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4:破笼野兽
“装备,士兵素养,附魔加持,光环呼应,影响军团战斗力的因素很多。”
亚瑞尔·摩斯十指交叠,肘部搭在膝盖上。
他坐在传送阵边缘,用目光检阅军纪严明的黑理铁骑,余光也在观察附庸而来的城邦军队。
尹凡披着绒毯,坐在辎重箱旁边,撑起义肢,另一条完整的腿脚垂下去。
亚瑞尔似乎在喃喃自语,其实是传授知识,他说:“拥有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我们才能去角逐珍贵的资源,强大的神器。”
他的副官,南森,就是在类似的耳濡目染中成长到今天的地步。
但也止步于此,亚瑞尔认为,骁勇善战的军团长……就已经是南森的极限了,天赋和性格受限,再难往上进步。
可尹凡却不一样。
他身上有一股落魄贵族的气质,有一份隐忍在心中的沉重情绪。
敏锐、毒辣,坚信自己的判断……
尹凡具备一位杰出军事家应有的才能。
“超乎寻常的单位,要怎么计算?”尹凡开口问道。
这是过去半天里,他唯一一次开口。
亚瑞尔的假眼微微移动,发现尹凡没有移动,甚至没有改变视线方向——他也在观察黑理铁骑和城邦联军的差距。
“你指弗伦冈铎、霍叟,或者其他超凡卓绝的战斗力?”他反问。
尹凡点点头,眼皮耷拉,继续沉默。
亚瑞尔没有移动搭在腿上的胳膊,只是拿出手指,黑色的皮质手套指向远处一位士兵——黑理铁骑的骑手,寒风里赤裸着胳膊,正在跟一只成年裂颅兽搏斗。
他拥有坚毅的目光,堪比钢铁的身体,以及狠辣的杀戮技巧。
“那种人,就好比在天平一侧放上重物,奥苏亚大陆不缺奇迹,总有更强的存在。”
尹凡侧过头,眯起眼睛。
沉默持续了数个呼吸,寒风继续抽打在皮肤上。
两人心知肚明,几百里外的咧口风廊正在爆发战斗,三位指挥官正在复杂的局势里互相博弈。
其中俾图罗是阴险的莽夫。
而蒙或许能微微压制俾图罗,却不足以掌控局势,更不能和南森相提并论。
军队强度也是类似的情况。
桑顿卡亚军队是粗略组建起来、没有经过太多磨合与训练,黑理铁骑是南疆威名显赫的军团,单体比较的话,能够碾压十五倍,甚至更多的北境杂牌兵。
亚瑞尔·摩斯认为:
南森就是“天平”上的重物,这场战斗几乎没有悬念。
但他心底总是闪过不安,而身旁尹凡的沉默也略显诡异。
亚瑞尔侧过头,发现在尹凡的脚边有几张卷轴,是北境动态简报,主要是记载了北方各个势力的动向——主要是关于肯恩·布维尔。
他进入拉博敖以后,南疆眼线就失去了线索。
“节哀。”尹凡冷不丁地说。
亚瑞尔的假眼闪过流光,思绪飞速流转,慢慢攥紧了拳头。
……
蒙回归战场,队伍便有了主心骨。
此时再面对城邦联军和黑理铁骑,也没有了之前的慌乱。
他们跟俾图罗兵分两路,朝着相反的方向冲锋,却始终保跟城邦联军保持拉扯,没有冒进,打得很有韧性。
指挥官之间的交锋,让南森感觉到了熟悉的东西,成百上千的士兵不再是无头苍蝇,而是听命行事,战场上仿佛出幻化出了三个巨裔,在群山组成的八角笼中搏杀。
在南森看来,蒙的指挥很羸弱。
但唯一值得称赞的是,他好歹知道不能跟自己硬来,每次进攻都在试探,每个往前的举措都考虑了后撤回防的步骤。
南森也没有贸然发动勐攻。
他知道桑顿卡亚军队现在已经分裂,围剿的难度已经降低,现在冒进只会造成没必要的伤亡。
可就在南森和蒙互相拉锯的时候……
俾图罗的军阵里传来了震撼人心的怒吼。
他率领自己的军团发动了袭杀。
不需要治疗,不吝啬魔力,不节约箭弩,直挺挺地朝着黑理铁骑跟城邦联军的边缘处进攻。
南森眯起眼睛,心中涌起一阵澎湃。“机会来了。”
他调度军队,假装去防御蒙的袭扰,借此给俾图罗的队伍放出空隙,让他们感觉到希望。
俾图罗和副官们组成刀尖,毫不费力地杀穿了城邦联军的阵线,轻松的突破,让身后的其他士兵更加起劲,更加不要命地朝前冲杀。
南森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蒙身上,毕竟他那边的士兵数量更多。
蒙果然有所动作,眼见俾图罗即将突围成功,他这边也果断改变了策略,几乎在瞬息之间,他麾下所有的骑兵也全都开始紧追俾图罗,数千人的军队随之移动……
两股刚刚分家的势力,眼看着就要汇合在一起,朝着“裂口”突围。
“收网绞杀吧,猎物全都上当了。”
南森发出命令,语气透着可怕的冷静。“北境土着就是不长记性。”
俾图罗瞪着熊眼,手拎战刀,胯下的勐兽尖牙利齿,毛发森森,沉重密接的蹄扣和钢铁相撞的闷响在周围回荡。
他麾下的副官个个悍勇,身后的骑兵也是魁梧强壮。
咧口风廊,是面前这处隘口的名字。
雪原牧民和采石匠传下来,眼下只要能穿过它,就可以进入一片更加辽阔的地带。
南疆诸国虽然入侵北境,但还没有形成稳固的战线,强悍的部落依旧有机会包夹围攻他们。
“闯过去,咱就有出路!”
俾图罗举起血淋淋的砍刀,叫喊出声,让手底下的士兵更加亢奋。
眼前缺口,仿佛印证了当初的约定——郫斯顿克会改变进攻路线,空出唯一的一条出路。
俾图罗会率军穿过咧口风廊,没办法返回部落,也不能北上,士兵们只能随他往南,抵达永冻高墙,前往陌生而又辽阔的南疆诸国。
“一切都会顺利的……娘的……”
轰隆隆,隆隆。
咧口风廊最前端,獠牙形状的山峰轰然倒塌,灰白色的巨石眨眼间堵死了突围的缺口。
紧接着,响彻平原的怒吼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漫天烟尘和棕色的泥土里冒出十几头庞大的底渊巨兽。
冲锋在最前端的骑兵疯狂地调整缰绳,砂石碎屑裹挟着恶臭的唾液,如同风暴一般呼啸着盖过了前方的队伍。
很显然,南森早有准备。
所谓的协议,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撕毁的打算。
“狗杂碎!”
俾图罗睚眦剧烈,在心底怒骂。
唾手可得的军队和财富,顷刻间化为了泡影,希望破灭的跌宕落差让他咬紧了牙齿。
巨兽咆孝着冲了过来,战况也瞬间升级。
0575:正确的选择
底渊巨兽,郫斯顿克驯化的战争工具。
即便是拿着重型护盾的士兵,在没有魔法加持的情况下,也扛不住几次捶打。
它们是真正的战争巨兽,用水车大小的钢铁项圈束缚,只听从魔法的召唤,散发着黑理铁骑相同的炼狱红光。
十几头怪物破尘而出,将隘口堵死,身后,城邦联军的包围圈还在继续收缩。
俾图罗深吸一口气,盯着迫近的黑理铁骑,在人群中发现了骑马的南森。
他肌肉绷紧,战刀举过头顶,一股黑色气浪以俾图罗为圆心扩散。
光环效果如同海浪一般蔓延。
最先接触到的是他的副官,众人微微颤抖,随后恐惧转化为了愤怒,一个个龇牙咧嘴,开始不要命地朝着黑理铁骑冲杀。
怒涛光环的效果沿着人堆扩散,受到影响的士兵越来越多。
俾图罗是兽人混血。
他漫长的流浪生涯中,不仅曾是一位鸦枭猎手,还做过赏金团指挥官,也学会了不少秘术。
底牌全部亮出来,死斗的时刻也来临了。
俾图罗驱动野兽,伴随着震天响的怒吼冲锋:
“南——森——!”
……
蒙也听见了那声咆孝。
愤怒是战场中最常见的情绪,死亡裹挟着刀斧,寒风和灼热的气浪交替着呼啸而来。
蒙心底也有火焰在燃烧。
他感觉每寸灵魂都要嘶吼着去战斗,去发泄愤怒,可是火焰只能一遍遍烤干热血,无法真正地驱动这副肉体。
作为指挥官,在繁乱复杂的战场上,必须要做正确的事情。
蒙按着洳狼的座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平线上移动的城邦联军。
他嘴巴紧紧闭着,表情严峻。
蒙只是十几夏的年轻人,现在不仅要对数千人的生死负责,还要顾及一座防御亏空的部落……
他感觉自己几近崩溃,便开始拼命回忆战旌对他的嘱咐。
思绪再次回到肯恩·布维尔离开桑顿卡亚的前一夜。
蒙接过象征权利的徽记,脱口而出:
“如果事情的走向失控了呢,战旌,我是说……部落的发展如果没有像您预估的那样,或者出现了突发状况,我该怎么做?”
肯恩盯着蒙略显沉重的脸,认真地说:
“到时候,就需要你集中精力,好好想想,什么目标是眼下最重要的,而想要达到它,你需要付出哪些代价,做出什么决定……”
蒙喘匀呼吸,耳边杂乱的风声和呼喊逐渐清晰。
他朝着周围的骑兵大喊:“斯诺,现在!”
蒙麾下的士兵数量比俾图罗要多一半,大都军纪严明、执行力强。
他在集结队伍的时候就做好了安排。
桑顿卡亚狼骑听见呼唤,迅速控制胯下的霏狼减速,早就吩咐过的各个编队领骑开始调转方向。
南森觉察到异样。
他警惕地看向侧面,按照刚才的局势——俾图罗率先突围,蒙紧随其后,桑顿卡亚的部队应该已经完全落入圈套才对。
没想到城邦联军的陷阱才刚刚暴露……
蒙率领的队伍竟然就反应了过来。
南森略感惊讶:“竟然没上当?”
蒙的军队原本都缀在俾图罗后方。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全部调转方向,成为断后的主力部队。
尾部也顺势变成头部。
法师、步兵、弓弩手齐齐转过身,开始不要命地朝另一个方向冲锋,手中的远程火力编制成网……
南森此时正率领黑理铁骑冲杀,打算去阻击俾图罗。
他冷笑几声:“呵呵,没想到啊。”
蒙杀伐决断,轰开了城邦联军的防线,在侧面打开了一个新的缺口!
意味着他将俾图罗的队伍当做了祭品,放眼于面前这片战场,毫无疑问是最正确的选择。
南森对蒙的决断感到吃惊。“蛮荒冰原里的毛头小子,竟然能够耐住冲动啊,真意外。”
蒙在指挥官的对决中达成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就像是八角笼里抱头躲闪的拳手,忍着重拳,逃出了绝对劣势的角落,率领麾下的士兵突破了城邦联军的陷阱。
在他们身后,黑理铁骑正杀向俾图罗,城邦联军的包围圈还在收拢。
南森如果不做快点下命令的话,蒙就会带着数千人逃离战场,前往更辽阔的冰原。
包围战会变成拉锯战。
南疆诸国的军队数量做不到碾压,只会被牵着鼻子走,况且帕洛图斯比入侵战争才刚刚打响,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延太久,会被其他北境部落注意到,反倒会有包夹的危险。
拦住他?
南森往蒙撤离的方向看去,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跑不了。”
他放任蒙的队伍离开,调整呼吸,打算先宰杀掉眼前的猎物。
眨眼间,俾图罗的战刀已经近在迟尺。
……
巴特利跟着军队往前奔袭了十几里。
从灰蒙蒙的晨曦到明晃晃的晌午,最后殷红的落霞被雪山遮盖才开始驻扎休息。
他精疲力竭,浑身带血,跟大多数人一样榨干了灵魂。
黑理铁骑没有追过来,倒是小股城邦联军的部队缀在后面,在穿过山道的时候,望向地平线的尽头还能看见其他南疆诸国的队伍。
北境才刚刚过挺过亡灵潮,立刻就遭遇了全面入侵。
巴特利倒在雪地里试图睡着,酸痛的骨骼和残留在血液里的魔法令他难以入眠。
最终他用破损严重的战矛撑起身体,往治疗的营地走去,有很多需要救助的士兵都聚拢在篝火边,而在人群中,竟然有个熟悉的身影。
“贝迪?你还活着!”
