜抿起嘴角,率先坐进那架古朴的马车。
旅雾仆役恭敬地伸手拉开门沿,放置脚架,静静地等到肯恩在桌面的另一端相向而坐。
狼毫巨蛛升起硕大细长的四肢。
石门缓缓合拢,将毁坏殆尽的山坡阻挡在外,岚雾里灰暗寂静,静默的桑顿卡亚在它们足下远去。
【霜果茶】
【效果:魔力恢复速度提升5%】
肯恩感到惊奇,心底暗叹揭罔者组织的底蕴之丰厚。
“岚雾,茶点,我该怎么获得?”
“等你正式出席会议。”席琳娜微抿杯沿,“并且做出相应的成就之后。”
她刚刚使用过远古魔法,处于亏空状态。
肯恩也端起瓷杯,直接饮下,冬母提高了他的魔力上限,正好可以借此补充。
【历史如渊,晦暗艰涩,谁在隐去历史,谁又崇拜死亡?】
【你正式加入揭罔者,与相关势力好感度降至负数,从此刻开始,某些组织将和你敌对到底,不死不休。】
肯恩视野中出现备注。
【组织:揭罔者】
【当前等级:时砾】
他自从苏醒以来,第一次正式站边,如果对方不要求自己做些违背本意的事情,倒也影响不大。
借此解决桑顿卡亚的危机,才是重中之重。
“不需要有人同意吗?”肯恩问道,“比如组织的首领。”
席琳娜摇摇头,回答了她的疑惑:“揭罔者不同于异教,我们是合作,而非从属,相同的历史观,使我们团结在一起,共同守护奥苏亚大陆的秘密。”
她眼中的使命感转瞬即逝,又浮现出揶揄,说道:
“悄悄说,我地位不低,招募一位成员的决定,还是不需要其它人同意的。“
席琳娜轻敲桌沿,随后提及:“至于你说的首领,是‘全知’,一位智慧的集合,在组织创立之初就存在。”
她说:“正是那位,派我来桑顿卡亚。”
0143:阴谋初现
肯恩点头不语,默默地听着。
他刚才体会过的【全知】,是旧神才具备的能力,而揭罔者领袖应该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
两者并不相同。
也许,揭罔者领袖也曾窥探过神迹,从中获得了某种类似的能力,以【全知】命名……
表达了对旧神的向往?
或者以神自居?
席琳娜介绍完,却没有从肯恩脸上发现任何崇敬。
她问道:“你刚刚还迫切地请求我们的帮助,现在又表现得如此平静……”
肯恩心中确实没有波澜。
他面见过旧神、体会过那股磅礴的力量,也见识到了虚无浓雾当中的孤寂。
【你见过神,便不再对俗世的点滴感到惊慌。】
肯恩歉然地摆手不语,。
总不能说,自己眼界已经拔高了吧?
而且,旧神息声,他必须依赖揭罔者的力量。
席琳娜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到了桑顿卡亚?”
洛浚平原在窗外被镀上了灰色的色彩。
肯恩此时已经向后躺倒,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他说自己从坵鸣古道返回之后,就一直在寻找解决危机的办法。
陷阱,军队,魔法。
桑顿卡亚已经竭尽所能,但还是胜算渺茫。
肯恩听说南疆学者随身带有魔法配方,而且还是【麦格·列尔波塔】,他自然会联想到麦格那位能够读心的朋友……
“我觉得,这是你故意埋下的线索。”
他说。
“随后就赌一把,猜想你来到了桑顿卡亚,那我正好可以向揭罔者寻求帮助。”
席琳娜时不时点头,认真倾听。
她不知道肯恩又备注提示,只是惊异于对方心思缜密,能够推导出某些事情,这种能力很适合【揭罔者】。
“你猜错了,那份配方,是其它人留给麦格的,诺林郁金香,在王国雄都里可是大受欢迎。”
席琳娜说着,撩开了耳边的发尾。
【饰品:托姆巴耶的遗物】
【品质:传说】
【技能:洞悉·预见】
“我能窥探过去,”她说,“但不能预见未来,如果配方真的有问题,那说明,我们都是某个计划中的环节。”
席琳娜心知肚明。
“揭罔者成员分为两种,像我们这种孑然一身、掌握辛秘和力量的人,是不允许随意出手的。”
她将茶匙转向对面,继续说道:“你执掌部落,属于对外人员,可以随意改写自己的命运,只是在关乎历史的决策上,必须要跟我们保持一致。”
前往坵鸣古道之外的路很漫长。
但是狼毫巨蛛穿梭于岚雾之间,远比部队奔袭的速度要快,应该能提前窥见漆冰使徒的行进路线。
肯恩总觉得席琳娜没有说清楚,他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噗,呵呵。”
席琳娜为耗尽肯恩的耐心感到发笑。
“漆冰使徒有自己的命运,我不会动手帮你清理部队,”她说,“但根据你的描述,有其他人插手了这场战役,我会解决掉多余的力量,达到平衡。”
肯恩点头表示理解。
无功不受禄,也不能指望她们做得更多。
虽然席琳娜讲得很冷漠,但麦格还在部落里面,真要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总不好坐视不管的。
正在交谈之际。
狼毫巨蛛翻过一道山脊,在即将越过地裂的时候遭遇了阻挡,整个轿厢也随之剧烈震动起来。
茶杯倾覆,水流泼洒。
旅雾仆役从高空落下,像一团随风鼓动的破布,四肢和样貌都藏在斗篷当中,轻敲窗沿,对席琳娜耳语了什么。
她的表情变得微妙。
肯恩的目光沿着稳定后的车厢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岚雾】世界里的的地裂,远比现实中要长得多,黑紫色的流光像火山蒸汽那样从深渊中飘起来,连接成魔法的屏障,横亘在雪峰中间。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即将到来的亡灵潮是人为的。”
席琳娜端坐着,从轿厢侧沿拿出一方精致的饰品盒。
肯恩望着那做工繁杂的包装,竟然感觉到了头疼,某些古老且神秘的力量就藏在里面,可惜被挡住了,不能窥见真容。
他当然记得席琳娜的警告。
但漆冰使徒的进攻都还没有撑住,哪儿来的机会去考虑未来的亡灵潮呢?
