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6:装饰品
“战旌,我们必须得提醒您时间紧迫,商道已经开始流通苔背鹿群和锤犀牛的材料,这意味雷吟山谷附近的狩猎区被人占据,而联盟至今还没有出发。”
副官面露难色。“肯恩战旌甚至都没有出来挽留……”
锡蒂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浮起阴云。
“咳咳,”其余属下连忙开始补救:“啊,这种情况很不像他,应该是出现意外状况了吧,您想想,桑顿卡亚这么忙碌,工坊和改良设施那么多,都要招呼不过来了。”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
别墨迹,放过人家,也收收心拯救你自己的部落。
副官们看见锡蒂抬起头,嘴型是一声臭骂,但她也开始将目光专注于前方,似乎是要恢复到往日的英姿飒爽。
然后……
她的缰绳被拉住了。
突然的停顿让副官们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队伍末端传来有力的兽蹄声,非常灵敏威武的坐骑。
肯恩出现的时候,冲着副官们点头示意。
“幸好赶上了,锡蒂,”他说。“我正在准备临别的礼物,时间太紧迫,只能让骑手先出来挽留你。”
锡蒂露出笑容。
她周围的副官们全都撑着胳膊伏在坐骑上,每个人都神色复杂,如果对方要是劝说战旌留下……
这群人就会一拥而上!
肯恩觉察到带轻微敌意的目光。
他扫了眼周围,干脆将锡蒂叫到了稍微远离队伍的地方,然后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
【物品:血石坠饰】
这是一件由【互应血石】制成的装饰品。
肯恩用精细的南疆毛蛛的丝编成了腕带,里面镶嵌着好几颗被打磨光华的石头。
琥珀般的光泽,里面带着极短一截血液。
当锡蒂接过它的时候,隐隐有些激动,又将心中浮起的喜悦按捺下去。
绳结做得很扎实。
肯恩用【比勒尔】教的方法,把那颗【精良】品质的石料制作成了礼物,这种东西经常流转在山民当中,是北境常见的一种装饰瓶。
锡蒂自然也认得。
她一眼就猜出了肯恩送这件礼物的目的,这个男人虽然极有魅力,却也不是那种会浪漫的家伙。
果然……
肯恩开口解释道:“里面装着我的血,石料很脆,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就捏碎它,我会知道,并且会尽全力去帮你!”
“你还挺有诚意。”
锡蒂笑着将饰品举高,借着苍白色的天空仔细观赏。
她能看出制作者用心良苦,细密的绳结用了一种最牢固的编制方式,难怪会耗费如此漫长的时间。
“你帮我们部落做了很多事情,桑顿卡亚的繁荣有你的一份力量,我铭记于心……”
“嘘!”
锡蒂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她笑起来,像个得胜的将军,带着骨子里那种洒脱勒动缰绳,她向队伍走去,过程中还摆了摆手。
肯恩也笑着举起胳膊回应。
原本氛围还挺好,突然之间,锡蒂的几位副官从偷听的灌木里蹿出来,用最快的速度绕开锡蒂战旌返回队伍。
“这是在搞什么?”
肯恩看着几位女猎者,目光疑惑。
……
锡蒂骑着刀尾猫奔袭在前端,对着姗姗来迟的副官们露出看透的笑容:“几个坏猫牙,好奇心还挺重的!”
“咳咳,手链真好看,战旌。”
副官们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反而是开始转移话题。
锡蒂确实很开心。
她离开坵鸣古道的时候,脸颊在寒风中热得发烫,但她现在彻底冷静下来,时不时就会望着装饰发呆。
在奥苏亚大陆,装饰藏着身份地位等信息。
南疆诸国比较偏重于职业。
比如麦格胸前的郁金香,还有伯克外罩上镌刻的金徽,其实象征着在【诺林王国】极高的学术地位。
克雷特毋的罩衫则是【吟游诗人】的款式。
他能够用金丝来缝制图案,就意味在大陆上声名显赫,会受到绝大部分城邦的热情接待。
北境当地人喜欢把猎物某部分作为最自豪的装饰,并在死后取下合葬,或者传承给晚辈们。
除此之外……
纹身是最会讲故事的东西。
桑顿卡亚村庄当中,汇聚着从各地逃亡来的流民。
他们信仰繁杂,经常会带着极具特色的纹身图案,上面除了最基本的线条组合以外,还会使用对应的文字来纪念乡土。
绝大部分纹身都有地域性。
锡蒂的【山纹部落】在更北方,所以和【羊齿部落】的风格就有差异,只需要瞟一眼,就能够知道对方的大致籍贯。
同样的……
兽帆船上的水手,跟深谷里的猎户也不一样。
大家赖以生存的工具不同,出远门时祈祷的神明鬼怪也不同。
有些纹身并非是自己主动纹上去的。
比如肯恩的【战旌之证】,就是旧神赐予权柄的象征。
【黑菈】们在地牢当中被烙上的【雇役纹章】则是奴隶们被贩卖掉的标志,类似行为在黑市当中很常见。
阅历丰富的佣兵或者冒险家,通常都会在身上背负各种图案。
这就是带在身上的工作履历,能够记录人生,从颜料和技法就能够看出风格,很难去刻意造假或者模仿。
桑顿卡亚狼骑当中。
斯诺就属于还算有生活经验的壮汉,而濛所遭受的背叛,也能够用伤疤和纹身来进行说明。
最后是装饰品。
锡蒂作为战旌,她身上的骨棒或者戒指,都象征着某种光鲜亮丽的事迹。
她在桑顿卡亚暂居期间,常常会穿简装。
这其实也是在从“形式上”逃避自己的责任,想要过得更加轻松一些,而现在的她是盔甲齐整,极具威仪,则是回归了部落战旌和联盟领袖的身份。
锡蒂要去参加猎季会晤。
这种场合很正式,每个人都会盛装出席,将自己最自豪的饰品戴上,甚至有位盟友就经常顶着豪猪针毡来跟人吵架。
肯恩送给她的礼物很有意思,也很平淡,明显不是某种珍贵的法宝。
锡蒂思索良久。
队伍到达【回风链桥】,拴好保险绳缓慢通行,她也要开始穿越【尖霊冰湾】的辛苦旅程。
锡蒂在开始工作前,将礼物取下,收进内衬口袋。
她身居其位,备受关注,如果被好事者抓到细节,就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锡蒂无所畏惧。
她怕的是连累桑顿卡亚。
0237:赚大钱
【桑顿卡亚部落(已占领)】
【繁荣程度:C】
【居民数量:869】
【部队数量:205】
随着流民慢慢涌入桑顿卡亚定居,越来越多的岗位被填充,桑顿卡亚街头工坊林立,就连【铁匠铺】都开始招募学徒。
部落现在的规模已经能跟一个简易营地相比。
它确实更像是“自由港”。
各种身份的家伙都能够找到一份活干,桑顿卡亚绝对不克扣工钱,如果足够努力的话,还能够换取住房条件,靠本事和汗水来换取暖和牢靠的冬屋。
而麻烦总是随着时间滋生。
在锡蒂离开之后没几天,一群陌生的武装人员混进了流民。
桑顿卡亚在商站和集散地都修建了瞭望塔。
肯恩靠在修好的岗台上,新兵从脚底排队跑过,装备齐整,还有很多狼骑兵巡逻。
【形迹可疑的难民】
肯恩很快就看见了对方,但他装作没有看见,目光平静如水,甚至偶尔还跟路过的臣民挥手致意。
其他难民都开始询问接下来的生活……
在见识到了桑顿卡亚的慷慨和富饶之后,难民们都开始争取安定下来的机会。
那群藏在其中的匪徒却缩在角落里密谋。
这个时候,桑顿卡亚周期性征兵开始。
军队提供的丰厚报酬和收入刺激了众人,身强力壮的北境汉子开始在安稳劳作和随队征战之间做选择。
肯恩露出微笑。
濛和洛嘉走过来,故意没有去看流民,装作闲聊汇报地样子轻声说道:“战旌,今天也有麻烦,总共五个。”
“嗯?”
肯恩摇摇头。
他撇过脑袋问洛嘉:“你觉得呢?”
洛嘉穿着新盔甲,站姿笔挺,表情严峻。
他似乎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做随性,很认真地说:“我找到七个,正在领取食物的老者,和试图参加征兵的断指青年……也是他们的同伙!”
肯恩靠在栏杆上,露出微笑。
洛嘉是正确的。
他有种独特的天赋,虽然在尊重战旌的问题上格外较真,但总能够觉察出旁人情绪里的细节,从而发现端倪。
“我相信你,能成为一个明察秋毫的人,只要你抛弃原本的某些执念!”
肯恩试图去引导洛嘉。
濛已经全面统领起【桑顿卡亚狼骑兵】,日常工作当中,除了征伐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保证流民当中没有混入可疑的家伙。
斥候已经暗中盯梢。
北境的斥候并非只负责侦查开道,很多隐秘性质的工作都需要他们去完成,危险系数不亚于上战场搏杀。
桑顿卡亚的士兵待遇当中,最丰厚的就是斥候。
洛嘉很恭顺地接受了战旌的教导,他似乎永远不会反驳肯恩,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奎玛】还要忠诚。
肯恩没再理会。
斥候带来了调查出的情报,这伙人来到桑顿卡亚是踩点,他们隶属于某只成熟劫掠团的分支,似乎看准了途径部落的商队,所以想要潜入其中,再里应外合,吃掉落单的货马。
“嗯,做的不错。”
肯恩起身离开,又转过来说。“跟以前一样,顺着摸清劫掠团的规模,带军队去清理掉,留个活口,收集北境灰色信息,最好是佣兵们最关心的那种。”
濛接受到命令,开始去组织狼骑兵,再抽调奎玛底下的部队。
这种事情现在已经不需要战旌亲自处理。
肯恩即将离开桑顿卡亚。
他把所有事情都拉上了正规,工坊建设需要时间,物资采集囤积也需要时间,中间这段空窗期只剩下鸡毛蒜皮的琐事。
“你们能处理好的,对吧?”
