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 矮人文明牌药丸
和第一地球政府的正式见面，定在了第二天的早上。
其实对于矮人文明来说，他们对一天当中时间早晚的变化是远远没有地球人那么敏感的，在地球的语言中，关于一天各个时间的词汇，可以写出来成百上千个，凌晨，清晨，早晨……中午，正午，午后……下午，黄昏，傍晚……入夜，深夜，半夜……
但在矮人文明中，一天中的时间就只有两个定义——热时，和冷时。热时代表太阳出来之后的地面状态，冷时代表太阳出来之前。因为他们的文明状态没有地球文明那样过度依赖阳光，甚至在他们的文明发展历史上，都没有经过正经的农业时代……这也不难理解，如果人类都只有蚂蚁大小，那还需要种植业做什么，打猎杀死一只老鼠就可以让一窝蚂蚁吃好几天了……
参加这次见面的是沈长文和许言，这也是当初定下来的人选，因为Ａ文明这个巨大不确定因素的存在，吴小清需要时刻保持待命状态。
两个人都提前了一个多小时，登陆了对方提供的账号。
预订好的见面地点位于一座巨大地下城市的中心广场，沈长文和许言登陆账号之后，两个人先在虚拟世界中见面汇合，然后一起朝着预订的目标区域过去。在矮人文明的地下城市中，主要的交通方式是依靠大量的电梯和地铁，地铁负责同一个深度层面的平面移动，电梯负责不同深度之间的转换。
虽然是虚拟世界，但第二地球几乎等同于一个完整的独立国家，这个国家有自己独特的法律，制度，以及相应的货币系统。虽然虚拟世界中“生产”东西的本质，只是在用算法维持某东西的物理性质以及光学状态，成本很低，可为了维持第二地球的某种政治地位，其实这里的物价基本上也不比现实中的“第一地球”低到哪里去。就比如坐地铁吧，就是需要花钱的。
在第二地球中，其实坐地铁本身已经不是一种交通了，因为城市之间的道路上，到处都有免费的自动运行的车辆，做进去之后只要说一个地址，就能很方便的把人送到目的地——而且不用花钱。沈长文很快就意识到，其实对于矮人文明来说，坐地铁的感觉就像他们去旅游区体验做马一样，已经是一种怀旧的旅游体验了。
沈长文和许言其实还是有一点钱的，这来源于第二地球的政府把账号送给他们的时候，免费附送的一小部分。相反，作为从地球时代过来的人，他们本质上还是不太习惯那些公路上飞奔的“自动驾驶车辆”。
地铁上人很少，沈长文坐下来以后，跟游戏外看着他们的吴小清报了个平安，然后准备在车上休息一下，以迎接马上到来的正式仪式。相比起来，许言就没有这么郑重，他好奇的在车上四处观看——因为体型的缘故，矮人文明的地铁相比起地球来，感官上要宽敞了许多。地球上的地铁给人的感觉就是长长的钢铁罐头，但是这里，几乎每一个地铁车间都像是一座豪华的酒店，不仅装修豪华，空间宽敞，里面还提供各种各样的娱乐以及食品服务。
只是可惜，他们都只有地球人的味觉系统——而据搜救队说，因为人类和矮人文明脑部构造的细微差异，专门为矮人开发的游戏，是很难像地球人呈现他们博大精深的美食文化的。
“新来的？”许言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头去，看见有两个人正在看着自己，看起来是在跟自己打招呼，“第一次看到这种古董列车吗？”
许言在这个世界里，是不存在发言权的，按照搜救队的要求，他不过是带了眼睛和耳朵进来，但是嘴巴是属于搜救队和吴小青的。此时搜救队替他回答的这个问题：“是，第一次，对它感兴趣的人似乎并不太多。”
“怀旧是衰老的迹象，不值得提倡，”那两个人点点头道，“坐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许言尴尬的走了过去，因为是外星人的脸，他尽量保持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因为根据人类习惯做出来的任何表情都可能是错误的。他轻轻推开对方递过来的饮料，搜救队此时真好帮他找到了一个话题，让许言指了指对方随身拿的包裹问：“你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枪。”
“枪？”搜救队和吴小清都再次通过语言库确认了一下，确定在矮人文明中，枪这个词跟地球上的语义是高度一致的，是指某种杀伤性的武器。
那人以为许言是根本不知道枪的概念，所以便把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来有金属质感的东西。但和地球上的枪形状很不一样，他们手中的枪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望远镜，一个长长的筒装镜头是反而是主要部分，而其他地球上枪的特征，比如枪管，扳机之类，却完全没有看到。
“是一种古代的武器，”那人随即又带上了一个头盔，把望远镜和头盔连接在一起，说道，“就跟电影里描述的一样，你瞄准你的目标，然后轻轻按一下头盔上的按钮，就可以朝着目标发射弹丸。”
“这也算是怀旧的一部分吗？”
“也许算，”对方脸上露出了一个他们看不懂的表情，但对于矮人文明来说是一个常用表情，搜救队用文字将这个表情解读为神秘和阴暗，“你们也是去大广场的？”
“对，”对方说的那个大广场，其实就是此次公开见面的地点，“去好好围观我们的第一执政官！还有他邀请来的巨人文明！”
即使是许言，也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不怀好意，他都有点害怕跟对方聊下去了，因为对方此刻现在就拿着枪坐在自己面前。现在许言已经大概能够理解吴小清当时执行任务时的一些心态了，但索性这里并不是真实世界，事前他们已经有过了解——在虚拟世界里，即使受伤，痛觉也不过是模拟出来的，而且程度轻微——几乎不会超过用手指掐肉的程度。
搜救队显然对这些人的目的更好奇：“可是在第二地球里……用枪打对面，有什么意义呢？你们又不能真实的杀死对方。”
“即使是在第一世界里，我们也不可能真实的杀死对方，”那人再次露出那种独有的诡异表情道，“即使用激光把执政官的大脑融化成气体……医疗专家也有办法进行修复。”
“什么办法？”
“意识重建，你没听过吗？”对方摇摇头，对许言的孤陋寡闻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政府上层已经偷偷在用啦，但却在民用技术上给出诸多的限制……”
他们的谈话把沈长文也吸引了过来，他主动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们开枪的意义又在哪里？”
“当然是阻挠这场可笑的见面，”那人的同伴接过话头说，“如果外星人给政府提供了什么更好的技术，整个ＡＩ被打败，到时候还有我们这些公民的容身之地吗？”
沈长文和许言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去了。
地铁陆续的在中间的站点停过几次，车上的人也渐渐多了一些，沈长文和许言注意到，这些后续进来的人群中，有不少的一部分都拿着和之前那两个人一样的包裹。显然，这种袭击行为应该是某种有组织的群体活动了。
地铁在大广场站停下的时候，车厢里其他人几乎是一窝蜂的就出去了，沈长文和许言两个人走在队伍的最末端，但等他们走出车门之后才发现，刚刚走出去的所有人又开始在外面排起了队伍，然后这些人携带的武器几乎全部都被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缴获放在了一边。那些人制服背后还有文字，翻译过来很容易理解——警察。
这些警察显然是事先已经得到了命令，对所有从地铁里出来的人都进行了严格检查，许多拿着枪的人被迫交出武器的同时，还一个个愤恨的大喊：“这里到底是第二地球还是第一地球？别说是枪，就算带上*，这里也是合法的！”
“现在第二地球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携带武器的自由不存在了，起码在这座城市不存在，”警察一边说话，一边挥着手，让接受过检查的人最快速度通过，“都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
轮到沈长文和许言的时候，沈长文注意到，在扫描过过他们的脸部信息，确认过他们的身份之后，周围所有警察忽然把眼神都集中了过来。很快就过来了一辆特别的，可以在地面保持悬浮的车辆，领队的那个警察在把他们请进去之后，自己也钻到了他们座位的后方。
“欢迎你们来到第二地球，”这个警察显然并不知道沈长文他们此前已经来过的信息，根据官方公布的消息，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现在带你们去会场。”
汽车不是磁悬浮的，是气垫车……沈长文上车后第一时间关心的还是技术问题。车速很快，比他们周围行驶的车辆都要快，显然为了方便他们的前进，他们前方的道路都短暂的清空了。许言脸贴在车窗上，惊讶的看着外面道路两旁，那突然出现的，几乎无穷无尽的人潮……以及人潮中那些鲜明的标语和口号。
“邪恶恐龙，滚回你们的星球！”
“联邦不能代表我们！”
“碳基生物注定被淘汰！”
……
这些标语和口号的内容，之前他们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再加上已经有地铁里的事情做心理准备，并没有让他们感觉到意外，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这些标语里的文字，全都是清一色的汉字——这些汉字理论上他们之前只提供给第一地球的政府，对方也给出过承诺，在正式见面之前，文字库的信息是作为高度的机密保存的。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显然，第一地球政府的可靠性，要比想象中低的多——要知道，现在可是在战时。以这样的状态去进行一场战争……尽管对这场战争的细节沈长文还一无所知，但他、吴小清和搜救队，就已经有了结论了——看来这矮人文明真的药丸。
287 真理是无需翻译的语言
“万分抱歉，让你们受惊了！”车刚刚停下来，车门还没来得及打开，外面一个生硬的地球翻译腔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这是沈长文第一次听到外星人翻译出来的汉语。
车门完全敞开之后，沈长文看到他的面前排着一整排的人，他们以沈长文为圆心，成弧线排列，每个人都跟他保持着相等的距离——这大概是一种列队欢迎仪式。沈长文走出车门之后，刚才那个说话的人便朝着前面稍稍走了一步，然后对他行李，继续刚才的话道：“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今天的会场上，有组织密谋对这次见面发起袭击。”
沈长文皱着眉头问对方：“你们是多久之前知道的。”
“二十分钟前，”对方的语气昂扬了起来，这似乎代表着某种得意和自豪，“只用了５９秒钟就得知了对方的企图！请务必放下心来，这些暴徒现在已经全部落网，迎接他们的将会是第二联邦法律无情的审判。”
沈长文开始有些担心起来：“这些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们将被第二地球驱逐！”对方脸上满是对这些罪犯的怜悯和愤怒，“整整１８００天！”
“驱逐？”沈长文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如果他和吴小清，以及搜救队都没记错的话，现在整个联邦拥有三个虚拟的地球，如果惩罚仅仅是从一个世界驱逐出去……那他还有三个地球可以选择。
“是这个意思吗？”沈长文问道。
“不是这么简单计算的，你要知道，很多人在第二地球里生活的时间，比其他几个加起来还要长，这里有他生活中的一切！”对方解释道，“他的朋友，家人，游戏，几乎所有的社会关系……驱逐已经是联邦法律最高的惩罚了！”
沈长文接着问道：“那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刺杀我们？仅仅是因为我们也是碳基生物？可能阻碍他们的意识化？”
对方脸色一瞬间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尽管他随即就掩饰住了：“不……你们听说的这些都是谣传，他们只是对外来文明本能的害怕。”
如果说Ｂ文明存在什么样的巨大缺点的话，吴小清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这些矮人撒谎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差到连外星人都骗不过去。难道他们以为自己脸上的肌肉跟地球人不一样，吴小清就看不出来他们的心理活动了吗？刚才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周围这一排人几乎都躲闪开了目光。
“时间已经快到了，”弧形人墙分成了两半，让出了一条道路来，“执政官阁下正在等待。”
大广场这个地名，其实要是严格按照信达雅的翻译，更贴切的意思，应该叫做神圣浩瀚广场……这个广场是矮人文明用来表示对星空的赞美和崇拜的，属于太空前时代的产物。
广场和矮人文明整个地下城市的构造一样，也是分层的，只是这里层与层之间并不是完全隔离的，而是从上到下由小变大，广场最上层的中心地带仅仅有一个房间大小而已，是专门给领导人用来做公开讲话的场所。只有一条路从边缘伸向这个中心，站在这条路的边缘，看到这画面的吴小清几乎立刻想到魔戒中，最后主角带着戒指去摧毁的场景——都是一条路通往一片虚空的上方。唯一的区别在于，魔戒中的下方是翻滚着岩浆的火山，而他们的下方，是一层又一层逐步被放大的环状广场结构，以及上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执政官已经在这条路的尽头等他们了。
毕竟是完全陌生的生物类型，除了对方服饰上的区别之外，沈长文和许言都看不出这位执政官和其他矮人有什么不同。
沈长文今天穿的是一身深蓝色的服装，上面描绘着代表联邦各个行星的图案，衣服本身的材质是智能的，在执政官走上台之后，他衣服上那些图案开始闪闪的发出光芒来。沈长文按照事先练习过的动作，和执政官一起走上前台去，然后他们就听到台下山呼海啸的声音。
执政官开始代表联邦进行发言，他说得主要内容，就是这一次发现搜救队的经过。在讲话中，他一只在强调自己对议会的尊重以及对这场战争的信心，最后还提到，之所以把搜救队文明请到这里来，就是希望在这里，让搜救队和整个联邦做一次公开的交流。
因此，这次见面的主角毫无疑问将会是沈长文，他将代表搜救队文明，阐述来到联邦的目的，阐述他们文明的理念——再然后，执政官承诺，将通过一次全民公投，让所有公民来决定对搜救队文明的交流态度。
“这只老狐狸！”吴小清和搜救队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他们是被利用了。
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以联邦政府现在的状态，他们显然需要抓住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来利用……这个时候他们以外星人的身份出现，的确……对联邦政府来几乎意味着雪中送炭。
……
执政官的结束讲话之后，立刻调整了主讲台的位置，随着作为下地板的动作，那两个“巨人”中的一个，被送到了大广场的中心。此刻，超过２００万人的巨大广场上一片安静，仿佛整个地球都停止了运转，准备认真聆听这位陌生来客的发言。
对于执政官来说，今天，属于他的大部分工作，就已经完成了，执政官的瞳孔上，来自幕僚团队的庆祝文字不断的刷下来，执政官的顾问们认为刚才他的谈话已经完美的达到了他们之前设计好的目的——第一，在保障会场秩序的前提下，让搜救队文明自由发言，同时以此为热点，吸引整个联邦的每一个公民——包括分散在第三以及第四地球的公民，前来关注这次谈话。第二，将整个搜救队文明和联邦的外交责任全部推回给议会。
这样做不为别的，执政官只需要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所有死赖在游戏里的人都回到现实中来！打仗他们不管——但现在外星人来了！你们总该出来看几眼了吧！就像他的一位政治顾问说的那样，起码在短时间内，因为外星人的因素，第一地球会成为比其他几个地球更有趣的存在。
至于其他隐藏的一些小目标。执政官相比较而言就没有那么关注了。比如按照一些语言学家分析，显然这个搜救队文明中，是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ＡＩ的，因为他们的飞船上甚至还需要准备好几个人的生命维持设备——他们原来的计划是准备让联邦来制造和提供这样的设备的。也就说，在对待智脑的这个问题上，对方似乎天然和联邦站在了一条战线上！这一点毫无疑问是可以利用的，最起码，可以让那些整个脑袋都灌满了意识数据化思维的人，稍微清醒一下。
“现在观看直播的人数有多少？”
“超过了１３０亿人！”信息顾问回答，“因为和其他星球存在几分钟的延迟……数字现在正在飞速上升！”
“他为什么还不说话？”执政官看了就在他面前，不到几米远的沈长文一眼，“你确定这游戏里的功能一切正常吗？”
“一切正常！”第二地球的执政官说到，“我们昨天聊过了很多东西……他现在应该在思考。”
“思考什么？”执政官道，“难道他连这么重要的发言稿都没有准备吗？还是说他紧张的忘词了？”
其他顾问都没有再回答，只有语言专家提出猜测：“可能是因为他在酝酿情绪……从他们的语言来判断，巨人文明是一种比较感性的文明……也许阁下您的发言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他沉默了多久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个字不说的沈长文，执政官感觉自己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度日如年了起来，“还是说他们的语速概念跟我们不一致？”
“他们的语速是稍慢，但也只是稍慢。”第二执政官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１２.４５秒！”信息顾问给出回答，“他似乎准备说话了。”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沈长文吸了一口气，开始了第一句话：“太阳系的所有文明成员们，联邦的公民们，你们好……”
稿子是搜救队在刚刚的十几秒时间里想出来的，联邦的这种突然袭击完全不在事先约定的程序中，因为原来说的只是公开露面，具体的谈话还是要在私下进行。但是现在，尽管他们不想介入联邦的内政，但显然联邦所有政治派别的人，都在主动的把他们拉入这个旋涡——似乎每个人都认为搜救队文明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我们是搜救队文明，”沈长文其实只是小声的读着汉语，但从边上的麦克风里发出的高亢响声，仿佛钟声一般厚重深邃，“作为同属一个宇宙中产生的智慧群体，我对贵文明现在取得的成就，表示由衷的敬佩和赞赏，也对我们的冒昧前来表示歉意。宇宙很大，大到两个文明之间的每一次碰撞都来之不易，宇宙也很小，小到任何一个文明的一个无心之举，都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深远影响。在来到太阳系的这几天时间里，我们已经对贵文明做了基本的了解，从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我们可以确定一件事情。”
沈长文的声音稍稍的停顿，然后继续：“我们的到来，是有意义的。作为一个以拯救文明为己任的文明，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清晰的给出判断，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你们文明内部酝酿。”
然后他按照搜救队的要求，停顿了更长的时间，沈长文这时候已经能感觉到，下面大批听众的哗然了，但广场上的秩序依然存在着，虽然有零星的骚动，但却没有更多的声音出现，大家还在等着他继续。