“这次应该也是对方的手笔。”
她说,“他们队伍中的魔物跟野兽,应该身负了某种诅咒,就是你砍死的霜熊,还有干掉的血枫狼人,爆炸就是陷阱!”
席琳娜挥舞纤细的指节。
她眉眼清冷,动作优雅,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副白底蕾丝的手套,最中央用【苍辉金】锻打出凹槽,镶嵌了一枚品相极佳的【伦多比红宝石】。
肯恩收回目光。
这种底蕴,谁看了都容易嫉妒。
岚雾空间似乎收到了影响,斑驳昏暗的环境开始和现实交叠,色彩最先的地方似乎有某些黑色物体洒落。
轰隆隆——
原本寂静的环境当中,突然传来了清晰且真实的惊雷。
席琳娜已经完全沉浸在魔法里,她摊开了双臂,像一位正在授洗的教皇,金发顺着涟漪在鼓动,双眼里尽是金光和余白。
雷霆轰击着【岚雾】和现实的交界。
席琳娜指节崩紧,表情却格外傲居,那是掌管远古魔法的使徒,本身应该捍卫的尊严。
雷霆转瞬直接突破了云雾。
粗如梁柱的白光在空气中折跃向下,径直劈向了地裂当中,耀眼的光斑令肯恩无法直视。
他抬起胳膊遮挡。
余光瞥见,碎石擦碰都会崩飞,成块的冻土在雷霆中泯灭。
席琳娜也很惊讶,对方竟然会留下如此严密的防守,幸好提前发现,否则,还不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她也确信了。
“全知派我来的目的,应该是就是处理它。”
“而你却差点以为,是要干掉我?”
肯恩表示无语,他现在亲眼见识了席琳娜的厉害,为刚才自己的坦然感到后怕,这种力量,难怪不允许随便插手……
席琳娜已经不是改变别人的命运了。
她的层次,完全可以抹杀别人的命运。
【幕后操作者想要利用这支漆冰使徒达到某种目的,但没想到竟然遇见了你,更没想到,你会招来揭罔者。】
0144:仆役,北境,南疆人
窗外已被雷霆和闪电覆盖,吊箱内部明暗交替,像是个在风暴里过夜的水手。
肯恩没有害怕,相反,甚至涌出令人发笑的安全感。
席琳娜举手投足间给人的震撼实在太夸张了,如果【曼底】那种传说生物出现在面前,恐怕都招架不住这毁灭性的魔法。
肯恩用手挡住强光。
随着对方展露出更多实力,备注也解读出了她的信息,似乎跟某段古老的历史相关。
【人物:席琳娜】
【身份:箴言守护者】
郫斯顿克的神秘人说得对。
传说生物绝非高不可攀,人类这个种族,具备在奥苏亚大陆上持续繁荣的潜力。
席琳娜蹙眉长吁了一口气。
她像是刚拒绝了某位陌生男子的示好,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让【晨星】级别的揭罔者感到棘手,漆冰使徒幕后的推手也不简单。
对方涉足北境,或许有更大的图谋。
肯恩问:“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验证对方的身份,”席琳娜做出判断,“漆冰使徒中被人藏了箴言诅咒,这种东西,源自北境最古老的魔法。”
“所以……?”