肯恩笑着看向跟在身后的从属。
随军萨满行了一礼。
他是黑菈中最老练的家伙,熟悉荒原,简直就是个【乌森布】的翻版,目前是桑顿卡亚的中枢,更能够拿捏事情当中的分寸。
肯恩收集黑市情报,也是有其他考虑。
他要护送【麦格】前往【红枫高地】,但并不能够用桑顿卡亚战旌的身份,否则的话,部落里会失去主心骨,各种意外都将接踵而至。
肯恩想要将自己伪装成雇佣兵。
他得了解荒原,了解雇佣兵们的世界,才能更好地去发挥,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
部落里传来了新的任务。
肯恩来到主楼,把翰奇兄弟和奎玛都叫来商讨,会议的主要议题是桑顿卡亚商队的具体事项。
【商道数量:8】
“按我说的,荒原趟脚夫将会成为桑顿卡亚代理商会,所有的物资配给、路线选择、订单收购都交给你负责。”
肯恩把简易地图指给翰看。
长毛族矮个子扯着皮衣坐下来,他单手按着帽子,趾高气昂地开始点评局势。
目前部落里面的商道数量有限。
其中可以随意更改商品内容的通用路线只有一条,就是翰奇兄弟之前貌似抵达的【永冻高墙】路线,这条路穿过好几个自由港,主要的售卖对象是南疆城邦和沿途的营地。
而其余七条贸易路线,就是部落联盟。
锡蒂为首的【山纹部落】订单需求最庞大,其次是【冰环部落】和【空谷部落】。
这种贸易路线相对单一。
但是安全性是最高的,双方部落都会派遣士兵护送各自的车队,沿着既定路线开始运输需要的材料。
翰整个站在沙盘上。
他非常了解北境各大商道的贸易情况,再了解过各部落的需求和物资配给之后,推翻原本的交易内容。
按照他的想法……
“贸易是赚钱,商道危机四伏,每一次往来都必须把风险和受益拉满,否则就是浪费!”
翰先是把各部落呈上来的订单骂的一文不值。
既然所有人都要汇聚到桑顿卡亚,为什么只考虑单边交换,而不是才去多边贸易呢?
他要把桑顿卡亚变成中枢。
偏远部落的需求记录在案,从发达部落抽调资源,将各自紧缺的东西和能够提供的物资全都统一分配。
“巨兽拉出来的屎,都能够养活成片的虫子!”
翰说着糙话。
他的兽牙在烛火中透着黄,眼神疯癫,似乎沉浸在发财梦里。
肯恩静静地听着。
因为他知道,这玩意真的能够赚钱!
0238:佣兵来客
肯恩离开主楼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
他甚至开始发愁,那么多的钱该如何分配才能消耗掉,有种财富过渡堆积的焦虑感。
“该死,我也被洗脑了!”
肯恩揉了揉眉心,似乎有点迷茫,赶紧回归现实让自己重新变得清醒。
翰的兄弟奇是个安安静静的巨裔。
矮人族口若悬河的过程当中,这个大块头始终带着微笑一言不发,当最安静的背景,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翰的口才和野心。
奇的务实和安稳。
荒原趟脚夫商会未来可期。
奎玛在后半段始终保持沉默,他确实想要跟战旌学习知识,但后面的话题逐渐起飞,这个见识短浅的村庄汉子没有足够的阅历。
南疆发来书信。
吟游诗人克雷特毋安全抵达。
随着书信一同抵达的,还有金色盾牌公会的各种礼物,他们的队伍快马加鞭,终于追赶到了押送的车马。
负责对借的脚夫是个秃顶的胖子。
他很熟练地开始致歉,将自己在永冻高墙附近耽误的行程向肯恩做了汇报,似乎很有诚意的样子,让人听得很舒服。
肯恩当然没有怪罪。
他派人接收了马车,里面一件昂贵的鏊子,能够看出,只有雄踞海湾的兽船霸主才能穿得起相应的料子。
肯恩觉得太过高调,派人收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
战旌的卧室就是之前那间冬屋。
他从天空中返回后昏迷的过程中,就是一直待在那间屋子里面,只是后来被冻成了冰疙瘩。
负责清扫的侍从都傻眼了。
她们费了半天劲才升起炉火,接着温度把冰化成水,最后再将各种东西依次烘干,如果实在无法使用的就只能换新。
整个桑顿卡亚,估计也只有战旌能有这种待遇。
【金色盾牌公会】的礼物包含好几种昂贵的酒水,还有两袋子金币,按照悬赏订单来说,确实是非常丰厚的报酬。
说来很有意思。
【处事圆滑的押运官】
【身份:代理人】
金色盾牌公会的胖子,交谈期间滴水不漏,又在介绍各项礼物的时候偷偷用言语试探肯恩的脾性。
洛嘉皱眉始终紧皱。
他心思细腻,能够觉察出对方的某种心思,试图揣测桑顿卡亚战旌的性格,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黑菈们负手站在旁边。
“我们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虽然哦,也不清楚具体有多麻烦,但这些礼物相比也是足以表达诚意,私底下跟您说,我行走北境这么多年,您是第一个南疆面孔的战旌,也是少见的,公会用如此厚礼招待的朋友。”
满满的炫耀和铜臭味。
胖子这套市侩的说辞,其实是想要试探肯恩性格。
如果是爱慕虚荣之辈,会重申自己付出的劳动,如果是性格刚烈之辈,会跳起来进行反驳,如果再复杂些,或许会恼怒和附和……
总之,只要有情绪变化,就能反应一个人的底牌。
洛嘉被夹在奎玛和朗兹中间。
他实在听不下去,背在后面的手掌一直在反复摩挲着刀刃,最后终于是向前迈步,至少要让这胖子跪下来说话!
“你……干什么?”
洛嘉才刚有动静,朗兹就抬手按住了他。
巨裔摇摇头。
肯恩从胖子抵达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了对方的行为,他在召集众人会见使者的时候,特意安排了黑菈们站立的位置。
他嘱咐朗兹:
如果洛嘉有所动作,不管是什么,都要阻止。
所以朗兹刚才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在了旁边的同伴身上,他的左边是奥拉尔·石拳——冰霜守卫中的传奇人物,早在西格瓦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军中战斗了半辈子。他精健如狼,胡子灰白,眼神坚毅,他的皮肤如同硬化的皮革,上面布满龟裂和深纹。他的肩膀上披着冰熊毛皮,但遮蔽双臂的只有褪色的战争纹身和数十枚铁环,每一枚都从战斗仪式中赢得。他硕大的战锤,雷霆之子,斜挂在背后。这把武器的锤头由臻冰包裹,它的故事和奥拉尔一样丰富。
跪在西格瓦右侧的是哈拉·含冰魄。要说西格瓦对奥拉尔是崇拜,那么他对哈拉则是过度的敬畏。她拥有彻底的无畏,她的信仰坚不可摧,她本人和凛冬一样严酷而夺命。她的鸳鸯短柄斧——血牙和血爪挂在腰间,不过脱下黑链甲和角盔的她显得有点陌生。她和西格瓦、奥拉尔一样,为了这次旅程刻意免去了盔甲。她侧面的头发都被剃光,其余的白发在头顶正中编成了一条精致的辫子,如同华丽的顶冠。她的左眼是浑浊的白色,弄瞎这只眼的攻击在她脸上留下了三道野性的伤疤。
他曾听奥拉尔讲述过那些伤疤的故事,那是哈拉狩猎熊人群的勋章。他杀死了三头熊人,然后把其他熊人吓得落荒而逃,虽然这只是一种说法,但西格瓦深信不疑。如果不是霜卫把孩童时的她迎进部族,哈拉毫无疑问会成为一位强大的战母,领导主堡境外的某个部落。
冰霜祭司走近几步,首先来到奥拉尔面前“独眼注视着你,”他祷告道。
西格瓦勉强听到奥拉尔用低吼回应了一声,他的心正在重重地跳。然后冰霜祭司走到他面前,他胸口一紧,这感觉就像他的首战。
“抬头,霜卫,”祭司静静地说,西格瓦服从命令,抬起下巴看向那位老人的脸。那是一幅皮包骨头的憔悴面容,脸颊凹陷、眼窝深邃。那里没有善意,西格瓦也没有期待善意。他们的信仰是苛刻而冷峻的。洛拉卡·岔舌的颈前挂着一块圣黑冰,手中节杖的顶端也向着一块黑冰。圣尊的银器,用于治愈和膜拜。冰霜祭司伸出一根手指在一只浅盆中沾了一下海怪的墨汁,又黑又臭,然后再西格瓦的额头上画了一只独眼。
“独眼在注视你,”他说。
“永不瞬目,”西格瓦用咏颂回应,然后再次低下了头。他的前额被墨汁灼烧得一阵热痛,但他用冰裔的冷漠忍受着。疼痛是赐福。
祭司走到哈拉面前,完成了仪式,三个被选中的冰裔站了起来。
11.3出差
这两天在外地,刚飞回来,白天再补两章吧,另外恭喜EDG
0239:合作关系
北境季末的雨水,淅淅沥沥。
在肯恩和两位属下等候的大厅中,影子被拉壁炉拓印在墙壁上,火焰重新复燃,周围还没有完全暖起来。
南疆佣兵工会来的【代理人】冻得发抖。
“阿嚏,感谢战旌宽恕,容鄙人重新做个自我介绍……”
胖子放下擦拭雨水的毛毯。
“昆尼·潘迪斯,金色盾牌佣兵公会押运官,此外,再次向您传达歉意,我本无意冒犯。”
他看上去像是换了个人。
真的。
虽说还是那张胖脸,但气质和言谈截然不同。
他穿着丝绸和棉花做的衣服,身材臃肿,内衬和外套当中藏着纤细的甲胄。
洛嘉眯着眼。
他经过战旌的教导,开始学会冷静下来观察。
对方并非一直都是肥胖的。
这位佣兵代理人的骨架很粗,想必年轻时也是肌肉虬结,极具有爆发力,或许是伤病,或许是不用再亲自动刀……他渐渐变得油腻起来。
擦拭干净的【昆尼】看起来很沉稳。
他的瞳孔是棕色的。
深邃,如同巨熊。
但洛嘉却很难长久地注视那双眼睛。
他曾经见识过昆尼的另一副嘴脸,市侩又贪婪,喜欢肆无忌惮地试探旁人底线。
肯恩坐在位置上,抬起手掌打断。
他说:“省去寒暄吧,我只给腻最后一次开口机会,简明、扼要,把条件和风险讲清楚些。”
“额,好吧。”
昆尼把笑容收敛到一个很克制的程度。“肯恩先生,北境需要朋友,听说您在扩充商道对吗?我们有这个本事,让您财路畅通,也能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佣兵委托:公会协助】
【描述:当你和一家佣兵公会达成某种协议以后,就能够在日常发展当中获得对应势力的帮助,双方互利互惠,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
“请原谅我早些时候的冒犯,比较资源珍贵、朋友难得,我们每一次选择都会很谨慎。”
昆尼坐在壁炉前,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胖手。
他棕色的瞳孔里印照着火光,侧过头,继续说道:“肯恩·布维尔,交个朋友吧。我们是认真的,南疆佣兵公会当中,只有金色盾牌掌握高墙附近的诸国商道。”
洛嘉真想看到这个胖子血溅当场。
他可是在对桑顿卡亚的战旌讲话!
洛嘉沉默地站在奎玛旁边,他希望有谁能够指出对方的冒犯,但很遗憾,房间里的众人都表情冷漠。
洛嘉也很清楚。
奎玛虽然沉默寡言,但这个男人是桑顿卡亚军队中最能打的家伙,他站在这里,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乱来。
“我挑朋友也很谨慎。”
主楼里回荡起一个声音。
是肯恩,他说:“金色盾牌公会能给我提供什么?”
