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个刹那
（第六十章，已经重新修改过，谢谢大家！）
桃花仙子的脸色在一瞬间，凝重到了极点。魔刀，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够硬拼这一把魔刀！
她尖声厉喝，仙力澎湃，全力施为，“花满玉阁！天下人间！”
她双臂舞动，红光掩映之中，无数的鲜花飘动，漫天的繁花之中，一座仙阙降临凡尘。她纤手一挥，仙阙之中，无数仙人飘然而动！
可惜下一刻，刀光划过，所有仙人，一刀拦腰而死！
不仅如此，仙阙亦是轰然而断！
一刀之威，以至于此！
“你……！”
桃花仙子花容失色。
仙阙之上，她踉跄而退。却没有任何用处，刀光划过，同样已经无声无息，将她的拦腰斩断！她身后的桃树上，亦是跟着出现了一道刀痕，然后刀痕蔓延，刚刚复活没有多久的桃树，已经让魔刀同样一刀斩断！
“我不甘……”
她凄厉至极。
红光啸动，无边的仙力迸发，想要逆转生死。
可惜慧明所化的人魔，似乎根本没有给她机会的意思。
手上的魔刀微颤，抬手又是一刀。
这一刀，狠狠的斩在桃花仙子的身上，将她的生机彻底断绝！
“呃啊！”
她迸发出来凄厉的哀嚎。
她才刚刚复活，她不想死！
“是你逼我的！你要让我死，那你也别想活！”
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唤我真身！！”
她疯狂的呐喊。无尽的仙力涌动，红光冲天。
然而让人难以置信的，在她的呼唤之中，真的有一团巨大却朦胧的虚影飘然而来。
那是桃花仙子的真灵。
“杀！”
慧明所化的人魔出手，一刀斩向真灵。
然而后者却仿佛能够感知到危险一样，倏然化作一道流光，抢先没入了复生的桃树之中。
“哎！”
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这一刻，原本歇斯底里的桃花仙子神情凝滞，突然化作了平静。同时她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玄妙起来。
虽然她依旧置身于人间，却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种凌驾于人间之上的气息。
不仅如此，中阴界的天地共鸣，迸发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排斥力，似乎想要将她驱逐出去。
她身魂归位，已入仙道。
天地在排斥她。要逼她飞升！
此时此刻，面对一尊真正的仙人，慧明所化的人魔，亦是倒退了半步。手上的魔刀抬起，却没有再次出手。
他在忌惮她！
“玄螭……”
桃花仙子朱唇轻启，她摊开手心。从她的手心之中，飞出来一道黑色的魂魄。
正是黑龙王玄螭的魂魄。她将他放了出来。
黑龙王的魂魄落在半空之中，一时间四下环视，不知所措。
“许久不见了，玄螭。”桃花仙子微微一笑。这一笑，花满人间，美的让人心醉。
黑龙王愣住了。
然后他呆呆的看向桃花仙子，老眼之中居然是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是你，桃夭！真的是你！”他放声痛哭。
“你，你真的活了？！”黑龙王一边哭，一边忍不住的问道。
桃花仙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笑着，还眨了眨眼睛，似是非常俏皮的说道，“这是女孩子的秘密。”
黑龙王一下子哭的更加厉害了。
她没有复活，她只是醒过来一个刹那。当这一个刹那过去，她还是要死去。
“你看你，一把年纪了，还哭的像小孩子一样。”
桃花仙子微笑着说道。
随后她又是朝着黑龙王略带歉意的说道，“你因我而死，真是对不起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黑龙王不断的摇头。
“嗯。”桃花仙子点点头。
然后她终于又看向了慧明所化的人魔。
这一眼，足足良久。
最终她轻声说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桃夭，祝愿道友早日得道。”
慧明所化的人魔没有说话，只是他手上的魔刀轻颤。继而慧明身上的魔性和杀意，仿佛潮水一样退去。魔刀亦是重新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没入慧明的掌心之中。
慧明自身的意识随之醒来。
“我的时间到了。”
桃花仙子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永别了，吾友！”
说罢，她的身躯绽裂，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然后轰然破碎，化作飞灰消散。而那一颗巨大的桃树，亦是摇曳着，悲鸣不断，最终花叶凋零，彻底枯死！
“中阴界壁，因我而开，种种因果，由我来承担。我死以后，我的遗骸永镇中阴界壁！”
桃花仙子的声音响起，虽然轻柔，却也铿锵有力。
旋即巨大的枯树飞起，落在了中阴界壁的漏洞之中，将这个由白龙王撞出来的大洞给生生填补上来。中阴界和人间界，重新隔绝开来。
“阿弥陀佛！”
中阴界的大地上，慧明情不自禁的双手合十，吟诵了一声佛号。
“她已经成仙，这个天地，不允许一尊仙人重新活过来。如果天人通道未绝，她前往天界，便不用死了。”慧明的耳边，清冷的声音响起。
“嗯。”慧明点点头。
不过，没有如果。
若是天人通道未绝，人间界三境以上的修士，便都可以飞升成仙了。
桃花仙子死后，黑龙王的魂魄矗立在半空之中，怔怔出神，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足足过了很久，他才长叹一声，却依旧失魂落魄。
白龙王也死了。
他的肉身，让慧明和黑龙王所杀。
他的魂魄，更是为了唤醒桃花仙子而魂飞魄散。他已经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小师傅，我的肉身已经陨落，我准备以后，留在此地，永远陪着桃夭。”黑龙王朝着慧明说道。
面对黑龙王的话语，慧明重重的点头。
慧明的心中，有些遗憾。
其实他本来是想劝说黑龙王，回人间界，转修阴神，坐镇桃花坞。维持桃花坞的秩序。
但是人各有志。
既然黑龙王已经有了决定，他也不能够干涉过多。
而且黑龙王的肉身已死，留在中阴界，或许确实也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山高水长，希望你我将来，有机会再见。”黑龙王朝着慧明说道，继而他抬起手来，却是有一道金色的光芒飞向慧明。
慧明抬手接住，是一颗金色的珠子。
第六十二章 重返人间
“这是？”慧明微微一愣。
“我的龙珠。”
黑龙王笑了笑，接着继续说道，“比寒江那一颗是小了一点，不过我全靠它，才硬生生捱了两百年。”
“此物可以算是藏储精元的内丹，也可以用作外放攻敌的法器。当年寒江也想挖了我的龙珠，可惜我早早将它炼成了本命之宝，藏在自己的识海之中，他这才没有得手。”
“现在我只剩下一道阴魂，留着它也没有用，就送给你了。算作你搭救我的谢礼。”
“这……！”
慧明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依旧下意识的摇头，“不可！不可！此物太珍贵了，我不能收下！”
此物是黑龙王的本命法宝，他怎么可以收下。
然而面对慧明的话语，黑龙王反倒是一脸不爽，“本龙最烦你这种人，我给你，你就拿着，叽叽歪歪作甚！你看不起我？！”
慧明：“……”
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行了，此间事了，我也累了，本龙去也！”
黑龙王说罢，他的魂魄化作一道幽邃的黑芒而去，落在桃花仙子化作的枯树上，变作一道黑龙图腾，“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的声音之中，带着丝丝的遗憾和解脱。
“阿弥陀佛。”
慧明双掌合十，念诵佛号。
黑龙王离去以后，慧明伸手重新将蓬莱仙境图取了出来。
然后他伸手将画卷打开，从蓬莱仙境图之中，立时便有一道又一道的阴魂呼啸而出。
这些阴魂，都是让白龙王捉住的这些可怜人。
现在他们终于自由了。
这些阴魂从画界出来以后，一个个都是朝着慧明行礼。
是慧明救了他们，否则的话，他们不知道还要被折磨多久，直至魂飞魄散。
慧明微微点头，然后随地而坐，“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慧明眼眸微合，双手掐了手印，不住念诵。
这是金刚经文。
能够消除罪业，持住往生。
他在帮助这些阴魂净化罪业，助他们往入轮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慧明停下念诵，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面前的阴魂已经通通消失不见了。
“善哉，善哉。”
慧明悠悠的说道，他旋即也是起身，最终化作一道佛光离去。
中阴界的事情已经结束，现在他是时候回归人间界了。画界之中，还有不少活人。他得将他们通通带回去。
当慧明回到桃花坞，罗丫丫和秦少澜立刻迎了上来。
“师傅，怎么样了？”
“大和尚，我们家的老木头呢？中阴界发生了什么？！”
少年和少女都是眼巴巴的看着慧明。
尤其是罗丫丫，神情之中颇有些忧虑和焦急。
她能够感觉到，先前的时候，云龙湖深处，有相当可怕的动静传来。
那隐隐的凶威，让她忍不住心中打颤。
那是近仙境界的白龙王！他果然牵扯其中！
“幸不辱命，人我都救回来了。”
慧明挥手，将赵师瑾一众人通通放了出来。
“母亲！”
秦少澜惊喜不已。
“老木头。”看见老道人平安，罗丫丫也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已经觉醒宿慧，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但在她眼中，老道人依旧是她极为重要的亲人。
“这一次，多亏慧明师傅了。”
赵师瑾朝着慧明深深一礼，“师傅大义，让人钦佩！”
此次死里逃生，经历了如此凶险的劫数以后，她心中对慧明已经彻彻底底的敬服。
剩下的其他所有人，也都是朝着慧明大礼。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大师恩情，救我等于危难之中，我等毕生不敢相忘！”
“如果没有大师，我们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小子没齿难忘！”
……
一个又一个，朝着慧明衷心的感激道。
他们原本已经绝望。
是慧明将他们从绝望之中拯救了出来。让他们重新回到人间。
“大家不用多礼，身体虚弱的人，都坐下来吧。有余力的，帮一下其他人，去找点吃的来。大家应该都饿坏了。等你们吃了东西，应该可以稍微恢复一点阳气。”慧明朝着众人说道。
他救出来的这些人之中，除了赵师瑾她们和其余少数一些人，是这一次刚刚被虏进中阴界的。
剩下其他人，都是已经被困在中阴界很久了。最长的一个，甚至已经被困在中阴界一年有余。他们现在，从骨子里面透出来一股难以掩饰的虚弱。
“是！”穆山等一众护卫忙不迭的点头。
此时此刻，在众人的眼中，慧明已经和一尊活佛无异。
当护卫们从酒楼厨房找来吃的，众人都是一翻狼吞虎咽。甚至还有人，一边吃，一边流泪，“没有想到，我还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老道人罗神通坐在地上，有些失魂落魄，“错了，错了……”
“老爷子，你老就别念叨了，总之能回来就行了。”罗丫丫朝着老道人说道。
老道人忙不迭的点头，脑袋点的和捣蒜一样。
“以后，咱们爷孙还是回绥水城去，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蹚浑水了！”老道人心有余悸道。
……
当众人都是安排下来以后，罗丫丫重新找上了慧明，她开口第一句便是，“大和尚，我想知道，桃花坞不祥的背后，是否便是白龙王在为祸一方？”