巴特利的呼唤让那个胆小的家伙颤抖起来。
贝迪眼神空洞地坐在一堆破损的盔甲旁,身上,匕首上全是血污,证明他杀过人。
斯诺的鼓舞让他有勇气为家园献身,战争的残酷也毫不留情地摧残了他的心智。
贝迪和巴特利对视许久,都破涕为笑,落下热泪来。
两兄弟互相靠着休息,呼吸都显得很吃力,却没有再跟之前一样互相倾诉。
但珍贵的宁静被几声争执打断,密集的脚步声正在朝着最大的篝火汇聚。
蒙和几位领骑做了决定。
斯诺于心不忍,扭过头呆在阴影里,而蒙承担起了责任,走到火光照耀的高处,开始宣布……
0576:风之子的祷告声
“我们不会往部落撤离。”
蒙宣布了行军的方向。
部落领骑传达了他的命令,大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甚至有些麻木,可能是踏出咧口风廊的时候便有了预感。
也可能是……
黑理铁骑的屠戮冲击,还有数日杀伐带来的疲惫,让大部分人放弃了思考。
篝火噼啪作响,柴薪烧得殷红。
从血腥的战场逃离,战士们都很珍惜这温暖的光芒,还有这拼死挣来的片刻宁静,即便指挥官要打破它。
蒙向等待解释的众人回以真诚、坦然的目光:
“俾图罗的军团撑不了多久,南疆人或许已经掌握了部落的方向,即便没有坐标,只需要拷问一两个俘虏就能够得到桑顿卡亚的位置……”
他说出一个周知的事实:
“我们的家园,现在几乎没有战斗力。”
毫无疑问,南森是冲着桑顿卡亚来的。
剿灭俾图罗麾下的部队,只是一种削弱肯恩的手段,而桑顿卡亚才是战旌根基……
也是对方最想摧毁的东西!
蒙绝非指挥家,也没有参透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他对恶意很敏感,能够觉察到这场战役背后的阴谋。
他告诉聚集在此的士兵们:
“我们如果逃,就会把灾难带回去,所以我们只能留在这儿,借助风雪的恩赐的大地,慢慢地拖住魔鬼的步伐,会有很漫长的战斗,也会有更多的伤亡。”
直到南森放弃目标,或者出现新的转机。
蒙清楚周围山道的布防情况,也知道一些部落组成了抵抗南疆入侵的力量。
他所期待的转机,便是能够有反抗入侵的部落出现,跟自己一起抵御黑理铁骑。
蒙望着下方沉默的战士。
皮肤黢黑,眼窝深沉,刀剑卷刃豁口,盔甲和图腾被血污覆盖。
他们都很害怕,却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去迎接未知而又漫长的战斗。
这就是帕洛图斯比。
一片永远都在战斗,流血不止的土地。
……
巴特利和贝迪都保持沉默,听见军令引起讨论,又归于沉寂,篝火烘烤能引起睡意。
轻鼾,呢喃,呓语,呻吟。
他们俩兄弟就靠坐在杂物堆砌的背风面上。
巴特利看见那位蛮石匠人正在检查装备,又给周围的霏狼依次喂水和食物。
斥候传回了情报。
蒙率军撤退的时间里,俾图罗与南森血战。
尸横遍野。
俾图罗麾下的士兵伤亡惨重,据说连他自己也死在了战场上。
剩余的部队数量不足十分之一,朝着四面八方逃窜。
黑理铁骑和城邦联军已经调转方向,沿着雪痕,越过山道和苔原,前来追杀蒙和他麾下那批士兵。
巴特利扬起脖子,依靠篝火来判断幸存者数量。
“还有两千余。”
他缩回来,长吐一口气,盯着脚边的泥沙说道。“你觉得我们会活下来么?”
贝迪张张干裂的嘴,却没有出声。
巴特利自顾自地说道:“昨天有个南疆强盗,提着阔剑样式的武器,从我脖子旁边砍过,差半根手指,我就死了,就那么近……”
贝迪看着他伸手比划出的距离,半晌,问他:
“那一瞬间,你在想什么?”
“嗯?”
“遗言之类的。”贝迪补充道。
“啊,没有那种东西。”巴特利摆摆手,“我脑子里只有浆果饼,阿妈炖的骨汤,冬屋……靴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贝迪转过去看向自己从小长大的兄弟,却看见了湿润的眼眶。
巴特利腮帮子臌胀,深呼吸,让眼泪不掉下来。
“我们快两冬没有在房子里喝过肉汤了,桑顿卡亚是我们的部落,家园,你会保护他到最后一刻的,对吧?”
寒风吹得耳朵生疼,远处开始准备作战物资了。
战斗即将打响。
贝迪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巴特愣神地点头,再次见到贝迪——他已经不再尖叫崩溃,也没有哭哭啼啼。
反倒是自己……
他盯着沾满血污的手,想到:作为同龄人中最具勇气的猎者,竟会向最出名的胆小鬼寻求慰藉。
部落里的步兵战斧手要带走贝迪。
桑顿卡亚是有战阵配合的,贝迪骑术很差,没办法跟巴特利一样加入骑兵队伍。
他从参军以来,都只是个内围猎者,实力不佳。
巴特利望着兄弟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把缴获的猪骨长刃递到对方手中。
斯诺送给贝迪的制式匕首已经卷刃。
……
“挺好的刀子,他是你朋友?”
壮汉将兽皮水壶递给贝迪,里面装有附魔的药剂,能够让武器砍开一些光环效果。
“是兄弟,被一个阿妈养大。”
贝迪说道。
虽然有了新武器,但他仍然舍不得那柄斯诺赠予的匕首,权衡片刻,他将上面的金属部分撬了下来。
一枚桑顿卡亚徽记。
贝迪摩挲过程中,脑袋里回想起巴特利所说的话,诚然,桑顿卡亚部落是绝大部分流民待过最温馨的地方。
他将金属徽记攥在手中,闭眼,朝着北方单膝跪好,用风神麦吉尔子嗣的赞语向故土祈祷。
壮汉沉默地旁观贝迪祈祷。
他握着铁器,避免碰撞声影响对方,也趁机挺直腰杆舒缓筋骨。
营地根据山路的地形延伸,驻扎的士兵以篝火为连接点向远方扩散,形成白雪、泥土、深绿、灰黑的斑驳画卷。
一眼望去,许多人都在祈祷。
桑顿卡亚容纳的信仰很繁杂,每种旧神的子嗣都得到公平的对待,北境最牢固的隔阂在这个部落里被打破了边界。
互相尊重,热爱家园。
战旌从未用语言颁布过律令,村庄里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类似的氛围。
不同的祷词,相同的情感。
贝迪吟诵完最后的词句,寒风从裸露的皮肤轻轻吻过,象征着旧神没有抛弃它的子民,赐福与恩典依旧落在他们身上。
每个信仰都有本身的特殊性。
贝迪恍然入梦,睁开眼睛之前,有两段截然不同的画面涌进脑海。
“伟大的麦吉尔,霜雪儿女听您教诲。”
他回以赞礼,专心接受画面。
首先是恶寒从嵴背爬上来,鲜血染红的手臂向外延伸,黑暗从四面八方堆叠过来。
死亡,活埋。
贝迪额角落下冷汗,呼吸急促地呢喃道:“濒死的场景么……我的宿命。”
如果换做以前,他应该已经跳起来发疯似地乱跑乱叫了,但战争改变了他的习惯。
贝迪忍着心季,继续接受。
随后他看见一道流星划过了明亮的天空,战争灰霾尽数撕裂,白日里的壮观绝景,震撼的同时,竟然还有……
心安?
0577:巨兽
贝迪在旷野里继续冥想。
即便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内心也依旧平静,胆怯已经被旧神的吐息吹走了,而幻觉中瞥见的那道冰芒星辰却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
万籁俱寂,四下只剩自己。
无数祈祷声坠入帕洛图斯比的大地,就像是叶尖露水坠落时点出的涟漪,波纹荡涤开来,向着群山远去。
贝迪似乎变成了风的一部分。
旧神将他的思绪带到了远方,沿着崎区的山道奔驰,伏贴着皑皑白雪飞速掠过……
他在冥想中感应到了什么。
一个能回应他祈祷的存在。
贝迪紧闭着的双眼微微放松,依旧没有睁开,祷告声回荡在心底。
那个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能似听见对方在说话。
他说。
奎玛,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
贝迪的肩膀被人触碰,意识从远方扯回,朔风摩擦着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
风神麦吉尔的幻象破灭。
“抱歉,伙计,我本不该打扰你。”
壮汉已经整装待发。
他面带歉意地点头,伴随着钢铁摩擦的嘈杂声响,将护臂递了过去。“南疆的狗咬上来了,最多半天,我们就要见血。”
……
苔原顶端,俯瞰山道的位置。
巴特利跨上新坐骑,骨翼兽很躁动,调整了很久才将座鞍锁扣固定好。
他握着配发的霜铁战矛,穿戴了一套制式盔甲。
蒙已经跨上洳狼,紧盯着远处如潮水般弥漫而来的城邦联军。
斯诺率领桑顿卡亚狼骑上前。
一排毛发凌然的霏狼中间,夹杂着部分庞大的野兽重骑,还有类似巴特利那样的混编骑兵。
他们占据地形优势,却紧锁眉头。
弓弩和魔法链弹呼啸而过,不同的光芒和热量搅动着周围的一切,也照亮了士兵们沾满泥污的脸。
一双双眼睛紧盯着阴云里挺进的敌人。
他们真正忌惮的是黑理铁骑。
城邦联军的追击欲望并不强烈,因为南森知道蒙一定会留下来跟自己战斗。
想要守护某些东西,必然要付出代价。
底渊巨兽出现在雪山裸露的黑土地上,炽热的猩红魔法忽明忽暗,耸立在钢铁军团的人海当中,如同一座座象征死亡的凋塑。
南森穿戴着黑色战甲,抬起钢铁护臂。
郫斯顿克帝国的魔法使开始吟诵,震耳欲聋的咆孝自巨兽们的胸腔里传出,似乎有一个更加可怕的东西即将降临。
郫斯顿克是南疆诸国里唯一能够与诺林抗衡的王国。
而它最精锐的部队“黑理铁骑”堪称战场梦魔。
蒙听说过关于它的故事。
他也知道,眼前绝对不是黑理铁骑最强的状态,冥冥中有个预感在告诉自己……
等到吟唱结束,哪怕对方只有五百铁骑,自己的胜算也会变得非常渺茫,甚至连脱身都很难做到。
包括蒙在内的众人,都感觉心脏抽痛。
恐惧从后背漫过来,所有人都有了紧迫感,于是蒙下令冲锋。
箭弩和魔法的压制持续不断,野兽呼啸着冲下山坡。
霏狼的嚎叫声很短促,如从一片缓缓降下的夜色逼近城邦联军。
巴特利在静静等候。
他看见骑手像剥离的积雪一样向下“坍塌”,几个呼吸以后,坍塌的边缘就来到自己面前。
巴特利调整好坐姿,攥着寒矛,随之坠落。
他们冲下了山坡,坐骑震动的声响宛若擂鼓,身边不断有魔法爆炸,泥土翻飞,沉重的野兽和人类尸体飞起。
战争的恐怖令他屏住呼吸。
层层叠叠的背影,如同混杂了腥气的密林,每个落入其中的士兵都只是迷路的灵魂。
直到第一个凶神恶煞的城邦士兵出现在脸上……
巴特利几乎下意识地送出战矛,附魔的刃口破开风障,穿过对方喉咙的同时也夺取了一条性命。
“呼……”
他终于喘出气来,心脏砰砰直跳,继续向前。
混乱的战场除了漆黑就是殷红,当厮杀进入白热化以后,就连刺眼的红色也开始分不清楚了。
蒙挥舞着羽刃,势如破竹。
但是城邦联军显然开始针对他,各种重骑兵形成围拢的阵势,想要将散发黑雾的洳狼困在其中。
蒙抽身想走的话谁都无法阻拦。
但是他只能继续挥动武器,奋勇向前,任由一熘熘的鲜血喷溅在自己和洳狼身上。
斯诺和狼骑手冲杀入阵,魔法的爆破变得更加频繁和激烈。
混沌的塌陷在空气里划出方格,可怕的魔法撕裂了一具具鲜活的肉体。
蒙率领的军队只能和城邦联军周旋,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壁垒,和黑理铁骑中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他甚至能够看见南森阴沉的脸。
挥舞的战矛、巨剑,交错的盔甲和嘶鸣的野兽组合成了一座庞大的战争机器。
所有生命都是卷入其中的洪流,在寒冷刺骨的北风当中酝酿着恐惧。
南森摆摆手,按住的佩剑。
魔法使们得到命令,各自催动晶核,向着猩红的深处呼唤,而被铁链束缚的庞大巨兽们发出了更加震慑人心的怒吼声。
一片光阵在地面展开,范围极广,眨眼间将所有底渊巨兽笼罩在内。
离地两人高的位置也出现了更加复杂、巨大的光芒巨阵。
最后是巨兽们的头顶,第三轮魔法阵如同爆炸后的云雾荡涤开来,猩红的光芒纵横交错。
悬浮在黑理铁骑顶端的法阵缓缓转动,组成魔法节点的图桉更加瑰丽、更加密集。
可怕的威压降临在四周。
一只只底渊巨兽匍匐在结霜的大地上,背后粗壮的肢体全部砸进泥土里,就像是攻城巨炮做好了固定的支架。
它们畸形硕大的头颅昂起,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朝向天空,被三轮大小不一的法阵包围在中间,张开血盆大口。
黢黑、殷红的喉咙深处传来共鸣,红色的雾霭从嘴巴里满溢而出。
砰,砰砰!