“我知道你们都在等待我说出真正的灾难本身，但是很抱歉，我想有一句话你们应该能理解，当我说出灾难的本身时，灾难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物理学中存在测不准定律——在对许多复杂事物的处理上，也同样如此。事实上，告诉你们灾难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巨大的影响了——但我们还是选择了这种风险。”
“因为长期的救援经验告诉我，当两个完全陌生的文明初次相遇时，如果双方彼此警惕，而且很难找到共同语言，那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说真话，说更多的真话。我们始终相信一点，文明的水准越高，对真话的容忍和接受能力也就越强！”
“真理是这个宇宙中唯一通行，且无需翻译的语言。”
288 扁鹊见外星人
沈长文演讲说到一半的时候，许言已经开始皱眉头了。
老实说，如果是讲技术细节，１００个许言加在一起，也顶不上沈长文的一个手指头。但，如果只是演讲，或者说，是装作一副演讲的样子……沈长文的表现，可着实不是那么能让人满意。
沈长文讲话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过头，与其说是在演讲，那模样其实更像是一个老师在上课，他心里想的是教案上的公式和数字……至于听众……学生们的反应，沈长文是不在乎的。
“都上大学了，爱听不听。”许言依稀记得什么时候跟沈长文说起上课的事情时，沈长文说过这么一句话。
在许言看来，沈长文这次演讲的态度，从内容到形式，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搜救队这个稿子的意思很明确，就跟学校的老师跟学生讲解试卷一样——所有能告诉你们的，老师都说了，知识点有哪些，考试的重点会是哪些。
唯一的差别在于，老师在说这些话之前，开头一句是“我是为你们好”，而搜救队这边则是“我是来救你们的”，本质上其实没有任何差异，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在对相对低位比较弱势的人讲道理。
以许言丰富的演讲经验，他知道，这种说话方式最适合这种正式场合的官方表态，因为这种说话模式最大的好处，就是最大程度的推卸责任——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把所有能说的真相都抛出来，一大坨的甩到对方的面前，然后等着对方接受或者拒绝。
以许言的经验来看，哪怕这种方式说的是千真万确的真理，是绝对的好消息，是当着一个地球人的面，一下子甩出一大堆人民币的这种消息……对方依然会犹豫的。更何况，沈长文刚才说的这些，对于矮人文明来说，完全称不上好消息，甚至可以算的上是……绝症消息。
我是医生，你们现在都得了绝症，快死了。我怀着一颗真挚而仁慈的心，现在来通知你们，快点治，不治就来不及了……这大概就是整个演讲的断落大意。
许言的文化水平不高，但他依然还清晰的记得，上学的时候学过一个课文，说的是扁鹊，说扁鹊遇到蔡桓公，连续三次跟对方说，你有病，不治就要麻烦了……但三次都被当成了庸医和骗子。
第三次之后，扁鹊自己就走了——因为这病终于发展到了没法治的程度。
……
安静，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第一执政官两只眼睛就像两门电磁炮，死死的盯着刚刚结束演讲的沈长文，这一瞬间，他几乎感觉空气就要沉重的凝固起来。
虹膜显示还在不断的传过来整个联邦的统计消息，和之前他使用的政务软件一样，上面用颜色清晰的标注着这一次观众对于演讲的反馈。
红色代表反感和愤怒，绿色代表赞同和接受，白色代表激动，蓝色代表漠不关心……不管是现场来观看演讲的，还是在其他场合通过其他媒介看转播的，根据联邦政府的信息管理法，执政官可以轻松的看到每个人，对他说出的每一个字的及时反馈。
按照执政官对于演讲的理解，毫无疑问，这个“外星人”在联邦的第一次演讲，不出他们所有人意料，已经是完全失败了。
以往执政官演讲的时候，不管是什么话题，即时的表情反馈信息中，大部分颜色总都是蓝色的。即使他是执政官，是代表整个文明的最高领袖，但他说的话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任何波动——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喜剧明星都无法相提并论。
从联邦诞生以来到现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中，前后七八任执政官，都跟此时此刻，第一执政官一样——毫无存在感。其实，整个联邦中的人都已经在吐槽了——在一个完全没有战争，没有纷争的文明中，一个领导者的职位，究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以前的前任执政官们，在ＡＩ还是合法程序的时候，大多还能用ＡＩ来模拟自己，虽然因为内容的无聊，总还免不了平淡，但起码还存在一批固定的，对政治话题感兴趣的观众。自从战争开始，ＡＩ技术严格限制后，就连这些保底的观众都不存在了。
对于执政官来说，他每次演讲时最主要的工作策略，就是想尽办法，寻找各种语言学上的策略，让听众可以尽量忍受听完整个演讲，为此他还专门找来过几个专业的喜剧表演者，学习他们舞台式的说话风格。
但效果……真的很差，而且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是几乎没多少人注意到自己的这种差——因为根本没有人关注政治新闻。
就执政官最近几十年的演讲经验来说，演讲过程中最大的收获，也不过就是偶然会在整片的蓝色中，看到一些淡淡的白色光点。
——也许对方激动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己说话的语速突然恢复到了正常状态，脱稿说了几个正常交流的用词，又或者是自己说错了几个字，搞混了某些术语或者概念……
按照信息顾问的说法，哪怕是出错，起码还能得到一部分人的关注，那这个错误还是值得的。
但不管怎么出错，演讲过程中，有一条底线是要严格注意的，就是反馈信息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红色。
如果有的话，那就需要立刻降低演讲的语速，同时让整个内容团队开始筛查，导致听众愤怒和反感的原因或者关键词。
因为按照情绪传播学的定义，愤怒这种情绪就像病毒，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播和感染的一种负面情绪，前面多少任的执政官卸任的最重要原因，往往不是他们整个任期内糟蹋了多少联邦资源——这一点上所有的执政官都是一样的。
绝大部分原因永远只有一条——他们让一部分联邦的公民，感觉到愤怒。
在联邦这种高度发达，而且又长期和平的秩序中，愤怒是一种极为稀有，同时也是极有破坏力的情绪……
平时基本所有人都在无忧无虑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们可以把自己的身体插上专业的游戏维生设备，整月乃至整年在游戏中享受……
大家也许或多或少会对现实有各种各样的不满，但大部分都不会真正当一回事，尤其是上升到愤怒这个级别。一点情绪越过这个临界点之后，愤怒者往往会倾向于在现实中搞出一些大动静来……
第二，第三，以及第四地球……几乎可以说，都是历任执政官们，一次又一次不当的言论，累计下来的后果。一旦政府不能让他们觉得舒适和满意，他们就会自己去寻求一个让他们满意的政府。
但今天执政官看到的不是一点点需要警惕的愤怒，在他的视觉界面中，下面的人潮简直成了红色的海洋，尽管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但这些人隐藏的情绪，即使隔着几十米的高度，执政官也能感觉的出来，那仿佛地底压抑的熔岩，随时能够窜上来焚毁一切！
“威胁，百分之９８的人认为这是*裸的威胁！”信心顾问快速汇报最新得到的结论，“不能让这种负面情绪影响到我们，赶紧开始提问环节！”
“我们的人员都安插进去了吗？”
“已经就位了，”信息顾问飞快的说道，“我们已经搜集到网络上大家对外星巨人最感兴趣的１００个问题！”
“１００个？”执政官咧嘴笑道，“他们有这么多时间来回答吗？”
“回不回答都不重要，”信息顾问提醒执政官，“我们只需要在之后的表态中，跟他们划清距离就可以了。甚至，如果外星人引起众怒，我们还可以以他们为筹码，换取我们需要的战争法案修正案的通过。”
……
在那个外星人说完他演讲的最后一个字，停下来的时候，长星下意识的转过了头。
在他后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空气中都因为大家的体温而变得灼热起来。长星注意到，距离他最近的两个人，手正牢牢的攥在椅子的把手上，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演讲者看。
过了一会，他又拿起手中的通讯器，然后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中的情绪变得更加明显了。
据说这一次公开见面会开始之前，第二地球的政府还收缴过一批武器，长星能够想象，如果不是有政府这个行动作为保障的话，此时整个大广场早就是枪声一片了。
长星低下头去，拿出属于自己的通讯器。尽管大家嘴上都没有说话，但是在私底下，在脑电波以及和脑电波相连的网络中，无数的话语已经如海啸一般飞涨起来了。
“他们根本就不是外星人，说不定是政府派来演习的，目的就是为了动员我们扩大这场战争！”
“救援文明？整个联邦七个独立的文明，每个文明平均三万多年的文明史，比现在危险的多的情况比比皆是，那时候他们在哪呢？危险？我看他们就是最大的危险！”
“即使他们是真的外星人，也很有可能是一群以诈骗为生的外星人！”
“暗示的已经足够明白了，他们说的威胁就是ＡＩ，他们就是跟政府一伙的！”
“谁带枪进来了！朝着那家伙开枪！”
“说这话的人肯定没来现场，不怕被驱逐你就去好了……进来的人可都都是签了安保协议的。”
“大家等等，后面还有提问环节……现在大家赶紧去投票问题！”
长星打开了那个关于提问的页面，很快就看到了所有人正在进行的投票现场。这次见面会是在整个联邦内部直播的，现在参与的总人数已经超过了２０９亿——这意味着，整个联邦，除了那些还不识字的婴幼儿，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到这次活动中来了。
第二地球原本平静的网络世界，因为突然涌入了大量来自第一、第三以及第四地球的人，现在开始变得异常的热闹，那几个最热门的投票问题，后面的投票数字正在飞速上升。
长星自然而然的注意了一下那个票数最高的问题：“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们星球人真正的模样！”
289 跑
“进入提问环节了，”搜救队提醒沈长文，“说话的语速尽量放慢……”
吴小清则是通过打字指挥许言：“朝下看，他们手上都有类似手机的东西……很多人瞳孔中也有画面，嗯，那个执政官也是。许言，站起来，走回去，去问昨天跟我说话的那个执政官，就在你身后，黑色衣服的。”
“电子视网膜？可以……这很容易办到，”第二执政官立刻吩咐人，给许言开通了相应的权限，“但为了你们的身份保密，以及第二地球的相关法律，暂时还不能允许你们发言。”
“这没问题。”
别说发言了，很快吴小清就开始注意到，他们连看懂别人说话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沈长文和许言两个人的视觉界面一直都是搜救队负责监视的，这其中自然包括所有文本的自动翻译工作。
原先这个工作量并不算大，但是等吴小清开通了网络之后，整个翻译进度立刻变得迟钝起来。原来基本上只要看到对方的文字，相应区域就会出现全部的中文，现在搜救队只能翻译出大概的意思——因为内容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个问题是要求我们公布自身的真实形象，这一点我们同意。”提问环节还在走流程，第一执政官正在以政府代表的身份进行讲话，并开始介绍本次见面会提问中的一些规则问题。
而搜救队这边现在已经基本知道的大概的情况——起码比刚才被突然袭击要强的多，他们好歹现在也多处了几分钟的准备时间。
形象的确是没什么好保密的，因为之前长星和长白都已经见过真实的吴小清了，搜救队他们也相信，长星长白回去之后，肯定也把他们的形象完全交代了。
现在公布形象，最大的意义就是抵消对方相当一部分对他们的质疑——怀疑他们真实的外星人身份。毫无疑问，一个真正的，与他们截然不同的身体，应该可以很大的缓解这种质疑。
“我怎么称呼您呢？总不能叫您外星人先生吧——对了，顺便问一句，称你为先生应该没问题吗？你们的确是两性物种吗？”
“你们可以叫我长文，翻译过来是篇幅比较大的文字。”
“长……你们那也有这样的姓氏吗？”
“长文是我的名，我的姓是沈。”
“这个姓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吗？”
沈长文摇摇头：“我只是请您提问一个问题而已，而我现在已经回答了两个了。”
“不好意思。”对方举起手中的通讯器，然后把其中的画面像三维投影一样投到半空中，让沈长文能够看清楚。
“我想问长文先生的第一个问题，是代表联邦１６０亿人提出的，他们想问问，能否请长文先生公开你们的正常生理图片，现在整个网络都在流传，你们是一种体型接近我们百倍的巨大生物，的确如此吗？”
沈长文点点头：“的确如此，您手上的电子工具……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就用你的这个设备用来投放我个人的三维投影。”
整个广场的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起来，那个提问者当者所有人的面，从广场的底层飞快的跑了上来，来到了沈长文身边之后，当者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通讯器交在沈长文手上。
在这之前，搜救队已经通过许言的视网膜网络，找到了通讯器的基本使用办法，在搜救队的提示下，沈长文很快就完成了操作。
一个巨大的，地球人的形象，几乎覆盖了整整两层广场的高度，会场顿时变得嘈杂起来，沈长文甚至能听到许多人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声。
很快，第二个提问者出现了：“这是按照１比１的身材比例进行的吗？”
“是的。”
“可如果长到你们这么高大的话，身体又是如何吃得消呢？”对方质疑到，“接近两米的身高，还要维持直立行走……”
“我们星球的重力没有你们这么高，只有一个Ｇ，仅仅相当于你们的百分之７０。”
“如此巨大的身躯如何维持生存呢？”陆续提出的问题似乎都是基于地球人生理状态提出的，“我们刚刚做过一个简单的计算，如果按照一个聚落几百人的规模来计算，文明初期你们需要消耗的食物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们双方的文明状态存在比较大的差异，这一点恐怕双方都很那理解对方，”沈长文回答说，“粮食对于我们的文明来说，的确一直都是长期的问题，甚至直接关系到军事和种群的存亡。”
“但同样，你们的文明也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困难，比如说缺氧。因为你们长期生活在地下，远古时代缺氧对你们来说一直都是一种神秘的死亡方式——甚至能够导致整座城市的人衰亡。但对于地面生活的物种来说，很少存在这样的困扰。”
随着问题和回答的持续，吴小清注意到，他们一直保持热切关注的那份问题名单，正在发生飞快的变化。显然，因为他们良好的应对，对他们身份的质疑基本上已经消解了，在问题表上，许多关于他们此行来的目的的问题，优先级正在快速的上涨。
“我是联邦的一位天文工作者，”正在提问的第２３位提问者，他问的问题并不在网络排行的那些表格上，搜救队判断这应该纯粹是因为自己个人的因素来提问，“既然你们声称你们是拯救过无数文明的文明，那么，能否给出相应的一些证据来给予证明呢？比如说，所有被拯救过的文明的文字？”
“这个要求我恐怕不能满足您，”沈长文第一时间按照搜救队说的，表示了明确的拒绝，然后才是解释，“这很有可能给你们带来完全不必要的麻烦。”
“仅仅是文字，难道说你们拯救的这些高等文明，仅仅是文字就能制造出黑洞来不成吗？”
沈长文一字一顿的解释：“假如，我把你们联邦的文字告知给你们最近恒星系上生存的文明，然后他们通过某种方式，用这种文字和你们进行联络，你认为这对双方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的意思是说，所有文明之间，都是默认的敌对关系吗？”
“不，”沈长文的语速更慢了，“敌对不足以形容这种危险！文明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正反物质，只要他们相遇，注定会产生湮灭！”
“但你们现在出现了。”
“因为我们严格遵循着许多的规则，”沈长文强调，“但并不是所有文明都能明白并执行这些规则的。”
还有一句潜台词，搜救队没有说，但吴小清刚刚明白的一点，那就是这种规则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也不是随便什么文明能够承受的。
……
见面会整整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结束之后，应第一执政官的邀请，他们又参加了第二地球安排的欢迎宴会。
说是宴会，搜救队和吴小清都很清楚，这肯定是对方在商量如何跟他们打交道，在准备做出最终决策。无非是两种可能——合作，和拒绝合作。
这两种可能都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反正在搜救队的预案中，不管矮人文明喜不喜欢他们，他们都要在对方的星系里一直待下去，直到任务圆满完成。仅仅是救援船本身的传送功能，就已经可以保证对方无法真正在暴力层面解决掉自己，也就是说，起码他们暂时还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沈长文在宴会上看到了长星，对方主动过来跟他打了招呼，但并没有具体谈论什么话题。
对于沈长文来说，宴会几乎是刚才提问环节的继续，而且在这里他遭遇到的问题往往更加敏感和复杂，几乎每一个问题都存在各种各样的陷阱。
“长文先生，请问对于智能程序技术，你们文明是秉承什么样的看法呢？”
“就你们曾经了解过的文明，有过真正意义山的程序文明吗？”
“你们对文明的定义是什么？生命呢？生命和文明哪个更重要？……”
面对这些不能回答的问题，沈长文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当然，如果对方追问的急了，沈长文还会反着抛回去几个同样对对方敏感的话题：“意识数据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有些观众的问题中，会提到硅基文明和碳基文明？”
“联邦现在的投票率是多少？总统的弹劾程序有哪些环节？票数多少算通过？”
“这场战争中，联邦和智体的战损比是多少？”
一堆没有营养互相诘难后，沈长文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安静，他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同时习惯性的拿出一个这里的通讯器，开始看起了上面的消息。
按照搜救队的说法，接下来他们很有可能就遭到对方翻脸了。
如果是真的按照任务前，他们想象的那种模式，坐着飞船来到对方星球，然后在对方眼皮子地下办事，沈长文还是挺担心的，谁知道这个星球上的外星人对酷刑的研究是不是比地球人更深入……
但是现在，对沈长文和许言来说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心理压力，因为不管对方怎么折腾，他们的肉体还是在飞船上，和对方保持连接的不过是用高频激光传递信息罢了。