“阿弥陀佛。”
慧明吟诵了一声佛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确实是他，不过白龙王现在已经伏诛。”
这么说着，慧明将中阴界中发生的事情，大致告诉了罗丫丫。
“原来是这样。”听罢，罗丫丫亦是一脸的复杂和莫名。
“这白龙王，倒也痴情。只是可惜，却造下如此孽债，害了这么多人。”
她幽幽的叹息。
随后小丫头正色看向慧明，“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慧明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不，对于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对于我而言，你却是救了我最重要的人。这个人情，我必须还给你。”罗丫丫很认真地说道。
这么说着，她又是微微一顿，然后继续说道，“我可以为你镇守桃花坞千年。”
第六十三章 九尾灵狐
“白龙王陨落以后，桃花坞无人镇守，只怕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大乱，介时生灵涂炭，将不知凡几。这云梦泽，多半要化作一片血泽！”
“我知道，你心中慈悲，不忍见众生苦楚。”
“我可以为你镇守桃花坞千年。”
罗丫丫平静的看着慧明说道，“这，就是我还给你的人情。”
镇守桃花坞千年！
慧明微微一怔。
云梦大泽之中，生活着众多的妖类和精怪。这些精怪，有鱼虾蚌鳖、鼠兔狐鹿等等种类，还有一些山石灵药、植物成精，势力极为复杂。
此地还是云汉大江的水道源头，渠州、渚州、云州三州交汇的中心。
白龙王死后带来的空缺，很有可能会导致各方势力冲突，引发一场不可想象的灾难！
这正是他心中非常担心的事情。
没有想到，小姑娘居然已经看出他心中的忧虑。
不过慧明看着她，神情之中却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些许迟疑。
“哼，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罗丫丫有些生气的说道。
慧明虽然有些小尴尬，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镇守桃花坞，不是一件小事。
尤其是妖精灵怪崇尚力量，必须拳头足够大，才能够压服他们。否则的话，反受其害。
“你放心，既然我敢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有足够的能力去做。”
罗丫丫重新说道。
这么说着，小姑娘却是在慧明的面前转过身来，然后幽幽的说道，“便让你看一眼吧，我的真身。”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露出雪白而稚嫩的肩膀和手臂。
在她的背上，有一个宛若流水一般的“川”字图案。
稚嫩的小手，捂住这个图案，“我前世本是北境雪山，仙人遗府之中的一只灵狐，一心一意修行，想要成仙……”
她的声音幽幽，“只是可惜，这个世界，对异类太不公平。我修行四千余年，历尽劫数，却不得圆满。”
“你们人类，修行不过百载，经历的劫难，也远不比我们异类来的多，却每隔一二十年，便有人可以证道成仙！”
“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啊！人类，就是这个世上，为天道最为钟爱的生灵！”
“我嫉妒你们！”
“所以我选择了转世投胎，我不要再做异类，我要做人！我要以人道成仙！”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决绝。
慧明长叹一声。
其实人，也有不如异类的地方。
人的寿命，再长不过一二百年。
寿元耗尽，哪怕是陆地神仙，都要憾然坐化。
“不过现在，我决定再做一世异类！”她静静的说道，“为了你这个人情，也为了云梦大泽的无数生灵！”
说罢，从她背上那个“川”字图案之中，绽放出来耀眼的白光。
然后她原本小小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并且长出雪白色的毛发，最终化作一只足足三丈高的九尾灵狐！
一根又一根洁白的尾巴舞动，像是孔雀开屏一样绽放。
她坐在地上，给人一种异常高贵而神圣的气质。从她的身上亦是散发出来无边玄妙而又深邃的气息。
那是她大妖王的道韵！
她抬起头来，神念横扫出去，引动天地共鸣。隆隆的威压蔓延，整个桃花坞，都被一股无比恐怖的威势镇压。天空之上，原本晴朗的天空之中，有无数乌云汇聚而来，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是她以自身的道行，勾动了天象！向云梦泽所有的精怪，展示自己的手段！
平静的声音随之响起，遍传十方，“白龙王已死，从此以后，本宫将镇守桃花坞千年。桃花坞各项事宜从旧，凡乱杀无辜、寻衅起端者，一律杀无赦！！”
恐怖的气息镇压下来，让无数生灵心惊胆寒。
他们明白，这是一尊，道行足以和白龙王相敌的恐怖大能！
威压渐收，九尾灵狐俯身，看向慧明，“千年以后，会有人来取代我。那时便是我重入轮回，再世为人之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慧明双掌合适，情不自禁的吟诵了一声佛号。
不过就在此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朝着面前的九尾妖狐说道，“你愿意为众生牺牲自我，此为大善！千年以后，功德圆满，你可以证道成仙！”
他这一句话不是乱说的，是冥冥之中的命运。
慧明的话语落下，九尾灵狐当场愣住了。
她有无明天眼，可以预见很多未来的事情，却唯独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没有想到，她的未来，却是由慧明告诉了她。
足足良久，当她回过神来以后，她终于露出了笑容，“谢谢你。”
“这一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慧明如此说道。
“本来我想还你人情，没有想到，反而欠了你更大的人情。”罗丫丫幽幽的说道，继而她又叹息了一声，仿佛是无可奈何一般的说道，“看样子，我只有以身相许……”
“只知道勾引男人的贱货！”罗丫丫的话语未落，慧明的耳边，清冷的声音带着再也压抑不住的愤怒响起。
“哼！”这一次，罗丫丫只是冷哼一声，却当作没有听见，只是依旧朝着慧明抛媚眼。
对此，慧明只有苦笑。
不过有罗丫丫镇守桃花坞，这样一来，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可以放下来。
他可以放心离开了。
……
慧明一行人，在桃花坞又多盘桓了两天，主要是为了那些从中阴界救回来的人。
为了补救他们肉身和灵魄上的空虚，慧明用佛光给他们一个个进行了温养。
这样一来，虽然不至于将他们肉身和灵魄上的亏空通通弥补回来，却也能够让他们多活一些年月。
做完这些，慧明便和赵师瑾他们坐上了商船，再一次动身上路。
他们乘坐的商船，长三十余丈，共有水手二十多人。
船主原本用它是来载货的。但是现在，它被整个包了下来，用作客船。
“师傅，《仁心》卷十一里面，这一句‘我意即天意，我心即天心’是什么意思？”
商船的甲板上，慧明坐在船头，迎风禅坐。
在他的身边，秦少澜捧着书卷恭恭敬敬的问道。
“这一句话，确实很有意思。”慧明睁开眼眸，点了点头，“历来儒门各家都对文圣这一句话有不同的解释，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心圣王云的说法。”
“他说‘我意即天意，我心即天心’是指人心大于一切，我的心愿就是天的心愿，我的想法，就是天的想法。后来儒门心学所说的心有多大，法就有多大，正是由此而来。”
第六十四章 天心之说
“心有多大，法就有多大！”秦少澜的脸上露出震惊和向往的神情。
这一刻，他确确实实被古代圣人这一种无敌的气魄给震撼到了。
“师傅，心圣他老人家，得有多厉害啊！”秦少澜忍不住说道。
“很厉害。”慧明笑了笑，“各种意义上的厉害。”
“以儒门的学术而言，心圣王云，独辟心学，为儒家又开创出了一门显学，可谓比肩往圣。”
“以力量而言，据说心圣王云在世的时候，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横推世间无敌手，以一己之力，镇压群魔，让诸道诸圣地黯然失色。”
“而以功德而言，他立心学、开龙山书院、降海族、杀南蛮古神等等，他的功绩，简直数都数不清。甚至有人说，心圣王云，是儒门最为传奇的一位圣人。”
少年一时间，听得如痴如醉。
对此，慧明心中也是微笑。
俗话道，见贤思齐，正是这个道理。
榜样的力量，有时候是教育学生一件非常有用的法宝。
“不过……”
慧明的话头微微一转，“师傅我对于‘我意即天意，我心即天心’这句话，到还有另外一种看法。”
秦少澜赶紧坐正，一脸期待的看着慧明。
“这一句话，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可以视为人须得上体天心。”
“儒门理学，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也认为，这一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让人去体悟天人合一的道理。”
“理学……”秦少澜吐了吐舌头，对于理学，他显然还是有些排斥。
慧明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什么是天人合一，何谓天心，我和他们的看法又有不同。”
“儒门理学认为，天心就是理。就是天道常衡的规则。而这个规则，是冷冰冰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而我认为，天心，其实指的是上天对万物生灵的慈悲和悲悯。上体天心，就是要心怀慈悲和善念。天生万物而不求回报，为什么？因为天心，本就慈悲。”
面对慧明的谆谆教诲，少年不住的点头。
“不愧是慧明师傅！天心，本就慈悲，此言真是让人叹服！”突兀的，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是陆斩松。
他穿着一件粗布短打，脚上是一双布鞋，一副脚役仆从的打扮。
他身上的伤势，都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外伤，现在基本上都已经看不出痕迹。
赵师瑾本来是安排他和护卫们一起的，只不过他并不合群，也不喜欢穿着护卫们的衣服，只喜欢粗布麻衣。
见到陆斩松，秦少澜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毕竟，之前的时候，他可是以那样狠毒的手段逼迫于陆斩松，如今想来，他自己心中都有些羞愧和心惊。
相比于秦少澜，陆斩松倒是神情自如，并没有太多介意的样子。
他作为罪州出来的罪民，一直以来，不知道受过多少的欺侮和白眼，他早已经熟悉了这些异样的目光。
“阿弥陀佛，施主谬赞了。”慧明念了一声佛号，笑着说道。
“慧明师傅不必自谦，你的器量和胸怀，绝不输给那些先贤古圣。”陆斩松很认真的说道。
“其实，那一位救世圣人也说过类似的话。”陆斩松犹豫了一下这样说道。
“救世圣人！”慧明心中有些惊异。
救世圣人，就是当年，那一位写下《救世圣经》，使得青州，一夜之间，全州皆反的奇人。
当然，救世圣人是青州人的说法。本朝官方，将那一位救世圣人，称之为魔头、乱党！
“嗯。”陆斩松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说道，“救世圣人说过，天意从善，人心从恶。所以要正人心，导人向善。”
“天意从善，人心从恶……确实很有道理啊。”慧明忍不住说道。
“救世圣人还说过，天之善，在于无私。人之恶，则在于人人都有私心。而如果，所有人都没有私心，那么这个世界就可以成为比仙境更美好的世界。”陆斩松回忆着说道。