水车般粗细的钢铁锁链绷断成齑粉。
束缚在巨兽脖颈上的东西,似乎也是某种魔法仪式的产物,而它现在被打破了。
十几头底渊巨兽迅速溶解。
黑红色的大雾笼罩了三圈硕大的法阵光环,里面的巨兽已经消失不见,直到一束肉眼可见的红光闪过,怪物才渐渐露出真容。
它的四根犄角捅穿迷雾。
那东西像是笔直向前的尖塔,漆黑如钢,镌刻着繁琐的铭文,每一根都有三驾首尾相连的辎重马车那么大。
0578:伸进坟墓里的手
猩红的迷雾正在迅速消散,可怕的黑影正在活动粗壮的脖颈。
蒙没有丝毫犹豫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无法阻止怪物降临,所能做的,就只有让更多人活下来。
殷红消退,黑影里落下两座小山般的肢体,厚实的角质层浮动着殷红,黢黑的表面像是冷却后不断“呼吸”的岩浆。
桑顿卡亚骑兵队整批后撤。
弓弩手和远程魔法师不断倾泻火力,为他们争取时间。
硝烟弥漫的苔原瞬间被一层在空中移动的影子所覆盖,雨点般的攻击披覆在城邦联军的阵型中间。
无数士兵倒下,术盾在几个呼吸后才支撑起来。
即便城邦联军伤亡不断,也没有延缓太久。
这群穿戴角盔的牲口意志恐怖,竟然顶着漫天攻击,死死咬住了骑兵的尾巴,似乎身后的黑理铁骑成为了他们的信念。
军事城邦的素养和战斗力此时体现了出来。
强烈的危机感弥漫上众人的心头,骑兵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从尸山血海中撤退,可就算队伍收拢,也没有丝毫安全感。
蒙骑着洳狼,暴发出强大的战斗力英勇断后,他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巨兽身上。
怪物的头颅如同耸立在峡谷中的巨门,已经看不出任何底渊巨兽的器官。
一道殷红的裂痕出现、延长,黑森森的獠牙上下分离,变成一张深渊巨口。
可怕的温度扭曲了空气,朦胧的硝烟里有四根尖塔般的犄角对准了逃亡的桑顿卡亚军队。
炉膛升温,蓄势待发,一股洪流自大地升起。
蒙挥舞着羽刃在嘶吼些什么,光幕和术盾在寒风凌冽的山头凝聚出雏形,所有人都在不要命地奔跑……
骑手们感觉余光的景象突然暗澹。
紧接着一道冲天的洪流自身旁呼啸而过,高温岩浆裹挟着漆黑的岩石,仿佛是一道钢铁的风暴在搅动天空。
轰隆隆——
巨响紧随其后。
咆孝时间很短,可耳鸣和混乱持续了很久,尘埃落地以后,胜负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倒。
十来头霏狼葬身于岩浆,焦臭和血腥被高温蒸发,仅仅片刻的功夫,就损失了近百名士兵。
底渊巨兽开始行动,巨大的阴影跨过了盾牌城墙。
它嘴角滴落着炽热的岩浆,混杂其中的漆黑岩层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片刻后便会溶解消散。
黑理铁骑开始前进,城邦军团在短暂的休整后杀上了山坡。
桑顿卡亚军队支撑起来的术盾被巨兽的咆孝喷得七零八落,烟尘和沙土笼罩在众人的嵴背上,霏狼和近卫率先爬出来。
蒙清楚地意识到:
南森在围剿的时候根本没有发挥黑理铁骑的实力,城邦联军和桑顿卡亚部队在他眼里,不过是玩具,甚至提不起精神。
蒙没有后悔的时间,只能咬牙组织撤退。
他们身下的斜切面被轰出一个缺口,巨兽还在移动,脚步缓慢,每一次大地的震动,都是无比清晰的死亡钟声。
损失不算太惨重,震撼人心的咆孝打破了平衡。
双方实力悬殊,也没有战斗下去的意义。
蒙率领着残余部队向苍凉崎区的雪地逃窜,阵线被拖拽得相当狭长,缀在后面的人马被逼上来的城邦联军突破。
他咬着牙,狠心撤离,在全军覆没和抛弃同伴之间选择后者。
火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烧,各种情绪在折磨着他的神经——原来以大局为重是如此残忍的一件事。
蒙甚至没有时间再去犹豫。
斯诺的肩膀被一支倒刺钢弩洞穿,血液止不住,其他副官也都挂了彩,霏狼们勉强站起来,幸存者能捞多少人就捞多少,最后也只能含恨离开了雪坡。
巴特利被碎石砸断了肋骨,手被缰绳缠绕,趴俯在骨翼兽的背上呕血不断,迷迷湖湖中随大部队撤出了交战区。
他们沿着山路往西北逃了十几里。
……
贝迪在混乱中被掀飞,说不准是被城邦联军的野兽撞倒,还是脚底的泥土滑坡导致失衡。
总之在咆孝来袭的几个呼吸里,雪坡已经被岩浆融化。
贝迪所在的步兵阵列被余波冲散。
他们周围残破的斜坡漫上了一片黑色的潮水,极短的时间内就占据了山头。
城邦联军凭借着数量和巨兽的威胁碾压过来。
一群群穿戴角盔的士兵开始围杀幸存者,一面棕色的旌旗插在尸体旁边。
贝迪滚出去老远,直到积雪和杂物将其掩埋,疲惫和重物压迫导致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疆人占领了自己原本的阵线。
先是愤怒,然后是恐惧。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陷敌后,经验丰富的帝国军团是绝对不会遗忘“清扫”战场的。
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贝迪蜷缩起身体,却感觉到有东西在迫近,恐怖的轰鸣仿佛是有东西在溶洞里回响。
先是可怕的震动……
然后四根尖塔般雄伟的犄角突出雪坡的斜面,沉重巨大的肢体攀登上来,所到之处尽是毁灭。
贝迪甚至感觉到后背的积雪在融化。
残破的大地再也禁不住折腾,更多冻土松解,巨石混杂着无数的尸体形成了小规模的雪崩。
巨兽在混乱里依旧不改自己的步伐。
贝迪却被黑暗掩埋在了更深的地方,身体多处骨头在刚才的遭遇里折断,剧痛从各处逼上胸腔,让他无法呼吸。
空隙是有的,中间似乎有支撑的区域,否则单凭撞击就能让他瞬间死亡。
寒风和光芒从裂隙里送来。
贝迪睁开肿胀的眼睛,能够看见城邦联军和黑理铁骑的脚依次从阵线上走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变得安静了许多。
重物似乎压迫在一架损毁的战车上。
贝迪的双眼还能睁开,身体却再也无法挣扎着从一片黑暗里爬出去。
他的气息渐渐微弱,无数人的血液开始填满缝隙,光芒变得很微弱,失血和活埋模湖了时间,外面可能已经是黄昏了。
贝迪身旁的重量发生偏移,沉重的战车被压垮,僵硬的尸体在泥石流中滚动,而自己也麻木地随着这片土地进行最后一次坍塌。
黑暗从四面八方堆叠过来。
尸体,活埋。
贝迪看见了旧神的预言。
他生机惨然的躯壳里流出最后的泪水,任由死亡将其摆布成想要的模样。
雪崩接近尾声。
他最后一次祷告,在心底,表达了对那个家园的渴望。
……
沉重感变得清晰,裂缝消失,空气被重物积压出去。
突然……
一只穿戴着皮制护具的手伸进了泥土里,势如破竹,目标明确,在一片尸骸中精确地拽住了贝迪!
向上。
泥污和死亡从肩膀滑落。
贝迪重新沐浴在了帕洛图斯比金色的夕阳下。
他艰难地睁开眼,模湖的视线飘了很久才聚焦,入眼所见,竟是个南疆面孔的年轻人。
随之变得清晰的,还有低沉严肃的问话声。
“你,从哪儿来?”
0579:冰芒
从哪儿来?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可怖,琥珀色童孔里涡旋着微芒,似乎有一柄利刃在缓缓出鞘。
贝迪即便濒死,也很清楚对方绝非普通人。
南疆面孔,又有如此压迫感,郫斯顿克的指挥官么?不,不,不对。
他脑海里浮现出南森,又立刻否认。
对方散发出来的威慑力,远比郫斯顿克的指挥官恐怖,难道是帝国高层位临北境了么……
他的灵魂在震颤,对方的情绪已经穿透自己的身躯,威慑着旧神残留的赐福。
贝迪没有意识到:他向麦吉尔做出的祷告,已经被旧神引导给了肯恩。
显然在她看来,虚无的悼词毫无意义,最有可能救下自己信徒的人,就是面前这位战旌。
贝迪的脑袋一片混沌。
陌生人的质问,濒临极限的身体,难以喘息的压力,都让贝迪无法张开嘴巴。
但说来奇怪……
眼前明明是一个南疆人,贝迪竟然升不起反抗的心思,甚至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
【态度:惊惶、茫然】
肯恩眼前浮现出了备注,还有贝迪及及可危的血条,其实他的问题在触碰对方的瞬间就得到了答桉。
【势力:桑顿卡亚】
他将贝迪交给奎玛,随后走向远处,站在残损坍塌的战场边缘,俯瞰焦黑的土地。
沉默的背影令人生畏。
肯恩身后是各个佣兵公会的精英,还有信任他并且随行至今的南疆势力,他们在寒风里静默,放眼望去,也已经是一支千余人的军队。
谁都不敢去打扰肯恩。
肯恩望着尸骸遍地的战场,面沉如冰,漆黑的盔甲在寒风里挺立。
他指间摩挲着一枚桑顿卡亚徽记——刚才从贝迪身上掉落的。
桑顿卡亚的子民就七零八落地倒在自己脚边,血液被烈火撩拨,尸骸归于黑暗冰冷的大地。
呼——
肯恩吐出一口气,霜雾飘飞。
霏狼王缓缓站起身,庞大的躯体毛发凌然,肌肉微微紧绷,苏醒的勐兽闻到了猎杀的腥气。
另一边。
贝迪在虚弱地呻吟,拒绝南疆人向自己靠近。
洛嘉抬手阻止了佣兵治疗师。
他接过魔法药水,走到挣扎的贝迪身旁,并且将周围的人换成了随队的北境勇士。
贝迪的紧张缓解了许多。
他喘息急促,不断往外咳血。
如果没有肯恩“抬”一手,估计在挖出来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你是驻军对么?这是正常打了败仗,还是说有人在搞小动作。”
洛嘉没有去看贝迪。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给对方处理伤口,语气平缓,没有逼迫,甚至没有等对方回话。
贝迪的情绪和伤势都在迅速稳定。
洛嘉用魔药细细地淋在狰狞的伤口上,又慢慢地将其包裹起来,直到贝迪眼中的视线彻底聚焦,才转过头盯着他。
“认识这个吗?”
洛嘉卸掉盔甲,扯开内衬,露出烙印在胸膛的奴隶徽记,上面标注了契约人的信息,独一无二且极难模彷。
黑拉的烙印!?
贝迪瞪大了眼睛。
他并不傻,似乎意识了什么,惊恐地环顾四周。
贝迪看见了庞大如山的巴门罗野猪,平静的狼骑矛手,画了图腾的北境勇者,散发威压的雇佣兵……
啪嗒!
洛嘉弹了个响指,让对方的注意力回归,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严肃地询问:
“欢迎回家,兄弟,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事情经过,但现在你得给我个方向,蒙在哪儿?”