肯恩把右手从抱着的胳膊中取出,比向对方,示意她讲下去,最关键的是,揭罔者发现之后,能否做点什么。
“我会搞定的,你们放心厮杀。”
“这话说的。”
肯恩揉了揉眉头。
席琳娜则恢复了优雅的坐姿。
旅雾仆役穿透车厢,它们和【岚雾】世界一样,能够在虚妄和现实中穿行。
清扫茶渍,更换杯碟。
哗啦啦~
伴随着悦耳的水流声,霜果在金边瓷杯中沉浮旋转,慢慢将藏匿的功效浸润出来。
“北境,还是缺乏仪式感。”
肯恩随口感慨道。
他最开始萌生出这种念头,是在【百物架】认识【斯蒂芬·凯利】的时候,对方身旁的黑皮女佣就很精明能干,是个相当得力的助手。
当然,他也很清楚——应该先保证稳固,才能去苛求细节。
席琳娜向【旅雾仆役】点头示意,待对方离开之后,才故作神秘地问道:“你很羡慕?”
“别随意读心,这会破坏我们之间仅存的信任。”
肯恩眯起眼睛警告。
但席琳娜笑着摇头说道:“并没有,窥探过往画面是受到限制的,我只是从你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丝情感。”
她肘部撑在上桌,将【传说】品质的手套摘取下来,重新放回了那个精致的方盒当中,收进车厢的隔板里。
窗外雷霆消退,魔法结界逐渐分崩离析。
这片刻时光,正好可以用来闲谈。
“仆役,是份值得尊重的职业。”席琳娜介绍道,“非人类的话,岚民、精灵、塞壬或者魂妖都是不错的选择。”
【常识:仆役职业】
【仆役并非奴隶或者佣人,他们在兼具常备技能的同时,还需要掌握足够特殊的能力或者天赋,是非常罕见的职业。】
“南疆诸国的贵族,也会重金聘请和培养仆役,如果有机会的话,肯恩先生可以去诺林王国走走。”
席琳娜笑着说道。“那才叫魅力。”
肯恩还没回答,岚雾当中传来了巨大的响声,这片离奇诡异的空间正在重组,渗透进来的色彩全都被清理了出去。
他看见窗外重新变得灰蒙。
狼毫巨蛛继续迈步翻越山脉,坵鸣古道遥遥在望,这片土地遍布尸体,嘶吼和火焰成为了全部。
山道附近的树林全都只剩焦黑的枯干。
“漆冰使徒本该穿过这里,是谁在阻挡他们?”
肯恩疑惑地问道。
他望向窗外,灰色的【岚雾】空旷扭曲,只有模糊的人形在飘荡,这群人组成战阵,勇敢地抗争着!
“她们是北境其它部落。”席琳娜答道。
肯恩皱眉沉思,他又问:“漆冰使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释放,疯狂,偏激的理由很多,冲突和战争总能令人精神崩溃,而死亡和混乱的神明,吸引着这群家伙。”
席琳娜尽量说得客观。
“北境混乱无序很多年了,但为什么南疆诸国却迟迟无法占据这片土地?“席琳娜露出奇怪的表情。
她指向窗外,郑重地对肯恩说道:“以弗伦冈铎为首的战旌,实力变得愈发庞大,古老部落的存在,成为帕洛图斯比抵御入侵的底牌。”
“另外,”她顿了顿。“漆冰使徒从不挑选敌人,除了袭击村庄,有很多支队伍会游荡在永冻之墙附近,把王国军队的野心扼杀在风雪当中。”
肯恩表示无法理解。
他似乎体会到了启温的悲哀——旧神们要眼睁睁地目睹子民互相残杀,在北境势弱的时代里,依旧内耗不断。
“团结,发展,这么困难吗?”
“这得问你自己,”席琳娜端坐行礼,“年轻的先生。”
肯恩无奈地摇头。
命运是公平的。
他虽然拥有备注,但却是南疆面孔,帕洛图斯比崛起,就要跟南疆诸国抗衡,这张脸的尴尬,简直无法想象。
席琳娜放下茶杯,看出了对方的苦恼。
狼毫巨蛛走向战场边角,它的脚步在岚雾当中留下了圆形的足迹,风雪在现实中飘荡,但货箱周围却平静且温暖。
旅雾仆役拉开车门。
跟上次一样,席琳娜不需要询问,将他带往应该去的地方。
肯恩整理好战斧,脚步坚定,货箱向外倾斜,岚雾里只有光阴在交错流转。
“肯恩·布维尔。”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
席琳娜却注视着瓷杯里涡旋的茶水,仿佛这句呼唤和接下来的话都是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究竟是一副华而不实的皮囊,还是无数人的希望?”
肯恩移开视线,又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席琳娜衣袍华美地坐在原位,腰背挺直,双手交叠于膝上,她将头瞥向了窗外——战争背后的阴谋需要有人去处理。
狼毫巨蛛开始行走,空间晃荡,灰白被彩色侵袭。
货箱车门缓缓合拢。
席琳娜语气平和地说道:
“您是桑顿卡亚的战旌,这个部落需要接受考验,揭罔者会解决影响平衡的部分,而生存的机会,需要您去争取。”
肯恩理好盔甲转过了身,低声说:
“这就足够了。”
0145:战场
坵鸣古道隘口,苏盆络谷地。
空骨部落的持盾部队严阵以待,他们用武器击打盾牌,发出怪吼。
这群人剃光了头发,皮肤被纹身覆盖。
山纹部落骑着【刀尾猫】穿梭在古道附近,正在借助复杂的掩体抛矛射箭;
漆冰使徒突破了山谷入口。
他们手中的武器让部落方的弓箭手们成为了摆设,野兽奔袭,扰乱了原本牢固的战阵。
冰魔法改变天气,车轮大的冰锥从压得很低的浓云中簌簌落下!