“取决于你想要什么。”昆尼的声音冷冰冰,却很坚定自信。“南疆诸国很富饶,我们的人脉关系不说是最庞大的,也还算有些积累。”
肯恩继续问:“我索取时,该如何支付?”
“护送,清缴,采集狩猎,所有佣兵可能涉及到的委托书……我们会把订单送到桑顿卡亚,如果您能完成,就接取,搞定会有相应的报酬奉上!”
“让我的部落为你们工作?”
“怎么可能,那是绝对的浪费!”昆尼冷笑着摇头,“简单的任务肯定会交给冒险家、劫掠者或者闲散佣兵,我们需要您完成的都是些高难度工作。”
他坐回去,摸索着手中的戒指,继续说:“比如这次,您解救了克雷特毋先生,说不定,我们下次会让您在冰川、火山、沉寂溶洞或者剧毒沼泽里面捞其他人……”
佣兵公会需要盟友。
有些事情,公会并不方便派人来北境处理,或者某些紧急的订单无法得到满足,就只能交给“信任”的朋友来解决。
他们会提供丰厚的报酬,来维持这种友谊。
“我看得出来……”
昆尼重新坐好,目光平直,肩膀平得像是天平,但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吐在谈判桌上筹码。
他眼神专注,缓缓开口:“您很苦恼,有些事情还没解决,或者解决得不够彻底,不妨跟我分享您的忧愁,也让我们公会展示下自己的价值……如何?”
大厅四周,黑拉们静默等待。
肯恩说:“我需要红枫高地附近的佣兵信息,尽量详细,而且还得有个能够可以查得出来的身份,懂吗?”
昆尼皱起眉头。
他当然能够读懂对方话语里的意思。
只是昆尼想不明白,这个南疆面孔的部落战旌为何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凑热闹,弗伦冈铎和霍叟都有可能出现在【红枫高地】,更别提一些平时窝在山沟沟里的老古董……
“我需要解释得详细些吗?”
“呵,您等等。”
昆尼挥了挥胖手,然后收回来,继续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去摩挲那枚暗红色的戒指。“知道越多,越麻烦,我是个佣兵代理人,基本常识和规矩是明白的。”
肯恩往后靠,柔软的毛皮能释放疲惫。
昆尼却是独自沉默了许久,他在脑子里构思好说辞,这才缓缓地取出一枚用铜打制的徽章。
【物品:佣兵信物】
【描述:金色盾牌公会的私有物,是身份的象征,能够调动小部分资源,但权柄有限,很多东西需要付费。】
“您的礼物,战旌。”
昆尼开口说道:“随便你用什么名字在外面行走,反正佣兵里都喜欢代号,隐藏身份也很简单,如果有人追查的话,我会散出去一点很模糊的消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
“别越界,别乱来,模糊的身份信息反而更加可信,但如果您捅出篓子,我们兜不住的话,这东西就只能是您窃取的,我们也不会存在任何友谊。”
每一句话都在试图撇清责任。
肯恩当然不会介意,而且自己有个部落在发展,怎么可能会主动出去惹麻烦呢?
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昆尼又说:
“身份问题好解决,但想要懂得佣兵里的规矩,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就算再怎么概括,也能讲上一整晚啊。”
0240:信仰
“奎玛!”
肯恩大叫一声,“让席维太太做点宵夜,顺便泡点茶水,酒也行,新酿或者陈酒都无所谓。”
他挥挥手,驱散了奎玛和其余士兵。
昆尼见到这个架势,听着杂乱的脚步声离开主楼,等到门栓轰然落下,就只剩炉火劈啪作响。
他试探性地问道:“您这是?”
“聊吧,不是说要一整夜嘛,我有的是时间。”
肯恩每个字都说得理所当然。
他转过来,露出非常温和的笑容,又摸了摸下巴的碎胡须,在脑海里寻找资深佣兵的感觉。
洛嘉替下了哨岗,默默在主楼外守了一整夜。
他时不时会转身去看窗口的亮光,思考着战旌教给他的知识,他确实善于觉察到那些微妙的情绪变化,但却难以想通这种变化的本质原因。
控制情绪,冷静思考。
洛嘉需要跟随肯恩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隔天清晨。
疲惫的昆尼顶着肿胀的肉脸推开主楼大门。
他从南疆赶到北境,昨晚又是淋雨又是熬夜,壁炉差点把他这身油脂给烘干。
“嘿……啊,是你。”
昆尼指着洛嘉。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那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自己身上。
洛嘉只是瞥了胖子一眼。
他见识过了昆尼浮夸表象下的老练,所以对他的言行再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肯恩紧随其后,从主楼离开。
他安排【金色盾牌公会】的使者在村庄里休息,然后便骑着狼朝桑顿卡亚后山而去。
“这里发生过什么?”
肯恩面前的山坡被怪力削平。
他眉头紧皱,看向站在凹陷处的女魔法师。
席琳娜没有转身,而是静静讲述起【洛克萨妮】降临的那个夜晚,同时警告肯恩——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过于张扬,抵达红枫高地以后要立刻去找揭惘者组织汇合。
肯恩没有拒绝。
他想起来:
在接回吟游诗人的路途当中,确实感受到一个强烈的魔法波动,而且备注还提示过有东西想要占据自己的肉体。
“我会在红枫高地遇到她吗?”
肯恩问道。
他看见席琳娜眯起了眼睛,转过来盯着自己,于是他解释道。“既然漆冰使徒身上的诅咒,是她用来袭击红枫高地的,那我护送麦格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席琳娜面无表情。
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复杂,似乎陷入了纠结当中,沉默许久之后才静静地回答道:“让你护送,是全知授意的。”
“全知……揭惘者的领袖?”
肯恩挑眉表示好奇。
他所知道的【全知】应该是旧神们拥有的权柄,是能够俯瞰整个北境、回应信徒祈祷的一种能力。
揭惘者组织的领袖以“全知”自居。
这家伙究竟是掌握了相同能力,还是说,用这种称呼来表明对于神权的向往,亦或是创建组织的初衷?
“肯恩……”
席琳娜撇撇嘴说道。“你是不是又在妄加猜测,把我们组织想象成一个酝酿巨大阴谋的坏胚子。”
“难道被我猜中了吗?。”
肯恩笑着追问回去。
席琳娜装作嗔怒,摇摇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肯恩是个多疑的家伙,绝不盲从权威,对于神秘强大的事物也没有丝毫敬畏。
“明明是个战旌,能不能稍微有点信仰。”
席琳娜从凹陷处走上来。
她明明能够瞬移,却还是缓缓伸出手,同时提起法袍的裙摆,似乎很娇弱的样子。
肯恩递出右臂。
他感觉到细微的体温穿过白色和黑色的两双手套。
席琳娜继续说:“信仰这种东西,已经成为了帕洛图斯比的必需品,你想要接触它的奥秘,起码也要用同样的视角去观察。”
肯恩没有反驳,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东西。
他的思绪回到诸神赌局竞技场。
图斩瓦倒下之后,在他身上下注的旧神曾经说过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席琳娜看向身旁,笑起来:“跟女士单独相处的时候,发呆是很没有礼貌的,在南疆诸国的皇室礼仪里,相当于在说,这个女士毫无魅力可言!”
肯恩瞥了一眼,冷笑两声。
他没有世俗的目光,更不会被表象的美貌所倾倒,在他眼里——席琳娜是个手撕箴言诅咒的怪物。
“呵呵。”
席琳娜抿嘴微笑。“我是认真的,桑顿卡亚现在飞速发展,大家精神都很紧绷,等到这种节奏缓慢下来,逐渐安定之后,就会有人开始思考信仰的问题。”
她继续说:“信仰是你探索北境力量的门槛。”
“可是……”肯恩突然打断她,“你有没有想过,信仰或许只是凡人的,与神无关。”
席琳娜愣在原地。
揭惘者组织在北境探索旧神时代的力量,研究祂们销声匿迹的真相,却从来没有捋清楚,信仰能够扎根于这片荒原,依靠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有趣的思路。”她说。
“你认同这种观点?”
“并不,”席琳娜继续反驳。“信仰是内在力量,能够将迷茫的臣民团结起来,你是领导者,你能够率领他们披荆斩棘,但必须要点燃一个火把,照亮方向,才能让冰冷的心灵寻找到方向和归宿,才能够汇聚起足够改变世界的力量。”
肯恩皱起眉。
他向前走,战靴在雪中沙沙作响,冬松和灌木之下,依稀可见逐渐繁荣起来的村庄。
席琳娜跟随其后,继续补充。
“神明从北境消失以后,凡人就在前面加了个‘旧’字,用来标记一个时代的结束。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北境也出现过矮人王朝……”
她的目光也看向足下的部落。
“但直到如今,人们依旧会因为相同的神明名讳聚集在同一片土地上,努力修建村庄,雕刻图腾,繁衍生息。”
席琳娜深呼吸,享受着晨间清冽的微风。
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明白吗?旧神名讳意味着归宿,只有祂们,才具备足够强大的影响力,帮助你巩固地位。”
肯恩皱着眉头。
他目光严肃地看着桑顿卡亚。
席琳娜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话,便放心下来,一起欣赏村庄美景,她也即将启程,临走之前竟然也涌现出一种模糊的不舍之情。
“我很好奇……”
肯恩突然开口。
“嗯,”席琳娜看着他,“什么?”
肯恩缓缓转过来,琥珀色的瞳孔里似乎带着火焰,他对上女魔法师的目光,带着某种既怀疑又坚定的语气说道。
“人,为什么不可以成为自己的信仰?”