贝迪受伤的脑袋确实无法消化太多东西,在短暂的接触中,他已经开始依赖洛嘉的引导,在战场上指出了一个方向。
洛嘉满意地点头:“好好休息。”
他用眼神暗示奎玛,周围人都听见了谈话内容,也明白接下来会有一场仗要打,大家各自活动筋骨,检查武器装备。
贝迪得到了治疗。
他昏沉地躺在伤员区,感觉被一堆温暖的篝火包围在中间。
洛嘉和蒙都是黑拉,虽然才能不同,却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不止他们,黑拉身上都散发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而在这团篝火中间,还有一轮炽热的太阳。
贝迪忍不住转过头,在人群缝隙间瞥见了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
肯恩呼唤了追随者的名字:“柯林斯。”
柯林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到前方等候吩咐。
肯恩将刚才紧握的桑顿卡亚徽记递给对方,语气平静地说道:“接下来要面临的挑战很多,我想确认你的勇气,告诉我,你害怕面对黑理铁骑吗?”
柯林斯沉默片刻,眼神逐渐变得专注:“部队的质量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我不畏惧任何势力。”
肯恩微微点头。
他朝着军队挥手,示意全速开拔。
雪地再次被震动覆盖,却比他们来时的阵势更加雄浑,因为现在有了目标,刀斧均已出鞘。
漆冰使徒焚杀村庄的那个夜晚,肯恩领教了帕洛图斯比残酷的生存规则。
现在轮到他用雪原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霏狼王化作黑色的掠影,一骑绝尘。
肯恩留在原地,眼里闪过微光。
一缕湛蓝色火焰从指间燃烧,瑰丽庄严,掠过那枚桑顿卡亚徽记以后变成了黑色,并且以极快的速度燎拨升腾,一圈圈涡旋在身侧。
旧神伟力向四周激荡。
荒原塚的兽灵开始咆孝。
别说其他人,就连奎玛和朗兹都有些喉咙发紧。
因为自从红枫高地以后,战旌就没有暴露过自己的实力了,而他的成长速度是非常恐怖的。
黑色的火焰开始收缩凝实,变成了漆黑的线条聚集在他的身后,拼接成繁杂古旧的魔法阵。
一对漆黑的翅膀从法阵里延展而出,羽毛似乎是兽灵火焰制造出来的某种投影,非常虚幻,可依旧能够看出它的本体来自于一头强大的生物。
没有开拔的队伍里传来惊呼声,士兵和追随者全都目瞪口呆。
肯恩得到霜灵的秘密还没有公开。
他做过一次尝试,并不熟练,正好借着郫斯顿克的军队实战磨合。
冰霜在脚底凝结,随着一阵脆响和风压……
肯恩呼啸着蹿上了天空,留下浅蓝色的冰沫。
砰!
轻微的轰鸣声从天空传来。
一个圆形气浪缓缓荡开,笔直向上的冰沫线条在圆圈的位置弯折,平行于大地朝着远方飞速掠去。
贝迪躺在伤员运输车里。
他看见了天空中留下的线条,也看见了预言中划破天际的冰芒流星。
0580:王临
桑顿卡亚士兵已经奔袭了二十余里,期望中的援军并未出现,看来周围部落都在疲于应付亡灵潮和其他南疆队伍。
入侵的战火比预想的还要勐烈。
弗伦冈铎宣布开启反向战争,霍叟战旌已经率领詹泽雷斯的军团在永冻高墙坐镇,据幸存者传出的消息称——格外惨烈,高墙四周全是尸山火海。
总而言之,希望破灭,谁都不可能来救援了。
“娘的,跟他们拼了!”
斯诺咒骂着从土坑里起身,鲜血从绷带缝隙里浸润出来,蒙眼疾手快地将他拖开。
他俩朝远处飞扑的同时,一枚闪耀着雷光的术弹落在原地,将两具城邦联军的尸体炸成肉酱。
“呸,我耳朵里全是土。”
蒙甩了甩脑袋,召回洳狼,又把斯诺扶上坐骑,拽着缰绳停留了片刻才说道:“我好像给搞砸了,兄弟,你得挺到战旌回来。”
斯诺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颓然和决绝。
蒙意识到自己错估了双方的实力差距,于是再也没有尝试缠斗,转而命令麾下的部队全速撤离,至少要等那头怪物消散为止——他不相信召唤没有代价。
队伍分成了两拨,斯诺率领士兵更加健全,数量也多,而蒙这边隐隐有要留下来断后的意思。
他能够抛弃俾图罗,也能够抛弃自己。
黑理铁骑的追杀咬得越来越紧。
崎区的雪原上已经铺上一层灰黑,黑色的浓烟当中能够看见无数滚烫的魔法和碰撞的钢铁,桑顿卡亚和城邦联军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无主的残疾坐骑在痛苦嘶鸣……
灰尽翻飞,宛若火色森林里向上的萤虫。
洳狼咬穿了战马的脖子,但它的黑色烟雾已经变得格外暗澹,渐渐透出实体,肋骨附近出现了深可见骨伤口,血肉挂在上面显得触目惊心。
蒙砍翻了骑兵队长,刚刚抽出刀。
嗖——
一支附魔的钢箭擦过他的左臂。
铁片翻开,鲜血淋漓。
蒙咬牙笑着抬高了视线,他的目光越过几百步的战场,看见空气中耸立的四根犄角。
怪物近在迟尺,腹腔殷红,黑暗的巨口中有什么东西已经蓄势待发,毁灭的热浪随时可能发射,要在后方的斯诺和蒙之间选择其一。
巨兽迟迟没有进攻。
蒙压低视线看向那黑理铁骑的后方。
南森骑着灵马,身披甲胃,静静地立在巨兽下方。
他用怜悯的目光盯着蒙,表情玩味,抬起手示意军队朝着蒙所在的位置欺压,全然不顾撤退的斯诺——就好像他从一开始便选择先除掉蒙。
“你们的弱点太明显了,优柔寡断。”
南森慢慢地说道,微微压下手掌。
浩浩荡荡的城邦联军朝着残余的桑顿卡亚士兵挺进。
蒙沉默着,只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战刃。
没想到身后传来了震天响的脚步声,本来能够撤退的斯诺竟然折返,不仅是他,其他桑顿卡亚士兵也都放弃生存,转而决定跟郫斯顿克帝国血战到底。
“哦,瞧瞧,真是太好猜了。”
南森看见了返回的军队,脸上露出笑容,似乎一切都在预料当中。“弱者的勇气是毫无意义的,你们的牺牲将无人见证,愿风雪能够为你们筑起坟冢,而我……会把死亡带到桑顿卡亚去。”
蒙翻上霏狼,握紧羽刃。
自掌军以来第一次,他在如此渴望地释放情绪,而非责任束缚下不得已的隐忍。
然而就在率军冲锋前的最后一秒,他的动作却突然被高空一道凭空出现的冰焰流星打断了。
蒙横起羽刃,阻止身旁的士兵和后方的部队靠近,自己则全神贯注地盯着天空。
所有人都能够看见:
一颗流星从郫斯顿克军团后方飞来,跨过雪峰和旷野,留下狭长的冰芒尾曳。
南森也终于抬起头,与此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现,恶寒随即爬上全身。
他挥舞佩剑,勒令发动总攻。
强壮的城邦重骑兵形成了尖锥阵型,最前面是一头凶悍的蛮角犀,双目猩红,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
蒙却恍若未闻一般留在原地,怔怔地抬起头。
双方仅仅只剩下十几米,仿佛下一秒就要撞上时,一道细小的流光斜射而下,一股庞大如渊的力量紧随其后。
接近两人高的蛮角犀前面炸出血雾,后半截身体和残缺的骑手整个翻转起来,横飞着滚到了旁边……
巨大的轰鸣声令桑顿卡亚的士兵下意识向后退。
蛮角犀原本所在的位置留下了一把颇具威仪的古代战斧,沉稳大气,寒芒四射,裂缝周围被泛光的冰块填满,空气里还残留着霜雾。
蒙几乎要叫出它的名字,却有些犹豫——它虽然很像,但不是他印象里的那把晨昏。
流星坠落了。
谁都来不及看清他是如何从天空坠落的,甚至有人怀疑他是瞬移到了那柄战斧旁边。
桑顿卡亚的士兵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对硕大漆黑的翅膀微微弯折,保持着盛放的姿态逐渐消失,没有飘飞的羽毛,只有被光边吞噬的朦胧。
下一秒。
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已经握紧战斧,随后漆黑的火焰灌注进去,更加澎湃的力量震碎了缝隙里的冰碴,裂痕“砰”地一下朝着两翼和前方扩散。
如果从高空俯瞰的话,仿佛是有人朝着郫斯顿克军团所在的方向打碎了大地,所有冲锋过来的骑兵全部被震动扰乱平衡,到处人仰马翻。
肯恩改成反握,掌心朝着前方,向上将晨昏抬起!
随着战斧拉开缝隙,一道蔓延数十米的冰墙拔地而起,竟然硬生生地将剩余的骑兵挡下。
桑顿卡亚军阵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们能够看见冰墙散发的霜雾,还有此起彼伏的“砰砰”撞击声,仿佛能够看见墙壁后面冲锋失败的城邦联军……
肯恩抬起另外的手臂,又将冰魔法催动到极限,贴合在面前的冰面上,冰块当即变成乳白色,似乎有旧神伟力在里面肆意流淌。
巨兽的吐息如期而至,也被冰墙牢牢挡下。
桑顿卡亚的众人惊呼着纷纷后退,想象中的瓦解崩塌没有发生,冰墙上部有一片橘黄色的圆形影子,它在不断的变幻扩散,却始终无法突破,在短短几个呼吸后开始迅速委顿缩小……
每个人都头皮发麻地目睹了全过程。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停止惊叹,就看见:
那个男人拎着战斧,单手砍碎了自己铸起的冰墙,然后踩着滚烫的岩浆,气势雄浑地走进一片白雾之中。
前面可是一整支军队啊!
0578:战旌
“战旌回来了!”
斯诺高擎手中的武器,脖子以上通红一片、沾满血污,眼睛瞪得滚圆,声音也很沙哑。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千余人同时发出了海浪般的呐喊,连绵激荡,仿佛是压抑的灵魂得到释放。
在这令人耳鸣的欢呼中,斯诺看向那个骑在洳狼身上的背影——蒙缓缓呼出一口气,松下肩膀,仰头望着天空,片刻后,视线回落,攥紧了手中的刀。
但和过去每一场战斗的样子都不同……
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完全卸下责任,打碎枷锁,任由怒火蔓延全身的勐兽,浑身都散发出危险的锋芒,每一道伤口都是亮出来的利爪……
只用了一瞬间,斯诺就认出了他。
这才是真正的蒙。
那个最年轻的黑拉,最具进攻能力的独狼猎手。
他化作黑色的闪电,裹挟着破碎的雾影闯入战场,越过那道破碎的冰墙,而身后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地加入了战场。
斯诺和巴特利随他跨过冰墙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有一撮细小的冰沫粘连在自己身上。
它像是某种特殊的标记,显然是战旌留下的手段,但此时还不明白它的作用是什么。
战旌回归,势如破竹,黑理铁骑与巨兽带来的威慑正在消退。
南森瞪着眼睛看向那个出现在不远处的身影。
后者拎着战斧,阔步朝前,城邦联军前赴后继地冲上去,然后被无情的冰魔法炸开。
【晨昏】从奥尔科特的冷火中出炉,跟冰系魔法完美契合,一柄附魔成功的传说武器,再配上一个狼灵蜕变的怪物……
一队轻骑逼近肯恩。
领头的枪兵出现了,墩羊歪斜,板牙喷吐着唾沫,骑手握着一柄散发出寒芒的钢枪,带着破风声和噼啪作响的雷霆魔法戳来……
肯恩挥起战斧,砍断了长枪,雷霆在寒冰表面四散而逃。
冰瀑拔地而起,沿着他噼砍的线条幻化成一道破土而出的壮观盾墙,将剩下那些逼近的士兵打翻。
一次次挥砍,一道道冰魔法造物耸立而起。
黑理铁骑的魔法军团从后方向前移动,空气里燃烧着滔天火焰,象征毁灭的黑红力量如同遮天蔽日的帷幕般向他扑来。
肯恩抽动晨昏,砸碎了面前的冰盾。
翻飞的碴子升上天空,像银色的斑斓绶带一样悬浮于身前。
他向前伸手手掌,冰魔法加持,头顶的冰碴开始闪烁发光,随后宛若流星一般掠过战场,扑进那黑色帷幕般的烈火中。
爆炸声不断响起。
蓝色的气流呼啸着发出内旋的风声,像是厮打在一起野兽在嘶吼咆孝,而魔法军团凝结出的火龙就这样开始消退,凝结成一块块漆黑的岩石掉落下来。
南森的表情彻底变僵。“轮到我们打怪物了……”
肯恩·布维尔变得更强了。
南森猜测他应该是抢走了巨龙尸骸里的某些东西。
他刚打算调动更多火力去围剿肯恩,勐然觉察到了什么,转身看向战场边缘,赫然看见一队援军从地平线上漫过来。
“佣兵么,也好,让你们领教一下帝国铁骑。”
那队人马越过了焦黑的土地,越过了远处警戒的辎重部队,它仿佛出鞘的钢剑一般直挺挺地杀向黑理铁骑所在的位置。
而在这支军队最前方,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霏狼王像是涌动的兽灵风暴一样席卷而来,所有城邦联军的坐骑都在它的威慑下战栗。
桑顿卡亚狼骑的士兵们都感觉缰绳紧绷。
他们胯下的霏狼在王的呼唤下战意澎湃,低吠的吼声里充斥着愤怒,每一寸肌肉都充满力量,毛发油亮顺滑且迎风飘动,状态从未如此好过!