“确实是这样啊。”慧明再一次忍不住的点头，“如果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无私为人，那么圣人们所说的天下大同恐怕都可以实现。不过，这到底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的。”陆斩松坐下来，“救世圣人也说过，让世人都无私，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是人，便总有私心。所以他不禁止私心。他只禁止有害于他人的私心。他说有利于己，曰私。有害于人，曰罪。利于己，是人的本性。这种本性，本身是没有什么错误的……”
陆斩松侃侃而谈。
他说了很多，慧明则是一边听，一边不时颔首。
足足很长时间以后，陆斩松才停了下来，“救世圣人还说过，人其实是平等的，然后更多的，我便不知道了。”
“嗯。”慧明有些遗憾的点点头。
连这种想法都有了，此人确实了得！
随后他开口问道，“这些都是《救世圣经》之上的经义？”
陆斩松身躯微震，但还是说道，“是的，不过我也没看过真正的救世圣经。我知道的这些，都是其他人告诉我的。”
“可惜了。”慧明惋惜道。
随后他笑了笑，“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挺想看一看这传说之中能够让人入魔的救世圣经。”
“师傅……”秦少澜有些担忧的看着慧明。
“放心吧，救世圣经影响不了我。而且救世圣人的一些东西，虽然厉害。却也不见得都是对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失败了。而且他裹挟全州百姓之举，我还是非常不耻的。”慧明如此说道。
面对慧明的话语，陆斩松难免有些黯然。
他其实没有真的见过救世圣人。只是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救世圣人。
那些老人，每次提到救世圣人的时候，不管再苦再累，亦或者身处于何等的困境之中，他们的眼睛里面总会亮起惊人的光芒。
那一种信念的力量，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若是有机会，我也想见一见救世圣经的全貌。”陆斩松很认真的说道。
第六十五章 穷苦愚拙
慧明能够明白陆斩松心中的那一种迷惘。
毕竟他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救世圣经》，更没有亲自见过救世圣人。
救世圣人能够影响青州至此，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但是如果没有继承人，这一种影响迟早也会渐渐的淡去，直至消失于历史之中，被彻底的埋葬。
没有再朝着陆斩松询问更多的东西，慧明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子秦少澜，然后娓娓的说道，“这些天来，你的心性已渐改正，开始懂得仁心的一些道理，并且锻炼智慧和精神胆魄的金刚经文也已入门，现在是时候让你进行锻体方面的修行了。”
“我可以开始修行武道了？”秦少澜有些惊喜。
“不是。”慧明摇了摇头，“只是让你锻炼身体、捶打筋骨，为以后修行武道打下基础而已。”
武道修行，先快后慢。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实任何修行，都是前期快，越往后越慢。常言道，易学难精，正是这个道理。只是武道一途，这个现象更加明显。
武道修行，十个人里面，只要肯学十个人都可以成为武师。但再往后走，这十个人之中，能够成为武道宗师的却可能一个都没有。
因为绝大多数修行武道之人，他们的根基并不牢固。
他们只顾着修炼武道真气，享受短时间内，从一个普通人，快速成为“强者”的快感，却忽视了对自己肉身根基的锤炼。
只有经过千锤百炼的肉身，才能够成为支撑武道修行者们不断前进的地基。
“是，师傅。”秦少澜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说道。
“你以前，主要修炼的是蛮神劲这一门武道功法。这一门神功我也听说过，传闻是来自于南蛮古神，后来才为我人族所得。修行这一门功法之人，武道大成以后，能够拥有匹敌古神之力，可以手撕真龙，脚裂山岳，是一门极为可怕的武道神功。”慧明朝着秦少澜一点点继续说道。
“不过蛮神劲的锻体功法，却并不出色。因为古神一族，生而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他们根本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进行锻体。他们的肉身，从一诞生下来，便是修行武道最佳的无上宝体！因此我准备让你修行另外一门锻体功法。”慧明这样说道。
“不知是什么功法？”秦少澜有些期待的看着慧明。
在他眼中，能够斩杀白龙王的慧明是像神仙一样的存在。神通之大，不可思议！对于慧明拿出来的功法，秦少澜自然非常好奇。
“有可能是比蛮神劲还要强大的武道神功！”少年心中这样想道。
“陆施主。”这个时候，慧明却是又看向了陆斩松，“贫僧，想向你求取一门锻体功法。”
对于慧明的话语，陆斩松愣了一下，却仿佛也并不意外，他只是说道，“可是四种拳？”
“正是。”慧明点点头，“我听闻，救世圣人为青州百姓创立了四种拳法，哪怕是老弱妇孺，只要练了以后，便可以强筋易骨、奔走如风，在锻体一道上有不可思议的作用。我师父和我说过，四种拳，可以在天下间所有武道修行的锻体功法之中排进前十。”
陆斩松点点头。
随后他开口说道，“穷、苦、愚、拙四拳，是救世圣人专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瞧不起的穷苦百姓和乡野愚夫所创造出来的拳法。这一门拳法，修行简单，唯独重一个勤字，演绎的是芸芸众生的艰苦、磨难、卑微和不屈。这一门拳法，本身不适合用来战斗，却唯独非常适合用来锻体。只要勤苦修炼，可以有不错的锻体效果。”
“愿得陆施主传授此拳于小徒。”慧明双掌合十，再一次朝着陆斩松说道。
“慧明师傅言重了。”陆斩松这样说道，“你两次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我。如此恩情，只要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只是……”陆斩松话头微转，他看向秦少澜，“我愿意传，却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学。四种拳，虽然有些价值，却也是朝廷禁止习练的禁拳。”
这个时候，慧明也没有催促和逼迫秦少澜，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少年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愿意学！”然而秦少澜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说道。
说罢，他有些小尴尬的挠挠头，“既然是师傅让我学的，那肯定是好东西。”
“善哉！善哉！”
慧明哑然失笑，却也是暗自点点头。这小子不傻。
从此以后，秦少澜每天除了读书以外，剩下的时间，便都在甲板上跟着陆斩松一起练功。
风雨无阻。
……
从云梦大泽出来，商船沿着水道，先是进入了广陵江。在广陵江上，航行了半个月以后，终于又进入了云汉大江！
广陵江，已经非常宽广。两岸相隔，不下数里。辽阔的江面，宛若平原一般。商船航行在江面上，仿佛像是一片渺小的落叶一样。而进入云汉大江以后，眼前的景象，便更加的壮阔了。
大江之上，阔如汪洋。江水滔滔，半清半浊。站在商船的甲板上，一眼眺望，看不见两岸的尽头。时或有水雾笼罩，遮天蔽地。偶尔大江上面起风，立时巨浪涌动，让人惊颤。
进入云汉大江以后，又航行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大江前方，隔着遥远的距离，便可以望见两座巍峨耸立的山峰。
它们分立于大江两岸，像两把宝剑一样，倒插在地面上，直刺云霄。山峰之上，云蒸雾霭，瑰丽稀奇，壮观非常。
这是大剑峡。
渚州的水道门户。
出了大剑峡以后，便是渝州。渝州往东，靠着京州南道。
这一路上，还是挺顺利的。
不过就在出大剑峡的前夕，赵师瑾独自一人，深夜时分，找到了慧明。
她走进慧明的船舱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跪在了慧明的面前，“恳请师傅，救澜儿一命！”
她跪在地上，直直的看着慧明，神情苦涩。
“你这是……”
慧明一下子也是有些不明所以。
“请师傅救澜儿一命，师瑾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赵师瑾再一次说道，然后她便朝着慧明重重一拜。
“你别这样，快快起来！”
慧明赶忙伸手，用佛光托住赵师瑾。
第六十六章 皇室秘辛
“你先起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慧明朝着赵师瑾说道。
然而后者，却是摇了摇头，“请慧明师傅，先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澜儿一命！”
她的样子柔弱，语气却非常的坚定。
“哎！”
慧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澜儿也是我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要不是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我自然无论如何都会救他性命。”
“你快起来，先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说着，慧明用佛光，硬是将赵师瑾搀扶了起来，然后搬来椅子，让她坐下。
“慧明师傅，是我骗了你。”坐下来以后，赵师瑾苦笑着说道，言语之中半是歉疚，半是凄凉。
此时此刻，她的样子和往常大相径庭，完全没有了平常的尊贵和从容，反而很是有些落魄和无助。
看着她的样子，慧明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阿弥陀佛，施主有话但讲无妨。”慧明念了一声佛号，朝着赵师瑾说道。
他看得出来，赵师瑾有些踟躇不定。
面对慧明的话语，这一次，赵师瑾苦笑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慧明师傅，可知道当今天下，朝廷之中，是哪一位在掌权？”
慧明眉头微憷，他不明白赵师瑾忽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稍微想了想，他还是回答道：“先帝驾崩，是太子即位。太子生母是费皇后。传闻她手段狠毒，更胜其父，朝野大权，半数都在她的手上。她是挟天子而垂帘听政，相当于半个皇帝。”
慧明这话，说的其实还是挺不客气的。
主要是他骨子里面轻视皇权，二来朝廷赋税繁重，天下又灾祸四起，百姓度日艰难，他自然心中对这样的朝廷也尊敬不起来。
“是这样的。”赵师瑾痛苦的点点头。
“太师费玉，在御花园之中，杀了我父皇以后，便篡了朝纲，夺了大权。后来费玉虽死，他的势力，却也通通落入了他女儿费允凤的手上。”
“费允凤此女，生相丑陋，性格刁钻跋扈，心性狠毒至极，以前的时候，便名满京城。故而家家户户，都没有人愿意去他们家上门娶亲。直到费太师害死了我父皇，夺了大权以后，他才将自己的女儿，强行嫁给了我三哥为妻，并且扶持我三哥做了皇帝！”
“嗯。”慧明微微颔首。
其实这些他也知道，这些其实都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而且他还知道，赵师瑾的这位三哥，也就是当今天子的父亲，是个傻子。天生智力有缺陷。有玄门的高人给他看过，说是他天生只有六窍，闭塞了一窍，故而生性要比正常人蠢笨的多。