许言和沈长文都准备利用这个难得的空挡，尽可能多了解对方网络上的一些信息——比如意识数据化，还有第三，第四地球，和这个第二地球，都有什么区别？当然，还需要去了解一下他们的政治模式——最起码也可以尝试着多找几个合作者。
一位端着饮料的侍者在经过他们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离开了。因为两个人都喝不惯这里的任何东西——按沈长文的说法，不少饮料都跟肥皂水差不多。
但沈长文抬起头之后，发现对方还是留下了两瓶饮料——他还没考虑清楚这个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搜救队已经注意到了一些细节——瓶子边上有字。
的确有字，是一些散碎的水滴组合而成的一个字，最值得人注意的是，这个字并不是联邦的文字，而是汉语的方块字——跑。
跑？
沈长文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突然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迅速睁开了眼睛。
眼前哪里还有宴会厅的模样，他们显然已经脱离了游戏，现在回到了飞船上。许言几乎也是同时回来了，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吴小清：“发生什么了？”
“对方单方面切断了网络连接，另外，我们已经侦测到十几道激光正在锁定我们的飞船，他们这应该是对我们宣战了！”
290 对废话的投资
“宣战？”许言和沈长文因为刚刚回来，脑子还在当机状态。
许言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声怪叫：“我们可是外星人？这些人是被其他外星人打过吗？见面就打？！”
然后他又忍不住看向吴小清：“要不现在我们赶紧回地球吧！传送回地球！”
搜救队安抚了许言：“暂时不用担心，激光只是刚刚发射，要到这里还有１５分钟的时间……在太空中，这是一种效率比较低的武器，我们已经开始规避了。”
沈长文神识刚刚恢复了一些，他还在想着演讲的事：“是不是我们说的东西，哪里冒犯到了他们，或者说他们对我们有了什么误解？”
吴小清正在看他们之前保存下来的视频，特别是沈长文他们“断线”前的那一段时间：“不像……如果是误解，那么多人提问，应该早就说出来了。”
“也许这些人都是托呢？”叶夫根尼猜测，“也许仅仅是对我们的出现，他们就无法容忍了，或者说，从头到尾他们都相信我们是智体派来的，是他们的敌人。”
“那为什么还需要把我们带入虚拟世界呢？”吴小清道，“按我们原来的计划，我们可是准备通过飞船去他们星球的。如果他们把我们当做敌人来对待，最佳的策略难道不应该是将计就计吗？最起码，等我们的飞船接近他们行星之后再动手……”
说到这里，吴小清自己也有些没底了，再次问了一次搜救队：“我们现在的状态……确定是安全的吗？对方说不定会存在什么秘密武器……我们是通过传送出现在这里的，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传送机制不会受到他们的干扰吗？”
“如果他们能够干扰传送，那说明他们本身就具备了传送能力——那现在双方的战争态势就不会是现在这样，还需要沿着星系的黄道面逐次进攻……”
“难道就没有过意外？”吴小清总还是有些不放心，“总之，谨慎一些最好……我们先让飞船离开星系吧——最起码要在对方武器的有效范围内。”
“出有效范围不太可能，”搜救队没有改主意，“太空这种环境，激光武器不存在衰减，只要是可视范围内都是可以打击的，保持规避动作就够了。”
沈长文这时候已经基本回过神来了，他和吴小清一样开始回头查看他们最后离开前的那段录像，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非常值得注意——在他们出事之前，曾经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过。
这个人是谁其实不难猜，整个联邦里，他们认识的人也就这几个，那个第二执政官不过是一面之缘，彼此简单的聊过而已。
只有一个人会给他们这样的提醒——就是他们曾经救过的长星，而且长星当时也的确是在现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长星为什么给他们这样一个提醒——跑？！跑到哪里去？跑有什么意义吗？
事实上，在看到这个字之后的短短十几秒钟，他们就脱离了游戏连接。这种虚拟的连接本质上是很脆弱的，在保持连接状态的时候，需要飞船维持静止不动，只要稍微有一些偏移，连接就会中断——这也是为什么搜救队不害怕激光武器的原因。
宇宙巨大的空间对于激光这种直瞄武器来说实在是太不实用了。
可以说，他们从头到尾都是游离在联邦的控制范围以外的，这一点长星显然也是知道的，但他依然发过来这个“跑”字。
“会不会是语言学上的问题？”叶夫根尼道，“对方对汉字意思理解的可能并不精准，也许是提醒我们的飞船躲避危险。”
“不会，”搜救队说的很确定，“他们是一个对动作非常敏感的种族，在他们的文字中，光是不同的逃跑动作姿势，就有上百个之多……我可以断定，他写这个字，就是让我们直接作出相应的动作，是很明确的跑，而不是逃，躲之类的词……”
“既然让我们跑，那肯定意味着我们有被困的危险，可我们什么也没拉下啊？”吴小清摇了摇头，终于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钻牛角尖，“对了，智体那边给回复了吗？”
“还没有，”搜救队说，“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的，先送你们回地球，有情况我再叫你们。”
……
搜救队需要在那边盯着，整个地球上的事情，吴小清都只能自己来处理了。
吴小清首先关注的，还是关于游戏团队的消息。青蓝咨询已经给几个游戏策划团队发出了邀请，搜救队对其中三个团队有过初步的接触，双方现在还在谈技术上的可行性……这事是陈舍在负责。
细节吴小清不用去过问，但钱还是照例需要他签字，数目不小——初步就要砸下去几千万，好在是美元——不需要走青蓝咨询的账，直接用的是吴小清在美国那边的资金操作账号。
咨询会也开起来了，关于这次任务中的矮人文明，对这个文明的研究，就是以上面这个游戏的噱头来搞的，美其名曰是专属的设定团队，其实和前面的所有任务一样，就是找一大堆的专家提一大堆的意见。
当然，绝大部分都是废话，但只要一百句废话里，有一句能对任务有帮助，他们的投资就不算亏。
吴小清现在正在尝试着进行这样的筛选工作。
主持人发言：“我要请各位与会人员注意，这样的高科技文明，他们内在的道德观应该跟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不能以地球上现有的道德观来揣测他们。之前的会议有人总说这样的世界根本不可能建立，因为他们身体太小，脑容量太小，不可能形成文明。”
“这里我要强调一点，我们会议开始的前提就是承认这已经是一个事实，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寻求合理的解释……”发言的感觉挺熟悉的，吴小清看了一下报告前面的主持人名字，果然是饶鑫。吴小清又朝着办公室外面看了一眼，饶鑫没在……说实话吴小清现在还是很想找他聊聊的。
２５号发言：“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对方的雌性和雄性在体貌上存在着比较明显的差异，雄性似乎要比雌性体型上更小一些，这可能是跟他们地下穴居的生活习性……”这就是最标准的废话了，很有道理，但跟任务几乎扯不上一点你关系，但偏偏你还不能说不对，这样的废话公司照样得付钱。
１４号发言：“这种松鼠型的文明在社会组织上肯定会比人类更严密，因为地下有限的空间更需要彼此的容忍……”还是废话。
２号发言：“虚拟世界中的货币系统可以参考比特币的生产机制……”这种就是自作聪明的，下次会议直接Ｔ掉，炒币都炒到外星人这里来了。
１９号发言：“意识数据化这个概念，其实和ＡＩ本质是不冲突的……”
看！这就是有价值的！
吴小清立刻专注的看了下去：“如果真如设定中所说，ＡＩ已经发展到可以集合成一个类似智脑的存在，超越了原始的碳基生物，那对碳基生物来说，想要不被对方淘汰，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学习对方的这种生命形态。”
“按这个思路，这个意识数据化，其实本质上，就是把人脑的，自然进化形成的物理结构，以一定的模式，转换成计算机的数据结构……本质上其实还是一样的，但却已经是另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点到为止，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不过这也是，吴小清在报告这一条后面打了个标记，特别还在意识数据化上面画了一个圆圈，又补充了几个字——开专门议题。
办公室的门这时候被敲了几下，吴小清抬起头，看见真是刚才他想的饶鑫。进来之后，饶鑫拿出一张请假条：“相亲的事……”
“又相亲？”吴小清笑道，“这次你又准备用什么办法？”
“没有，正规的相亲。家里人安排的，”饶鑫说，“公司最近也没什么事……陈经理让我过来问一下。”
吴小清摇摇头：“现在还真不行……现在就有个事。”说完，他把手上的报告给对方推了过去，“这个会是什么时候开的？”｜
“昨天下午的会……”饶鑫看了一下吴小清的批注，“是远程会议，１９号是个中国留学生，人在日本。”
吴小清惊讶道：“我们公司业务都做到日本去了？”
“到处都是……全球招聘的，”饶鑫说，“吴总不管具体业务，应该还不知道吧，现在整个留学生圈子里都知道我们青蓝咨询了，挣外快他们就喜欢这种。有趣，不占时间，名头也好听……关键是钱也多。”
“我们公司也喜欢留学生，他们人脉广，思维活跃，关键是……价钱也低，比他们的老师低的多了，但意见都是差不多的，沈教授说过，请他们就等于请他们老师了。”
搜救队也这么跟吴小清说过，道理很简单，学生们拿到议题之后，肯定会事先去跟老师咨询一下相关的信息，老师总不能对学生咨询的问题单独收费吧——学生等于是不花额外的钱，从老师这里进口了知识，直接转卖给他们咨询公司了。
“这个议题要是缺人，甚至可以考虑把他老师也请来，”说到这里，吴小清突然想起来刚才想要跟饶鑫聊天的那个念头，他思考了一下，大概确定了说话的保密范围以及说话的方式，还是决定说了，“还有个小问题，我这的……你就当做侦探小说的推理，没有标准答案，技术背景是这样……”
“跑？”听完全部的故事之后，饶鑫笑了出来，“说不定这是吓唬你们呢，和政府联合唱的一出戏，目的就是把这些外星人吓走。当年欧洲人去美洲大陆的时候，要是那些土著人不管不顾，拼了命的抵抗……说不定也就没后来那么多事了。”
“一个文明能够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找到对方，这本身就说明双方存在技术代差，他们产生恐惧心理很正常。现在要是有外星人开着飞船来地球，估计我们也会试着这么搞，激光武器做不到，弄点核弹头当烟花放一放还是可以做到的。”
291 第三舰队军事监狱
饶鑫的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却没有说服吴小清：“我的想法是这样，我们以侦探的思路来想一下这个问题，排除其中的科幻元素，把整件事情放到地球上的日常生活场景中来应该是这样的——一个正常人，在你和另一个陌生人初次交涉的时候，提醒你跑。我先不说他跟这个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好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先考虑自己有没有受到损害。”
“但你在设定里说一切正常啊。”
“感觉一切正常，并不代表实际上没有受到损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被改造过，吴小清现在的被害妄想越来越严重了，从飞船回来之后，这个事情就一直在脑子里散不出去，“假设这个外星人就是我们，现在，事实已经证明对方显然对我们是有企图的，而我们作为被动方，在没有任何应对的前提下，却从对方的企图中毫发无损的出来了。这种事情只有两个解释，第一，是对方是傻子，作为一个高等文明，连一场阴谋都没有能力安排，或者安排的漏洞百出，第二……”
“第二就是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而你们这些外星人，因为对对方的文明不了解，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饶鑫被吴小清说的有兴趣起来，继续深入展开道，“看过一部科幻电影么？外星人来到地球，把地球上所有的军队都打败了，几乎要控制整个地球，最后却因为不能适应地球上的病菌和病毒……全死光了。如果你们是外星人，那些被你们入侵的文明跟你们一样，也都是碳基生物——说不定他们会想办法，给你们搞点病毒什么的传染给你们。”
吴小清摇头笑道：“设定你没仔细看，谈判的地点本身就是虚拟场景……病毒顺着网线爬过来的吗？”
“电脑病毒也说不定。”
“可电脑病毒也不能感染人的脑袋啊。”
“为什么不能？”饶鑫指着吴小清划的意识数据化那个圆圈说道，“既然人脑和程序都能在结构上完全一致了，那病毒说不定就能在中间运行……电脑病毒的大部分原理都是形成逻辑死锁，又或者是无故消耗计算资源。”
“后者在人体内比较难做到，但前者说不定就能成功呢——想象一下，外星人中了病毒，一段时间之后全都变成了弱智……那也挺好玩的。”
饶鑫这话让吴小清浑身毛骨悚然，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整个连接的接口一直都有搜救队控制——既然搜救队没有提及，那说明他们的人生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饶鑫这话的方向也许说的不是特别准确，但吴小清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借此找到了思考这个问题的思路，再回头想一想，如果是联邦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跟饶鑫接下来又谈了不少，但这个问题始终还是没有得到完美的解释——非但没有解决吴小清一开始的担心，反而因为饶鑫的这种推测，吴小清心中的疑云变得更加浓厚了。下班之后，他专门约了沈长文和叶夫根尼吃饭，在饭桌上跟他们说了这个事。
沈长文和叶夫根尼几乎立刻对饶鑫的这种猜测感兴趣起来，饭也顾不上吃了，拉着吴小清就准备来找搜救队。也是巧，他们刚准备走，许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一直在仓库当联络员：“搜救队让你们赶紧过来，说是智体有消息了！”
……
“智体给我们回复了，他们也愿意跟我们见面，”大家都到了之后，搜救队开门见山道，“约定的地点，就是智体刚刚占领的长明星。”
“什么时候出发？”叶夫根尼立刻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工作吗？”
“不，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有智体提供，方案还是按照我们之前开会商量的，”搜救队说，“智体会在长明星上，建立一小块适合你们生存的区域，算是当做两个文明之间的大使馆。”
“大使馆？”叶夫根尼有些意外，激动道，“那太好了！智体已经正式答应了建立外交关系了？”
“是的，”搜救队说，“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特别是结合你们刚才提出的这种思路。”
智体的要求是在两个多小时以前发出来的，算上之前他们在联邦里经历过的这次事件，几乎可以肯定一点——智体真是因为他们在联邦的这次意外，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决定。
这就让整件事情变得分外模糊起来了。
按照任务前，大家对联邦和智体两个文明的分析，以及开始执行任务后，对两个文明现状的了解，一个基本的共识其实已经形成了——在联邦翻脸这次事件发生前，大家都认为他们此行的两个外交对象，联邦会是比较简单，容易达到目的的一个，而智体将会是更难打交道的一个。
这中间的原因当然是再明显不过了，首先联邦的文明个体状态，和吴小清他们基本是属于同源，大家都是进化产生的碳基生物。
除此之外，在这次战争中，联邦是处在劣势方。就这一点而言，联邦显然是更需要他们这个变数的阵营，而作为优势方的智体，本来可能已经稳操胜券，而搜救队的出现，毫无疑问对它的战争规划是一个很不受欢迎的负面因素。
按照正常的逻辑和博弈思路，最先对他们发起试探袭击的，应该是智体文明，而最先应该朝他们伸出和平之手的，显然应该是联邦。双方见面之后，甚至还大可以就智体这个共同的敌人同仇敌忾起来……在此之前，搜救队一直担心的是他们如何劝说联邦这边缓和和智体的关系……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相反了，预期中的朋友莫名其妙打了他们一个巴掌，甚至还掏出刀子追着砍了几条街，只是因为他们躲闪的快，所以对方未能如愿；而预期中的敌人，此时却慢里斯条的送来的正式的邀请。
“智体还专门为你们俩人办了一家食品工厂，提出用化学合成的办法给你们合成食用蛋白质……”搜救队说，“但我们还是按原来的，所有食物自带。对方大概需要两天时间来制造整个生态，包括合成足够的空气，模拟重力……地球上还有什么事务要办的，现在回去赶紧抓紧办吧，这次你们出去，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法回来了。”
王有全满不在乎道：“没事，就当出国打工了。”
叶夫根尼考虑的是工作的事：“那我们如何保持联系呢？”
“他们承诺过会让我们的搜救船和长明星保持激光通讯联系，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只能每隔２０个小时左右，才能把速度控制到和长明星相对静止，保持信号传输状态两分钟左右，这两分钟可以传输的信息只有几个Ｇ，所以你们如果拿到信息的话，需要对信息进行优化和精简。”
……
第一地球，第三舰队军事监狱，１０１号房。
房间里没有一点光，这纯粹的黑暗，让长星仿佛回到了之前那几年，在船里自己的房间生活时的模样。那时候，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的瞪的老大，盯着这彻底的漆黑，任由恐惧吞没自己全部的理智和情绪，让自己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情不自禁的颤抖……
这种感觉毫无疑问是可怕的，但是习惯了之后，长星似乎反而已经习惯了这种可怕。
现在，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长星竟然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舒适，仿佛自己天然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动物。
从归来的战争英雄，到叛国的联邦间谍，再到外星人的内应走狗……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说实话，长星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这一切，从他跟长白分开谈话的那一刻，早已经想明白了，不，应该说，从他们的飞船被完全切断了联系之后的那一个晚上，他就已经明白了。
“长星，”伴随着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黑暗在一瞬间就被房间四周的发光墙壁刺破了，长星只感觉自己的眼睛一阵刺痛，“脑电波检测系统一直盯着你呢！别以为在这里可以装睡觉，交代你的问题吧，别做无谓的抵抗了！”