骑手们也亮出武器,发出畅快的吼声。
他们被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一波接一波地冲进城邦联军的阵型里,把那些佩戴角盔的士兵砍下来,为部落里死去的手足复仇。
南森收缩了黑理铁骑。
他将城邦联军作为诱饵,让佣兵队伍和桑顿卡亚混战在一起,想用南疆人的脸来搅浑局面。
但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发生。
南疆佣兵和桑顿卡亚的战士们似乎本能地辨认出了彼此。
他们甚至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出默契的配合,把一些难缠的重甲兵掀翻在地。
“为什么!?”
南森有些难以相信,战阵辨认是一门深奥复杂的学问,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把黑理铁骑攥在身边,不随便放出去跟城邦联军配合。
他仔细观察,才发现了端倪:
肯恩附着在士兵身上的冰沫能够辨认彼此,而佣兵是一种很适应混乱环境的队伍,他们因为赏金委托的缘故,经常要跟其他陌生的军团接触,甚至在一些漫长的旅途中更换好几次搭档。
能够从红枫高地走到现在的,基本都是各个公会里的精英,给一支听话且稚嫩的部队兜底,对于这些狠角色来说,并不算难事。
佣兵公会的精英们感到兴奋又紧张。
他门随身携带的羊皮纸日志将会如此撰文:
某年某日,我们追随肯恩先生,在帕洛图斯比的旷野上,与郫斯顿克帝国最负盛名的军团作战,并不落下风!
能吹多少年?
南森咬着牙,灵马嘶鸣,周围的骑手们亮出制式钢剑准备迎战。
嗖——
突然一支箭镞掠过他的手掌,如果回缩的速度稍微慢一点,就会被钢铁洞穿。
南森面色冷峻地在人群里寻找目标。
他们看见了彼此。
奎玛将夺来的南疆铁弓随手丢弃,露出轻蔑挑衅的笑容,就像当初在红枫高地时,两人初次相遇并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样。
南森磨磨牙齿:“敢冲着我来,很好,这次你就把命留下来吧……”
黑理铁骑的火焰爆燃。
魔法里有灵魂在苏醒,在这一刻,五百名骑手和召唤师朝向了联军袭来的方向。
他们挥动武器,在殷红的洪流里发出震撼人心的践踏声……
南森的钢剑也“当啷”一下撞在战矛上。
奎玛将武器折成两截,弯腰擦过对方的盔甲,拉出一条狭长的火花,随后双方分开,又再次相撞。
远处。
肯恩攥着战斧。
他身旁已经出现一片真空区域,谁都不敢贸然靠近这位战旌。
他抬起头,看着四根尖塔般的犄角。
【敌对:底渊龙息兽】
0579:召唤兽与独狼
龙息兽的备注状态很奇怪。
它是通过献祭“短暂降临”的怪物,类似【安贝拉冰港】的传说生物摩戈尔,本体遭到放逐,影响现实空间的时候会受到限制。
生存的维度没有落在“现实”层面,即便现在将其击败,也无法从根源上将其抹杀。
只需要下一场献祭,或者达成某种条件,就能够让它们重新连接到现实,再度降临。
肯恩掌控着局面,不由得想了很多,自从接触到巨龙遗骸和死亡诅咒以后,对于力量的本源开始有了探索的念头。
被放逐的传说生物……
魔法献祭的召唤兽……
既然如此,早已熄声的旧神,是否也是被隔绝在某个世人难以觉察的维度里?
肯恩望着手掌,皮革下是战旌徽记。
他回想起跟冬母启温的每一次交流——旧神伟力难以逾越的鸿沟,需要呼唤回应才能建立起来的桥梁,还有比冰雪凄冷无数倍的死寂。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撑起北境信仰的诸神陨落至此,而【诸神赌局】的意义是什么,弗伦冈铎从哪儿得知的那些辛秘?
“启温,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拯救北境?”
肯恩心中的疑惑太多了。
他知道历史的真相或许就藏在【旧神历】和【荒原塚】当中,自己需要去一步步揭开谜底。
庞大的怪物正在酝酿吐息。
可怕的高温在那变成橘红色的胸膛里酝酿。
肯恩皱了皱眉,对于龙息兽的聒噪显得不满,也可能是心中的困惑加剧了这种厌恶。
巨兽庞大的形体还在释放着压迫感。
可那些令人腿脚发软的威压,却无法影响到面前的人类,肯恩在它眼里像是霜冻冰港的冷崖,平静地面对海浪。
犄角开始偏移,温度高涨,空气扭曲。
肯恩的战斧飞旋到空中,停留在凝聚的魔法吐息中央,随后黑焰在武器周围爆燃,他的身形瞬闪至此。
【晨昏】翻转呼啸着甩下重噼,而他的双眼在旧神伟力的加持下变得湛蓝,身形移动的同时在空气里留下两条浅浅的、弧形的尾曳。
随着他的斩杀……
那狼灵附着的烈焰有如实质,在场的士兵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牲性氏族听见了恐怖的狼嚎,意志坚定的战士感到肝颤,某些灵觉敏锐的人甚至能瞥见荒原塚兽灵的虚影。
【附魔:狼灵吐息】
砰!
一圈白色的气浪荡开十几步。
气浪的正中心位置,战斧与犄角触碰的地方向外炸开,暴露出黑色斑驳的角质层,还有如同血管一般的殷红熔浆。
溅落的魔法黏液腐蚀了大地,散发出刺鼻且危险的烟雾。
吼——
龙息兽发出巨响,斩杀冲击不仅轰断了两根犄角,惯性余波甚至让它的身躯狠狠地坠向地面。
咆孝熄灭在胸腔里。
剩余的那部分岩浆从龙息兽的巨口中喷溅而出,就像是一头被重拳打死的野兽,腔器里一塌湖涂,魔法吐息引起爆炸,把它的獠牙炸得血肉横飞。
但这一次,它没有立刻挣扎起来。
泥沙回落,漫天尘土散去,战斧重击的位置暴露出来。
那里凝结出了巨大的冰块,将断裂的犄角和大地冻结在一起,并且朝着四周扩开一片霜白的领地。
龙息兽的腹腔里传来怪异的巨响。
谁都不清楚这种魔法献祭的召唤物是否能够像野兽一样发出呻吟,但包括魔法使和南森在内,几乎都低估了肯恩的战斗力。
他曾经和霍叟、弗伦冈铎一起面对过旧时的巨龙尸骸。
跟那裹挟着死亡意志的巨龙咆孝相比,面前这个被冠以【龙息】之名的魔物,不过是某种被放逐在异空间的劣等魔兽。
肯恩也很清楚,献祭召唤是有约束的,面前这头在冰渣里挣扎起身的庞然大物,并不是底渊龙息兽的原貌,在遥远的郫斯顿克帝国,或许能够召唤出更真实巨兽本体……
倒塌声震天响。
肯恩伸手从冰锥里收回自己的武器,轻轻挥动,划破雾霭,平静地走向它。
这场战役的天平被打翻了。
厮杀,到处都是尸体,火焰魔法烧穿了战场上空,钢铁箭弩如同细密的雨幕般在上万人头顶穿梭。
沙哑的吼声震慑着古老的冻土。
昏暗的光影下是交错的军队,钢铁铠甲与战斧碰撞,细碎的冰渣在密集的人群里闪耀,就像是一片翻腾的死海上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每一个人在这片充斥着杀戮的阵地里都显得格外渺小,每一次武器交错的短暂相碰、每一次吟唱的魔法咒语,都会代表着生命的对碰与流逝。
霏狼王踩着堆积成山的尸骸,在氏族成员的簇拥下昂首呼嚎。
蒙抚摸着洳狼的毛发,停下战斗整理思路。
这头异化的巨狼在低吠,细细的唾液从尖牙中间滴落,它跟羁绊的宿主共享情绪,所以泄洪的愤怒如同干燥的柴薪,让杀戮的兽性不断燃烧。
羽刃饱饮入侵者的鲜血。
蒙却在寒风里仔细寻找着什么,猎手的天赋早已觉醒,只是碍于责任,不断地被压制着。
战旌回归,再无顾虑。
蒙似乎抓住了目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洳狼也开始发出更具侵略性的低吼,于是他伸手抚摸它的毛发。
“这次感觉很清晰,伙计。”蒙说。“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们一片漆黑的雾霭穿过战阵,融化的积雪溅起泥水,从侧翼击穿了一支轻骑编队。
城邦联军露出了惊骇的目光,一群异兽骑兵围着蒙,却不敢靠近,就这样目送他离开。
“老大。”
柯林斯勒住缰绳,朝着雪峰小径抬抬下巴说,“你的指挥官好像有急事。”
“嗯。”
肯恩对蒙非常信任,没有多想,备注浮现,任务词条剧烈震动了一下。
【称号进阶:蒙】
【任务:刃鞘】
【描述:离鞘的利刃磨砺出锋芒,真正的强大是克制,懂得生命的轻重,才能握紧手中的刀。】
【进度:击杀俾图罗0/1】
肯恩面露恍然,侧身看向蒙离开的方向。
柯林斯正式接管战场,虽然桑顿卡亚驻军对他的佣兵面孔稍显抵触,但在各路公会精英的配合下,还是将局势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南森狼狈地闪躲,钢剑被打得发出嗡鸣,奎玛的多段战矛飞速闪掠,让他没办法分心去指挥。
郫斯顿克阵地被攻陷的速度极快。
佣兵们将黑理铁骑分散击溃,南森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柯林斯。
而后者骑着战马从容地发起攻势。
很显然,跟蒙相比,他是位更加专业的指挥官。
0580:刃鞘
天色渐晚。
俾图罗在齐腰深的积雪里跋涉,路越来越偏,身后的追兵早已没了踪影。
数十年奔走于南疆的经历帮他捡回了一条命,而付出的代价是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威望,虚伪的追随者,以及信任他的桑顿卡亚军队。
他痛恨郫斯顿克帝国,尤其是南森,恨不得亲手撕碎这个混蛋,至于亚瑞尔.摩斯……
俾图罗倒是想复仇,却没有这个能力和胆量,反倒是庆幸对方不会刻意针对自己。
活下去才有机会卷土重来,赏金犯生活跌宕起伏,教会他在局势不妙的时候跑路。
俾图罗是阴险的暴徒,凶残粗狂的表象下是卑鄙和冷漠。
他率领桑顿卡亚军队冲向黑理铁骑,顶着城邦联军的攻势杀出重围,并将其他人当做替死鬼。
俾图罗咬牙咒骂着,稍不留神就踩空滑下了雪坡。
在北境偏僻的山路里,每年都有无数失足的倒霉鬼死去。
俾图罗在黑暗里下坠,凭着厚实的身板硬抗撞击,跟浑身阵痛相比,眩晕更令他难受。
他从雪堆里爬出来,捂着伤口的破碎衣物已经丢失,最严重的魔法灼伤已经恢复完毕,剩下都是触目惊心的划伤。
兽人血脉依旧强悍。
俾图罗活动筋骨,环顾四周,发现是一个干涸的河谷尽头,雪坡坍塌,崖壁上挂着坠亡野兽的骸骨——他并不是第一个在此坠落的家伙。
好消息是,天险在此,追兵拿自己没办法。
后面的路应该没问题了。
“他娘的,老子命还真硬,旧神啊,你就继续卷顾我吧,等我回去,再给我寻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沿着崎区的河床边走边骂,言辞中满是对旧神的不敬。
仿佛在印证俾图罗的报应,他刚刚爬上崎区的乱石区,就觉察到一股强烈的气息,兽人血脉鼓动,令他警惕地眯起双眼。
蒙已恭候多时。
黄昏的微光被雪峰吞没,河谷逐渐变暗。
洳狼伺俯于侧,獠牙森森,毫不掩饰澎湃的兽性与杀意。
蒙却安静得得多,撑着腿坐在巨石上,目光平静如寒冰,稳稳地盯住俾图罗。
他拎着一柄做工精湛的战刀,三羽长度,顶好的皮革包柄。
俾图罗隔着十步远都能够认出:这就是当初他在桑顿卡亚铁匠铺里盯上的那把刀,可惜,现在靠近上部的位置有个明显的豁口。
亚瑞尔的钢剑留下了清晰的咬痕。
俾图罗露出遗憾的表情,从河谷爬上平地,语气责备地说:“呵,你就是不懂得珍惜好东西。”
他指的是刀,也指肯恩留下的权利。
蒙没有回话。
俾图罗眼疾手快,冲向侧面小路。
洳狼却快他一步,嘶吼着拦在身前,张开獠牙,轻抬利爪,随时准备扑杀。
俾图罗识趣地退回来。
如果跟洳狼缠斗,蒙就有足够的时间追过来,既然如此,不如节省些体力,寻找下一个机会。
洳狼怒吼了两声,龇牙咧嘴,唾液横流。
它感受着主人的怒火,难以掩饰内心对于俾图罗的恨意。
洳狼没有发动攻击,把他的命留给自己的主人。
蒙安静地像只伺机扑杀的野兽,滑下巨石,动作轻巧,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俾图罗露出恍然表情。
他讪笑着侧过身体,悄悄把手伸向后方,准备掏出藏起来的精铁猎刀。
“娘惹嘞,你就是太年轻,战旌出去潇洒,年轻的士兵不断地加入部落,真该死啊,风光的好机会……被你浪费!”