人，是天地之灵，生而七窍，故曰七窍玲珑。
而天人，共有九窍。
传说上古的时候，有这样一种说法，有九窍者，可以成仙。便是这么来的。
傻子皇帝，生而闭塞了一窍，脑子蠢笨，原本怎么都不可能轮到他来做这个皇帝。最多做个富贵王爷，衣食无忧。
可惜费玉篡权，却又害怕在外的皇室宗亲和其他各方势力反对，名不正言不顺，不敢自己称帝，于是就用这个傻子皇帝来做傀儡，他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
“费允凤掌权以后，骄奢淫逸、倒行逆施，害了无数忠义之士，使得天下间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不仅如此，她看不起我三哥，认为我三哥是个傻子，不配做她的丈夫，于是她常常用各种手段折磨我三哥，直到将我三哥活活折磨至死！”赵师瑾一边说着，一边潸然落泪。神情之中，尽数都是恨意，让人心惊。
“我三哥死后，费允凤因为担心，太子即位，可能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于是她找了一个借口，将太子分尸处死。然后又将我三哥剩下其他的子嗣，通通除去！最终扶持了她的儿子即位。”
“但是费允凤和我三哥，根本就没有生过孩子，她的那个儿子，其实是她妹妹的儿子！”赵师瑾抛出一个惊天秘密。
“什么？！”慧明心中一惊，“这么说来，当今天子，其实不是你们赵家的血脉？”
“正是如此。”赵师瑾惨笑着点点头。
“伪帝登基以后，费允凤成为了太后，她的行事更加蛮横跋扈，而他们费氏一族更是在朝野之中贪婪敛财、卖官鬻爵、肆意妄为，逼得人人自危！”
“幸亏，我赵氏一族之中，也有一些人掌握着兵权。其中以靖南王赵仑势力最大。而且他还成功拉拢了一些原本支持费氏一族的其他世家大族！如今他已经可以随时随地，举兵讨伐费氏！”
靖南王赵仑。
这个人，慧明也知道。
不过传闻之中，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凶狠暴戾，不在费氏之下。
“如今靖南王赵仑，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一个东风。他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分。用这个大义的名分，去说服朝廷之中，一些中间派和旧势力的老臣党，让他们也倒向他。”赵师瑾继续说道。
“而这个大义的名分，就是澜儿。”突兀的，她抛出来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他其实不是我的儿子。他是我三哥的儿子。当年由我带出京城，去往北安护道避难。是北安护道的秦家收留并且庇护了我们。”
这一刻，当赵师瑾将秘密彻底的抛出，慧明心中自然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靖南王赵仑，需要真正的先帝血脉，用来作为匡扶赵氏正统的旗号。只有这样，朝中那些中间派的臣子和世家，才会彻底的倒向他们。
单以儒门理学而言。
他们是朝廷里面，非常庞大的一股势力。
他们秉承伦理纲常之说，若是有先帝遗孤出现，这些人多半都会景从！
其他各方势力，类似的不在少数。
“竟然是这样！”慧明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无意之中收下的一名弟子，居然已经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现在，他也已经差不多明白，赵师瑾所说的让他救澜儿一命是怎么回事了。
“少澜是先帝皇子的事情，可是已经暴露了？”慧明朝着赵师瑾说道。
赵师瑾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而且，北安护道的秦氏，并不想插手这一件事情之中，对不对？”
慧明又朝着赵师瑾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是的。”赵师瑾的神情苦涩至极。
第六十七章 白衣老人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北安护道的秦氏，真的支持赵师瑾的话，就不会只有这么一队人护送他们前往京州南道了。
这一队人，虽然也都是军伍出身的精锐，但是里面并没有特别厉害的高手。
武道宗师和武道大宗师，只差一个境界。然而这一个境界，便是云泥之别。
“秦氏一族，不想牵扯其中，他们只想偏安一隅，明哲保身。”赵师瑾有些不甘心的叹息道。
面对赵师瑾的话语，慧明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其实，贫僧也觉得，赵施主若是真的想要保全少澜，京城此行还是不去为好。”
慧明说罢，船舱里面立刻陷入了沉默之中。
赵师瑾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足足过了很一会儿，她才又说道，“我知道。”
“但是……”她抬起头来，看向慧明，柔弱的脸上却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偏执的光芒，“我不甘心！”
“这江山，是我赵家的江山！这天下，是我赵家的天下！我父皇励精图治，想要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却遭到费氏所害，那些世家、宗亲，平常的时候，口口声声忠君报国，我父皇遇害，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都是冷眼旁观，甚至暗中参合其中，和费氏助纣为虐！”
“还有我三哥的死！他虽然为人驽钝，却心地善良。从小到大，从来不会呵斥身边的仆役，每天总是乐呵呵的笑着。然而他却让费允凤活活折磨而死！”
“我恨啊！”
赵师瑾的双手死死的攥紧。她的眼中，有泪水淌下。
此时此刻的她，和平时的她，根本截然不同，仿佛两人！
然而慧明叹了一口气，依旧只是说道，“这天下，从来都不是哪一家人的天下。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赵师瑾笑了。
她的笑容非常的凄凉和苦涩，“所以……慧明师傅你也不愿意帮我是吗？”
慧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然而平静的念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我不怪你。”赵师瑾起身，她伸手用长袖擦了擦眼泪，“过了大剑峡，就是渝州地界了。渝州府的州牧，是费玉的门生故旧。介时必然会有无数杀手前来，牵扯其中的人，动辄殒命！”
说罢，赵师瑾转身，似乎准备就这样离去。
不过就在此时，慧明的声音响起，“赵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贫僧收了你的贝叶经，答应保护你们前往京州南道，那我便一定会做到。”
慧明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语气。
赵师瑾身躯微微一颤，她停下脚步，轻声说道，“谢谢你。”
说完以后，她离开了。
“哎！”
坐在床榻上，慧明长叹了一口气。
以他的本性，他并不想牵扯进这样的事情之中。
在他看来，不管是费氏，还是靖南王赵仑，无非是两边乌鸦一般黑。
只是正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既然他已经答应过，那么他一定会去做。
……
第三天清晨时分，商船便真正来到了大剑峡。
船上不少人都是跑到甲板上，亲眼近距离眺望大剑峡的风光。
慧明也不例外。
两座宛若宝剑一样的山峰高耸入云，从下往上仰视，仿佛像是看着两根天柱一样。
山上青石嶙峋，怪松林立，云蒸雾绕。在山上，还有很多的山林精怪，它们蹲在石头上、树上，居高临下，同样眺望着途径的船只。
慧明记得前世，有这样一句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大山雄奇瑰丽，大江滔滔不绝，自然有其个中的奥秘。
天下山川，地形造化，皆和天地间的灵气、地脉关联。
地形造化，往往随地脉而动。
有山的地方，天地灵气不会太差。因为山岳，是灵气造化而来。而山势越奇、越险，往往灵气便更加充沛。
大剑峡左右两山巍峨高耸，云蒸雾霭，一看就知道不凡。中间又有云汉大江穿过，倚傍龙脉，此地可谓是天下一等一的风水宝地。
隐隐约约的，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慧明依旧能够感觉得，两尊山峰之上，都有人气散发出来。这证明，两山之上，必然有人开宗立派，驻地修行。多半规模还不小。
看着这样的奇景，慧明的心境都是一下子开阔起来。
他忍不住又是吟诵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一首诗，是慧明前世，诗圣杜甫所作。
诗句奇崛，大势磅礴，有登临天下，俯视苍生的豪情和气概。
如今慧明望山而兴叹，这一首诗，正恰如其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诗气概磅礴，纵然遍观天下，恐怕都很少有人拥有如此的气概和如此的诗情！”一个沧桑之中，带着惊叹的声音幽幽响起。
然后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上飘然而来，轻飘飘的落在了甲板上。
是一个老人。
他白发、白眉、白衣，宛若神仙。
只是精神矍铄，目光之中带着深邃而又摄人的光芒。
“老夫雷行云，见过小师傅。”
老人单手合十，朝着慧明一礼。
“小僧慧明，见过老前辈。”
慧明同样还了一礼。
“老前辈不敢当。”老人忙不迭的挥手，“你叫我道兄便是。”
慧明点点头。
然后说道，“敢问道兄，为何而来？”
老人哑然失笑，随即稍稍一顿，开口说道，“为你这诗而来。”
随后他的目光之中，流露出来些许戏谑之色，“其实老夫本来，只是想坐着看一场戏。但你这一首诗，诗情、气魄，实在举世无双，叫人叹服。所以我这才忍不住下来一见。”
“我想问一问你，这一首诗，可是你自己所作？”老人很认真的问道。
“不是，此诗并非小僧所作。”慧明很干脆的说道。
哪怕他是穿越者，不是他的东西，他绝对不会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第六十八章 三旋水湾
“作诗之人可还在世？”老人又问道。
“已经作古。”慧明回答道。
“可惜啊！可惜！太可惜了！”老人憾然说道，“恨不能与之同世！”
“不过能听闻此诗，也已经足够了。当浮一大白！”老人再一次感慨道。
说罢，他居然又朝着慧明一礼。似乎在感谢慧明，让他有机会听到这一首诗。
看的出来，这老者似乎酷爱文辞之道。
随后老者很随意的，席地而坐。
周围甲板上的众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老人，目光之中流露出来警惕的目光。
对于这些，老人置若罔闻。
他只是坐下来以后，平视着慧明，然后悠悠说道，“小师傅，你可知道，你们大祸临头了。有人在大剑峡外，五十里处的三旋湾布置了天地杀阵，就等着你们自己过去送死。”
慧明心中微沉，不过他依旧不动声色，反而反问了一句，“道兄知道我们是谁？”
老人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但是……”
老人话头一转，随后他伸出手来，用一根青葱一样的手指，指向秦少澜，“我认识他。北安护道府秦恺之子秦少澜。”
“我这么有名？！”
少年有些惊喜。
“对，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有名一点。”老人朝着秦少澜意味深长的说道。
慧明这儿，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为什么？”