长星心中苦笑，自己在飞船上绝望漂泊的那几年，不都是一直这么抵抗过来的么？
“既然你们可以读取我脑电波，那还问我做什么呢？”长星伸出右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它就在这里，你们要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随便读，我没意见。”
“你别仗着自己了解一些意识读取的技术细节，就以为我们拿你没辙！”审讯长星的这个声音来自房间的所有墙壁，仿佛那是一个躲在墙后的幽灵，或者说鬼魂，“最新的战争法修改案现在正在提案，通过之后，所有具有间谍嫌疑的公民，政府都将有全对你们进行主动意识扫描。”
“我说过了，我脑袋就在这里，它哪也去不了，”长星重复他刚才的话，“你们尽管随意。”
灯光消失了，房间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中。随着眼睛再次适应了黑暗，长星慢慢的睁开了它。此时此刻，开始怀念起长白了，那个陪自己度过了几年绝望时光的操作员……因为自己的鲁莽，长白现在估计也陷入了空前的麻烦，但长星相信，以长白作为一个优秀军事操作员的素质，他会应对的比自己更好。
还有智体，虽然很长的一端时间内，它都是自己梦中诅咒的敌人，战场上殊死相搏的对手，但是现在，长星也开始怀念起了它，他甚至可以想象现在智体控制下的每一颗行星，都如同一枚处在发育期的胚胎，正在用尽全部的生命能量，把行星中的每一点质量和能量转换成无数的战舰……未来他们将会铺满整个太阳系……
最后，还有那些外星人，那些救了自己的外星巨人。
长星到现在都不是很相信他们的来意，包括他们宣称的什么救援文明的目的……在长星的世界中，宇宙早就跟这房间里一样，黑的没有办法再黑了。但他不得不承认，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都是拯救了自己的人——现在，自己也算是还了这份情。因果循环，现在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飞船中的境遇，同样是黑暗和绝望。
不，其实还是多了一点东西的，长星自己也说不清这东西是什么，但正是这种他说不清的东西，在当初聚会的现场，让他神使鬼差的写下了一个字……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跑掉了吧，长星心想——他和吴小清说过话，了解过一些巨人们的生理特征，甚至在第二地球给他们制作虚拟形象的时候，也多少考虑到了这一点。综合这些要素来看，起码在奔跑这一点上，联邦人是肯定跑不过他们的。
292 烹饪和艺术
不知道是搜救队的恶趣味，还是出于空间的最大化利用，搜救船上，传送门的位置，是在他们这一层楼的厕所。
因为男厕所还需要使用，而且搜救队现在所有的成员都是男性，所以传送门被设置在女厕所。
叶夫根尼就跟当初来中国一样，只是随身带了几件衣服和行李，目标区域是恒温恒湿的，多余的衣服没有意义。王有全带的就相对多了一些，光是衣服就是一整个大箱子，另外还有帮他们准备的食物，日用品……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个包裹。
这些包裹从女厕所的门口一直排到洗脸池，吴小清他们来给叶夫格尼送行的时候，王有全还在对照物资清单，一个个对着包裹检查，确定他们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的东西。
“去了那边，一切小心，”吴小清把搜救队给自己的眼镜摘下来，递给叶夫根尼道，“保重。”
“你们也是，”叶夫根尼拍了拍吴小清的肩膀，开了一句玩笑，“放心吧，我们那边日子也许比你们这边过的要轻松的多。”
搜救队确定传送门已经开启之后，叶夫根尼第一个推开厕所门，走了进去。大概过了５分钟，他从门那边把门打开，对着搜救队说：“一切正常，过来吧。”
“真是令人惊叹，空间折叠技术！”门是开着的，但门内的风景显然不是女厕所，而是一个完全开放的空间。
这是按照叶夫根尼设计的设计图制造出来的一个房间，房间里看起来完全没有装修的痕迹，就像吴小清印象中，那种三四十年前的老砖房。
在叶夫根尼的边上，有几个悬浮在空中运动的飞行机械，看起来就跟麻雀差不多大小，但没有翅膀煽动，完全看不出是怎么停在空中的。说话的声音就从那两个机械里传递出来。
似乎是注意到了吴小清的目光，那两个机械很快放出光线来，在空气中制造了一个和地球人差不多体型的虚拟人物出来，他对着吴小清这边僵硬的点点头，然后又说：“很荣幸见到你们。”
吴小清看了他一眼，脸上轻松的笑，心里却很紧张。他手里甚至还拿着从升天境带回来的激光武器——搜救队说过，如果对方跟联邦一样，有跟他们发生冲突的想法，显然在传送门打开的这段时间是最佳的时机。
但对方一直没有动作。
房间的布局他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是一个四室两厅的普通小别墅，分两层。一层是一个大厅和一个小花园，第二层是卧室和客厅。
整个小楼占地不过数百平米，刚刚走进来一看，王有全几乎没感觉出来和地球有任何区别，打开窗户他甚至还能看到窗户外的风景，有草坪以及周边的建筑，以及门口的一条道路，还有道路尽头隐隐绰绰的一个小镇。
但是等王有全下楼，准备出门去看看的时候，发现刚才看到的一切，不过就是像升天境那些虚拟幻象一样，是光线制造出来的错觉。在走出光线投射范围之后，王有全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一片纯粹的黑。
“别看了，”叶夫根尼说，“这里是在长明星的地下，这颗行星内部都是空心的……我们的房间是被放在一个巨大的旋转臂上，真要是看到真实的环境，你会吓得睡不着觉的。搜救队，传送门可以关了。”
在传送门还在的时候，王有全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从地球到搜救船，再从搜救船到这里，跟地球上似乎也完全没什么两样。但是等传送门完全关闭之后，一种被隔离的恐惧感立刻让他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又看了看叶夫根尼：“教授，我们现在干嘛？”
叶夫根尼看着他笑了笑：“跟智体谈判。”
王有全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一下那个依然在客厅维持着的虚拟光影的人物形象，小声说：“谈什么？”
“谈你会谈的，”叶夫根尼指着房间里，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只插座上说，“你先去试试，跟他聊聊我们的电力供应问题……”
嗯，没电，这跟原来商量好的条件有一丢丢的区别。但叶夫根尼相信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但事实证明还真是。
“他说交流电在他们这里是一种全新的技术！”王有全也是跟着读过不少书的人，他去客厅跟那个虚拟的人物说明这一点之后，对方抱歉的提到，“我们这里能够提供的电力都是纯真的直流电，如果可以供你们部分的电器使用。如果需要交流电的话，你们可能需要自带逆变电力设备。”
“你们不会造吗？”叶夫根尼好奇道，“逆变器的设计应该不算复杂。”
“是不复杂，但对我们来说这依然是全新的科研领域……考虑到必要的实验和设计上的优化……我们估计三天后你们可以用上电。”
叶夫根尼笑了：“看来我们是高估你们了……没有交流电，你们如何使用能源的？”
“以前是核电池，现在基本上都是反物质电池……”智体又说道，“我注意过这些房子内的电力传送还在使用原始的导线设备……这对于你们现在达到的科技水平……似乎有些不协调。”
叶夫根尼满不在乎道：“在居住上，我们一向比较怀旧……现在你看到的这个屋子，以及所有的电器设备，对于我们来说全是上万年前的生活方式，看到这个手机了没！”
叶夫根尼说着，拿出他手上的苹果给外星人展示：“电池只能用一天，拍照还需要对着人，完全没有智能……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的祖先是如何用这样简陋的工具过那种原始生活的。但是现在，你看，它反而成了古董，为了使用他，我每天都必须给它充电……但如果他先进到什么都不需要我做，我整天闲着还能干什么呢？”
智体显然不可能识别出一个刚认识的地球人在初次见面就跟他满嘴跑火车，叶夫根尼说的这些话当然是有目的的——他们需要伪装成一个具备制造出搜救船这种超级高科技产品的文明，如果被对方发现他们的技术水平仅仅还停留在地球那样的时代……这次任务就算是完蛋了。
“每个文明都有属于自己打法时间的方式，我能理解，”智体看着在那里用煤气灶做饭的王有全说，“他是你带来的机器人吗？”
“不，当然不是，”叶夫根尼赶紧说，“他是我的助手。”
“但他似乎在……烹饪？”
“对，烹饪，”叶夫根尼道，“在我的文明中，烹饪更多是一种艺术行为而不是工作，看到那些调味品了吗？”
“嗯，我注意到了，”智体过去仔细看了看王有全从家里带来的一大堆调料，都是中国人厨房里常见的东西，油盐酱醋，桂皮香叶，十三香……王有全喜欢吃辣，还自己带来了不少的油辣椒和大蒜。
他们今天为了准备工作忙了整整一天，说实话还没吃过饭，王有全看到这里有煤气，试了试跟地球上的煤气灶是一样的，就准备自己动手，先搞两碗面条吃吃看，“就像一个小型的化学实验室。”
“如果带了各种计量工具，那这里是实验室，”叶夫根尼看着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王有全说，“但如果只是凭感觉……那就是一种艺术性的工作，你注意到他全神关注投入的表情了吗？”
“注意到了，”从他们俩人进入这个房间之后，智体对他们全身肌肉的扫描和分析就没有停止过，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明显看的出来，正如叶夫根尼所说，他的助手此时已经完全投入到了这项对食物的艺术化创作中去了。
比如他们明明带了各种电动设备，但王有全还在坚持用原始的冷兵器切割加工食材，在联邦，这样的行为只能在博物馆的历史纪录片里可以看到了。
对于一个能够使用传送技术的文明来说，除了艺术，也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这种原始行为了，“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创作很满意。”
“教授，你吃辣不，”王有全尝了一口刚做好的油泼辣子，感觉还算不错，不比老婆做的差，又对着叶夫根尼喊，“面要硬一点还是软一点？”
“软一点，少辣。”
“可惜你没有我们的身体，”叶夫根尼道，“不然就可以让你们体验一下我们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
“我曾经体验过，联邦的食物，用联邦人的身体，”智体道，“很有趣，但并不吸引我。”
“那说明碳基生物和硅基生物之间还是存在隔阂的，”叶夫根尼道，“这也是好事，如果全宇宙的生命形态都是一个样子，那宇宙就太枯燥了。”
智体没有回答。
王有全的面已经做好了，拿过来递给叶夫根尼之后，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些下饭的酱菜。叶夫根尼接过面之后，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朝着智体虚拟形象的位置看过去，似乎是在等他说些什么。
“你们在联邦的讲话，我已经听过了，”智体说道，叶夫根尼听到声音，仿佛手中的这碗面条才终于等到最后一味浇头一般，开始吃了起来，“现在，联邦已经对你们宣战了……你们还坚持原来的想法，想要干涉这一场战争吗？”
“不，我们从未说过会干涉战争，”叶夫根尼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说话，姿势实在很难称得上是雅观——这也是王有全第一次看到叶夫根尼吃相这么凶狠，“但我们相信，我们会让你们彼此明白，战争并非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但战争是最有效率的方式，”智体停顿了一下，郑重的问，“我能把你刚才的话，理解为你们会在战争中保持中立吗？”
“不，”叶夫根尼摇头，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我们会保留使用武力的可能。”
智体提高音量强调：“联邦已经对你们宣战了！难道你们希望同时面对我们双方的敌意吗？”
“你们也拥有保持敌意的自由，”叶夫根尼道，“以后联邦会知道，他们对我们宣战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当然希望，这样的错误不要在你身上再次发生。”
“联邦是我们现在共同的敌人，”智体说，“难道你们还指望联邦会回心转意吗？”
“也许是吧，但你呢？”叶夫根尼反问，“难道因为联邦成了敌人，你就会成为我们的朋友吗？”
293 人肉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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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智体说，“这是在你们的语言，我以为它多少代表了你们的政治观点。”
“那是行星时代的观点了，”叶夫根尼不为所动，“在同一个星球上，尽量多争取力量，打倒眼前的敌人，这很容易理解。但在宇宙中，在文明与文明之间，不是这么计算的。你知道一个文明延续下去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吗？”
“技术上的领先？”
“联邦开发出ＡＩ技术，这毫无疑问是技术上的进步对吧，但显然这个领先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现在整个文明都有了倾覆的危险。”
“联邦文明并不会消失，”智体说，“即使战争失败，他们也不过是被我所取代。”
“这就是消失了，联邦的文明是碳基生物的文明，靠你们……你们甚至连他们的身体都没有，如何能够传承他们的历史，他们的艺术，他们的文化……就像你不是我们，你也无法体验我们的文化一样。一个文明就好比一个人，一种文化就是他的生活方式甚至思维方式，它的出现是受复杂因素决定的。”
“那你们认为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
说着话，不知不觉，叶夫根尼的面都吃完了，他把碗送去了厨房，还顺便洗了一下，回到客厅的时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自身文明最重要的那些东西，并按照优先级排序。这就像一个将军筹划一场战争，他必须知道，一旦到了战争最需要的关键时刻，有那些地方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死守，有哪些地方他可以用来做战场上的利益交换。据我所知，你正是这场战争的指挥者，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这一点。”
“我能够理解，”智体说，“但战争的利益容易计算，一个文明最重要的那些东西……如果用您所属文明举例的话，您认为有那些东西是可以抛弃的呢？”
“很多，”叶夫根尼指了指桌上的几个酱菜罐子说，“首先，饮食文化可以考虑放弃，比如我们需要改造自己的生命形态——我听说联邦现在正在有类似的活动，意识数据化，相比你应该知道。”
“是的，我知道。”
“在我看来，这一点就是联邦可以抛弃的，”叶夫根尼说，“显然他们在战场上已经陷入了劣势，这跟他们还在使用人工操作的作战飞船密切相关。”
“您对战场态势的分析非常精准。”智脑这一句夸奖，让叶夫根尼松了一口气——这个判断纯粹是他个人做出的，为的只是试探对方的反应。
但智脑的下一句话让叶夫根尼大惊失色：“但因为你们，联邦的这种劣势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因为我们？”叶夫根尼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显然是跟联邦袭击他们的目的密切相关，“为什么？”
“意识数据化，刚才你提到的要素，”智体道，“联邦因为他们的道德伦理，始终被困在法律泥潭中。但因为你们，联邦政府终于找到了冲出这个泥潭的办法。”
叶夫根尼脑子转的飞快，对方短短的一句话，其中关键的几个词，他几乎已经瞬间全部明白了前后的逻辑。
“我需要一台大功率的电台，”叶夫根尼说，“用于联系我的母舰。”
……
两个小时后，搜救舰。
吴小清、沈长文以及许言，三个人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仿佛他们是第一次认识。
许言是理解能力最差的一看，他看了看吴小清，又看了看沈长文：“我还是没懂……你们能不能再解释一下。”
沈长文此时已经完全呆住了，对许言的问话完全没有反应。
吴小清则是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拼命的记录着什么，仿佛考试马上就要结束，现在正在拼命的誊抄答案。
叶夫根尼发过来的消息很短，只有短短几句话，就是他跟智脑说过的那几句话。但说实话，从这几句话当中，许言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来。
吴小清突然大喊一声：“要不我们立刻投放那颗核弹吧！先威胁他们把数据都还回来！”
“不可能的！”搜救队说，“第二地球的服务器地址是分散布置的，别说一颗核弹了，给我们一百颗都不能全部顾到。现阶段还是不适宜直接武力干涉……我相信你们。”
“可我们不相信我们自己！”吴小清指着自己道，“我最多三天！沈教授也许能抗久一天，算一个礼拜吧，至于许言——他最多半个小时就要尿裤子！”
沈长文摇了摇头：“别高估我，我给自己的判断是不会超过一天。我是个现实主义者。”
“那就是最多三天！”吴小清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快两天了！”
“就算只是过去一个小时，也来不及了，”搜救队道，“不要这么紧张，这未必是坏事。”
“不……”吴小清说，“现在的关键，不是我们几个的数据问题，是我们原来制定的战略可能要全部推倒重来……如果我们泄密了怎么办？不，是肯定泄密了！联邦就会知道我们不过是来自地球的一个落后文明！然后他们又有了战场上的全面优势……ＴＭＤ！”
这是吴小清在接受脑部手术之后第一次说脏话：“到时候来打我们的还全都是我们自己……现在我们最快时间出手的话，可能还来得及！”
沈长文后悔道：“当初我们就不该三个人都过去的……
“这是我的责任，”搜救队说，“是我低估了他们的疯狂程度……联邦政府比我们看到的，想象的还要脆弱的多！”
“他们完全是一群疯子！”吴小清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道，“我们现在应该立刻想办法制造电脑病毒，先把他们那些游戏弄瘫痪再说……他们肯定会把人转移出来，然后我再想办法……对了，我们可以考虑跟智体联盟，让他们出武器，我们用传送技术帮他们投放……”
“这样一来整个战争的平衡就彻底打破了。”搜救队拒绝了这个提议。
“平衡已经快打破了，”吴小清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搞这个意识数据化要多长时间，要是跟我们地球上一样，复制粘贴就可以用……算上改造的时间，最多半个月……你能想象到时候是什么场景吗？”
“我可以，”搜救队的声音很平静，“这不算什么。”
吴小清跟沈长文互相看了一眼：“对我们来说，这简直就是地狱。”
许言被他们莫名其妙的一串对话已经完全说蒙了，终于等沈长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的时候，才有机会去问：“沈教授，好好的，到底怎么了？”