0241:劫掠季节
席琳娜睡眼朦胧地苏醒过来。
她坐在装饰华美、清香扑鼻的轿厢内,岚雾里面传来裂隙微风,狼毫巨蛛在灰白的景象里行走,穿梭在虚妄和现实之间,只是轻轻抬脚的功夫就能跨过巍峨的山脉。
离开桑顿卡亚有一阵了。
席琳娜还是会在脑子里反复浮现出,肯恩临行前跟她说过的话,就连刚才,她在睡梦当中都会下意识想起。
她轻敲桌面。
旅雾仆役根据指示送来了油烛。
席琳娜点燃它。
她掌心的魔法温养着火焰的颜色,荡开一圈涟漪,随后整个轿厢都被笼罩在淡淡的紫色雾霭当中。
油烛的火焰凝聚成眼睛的轮廓。
“请求您的知识,替我解答困惑。”
席琳娜对着那颗眼睛轻轻颔首,做了个简单的法师礼节,然后将肯恩对她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他确实很特别,全知,我们是否需要保护肯恩?召他来红枫高地真的是正确的决定么……”
紫色火焰明灭交替,像是眨了眨眼。
它重新凝结成形,牢牢盯着某个地方。
席琳娜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抬手触碰自己的耳垂,上面佩戴着托姆巴耶家族的遗物。
“对啊。”
她明白了全知的意思。
揭惘者和肯恩最大的威胁,并非是所谓的部落冲突,而是自己的老师洛克萨妮。
席琳娜和洛克萨妮分别继承了一件托姆巴耶的遗物。
她能够窥探过去,而洛克萨妮,则是在某种程度上遇见未来。
席琳娜看不透肯恩·布维尔的来历。
那么洛克萨妮也同样没办法预测肯恩的行动,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阻挡了漆冰使徒,破坏了红枫高地的阴谋。
只有肯恩出现在红枫高地,揭惘者才能够限制住洛克萨妮。
胜利希望渺茫。
席琳娜挥灭蜡烛。
轿厢里飘荡着微弱的烟味,窗外是朦胧的灰色景物,她向后轻靠在椅背上,慢慢放空自己。
这时席琳娜突然瞥见一道血光。
岚雾里的世界也感受到激烈的碰撞。
席琳娜意识到:
现在是劫掠季节,悍匪们已经重操旧业,商道上的危险程度与日俱增,她依稀能够看见遍地尸骸,侧翻的马车似乎在宣告着世界的残酷。
揭惘者禁止插手。
但席琳娜还是继续看着,知道狼毫巨蛛跨过这处平原。
全知只是希望肯恩出现在红枫高地,而保护麦格的事情则是席琳娜另外嘱咐的。
“有他在,应该没问题吧。”
席琳娜闭目养神,没多久便沉入梦乡。
……
厚衣物在雪地里是很珍贵的。
但【冰髓古城】的这处废墟当中却到处都是沾血的袄子,可以随便在身上试穿,轻便又温暖,绝对会受到部落和冒险家们欢迎。
很可惜……
劫掠者们提前收下了这份礼物。
四壁荒凉,人仰马翻,车轱辘在咿呀作响,如同将死的佣兵呻吟着祈求放过。
卢弗站在货箱旁,清点着自己的战利品。
他掀开车帘,在探头进去之前先是环顾四周。
劫掠者同伙根本不值得信任,作为臭名昭著的赏金犯,他把这种警觉刻在了骨头里。
“该死,还没痊愈。”
卢弗解掉盔甲,臭骂了一句。
他半边身子都覆盖着黑斑,看起来像是某种灼伤的痕迹,这是灵怪们留下来的诅咒,时不时就会带来疼痛。
冰髓古城是北境主干道之一。
卢弗来自南疆,是贝格河岸出来的赏金犯,他出现在帕洛图斯比是因为一桩生意。
某位王国贵族要求卢弗进货。
他前往杜瓦部落,约见雇主,带着“荤种子”穿越【声息密林】,却被一伙突然出现的队伍击败,虽然他侥幸逃脱,却被灵怪们种下诅咒,如同顽疾一般难以根治。
咚,咚咚。
有人在敲敲门框。
卢弗举着钢刀从货箱里缓缓走出来,却看见了身穿重甲的蛮犀·苏塔。
他是劫掠团二把手。
卢弗没有放下戒备,他握着武器,一边盯着对方,一边将装备穿戴整齐,还不忘把两袋金币揣进腰兜。
“你如此紧张做什么?”
蛮犀·苏塔顺着他的手看去,对方很显然是准备逃跑。
“齐格和安垭诺,”卢弗说,“队伍里的南疆同伙在陆续暴毙,我不相信上周那次劫掠会出岔子……”
“然后呢?”
苏塔耸耸肩。“你怀疑我们在减少分赃人数?”
“难说,但你确实很难让我信任,你们都是,货箱里还有不少好东西,我拿了点路费而已,别把事情做绝。”
卢弗眯起眼睛威胁。
他已经穿戴整齐,坐骑在自己身后,撂倒苏塔不算太难。
劫掠团虽然分散但数量众多。
他只能选择逃跑。
“哈哈哈,”蛮犀·苏塔放声大笑,斧状头盔晃得像是喝醉的巨兽。“南疆人真多疑,你想走就走吧,我们可以再从其他地方招募兄弟。”
他留下包裹,从破开的板条箱里抽出酒酿离开。
卢弗深表怀疑。
劫掠者们都在清查物资,这次行动很顺利,所有人都赚得盆满钵满,足够在最豪华的营地里潇洒一周,但野心是无穷的,生意不做就会流到别人手里。
劫掠团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漏掉应得的财富。
卢弗等苏塔走远。
他解开包裹之后,发现了两瓶用蜜蜡封口的药剂,锡做的标签,底座还有王国钢印。
这种商品很难得,往往会上缴给劫掠团老大。
劫掠者没有自觉性,如果有谁偶尔藏起来几个,大家都会默不作声,这种明面上的赠予反而令人感到诧异。
卢弗闻了闻,发现是苍色月轮液。
他再也没有犹豫,拔掉瓶塞就倒进了盔甲当中,清冽的液体把伤口死死咬住,那些难以祛除的诅咒在珍贵魔药的作用下逐渐消亡,伴着黑色烟雾飘散而出,终于是被彻底根治。
解脱让卢弗神色放松。
他的表情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灵怪非常恐怖。
卢弗回到劫掠团的驻扎点。
他把金银和商品都丢在地上,然后向坐在苏塔旁边的劫掠团领袖道歉。
他单膝跪地,握拳于耳边。
“请赎罪,捺萨。”卢弗皱眉说道。“给我二十个轻骑,我帮做成三笔生意。”
0242:沾血的金币
卢弗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表情诚恳,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但心底里从未减轻过对劫掠团的怀疑。
这群人活在风雪里,是闻着血腥味讨钱的畜生。
当然,卢弗自己也很阴险毒辣,正所谓人渣最了解人渣,他才不相信,劫掠者能够主动展现善意。
“苏塔跟我讲,你怀疑齐格和安垭诺的死跟我有关?”
捺萨声如洪钟地说道。
劫掠团领袖是个彪形壮汉,肌肉臌胀,站起来跟霜熊一样高,似乎是偏远部落的混血,带着点兽人的基因。
“请赎罪,我会用功绩作为道歉。”
卢弗没有抬头,再次重复自己的想法,他愿意去蹚浑水,去赚沾染鲜血的金币。
捺萨撇撇头,示意两人跟过来。
他们来到一处重兵把守的石堡废墟,里面堆放着战利品。
冰髓古城是前往红枫高地的重要途径之一,猎杀和劫掠每年春天都会成为这里的主旋律。
弗伦冈铎挖掘出遗迹的事情已经传遍奥苏亚大陆。
目前,南疆诸国和各部落的队伍都在往红枫高地赶,劫掠者们几乎是从温暖的房间里跳起来做生意。
捺萨的率领的团队也是想要赶最早的一波浪潮。
他们盯着想要去红枫高地发横财的车队。
南疆商贩们,满心欢喜地以为……只要按照前几年的行情,带几个不入流的佣兵就能够安然无恙地穿过平原。
“今年生意很好,脂满膏肥,等着我们挨个收割。”
捺萨用长满老茧的巨掌拍打着战利品,石堡里堆满了金银珠宝和各种珍贵的材料,就连他们这种以粗犷著称的团伙都换上了最精致耐用的装备。
赚得越多,野心就越膨胀。
捺萨带两人走到最深处,把里面堆放的物资展示给卢弗——魔物晶核,珍贵矿藏,数不尽的遗物,甚至还有半卷箴言残片。
“老天爷,这东西哪儿来的?”
卢弗瞬间惊掉了下巴。
他在南疆混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堆放在一起,好不夸张的说……
捺萨和苏塔更应该提防自己才对。
“哟呵,心动啦,谁要脱离团队来着?”捺萨笑起来。“野心要足够大,南疆诸国的使团全都带着礼物,于其留给红枫高地的战旌们,不如交给我们保管。”
卢弗恍然大悟。
劫掠团原本的目标只是商贩,但最近的生意实在太好做,杀人和点钱都弄得手臂发软。
“你们要做这种事情,抢其他领袖的生意?”
卢弗反问。
他知道北境和南疆的脏活都一样,总会有地盘划分还有利益目标,捺萨想要吃得更饱,就肯定会削减其他势力的口粮。
“今年这种盛况,很久都没有出现过啦,特殊时期,总要特殊对待嘛,你觉得呢?”
蛮犀·苏塔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
卢弗确实能够理解。
说实话,按照往年的行情,石堡里的财富已经足够大家好长一段时间不用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但如果做得更多……
他们或许能够另谋出路,找个偏远城邦,开间赌场或者购买码头,安安稳稳地定居下去。
捺萨点燃火把。
他从旁边珍贵的木盒里取出烟卷,公爵骑士们享用的顶级货,竟然叼在了这种混球嘴巴里。
苏塔和卢弗各取一支,就着火把点燃,眯起烟卷吞云吐雾。
大家的瞳孔都泛着光,里面酝酿着贪婪和野心,似乎只有抛弃了胆怯之后才能够令心脏跳动的速度减缓。
“找我,做什么?”
卢弗把话题挑明。
今夜又是施舍药剂又是展示宝藏,肯定有些重要的话想跟自己谈谈,兴许还有事相求。
“卢弗,你没有使用昵称,这个名字在南疆可不常见。”
捺萨身披厚重的盔甲,铁靴上面沾染着血迹,似乎还奇怪的肉糜镶嵌在缝隙当中。
他继续说。
“我收到消息,南疆有个王国传出了你的通缉令,听说你搞砸了某个重要人物的生意……然后销声匿迹了。”
“赏金很高么,多少?”
卢弗纯粹是好奇。
他觉得弄死自己去换钱应该不用这么麻烦,既然都坦白到这种程度,肯定是还有另外的目的。
蛮犀·苏塔用手指比出数字。
他发出标志性的笑声,说道:“短时间内,你还是不要离开永冻高墙吧。”
捺萨几口抽断烟卷,摁灭在掌心。
“你隐藏实力的事情,我早就有感觉,但看过你的赏金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你隐藏了这么多。”他对卢弗发出邀请。“跟我们做生意吧,既然南疆回不去,不如在北境发挥才华。”
“你们不是有很多兄弟么。”卢弗说。
“没你能干,”捺萨很直白。“抢劫商队和抢劫使团是两码事,高风险,高回报,我们得保证安全才行。”
劫掠团平时都是分开做事情。
苏塔将具体情况讲给卢弗听:
商队通常都只有佣兵护送,就算人数多点,自己这边集结部队,照样能够冲散防御,成功搞定。
使团要难得多。
弗伦冈铎开放红枫高地遗址,数不清的学者前往,他们的队伍配备了很强的防御力量,比如某些城邦英雄、赏金猎人甚至军队长官……都会出现。
卢弗看了眼在火把中沉默的两位,说道:“你们出过事了对吧,而且是很不好的事情。”
苏塔和捺萨抬高视线,同时盯着他。
劫掠团领袖说:“实力不够只能去送死,我们最开始邀请齐格和安垭诺加入进来,他俩入伙比较早,也信得过。”
“然后呢?”