慧明开口说道。
“是因为你这一首诗。”老人似是有些骄傲的说道。
“我不是说，你为什么帮我们，而是道兄你又如何肯定，他们准备了天地杀阵，是在等我们入彀。”慧明这样说道。
然而他的话语落下，老人的脸上却是露出一抹冷笑，“从他出来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这天下间，该知道的人，便都已经知道了。”
“老夫我便再多告诉你一些吧。”老人继续说道，“这天下间，没有人希望他回来。”
后面这一句话，他是看着慧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的。
慧明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为什么？”慧明又说出这么一句。
这一次，老人似乎有些无语了，他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慧明，“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吗？”
“请道兄赐教。”慧明合十一礼，很客气的说道。
“哼！因为，这天下，到底气数已尽了。它终究是要亡了的。这一点，谁都明白。”老人平静的解释道。
“宫里那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要他死，她是在顺应天意。而且以她的立场，本来就和他是对立的。要他死，其实都不需要解释。如果她不要他死，反而奇怪。”
“至于中间那些人，他们也知道大势。如果他回来了，碍于一些东西，什么纲常啊、礼教啊、规矩啊、虚名啊，他们就不得不站在大势的对立面。这不是他们想要的。没有人想要逆势而为，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而南边那一位，他的心思更加狠毒。这天下本来就不是他的，也不可能轮到他。那还不如让这天下干脆亡了，然后他再出手，和其他人争个你死我活。”
有了老人点拨，此时此刻，慧明自然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宫里那位，指的自然即是贾允凤。
秦少澜如果回去，自然会威胁到她。她自然是第一个不想秦少澜回去的。
中间那些人，指的便是朝中的老臣党和各大世家。他们知道本朝将亡，一个个早就另有打算。这个时候，如果秦少澜回去，反而会使得他们碍于大义的名分，不得不追随于他。这不是他们想看见的。因此他们自然也不想秦少澜回去。
最后是靖南王赵仑。
他虽然是皇室，但他并非是继承者。
如果秦少澜回去，赵仑固然可以利用他，召集中间那些人，但是他同时也有可能为秦少澜做嫁衣。
既然如此他不如干脆，等赵家的江山彻底亡了以后，他再兴兵，和天下群雄逐鹿！他要做的，不是匡扶社稷的贤王，而是开国的霸主！
慧明也不是傻子。
在老人的点拨之下，他也是立刻便彻底明白了这些道理。
“所以，小师傅，听我一句劝，你们回头吧。”老人朝着慧明劝说道，“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活命。否则的话，必死无疑，甚至你们都要搭上性命。”
慧明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想回头，而是赵师瑾不愿意回头啊。
“当然，这些只是老夫我的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听与不听，只在你自己这里思忖。”老人微微一笑。
“抱歉。”稍微迟疑了一下，最终慧明还是这样说道。
“可惜了。”老人长叹一声。
这么说着，他却是起身，从甲板上飘然而起，化作一道白影冲天而去。
“敢问道友道场何在？”
最后时刻，慧明忍不住问道。
“大剑峡阳剑峰……野竹斋。”悠悠的声音传来，眨眼之间，老人的身影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是从大剑峡上面来的！”慧明心中了然。
“师傅，你们刚才在讲国事吗？”秦少澜略有疑惑的朝着慧明问道。
“算是吧。”慧明心中苦笑了一下，这样回答道。
随后心中犹豫了一下，慧明还是又去找了赵师瑾，将老人雷行云的话，重复了一遍。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慧明劝说道。
可惜，赵师瑾只是惨然一笑，“有些事情，比性命更重要。”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赵师瑾异常的执着。
眼见赵师瑾毫不动摇，慧明也只得放弃对她的劝说。
人各有志，多说无益。
因为有了老人的事情，船上的众人都知道五十里外，三旋湾处可能有人在埋伏他们。
因此众人，都是赶紧去做了准备。拿上了自己的兵器。
很快的，一个半时辰以后，三旋湾到了。
三旋湾，是大剑峡外，五十里处的一个水道汇流点。此地共有三江齐汇，因此得名三旋湾。
此地水流湍急，水势奇险，是一处天然的险地。
有了这样天然的险地，再加上玄门的阵道手法布置，确实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将此地衍化成为一座天地杀阵！
第六十九章 江面血战
三旋湾。
此地北岸，有渝江汇流而至。
南岸，则导出一条支流，斜向西南。
三江于此地交织，使得水流异常湍急，偶尔甚至会形成巨大的漩涡，将来往的船只吞噬！
“大家小心！要过三旋湾了！把帆挂满！让船舱里面的兄弟们多使把劲！”
甲板上，船老大用力喊道。
“晓得！”
水手们齐声呼应。
水面上，水势渐趋湍急，一道道暗流肉眼可见。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可怕的，是空气之中，弥漫而来的一丝丝诡异的……杀机！
自然造化，在此地形成了浑然天韵一般的天地杀机。在这天地杀机之中，又裹挟着一丝丝，更为狠毒的东西。那是人的杀意。
人发杀机，阴险诡毒，千方百计，取人性命。
此地，三旋湾之中，天地的杀机和人的杀机纠缠在一起，隐隐约约，已经成了一个局。
让人心惊肉跳！
“水里有东西！”
船头，慧明识念微动，声音响起。
甲板上，护卫统领穆山不动声色，只是一挥手，一众护卫，立刻握着刀，悄无声息的靠在了船舷两侧。
“来了！”
慧明厉声喝道。
旋即船只两边的水面猛地炸开，一道又一道身影骤然从水下蹿了上来。
它们鱼头人身，身上遍布着黑色的鳞片，脚下踩着浪花，分明是一只只鱼精！
然而和云梦泽的鱼精不同，云梦泽的鱼精个个都是憨厚朴实的模样，而这些鱼精，神情狰狞而凶恶，手上更是握着一把把钢刀，杀气凛然！
它们掐了控水决，驾驭着浪花猛地扑上船来，择人欲噬。
然而没等它们下手，穆山他们已经抢先下手，“杀！！”
穆山一众，个个都是营武精锐。而且每一个人，都修炼过武道，且颇为不俗。最差的，都有武师七重天。护卫统领穆山，以及另外两个副统领，更是有着武道宗师的战力！
“百战刀法！千牛引！”
一名护卫怒吼，刀光撕裂，将一只鱼精生生劈杀。
百战刀法，是他们营武之中传授的武学，从无数次的生死搏杀之中蜕变而来。
可以单人施展，单刀破阵！也可以多人联手施展，组成刀阵，非常恐怖。
“百战刀法！旱地倒戈！”
穆山一人独斗数只鱼精，他周身的武道真元涌动，刀光所至，将一只又一只鱼精生生劈杀。
这些鱼精，都在百年道行左右。灵智粗陋，只会一些简单的法术，加上有股子蛮力。若是普通人，遇上它们，寻常三五个大汉，都不可能是它们的对手。
但穆山一众，哪里是普通人！
甲板上，刀光闪烁，很快便倒下了一具又一具鱼精的尸体，鲜红血液流淌，将甲板染成红色。
船头，慧明并没有出手。
他只是站在那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偶尔有一些鱼精，朝着慧明这儿冲过来，也被穆山一众护卫，出手杀死。
终于，商船猛地震荡一下。
随后一股滔天巨浪涌动，硬生生将三十余丈长的商船从水上顶了起来！
“阿弥陀佛！”
慧明念诵了一声佛号。
他的脚下，轻轻的点了一下甲板，一道光晕扩散开去。
继而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之中，船只周身，光晕流转，一只巨大无比的金色手掌，一点点化现出来，将船只托在半空之中。
这一只金色的手掌延伸，最终更是化作一尊身高百丈的金佛！
金佛一只手托着商船，一只手掐着手印，他的双足，则是矗立于滔滔的江水之中。
佛眸垂视，俯瞰着水面。
可以看见，在水面之下，有一道又一道巨大的黑影。
这些黑影，全部都在十丈长以上。
它们藏身于江面之下，让人惊颤！
那是一只又一只，数百年道行以上的老鱼怪的本体！
刚刚就是它们，将商船顶起！
“咄！”
金佛嘴唇微动，梵音隆隆，震天慑地。
躲藏在江面之下的这些鱼怪，立刻被震得藏身不住，猛地撕裂水面，翻腾上来。
一时间，一只又一只庞大而狰狞的可怖怪物在江面之上乱舞，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在慧明面前，这些鱼怪，依旧不值一提。
他真正忌惮的，是藏在这三旋湾之中，某些更加恐怖的东西。
金佛的眼眸之中，可以看见，在三旋湾的深处，有一些无比凶戾而暴虐的东西。
那是潜藏于此地，已经修行千年以上的老怪物！而且不止一只！
在慧明注视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同样也在注视着慧明。
它们也在忌惮于慧明！
慧明斩杀过白龙王，他的身上背负着白龙王的怨念！
那是足以让这些鱼怪们，灵魂都要为之颤栗的东西！
耀眼的佛光，从金佛的身上绽放出来，洒落在江面之上，将大范围的江面都染上了金色。水浪涌动，金光熠熠，绚烂非常。
随后慧明就这样，用金佛托着商船，大步跋涉在江水之中。
“你走不了……”
幽邃而干涸的声音响起，缥缈无形，不知从何而来，“天地一局棋，请与我一奕！”
话音落下，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小小的棋盘。
棋盘四尺见方，上面横竖划着一条又一条黑线，勾勒成一个个格子。
它悬于三旋湾之上，继而一股玄妙的力量迸发，以棋盘为中心，一时间，空间扭曲，天地倒转，三旋湾之中的一切都被生生拖进异空间之中！
此地周围，一片幽邃。
唯有江水之上，浮现出来一道又一道的黑线。
黑线划过，将三旋湾同样分割成为一个又一个格子。
此时此刻，金佛正踩在其中一个格子上。
格子的黑线束缚，一股犹如山岳一样无比沉重的力道，生生镇压在金佛的身上，使之无法动弹！
而且三旋湾的江面之上，飘起一股冰冷而朦胧的寒雾。寒雾笼罩，遮住了江面上的一切。让人什么都无法看见。
“是法家的高手，至少都是三境！”
慧明脸色凝重至极。
“大家小心，寒雾之中可能会有东西偷袭我们！”
慧明开口说道。
他的话语刚落，四周的寒雾便已经剧烈的涌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第七十章 功德宝轮
“小心！有东西！”
穆山厉声喊道。
他的话音落下，从寒雾之中，有一道道灰色的影子冲了出来！
他们的模样狰狞，脸色惨白，飘在半空之中，周身阴风呼啸，怨气冲天。在他们的身上，还不断的有水渍淌下。
他们分明便是淹死在三旋湾之中的淹死鬼！
而且从他们身上滔天的怨气来看，他们已经徘徊此地，不下数百年了！
“百战刀阵，横扫千军！”
在这一道道影子冲上来的刹那间，穆山脱口而出。
一时间，甲板上一众护卫，立刻列阵。
他们周身杀气涌动，刀光交织，化作一座无懈可击的刀阵。
刀阵之中，这些护卫的精神和胆魄，仿佛连在了一起。他们的杀意汇聚，幻化出来一个十丈高，半身百臂的诡异幻象！
幻象身披玄甲，目光冰冷慑人。
“杀！”
刀阵之中，一众护卫齐声暴喝，半身百臂的幻象亦是悍然出手！
一时间，幻象百臂齐出，刹那间上百道刀光迸发。
可怕的杀意肆虐，耀眼的刀光吞没了一切。
那一个个扑上来的淹死鬼，连惨叫都没有，便通通都被刀光尽数剿灭，死的干干净净！
一众护卫之中，修为最高的穆山，不过只是武道宗师。
然而百臂幻象，此时此刻爆发出来的战力，隐隐已经凌驾于武道宗师之上。