“好好的……”沈长文脸上露出苍白的勉强笑容，“你先坐下来吧……意识数据化这个词，你应该听过很多次了吧。”
“对，不就是……把人可以跟程序一样，放电脑里么，”许言说，“好多科幻电影里都有过。”
“对，是这个意思，但你想一想，如果人跟电脑程序一样，这么容易就在电脑里放来放去……会有什么结果出现？”
“什么？”
吴小清拿着他的笔记本电脑直接过来，当者许言的面，在空白桌面上建了三个文件夹，分别取名叫吴小清，沈长文，以及许言。
“假设，这每一个文件夹里，就是我们，”吴小清说，“每一个文件夹里有很多很多文件……平时我们的思维活动，就相当于一个可执行文件，现在，我们需要建立三个可执行文件，然后放到另一台电脑里去用……”
吴小清飞快的操作着电脑，很快又拿过来另一台沈长文的电脑，很快，许言就在沈长文的电脑中看到了同样是三个名字命名的文件夹。
“这台电脑，就好比我们当初连接进去的那个游戏服务器，我们三个人在游戏里平均呆的时间是２５个小时是吧。”
许言点点头。
“２５个小时，我们三个可执行文件不断的调用文件夹里的内容……然后，突然！”吴小清猛的把两台电脑之间连接的网线拔开了。
沈长文的电脑里，除了三个可执行文件之外，还自动出现了三个被调用的文件夹，只是这三个文件夹里的内容并不如吴小清电脑里原来的多罢了。
然后，吴小清把这些文件全部拖入空白的Ｅ盘，当者许言的面，设计了一段简单的可执行程序——就是不断重复“复制”以及“粘贴”这两个功能……几乎没用几分钟，整个Ｅ盘里已经是密密麻麻，无数个吴小清，无数个沈长文，以及无数个许言了。
许言感觉自己终于明白了什么：“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们……有一部分现在还在游戏里？”
“在不在游戏里我不知道，”吴小清说，“但我猜很快，那些我们就会被塞到无数的飞船里，去干长星和长白他们干的活了……你知道为什么整个联邦还在用人开飞船吗？”
“知道，”对于联邦的法律，之前他们在学习语言资料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了大半，“因为ＡＩ叛乱，所以立法禁止了所有ＡＩ的应用。”
“是，所以现在他们找到了比ＡＩ更好用的东西，”吴小清冷笑道，“既然人工智能不能使用，那就干脆用人肉智能。”
许言立刻像刚才的沈长文一样呆住了，仿佛突然被人点了穴道。
“也许我们应该先确定一下，现在在这里讨论这个话题的我们，到底是原版还是复制版，”沈长文开了一个不尴不尬的玩笑，然后又说，“这种文明，要被灭的话，就让他活该被灭算了。”
沈长文说完这句话，还看了吴小清一眼，吴小清竟然没有反驳。
“搜救队也说过，文明越往上走，限制文明自身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这个文明本身的道德水准……”吴小清说，“最起码，这这一点上，这个文明远远超出了我们想象的下限。”
“这种行为也仅仅是联邦政府的行为而已，”搜救队道，“在整个问题上，其实整个联邦的绝大部分公民，都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从三个虚拟地球和联邦政府的对抗，就能看出来了。”
“那就想办法联系他们，发动他们！”吴小清说的斩钉截铁，“先推翻第一地球的政府。”
“如果你们的第一直觉都是这样想的话，”搜救队说，“那很可能，你们的复制体现在已经在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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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我们得去救他
两天前。
接待宴会现场。
一位端着饮料的侍者在沈长文身边停留了一会，似乎是在等待沈长文拿过他手中的饮料，但沈长文作为一名地球人，肯定是无法接受外星人的口味的。所以对方只能在白白浪费了几分钟时间后，放弃般的离开。
但饮料却留了下来。
沈长文喝过这种饮料，和酒精一样，也是一种有机的发酵产物，但具体是哪种化学物质，他一直都还没机会问。许言喝过一次，他说感觉就像是喝肥皂水一样。
所以沈长文只是朝着那瓶子习惯性的看了一眼。瓶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在瓶子的边上，似乎有一个用液体写成的汉字。看样子应该是刚写的，整个字形看着还很完整，沈长文凑过去一些，才看清楚那是一个跑字。
“跑？”沈长文朝着周围看了看，笑了一下，为什么跑？又怎么跑？
就在这个瞬间，沈长文感觉自己的视觉仿佛瞬间模糊了一下，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低血压犯了，因为印象中似乎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但是他很快又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完全虚拟的世界中，真实的自己还躺在搜救船上，怎么可能犯低血压，而且自己现在的身体还是外星人的身体，属于年轻的那种而且完全健康无碍……
这时候边上的许言也转过了头，脸上的表情跟他一样，是一种暂时的疑惑。
他们俩对了一下眼神，就在准备说话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两声剧烈的爆炸，然后就是连续的枪响。
沈长文这是第一次听到外星人的枪声，跟地球上*推进的枪声不一样，这里的枪原理是电磁枪，在发射的时候几乎是完全安静的，但因为外星人子弹内部还有爆破药——几乎可以这么理解，他们的枪就是超小型的直瞄电磁炮。在击中目标后，内部爆破药会产生一次小型的爆炸。
连续好几次爆炸都是在沈长文身边出现的，联想到之前他们见到过的，蓄意要对他们开枪的那部分人，很显然对方的目标肯定是他们两个。
爆炸炸出的粉尘让整个内部变得一片模糊，沈长文和许言都下意识趴在地上，直到烟雾逐渐散开，沈长文看到房间门口，正在有许多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正在从大厅外面陆续穿行进来。
沈长文几乎下意识就想着朝他们靠拢过去，但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出现在沈长文身后，及时阻止了他：“沈长文和许言吗？跟我走。”
沈长文转过头来，毫无疑问，他看到的正是长星。
“怎么了？”沈长文几乎下意识的问对方。但这个问题刚刚问出口，沈长文就注意到了另一个更可怕的事实——从刚才突然发生变故到现在，搜救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沈长文几乎可以肯定，是他跟搜救队的连接已经中断了。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浑身冷汗直冒。
因为在搜救队整个行动预案中，并没有任何一种提到过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最差的结果就是谈崩了，然后搜救队断开连接，他们就从搜救船里苏醒。
但是现在，谈没谈崩不知道，但搜救队没有发出任何消息，显然不是什么让人欣慰的好消息。
“来不及了，长文！”长星指着他身后，刚刚被炸开的一处墙壁，“立刻跑，还有，带上这个。”
沈长文很快就看到自己手腕上被带上了一个类似手表一样的东西，但比手表大的多。
此时那些警察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他们开始喊叫着联邦的语言——没有了搜救队的翻译，沈长文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学习过一段时间这种语言，知道这个声高意味着说话者的情绪非常激烈——在这种情况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许言的反应比沈长文更快，他已经开始明白了手中的东西是枪，和地球上的武器不一样，联邦人因为体型太小的缘故，枪支都不是直接用手持并发射的——因为这样整个枪的结构就太精细了。
枪往往被设计放在身体上更能承受冲击力，更方便握持的部位，比如眼前这些真准备冲进来的警察，他们的枪都被放在头顶，这样一旦以卧姿伏在地上，就可以很方便朝敌人开火，而许言和沈长文刚刚拿在手上的是被安装在手臂上的。
“沈教授！”许言说，“我们开不开枪？”许言反应没有沈长文那么快，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现在对方已经开始朝着他们的方向开枪了，在加上边上的长星一直在做还击，许言既然得到了武器，他便觉得需要加强一下反击的火力。
“我们先跑！”沈长文他们连地球上的枪都用不利索，显然他不认为他们用外星人的身体操控外星人的武器能够取得什么好成绩。
长星对营救他们俩人显然是有计划的，三人撤退进入墙壁之后，长星从背包里一口气掏出来好多个金属盘子一样的东西，然后分别把他们洒在地上，在他们跑出去之后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外面也有警察，但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因为此时整个建筑附近都是围观的群众，他们许多人似乎也带了武器过来，对着天空乱七八糟的乱放。
那些警察大部分的精力竟然是去管理那些围观群众了，反而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三个悄悄出来之后，正躲在一个角落里给自己换衣服。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换衣服的时候，沈长文再次问长星，“是那些人筹划的袭击吗？”
“不是，”长星身上的通讯器就有自动翻译功能，“是第一以及第二联邦政府联合行动，对你们实施抓捕。”
“抓捕？”沈长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是在确认。
“对，抓捕，”长星看了一下通讯器，“就在几分钟之前刚刚定的，罪名是刺探联邦机密，煽动颠覆政府，联邦政府以此为由，已经对你们，对搜救队文明宣战了。”
“宣战？”许言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我们应该回到飞船上了啊？搜救队呢？教授！搜救队说什么了？”
沈长文对着许言摇了摇头。
长星打断俩人的交流：“你们记住别抬头，警察的视觉分辨系统中都带有身份识别功能……待会出去的时候，记住拿着手枪对着大门那里射击……要往大门的方向跑而不是相反。”
长星说着，还指了一下此时被灯光照的雪亮的大门口，围观群众的火力大部分都打到那里去了，整个建筑原有的门都被炸成了碎片，即使是后续的警察也不敢从那里进出，不断有人还试图冲破警察的包围圈，朝里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这些警察全都是废物，这样都抓不到人！让我们进去找……”
三个人按照长星说的，立刻从角落里冲了出去，同时三个人都打开了手中的武器，跟放烟花一样开始开枪。短短几次射击之后，他们就吸引到了附近几个警察的注意力，立刻有人过来叫喊着阻止他们：“这里是封锁区！再不离开我们有权开枪……”
长星怪叫了一声，立刻按照警察指的离开方向跑了过去，十几秒钟之后，他们就顺利的融入了人群。
“别蒙脸！”长星阻止许言下意识遮蔽动作说，“这反而会加深我们的嫌疑，放心吧，现在你们的脸还算是安全的。从现在开始，跟刚才相反，有任何机器或者观察镜头看你们的时候，你们要主动让对方看。”
“不是说有识别系统么？”
“对，”长星指着大街上的人群道，“但那只是在执政官府邸附近……离开那里之后，满大街都是你们的面孔……”
许言还不能理解，但沈长文朝着周围，看过几个人之后就明白了：“这里是虚拟世界，所有人的脸都是可以随意变化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现在是第二地球的超级巨星。”
长星又补充道：“政府当初在设计的时候，可以阻止你们更改自己面容的权限，却不能反过来阻止其他人模拟你们的脸……”
长星带着两个人走过几条街道之后，把他们带上了一辆路边停靠的车，然后又把自己的通讯器——类似手机一样的东西交给了沈长文：“地址我已经给你们设定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中途都不要下车。目的地会有长白在等你们，然后你们全听他的吩咐就可以了。”
“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过来？”
长星摇头：“现在我比你们更加危险，我肯定也被政府通缉了……大家对模仿我这种普通人没有任何兴趣。记住，在没有确定安全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可能的话，想办法更换虚拟社区，去第四地球，那里你们的安全会有保障的多。”
“我们要怎么过去？”
“我也不知道，”长星说，“但肯定有办法……虚拟社区之间的偷渡行为也是经常上新闻的……如果之后你们看到我被捕了，在没有把握之前，也不要企图过来救我。”
“你也会有危险？”
“我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长星道，“现在已经是战争状态了！我不能再说更多了……”长星指着他们头顶刚刚经过的几只类似昆虫一样的飞行器说，“祝你们好运。”
说完，长星就关上了车门，随着轻轻的震动，车子的引擎启动了：“正在为您确定行程……”
“最后一个问题！”沈长文敲了敲窗户，大声问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理论上我们应该回飞船的！”
“两种状态都存在，”长星说话的时候，脸上再度露出沈长文曾经见过的，这个世界上的人特有的那种阴暗表情，“你们已经回去了，你们也没有，这两种状态都是正确的。”
长星说完，直接灵巧的从边上一个向下的楼梯滑了下去，这时候车已经开始加速了。
“教授，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许言紧张的看着车窗外，道路两边无数的行人以及头顶的飞行器，原本昏暗的地下城市现在正在被越来越多的灯光点亮。
这时候，长星的通讯器也轻轻的闪烁了一下，沈长文拿起它，看到了通讯器上最新的消息——第二地球全球通缉令！
点开之后，赫然就是他们两个，以及吴小清在这个世界中的虚拟形象。
“外星人，对联邦文明存在巨大威胁！极度危险！本通缉令限定所有公民在１２小时内取消所有与目标脸部信息类似的设定，否则按反文明罪论处！凡是提供目标可靠信息者，政府将提供……”
许言感觉自己都快哭出来了：“教授，这到底怎么了啊。”
沈长文呆呆的看着车窗外，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突然，他猛的再次拿起手机：“吴小清怎么也在上面？”
许言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难道吴小清也？那他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沈长文飞快的点进通讯器，按照提示最快速度搜索外星人——出现的视频中，很多都是他们之前演讲的画面，以及参加宴会时的模样。在这些视频的最尾部，沈长文顺利找到了吴小清跟第二执政官见面时的场景。
“他来救我们？”沈长文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下许言的话，停顿了一下之后说，“不，我们得去救他。”
ps：老铁们，点一下18年盘点那个投票啊，拜托哦
295 投降，或者反抗
地心公园的出口处，一个联邦人正在人群中发呆。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天空中来回飘荡的飞行车，以及远处海平面上，那个深深凹陷下去，通往地心的巨大旋涡，无不让他有一种不知所措的陌生感。
越来越强的陌生感。
这种感觉不断的提醒着思维的主体——好像，他并不属于这里。
他伸出手来，呆呆地观察者自己手背以及手臂上的毛发——在记忆中，自己的手臂上即使有毛发，那也应该是微弱而透明的。
而现在，他用手摸过去，陌生的接触感再次提醒自己——似乎，这些也并不属于自己。
他试探性的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抓了抓，然后又突然狠狠的抓住毛发，用力拔了一下，轻微的疼痛感同样是陌生的，比印象中的疼痛要轻微了许多，仿佛只是被蚊子叮咬过一般……蚊子？
蚊子是一种微小的飞行昆虫，长着六条腿，有翅膀而且具备吸血的口器，可以轻易刺破皮肤，形成瘙痒和肿胀……他还记得在大阳村的那个破屋子里，每到夏天的时候，门口那几个臭水沟就会培养出大批的蚊子……
大阳村，臭水沟，蚊子……
地心公园，大漩涡，飞行交通船……
不，我不属于这里！思维的主人猛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来自地球，我今年１８岁，我是一个黄皮肤的亚洲中国人，我的皮肤是裸露的，我的世界……那是汽车，公路，乡村，城市构成的世界……
而这里，我为什么来这里？搜救队，任务……
不对！
不对不对！
一个突然的念头猛地占据了思维主人的全部思维空间，让他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我是谁？
我是……吴……
吴什么？吴……什么？？？
这是自己的名字，可他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吴……小……清？
似乎是的？但似乎，又不是……
如果自己真的是吴小清的话，那现在的自己应该还跟搜救队保持着联系，自己应该回到了搜救船内，应该在商量后续的任务进度，应该……应该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站在这里，对着已经看过一次的风景发呆。
只有一点，现在是可以确定的——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没有搜救队的翻译，周围人说出来的话语他几乎一句也听不懂，虽然自己长着跟周围人一样的体貌特征……但别说是其他人，就是看着自己的身体，他都会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和陌生感。
那，为什么自己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似乎，就在刚刚的一瞬间，自己还跟搜救队联系，他正准备让自己回到现实中——回到搜救船上去。
但自己并没有出去！
是搜救队出错了吗？
不……不……按照预案，如果一旦他和搜救队的通讯被切断，那就意味着联邦已经彻底和他们翻脸了。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自己还留在这里？自己应该回到船上！
不！——不！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对于吴小清来说，这个事实只不过是任务执行过程中的一个小麻烦，但是对于自己来说！
对于自己！
自己是谁？
自己是吴小清吗？
当然算是！
不，不对！
也许……应该……应该算是吧？
但……更多的可能，也许自己不过就是……不过就是……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就如同眼前这个巨大的旋涡一般，整个星球的重力都在围绕着自己，不断的旋转，撕扯……大脑不断地提出各种各样的假设，这些假设又不断的被自己否决，最后，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结论在不知不觉中显现了。
这个结论让他感觉浑身发冷！