“小心,靠过来!”
“这帮杂碎有魔法师,该死的!”
几位领导者坐镇指挥,他们感觉战局吃紧,只能召集同胞们聚集在身边。
在这群人当中,身穿兽袄、头戴战盔的冰环部落,成为主要的步兵队伍。
他们来来自于风暴更密集的地方,肌肉虬结,额宽手粗,是个擅长近身搏杀的队伍。
还有更多人……
许多部落的队伍集结于此。
他们装束各异,甚至明显能区分出截然不同的信仰,这支联军在各自的属地里成功抵挡了侵袭,现在团结起来,想要将漆冰使徒截杀在西南方。
“这里最起码有六个战旌。”
一个身批雪被、头戴斗篷的斥候匍匐在悬崖边缘。
“全是小部落,”他的同伴补充道,“虽然非常勇敢,但敌人实在太恐怖了,比跟我们交手时还要残暴。”
一头【刺枭】尖叫着擦过山崖。
它身上扎了一根黑红尾羽的利箭,整个身躯失控撞向冰锥,最后坠向地面。
猛兽踏碎了它的尸体。
漆冰使徒的冲击如雪崩般连绵不绝,战局瞬息万变,这群疯子竟然拥有了统一的调度和指挥,抓住部落联军配合的漏洞,成功向内部突进。
斥候们想要做点什么,但势单力薄,实在无能为力。
肯恩从后面悄无声息地靠近,伸手按在他俩的肩膀上,两个行踪隐蔽的壮汉,突然就像兔子一样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短弓和匕首亮出来!
肯恩将手指竖在嘴前,用一声呵斥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战旌…”
两个人恭敬地点头行礼,虽然声音低微,但是脸上都带着惊喜和惶恐,纷纷将武器收拢到身后。
他们掀开斗篷,露出清瘦的脸庞,肤色迥异,带的骨饰、纹的图腾都不相同,但是在胸膛和脖颈处,都有个最新留下的徽记——桑顿卡亚。
肯恩示意隐蔽,然后亲自上前观察情况。
两位经验丰富的斥候像学徒一样乖乖缀在后面,心想:战旌怎么会就现在这儿?
他们探查和隐蔽的本事,本来就是当初迁移途中,跟着战旌开拓探路学到的!
肯恩压住遮挡视线的雪。
怪鸟惊掠而起,猎鹰和驯服过的齿斑鸠追逐撕咬。
破碎的羽毛,沾血的毛皮纷纷扬扬。
肯恩和斥候隐蔽在崖壁缝隙当中,像根攀岩藤一样镶嵌在阴影当中。
他冷静地看向山坡下:
漆冰使徒的残兵聚集起来,竟然也有上百人,最令人震惊的是,原本鲁莽野蛮的队伍,竟然出现了秩序。
他们按照兵种分成梯队,在统一的指挥下调度配合,竟然能够利用自身的优势将联军压制在山谷内部。
肯恩眯起眼睛。
灰色视界展开,几位战旌的位置被标注出来,原本各具特色的军阵,在漆冰使徒的打压之下节节败退,蜷缩在角落当中胡乱抵抗,原本紧握的拳头,变成了一盘散沙。
“他们想摆好陷阱,等着敌人自投罗网。”
肯恩起身观察周围的地形,瞬间做出了判断,这里像个敞开的捕鼠夹,峭崖绝壁,中间是逐渐闭塞的山谷…
荒原里行军,原本不该挑选这种易守难攻的路线。
但肯恩稍微望向远方…
坵鸣古道近在咫尺,只要穿过这里,可以绕过崎岖的群山,直插桑顿卡亚的咽喉。
强行突破,攻势猛烈。
“很典型的北境部落战法,而且……”肯恩回过头,在敌人当中搜寻什么。“伯克说的对,这支部队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
斥候面面相觑,虽然不清楚战旌的意思,却能感觉到某种莫名的压迫感。
肯恩还在寻找…
漆冰使徒最前端依旧是凶悍的野兽,这群畜生再次被秘术夺走了心智,只能成为别人随意驱驰的武器。
随后,是重骑兵,诡异强悍的魔物高高昂首,古怪的鳞片,厚实的蹄爪……
能够驾驭这种东西的,几乎都是漆冰使徒中比较厉害的存在,如果能够问到名讳,说不定还是北境某些地区上流传的故事主角,是不愿被提及的梦魇。
他们高声呼喊,向死亡之神袒露心声,在鲜血中绽放自己的信仰。
部落联军感到恐惧。
而他们的敌人变得更加嗜血狂野,直接松开缰绳,任由胯下的魔物奔驰,而他们自己则手握武器,在人群中砍出一条鲜血淋漓的路径……
紧随其后的漆冰使徒受到鼓舞,狂喜着冲上来,踩着残肢断臂,尽情在部落联军中冲杀。
当然,战旌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都有各自的本事,但势单力薄,又缺乏默契,只能在漆冰使徒的进攻当中畏手畏脚。
肯恩突然抬起头望向山谷顶端。
云层始终在翻滚,那些不自然的烟雾显然来自于某种诡异至极的魔法,至于幕后操纵的家伙,正是那几个躲藏在骑兵和步兵后方的秘术师……
他们佝偻身躯,举起双臂,像是在风雪当中呼唤着什么,天空给予回应,时不时会有雷霆闪烁。
寒冷,恐惧,压迫感。
两个斥候吞咽着口水,他们刚才见过那些粗壮恐怖的冰锥,那是战场利器,能够碾压杀戮成片的军队,这种奇怪的魔法简直令人发指……
秘术师们还在酝酿,似乎需要足够长的准备才能制造出那种毁天灭地的效果。
肯恩却格外冷静。
他刚见过了席琳娜,见识过了什么叫做远古魔法。
但是,该怎么解决呢?