即便是慧明，此时都隐隐有些心惊。
“百战刀阵！血气狼烟！”
刀阵之中，穆风再喝，只见刀阵之中，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血光刺眼夺目，生生破开周围的寒雾。
可惜寒雾只消散了数个呼吸的功夫，很快的，便重新有寒雾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将船的四周再一次通通笼罩。
“没用的，这寒雾是阵法幻化而来，除非破阵，否则的话，不可能将寒雾驱散。”慧明开口说道。
就在他说话间，突兀的，一道寒光快若闪电，从寒雾之中倏忽乍现！这一点寒芒飘动，仿佛像是黑夜之中的寒星。寒星闪烁，一把锐利的小剑，直取慧明的眉心！无边无际的杀意，骤然迸发！
“死！！”
这一刻，从慧明的耳边，闪过这样一个声音。
这一剑，是绝杀！
冥冥之中，在听到“死”字的那一刻，慧明的心头似乎也忍不住的闪过一个“死”字。
死亡的气息，充塞心头。
可惜下一刻，慧明嘴唇微动，“咄！！”
刹那间，雷音迸发，无匹佛光绽放，横扫一切！
不仅如此，慧明单掌结印，一掌轰然出去，“无畏狮子印！”
这一掌，狠狠的命中了目标，寒雾之中，立时响起一声闷哼，继而鲜血洒下！
“是武道三境的高手！而且是个精通刺杀的剑道高手！”慧明的脑子里面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武道三境，即为武道大宗师！
一个专精刺杀的武道大宗师，单单只是脑子里面闪过这个念头，慧明的心中便已经是杀意大炽！
他动杀机了！
此人威胁太大，他不得留手！
一念及此，慧明双手，猛地拍在一起，“功德宝轮何在？！”
从慧明的脑后，立时便有无尽的光芒迸发出来。
金光普照，洞彻十方，使得周围所有的隐秘尽数显现出来，无所遁形。寒雾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朦胧的身影。
此人一身玄衫，手持短剑，身影倏忽间，宛若鬼魅。他眼眸冰冷，似从地狱而来。不带有丝毫作为人的情感。
刚刚偷袭慧明的，正是他！
“嗡！！”
从慧明的口中，念出这一字真言。
佛音震动，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一种玄妙的力量横扫出去。
隆隆的佛音笼罩范围内，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直有一种，自己的魂魄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的错觉。
他们禁不住，只觉得脚步有些踉跄。
“吽！”
慧明嘴唇微动，再念出一字真言。
这一字真言下去，震得所有人的魂魄只觉得隐隐失神，直有一种灵魂都要崩溃的错觉。
武道大宗师，心比金坚。
他必须全力出手！
随后慧明脑后的功德宝轮猛地刷出一道光芒，光芒扫过，以他为中心，十丈以内，所有人的魂魄通通都被打落！
他是无差别攻击！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确保一口气制服那个武道三境的杀手！
魂魄被打落，那一尊武道三境的高手的肉身，立时扑倒，而他的魂魄，更是让慧明一掌摄拿，攥在了掌心之中！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一尊武道三境的剑道高手，已经栽在慧明的手上。
这便是功德宝轮的厉害！
“尔等魂魄归位！”
慧明目光扫向穆风一众人，他脑后的功德宝轮微动，穆山一众人的魂魄立时归位！
“慧明师傅？！”
穆风有些惊疑不定。
不止是他，其他的护卫亦是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他们的疑惑，慧明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心念一动，那个武道三境杀手的肉身便掉在了甲板上。
他双眸呆滞，一动不动，宛若木偶。
“此人！”穆风只是看了一眼，便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看的出来，此人体内武道真元涌动，奔流咆哮，宛若匹练，比他更强十倍不止。即便已经魂魄离体，单单只是肉身隐约间依旧散发出来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武道大宗师！”穆风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困阵之中，我们只能够被动挨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慧明开口说道，“我来破阵！”
法家精通规矩之道，最为擅长利用天地间的规则。此人依托三旋湾，施展棋盘，布下此阵，玄妙非常。
慧明自忖，阵法上的造诣，他是绝不可能比得上对方的。那么他想要破阵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力破阵！
“一时佛在忉利天……！”
慧明盘腿坐下，口中喃喃念诵，他的双手都掐了法界定印，放在自己的两腿之上。
伴随着佛音响起，托着船只的金佛，绽放出来无比耀眼的佛光。他巨大的身躯，仿佛像是化作了一个金色的太阳。
第七十一章 千手如来
在无量的光芒之中，隐约可以看见金佛的两侧，伸出来一条又一条的手臂，无数条手臂组合，仿佛像是一朵巨大的莲花绽放开来。
“如来千手镇天地！”
金佛嘴唇微动，隆隆的佛音震天摄地！
随后金佛千手变幻，掐了一个又一个手印，继而千手齐出，耀眼的佛光打爆一切！
佛光横扫，寒雾消散殆尽，更有一道道空间障璧扭曲着，轰然破碎。
那是黑线勾勒，制造出来的障璧。此刻却被佛光尽数粉碎。
三旋湾所化的棋盘之上，一道道的格子，被打爆了一大片，尽数化作一团混沌和虚无。
可是没等金佛脱困，从四周深邃的黑暗之中，又有一根又一根的黑线浮现，它们重重叠叠，化作一个个牢笼，再一次将金佛困住。
不仅如此，从四周的黑暗之中，响起一个声音，“七星聚汇，困阵天元！”
话音之中，从天上飘然落下一枚白子！
白子落下，化作一座山岳，山岳镇压，准确无比的落在金佛正前方的一个格子之中。
随后又是一子落下。继而呼啸间，棋盘震动，从天上足足一口气坠落下来七枚棋子。七颗棋子化作七座大山，重重围困，将金佛前后左右的退路，尽数封死！
可惜下一刻，金佛千臂再出，这一次全部都是拳头！
无数道拳印轰然而出，疯狂的轰击在七座大山之上，将这七座大山打的粉碎。
“没用的，我的阵，你破不了！”
四周重重叠叠的声音响起，继而有漫天的棋子洒落！
这些棋子各自分列，落在一个个格子之中，黑白分明，继而幻化成黑白两条大龙。
大龙咆哮，直扑金佛而来！
“阿弥陀佛！施主你为何非要逼我？！苦海无边，无头是岸！！”
金佛嘴唇微动，隆隆的佛音震颤，响彻天地之间。
伴随着佛音震动，一时间天地之间，还有无数佛陀念诵的声音响起，“尔等，速速回头！！”
佛音横扫，摄人心魄。
“死！！”
回答金佛的，只有这一个字！
旋即黑白二龙扑上来，疯狂的撕咬金佛！
“孽障！西方如来座前，尔等也敢放肆？！
金佛震怒！千臂再出，“大日佛光！万佛朝宗！”
这一次，一条条手臂的掌心之中，通通都倒映了一个“卍”字。
一时间，“卍”字旋转着，轰然而出！
无边的金光绞动，碾碎一切，黑白大龙连一个呼吸都没有撑住，便粉身碎骨。周围幻化出来的异空间，亦是再也支撑不住。
“开！”
金佛吒喝。
佛光荡漾，空间障壁和一条条黑线，都尽数被佛光扯动，然后化作虚无！
异空间崩溃以后，所有的一切重新回到外界。
只见金佛依旧矗立于大江之上，千臂展开，佛光普照，笼罩小半个江面。
金佛佛眸垂视，在他的眼眸之中，倒映着一道渺小的身影。
他一身黑白相间的长袍，头戴高冠，眉毛粗短，眼睛却又细小，其貌不扬。在他的手上则是拿着一把折扇和一个棋盘，脚上则是踩着木屐。
有一丝丝的血迹，不断的从此人的嘴角淌下。
他以三旋湾布下棋阵，却一败涂地！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仰视着金佛，没有丝毫的退去和惧意。
从他的骨子里面，散发出来一股不屈的傲意！
“为什么？”
金佛俯视，最终开口说道，“你是法家弟子，法家圣人常言‘行人道’、‘正天心’，你为何要半路截杀我们？！”
此人露出一抹冷笑，“为了天下苍生！此子若是回来，天下立时大乱，介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因此而死。所以，他不能回来！”
“不。”
金佛嘴唇微动，开口说道，“你们从来都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们只是为了你们自己。”
此人打扮，恐怕还是法家某个书院或者圣地出来的。
他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其实也只不过是他和他背后的势力不想和失势的赵氏绑在一起。
“我不杀你，让开！”
金佛厉声吒喝。
此人没有退走，只是矗立在江面上，笑了起来，“你以为，你赢了？”
说罢，他将手上的棋盘和折扇丢下，只是伸出手来，指着金佛，“杀！”
“杀”字落下，从金佛脚边的江水之中，又有一道身影蓦的冲出，他手持单刀，刀光凄寒，冲天而起！
“咄！”
佛音震颤，功德宝轮猛刷，将此人生生打落！
“再杀！”
此人再念。
从三旋湾之下，江面炸裂，又有三道足足数十丈长的庞然大物冲腾起来，直扑向金佛手上的船只。
它们似乎想要一口气，将船只咬碎！
这三条大鱼，都是三旋湾之下，修行千年的老怪！
此时此刻，它们还是出手了。
“滚！！”
金佛怒喝。
继而从他的口中，吐出来一颗金色的珠子。
这一颗金色的珠子，正在黑龙王的那一颗内丹。
只不过，现在它已经为慧明所得。成为了他的法宝。
龙王内丹一出，龙威镇压，让三只老怪不住哀鸣，同时内丹周遭金光大放，镇压出去，立时打的三只老怪鲜血狂喷！
“最后一杀！”
此人神情终于凝重起来。
伴随着他的话语，从天上，突兀的，一道巨大无比的雷霆轰然降下！
目标，直指金佛手上托着的船只。
“蓬莱仙境图！”
一道画卷倏然而出，继而画卷打开，将金佛托着的船只和船上的人一下子通通收走了。
雷霆轰击，打在金佛的手上，将金佛的大手劈的亦是生生崩裂。
可惜下一刻，金佛掌心，佛光流转，立时修复。
“我输了，是你赢了。”
此人怔怔，叹息道。
随后金佛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一脚踏出，将他碾碎成肉酱！
佛，以慈悲为怀，但佛，也有怒气。
更何况，慧明还没有成佛。
他动了怒气，也是要死人的！
杀了这个法家的三境高手以后，金佛眼眸微转，看向那三只千年老怪。
感受到金佛神圣威严，又带有一丝丝不善的目光，它们都是吓得赶紧求饶，“活佛饶命！活佛饶命啊！”
第七十二章 横越渝州
“我等也是被逼无奈，还请活佛饶我们一命！”
“是啊！我等实是情非得已，活佛仁慈，饶了我们吧！”
三只老怪朝着金佛苦苦哀求。
金佛眼眸垂视，注视了它们两眼以后，最终开口说道，“尔等助纣为虐，截杀于我，此为一罪！”
“我再观你们身上，隐隐约约，亦有一些怨气和业孽纠缠，可以见得，你们盘桓此地，必然也有害人！此为二罪！”
金佛说到这儿，三只老怪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活佛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它们道行不低，只是慧明手上有黑龙王的内丹，能够克制天下水族。
只要有真龙内丹在，它们根本不可能是慧明的对手。
“原本，纵然杀了你们，也不足为惜。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兼念你们还有一些悔过之心，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但是……”金佛的话头又是一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罢，金佛伸出手来，掐了手印，朝着岸边一招，“搬山！”