苏塔耸耸肩回答道:“没了,死得还算痛快,王国剑士确实要比佣兵要厉害许多。”
卢弗听完之后便沉默不语。
捺萨把插在胸前的手伸出来,在空中挥舞,同时哼唱着劫掠者们最喜欢的猎曲:“沾血的金币,哗啦作响,你提起刀斧,寒光芒芒……”
卢弗皱起眉头。
他原本瞧不起这群家伙,呆在劫掠团里也是暂时栖身,现在南疆局势严峻,北境都有横财可以敛,他不得不好好思考前程。
卢弗看着捺萨嘴里的金牙发呆。
苏塔见时机成熟,在旁边问道:“没错,齐格和安垭诺已经死了,现在我们邀请你入伙……怎么样?”
0243:埃尔伟的贵族
卢弗呼出温热的浓雾,把烟卷尾端撂在火把上烧干净。“入伙没问题,但办事必须听我指挥,而且得干净利落。”
捺萨和苏塔都没有意见。
从那天起,卢弗成为了这支劫掠者第三位领袖,这意味着要进贡的金额凭空又多出几成,谁听了都不痛快。
卢弗在风雪里前行时,甚至能觉察到:
有些不太老实的家伙,正在用危险的武器对准自己的后背,而当队伍经过惊险无比的甬道时,他都会迅速离开容易坠崖的地段,劫匪们看起来有些嫉恨。
卢弗和两位领袖坐在营火边。
队伍停留在一处背风口等待机会,片刻之后,两名刀斧手将苏塔给叫走,似乎是想要跟他好好谈谈。
对方说话时眼神乱飘。
卢弗不用猜都知道,这两个家伙肯定要讨论自己——毕竟谁能接受新人突然被提拔,甚至还要堂而皇之地分走自己应得的财富呢?
“如果再不带兄弟们开荤,恐怕就要开始吃人咯。”
捺萨咧嘴露出金牙,似乎很感兴趣。
他从来不会主动平衡属下们的情绪。
对于劫掠者来说,最好的管理方式就是用做不完的生意、分不完的金银财宝来堵住嘴巴。
“你坐的位置确实有压力。”捺萨安慰卢弗。“今年北境热闹,我们才能聚起这种规模的队伍,说实话,上百人里面,有一大半是新面孔,如果我做得不够到位,也会有人拿刀指着我。”
此时,苏塔也走回来。
他魁梧强壮,将腋下的斧角盔放于营火旁边,开口问道:“这次目标到哪儿啦,得赶紧开工才行。”
苏塔拿起烈酒漱口。
“呵呵,嫩娃娃,耐不住野心等于送死。”卢弗冷笑道。“丑话说在前,谁乱来,就会死在我手里。”
捺萨和苏塔交换眼神,都没有说话。
……
伊凡整理着妆容,俯首卑躬,在摇晃的车厢里模拟面见弗伦冈铎时的问候语。
他是埃尔伟城邦的领主之子。
但却是继承者中最不被看好的那一个,就连抽打冬马的脚夫都嗤之以鼻,暗地咒骂他的愚钝狂妄。
身穿铠甲的轻骑兵们拱卫着车马。
魔法师骑着白獾,猎户和脚夫驾驭着塌鼻兽,负责照看各种物资。
整个队伍看起来浩浩荡荡。
其中最中间的两架货马被保护得最好,守备力量甚至超过了伊凡所在的位置,里面是埃尔伟进贡给弗伦冈铎的礼物,试图换取该部落的友谊。
“你现在彻底失去优势,权利在离你远去。”
身旁的谋士说道。
他现在也很后悔当初将筹码压在这位继承者身上。
伊凡骄傲自负,无论武力还是计谋,都跟领主的其他几个儿子相差甚远。
他仰仗着最后那点身份优势,挥霍着城邦众臣的信任。
前不久,埃尔伟收到消息。
杜瓦部落有位著名灵匠愿意锻造武器。
伊凡原本想用这件珍贵的礼物重新博得领主的信任,最后却还是彻底搞砸,还被佣兵威胁,派遣魔物追杀也被对方干掉。
脸都丢净了!
肯恩原本只是将他作为旅途插曲,甚至没有考虑过再次相遇的事情,在桑顿卡亚发展期间,这位领主之子也没有闲着。
伊凡先是搞砸了霍兰塔使团的会面。
他又在埃尔伟的城邦里胡作非为,最后被巫师下毒,弄得狼狈不堪。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自己表现得很糟糕,但没想到大臣竟然会派遣我去押送礼物。”
伊凡又在沾沾自喜。
他说:“你们追随我绝对没错,红枫高地,部落战旌,会成为我们可靠的朋友,埃尔伟将在我手里迎来繁荣!”
谋士们没有附和,而是咬牙离开。
他们是这支队伍里最聪明的存在,也能够看清政治局势。
这趟旅程明面上是派遣,其实只是将这个傻瓜支走——反正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不如丢出去继续丢脸,还能显得其余几位继承者宽宏大量。
“城邦里每晚都有人在流血,我们却在这冰天雪地里吃苦,前程与我们无关啦,哎,考虑去处吧。”
他们叹息道。
殊不知,骑手们正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伊凡所在的马车,带着很隐蔽的杀意。
伊凡所携带的礼物,其实是政治出局的一份安慰奖。
他却还傻乎乎地要去送给红枫高地的战旌。
埃尔伟城邦里的政治斗争非常激烈,家臣和继承者互相绑定咬死,其中有人觉得——这笔财富不应该被浪费在这个傻子身上。
骑兵想要制造“意外”。
“做好准备,接应的队伍在前面等着,用斗篷罩住脑袋的家伙都是付过钱的蛇头,里面有几个替死鬼,可以用来开刀,把戏演得真实些。”
希文重申具体的安排。
并行在他身边的另外两名骑兵也同时点头回应。
这匹负责押运的士兵当中,有八成以上都是粮草官的直系,早在队伍出发之前就将原来的人马更替过,剩下的魔法师里也安插了内应。
至于其他人嘛……
要么是在埃尔伟待不下去的,要么就是平时不受代价的蠢蛋,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清理掉挡路的垃圾。
希文深呼吸。
队伍即将进入埋伏圈。
伊凡还在车厢里准备着说辞。
他正打练习最新版本,却被紧急停车给弄得东倒西歪,只听咔嚓一声,脚裸就传来了剧痛,随后整个人重重地磕在木头转角上。
眩晕感袭来。
伊凡感觉自己神志不清,试探性地叫了两声,却没有任何人回应,耳鸣让周围传来的动静都被过滤,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他伸手去扶,尝试着站起来。
手指总是擦着毯子而过,随着鲜血流进脖颈,无言的恐惧才彻底涌入心中。
伊凡清醒了许多。
世界确实在摇晃,之所以触碰不到东西,是因为整个人都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窝在车厢里。
伊凡强忍剧痛,却发现自己坐在窗户上。
整辆马车都已经倾覆过来,里面的装饰和器具都损坏许多,而窗外的喊杀声逐渐激烈起来。
“天呐,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0244:计划之外
这条路盗匪横行,似乎不太安稳。
伊凡脑子里开始回想起进入平原之前随从说过的话。
意外真的出现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或许只是遇到地裂、雪崩、被车夫忽视掉的道路障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他愿意收起坏脾气,尽量骂得克制些。
伊凡张开了嘴,冷气从裂缝里吹进来,让人浑身发抖——他呼吸逐渐沉重,却说不出话来,外面脚步声杂乱,似乎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如果真是普通事故的话,早该有人通知啦。
伊凡瞪大眼睛,想要尝试着移动。
但骨折的脚腕却好像被整个剁掉,除了传来剧痛以外,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他慌乱地从破损处往外看。
一阵箭雨射向车厢,黑色的钢镞刺穿木头,离他的眼睛仅仅只有半截指头的剧烈。
“啊!”
伊凡连滚带爬地往后缩,脊背磕到桌角,疼得钻心。
簌簌,轰隆。
他双手抱头,狼狈地哀嚎。
长矛洞穿了货箱,虽然将他困在其中,却没有任何一根扎中自己,棉服破损,盔甲链扣被打断,里面细密的内甲也暴露出来。
刀锋闪掠,脚步凌乱。
伊凡觉得有阴影笼罩住了车窗,紧接着,一具尸体就被从窗口跌入,瞪着充血的双眼,软踏踏地横挂在桌边。
“哈雷斯,你,救救我……”
伊凡轻声呼唤谋士,但尸体没有任何回应,他说。“谁都行,快来救救我。”
似乎是某位神明听到了祈求。
沙,沙沙。
雪地里有脚步靠近,随后一只穿着铁甲的手拗断了车门把,将身子探进来。
“希,希文,你还活着,外面发生了什么,哦不,别管啦,先带我离开这里吧,赶紧,我脚好像受伤了。”
伊凡认出对方是骑兵长官。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请求帮助,但希文表情冷峻。抽搐的眼角似乎带着某种遗憾。
“希文……你,您怎么啦,受伤了吗?父亲会奖励你的。”
伊凡忐忑不安。
“没事,把手给我吧。”骑兵长官叹息着,“我们被抢劫了,情况有些失控,我们恐怕得提前返回埃尔伟……”
伊凡根本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刚才,他感觉到了恐惧——对荒原,对他自己,对骑兵长官,甚至在听到城邦名字时也忍不住战栗。
风雪交加,光线昏暗。
伊凡离开车厢时,守备力量依旧溃不成军。
他看见埃尔伟的士兵们胡乱地穿梭其中,编排好的阵型完全没有派上用场,雪地上躺着好几具尸体。
劫匪是群骑马的壮汉。
他们用斗篷罩住面庞,抛光过的铁甲寒意森森,有人只奔装有财宝的货箱而去,直接砍断缰绳,把车架套在准备好的驼兽上,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扬长而去。
但搏杀并没有结束。
“迎敌!”
希文大声吼起来。
他抛弃伊凡,率领剩余的骑兵追杀劫匪,逼得这群卑劣之徒仓皇逃窜,似乎重整了雄风。
伊凡愣愣地瘫坐在雪中。
他觉得双方的气势在财物被劫走的一瞬间发生了颠倒,己方死去的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而希文驰骋的背影,此时竟然有些许陌生。
魔法师的火球划过眼前,像是指路的明灯。
伊凡突然变得沉默。
他似乎意识到某些东西,在无数个深夜里,城堡过道中都露传过咒骂和数落,谁都不期待,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很快。
骑兵们陆续返回,拎着两个劫匪的脑袋,对方的脸上似乎也写满了疑惑和不甘。
然后众人开始收拾残局。
希文清点剩余人数,但是停在了伊凡面前:“您脸色很差,大人,是否需要休息?”
“我……”伊凡抬起头,看见了冰冷的目光。“是的,感觉很困。”
希文吩咐脚夫去更换马车。
他感觉伊凡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现在众目睽睽,他并不方便去质问或者动手。
这场“意外”留下足够的人证。
他们将会向城邦转述自己英勇的战绩,从而在政权交替时被新的领导者所器重。
嗖!
什么东西划破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一杆沾血的标枪插在了篝火和军靴中间的土地上。
伊凡看向黑暗的平原。
人影幢幢,野兽摇晃,阴影中藏着密密麻麻的刀斧,散乱的队伍带着某种恐怖的气息正迎面而来。
“搞什……迎敌!”