骑兵在山谷里来回奔驰,野兽和魔物混杂其中,崖壁中间还有巨鸟在来回飞驰,让射向其中的阳光斑驳不清。
0146:陌生人
斥候瞄了一眼肯恩的侧脸。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看向自己的同伴,对方也颇有默契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同款的疑惑。
作为桑顿卡亚之眼……至少部队当中是这样称呼斥候的。
他们确实要保留足够的警惕心,不仅仅是对待事物、痕迹、当然还有人。
从征战荒原的第一堂课开始,肯恩就要求斥候们学会提防未知的威胁,也正是这种培养,让他们在后续的探索当中规避了许多的危险。
斥候们很厉害。
他们避开部落联军的防线,悄悄潜藏在这里观察,猎鹰盘旋,步兵巡逻交替,但谁都没有发现这两个人。
斥候心底有点自豪。
但没想到,战旌竟然凭空出现,能够摸到自己身后,这就有些细思极恐了,因为现在局势比当初更加混乱,想要重新来到这个位置简直难如登天。
斥候面面相觑,山路上的积雪毫无痕迹,但战旌确实是活生生存的人,而且就在自己面前。
两人同时在心里想:除非……他会飞?
肯恩还在观察战场,时不时皱眉沉思。
斥候却在心里嘀咕另一件事情——他们离开桑顿卡亚的时候,战旌愁容满面,连日征伐和同胞死亡令其疲惫不堪。
但才多久?
他就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没带任何部队,就连追随者奎玛都不见踪影,而且从精神状况来说……
眼前这位斗志昂扬,目光坚毅。
仿佛回到了刚刚离开杜瓦部落的时候,那种掌控全局,绝不服输的气派,令人产生敬畏之心。
“战旌,”他说,“我很高兴您能燃起斗志……”
“您是怎么来的?”
斥候眼巴巴地问,但从站位上,却能看出某种提防。
【你培养出的士兵警惕性很高,即便在危险的战场上,他们也想验证你的身份。】
“你们……好吧。”
肯恩有些错愕,但转念又觉得合理,自己的部队能够摆脱虚无的崇拜,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仔细看。”
肯恩伸出自己的右手。
斥候眯起眼睛,脑袋却向后躲,佯装借助阳光在仔细观察,虽然黑色的手套看不出任何蹊跷。
肯恩看见对方的反应,却露出了微笑。
【态度:警惕】
他现在十分清楚对方心里有多么的不自在,但这种习惯,必须要在斥候当中传承下去。
桑顿卡亚要面临的危险还很多。
现在古老魔法已经出现,难保会有更加阴暗是手段会逼近部落,勾魂女巫,夜语术士,甚至某些恶毒的巫术……
蛊惑人心,伪造样貌的手段肯定会有!
斥候等了片刻。
“恕我冒犯,您,想让我们看什么?”
他嘴上在说,却将手伸向了后方——那里有把涂过秘油的刀,应该能够破除诅咒。
肯恩面不改色,右掌展开。
呼~
一缕蓝色火焰在黑色的手套上升腾而起,幽幽的光线在隐蔽处如同闪跃的雷霆,如此激烈、迅猛,却没有任何温度,就连缝隙中的积雪都没有丝毫融化。
稳稳当当。
斥候接受到了某种召唤。
他们胸膛里涌出熟悉的归属感,桑顿卡亚的徽记散发出温暖的错觉,却将两人心中的疑惑彻底打消。
“战旌,以您为矛。”
斥候恭顺地蹲伏下去。
他们闭上眼睛,将匕首亮在前段,面庞上已经再无任何的惊讶或者警惕。
“表现得不错,这种习惯能够保护你们自己。”
“向您致歉,”斥候没有抬头。“请勿怀疑我们的忠诚,桑顿卡亚之眼,永远有为您赴死的勇气。”
肯恩收起火焰,表情严峻地往下山坡下方。
他说:“我敢断定,如果我们抛下这群人不管,只需要等到明天清晨,这片山谷就会被尸体填满,谁都躲不过漆冰使徒的围剿屠杀。”
斥候眨了眨眼,慢慢皱起眉头。
肯恩纹:“我想知道,你们希望如何?”