旋即便有三座山丘飞了过来。
继而三座山丘颤动，大量的碎石洒落，三座山丘化作了三块数十丈高的石碑！石碑上，纂刻着一个个佛门真言。
“去吧！”
金佛轻声念动。
三座石碑立刻落在了三只千年老怪的身上，“从此以后，我罚你们背负石碑百年！”
隆隆的佛音震动，三块石碑上的佛门真言，亦是闪过耀眼的光芒。
“你们可服？！”金佛厉声喝问。
“服了！服了！”
“我等心服口服！”
三只千年老怪脑袋点的和捣蒜一样。
不服不行。
形势比人强！
“尔等去吧，以后好自为之！”金佛开口说道。
三只千年老怪如蒙大赦，立时千恩万谢的遁入三旋湾的深处去了。
惩罚了三只千年老鱼怪以后，慧明也没有在再将商船放出来。
金佛消散，化作金光敛去，慧明自身则是直奔岸上而去。
他不准备走水道了。
如今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如果继续走水道，前面只会有更多的人伏杀他们。
介时，就算慧明神通再大，也总有力不能逮的时候。
他孤身一人走陆地，反而可以更快。
不过即便是这样，针对秦少澜的刺杀，依旧没有结束。
……
三日后。
渝州建宁县地界。
有一个瞎子，拦住了慧明。
此人一身灰色布衣，眼睛里面的眼珠子泛白，双眸空洞无神。在他的背上，则是背着一把七玄琴，“我有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说罢，此人拿出七弦琴，双手狂舞，拨动琴弦，刹那间，一道道玄妙的力量随着音律迸发，勾人魂魄！
魔音入耳，慧明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魂魄似乎要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撕裂开来！
“天魔六道！天音魔宗的魔头！”
从慧明的脑海之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魔道之中，最为有名的六个魔道宗门，被称之为天魔六道。天魔六道，便是魔道修士的圣地，而天音魔宗是其中之一。
传闻天音魔宗的修士，专门修炼勾魂、夺魄两种魔音。
一旦施展出来，可以举手投足之间，利用音律，勾走人的魂魄。非常恐怖。
没有太多犹豫，慧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然后眼眸猛地圆瞋，厉声吒喝，“唵！”
佛音隆隆，宛若平地惊雷炸响，恐怖的音浪横扫出去，震慑四野。
那一尊天音魔道的修士双手戛然而止，手上七弦琴的琴弦全部都是一下子尽数崩断！
鲜血，从他的七窍之中，汩汩的淌了出来。
他整个人立时呆滞，一动不动。
他的魂魄，已经遭到重创。
足足良久以后，此人才渐渐回过神来。
只不过此时此刻，慧明的身影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七日后。
渝州三平县地界。
两个中年人挡在了慧明的前面。
他们锦衣长衫，一人手持长剑，一人手持双刀，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极为可怕的杀意。
这两人，都是武道修行的高手。
一人是武道宗师八重天，另一人则是已经迈入武道三境，武道大宗师的境界！
“渝州州府悬赏令：妖僧慧明，滥杀无辜，祸害百姓，十恶不赦，天人共诛之！今赏银十万缉拿归案，生死不论！”
两人之中，为首的一人，拿着通缉令，对着慧明，一字一句的念道。
当话语落下，从他们的身上已经迸发出来更加炽烈十倍不止的杀意。
无边的杀意涌动，宛若海啸一样，疯狂的朝着慧明冲击而来。
同时，杀气一动，他们两个人手上的兵刃同样动了。
从左右两个方向，三道冰冷无比的寒光，倏忽间电射而至，直取慧明的咽喉！
“阿弥陀佛！”
慧明叹息。
大地之上，一尊金佛升起，耀眼的佛光绽放，普照大地。
这一战，打的非常惨烈。
最终截杀慧明的两人，尽数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们两个，杀性太重，武道修为太高，慧明留不得手。
……
十一日后。
渝州顺义县地界。
十余名玄门高手，在一处平原地带，截住了慧明。
他们之中，多是二境，也有三个三境修士带队。
事后，此地方圆三十里，一半被高温焚烧，土壤融化，成为焦黑的琉璃状。一半让寒冰覆盖，数月不化。
十余名玄门高手之中，两人不幸殒命。剩下所有人，全部重伤。
不久，活下来的人，都闭了死关。
在闭关前，有人这样说道：“妖僧慧明，修为已逾三境！而且……他用的是大日佛法！”
消息传出，震动了整个渝州。
大日佛法，天下间有所传承的，只有两个佛宗圣地。
一个是北境雷州的大金刚佛寺，一个是北境沧州的灵隐禅寺！
但不管是大金刚佛寺，还是灵隐禅寺，都有要求，不是本门真传弟子，没有资格修行大日佛法！
妖僧慧明，竟是佛宗圣地的真传弟子！
……
十七日后。
慧明终于孤身一人，来到了渝州和京州南道的边界！
赵师瑾已经和他说过，只要他进入京州南道，靖南王赵仑的人会在那儿接应他。
那个时候，慧明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第七十三章 京州南道
宽阔的官道上，尘土来来回回。
一道界碑，矗立在路边。
界碑高一丈有余，上面纂刻着“京州南道”四个大字。
从此地往前，至此便是京畿地界。
京畿，拱卫京都者，即为京畿。
国朝京畿四道，京州南道、齐鲁东道、京畿北道、砀阳西道，它们共同拱卫洛都，是为京畿。
和天下其他大州不同，各州设有州府，州牧权力极大，有便宜行事之权。而京畿四道，则统统都归属洛都直辖！故而又有人将京畿四道再加上洛都，统称为“京州”！
慧明站在官道边，目光打量着界碑。
只见碑身斑驳，千余年的风吹雨打，已经让它腐蚀了许多。碑身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千年悠悠，转瞬而逝，不知道这一块石碑，还能够在这儿多久。”慧明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这一块石碑。
他以前听师傅说过，京州以前，不叫京州，而叫洛南行省。国朝开国以后，改洛南为京州四道。
朝代不一样，叫法也不一样。
正在慧明有些唏嘘之时，从前方，遥遥传来一个悠长而诡异的声音，“东边空空，西边空空。灵台本性见空明，证得魔道悟本真。弃善从恶全自如，平生最是爱杀人！”
悠悠扬扬，癫狂恣意，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这个犹如夜枭一样诡异而渗人的声音从远处而来，渐趋渐近，最终肉眼可见，一道枯瘦的人影大步而来。
慧明的目光，朝着他看去。
只见此人头上，一半全部剃光，还有一个个戒疤，另外一半，则是留着长发。黑色的长达披散，挡住了半边脸。
而他的脸上，呼吸间的功夫里面，忽而慈悲，忽而狰狞，像是他的脑子里面，魔性和佛性，正在不断的争斗不休。
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一股魔性、佛性纠缠在一起的气息。半佛半魔！
他脚上没有鞋子，只是打着赤足。
来到两州交界之地，此人止步，朝着慧明，合十一礼，“小须弥寺阴长生见过师弟！”
“阿弥陀佛！”
慧明眉头微憷，却还是合十见礼，“贫僧慧明！”
此人是个魔头。
而且魔性深种，业孽缠身！
至于他的修为，恐怕已近天人。
面对慧明的话语，此人蓦的一笑，笑容诡异，“我家主人有请，我来给你带路。”
“你家主人，可是靖南王？”慧明开口问道。
“正是。”此人如此说道。
果然是他！
靖南王赵仑，他竟是真的让人在这儿等他！
不，他是在等秦少澜！
慧明心中了然。
随后，慧明又是凝声开口说道，“靖南王已至京州？”
这一次，此人并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去了，便知道了。”
说罢，他大袖一挥，向慧明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慧明默然，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来，朝着阴长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旋即后者转身，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慧明同样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官道走了一会儿，只见一处恢弘的仪仗队伍早已等待在此。
队伍之中，无数军士阵列，旌旗招展，血气冲天，让人心惊。队列中央，则有重重宝幢，诸多歌姬，让人眼花缭乱。
除此之外，更有一道道幽邃而恐怖的气息，隐隐约约从队伍之中散发出来。这些气息，都是一些玄门之中的高手所有。
随着慧明二人来到，仪仗之中的军士，都是用冰冷的目光朝着二人看过来。那一个个目光，犹如刀子一样，直给人一种刻骨蚀寒的感觉。
哗啦！
突兀的，阵列齐动，从中间开辟出来一条通道。
然后在数道身影的拱卫之下，一个头戴青银宝冠，身着红色蟒袍的魁梧身影，骑着一头混血麒麟兽缓步而来。
此人面容如玉，形容威严，双眉似剑，目蕴寒星，那眼底的光芒，冰冷无比，叫人心悸。而这些还不是他最让人注目的。他最让人注目的是，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嚣狂恣肆、俯瞰众生的傲意！
他骑在灵兽之上，俯瞰一切，似乎所有人，所有的一切，芸芸苍生，都只配匍匐在他的脚下！隆隆的威势散发出来，目空一切，那是属于无上的霸者才有的器量。
拱卫着他的几人。
全部都是一身华服，背负长剑。
从他们的身上，一个个都是散发出来无比凌厉的剑意。很显然，他们都是相当厉害的剑道高手。
在麒麟兽的后面，还有一辆黑色的马车。马车通体漆黑，四面也都用黑色的布包着，从里面不断的散发出来一丝丝一缕缕无比寒冷的气息。
那气息，仿佛像是从寒冰地狱而来，直给人一种足以洞彻骨髓的错觉。而且除了寒冷之外，这气息，还带着不祥和深邃。
麒麟兽上的魁梧身影，俯视慧明，最终开口说道，“靖南王赵仑，恭迎殿下！”
他的话语落下，阵列之中，所有人都是厉声喝道，“我等恭迎殿下！！”
无数的声音齐声厉喝，平地之中，声浪如雷，让天地失色。
不仅如此，除了靖南王赵仑之外，其他所有人全部都朝着慧明，单膝跪下！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让人凛然。
面对这些人的大礼，慧明心神凝重，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在像自己行礼，而是向秦少澜行礼。
依旧犹豫了一下，最终他心中微叹，还是拿出来蓬莱仙境图。
随后蓬莱仙境图打开，赵师瑾一众人和他们的车马物品都被放了出来。
他们落在地上，初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此时此刻，赵师瑾牵着秦少澜的手，前者神情凝重，目光决然。而后者，则是一脸茫然，显得心事重重。
看样子，赵师瑾多半已经将一切告诉了秦少澜。
“阿弥陀佛！此地已是京州南道地界，贫僧的使命已经完成，从此以后，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慧明开口说道。
说罢，他兀自转身，然后不再言语，只是大步而去。
他是出家人。王权富贵，和他无关。他也不想沾染。
至于秦少澜，他虽然有些遗憾，但看来，他们之间，到底是师徒缘尽了！
第七十四章 心狠手辣
“师傅！”
突兀的，秦少澜朝着慧明的背影大声的喊道。
然而慧明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师傅……”秦少澜有些失望，有些落寞。
不过就在此时，慧明的声音还是幽幽传来，在他的耳边响起，“不管你是秦侯世子，还是将来的皇帝，师傅我都希望你有机会可以多看一些儒门圣人的经典和佛经。还有……你自己保重！”
秦少澜以后，只怕终日将和刀光剑影、权争利夺相伴。
这是他的命。