一只手正在这个时候拍上了他的肩膀，在他的思维几乎要凝固的时候。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顿时，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都找到了支点。
“长白！”他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声！”长白下意识的朝着周围的人看了一眼，确定大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后，才赶紧拉着他说，“吴先生，赶紧跟我来。”
长白的车就停在这附近，俩人上车之后，车很快通过地上的一段轨道加速，迅速达到了飞行状态。然后在他的惊讶眼光中，整个车如同科幻电影中一般，车体在空中做了一次快速变形，一辆原本在地上行驶的车，就变成了在天空飞行的飞行器。这个认知更是完全确定了他刚才的猜测——他的确不属于这个世界。
“吴先生，”长白先是在车辆操作台上操作了一会，大约是设置好行驶路线之类，之后，长白转过头来，郑重的对他说道，“您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他点了点头，就在之前的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已经想到了很多，尤其是想到了“危险”。但他那只是潜意识中隐隐的感觉到而已，这危险具体是什么，他依然是模糊的。
“您……还记得您的身份吗？”长白打开自己的通讯器，把之前跟吴小清交流的视频片段放出来给对方看，“这是我们之前谈话的经历……您还有印象吗？”
他点了点头，指着屏幕中那个正在说话的人物说：“我记得这些话……似乎……是我自己说过的，我来自……”
他下意识的想说地球，但是脑子里一个突然出现的想法提醒了自己——他这次来是执行任务，他使用的身份，是搜救队文明的一员。
“我来自搜救队。”他十分确定的说道。
“你很确定你的身份，这很好，”长白这时候调出沈长文和许言两个人在聚会上的画面，“你还记得他们吗？”
“记得，他们是我的同伴。”他注意到视频画面中，沈长文和许言俩人开始趴在地上躲避的模样，焦急的问题，“他们怎么了？”
“你放心，他们暂时是安全的，正在等你过去汇合，”长白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又接着说，“你的情况比我想的要好的多，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你明白你现在自己的处境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长白的语气严肃而郑重，说到这儿，这种严肃和郑重更是又加了一层：“或者说，你有这种意愿了解你自己的处境吗？”
就算忽略长白的态度，这样的话语本身就足以让他心底下意识生出警惕心来，刚刚安定下来的情绪，瞬间又开始紧绷。
他们此时飞的已经相当高了，从窗外望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一目了然起来。
他看到了上下左右，都有许多和他们的飞车一样的飞行物，看到了地面上，不断有城市中的车流汇聚到这天空中来，于此同时，车流中也不断有车向着脚下的城市回归——地上很多城市中都开了巨大的孔洞，仿佛他刚才在地心公园看到的那个大漩涡一般。
大量的车流从天而降，被吸引到那些陆地中的旋涡中去，直接进入了地心深处……在他看着这些场景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不断搜索的自己的记忆，朝着那更深的所在深入……
现实中的车流还在继续，可他的意识，却在记忆中停留了下来，仿佛一个人突然迷失了方向一般……
他记得大阳村，记得搜救队，记得任务，记得沈长文和王有全……他记得他们之间应该发生过许多的事情，刚才仅仅是看到他们俩的照片，他内心深处就能下意识涌起熟悉感和安全感。但是当他细细追求这种感觉的来源时，他发现了问题……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之前执行过哪些任务？他跟沈长文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第一个任务呢？和许言第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甚至，他和搜救队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不知道，不……他感觉自己是知道的，肯定是应该知道的！他甚至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知道这一切，但真的要在记忆中重现这一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
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长白问出的两个问题。
你明白你现在自己的处境吗？
你有意愿了解你自己的处境吗？
什么处境？
显然不是指他们的安全……在安全上，他完全没有发言权。在联邦中他们只是陌生人，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不了解这个文明，什么没有专门做相应的准备——也许做了，但，那个准备工作显然不是为自己而做的。
他转过头去，看到长白盯着自己的眼神，这眼神仿佛一道光，直接把他刚才在脑子里构建出的那个巨大而模糊的事实照亮了，在看清这个事实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从心底感到了害怕。
他张了张嘴，尝试着把这个事实说了出来，哪怕他还完全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他：“我……我……”他嘴唇颤抖着，艰难地将手指指向自己：“我……不是真正的吴小清，对吗？”
长白望着他，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担心，以及深深的同情，然后长白轻轻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鼓励他继续。
“我……仅仅是一段复制的程序……仅仅是……模拟吴小清的存在，”最艰难的部分结束之后，他苦笑着说出了剩下的那些，“真正的吴小清早已经回到了救援船上，而我……只不过是以他的身份留在这里的……一个替代品。”
长白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才说：“你说的已经相当靠近事实了，我补充一点，在我们现有的道德体系中，并不认为人格化的数据是对应人格的替代品，或者是某种备用，我们是承认数据自身的独立性的。”
“是吗？”他笑的更明显了，肌肉在脸上拉出了一个很难看的形状，“可我不是你们，我只想做我认知中，那个唯一的吴小清。”
然后他悲哀的抬起头，仰望头顶的蓝天白云：“可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还有，为什么我的记忆会出现很多的不完整。”
“因为你现在的所有数据，都是真正的吴小清在游戏里的这段时间，系统对脑部信息的扫描结果得出的，通常来说，一个人在游戏中呆的时间越长，获得的信息也就越全面……模拟的程度也就越高。”
“也就是说，我的本质是在模仿吴小清的思维。”
“是的，”长白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的提醒，“吴小清在第二地球仅仅呆了一天多的时间，而且大部分时候是他一个人的活动……在你们三个人当中，你的数据量是最少的。这会让你……更容易陷入情绪上的抑郁。”
“我已经体会到了，”比起抑郁，此刻的他看着通讯器上的画面，更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低下头，”长白话刚说完，飞车这时候开始出现轻微的失重，随着眼前视线范围的降低，整个飞车开始下降，两个人的头都是微微低着的，他能感觉到在他们前方有光线闪烁，在抬起头来之前，长白侧过脸说，“两个选择，投降，或者反抗。”
296 第二人民军
整个飞行器就像从天上被抛下的一颗下坠的石头一般，准确地从空中坠入地面的一个巨大的孔洞之中。
进入之后，飞行器才再次启动引擎减速，最终在孔洞内的一层地面前完成了停留。一条轨道从眼前的地面中延伸了出来，正好吻合了飞行器的低端推进设备，完成这些之后，飞行器再次启动，以一个地球人更熟悉的运动方式开始在这并不宽阔的轨道上行驶。
吴惊讶地注意到，此刻的车窗外，凡是有虚拟界面的地方，到处都出现了沈长文、许言以及自己的虚拟图像，图像周围还伴随着大量指向性的标志、符号和示意图。
吴看不懂其中的绝大部分，但他能看懂许多以他们形象为原型，制作出来的简单动态图——在这些动态图中，他们的形象似乎都是妄图毁灭世界的反派大ＢＯＳＳ，他们做出来的最多的动作，就是带着*突然出现在星球内部，然后把整个行星都炸成碎片。
“联邦的政府和民间都已经注意到了，你们舰船拥有的空间跳跃能力，”长白解释道，“这是大家最担心的入侵方式。”
吴轻轻的摇了摇头，他知道搜救队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哪怕他知道了现在自己的情况。
真正的吴小清也不会，对他们来说，自己只是任务中，计划外多余的一部分。相反，如果换一个角度，自己是真正的吴小清，自己反而会建议搜救队用这种方式来尽快摧毁游戏服务器。
“第二地球数据存储方式采用离散式的设计，根本不可能针对特定目标进行打击……”仿佛猜到了吴在想什么，长白一边操作飞行器一边说道：“甚至连联邦政府需要抓捕你们，也只有通过在游戏里的机制，而不是直接通过服务器截取你们的数据……”
“游戏数据被分散在几个星球上百个数据站，而且数据都是一体化的，所有数据都是时刻变化……除非你们可以瞬间摧毁整个联邦！但如果你们可以做到这个程度，那就干脆摧毁联邦政府好了，更没必要专门针对你而进行攻击了。有扫描点，快低头……”
吴再次低下了头，但是这一次似乎并不顺利，飞行器刚刚行驶过去没多久，就渐渐开始减速，几十秒之后，竟是停在了路边。
“糟糕！”长白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有了准备，立刻从座椅边上的一个格子里拿出了一个陌生的工具出来，等长白把这工具装在手臂上，作出瞄准车窗玻璃的动作时，吴才意识到他手里多里一支枪。
“我们不能下车吗？”
“飞行器的控制权已经属于政府了……这么快！居然锁死了！”刚说完这句话，长白对着车锁的位置开枪，开枪产生的声响在车内产生了强烈的回声，震得吴整个脑袋都感觉发麻。
长白使劲踹了几脚之后，发现车门依然没有被打开。
没有任何迟疑，长白立刻开始对着车窗射击，子弹顺利地击穿了玻璃——可却只是在玻璃上留下了一个细小的圆孔，圆孔周围甚至连一条裂缝都没有。
“很麻烦！”长白皱起了眉头，脸色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显然，这车出色的防护出乎了长白的意料。他再次等手中的枪充能完毕，之后，又接连在车门和车身的连接处开了数枪，子弹纷纷穿透车门，但就像之前射击玻璃一样，对本身的结构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这该死的模拟算法！”长白意识到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里是虚拟的世界，所有的车辆，材料，看起来似乎已经极其逼真，但相互作用的本质还是基于算法。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物理层面的，但并不能完全模拟现实中的场景，尤其是用车射击玻璃和钢铁这样的非常用物理模拟——得出的结果就只有最简单的一枪一洞。
这时候，他们后方的轨道上传来了震动，长白转过头去，用手臂上的枪狠狠砸了一下玻璃，然后转过头去，盯着吴看去。
“吴小清先生，现在，你可以做出选择，”长白对着他说，“如果你希望反抗，那我们就反抗到底！但这绝不会轻松。如果你更希望投降，那我们，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我不是吴小清，”吴说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说，“你可以叫我吴清，我们现在还有反抗的余地吗？我们甚至都不能走出这辆车。”
“有！”长白拿起手枪，指着吴清的脑袋，“这里是虚拟的世界，在这里，每一次死亡，都是另一次的开始！”
“那我会在哪里活过来？这里有专门复活的地方吗？”
“不知道，”长白说，“如果是联邦人，有属于联邦的身份，我们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认证初始地点。但你……我不知道，你是一个意外。也许，他们会像这个游戏以前那样，把你当做ＮＰＣ一样，随机生成在某个位置。”
吴清敏锐地发现了一个词：“也许？”
长白把手枪指向后方的警察车辆，开始射击阻止他们接近：“我现在只能说也许了……你得快点决定了，我们恐怕支撑不到枪的下一次充能了，还有２４发子弹……”
说完他又对着外面快速打出了一梭子，再次检查了一下：“还有１４发。”
隔了几秒钟，他再次开了几枪，之后每次都是按颗数倒计时数的。
在这个数字到达５的时候，吴清已经做出了决定：“开枪吧，对准我。”
但这个时候长白却又开始关注起车外的动静起来，吴清也开始注意到了，车外面的枪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显然是有另外的人加入了这场枪战。
这些人似乎来自周围各个建筑和车辆，间或还有警察的喊话，以及参与战斗的其他人员的高声叫喊。
混乱的枪战持续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他们后方靠近过来的警察越来越多，但跟他们的距离却保持的越来越远，在他们前方，无数的人群正在汇聚过来，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五颜六色，绚丽多彩的，上面显示着各种各样的图案和画面，其中不少就是吴小清以及沈长文他们的形象。
“是第二人民军。”长白显然认出了这群人的身份，从他的脸色上来看，似乎并没有因为暂时的安全而感觉高兴。
“他们为什么要救我们？”吴清问道，“是敌人还是朋友？”
“都不是，”长白说话的时候，车窗外这些穿着奇奇怪怪的人已经开始朝着他们聚拢过来，“他们是反政府主义者，我们和政府是朋友，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相反，政府和我们为敌，我们就算是朋友——至少是可以尝试接触的对象了。”
说完之后，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枪中的弹药：“说实话，很难说被他们救下来，和我们自己自杀哪个结局会更好。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在冒险了。”说完，长白把枪从手臂的支架上解除了下来，然后展示给车窗外的人看。
很快就有人过来，用专门的切割工具打开了车门，在确认了吴清的身份后，所有人都欢呼起来，长白在他边上给他翻译欢呼的内容：“他们说要跟你们奠定伟大的友谊……”说完他自己都轻笑着摇了摇头。
人民军中，一位年轻的联邦女性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她身上衣服闪烁着的是一艘飞船的形象——但看着很模糊，只能从外形和颜色上依稀辨别出来那就是他们的救援船。
这个女性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到吴清面前，又关闭了身上的动画显示，最后才对着吴清说了一长串的话。
“我们看到联邦政府对你们做出的暴行了，”长白翻译道，“为了打赢这场战争，他们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你们的演讲很好，我们听了之后都深受鼓舞！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们希望能够得到解答……”
“你们曾经提到过，我们的文明正在处于一场危机的边缘，你们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告诉我们具体的危机原因，那能不能换一种方式，我们仅仅提出三种可能的问题，这些可能都是我们文明内部曾经讨论过的议题，本身就存在我们文明内部……”
“如果这三个问题中，有你们提到的危机的话，你们仅仅需要承认这三种可能性中包含危机——而不需要具体说明哪一种才是具体危机，这样一来，对整个文明的影响应该就不至于那么大了。”
吴清看了长白一眼，想了一会，回答道：“在没有和救援船取得联系之前，我不能透露任何的信息。”
长白对着那个女人说了，对方脸上出现了掩饰不住的失望，然后她又问：“你们的飞船什么时候会派人来联系你呢？”
吴清心中对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有答案了，那就是搜集队和真正的吴小清根本不会派人过来。但这个回答显然是没法让对方满意的，他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现在整个第二地球到处都是警察和密探，”连续的两次碰壁让对方看起来有些失去了耐心，他们直截了当地对长白说，“只要你们离开这个区，立刻就会陷入他们的控制之中。人民军可以暂时给你们提供安全上的庇护。”
“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吗？”吴清问长白。
长白轻轻的摇头：“她说的是对的。即使我们通过自杀的方式躲避追捕，复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隐蔽自己……对你来说，这可能比接受他们的暂时控制更难做到。”
“那沈长文他们呢？”
“他们现在住在我家，”长白道，“暂时已经安全了。”
“政府不会去搜查你家吗？”
“我在第二地球的家，他们还不知道，所有人的信息在这里都是完全保密的。只是……”长白表情中出现了短暂的落寞，但随即便消失了，“长星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但一切都是他主动作出的选择。”
“长星怎么了？”
长白打开通讯器给吴清看，画面中是政府公开抓捕的视频，被捕的人正是长星。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笑容，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被捕而有丝毫的追悔，或是羞愧。
“这一切都是长星计划好的，”长白说，“从我们回来之后开始，他就做了这样的预案。”
吴清吃了一惊：“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联邦政府要对我们动手？”
“他只是判断可能会动手，但具体的时间和方式并不清楚，更没有想到会来第二地球。不过这里更好，我们的解救行动更方便。如果是在现实中，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了，”长白说完，带着吴清一起进入了人民军提供的另一辆车中，然后他问人民军的那位首领，“我们现在去哪？”
“去更深的世界！”对方回答道，“警察很快就会追过来，我们会尽快掩护你们疏散。对了，外星人先生，你们喜欢什么类型的游戏？轻松一点的，还是刺激的？”
297 值得，不值得
“长星，”黑暗中，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内容是自己的名字，“见鬼……为什么这里这么暗……你们这是在虐待我的当事人。”