希文咒骂着重新召集士兵。
但活下来的骑手们都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翻上坐骑,那好武器等待着敌军。
又是一支标枪破风而来。
希文的副官被洞穿胸口,带着汩汩流淌的鲜血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开始慌乱起来。
伊凡愣在原地。
他脚腕受伤,根本没有办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互相搏杀。
但这场战斗比想象中还要血腥。
希文组织起来的队伍失去了刚才的英勇,面对重新返回的敌人毫无招架之力。
“他们……似乎是另一拨人。”
伊凡喃喃自语。
新来的这伙强盗装备更加粗犷,而且没有用斗篷遮住表情,骑着各种生猛的野兽,肆意叫嚣着,嘴里发出难听的怪吼。
他们的手段极其残忍,杀人如同工作,完成得干脆利落。
毫不留情。
伊凡脑海里浮现出这几个字。
希文的军队节节败退,很快就被围在中间,对方的领导者也抽出武器,似乎想要享受单打独斗的胜利。
劫掠者们兴致勃勃地举手欢呼。
“卢弗,宰了他!”苏塔呐喊助威。“把他的肠子剖出来,但别毁了那把剑,我还想着用这玩意儿切肉吃呢。”
劫掠团领袖如此说道。
伊凡浑身冰冷,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缩着脖子,悄无声息地远远看着——希文骑马上前,被挑开喉咙,死得干脆利落。
获胜者轻蔑一笑,似乎意犹未尽。
卢弗突然觉察到某些目光,他骑在野兽身上,冷冷地看向篝火旁边侧翻的马车。
救命,我要死了。
伊凡在心底呐喊,身体却无法挪动半分。
卢弗骑着野兽,挥开人群,缓缓来到跟前,像是屠夫走进牧场,正在审视着待宰的羔羊。
0246:各怀心思
“哦,瞧瞧,可怜人儿。”
劫掠者嘲讽着。
他们很喜欢看身居高位的家伙落魄狼狈的样子,这种奇怪的落差能够满足心理空洞。
“新鲜的肉,”揭露者高喊着,用生锈的钩刀从伊凡面前带走了半片身体。“这东西可不是给你享用的,当然啦,如果饲料亏空,我们也可以考虑用你来喂养。”
伊凡完全吓疯了。
他等到门板重新闭合,才缓缓爬过去,从小小的破损处向外面窥探。
劫掠者们坐在一起大快朵颐。
他们饲养的野兽匍匐在周围,伴随着咀嚼和骨裂声,残肢断臂像是被狩堕侵染的尸体那样无规律地抖动,渐渐变成肉糜并且吞咽下去。
“呕~”
伊凡扶着门板,吐得涕泪横流。
劫掠者听见动静,拉开货箱之后皱起眉头。
他伸出右脚把伊凡踹回角落里,咒骂他,语气难听至极。
“温柔点,我们还需要这家伙。”苏塔出现在门口,扶着木框开口说道。“嘿,小家伙,我们派人捎了口信,让我们猜猜看,是你先饿死在里面,还是城邦先给回信呢?”
劫掠者众人哄笑起来。
苏塔拍拍门板,等不及要欣赏脆弱者的面孔,继续恐吓:“如果饿极了,可以蹭点饲料。”
伊凡甚至没有被上锁,继续窝在角落里,缩成肮脏的团。
“你去哪儿了?”
捺萨问道。
他周围铺着棕熊的毛皮,远处的火焰和烤肉,倾倒贝朗酒瓶宣誓着晚餐的奢华。
“跟俘虏玩玩,老大。”苏塔复述伊凡的惨状。“你给我们找了个乐子,兄弟们估计都会很开心。”
卢弗仰躺在旁边盯着星空。
但是苏塔却把酒酿递到跟前,半威胁半邀请地说:“来,奖励,这东西味道很棒,算是山口酒馆里的上等货,平常可见不着哦,你跟我们好好喝两口,别再随便跑啦!”
卢弗盯着对方,伸手将东西接过。
他说:“侮辱囚犯会满足你奇怪的恶趣味吗?你这种习惯迟早会葬送掉整个队伍,相信我,成熟的劫掠者应该冷漠无情,不要被野心和贪婪蒙蔽双眼。”
苏塔却突然举起双臂,慢慢舒展开,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
卢弗眼角抽搐,他认得这种姿势。
南疆军队如果抓到北境俘虏,会把对方的领袖挂在木头上折磨示众,尤其是郫斯顿克王国,铁血政策从来就不懂得包容,如果没有满足贸易需求,就会动用武力。
“跟南疆人相比,我们又算什么呢?”
捺萨冷冷地笑起来。
他喝着酒酿,享受着晚风吹拂在通红的脸庞上带来的温差,似乎在品尝自己最痛苦的回忆。
卢弗没再多言。
他很清楚南疆和北境之间常年缔结的仇怨,双方本来就是互相歧视又互相依赖的关系,如果不是朋友,就很容易变成敌人。
“我想要退出。”
卢弗一语惊人。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捺萨和苏塔几乎同时酒醒,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这位三把手。
“我说过,要按规矩,我喜欢干脆利落。”卢弗丝毫没有犹豫。“今天晚上,是我猜出来这伙人在演戏,也是我安排偷袭,组织进攻思路!”
欢呼声回荡在冰髓古城的残垣断壁间。
刀斧和财物被甩向天空,伴随着兽吟和怪吼,劫掠者这趟收获颇丰,而卢弗的能力也在行动中展露,那些反对者变得沉默起来,似乎大家又变回了好兄弟。
劫掠者领袖久久没有开口。
“我很好奇,”苏塔叠起手掌,看着面前的南疆面孔。“你是嫌赚得太少吗?”
“不,是规矩,是做事风格!”
卢弗丝毫没有退让。
他再也不用隐藏自己。
如果对方要玩硬的,自己至少能够干掉其中一个人。
捺萨说:“呵呵,奇怪的想法,那你自己带队吧,分你足够的轻骑,立你想立的规矩,所有财物都得带回冰髓古城分赃。”
卢弗用沉默表示赞同。
他们之间脆弱的合作关系算是出现隔阂。
但这种许诺又给足了尊重,甚至有些危险,谁都在谋划着什么,所有决定都伴随着风险和利益。
卢弗召集劫掠者。
他自从成为三把手,头一次当众发表演说:“从东南方向来的商队即将穿过平原,他们会带着足够多的财富,而我们能够替他们保管……”
捺萨和苏塔负手站立。
他们用沉默在支持卢弗,但眼神却在暗示队伍当中的心腹。
果然……
当卢弗宣布要独立带队,做下一笔危险的生意时,立刻就有野心勃勃的劫掠者想要参与。
首领的心腹也在其中。
卢弗发现了他们,但什么都没有说。
他召集的人数足够发起一次突然袭击,也分到足够的野兽来驮运战利品。
很熟悉的感觉。
像是在南疆组建起犯罪团伙。
卢弗笑着伸出手,示意安静下来,冰髓古城的狂欢戛然而止,只听得见噼啪的柴火声,还有伊凡若有若无的啜泣。
他们在清晨时分脱离队伍,正式向南边离开。
捺萨和苏塔都没有阻止,现在荒原上到处都是财富,而且部落也在忙着准备猎季,往年最主要的敌人都没有空,而肥羊们又是列队待宰……
“啊,美好的日子。”
捺萨啃食着野兽的后腿肉,发出舒爽地感叹声。
生意这么多,能够分开行动其实并非坏事,谁都想赚到足够多的财富。
卢弗盯着冰髓古城的宝库。
所以他并不会远走高飞,再说,队伍里隐藏的心腹也不会答应,他想要的是足够充足的财富,然后谋划着在北境拉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南疆悬赏断了他离开的念头。
卢弗想要在帕洛图斯比东山再起,而这次危险的合作或许就是重铸传奇的起点。
他那颗犯罪的脑子可是在飞速转动。
捺萨和苏塔也并非善茬。
他们就是要利用卢弗的心理,驱使这位赏金犯替自己劫取财富……
“慢慢来,我并不着急。”
捺萨醉醺醺地说着,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状似无意地说道:“渔网不够沉重,水手们勾心斗角,但还没到搬出谈判桌的地步!”
0245:各怀心思
伊凡吓得瑟瑟发抖。
卢弗翻下坐骑,按照通缉犯的做法,这种生意必须得干净利落。
他刀尖向下。
骑兵领袖的鲜血缓缓滴落。
卢弗听见些许稀碎的呢喃。
他侧过耳朵去听,发现是胡言乱语。
伊凡用手挡住脸。
他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里面写满了恐惧,舌头像是被抽走了力量,说话吞吞吐吐。
“别,别别……别杀我,求您啦,放过我吧,我……我是埃尔伟的继承者,我……”
卢弗毫无怜悯之意,举起手,挥刀落下。
鲜血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洒落在地。
苏塔不知何时靠过来,竟然阻止了这一刀。
“放开。”卢弗眯起眼睛,盯着握住自己腕部的手铠。“生意必须要果断狠辣,否则谁都睡不安稳,你知道秋后算账有多麻烦吗?”
卢弗曾经在南疆经历过。
他当年杀了个王国的大臣,因为放过仆从被泄露了信息,追杀的赏金猎人好几次将其逼进绝路。
“斩草除根,你不懂,就听我的!”
卢弗瞪着苏塔。
算是最后的尊重。
如果这家伙执意要阻拦,他会迅速换手,用另一种更加干脆的办法解决掉面前俘虏。
但是……
另一只手放在了他肩膀上。
卢弗咬紧牙齿,强忍住怒火,眼前却被一片阴影覆盖。
来者高大威猛,力量澎湃,他背后传来粗犷的嗓音。
捺萨说道:“等等,他刚才说埃尔伟?”
卢弗松开手里的武器,就在尖刀旋转着即将落地的时候,他用脚尖轻踹刀柄,迅速飞向伊凡脆弱的脖子。
铛!
苏塔眼疾手快,用藏在臂甲里的钩刃挑飞了武器。
卢弗接住短刀。
他将武器收回鞘内,冷着脸站在原地。
劫掠者两位领袖都要留这蠢货的命,不管原因是什么,总归不是好事情。
卢弗说:“你绝对会后悔。”
“胆大心细,就是我们发财的秘密。”苏塔依旧保持笑容,这位贪婪的劫掠者丝毫不懂克制。“埃尔伟是高墙下的城邦,继承者的身份,意味着大笔赎金,明白吗?”
“我在南疆做的事情,是你永远无法想象的!”
卢弗凑上去,眼中藏着威胁,继续警告贪婪的同伙。
“而我很少会去做勒索这种事情,因为失误率很大,你也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和价值!”
卢弗是通缉犯,罪名能够写满两块通告栏。
他光是看上两眼,就知道伊凡是那种没骨气、没本事,靠着家境和身份地位来吆五喝六的蠢货!