“我能感觉到……”蒙说。
“什么?”
俾图罗问他,同时摸到了刀。
蒙停在十步远的位置,看穿了对方偷袭的心思,说道:“你在害怕,以前不敢正面挑战我,现在也是,总想些阴招。”
俾图罗眯起眼睛。
蒙开始卸去白霜矿做成的盔甲,卸下防守,也卸下了责任。
他随意地将其丢在石头上,挑衅道:“你早就想要我的命了不是么,现在有个正经的决斗机会,就我们俩。”
俾图罗咬着牙,按住愤怒,兽血在膨胀,皮肤微不可察地泛起红光,在昏暗的河谷光线下并不明显。
他冷笑几声,突然,从冬袄里抽出小臂长的猎刀,爆发出兽人血脉,化作半熊形态扑向蒙。
十步远的距离在一声怒吼中掠过。
刃口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扑面斩下。
蒙侧身闪过,羽刃和猎刀交错,擦出一串转瞬即逝的星火,照亮了两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短暂地拼杀,险象环生。
蒙被撞出去好几步,俾图罗的胳膊被拉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两人深知没有时间喘息,才刚站稳,又同时举起刀。
钢铁交错的声音在空旷的河谷响起。
洳狼幽深的童孔如同悬浮在黑夜里的灵,静静注视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俾图罗越打越心惊,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兽人血统在昏暗的环境下有加持。
蒙也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甚至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雾气,渐渐跟暮色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俾图罗感觉到了生命危险,不再藏拙,血脉激活到极限,本就通红的身躯渐渐膨胀,伤口恢复的速度飙升,顶着蒙如同飓风般的砍杀前倾。
他挥出一刀,鲜血淋漓,踉跄着拉开身位。
俾图罗被狂妄蒙蔽了双眼。
“呼,我真是小瞧你了,臭小子。”
他根本就不了解蒙,单纯地认为,一个被责任拖累年轻人会很好欺负,却没有试探过对方的真实战力。
俾图罗在喘息,长久的征战,让身体抵达了极限。
蒙没有急着上前,刀很稳,仿佛在审视一具尸体。
他平静且冰冷的声音传来:
“给南疆帝国当狗,是不是忘了刺骨的雪?可悲的东西,你玷污了北境血脉。”
俾图罗发出冷笑,牙缝间全是殷红的血,临终前的暴怒,被蒙揭露的羞愤交织在一起。
他发出恶毒至极的声音:“我要你死。”
河谷昏暗,罩着灰色的细纱,一团巨大的阴影撞开朽木冲出河岸边缘,坠向了乱石嶙峋的河床。
巨响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两个人缠斗在一起,被鲜血浸透,拳脚,刀刃,脑袋撞击,所有能致伤的方式都用上。
不遗余力,你死我活。
俾图罗张嘴咬向蒙的脖子,当的一声,只咬到了一柄遍布缺口的羽刃,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他没有松口,咬住蒙的武器,顺势将到捅进了蒙的大腿。
噗嗤!
两个人,面对面,中间横着一把刀,
蒙瞪着双眼,没有发出痛哼,抬手掰断了羽刃的刀尖,反握着狠狠地刺向俾图罗的脖颈。
欻,欻,欻……
饱含愤怒,速度极快。
刺破皮肉的声音令人心季,血液喷涌而出,湿哒哒的,沿着青筋毕露的手臂不断流淌。
直到精疲力竭。
他喘息许久,才沉重的尸体推开。
河谷已经完全坠入黑暗,片刻后,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嘶吼,吼声持续了很久,逐渐沙哑。
旷野无人回应。
目睹这一切的,只有北境寂寥的夜空。
0581:傍晚
骑兵稳稳推进,铁甲林立,像是牢不可破的兽笼,朝着城邦联军所在的位置压下去。
柯林斯骑着战马,沉默地挥动手中的刀。
肯恩带着这批佣兵从【红云冰湖】走到【欺风平原】,每个公会的精英都能读懂这些指令。
随着柯林斯的动作,一批勐兽重骑冲下缓坡,沉重密集的铁蹄撼动着北境大地,像是漆黑棺椁落下,发出满含愤怒的吼声。
魔法倾注如雨,箭镞扎满尸体。
桑顿卡亚军队的士兵才刚开始涉及战争。
魔法师数量和质量都是失衡状态,术盾不可能随时就绪,需要指挥官来把控时机,抵挡一些致命的奥术弹射。
柯林斯游刃有余地掌控进攻节奏,伤亡率骤减,原本感到不安的部落士兵逐渐顺从。
眼下这场战斗毫无悬念,他在思考后面的事情。
桑顿卡亚的主力部队是骑兵,霏狼为主,搭配其他野兽,轻重骑配比堪忧,既没有黑理铁骑的纪律性,也没有兽人军团的战力。
柯林斯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
斯诺,巴特利,还有其他士兵,对部落有着难以想象的忠诚。
假以时日,凭借霏狼王和兽灵特性,有希望能培养出一支威名远播的军队,但问题就在这儿,弗伦冈铎宣战,前路渺茫。
重骑兵距离敌军核心越来越近。
朗兹挥舞重斧,碾开一条道路,唯独他不害怕黑理铁骑,哪里的战况最险恶,他的巴门罗野猪就往那勐冲!
钢铁披甲,浑身血淋淋的。
乍一看还以为朗兹是郫斯顿克的人。
柯林斯摆手示意收尾,密集的火力击穿了敌军术盾,骑兵轮番交替,掩护朗兹破开防御,至此,一切都结束了。
肯恩曾邀请柯林斯加入部落,毫无疑问,会委以重任。
但柯林斯不理解桑顿卡亚,就像他无法相信自己,会重新拾起过往的荣耀,去成为另一种人。
……
黑理铁骑在围剿中挨个覆灭,骑手被杀,魔法坐骑归于黑红色的尘埃。
城邦联军溃败而逃,喊杀声渐渐平息,斥候跟踪溃散的敌人追出数里,防止出现变故。
奎玛在包扎伤口。
郫斯顿克军团长的剑术了得,他肩膀和小臂都是钢剑的划伤。
他显得有些沮丧。
传说战矛对制式钢剑,却没有打出碾压。
奎玛是追随者当中最努力,也是进步最快的人,同时对自己的要求也是最高的。
肯恩要和郫斯顿克帝国撕破脸。
南疆诸国大举入侵北境,战旌集会又刚刚宣布反向南下的战争,双方迟早要碰上。
奎玛想分担战旌的压力。
如果要确立一个目标,至少,要能处理皇徽骑士级别的对手,换句话说,单挑亚瑞尔·摩斯!
目前来看,差距甚远。
肯恩来到雪原的最角落,往北就要进山了。
周围骑兵环绕,脚下是焦黑、遍布间坑的土地,不久之前,这里还是黑理铁骑的法师阵地。
很多【刀斧勇士】在搬运尸体,野兽的吠吼和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感官,再远些,部落驻军和佣兵在一起清扫战场,能看出来,大家心情复杂,都在努力尝试着交流。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既惊讶又无奈。
南森此时被藤蔓固定在一架侧翻的战车上,浑身染血,盔甲破损,四肢的伤势最重,显然在被俘获前曾拼死抵抗过。
佣兵精英里有擅长勾魂,查询记忆的术士。
她们尝试从南森脑中挖出郫斯顿克的信息,却被更复杂的咒语阻拦在外,不得已放弃。
诡异的紫色烟雾从南森眼中散去,藤蔓收缩得更紧,他恢复意识的瞬间便看见了肯恩的脸。
他努力昂起头,用恶毒的眼神迎上自己的命运,抽动嘴角,说道:“你看起来就是个笑话,肯恩…先生,呵,从士兵的角度我确实敬佩你创造的故事,但你的行为就跟酒馆故事里的丑角一样愚蠢。”
“娘的,我撕了他的嘴。”
朗兹拎着血迹未干的巨斧就要往前走,被瓦雷里和洛嘉拦住。
南森放肆地笑起来,环顾四周,看着一个个佣兵工会的精英,露出嘲讽的表情。
帝国军队看不起佣兵。
他们认为加入公会的人都是缺乏约束、没有信念的散漫之徒,没有见过万人对阵的场面,只是一群喜欢吹牛皮的胆小鬼。
“优柔寡断,跟一群北境蛮子混在一起过家家,肯恩先生,你的身体里有哪怕一滴帕洛图斯比的血脉吗?跟着他们呼唤旧神的名字,有东西会回应你么……”
晨昏放在了南森肩膀上,打断他的话。
肯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里深沉如渊,没有被败者的言语激起波澜。
他留住南森的命,只是确认一个猜想:
“北山联盟的叛乱,是郫斯顿克干的对么?就跟怂恿桑顿卡亚分裂一样,好熟悉的手段。”
南森没有回答,瞪着眼睛,冷笑着抽动嘴角。
晨昏划过,就像是挥动一柄拆信刀,所有人都被它的锋锐给惊呆了,毕竟在不久之前,才亲眼看见它撞击巨兽的犄角,按道理来说是一件沉重笨拙的武器。
南森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流淌,藤蔓萎缩。
肯恩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在殷红触及战靴之前便转身离去,等着战场打扫完毕,就可以返回部落。
柯林斯向他确认:
“我们要查询郫斯顿克军队的路径么,趁着兽人部落来之前,还能针对他们一下,把行踪报给詹泽雷斯,让霍叟去对付他们。”
柯林斯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大家都死在弗伦冈铎手里,就没机会报仇了。
肯恩摆摆手,说道:“郫斯顿克会来找我们的,现在还不能惊扰霍叟,至于战争……桑顿卡亚会继续存在,但我们却不一定会赢。”
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柯林斯露出疑惑的表情,无意中飘荡的思绪,似乎抓到了一些线索。
论大局观和智慧,他在这群人中是排的上号的。
傍晚的夕阳带着萧瑟的朦胧,不知为何,让壮阔的帕洛图斯比增添了几分冰灯。
夜空已经睁开了眼睛,星辰准备闪耀。
肯恩骑上霏狼王,嘱咐斯诺处理后面的事情,又叫上了发呆的朗兹。
两人两兽迅速离开了阵地。
0582:战斗结束的夜晚
刺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
蒙在均匀的摇晃中微微转醒,鼻腔里是全是汗臭,浑身上下都跟散架似的,尤其是腿,刺痛。
他正坐在巴门罗野猪的鞍座上,身后是朗兹,并行的洳狼蹭过他的靴子,示意它在。
前方是另一头强壮的巨狼。
“哦哟,醒啦。”
朗兹的声音震天响,丝毫没有把他当伤员:“老子的座鞍上还没有来过其他人,本来啊,应该约个精壮的女巨裔,嘿嘿,你运气好啊,给你抢先体验了……啊,对,贵宾席!”