灯亮起来了，新风系统，湿度系统，温度系统都开始了运作，徐徐的暖风从房间周围的小孔不断的朝着长星包围过来，长星眯起眼睛，朝着亮光出现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个人影正在盯着自己。
“是长星吗？”对方问了一句，“你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长星闭上眼睛：“我不需要律师。”
“按照联邦法律规定……”
“我不需要律师，”长星重复了一遍，“你可以走了。”
对方此时已经走进了房间，来到了他的面前，并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如果你拒绝任何形式的辩护的话，他们甚至有可能会宣判你死刑。２８０年以来，整个联邦的第一例死刑！”
长星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律师拿出手中的通讯器，将已经搜集到的资料在房间里播放，空中很快就浮现出长星带着沈长文和许言朝着警察开枪还击的画面，还有之后带他们走上飞行器的视频镜头。
“政府掌握的证据很充分，反文明罪，现在是战时，一旦定罪，死刑的概率超过百分之六十，”说到这儿，律师又调出视频下面几条回复量最大的评论，“另外，民意对你也不是太有利……但尽力的话，还是有争取的余地，但政府坚持要按照军事法庭的规格对你起诉，连这个变量都没有了。”
律师说完停顿了一下：“但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长星转过身来，跟律师眼神交汇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眼神中的暗示：“我不会认罪的。”
“现在不是你认不认罪的问题，”律师耐心的给长星解释，“重要的是整个联邦的人都认为你有罪。从法律事实的层面上来说，你承不承认，都已经是有罪的了。”
“但我不会认。”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律师提出了他想好的方案，“事实上，如果你选择跟政府合作，愿意配合，我可以保证你最后最多去游戏里呆十几年，第二第三第四，三个虚拟社区你随便选。”
长星再次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直愣愣的盯着对方，这位律师很长时间，然后突然笑了出来：“是不是他们抓捕行动失败了？哈哈，你们没找到他们。”
“是的，”律师承认了，“所以我才会过来，所以你才有机会。”
“他们……”长星的表情开始变得生动起来，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房间里兴奋地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他们是不是想让你说服我，去联系长白，让你们好去抓住他们？”
律师摇头：“没那么简单。”
他停顿了一下，才又说到：“你知道人民军吗？第二地球的？”
“知道，”长星惊讶道，“怎么跟这些人扯上关系了？”
“他们逃跑过程中的意外，”律师给长星看了警方在前方录制下来的视频，“人民军帮他们跑了，现在他们可能有危险。”
“危险？”
“难道你没听说过人民军吗？”律师解释，“他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暴乱分子。”
“那不过是在游戏里，”长星不以为然，“第二地球仅仅是游戏，既然是游戏，存在正反派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但他们一直有企图把虚拟世界中的行为带到现实中来，”律师提醒到，“四年前的那起超级爆炸案……难道你没听说过？”
“听说过，不过是个天真的想法而已，怎么，你觉得他们能实现？”
律师说的这起案子，是当时联邦范围内影响力很大的一起犯罪案件，人民军的一部分人通过各种渠道，在超过五十年的时间里，搜集了整整二十公斤的反物质，准备用他们当做*，在地球上进行引爆。他们最终的目的倒不是想搞什么破坏——而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一部分的“地球”炸开来，形成一个事实上的“新星球”，完成独立。
据说为了这项行动，他们还精确计算过整个地球的质量，并且确保最后被炸出来的那部分，正好是整个人民军人数占联邦总人数的比例——也就是说，他们要拿走属于自己在联邦那部分的“财产”，实现真正的“分家”，然后做一个独立的国家或文明。
这场闹剧最后还是他们内部人主动泄露信息才被众人所知。
警方直到找到那些反物质存储罐的时候，才意识到整件事情并不是网络上的一则玩笑。
不过事后许多专家在分析这起案件的时候，也都提到过，２０ＫＧ反物质的威力，还不足以把他们希望独立的那部分炸裂开来，爆炸最多只会形成一场巨大的地震，然后重力作用就会把这些裂缝自动弥补——这过程当场会产生巨大的灾难，但“分家”独立的效果……显然是达不到的。
也正因为这一次事件，人民军这个第二联邦游戏内的一个小团体，才被整个联邦的人知晓。
从那之后，在第一地球，人民军就被定义为非法组织，但这样一来，他们在第二地球的名声反而变得更大了。但那是虚拟社区，虚拟社区的独立性已经正式被法律确定，所有政府拿他们并没有什么办法。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组织，竟然会在这样一次时间中，再次跟现实产生了交集。
“我不认为他们会对外星人……对长白有什么危害，”律师的解释并没有说服长星，“相反，我觉得他们的安全现在已经正在得到完全的保障。联邦政府现在肯定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吧……才会想到让我这个整个文明的叛徒去把他们找回来……第二地球附属的虚拟社区成千上万……把整个联邦的人都发动起来，恐怕也不可能找到这些人。”
“所以你才有脱罪的机会……”
律师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长星打断了：“脱罪机会？是背叛朋友的机会吧。”
“是他们背叛了整个联盟，”律师提醒长星，“难道你真的相信，这几个外星人，救你们是为了拯救整个联邦？”
“不，我当然不信，”长星轻蔑的笑道，“我更不相信联邦政府派你来找我，仅仅是为了关心我的死活。”
“我们都是成熟的人了，长星，”律师换了一种语气说道，“你对联邦政府的不满，大可以自己保留，此时此刻，我们谈的仅仅是一笔交易……”
“嘿，更关键的是……”律师走近一些：“嘿，你应该明白，真正救你的那些外星人，他们此刻毫发无损！也许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救下来的那几个，不过是一段程序……而你们现在要为了这几段程序去死，你想想看，这是多荒谬的事情。”
“荒谬吗？”长星说，“可我不这么觉得。”
律师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支持意识数据化的？”
“不，”长星回答，在律师送了一口气之后，却又说，“我反对这项技术，正是因为我知道这项技术最可怕的地方——在我看来，能够像批量制造程序一样，批量生产人格，这是对我们人类尊严最严重的践踏。”
“我不明白……”律师说道，“既然我们都是一样的想法，为什么你还要去救那几个数据。”
“一样吗？”长星看了律师一眼，“完全不一样。在联邦政府的眼里，数据仅仅是数据，甚至在你们眼中，人也不过是一种数据——你知道当初我们求救的时候？为什么第三舰队不会来救我们吗？”
“很简单，因为不值得。救我们两个人可能要搭上２０００人或者更多，在战争中，人命不过就是数字。”
“但在我们眼里，不管是程序，还是人，只要具备了思维能力，他们都是值得尊重的个体——我反对的是不该把制造这种个体的能力轻易赋予任何组织和人，因为当前我们的文明无法驾驭这股力量——ＡＩ的叛乱就是最好的标志。外星人也一样，外星人的数据体也一样！一旦他们出现了，我也不会仅仅把他们当数字来处理！”
长星在说话的时候，律师一直盯着他的眼神和动作，在他结束这番话之后，律师就知道，这次肯定是无法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眼前的这个人就像一枚随时准备爆炸的炮弹一样，充满着为了某种目的去自我牺牲的强烈情绪。
死刑……对这样的人来说可能并不能称之为威胁，对这种理想主义者来说，生活在这样的，可以抛弃他们的世界中，本身就是噩梦。
死亡，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解脱。
“如果你坚持你的做法的话。”律师站起身来，对着长星鞠了一躬，走出了这间小小的牢房之外。
“审判会在两天后开始，”门关上的时候，律师最后提醒道，“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上庭宣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多久会执行？”长星问，“审判之后多久，执行死刑？”
“会很快，”律师说，“执政官阁下……亲自关注了你的案子。”
“那我就放心了。”长星看着律师的身影离开房间，然后房间的灯光暗了下来，在这黑暗中，长星对着墙壁看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笑了一声，然后又闭上眼睛，恢复到刚开始在房间里的模样。
298 成功几率百分之四十九
律师和对方谈话的全过程，执政官阁下一直都在关注，借助最先进的分析技术，他甚至可以实时观察长星在说话，以及酝酿每一次说话时的心跳、呼吸频率变化，以及脑电波的波形……
但这些距离执政官阁下需要的信息，还相差甚远，太远太远。
“废物！”看到律师居然开始倾听长星的长篇大论时，执政官就知道，这个废物显然已经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了。
“脑电波读取仪的授权呢？”执政官阁下转过头来，对着法律顾问质疑道，“为什么还没弄到？他现在是唯一的线索，唯一你们懂吗？还有，第二地球那边的授权……”
“他们拒绝了，阁下，”政务顾问提醒执政官，“第二地球的政府是个很弱小的政府……之前跟我们合作的抓捕行动，已经是他们能力内的最大范围了。游戏内所有人的数据都是受保护的。”
“人？什么人？谁的人？外星人也算是人吗？”执政官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拿起手上的通讯器，就像捏着一把锤子一样锤面前的桌面，“他们的法律连外星人……甚至只是外星人的数据也保护吗？”
“不，但从游戏设计上来说，那三个外星人的数据属于游戏背景数据，修改游戏数据在虚拟世界中，比开采地球上的质量还要难，特别是这种基础世界的设定……往往需要进行全民公投。”
“那就赶紧让他们投！”全名公投这种行为，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执政官已推动过不下几百次了，反正就是让所有人做个选择题的事情……
“即使推动公投……结果也不会如我们意的，”政务顾问的脸色有些难看，“而且他们是外星人，在虚拟世界中，他们比我们……受欢迎多了。”
从联邦进入现代文明以来，多少艺术作品，通过各式各样的手段，文字，画面，电影，音乐，游戏……几乎所有可能性的外星人，都描绘了一个遍。
就拿救世主类型的外星人来说，仅仅是政务顾问能够一口气说出来的名字，就不差十几个……现在，所有对这些作品的热烈追捧都汇聚到了新出现的，这几个模拟数据体上来……
哪怕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外星人，只不过是根据外星人记忆数据模拟出来的虚拟人格。
人民军为什么会愿意帮他们？还不是看好他们身份的特殊性。
很久之前，就有过一位执政官在他任上的时候说，如果宇宙中真的有外星人，他都不需要发起战争，直接来参加执政官大选，就可以直接统治联邦了。
“阁下，是时候考虑Ｃ方案了，”政务顾问再次提议道，“我们不能把希望都放在第二联邦……在第二地球，这个第二联邦不过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虽然名字都跟现实中一样叫联邦，还有执政官的名义，但实际上的权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第二联邦的执政官甚至连调查一个玩家的具体状态都做不到，更别说指挥其他玩家配合，做出什么具体行动了。
如果不是第二联邦这么废物，那么简单的抓捕行动怎么可能会失败？
那个叫吴小清的外星人，他的记忆出现时间，地点，几乎都可以确定了，可最后还是没抓到人——据说是因为参与行动的几个警察临时有事，罢工玩其他游戏去了……这理由听起来简直可笑……
归根到底，第二地球的本质还是游戏，不是现实。哪怕玩家在那里的生活时间要远远超过在联邦。但是，在游戏中人是不可能认真起来的……
“你之前不是还说，Ｃ方案的策划团队是一群只知道做加法的蠢货么？”执政官诧异的看着政务顾问道，“而且，几大舰队现在就很缺人手……”
“真是因为缺人手，我们才迫切需要完成这次任务，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在对方还不熟悉环境的情况下，将其迅速拿下，等他们对这个世界开始了解了……我们几乎没有抓到他们的可能了！”政务顾问道，“为此我们甚至可以停下前线的一些军事行动……”
“前线已经很吃紧了！”执政官三个小时前刚刚参加的作战会议，在会议上他被十几个舰队司令拼命的催着兑现承诺——给他们补充足够的人力。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非但不能补充，反而需要从现有的服役军人中抽调出相当的一部分，来实施军事外的额外行动……
执政官现在几乎可以想象那些司令官的表情了——绝对不会比自己现在的表情好看到哪里去。
“现在智体还并没有进一步进攻的打算，参谋部认为他还在为下一次进攻囤积战舰数量……我们最起码还有十二天的时间，”参谋长汇报说，“如果行动能够保证在十二天以内完成的话……”
“十二天时间，我们可以抽调出多少人参与Ｃ计划？”
“一千七百四十二万人，阁下。”参谋长把早就计算好的数字，以及这个数字产生的来源，通过通讯器汇报给了执政官。
“这够吗？”执政官转过脑袋，眼神定在首席情报官脸上。
情报官抿着嘴，顶着执政官的眼神，轻轻的摇头。
“最少需要多少？”
“整个第二地球的常驻人口超过了一百八十亿，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跟其他虚拟社区重叠的交叉人口……这些人口以很高的离散程度，分布在以第二地球为基础的，超过两亿种游戏内……平均下来，一个游戏里拥有的人数是六个人。”
“但考虑到游戏人口分布的高度离散性，其实百分之八十三的游戏人口都集中在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游戏里，最主流的几款游戏里，甚至集中了超过五十亿的人口……”
“它们分别是《天际的牢笼》《映射穿越》……这是清单，阁下，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情报官直接把图标通过投影，在房间里公开播放，然后跳着说到了关键：“这两亿多款游戏，还只是第二级的游戏……不少游戏内，还会有第三级模拟，以及第四级，第五级……”
“因为许多游戏存在保密机制，我们暂时无法知道每个游戏内的具体情况。但过去医疗部曾经有过一次对整个联邦公民的脑部健康调查，调查的内容关系到所有公民脑部关键信息……”
“时间有限……”说到这儿，情报官连续跳过几页满满的数据和框架图：“大家不需要知道技术细节，但这个结论，我认为真是我们这次任务所需要的……”情报官让画面停下，“它提到，现在联邦公民彼此之间的共同信息量已经低于百分之５，虽然大家在物理上的距离几乎没有变化，还是生活在这十五颗行星上，但是意识上的距离正在飞快的扩大，就跟宇宙的整体扩大一样，而且离散的速度正在加快。”
“具体到这次任务中，那就意味着绝大部分人在游戏里根本不交流，一些游戏的确更受大家欢迎……这很对，但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单独游戏，而且一个人更愿意体验尽可能的多的游戏种类……”
“按信息部提供的一些数据分析，我们做了保守估计，第二地球里的游戏数量已经超过了三百亿……也就是说，以我们目前的人手，每个军人需要搜查超过两千多款游戏……以十二天计算，平均每天两百款游戏……几乎５分钟就要完成一次排查。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执政官都被这一串数字惊呆了，三百亿款游戏：“这就是整个联邦最近几百年的文艺成果吗？”
“是的，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游戏都是在一百五十年内诞生的……受能源和存储技术的限制，现在增长的速度正在变慢，”情报部官员进一步解释道，“现在您应该能理解，为什么我们无法征集地球的质量用于战争了吧？因为整个地球的质量绝大部分都被用于开发存储器和计算器了……模拟游戏消耗的能源超过所有舰队总和的十几倍。”
“这还仅仅是一个第二地球？那第三，第四呢？”
“他们更多！执政官阁下，”情报官员称，“但服务器设在地球上的，主要还是第二地球，第三和第四地球都是以太空轨道为主铺设服务器的……天星和水星……超过一半的质量都被他们运到轨道上去了，再过一两个世纪，这两颗行星可能就不复存在了，将会变成完全离散的人工小行星带。”
执政官呆呆地看着通讯器，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执政官似乎是个刚上学的学生——面对的完全是全新的知识点。
“我们的行星要被*……为什么都没有人通知过我？”
“那是行星居民自发的公投，阁下，”政务官提醒，“联邦政府无权管辖。”
“Ｃ计划……”执政官哆嗦着嘴唇道，“我最多能再拨五百万人……从预备役里紧急征兆一批军人……这距离计划要求还差多少？”
“游戏里的搜查不可能做到现实中，可以逐屋搜……游戏内不存在空间上的隔离……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场景，我们的军人刚刚搜完一个房间……”很显然，情报官非常不愿意直接回答出一个数字，而是啰啰嗦嗦地开始提到任务的困难点……
执政官叹口气：“短时间里我不可能派出更多的人了……就这样执行吧，如果只有两千万左右的人手，你估计成功率能有多少？”
情报官指了指空气中的虚拟报表，很快自动计算程序就根据最新的数据，得出了结论——成功几率百分之四十九。
“这么低？”执政官的语气里说不出的失望。
“竟然有这么高？”情报官的语气却截然相反，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一半不到的成功率也算高吗？”
“相对于这次任务的难度来说，已经非常惊人了。”
299 不玩游戏罪
吴清被带到一栋大厦的一个房间里面，他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长白只是告诉他需要躲到游戏里去，可在他看来，现在自己已经是在游戏里了。
“不一样，”虽然周边并没有其他玩家，长白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告诉吴清，“严格来说，第二地球只是一个入口……许多游戏并不符合联邦的法律，但是到了这里，他们却是完全合法的，一个完全虚拟的世界本身，才能创造出更丰富的虚拟世界。”
吴清的第一印象，是这栋建筑很大。
联邦人更喜欢住在地下，通常来说，地下世界给地球人带来的感觉往往是拥挤和逼仄，但是这里不一样，整个空间都被完全的掏空了，吴清抬起头，甚至可以看到头顶来自于其他城市的灯火，它们就像星空一样，点缀在广阔大地的上空……
这里虽然是虚拟世界，可这座地下城市据说是完全根据第一联邦的实景建设而成。只不过，不同的是，在第一联邦中，实景区域的这栋建筑是第二联邦集团办公楼，但是在这里，却成了所有其他虚拟游戏的一个总入口。