这种人如果是贵族公子,还有油水可以榨取。
很多纨绔子弟都有殷实的家境,而且他们的家人也愿意用金钱解决所谓的麻烦,然后再反过来……
从周围的贫苦百姓中索取财富。
“你睁开眼睛看看他!”
卢弗狠狠一脚踩在伊凡的脚腕上。
“啊!呜呜呜,别,别杀我,求求您啦,我……我能给你们钱,埃尔伟的领主……”
伊凡痛苦的叫声回荡在四周。
劫掠者们全都在清点战利品,偶尔有两个人回头,也都只是冷漠地笑笑,甚至会低声嘲讽几句。
卢弗踹出一块积雪,落在伊凡的两腿之间。
他身下的土地被温热的水流给浸透,散发着骚臭味。
“起来!”
卢弗拽着伊凡的头发,露出他煞白的脸,继续说道。
“这种家伙,作为权利继承者,肯定是政治中被抛弃的那种类型,城邦里有大把的人盼着他去死,或者更糟,能够来这种荒郊野岭,摆明了是连死活都没人在意。”
伊凡听着数落,渐渐沉默。
劫掠者的话成为了雪崩前最后的压力。
伊凡觉得内心世界在迅速坍塌,希文的背叛,突然的远行,还有城邦权贵们看待自己的眼神。
所有画面迅速在脑海中闪过。
如同旋涡……将意识全部吞没。
“你们不就想要钱吗?车厢都在你们手里吧,刚才劫走财物的家伙估计也死了,看看,里面有多少……”
伊凡平静地说着。
他眼里噙着泪花,但是伴随着愤怒,有更多求生的欲望正在源源不断地喷涌,支撑着他,向劫掠者们怒吼。“我有钱,埃尔伟有更多钱,去拿啊!”
卢弗酝酿起杀意,瞳孔眯成一条线。
“哈哈哈,”苏塔笑起来。“瞧,挺有种的嘛。”
卢弗想要乘机扭断俘虏的脖子。
垂死挣扎谁都可以,生意必须要做得干净利落才行,夜长梦多,千万别让贪婪蒙蔽双眼。
捺萨状似无意地靠近。
他故意用身位挡住,随时能够出手制止,意思已经很明显啦——这家伙命真大,看来还能再苟且偷生一段时间。
卢弗松手站起来,冷笑两声,选择离开。
“埃尔伟,我记得它。”捺萨拽住伊凡的盔甲,像是拎着死去的猎物,边走边说。“领主年纪很大,我相信你的话,威胁的信件会按时送去。”
周围全是尸体,还有狂欢的暴徒。
伊凡浑身疲软地被拖走,看着周围的惨况,如同在面对自己荒芜的内心。
这位在随从口中狂妄愚蠢的领主之子。
他的人生在今夜迎来了转折点,但噩梦才刚刚开始,所有的考验和玩笑正在未来等着他。
“进去!”
捺萨像是丢垃圾似地扔下他。
伊凡本就受伤的脚腕被卢弗彻底踩断,痛得揪心。
他没有独自逃跑的可能性。
领主之子关在劫掠者运输辎重的货厢里。
伊凡缩在昏暗的角落里暗自流泪,他无声地张嘴,任由鼻涕和咸湿的液体肆意流淌,剧痛和侮辱让他难以平复心情。
周围传来恶臭。
劫掠者们欢呼凯旋的声音在外面回荡。
货箱动荡起来,黏糊糊的东西被摇晃着弄到他面前。
它带着强烈的血腥气,还有某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伊凡拼尽全力支起身体。
突然,货箱门板被掀开,借着难得的光亮,他看到了劫掠者们丢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是什么。
肉,人肉。
断肢和放干血液的躯体。
伊凡差点昏厥。
半天之前……
他还坐在舒适奢华的马车里面侃侃而谈。
梦魇降临的速度快到令人难以适应。
0247:启程和接应
琼站在冬屋前,提着木桶,身旁的村道熙熙攘攘。
她帮战旌叠好衣物,她将熏干的粮食用叶片包好,她把即将久无人居的房间收拾整齐,她还需要若无其事地穿过村庄,这样谁都看不出来,战旌即将与诺林学者们远行。
琼手腕上带着链子。
互应血石的装饰品,跟锡蒂那根同样的编制手法。
肯恩将石块做成了两条。
他知道,琼不会索取什么,即便自己下达命令,这姑娘也不愿意去商贩那里挑选商品,那只能用自己的手段去保护她。
琼拎着桶,没办法抬手回应。
她会频繁抬起头,朝着跟她打招呼的村民展颜微笑。
积雪反射出光弧,木料和食物的清香味清爽怡人,淡红色的石块闪耀着珠宝般的光泽……
她思绪也随之回到肯恩离开之前。
琼下意识要拒绝。
她说:“战旌,其实我很早就想说,您总是在我身上浪费资源,让奎玛叔叔或者谁主动保护我,这完全没有必要,我很惶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报答。”
“嗯,你救过我。”
肯恩并没有穿上艾伯特战甲,因为标志性的装备在接下来的任务中会暴露自己。
【装备:野棘盔甲】
【品质:精良】
【耐久度:75%】
便携的轻甲,南疆风格,是某次清缴盗匪的战利品。
它看起来有些岁月,磨痕剐蹭都很自然,一眼就是老货,从侧面佐证自己雇佣兵的身份。
琼端过凳子站上去。
她用岩粉摩擦肯恩的头发,能够在阴雨季保持干燥,也不会过于寒冷。
这种小技巧,都是金色盾牌公会的胖子教的。
“是罕姆辛叔叔救了您。”琼轻声说道。
“他死了。”
肯恩很平静地回答。
琼眼中闪过悲伤,她很怀念桑顿卡亚老猎人还活着的日子。
“啊,抱歉,”肯恩似乎觉察到姑娘的情绪变化,转过来,带着关心的语气。“我习惯朝前走,差点忘记,你没有这么坚强。”
战旌身上肩负的责任,能够令人忽略心痛。
琼很懂事地摇摇头。
她也确实不会怪罪肯恩,眼前的男人重建了桑顿卡亚,并且还在将其推向繁荣,那是件伟大到……令人窒息的事情。
肯恩继续安慰道:
“罕姆辛死去,我很遗憾,他虽然离开了,但你还活着,所以这份恩情应该由你承接,坦然接受就好。”
他笑起来,继续说:“现在,想要救我,难度可就大多了。”
琼感觉对方在抚摸自己的脑袋,这种触感跟奎玛和罕姆辛都不一样,没有长辈的威严,却也带着包容和怜爱,美好幸福的情绪比任何季节的蜜糖都要令人沉醉。
她却强迫自己去拒绝这种关心,因为这会影响到战旌。
琼说:“那不过是山民的善意,我们提供了半张床,一份鱼粥……”
“嘘,错误。”
肯恩开口制止,似乎有些严肃。
琼便抿起自己的嘴巴,静静地听战旌训话。
肯恩说:“帮助的价值,并不取决于你们付出了多少,而是对接受者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桑顿卡亚救助过很多难民。
那些汤粥肉块,只是战利品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甚至都还比不上行军所需要的消耗。
但这份粮食,对于难民难说,却是生存下去的希望。
“你救过我,这点毋庸置疑,所以我对你很好,你可以安心地接受它,这对我也很重要。”
肯恩犹豫片刻,摘掉手铠和手套,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扑通!
水桶掉在地上。
“嘿,亲爱的,你的脸看起来……很红。”
席维太太将东西捡起,用揶揄的语气逗弄这个可爱的孩子。
琼抬手摸脸,从回忆中清醒,她带着歉意接过水桶,然后继续朝着远处走去。
她要清扫浴场,还要准备晚饭。
琼并不觉得辛苦,相反,她对这座村庄充满了热情。
……
“您看起来心事重重。”
麦格和其余的女学者坐在一起。
男士们挤在另一架马车当中,山路颠簸难行,积雪和碎冰也容易侧滑,偶尔能够听见瞌睡鬼撞到脑袋的动静。
肯恩没有骑着霏狼王。
他握着缰绳,冬马上面铺着毛毡,用厚实的斗篷包裹全身,只露出沾有碎雪的头发和双眼。
“怎么?”肯恩问道。
麦格摇摇头,她只是想确认他的状态。
外面很冷,护送的队伍非常辛苦。
奎玛带着两位哨兵在前面探路,剩下的骑手也都是雇佣兵打扮,看起来饱经风霜,是那种普通劫掠者招惹不起的角色。
【护卫数量:10】
随行人员有奎玛、洛嘉,还有巨裔朗兹,这种面孔杂乱的队伍才更像是行走北境团队。
“上次用这个视角跟你聊天,是在经过永冻瀑布的时候。”
麦格似乎想起些什么,回忆起这位年轻战旌的点滴。
“肯恩·马哈鲁。”
她叫出这个名字,嘴角忍不住上扬。
布维尔这个姓氏听着像是南疆某位王国的贵族将军,但马哈鲁更有种佣兵酒鬼的味道。
肯恩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山下。
远处道路转角可以看见正在等候的队伍,非常整齐的军队,银色盔甲闪亮光鲜,领头骑兵的【龙荆】也是威风凌凌的样子。
“诺林的接应者到了。”
肯恩如是说道,转过来,却看见麦格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似乎带着某种困扰和尴尬。“你认识带队的骑士?”
肯恩知道。
麦格是位出逃的皇徽学者,是诺林图书馆顶级人才,而她的老师更是堪称守疆重臣的设计师。
“既然有王国的人来陪同护送,我们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肯恩之前从伯克那里得到了消息。
诺林方面虽然对他俩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但前往红枫高地的道路危机四伏,必须抽调王国在北境附近的驻军前来护送,否则谁都没有办法为可能发生的意外负责。
他把目光转到山下。
领队是位表情平静的骑士,肤色发暗,虽然有战场征战的痕迹,但眉宇间透露出来的正直却很容易感染旁人。
“英雄登场咯,呵呵。”
奎玛骑着自己的狼,轻声说道。
0248:朗明威·列尔波塔
钢铁和布料在大陆任何一个角落都很珍贵。
诺林王国的迎接队列非常奢华,磨砂质感的盔甲带着种坚不可摧的压力,而腰胯和坐骑上的扣锁都精雕出了徽记,隔着老远就透带股正义的光辉。
肯恩和洛嘉眼神很好。
他们能够觉察到对方的军纪严明,还有果断老练的战场作风。
每个等候在此的士兵都杀过人,而且身手不凡,虽然手铠和内甲挡住了绝大部分老茧,但从肌肉外轮廓来看,谁都不好惹!
“辛苦了,我是诺林王国的骑士长,让我见麦格。”
领队速度平稳地上前跟肯恩打招呼。
他的语气沉稳有力,略微沙哑,带着一股很有魅力的【沙洽罗维平原】的口音,虽然好听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信。
洛嘉皱起眉头。
他觉得这是种冒犯。
但战旌临行前警告过,如果洛嘉不能摆正自己【雇佣兵】的身份,存在暴露队伍的风险,就会让他独自返回桑顿卡亚。
领队注意到了洛嘉的情绪。
【这位骑士也是个心细如发的指挥官,但他尚未产生怀疑,毕竟佣兵当中也有很多自命不凡的家伙。】
“稍等。”
肯恩没有让开道路,奎玛和朗兹包夹过来,似乎在提防。
“你们是护送麦格的人吗?”