左边的男人欲言又止。
严格来讲,作为探路部队,斥候在战旌面前应当言听计从,绝对没有随意提供意见的资格。
但在死板的部落等级面前……
内心的良知,让他忍不住想要开口。
但有种更残酷的现实就是:如果牺牲掉这批陌生人,桑顿卡亚即将面临的威胁会大幅减少,坚守抵抗的话,说不定能够度过危机。
【队伍会根据指挥官的言行产生变化。】
【斥候成熟度提升。】
肯恩对斥候的沉默表示满意。
这表明,这两个人学会了思考,没有热血上头,更没有冷漠地表示拒绝……
善良和冷静。
这就是战旌希望在自己队伍身上看见的东西。
肯恩也很清楚目前的局势,陌生人和自己的部落如何抉择,利益冲突,生死权衡。
这些问题必须要让更多人去思考,否则北境会变得越来越麻木。
山谷下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这位斥候,艾力切,是因为不善搏杀才加入探路部队的。
他胳膊上的图腾已经斑驳,看起来曾经有过家园,后来却不得不流浪。
“我想救,”他皱紧眉头。“即便是陌生人。”
肯恩继续问:“你知道这个决定的意义吗?漆冰使徒数量过百,你会死,也可能杯水车薪,部落丧失了一次度过难关的机会……”
艾力切咬牙不语。
正当他无法反驳的时候,蹲跪在身旁的同伴却突然开口:“那请将这件事永远隐瞒下去,这个机会,我们的存活,将建立在无数尸骸之上,这种痛苦,让我两个背负就好。”
肯恩瞄了一眼。
他能够慢慢训练斥候,心底自然一个计划,但这是需要勇气的,结果也很显然,自己的士兵拥有足够坚韧的意志。
“那就尽力而为吧。”
肯恩说,“算上我,只有三个人,你俩得做些什么。”
“听您吩咐,战旌!”
“那就动起来吧,”肯恩说,“漆冰使徒没有斥候,野兽是他们的工具,而不是眼睛,所以山谷两侧的悬崖,就是你们表演的舞台。”
艾力切咧嘴笑出来。
虽然这份任务肯定异常艰巨,但战旌的自信,还有能够救人的自豪,成为支撑他的勇气。
“遵命!”
斥候昂首回答。
他们现在必须要立刻赶往山谷尽头,因为两个人的坐骑还栓在溶洞里面,接下来的事情,需要跑起来……
0147:咬紧的牙齿
斥候取回坐骑,根据肯恩的指挥在悬崖两侧奔驰。
他们胯下的战马正拖着一头死獾的尸体,在乱石嶙峋、蓄满积雪的悬崖上制造出尘土。
怪鸟和魔物则在旁边急速闪掠,在他们上方张开尖嘴和利爪,不断扑腾而来……
危险的攻击掠过两位飞奔中的骑手。
艾力切取下身上的藤蔓,绳索尾端连接着一种小勾,是斥候们用来破冰垂钓,或者绑扎作结用的工具。
呷——
“呼,畜生。”
艾力切低声咒骂。
他侧头躲掉一发致命的攻击,脸颊感到温热,或许被蹭破了皮肤,但他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地抛出绳索,勾住坠落在附近的怪鸟尸体。
死相惨状的叱头鸟被拖拽在后面。
战马还在奔驰,骑手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抛出藤蔓,钩锁兜住尸体,坠在后面……
如此往复,渐渐的,后面的雪尘变得纷纷扬扬。
斥候用完了藤蔓,他用兜帽将自己完全裹住,然后压低重心,眨眼之间就接近了战场,然后在悬崖上制造出漫天尘土,并且不断朝着漆冰使徒的方向迫近。
……
此时,乌云压顶。
雪已经在【休姆·霍尔】的靴子里融化成水,每上前跨出一步,他都能感觉到粘稠液体从兽皮缝隙里挤出。
“干掉这群杂碎!”
休姆抡起战锤,横档在漆冰使徒行进的路上,重骑兵驱使着魔物,速度思考不减地碾压而来。
“杂碎,给我停下来!”
他张开巨口咆哮着,同时举起手中的巨锤,整个人昂首挺立的同时甚至将上身包裹的简袄都撕裂了!