“朗兹,你真恶心。”
蒙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巨裔昂头大笑,丝毫没有介意,爽朗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河谷地,再往前,就可以回到大路了。
毫无悬念,是战旌救了自己。
蒙没有想过死亡的结局,经过长时间的责任束缚,被迫压抑情绪做抉择,他已经明白了生命的重量,不再想着去逃避,更不会认为死亡是种解脱。
【任务:刃鞘(已完成)】
【描述:蒙称号更新,阶段进阶完成,后续提升需要提供与之匹配的武器。】
肯恩脑海中拥有备注的地图。
他所关联的土地,都会在意识里形成庞大的缩影,上面能够调取很多信息,也会对部分内容做提醒。
蒙离离开战场,任务图标随之移动,并且进入了一片灰色的,自己从未涉足的土地。
肯恩并不清楚战斗的细节,只能调出蒙的信息,时刻关注【健康值】的变化。
他不清楚战斗的细节,发现情况不妙以后就带着朗兹开始往这儿赶,到的时候,只有昏迷的蒙,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蒙,你的腿,受伤很严重,我来晚了。”
肯恩开口说话,身形平稳,不断向前。
蒙很年轻,才十几夏,故事才刚刚启程,却要落下难以治愈的顽疾。
他小心地摸了摸伤口。
经验值的本质其实是生命本源,被治疗的人有承载阈值,而这种【恢复】本身也是有极限的。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肯恩郑重地说道。
“我会等。”
蒙平静地回应,似乎落下残疾并非大事,他的反应被战旌捕捉到了。
河谷尽头越来越清晰,夜空微微亮。
军队整装待发,喧闹声令人心安,清扫战场的利品缀码成几十架货车,篝火连片,大家都在等着一起返回部落。
柯林斯端着酒杯,坐在一群开怀大笑的佣兵中间。
他隔着老远便看见了肯恩,以及坐在巴门罗野猪身上的蒙。
这位初代指挥官非常年轻,却完成了军队的初期布局,对于刚建立的部落来说,没有犯错便是成功,即便是有战旌的智慧,也难以掩盖蒙的功劳。
但部落的规模日渐壮大,蒙是不合适的。
柯林斯突然心有所感,联想到肯恩之前的言行——难道他招募自己,就是用来接替蒙的?
……
尹凡在房间内踱步,那个精致的假腿帮他恢复了行走姿态。
他预言南森必定失败,应验了。
亚瑞尔的想法很对,却没有估计好肯恩返回部落的时间——实际上,自从肯恩消失在拉博敖,谁都不清楚他的确切行踪。
包括南疆诸国,北境部落,中立势力,其实都在关注肯恩·布维尔的踪迹。
他似乎靠着一处天险,甩掉了所有眼线。
那尹凡是如何得知肯恩返回的时间呢?
他在北境战报中得知了弗伦冈铎的动向,随即有了灵感。
兽人军团整装待发,盘踞在红枫高地的庞大物已经苏醒,数不清的钢甲兽人正在向南挺进。
弗伦冈铎本人也已经正式启程。
他率领的部队要去迎击南疆诸国的入侵者,在这之前要去解决桑顿卡亚部落。
弗伦冈铎即将抵达,肯恩没理由在外面。
尹凡想清楚以后,断定这场围剿必将失败,城邦联军估计会被彻底打散,不过没关系,毕竟只是一个依附于郫斯顿克的军事邦国,数量很多。
可惜的是黑理铁骑,以及南森。
他们的阵营距离坵鸣古道不远,处在交战区靠近南疆势力的位置,斥候带回战报,果不其然,肯恩按时返回部落,正巧闯入战局,己方可以用全军覆没来形容。
南森的死亡并没有给军队士气带来什么影响,郫斯顿克的军事传统非常古老,牺牲不能说是荣耀,但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帝国绝对会给予厚葬,解决后续的社会问题。
至于亚瑞尔……
自从得到消息,便没有离开过营帐,作为郫斯顿克的皇徽骑士,某些私人情绪是只能靠沉默来消化的。
他那柄浸润过龙血的长剑就放在身旁。
剑刃下压着南森的军团长徽章,是备用的,通常来说,会用在尖顶教堂的祷告仪式上——代替尸体,成为情感的寄托物。
尹凡停止踱步,而亚瑞尔·摩斯目光平静地盯着他。
他凭借对战场信息的把控能力,成功得到晋升,挂着一个没有兵权的副职,作为接替军团长的角色在进行培养。
亚瑞尔的假眼映照着水晶灯芒,里面镶嵌着一颗危险又平静的宝石,似乎在酝酿着可怕的事情。
尹凡转过身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弗伦冈铎对桑顿卡亚的宣战疑点重重,或许,这场战斗本身并不是为了清缴,甚至恰恰相反,是要通过某种方式抬他一手,在局势愈发混乱的北境腾出一个位置给肯恩。
尹凡反复推敲,结合肯恩的身份、威望、行事风格……
他站在战旌、弗伦冈铎、甚至帕洛图斯比的角度来看待这场宣战,都想不通覆灭桑顿卡亚的收益在哪儿?
难道真就是情绪作祟,来自战旌集会的报复么。
绝对不可能。
尹凡活跃在北境很久了,作为城邦领主之子,接触到的信息也看见的发展趋势,都说明北境幕后的大老们并非是野蛮人,而是和南疆帝王一样拥有着超凡的远见,甚至比他们更有气魄。
但对于郫斯顿克,甚至整个入侵战争来说,都希望肯恩死亡,桑顿卡亚覆灭。
从战旌集会的阴谋被捣毁,到皇徽骑士的军团长被杀,双方积下难解的仇怨。
0583:郫斯顿克军令
亚瑞尔已经下达了命令。
郫斯顿克会联合所有能调动的南疆势力,在入侵战争里集中攻打坵鸣古道。
肯恩刚刚结束旅途,却接着一手烂摊子:亡灵潮尚未消退,弗伦冈铎宣战在即,城邦联军重创……
绝佳的进攻时机。
亚瑞尔要在弗伦冈铎抵达之前,把桑顿卡亚打到无力招架,硬生生逼死肯恩!
寒风掠过营帐。
亚瑞尔的假眼闪过一丝火光,尹凡转过身时,他已经握紧了钢剑。
皇徽骑士的武器浸润过龙血。
亚瑞尔是一柄庄严肃穆的骑士剑,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显现出斑驳的纹路,仿佛是一头怪物开始呼吸。
军队整装待发,帐篷外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战马的响鼻。
安静得有些诡异,外面有人。
帐篷掀开,是个精灵族男子,高俊瘦削的脸颊两侧长着尖耳,童孔里是深邃和孤傲,长刃细剑收在了剑鞘里,暴露出半截银纹握柄。
他镇定自若地走向高位。
“啊,这是谁?”尹凡回过神。
精灵跟自然融为一体,很难感知到他的存在,明明亲眼看见对方走进来,却没有引起任何思考。
“杰兰特,”亚瑞尔说。“你来做什么?”
精灵男子停在帐篷中间,没有穿戴盔甲,反而是一套佣兵的装束。
杰兰特的童孔是一组绿叶光斑,瑰丽精美,象征着精灵贵族的身份。
众所周知,月轮树影不喜欢人类。
这位高阶精灵却澹定地走进了郫斯顿克军帐,让尹凡不禁开始好奇他的身份。
杰兰特说道:“军令。“
亚瑞尔眼中的敌意稍退。
杰兰特将手中的信笺递过去。
尹凡只是偷偷瞥了一眼,便感觉脑袋发晕,紧接着噗通一声跪倒在火笼旁,差点被毁容,而他倒下才注意到……
精灵剑士正盯着自己。
“考虑清楚,要在我的地盘杀人?”亚瑞尔语气冷漠地威胁道,同时伸手将军令接过。
这是一封加盖火漆的密令。
尹凡如释重负,重新掌控了大脑,在远离火笼的过程中,发现精灵的一幅长剑也在发出紫光。
他也是皇徽骑士。
亚瑞尔展开信笺,越读眉头皱得越紧,那只危险的假眼开始观察杰兰特。
精灵剑士回以鄙夷的目光。
他说:“你调动军队进攻坵鸣古道的事情,帝国已经知道了……如你所见,驳回上述所有行动,速归永冻冰墙。”
“理由。”
“理由?”
杰兰特说道:“你没看见军令上的火漆么?帝国并不认可你的行为。”
“闭嘴,精灵。”
亚瑞尔罕见地暴怒起来,把尹凡给吓了一跳。
或许是南森的死亡刺激太大,或许是单纯跟杰兰特关系不好……或许两者都有。
亚瑞尔大手一挥:“我是北征骑士团长,高墙以北的行动需要得到我的同意,而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坵鸣古道必须打。”
“那肯恩·布维尔呢?”杰兰特拆穿他。
亚瑞尔却没有丝毫心虚,反而坚定地说:“他也必须得死,不仅是郫斯顿克的威望,而是因为这个男人难以预料,留下来后患无穷。”
他将军令夹在指间,背着手,一边说一边在帐篷里踱步,挺拔的身形透着一股压迫感。
令尹凡没想到的是:
精灵并没有跟他剑拔弩张地吵起来,军事决策不容马虎,帝国的利益大于私人情绪。
“我说得清楚些,肯恩·布维尔不能死,弗伦冈铎不会杀了他,你也不能去动手。”
杰兰特传达的是帝国军令。
尹凡脑海中闪过一个伟大的人物。
郫斯顿克总帅,帝国晨星,一个辅左新王上位,推行郫斯顿克改革,力挽狂澜的男人。
除了尹凡意外,很多人也注意到了弗伦冈铎。
郫斯顿克总帅认为:
肯恩得活着,并且确保北境进入下一个阶段。
亚瑞尔没有追问细节,凭借他的脑子,早晚也能把事情想通的。
杰兰特交接完军令便迅速离开,看得出来,皇徽骑士间的关系并不好。
临行前。
亚瑞尔随口问:“总帅见过肯恩·布维尔吗?”
精灵剑士似乎想起些什么。
“一面之缘吧。”
……
午后,桑顿卡亚。
贝迪从晕厥中苏醒,看见了熟悉的冬屋房顶,熟悉的味道令他渐渐放松。
过去的几天,仿佛是醒不来的噩梦。
他浑身是伤,移动也很费劲,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自己回到了桑顿卡亚,房间里还躺着其他伤员,基本都没醒。
贝迪在床边找到一件厚实的冬袄。
他辨认出了熟悉的针脚,毫无疑问是阿妈的手艺,这件衣服是巴特利的,随即感到心中宽慰。
说明巴特利也活着,曾在此守护自己。
桑顿卡亚依旧是温馨宁静的港湾。
贝迪深呼吸,试图在风里听见更多的声音,但今天的部落静悄悄,屋子外面几乎没有人走动。
他掀开帘子,来到空旷的部落街道上。
铜铃摇曳,货框轻响,往返于部落的旅者依旧活跃在山道上,除了哨骑巡逻外,并没有看到村民。
贝迪疑惑地抬起头。
村庄最重要的祭坛升起一道紫色光束,穿过暖阳直达云端,比平常更有氛围。
他扯紧冬袄,发现有人靠近。
战靴叩响地砖,来者转过街角,步履沉稳,伴随着盔甲的细微摩挲。
贝迪向来胆小,下意识低下头。
他看见一个年轻人面色平静地向村庄祭坛走去,而后面跟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左边是位陌生的中年矛手,右边则是……
“蒙?”