领队轻微侧身,露出腰部的剑柄,似乎在警告,也是在摆明自己的态度。
嘶律律——
龙荆释放出的兽性差点惊到冬马。
“请耐心等待,先生。”
肯恩没有退缩,牵绳摆位,轻松稳住坐骑。
他作为雇佣兵,得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不能丢了金色盾牌公会的脸。“我得先跟麦格小姐确认过才行。”
领队听见这句话,缓缓眉头舒展,他投来赞许的目光,用手掌挡住剑柄上面的金属头。
他身后的士兵当中,也都收起了进攻准备。
奎玛后背发凉。
他是射手,观察力敏锐,就在刚才,起码有十支以上的箭镞和暗杀魔法对准自己。
肯恩回到车厢旁边,骑在马背上敲打窗户。
他说道:“探头看看,确认下安全,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恐怕就凶多吉少了,这支队伍可是整装待发,很不好惹哦。”
麦格掀开帘子。
她发现:
肯恩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脸,但是留有可以观察情况的缝隙。
“呵呵,您看起来真专业啊,似乎很入戏,还说您以前确实做过雇佣兵的行当?”
麦格轻声吐槽了两句。
肯恩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骑兵领袖。
他感觉对方的敌意正在锐减,甚至还萌生出些许好感。
【诺林代表很看重麦格的安危,而你保护性的举动,能够改善他对你的印象。】
肯恩看见备注,便知道这个家伙应该没问题。
麦格只是稍微看了两眼,就转身回到车厢,她拉开了房门,踮着脚走到了微风吹拂的山道上面。
肯恩翻身下马,跟在后面半步的距离,紧紧保护。
诺林骑兵当中走过来一个副官,带着厚实的毯子,似乎保存在驼兽的肚袋里,还透着温热。
麦格展颜微笑,行了个标准的南疆问候礼。
领队接过毛毯给她披上,动作非常自然,甚至带着些许宠溺,紧接着,竟然伸出在麦格的下巴上弹了一下。
“嘶,铁器很痛!”
麦格露出嗔怒。
肯恩被她的表情给看得有些发呆。
女学者在桑顿卡亚众人心中一直都是敢说敢做,豪爽成熟的女孩子,此时竟然带着些许依赖和娇羞。
肯恩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给了麦格极大的安全感和信任。
“抱歉,”麦格往旁边退让,清清嗓子。“这位是金色盾牌公会的佣兵,我们遇见了克雷特毋先生,由他介绍的护送队伍,将会把我和老师带到红枫高地。”
“辛苦。”
骑兵领袖轻点头颅,表情平静,透着威严。
麦格犹豫片刻,然后转过手对着他,降低音量介绍道:“诺领王国北征骑士长,额……我的哥哥。”
肯恩挑起眉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
女学者笑起了起来,仔细看去的话,两个人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她说道:“朗明威·列尔波塔。”
“我是肯恩·马哈鲁。”
他很礼貌地打过招呼。
肯恩在心里完全将自己当成了佣兵公会的领队,而一位名声响彻南疆诸国的公会领队,应该表现出应有的做事准则,还有基本的自信心,甚至在面对一位王国骑士长的时候,也要有相应的心理变化才够真实。
麦格静静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既想笑,又暗自敬佩,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切换自己的角色,估计也只有肯恩能够做得出来。
他演得实在是太真实了。
从衣着到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佣兵作风,如果晃眼遮住对方的脸,甚至真的会在潜意识里面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朗明威又抬抬手。
副官走过来,站姿笔挺,等候着骑士长的命令。
肯恩知道对方是要接管这支护送队伍,他却突然开口说道:“我们不会退出的,麦格小姐也必须呆在我们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您可以增加护卫,但不允许侵入核心区域,否则我会用誓死保卫麦格小姐的安全。”
“马哈鲁先生,您听清刚才的对话了吗?”
朗明威没有发火,而是语气沉重地说完了话,然后就静静地盯着肯恩,他身后军阵整齐,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普通人绝对会在这种气势下退让。
但肯恩没有。
他把自己和麦格距离缩减到半步之内,说道:“我的任务是护送麦格小姐到红枫高地,您可以会面,也可以在外围保护,核心区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踏入。”
他重申了自己的原则。
朗明威摆摆手,副官递出去一个沉重的皮袋子,就算不用打开,也能够听见里面令人心动的金币哗啦声。
肯恩没有接,任由它掉在地上,甚至都没有低头去看上一眼。
朗明威说:“不论许诺了你多少酬劳,我都愿意付出双倍甚至更多,我会自己保护妹妹,列尔波塔家族的信誉,难道还能让你信任吗?”
0249:结伴而行
转眼之间,气氛变得紧张。
包括奎玛和朗兹在内,甚至是麦格,其实都很不理解肯恩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朗明威也暗自皱眉。
他轻声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先生。”肯恩似笑非笑,没有多说。“抵达红枫高地前……想让我退出,这绝对不可能。”
诺林骑士长的副官眼神冰冷。
奎玛感觉那些暗器魔法又开始往众人身上乱瞄,甚至都不需要去猜,好几个卫兵的箭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呢!
麦格在事情变得糟糕前出面阻止。
她靠近肯恩,试图从他眼神中读取这个男人的想法,但依旧一无所获,于是说道:“马哈鲁先生,让我跟哥哥说些话,谢谢。”
肯恩没有当场离开,而是盯着骑士长的副官。
那位强壮的骑士瞪着眼深呼吸,很识趣地回到了军阵当中,肯恩这才原路返回,就靠在货车旁边等待。
朗明威想要带麦格直接离开。
这个距离,就算是这位神经兮兮的雇佣兵想要阻挠,也绝对没有办法,但他显然误解了妹妹的用意。
麦格把哥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取下,握在自己手中。
朗明威很惊讶地问道:“认真的?你不会……真的只是想跟我聊聊天吧?”
他颇为无奈地叹息起来,看来麦格一点儿都没变呐!
……
肯恩抱着胳膊,用余光观察两人。
朗兹和奎玛缓缓走到旁边,轻声咳嗽,想要提醒战旌是不是演技过于浮夸了一些。
肯恩却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朗明威,扫到诺林王国的军阵,里面每一位士兵都穿着精良的装备,而且从精气神和样貌来看,除了南疆王国过来的士兵以外,竟然还招收了很多北境当地人。
朗兹挠挠头,像个傻大个。
奎玛则用手指抓挠鼻梁,装作闲聊的样子,开始汇报自己这段时间整理出来的信息。
他说:
“诺林王国离帕洛图斯比很遥远,他们跟同样是强大帝国的郫斯顿克不同,以正直慷慨著称,在北境的风评很好,驻扎的部队也没传出过滋扰村庄和恃强凌弱的事情。”
肯恩缓缓点头。
他是赞许奎玛获取信息的主动性,同时也明白了诺林方面能够招募到北境士兵的原因。
麦格和朗明威还在聊。
骑士长的表情看起来无奈又纠结,带着对心爱妹妹的宠溺,又试图用某种理由辩倒对方。
可惜他难以如愿。
列尔波塔家族最年轻的两位孩子当中,最擅长军事的兄长和最具备智慧的妹妹都在这里……
他哪次争论成功过?
除非是动用武力。
但麦格从来就没有真的任性过,朗明威也从来没有独断专行地要求过自己妹妹。
闲聊还在继续,双方队伍静静待在冷风里。
肯恩始终在用余光观察诺林军队,试图用备注简析每一位能够看清的士兵。
如果里面藏着怪物,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席琳娜既然会主动开口拜托他保护麦格,绝对是察觉到什么,这条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劫掠者,任务会变得很轻松。
“停留好久啊,我们能下车方便一下吗?”
队伍里传出个年轻的声音。
肯恩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转过身,看见伯克的学徒探出身子在观望。
肯恩说:“当然,伯克先生还好吗?”
他刚言罢,窗帘被掀开。
伯克戴着金边眼镜,挥了挥胖手,这个举动被诺林骑士团的队伍注意到了。
朗明威跟妹妹聊得太投入,恍然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他跟麦格约定晚饭时间再继续交谈,转身走向车厢,想要跟首席工程师好好打个招呼。
朗明威刚离开麦格,肯恩就抬脚上前。
双方擦肩而过,没有视线交汇,却如同藏在桌案下的两柄短刀激烈地交错,雪地沙沙作响,如同金属的摩擦声。
肯恩和他都没有恶意。
只是在试探深浅,作为双方指挥官,都想要了解清楚,对局势的控制欲在作祟。
列尔波塔家族是诺林王国传承最久的家族之一。
伯克是帝国脊梁,随着疆域稳定,谁都不在担心强敌濒临称下,防守的艺术也渐渐被众人遗忘。
他也安之如怡,转而开始进行学术研究。
也正是在此期间……
伯克见到了列尔波塔家族的两个孩子,并且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
兄妹俩都勇敢坚强。
朗明威最终选择军事,并且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开始向往疆域之外的世界。
麦格醉心学术,包容且开放的眼光帮助她获取了各种知识,从而取得了“诺林郁金香”的美誉。
学徒看见走来的朗明威,心脏怦怦直跳。
他退开道路,轻声嘀咕道:“哦天,看来他一点都没变呐,这件事我回诺林以后可以吹好久!”
可惜学徒想多了。
伯克短期内根本就没有回去的打算,他甚至愿意住在北境某处肮脏潮湿的古老遗迹里面。
朗明威上前,很恭敬地行礼。
伯克胖胖的脸颊带着赞许的微笑,说道:“我的骑士长大人,你很精神,北境的风没有吹伤这张脸,宫廷里面的乐师和贵族小姐们都可以放心咯。”
“哎,真是的,向您致意,老师。”
朗明威开始跟伯克攀谈。
旁边车厢内的学者们都像是闷在陶罐里的萝卜,又呆又傻,甚至还有种想要隐藏存在感的惭愧。
王国骑士长,龙荆团领袖,列尔伯塔家族子嗣。
谁都会被他的称号和模样所折服,会向往,会嫉妒,却恨不起来,因为这个人的天赋和努力都是有目共睹的。
“我想说……肯恩先生和他……像吗?”
昏暗的车厢当中传来低语。
本就沉默的学者们突然被打开了思维的闸门,对啊,能够跟这种闪耀之星比拟的,也应该是位年轻的传奇。
学者们开始在脑中意淫,像是回到了皇家图书馆学习的日子,大家围坐在一起,吹嘘着自己的见闻。
但谁都没有出声……
伯克告诫过:
这趟路程中,所有人都得串供,牢记准备好的故事,绝对不能够暴露马哈鲁先生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