棕色的虬结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像是一张不断张开的嘴巴,想要喷出愤怒。
休姆是【冰环部落】的战旌。
也是联军当中唯一的少数部落,他更高大,手臂更加粗壮,而且覆盖着一种类似结晶的皮肤。
“吼!”
疾冲而来的,是一头【灰苪】,生长在冰川当中的巨型魔物,厚重的蹄跨能够踩碎拦马,是最适合攻破部落防御的重骑配置,当然,也很适合碾压步兵。
休姆毫不怯懦。
他直至黑影覆盖了自己全身,才将手中蓄满力道的战锤狠狠地砸落下去。
惨白色的【沉冰岩】带着可怕的威势撞上了【灰苪】!
战锤在空气当中凝结出了恣意生长的冰块,宛如雪崩的攻击将这头成年魔物给打得当场晕厥,巨大的身躯向后仰躺,四肢在无力地扑腾……
漆冰使徒也被震得吐血。
但他幽蓝色的眼中只有癫狂,那是死亡之神赐福的象征,凭借这股狠劲。
“迎接你的命运!”
他想要唤醒坐骑,没有成功,于是便整个人向前扑,想要让昏迷的巨兽压下去!
休姆战锤上的冰块崩碎脱落。
他握着武器,皮肤上奇怪的鳞片在闪闪发光,像是晶体折射后撤产生的亮光。
战锤似乎得到了某种补充。
它上面凝结出更多的冰锥,将本就泛白发暗,沉重无比的锤头,装饰得更加庞大恐怖,每一处棱角都光滑带霜,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迎接你他娘,杂碎,给我死!”
休姆带着恨意,将锤子继续轰在魔物的胸膛上。
他向前迈步,鹿皮靴子都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步伐,在崩裂声中,竟然将乌黑的脚趾也暴露了出来。
灰苪在疯狂的攻击中摇摇欲坠。
枯黄色的毛皮凹陷下去,白色的骨茬穿胸而出,随后是内脏和汁水,弄得到处都是。
漆冰使徒想要挥动战戟搏杀,却因为坐骑昏迷而掌握不好平衡,始终处于被动抵挡的状态。
“来吧!”
休姆势不可挡,脚上带着残破的靴子,跨步上前捶打!
冰晶破碎绷断,发出清脆的声音,当然,沉重的武器陷入肉体,自然也伴随着搅动和咕哝声。
战锤变成暗红色。
嘭!
休姆一记重捅,将对方的战戟硬生生打断。
“啊,”骑手在咆哮,“死亡将要……”
“将你个狼肚子!”
休姆破口大骂。
眼前这头【灰苪】早已彻底死亡,只是因为接连不断的攻击始终保持着站姿,踉踉跄跄,顿在空中。
休姆喷出鼻腔里的杂物。
他握紧战锤,向后猛地踏了一步,另一只靴子也因此报废。
08.19请假
今儿加班到凌晨,周末之前有点工作,停更一天。
0148:一箭之地
羊齿部落的战旌在山谷中奔跑。
咻哔——
他咬住嘴唇发出尖锐的哨音。
随即,在乌云密布的高空当中,一只飞禽回应了他的呼唤,它盘旋疾掠,跟悬崖平行着快速划过。
桑顿卡亚的斥候在悬崖上飞奔。
魔物翻飞激斗,时不时会对两人发起攻击。
两匹战马步伐急促,座鞍拴着藤蔓缠绕出来的绳子,向后延伸,拖拽着数头死尸,在这片白色的地毯上掀起漫天雪尘。
黎鹰的瞳孔带着涡旋。
它盘旋上升,将景象传递给主人。
苏盆络谷地当中的战旌眨了眨眼睛,当他重新睁开时,眼中充满了疑惑。
他将自己所看见的画面分享给了周围的人。
空谷部落的战旌很失望。
他用盾牌捶向崖壁,仿佛是将死之人想要推开棺镈,朗声骂道:“该死,我还以为是老头们动手驰援了,空欢喜一场!”
众人显得有些颓丧。
漆冰使徒还在稳步推进当中。
冰环部落只能稍微抵挡对方的工事,盾兵如果被消耗殆尽,大家都得玩完,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
轰隆~
云层当中酝酿着雷霆和寒意。
有人说荒原里的闪电是旧神们的哀叹。
锡蒂本不相信这种说辞,但现在,她倒希望那是真的,而不是敌人的法师,用那诡异的魔法,将雷霆变成部落的葬礼。
“旧神,我该怎么做?”
她喃喃自语,却恍然发现,敌人似乎正在撤退。
漆冰使徒也注意到了雪尘。
幕后指挥谨慎且细心,他下令让队伍迅速后撤,谨防未知的偷袭,并且固守在法师前方,形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怎么回事儿,怂包!”