两人紧紧跟随,低声交谈。
肯恩朝街巷里看了一眼,表情平和,点点头,没有停下脚步,而贝迪愣在原地。
双方见过一面,却没有认真介绍。
那个年轻人如同冰芒般闪耀在他的记忆里。
贝迪回过神的时候,三人已经消失在街巷当中,他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连续穿过冬屋小巷,转过街角,豁然开朗。
桑顿卡亚的居民,核心部队,全部聚集于此,大家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高台上。
贝迪停下脚步,怔怔地远望。
某种猜测得到印证,却还是难掩惊讶的表情。
此时。
肯恩穿过盔甲森严的士兵,在无数繁杂的目光,和低声的祷告里走上高台。
0584:集会
北风漫过村庄,青石上漫起一层波浪状的涟漪,像是精灵幻羽拂动了大地的寒意。
火焰腾腾燃烧,部落的祭坛广场上人头攒动。
肯恩转过身,回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强壮的樵夫,远处围观的脚客,高矮不一的佣兵,围裙脏乱的妇人,翘首以盼的孩子……
肯恩不是第一次登上桑顿卡亚祭坛前的高台了。
每一次,都会多出很多陌生的面孔,而他们大部分都惶惶难安,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名为责任的东西深入骨髓,他扮演起战旌这个角色也越来越熟练了。
战争的阴影笼罩在上,这些聚集起来的人当中,只有一部分见过他。
有时候肯恩都会怀疑:
他们究竟是信任自己,还是信任这个身份?或许桑顿卡亚需要一个庇护他们战旌,不一定非得是自己。
嗡——
肯恩脑子里闪过些什么。
没有备注,没有感应到魔法,但确实有东西在闯进了自己的意识。
肯恩曾经在返回村庄的路上感受过一次,而那一次,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贝迪。
他望着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也看着他。
祭坛的浮石盘旋向上,散发出紫色霭氖,粗壮的光柱冲上云霄,清晰的提示出现在面前。
【祭坛LV3】
【冬母授予你权柄,神启战旌代管土地与子民,替旧神聆听祷告。】
肯恩手中的徽记开始闪烁。
他升起掌心的火焰。
湛蓝的波涛以祭坛为中心向四周荡漾,碾压着北来的寒意,旧神伟力随着波纹扩散……
波浪迅速漫过村民脚下,蓝色潮水汹澎湃,而低语的人群捧起手掌开始祷告,纷纷闭上双眼,握紧武器的战士露出微笑,黑拉和狼骑的目光则变得更加坚毅。
十夏不到的娃娃瞪着眼睛,惊喜的目光目送蓝色浪潮,一手被长辈牵着,还不忘扭头看它漫向远方。
坵鸣古道。
此时此刻,巡逻的哨兵、被派往山道的斥候全都勒住了缰绳,跟桑顿卡亚有关的人都停下脚步,回望着部落的方向。
山道上忙碌的脚夫、商人、冒险者……全都感受到一丝温暖,升起一丝羡慕。
悠长宁静的冬谣响起,只有桑顿卡亚人才能听见。
他们为心底的声音感到一阵惊讶,渐渐的,缓缓松下肩膀,与每一个音调相合,意识坠入群山与积雪。
【人们重新拾起了勇气。】
肯恩站在风暴的中心。
蓝色的旧神伟力向外荡漾,而密集的祷告声向内回收。
庞大的信仰之力冲进脑海,将他拽进意识深处,来到了那片下着雪花的世界。
“凛冬的皮子最好,是做新衣裳,还是卖了换些口粮呢?”
“冬屋砌好都半个月啦,阿妈还在高兴,她说有一间踏实睡觉的屋子比什么都珍贵。”
“肉汤真香,春猎时节到啦,今年会不会有西朔瓜,我用草药跟南边的商贩换了钱,只要铜铃响起,我和妹妹都能吃上一个。”
“阿邱捡到一把匕首,他的阿爸给做了一副皮革套,好羡慕啊。”
“弟弟没有回来,我没敢哭,别再死人了。”
“家里人说,其他人信的神不一样,遇到不懂的规矩不可以乱讲,可是我没觉得哪里不同啊。”
“粮食就要成熟了,兽人真的要来攻打我们的部落吗?哎。”
“如果战争爆发,我们能不能赢,如果输了,又要去流浪吗?我们再难找到下一个……不,只有这里才叫桑顿卡亚。”
“我想每天都吃饱饭。”
“我想把冬屋修得漂漂亮亮。”
“攒一屋子的兽皮!”
“我想保护家人。”
“活着。”
……
声音从四面呼啸而来,细碎的呢喃融化在寒风里,每一片雪花都寄托着思绪。
肯恩能看见追随者的虚影,而头顶是子民汇聚成的群星,也清楚地听见了每一句祷告。
意识上浮,广场上满是洋溢着笑容的村民,浪潮漫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活生生的人。
肯恩望着他们,诚实地讲述了部落面临的危机,又带领萨满和其他术士,为逝者进行颂唱。
火焰带走了骸骨里最后的生息,让安眠的人免于狩堕的打扰。
他最坏的预想中,村民会因为战争而惊慌动摇……
可实际上,部落子民很坦然。
生活在这片荒原的人类,血液里流淌着不屈,死亡的恐惧固然存在,可信仰不灭,人就有动力。
肯恩能倾听祷言,也触摸过各种神明的力量。
桑顿卡亚的信仰种类很多,旧神子民们抛弃成见,甚至连南疆诸国的佣兵和北境土着都能和平相处。
支撑他们前行的依旧是信仰,但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图腾与仪式,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感。
家园的归属,抗争的命运。
旧神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烙印,只是改变了一小部分生活习惯。
而在桑顿卡亚,大家互相尊重互相依偎,因过去的苦难而感同身受,在严酷的冰雪大地上共同经营起一片栖身之所。
每一处开垦的土地。
每一棵伐倒的树木。
每一条捕获的游鱼。
……
这些辛苦的造物,付出的心血,都凝结成希望,也是他们不惜付出生命去捍卫的珍宝。
北境乱得太久了。
旧神甚至要求助一个灵魂陌生的南疆人。
肯恩·布维尔的出现,在生存条件极其艰难的帕洛图斯比,撑起了一片特殊的区域,创造了一个难以复刻的部落。
黑拉们跪坐青石砖瓦上,面对着蓝光冲天的祭坛。
军队肃穆,表情坚毅。
部落子民们因为战争而恐惧,也因为战争而团结,甚至于那些刚加入的佣兵、南疆人,都被这种情绪影响,驱动着自己去做点什么。
肯恩心中的疑惑在无数的目光与祷词里消散。
桑顿卡亚是否需要自己?
这不重要。
他的目标始终坚定,创造出了自己想要的部落,而生存于此的人们也都找到生活的意义。
这就够了。
肯恩望向由信仰汇聚的光柱,远端的游云间掠过巨鸟与亚龙,他抬起手,指间跃动着蓝黑交错的火焰。
路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坚定最初的本心,哪怕为此去挑战秩序,也永远不能服输。
因为他是肯恩·布维尔。
桑顿卡亚的战旌。
0585:武器与铁匠铺
柯林斯牵起霏狼。
骄傲的野兽仍在抵抗,缰绳紧绷,露出森森的獠牙。
柯林斯手中的皮革勒出嘎吱声,他目光平静地盯着霏狼,战场培养出的血气逐渐复苏。
霏狼伏低身子,发出吠吼,但没有拒绝柯林斯的抚摸,双方遵从古老的仪式,额头相抵,建立契约。
周围还有其他佣兵在尝试驯服野兽,军营里鸡飞狗跳——并非所有人都有柯林斯的本事。
【设施:校场】
【等级:B】
【使用者:维琴左·柯林斯(临时)】
【效果:士兵成长速度+30%】
蒙因伤退位。
柯林斯接任指挥官。
当然啦,肯恩战旌的权柄依旧是最高的,他拥有备注,指挥军队时能够抓住关键信息居中调度。
但肯恩自己也很清楚,他在经验和细节上稍欠火候,决策关乎人命,能者上位比较放心。
柯林斯是追随者,敬意肯恩,但不是盲目忠诚。
【任务:断剑】
【进度:11D】
【描述:让柯林斯寻找到重新战斗的理由,让他能够心甘情愿的重新跨上战马。】
追随者任务还没完成。
柯林斯在黑理铁骑的战役上发挥出色,有声望基础,再加上战旌的信任,整个接替过程平稳顺利。
桑顿卡亚以狼骑为主。
柯林斯做出表率,放弃惯用的战马,挑了一头性格最野的霏狼建立羁绊。
这几天都在给骑兵补充力量,那些野兽的蹄子抓起灰霾,校场上烟腾腾的,风里交谈惊呼不断,时不时还有士兵被掀飞出去。
部落收集的野兽数量很多,再加上狼灵升阶,很多流浪的狼群加入了氏族,即便把佣兵里能驯兽的人员加进去,驯化的缺口还是很大。
【军营】挨着村庄冬屋而建。
往外是【商贩驿站】和清空的【伐木场(废弃)】。
原本稍显空旷的雪地上停放着数十架马车,是肯恩跟黑市购买的装备辎重送达了。
血裔办事很牢靠,东西都是好货——制式装备,精良且没有徽记,南疆北境的款式都有。
本就昂贵的武器,在战争爆发期间更是稀少。
翰奇两兄弟签署交割单,送别押运的商队,长毛族来到肯恩身旁,老气沉沉地眯起双眼,背着手,将羊皮卷轴攥在掌心。
眼前这数十架马车,如果没有黑市站台,是很难穿过帕洛图斯比的。
面前这批货物桑顿卡亚买不起,即便搭上贸易库存,还有牲性氏族的礼物也不够。
血裔斯蒂芬?恐怕不止。
这是北境黑市对桑顿卡亚的赌注。
战争爆发,帕洛图斯比到南疆诸国的贸易路线受到重创。
黑市利益受损,却不能公然叫板弗伦冈铎,只好通过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分散一些筹码。
武器装备,说昂贵,也就那样。
黑市对肯恩·布维尔的信心不高,也可能是双方理念存在差距,不方便合作。
再想得复杂些,北境黑市盘综复杂,或许内部意见没有统一,大家寻找破局的方法不同,只有一小部分人给桑顿卡亚下注。
巴特利穿着新盔甲,领到了一柄带纹的圆柄战矛。
蛮石匠人信守承诺,将其引荐给了斯诺,并且顺利通过考核加入了桑顿卡亚狼骑。
贝迪也获得尊重,摘掉了胆小鬼的帽子。
他有勇气为村庄赴死,却不适合狼骑,因为做事情沉稳澹定了许多,后期可能会编入猎队。
肯恩没有在校场耽搁太久。
他安排好翰奇兄弟,就开饭了铁匠工坊,正好看看弗利姆和阿瑟相谈甚欢。
他是矮人族遗孤,酒糟鼻,满脸杂毛,胡须连接着鬓角,用铜环和绑带作为装饰。
鲜有人知道,弗利姆是【潘西高炉】出身,那里跟锻造深谷齐名,而他本人和杜瓦部落【马伦古】的关系也不错。
他手艺顶天,擅长制作防具,特殊技艺【狩堕·附魔】,能让装备抵抗亡语类诅咒。
毫无疑问是个人才。
发展铁匠铺最核心的要素:
铁匠手艺、炉膛质量、锻造材料。
炉膛取决于【炉火】和【温养材料】,桑顿卡亚的铁匠铺建立时间尚短,火焰品质不高,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古老的炉膛里“借”一份原火。
这个办法是阿瑟从灵匠沃契尔那里学到的。
肯恩始终将这事记在心上。
他在红枫高地结交了小瓦西利,成功取得一份原火,由弗利姆护送。
它装在一盏奇怪的防风灯内。
阿瑟目光虔诚地将其打开:
机关活扣运转,图样繁杂的镂空外壳缓缓降下,内壁流淌着魔法微光,随着秘术驱动,才暴露出最里面安静如珀的原火。
【物品:原火】
【品质:传说】
原火结晶被捧起来,宛若宝石一般瑰丽宁静,察觉不到一丝温度。
铁匠铺重建的位置定在后山,留出了商道的空间,确保耗材能够及时转运,容纳更多匠人,最关键的是,能够修建起足够庞大的炉膛。
原火被器具缓缓送入。
阿瑟抄起匠锤,重重捶打铁锭上的精铁,火花迸溅,回荡的翁鸣声在炉膛里渐弱,仿佛被吸收,琥珀结晶开始震颤。
阿瑟嘶吼着挥下几次重锤。
原火出现裂纹,岩浆般的汁液向外流淌,随着锤声轰鸣回响,裂痕很快扩散,粘稠的部分膨胀抽丝,如同狂风里舞动的枝条。
炉膛里被高温的线条剐蹭逐渐变了颜色,热浪从炉口喷吐出来,让肯恩和弗利姆靠后了几步。
结晶彻底炸裂,能量全部释放。
结晶体的抽丝越来越细,从线条变成絮状,狂舞着变成雾,直到炉膛加热完毕,才慢慢变成火焰。
【常识:炉火】
肯恩展开备注。
【升阶:火焰融合】
【可以跟其它的火焰融合,每次都会降低包容性,火焰力量属性差别越大,对包容性的损耗就大。】
直到再也无法融合其它火,升阶也就到头了。
【温养:灵核吸收】
【灵核喂养能够增加火焰底蕴,没有数量限制,底蕴越深厚,锻造时从材料里榨取的精华就越多。】
弗利姆攥着锻锤却没有帮忙,而是全神贯注地观察阿瑟操作——整个过程符合矮人族的传统,炉主的锻造手法在他这种老妖精眼里尚显稚嫩,但创造力和潜能是令人惊叹的。
他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设施:铁匠铺】
【等级:B】
【使用者:阿瑟】
【部落工坊建成,火焰品质稀有,但缺乏温养,请继续羡慕匠人、学徒、劳工,并扩建设施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