慧明帮不了他，他能够做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是！弟子少澜，谨遵师命！”
少年眼睛里面，落下来滚滚的泪水。
“慧明师傅，谢谢你。”
秦少澜的身边，赵师瑾也是默默的说道。
“慧明师傅。”
穆风等一众护卫，亦是目送慧明离去。
没有慧明，他们恐怕连渠州都出不了，便通通死在桃花坞了。
慧明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尽头。
“我朝自太祖赵玄郎开国，至今已逾千年。可恨奸臣乱政，坏我赵氏国祚。更有奸后篡权，妄图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以贾氏血脉，将我赵氏江山取而代之！实是可恨至极！不过幸老天垂青，让先帝血脉不失！如今既然殿下归来，那么我等也是时候，高举大旗，征讨逆贼，匡扶我赵氏国祚！”麒麟兽上，靖南王赵仑朗声说道。
他声音雄浑，音浪滚滚，震慑人心。
说罢，他微微垂头，俯视着赵师瑾和秦少澜，然后他朝着秦少澜伸出自己的手。
“去吧。”
秦少澜的身边，赵师瑾轻声说道。
一边说着，她松开了秦少澜的手，并且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少年过去。
少年稍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径自朝着麒麟兽上的身影走去。
当秦少澜走上前，麒麟兽很有灵性的跪在地上，继而靖南王赵仑将秦少澜拉着，一同坐在了麒麟兽的背上。
“靖南王威武！靖南王威武……！”
阵列之中，无数军士随之厉声齐喝，一时间声浪震天。
足足很长一会儿以后，靖南王赵仑重新伸手，示意所有人停了下来。
“既然殿下已经回来，那么……”靖南王赵仑，面无表情的看向赵师瑾一众人，“你们没用了。”
他的声音落下，赵师瑾和一众护卫、侍女脸色剧变！
可惜没等他们说什么，从四周一道道寒光乍现，冰冷的剑刃，已经划过了他们的咽喉，将他们的头颅通通斩下！
鲜血狂喷，洒了一地。一颗颗头颅当场滚落在地！包括穆风和其他两个武道宗师在内的二十余人，并几名侍女，全部枭首！连陆斩松亦是跟着殒命！
他们的人头落在地上，眼睛依旧充斥着难以置信和不甘，似乎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靖南王赵仑要突然间对他们下手。
而赵师瑾这儿，她的心脏，已经让一只手臂贯穿。鲜血从她的胸前涌出，顺着那一只手臂不断的淌下，将她的衣衫尽数染红。
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为慧明引路来此的阴长生。
他微笑着，抽回手，赵师瑾的尸身立时无力的栽倒在了地上。她凄美的眼眸之中，流露出来无限的遗憾和不舍，“澜儿……”
“母亲……！！”
秦少澜惊呆了，他嘶声呐喊。
随后他不顾一切的，想要从麒麟兽上跳下去，但是靖南王赵仑伸手，搭在他的肩头，将他生生控制住了。
少年尽管奋力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
泪水，不断的从少年的眼眶之中涌出，“为什么！母亲！呃啊！！”
他呐喊着，神情痛苦至极。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自己的母亲就成了姑姑。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非要死在这儿！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因为她太狂妄了。”靖南王赵仑平静的声音响起，“她区区一个废公主，竟然也妄图借势于我，利用我来征伐贾氏，驱狼逐虎。她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现在她死了，你就是我的棋子。”
“你做梦！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任你摆布！”
秦少澜像是发疯了一样，歇斯底里的呐喊，“我要杀了你！我恨啊！”
然而对于秦少澜的反应，靖南王赵仑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你恨又如何？怨又如何？在我的手上，一切由不得你。”
区区一个傀儡。
他想让他生，就让他生。想让他死，他就得死！
“你这个畜生！”
秦少澜痛苦的嘶吼着，从他的眼眸之中，淌下来两行触摸惊心的血泪。
此时此刻，他的眼眸之中，只有怨恨！
“师傅！！”
在最绝望，最悲愤的时刻，秦少澜喊出了慧明的名字。
这是他心中剩下的最后一丝希望和依靠。
“没有用的，你师傅已经走远了。他不想沾染红尘，那样会坏了他的道果。”靖南王赵仑很平静的说道，“而且……”
他的话头微微一顿，声音之中带上些许嘲讽，“他若是敢回来，今天他也得死在这儿。”
靖南王赵仑的话语落下，秦少澜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年没有再呼喊。
“算你识相。”靖南王赵仑似乎非常满意，“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放了赵师瑾的魂魄，让她转世投胎，重入轮回。若是你不听话，那我就让她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平静，却冰冷而狰狞，犹如跗骨之蛆，一点点的爬进少年的耳朵里面，萦绕在他的心头。
伴随着这样的话语，阴长生已经将赵师瑾的魂魄，抽了出来，很随意的捏在掌心之中。
那一道魂魄懵懵懂懂，模样凄然，却正是赵师瑾的样子。
阴长生的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俯视着手上的魂魄，目光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像是看着待宰的猪狗一样，然后他的五指微微用力攥住，赵师瑾的魂魄立时迸发出来无比凄厉的哀嚎。
“不！！”
秦少澜崩溃了。
“我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再伤害我的母亲！求求你，放过她！只要你放了她的魂魄，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像一只狗一样听话……”少年惨声哀求。
第七十五章 杀气冲天
泪水从少年的眼眶之中涌出来，他已经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再可以帮到他。这就是他的命。
“阿弥陀佛！”
一个悲苦的叹息声，飘飘幽幽，从少年的耳边响起。从平原的尽头，先前已经离去的身影重又走了回来。
原本已经绝望的少年，抬起头来，他望着大地尽头那一道缓缓走来的熟悉身影，眼泪彻底决堤，“师傅！！”
名为希望的东西，重新在少年的心中升起！
他不顾一切，放声哭喊，“师傅！救救我的母亲！救救大家！救救我！”
“苦儿！”
慧明叹息。
旋即从他的身上升腾起来恐怖的气息。那是他心中的怒意！
“法像何在？！”
大地之上，慧明开口念道。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从他的周身，绽放出来耀眼的佛光。
佛光普照，光芒之中，倒映着一尊又一尊佛陀。这些佛陀齐声念动，梵音阵阵，响彻天地之间。
随后金光汇聚，一尊威慑天地的巨神，缓缓的矗立起来。
他身高百丈，三头六臂！三脸皆是忿怒相！在他的手上，则是拿着宝剑、铁索、佛杵、佛钵、禅杖、戒刀六种佛门宝器！
正是不动明王三头六臂怒像！
不动明王像一出，隆隆的威势笼罩四野，让天地失色，叫风云幻变！
“放了他。”
不动明王开口，他的声音平静。
然而此时此刻，谁都听得出来，这一份平静之下隐藏着何等卉烈的怒火。
这一股怒意，犹如正在酝酿之中的火山，一旦喷发，必然毁天灭地！
只是麒麟兽上，靖南王赵仑却抚掌冷笑，“这世上，从来只有我让别人做事，还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教我做事的。”
“妖僧慧明，触怒王上，杀无赦！！”
阵列之中，一位华服儒生，冷声高呼。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一时间，无数军士齐声呼喝。
他们厉喝之声震天，恐怖的杀气冲上云霄！
“杀。”
靖南王赵仑抬起手来，遥指慧明，说出这样一个字。
他的话语落下，无数军士举起手上的长戈。从他们的身上，一道道杀气和血气升腾起来，凝聚成一尊尊巨大无比的杀意幻象。
这些幻象身披铠甲，手持长戈，目光冰冷，杀气冲天。他们没有任何的语言，只是手上的长戈挥动，撕裂长空！
“滚开！”
不动明王怒喝。
继而他手上的佛门宝器光芒大放，狠狠击出。
这一刻，无边的佛光横扫，将一道道杀意幻象生生击溃！
他是天人！
何谓天人？
凌驾于众生之上，超脱凡俗，是为天人！
天人之威，岂是凡俗可以想象！
不仅如此，不动明王的一只手摊开，掌心之中的佛杵消失，转而化作一道画卷。
正是蓬莱仙境图。
蓬莱仙境图打开，立时从里面有海水倒灌下来。
海浪倒倾，仿佛像是四海汪洋决口，巨浪肆虐，吞没一切！
在巨浪之中，更有一条条水龙咆哮翻腾，所到之处，原本的平原在眨眼间化作一片泽国。
平原之上的阵列，立时让水龙淹没，阵列崩溃，无数的士卒狼狈溃散！
“妖僧敢尔！”“小小贼秃，也敢放肆？！”“镇压了他！”
眼见洪水滔天，原本的阵列之中，一名名玄门高手厉喝，他们祭出自己的宝物，各施手段。一道道华光冲天，一件件宝物劈头盖脸一样，朝着不动明王打来。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不动明王的怒像厉喝，“通通给我退开！”
咆哮声之中，他六臂齐出，恐怖的佛光打爆一切。
那一件件宝物打来，甚至连不动明王的法身都没有触碰到，便让无边的佛光生生碾碎！
继而不动明王怒像张口，吐出来一颗金色的珠子。正是黑龙王赠给慧明的真龙内丹。
金珠现身，属于真龙的威压肆虐，笼罩天地。
然后金珠转动，绽放出来刺目的金光。金光扫射，照耀之处，将那些玄门修士的肉身尽数洞穿，生生屠杀当场！
金珠，为黑龙王祭炼而来的本命之宝，它的凶悍之处，比之慧明本身的佛门手段何止狠辣了百倍以上。
这些玄门修士的肉身被打坏以后，他们的魂魄离体，一个个都是惊惶无措，哪里还敢在不动明王面前托大，皆是疯狂逃窜。
对于这些玄门修士的魂魄，不动明王并没有为难，只是任由他们逃走。
他的目光，只是俯视向麒麟兽上的靖南王赵仑。
大地之上，洪水滔滔肆虐，麒麟兽脚踩巨浪，滴水不侵。而靖南王赵仑则是同样岿然不动，似乎哪怕是现在的境况，依旧都没有威胁到他一丝一毫。
他冷眼望着不动明王，“区区天人，也敢进犯人王？！跪下！！”
“狗屁人王！”
不动明王一字一句说道。
不过不动明王的话语落下，侍立于靖南王赵仑周围的一名名剑士，尽数悍然上前，“进犯王驾，罪无可恕，杀！”
喊杀声之中，从这些剑士的身上，迸发出来冲天的剑意。
他们一个个，都是赵仑豢养的江湖门客，练剑入痴的剑痴。他们一个个的修为，都在武道宗师八重以上，其中有三人，已经臻至半步大宗师！
剑是攻伐之器，以剑入武道，杀伤威能无双！
然而不动明王没有丝毫惧意，他只是怒目厉喝，“功德宝轮何在？！”
从不动明王的背后，耀眼的金光升腾起来，化作一道无上功德宝轮。随后功德宝轮金光绽放，一道道光华刷出去，那一名名剑士皆是闷哼一声，继而他们的魂魄，止不住的被一股无穷无尽的玄妙吸力拉扯着，生生将他们的魂魄，扯出体外！
没有了魂魄，那一名名剑士的肉身皆是当场呆滞，然后一个个扑通掉进洪水之中，让巨浪吞没。
施展的次数多了，现在慧明用起功德宝轮来，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摄拿！！”
随即不动明王吒喝，他的手臂结印，将那一名名剑士的魂魄生生摄拿，抓在手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