休姆破口大骂。
冰环部落的壮汉们也跟在后面叫嚷,即便这群人早已疲惫不堪,也不能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狼肚子,没有血性。”
休姆骂骂咧咧,他拎起战锤,赤膊赤脚地阔步走回来,部落联军终于在漫长的拉扯当中赢得了片刻喘息。
锡蒂皱起眉头。
她的眼睛凌厉如冰,视线在敌人和悬崖上来回挪移,目光炯炯,仿佛洞察了战场上的一切。
她说:“不太对劲。”
“是啊,”休姆将战锤剁在地上,“这次的杂碎鬼精得很,如果换成其它漆冰使徒,听见我们这么骂,早就过来拼命啦,还撤退保护,弄得真让人窝火。”
“他们这次有指挥。”
空谷部落的战旌沉声回应,表情十分严峻:“而且是很厉害的指挥官。”
“那我们有什么?”
休姆问道。
众人同时将目光望向旁边的女战旌——锡蒂·艾萨妮,山纹部落的领导者。
近几周里,锡蒂一直奋战在抵抗漆冰使徒的前线。
她率领部族勇士,骑着刀尾猫,奔走在南部各地的部落之间,想要串联起一道枪墙,将敌人歼灭在荒原上。
羊齿部落有人问:“他们为什么撤退?”
“我知道了,”锡蒂说,“漆冰使徒没有斥候,以为悬崖上面有援军,想要把战线拉回去,再重新包过来!”
休姆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他不擅长思考,只是觉得有些惊奇,区区两个斥候,竟然让悍不畏死的莽夫们后撤。
“有人加入了战斗,帮部落联军赢得了片刻喘息。”
锡蒂很确信,她说,“只是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计划,又躲藏在哪里。”
突然,前方传来嘶吼声。
战旌们握紧武器,他们以为敌人开始反扑了。
苏盆络谷地的入口处,部落联军和漆冰使徒正在解除交汇,就在双方即将完全分开的时候……
莫名有一把战斧飞出来,砍死了两名落单的步兵。
场面陷入混乱,大家又不得不抄起武器,互相厮杀着保持后退,随后斧头又飞出来偷袭,弄得漆冰使徒人心惶惶,咬牙切齿,又缠斗了片刻。
“不是我们的人。”
羊齿部落的战旌做出判断,他升起【黎鹰】,在山谷中寻找那柄神秘的战斧。
“跟悬崖上那两个人是一伙儿的!”
锡蒂很肯定,又有些疑惑:“他想做什么,还是说,要提醒我们什么?”
轰隆!
雷鸣声变得更响亮。
“遭啦!”
锡蒂惊叫着抬起头,眼里透着恐惧,云层比想象中压得还低,像是一场黑色的雪崩,伸手就能触及。
“全部压上去,不能分开!”
她驱驰着【刀尾猫】,杂乱密集的辫子在身后飘荡,穿过狭长的山谷,挥舞折镰砍死了一名步兵。
战旌们互相信任,部落联军又重新跟敌人缠斗在一起。
“嘿,锡蒂。”
休姆没有坐骑,他跑上来锤死两头豹子,高声向女战旌询问,“不休息了吗?又要打架!”
“抬头看看,蠢货!”
羊齿部落从旁闪过,众人都注意到了头顶的魔法。
漆冰使徒如果完全撤出山谷,那么冰锥就会肆无忌惮地落下来,到时候联军横尸遍野,甚至连清缴的环节都能省略。
“他在提醒我们,不论如何,继续压,朝着魔法师的位置冲过去!”
锡蒂高声呼喊。
嗖——
锋锐的长矛迎面袭来,即便刀尾猫摆尾腾挪,也没有完全避开,她的铠甲上出现了长长的划痕。
“要死一起死!”
锡蒂扔出手中的折镰,然后抄起尸体上的长矛压了上去,这位来自【尖霊冰湾】的女战旌并非弱者。
漆冰使徒们组成军阵。
战场局势扭转,进攻方竟然变成了防守方,但悬在联军头顶的危险却只增不减。
锡蒂和其中一位首领对视,露出挑衅般的怒容。
“弱者,根本没带种。”
“你!”对方拉开刀盾,就要骑着魔兽冲出去,“我会碾碎你的尸体,臭女人!”
一道火光闪过,如同催命之箭。
那位头领只能不甘心地咒骂,却还是乖乖按住坐骑,没有破坏完整的堡垒。
弓弩手放下武器。
他是漆冰使徒中的另一位首领,面容阴冷,手段却很毒辣,面对不断嘲讽的锡蒂,只是嘲弄地回答道:“你们突破不了,安心等待死亡吧。”
休姆发出怒吼,所有步兵行动起来。
空谷部落以盾为墙,冰环部落顶在后面爆发出体内的魔力,将盾牌弄得坚硬带霜,联军们拼死抵抗,想要逃离!
“距离还不够!”
锡蒂呼唤着。
她手中的战矛已经断了,却只能继续顶上去,这面血墙之后就是魔法师,明明触手可及,只有一箭之地……
“不管你是谁,总该做点什么了吧!”
她希望那位神秘人,真的有改变局势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