“我们也叫它游戏大楼，或者游戏迷宫，”走进去之后，长白给吴清解释道，“通常一栋大楼里会拥有几十万种游戏，看到前面了吗？那三条路？”
整个房间很大，但并不跟地球，或者吴清之前看到的其他任何建筑一样，内部是整齐的，起码是有形状的模样。这栋游戏大厦的内部完全就像一个巨大的流水线工厂，视野能够看到的地方，全都是不断运动的传送带。
这里的传送带和地球工厂传送带最大的区别在于，地球的传送带上输送的是零件、产品，或者是行李，而这里的传送带上站着，或者坐着的，全都是人。
在吴清和长白几人的前面，正有无数的人正在传送带门口排队，吴清仅仅跟着长白和前面引路的那位女性人民军领袖——名字很奇怪，叫长虹——对于吴清来说，这个名字有一种亲切感，但具体为什么熟悉，他却记不清了。
“为什么你们喜欢用长作为姓氏？”
“长在联邦的文化中意味着很多的东西……既是形状上的一种远大，也有时间上的不断延续，最后还有感叹词的意思……”长白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说，“最简单的一个含义，看着这样丰富多彩的世界，谁不希望活的更长久一些呢……走吧。”
吴清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长虹和长百，都给他让开了道路，意思显然是让他走在前面。
“去哪？”
“随便，”对方说，“是要给你找一个虚拟空间作为安全屋，具体什么类型的，还是要看你的喜好。”
“喜好？”吴清不自觉的穿过人群，来到了一个传送带的入口处。
刚才在远处的时候看起来这东西像传送带，可是走近之后才发现，更像是他记忆中的自动扶梯，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扶梯的形状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像游乐场的滑梯设计一样，歪歪扭扭的到处都是，就像一条被随意画出来，然后再随意延伸的三维曲线。
吴清在这一瞬间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就跟一个小孩一样，此刻出现在了一个巨大游乐场的入口处。尤其是那些已经站着，或者坐着，甚至是趴着躺着在传送带上人们脸上的表情……
“他们似乎都在看什么东西？”吴清注意到了这些人的眼神，他们的似乎都在看传送带边上的空气——一会看左边，一会看右边，有时候眼神还愣愣地定住了。
而在吴清身边的这些人眼神都相反，一个个眼里都是急不可耐的样子……就像许多小孩在游乐场门口的兴奋一般。
“你走上去之后就能看到了，”长白说，“为了保护每个人的隐私，这里每个人的视觉信息都是独立的。”
“独立？”
“就是每个人看到的信息都是不一样的。”长白在说话间，吴清就已经被人群不自觉的引导到传送带上去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吴清整个眼中的世界就发生了变化。
原本像工厂一样的环境，顿时被缭绕的云雾遮住了，脚下的扶梯变成了一条树林中穿行的小路，道路的两旁是铺满整个天空的画面，吴清看到了陌生的，像老鼠一样的坐骑，还有骑在巨大老鼠上的人，他们身上穿着金光闪闪的金属盔甲，拿着武器在冲杀劈砍，转过头去，道路的另一边却是星空中的航行的战舰，巨大的星球表面……
脚下的森林小路在这个时候分成了两条，一条通往骑士的方向，另一条通往星空。吴清下意识的在大脑中做出了选择，而脚下传送带的方向也随之顺着他思考的方向转了过去，吴清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他转过头去，想看另一条路通往的位置——但却没有看到任何路。
再回想起刚才自己在大厅里看到的信息，其实这些传送带本身不存在分叉……
“这些是游戏选择，不管你选什么方向，路都是你脚下这一条，不同的是通过视觉错觉让你感觉自己做了选择一样，”长白解释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似乎是……你们这个时代的骑士？还有太空战舰。”
“哦，那就是按时间划分，”长白说，“历史和未来……选项会越来越多的，这是在帮助你筛选游戏。”
“所有游戏都是历史和未来吗？”
“当然不是……这些都是对你大脑的意识扫描得到的匹配结果，看来你应该是对我们的历史感兴趣。”
吴清承认了——他脑子里下意识思考的，始终还是这次任务。
哪怕吴清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吴小清，哪怕吴清现在甚至还处在危险中——可他总是不自觉的考虑这次任务的成败。不过也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除了任务，他还有什么呢？
“那我可以直接选择我感兴趣的信息吗？”吴清说道，“我的选择对避难和安全屋本身有影响吗？”
“在你作出最终决定之前，还是要跟我们说一声，”长白说，“所有和其他人一起玩的联机机制的游戏，我们都是不太推荐的……因为一旦进入游戏世界后，我们无法追踪和控制，对了，你先加我们好友……”
“怎么加？”
“转过头来，看我们一眼，我们头顶有选项。”
吴清很快就完成了这两个操作，正如长白所言，虚拟世界中的操作并不困难，每个人头顶上会出现相应的图示，虽然文字吴清暂时还看不懂，但是意思还是很容易弄明白。
“这里有你们文明传送给我们的文字库……”长白拍拍吴清，在他的惊讶眼神中递过去一本书，长白看着这书的名字，一时间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实在是有点违和——《联邦语汉语词典》。
“这是虚拟信息，记得吗？”长白说到，“收下它，打开目录，按照提示操作，就能使用了。”
吴清注意到，这时候他看到的画面中，多出了许多中文，在他周围出现了许多游戏的名字，“星空争霸”，“航行时代”，“文明之战”……
星空争霸的演示动画是一艘战舰在战场上来回穿梭，集中敌人的同时躲避伤害，看起来似乎是一款动作类游戏；航行时代是模拟建造战舰，战舰各个部位都有详细的数据；文明时代是模拟一个文明的运行，玩家可以做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文明的首领，比如执政官……
这些演示的动画显然都是吴清最急于了解的那部分信息。
但吴清没有急着立刻就作出选择。
他让脚下的传送带继续不断地送着自己继续往前，与此同时吴清脑袋里也开始不断对这些游戏做出评级，这些游戏要么太细节，要么就是联机对战，要么就是太夸张……
到这个时候，吴清已经快掌握了这种用思维和游戏打交道的方式。很快，属于他的这条路边上，后续出现的游戏选项越来越少，本来有很多种不同的画面，现在都渐渐变成了同一款游戏。
“这是跟你的想法最优化的结果……”长白说，“当然，如果不满意，你还可以取消，然后从头，或者是从任意一个分支开始选。”
吴清开始明白了，这几乎等于是他用意识在不断提出边界条件，然后再进行高级精确搜索一样。
和记忆中的搜索引擎不同的是，这里更智能化。如果吴清要百度最符合现实的战争游戏，十有八九前面十几个选项都是……嗯，更可能的是，前面十几个选项都是砸了巨额广告费的坑钱页游。
但是在这里，出现的游戏演示很大程度上，已经相当符合吴清的要求了。
游戏的名字叫太阳系风云，是一款模拟现在正在进行的ＡＩ和人类的战争。游戏分为单人和联机不同的玩法，从许多玩过的人提出的意见来看，显然这游戏更适合单人来玩。
在地球上，关于二战题材的，甚至二战后现代军事题材的游戏，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了……在联邦的虚拟游戏库中显然更多。但是最终吴清筛选下来，只有这一款他觉得可能最适合自己。
“太阳系风云……可以联机的。”长白有些担心。
“我不会跟其他人联机的，而且，就算联机，对方也未必能确认我的身份吧？”吴清现在多少了解了一下游戏的加密原理，知道在虚拟世界的绝大部分游戏里，玩家信息都是严格保密的，这种保密是第二地球这个虚拟社区建立之初就订下的规则——目的其实就是为了防止政府干预。——和吴清此时的目的高度一致。
“政府肯定给你做了行为模板……这种分析未必准确，但说不定也能发挥作用。对方一旦在游戏里锁定了你们，就能根据你们在游戏里的表现分析出真实的存储地址。”
“真实存储地址？不是说所有玩家的信息都是严格保密么？”这也是整个逃亡的技术基础所在。不然的话，就跟地球上一样，你在电脑世界逃到天涯海角，政府直接根据网络信息找上门来——只要硬盘一拔，还不是一个死字。
“你说的保密那是一两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一直没说话的长虹插嘴道，“政府早就有了相应的破解技术了。只要他们锁定你正在玩的游戏账号，根据你游戏需要消耗的计算资源分布规律，就可以轻易锁定……名义上第二地球是独立邦国，但有时候政府只需要派出一个修理工，把你们的存储信息复制下来……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复制下来？”吴清不明白，“那我们……不是没有危险吗？”
“不，复制只是调查取证，”长虹道，“只要他们能够证明你们并不是联邦的正式公民，第二地球对你们的庇护也就完全消失了。你们现在能够安全的在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们表现出来的计算特制并没有太大异常——但如果你们一直不玩游戏的话，过低的计算资源消耗也会让你们逐步暴露的。”
吴清吃惊到荒谬：“不玩游戏也是一种错？”
“这当然不对……不过，对我们现在来说，是的。”
300 你身上长毛吗？
在选定游戏之后，整个游戏的动画在视觉上出现了一个漩涡一样的特效，根据不显眼处半透明的提示，这个特效是可以更改的，比如说可以变成一扇大门，一个洞穴，或者是一片星云之类的装置。
吴清没有理这些，他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长白和长虹，突然觉得他们两个“真实”的人，和眼前的虚幻世界相比，显得那么的单薄和脆弱。
只要他脑子里点确定，这就算进入单独的游戏世界了——在那里面，只要他不跟外界产生联系，理论上来说没人可以找到他，自然也没人可以伤害到他。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人会帮助他，提醒他——在此之后，一切都要靠吴清自己了。
为了尽量减少暴露的可能，长白长虹他们都是分开躲入不同的游戏的，一行人一起长时间游戏的目标太大。
尤其是长白，他现在名义上是退役了，可长白还始终处在军事机构的管理之中，他的物理地址以及相应的数据是公开的，军方随时可以调查他在虚拟世界中的计算资源消耗量的——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已经已经在这样追踪了，如果他也一起进入同一款游戏世界的话，或许很快就会因为计算资源的特点而暴露。
每一种游戏对计算资源的消耗程度都有自己独特的特征值——这就跟游戏本身的指纹一样。监控住一个人，就很容易推断这个人正在玩什么具体的游戏，如果长白跟着吴清继续深入下去的话，等于是方便联邦政府沿着自己的这条线索来抓获吴清。
但这种追踪最多也就追踪特征值了，这就好像地球上，根据一个人在ｆａｃｅｂｏｏｋ上发布的照片和信息，大概分析此人最近的生活状态一样，本质上还是一种情报分析。只不过，联邦的技术更先进，在细节的精确性上也更高而已。
但是，要靠这种分析来精确的锁定他们的区域、位置……还是远远做不到的，这就像地球上虽然有卫星地图，但也很难仅仅靠卫星来追踪锁定一个人。——更别说直接来搜索一个人了。
“进去吧，”长白最后告诉吴清说，“记得在里面保持警惕，所有的信息，包括我的，都不要相信，只有我和长虹的信息完全吻合……”
“还有，”长白继续叮嘱：“……你离开游戏的时候，一定不要离开这栋大楼，除非我们过来接你。你可以自由在游戏世界里切换，但切记不要和任何其他人交流——你们身上的异文化痕迹太重了，很容易被联邦的调查人员锁定。”
“沈长文和许言他们以后会来吗？”
“会的，因为你这里情况特殊，我只能先安排你……他们暂时是安全的，等你进游戏之后，我会想办法把把他们也安排进游戏，让你们见一次面。”
在长白说完这些，吴清还是看着长白，直到长白好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吴清才回过头，在意识中点下了确定。
一瞬间，眼前的旋涡就开始变大了。
太阳系风云是一款模拟现在联邦文明的游戏，本质上来说是一款政治游戏，游戏里主要模拟的历史，就是联邦“太阳系”一千年一来的历史进程，以及对未来的推演。
对于吴清这个外星人来说，这款游戏毫无疑问是了解他们这个文明最好的工具。如果真的有外星人来到地球，需要最快时间了解整个地球的发展史的话，估计最快，最有效率的方式不是抓几个地球人来做实验，而是找到地球的游戏平台，下载《文明６》，好好玩上几把。——说不定玩几把，这外星人的寿命就耗完了，毕竟这混账游戏一个回合就是一个晚上。
……
沈长文已经学会了在这个世界中，如何使用通讯器链接网络，于是他收获了一个很大的坏消息：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长星，救他们出来的长星，现在已经被捕了。
审判结果已经出来了，就在半个小时前——死刑。
这是整个联邦近千年来的第一例死刑，执行时间是三个月后。
据说执行方式是高能激光瞬间蒸发……这样可以确保死后连尸体都不存在，防止任何人通过现在最尖端的意识复制技术，通常是长星死亡的大脑，把他在虚拟世界中“复活”出来。——真真正正的彻底消灭。
从网络上的舆论来看，显然现在很多联邦人都是相信，现在的联邦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技术。
许言似乎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在不断催问沈长文在网上有没有找到关于搜救船的信息——还在想着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把信息发到太空中去，让搜救队过来救他们。
但沈长文，不，其实他已经第一时间就和吴清一样，将自己改为了沈文，沈文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和吴清不一样，沈长文在暂时的栖息地里，通过网络几乎知道了联邦关于意识数据化的全部技术进展，只需要在逻辑上稍微推理一下，就能明白现在他自身的状态——他们不过是一段被复制下来，留存在这里的数据而已。
在参与这个任务之前，沈长文在了解到此次任务的危险程度时，就已经有过一些心理准备了，他本来想的是自己可能会因为任务中的差错死在完全陌生的文明——但这没什么可怕的。活到沈长文这个年纪，取得了这么多的成就，能在自己年华老去之后，还能有这样一番经历……沈长文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完全值了。
但现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复杂。
沈长文开始意识到，比起死，更可怕的现实似乎是永远的，不受自己控制的活下去。
就像他们现在。
其他所有在第二地球中的联邦公民，虽然有着众多的虚拟的角色和身份，但本质上都还和地球人一样，每个角色的背后，都是真正的身体和大脑。
尽管联邦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先进，人们平均寿命可以活到三百岁，考虑到冬眠技术的话，甚至可以活上七八百年也未必不行……但不管活多久，最终还是会衰老，死亡。尽管联邦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完全的克隆人，治疗几乎所有的疾病……但面对大脑的衰老，联邦人始终没有好的办法。
主流的医学界已经开始讨论关于换脑手术的伦理——这不是地球上，把一个人的脑袋换到另一个人身体上的换脑手术，这种换脑充其量只不过换一具身体罢了。联邦人现在讨论的换脑，是完全用物理方法“复制”出一个人的大脑，甚至包括大脑内的信息——这也就是意识数据化的意思。
和真正的“硅基派”不一样的是，换脑手术只是通过意识数据化的技术，先把人脑内的信息通过数据这种介质存储起来，然后还要相办法把这些数据重新注入回一具新的身体——这个技术显然比单纯的意识数据化要难的多，后者即使是在联邦，也不过属于试验性的科学尝试，并没有成型技术。
也就说，对于联邦人，他们总是还要死的。
但沈长文、许言，以及还没有见面的吴小清，这个世界里的吴小清，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对于联邦人来说，因为意识数据化的立法还没有完成，所以每个人最终都要对应回现实生活中的一具，用细胞构建而成的碳基身体，但是对于现在的沈文来说，他已经不可能找到自己对应的，那具现在还在搜救船上，随时能够回去地球的身体上去了。
也许因为任务的原因，沈长文、吴小清他们还会再次返航，重新以新的方式，跟他们，或者跟联邦文明接触，但接触以后呢？
他们还可能回去地球吗？就算他们想回去，愿意回去，地球上有能够容纳他们这种生命形态的环境吗？
就光是第二地球的硬件设施……在整个地球人眼中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神迹！整个第二地球的存储介质，在首次开服的时候，总共质量就超过了６０亿吨！这是什么概念？整个地球质量的一万亿分之一，这样听起来很小，但如果是六万艘尼米兹级航母加在一起呢？
这些存储介质比全地球的存储器加起来还要多……如果单纯计算存储密度的话，要整整多出几十亿倍……
更不用说维持这种生命形态需要用到的软件技术了——沈文在网上可以看到整个联邦在计算机技术上的全部发展过程，粗粗算一下，即使他对人类的信心再高……没有几千年，人类也不可能完成这种规模的宏伟建设历程。
这就好比在秦始皇的时代，让秦始皇建造一艘航母一般，给他统一全世界都做不到。
两个文明的技术层次完全不是在一个级别上的。
也就是说，在技术上，他们其实已经注定是个联邦人，而不是地球人了，尽管他们还有着完全的地球思维，脑子里想的，还是这次拯救任务的成败……
“教授，”许言又开始问起了蠢问题，从来到这里之后，他的问题就没有停过，“为什么我们一直都不饿，还不渴……”
“这里是虚拟世界！我们的身体都是摆设……你原来的身体长毛吗？”
“可我还是想吃肯德基……”许言倒是想得开，“你说他们能不能在这里变个肯德基出来……对了，在这里吃东西就不会长胖了吧，抽烟喝酒是不是也没事？”
沈文心中几乎要*了，他现在无比的后悔——当初怎么会想到把许言带过来，还指望锻炼培养他。
“沈教授，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许言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还在，他想了想，才又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新闻上似乎说我们的飞船不见了……你说搜救队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个任务太难……直接回地球，不管我们了？”
沈文很难想象，当他对许言说出真相之后，这个可怜的家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只是解释他的这个疑问：“搜救船不会去地球的，那样就是严重泄密了，对地球的影响会是毁灭性的，比完不成这个任务还要严重。应该是留在恒星的背面，只是暂时看不到而已。”
不是沈文心软，是他开始意识到，真相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其实毫无意义，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自己现在就是许言——起码这样还可以傻乎乎地保留希望。不像自己……
还有吴小清——以现在吴小清的智力状态，明白这个道理也是迟早的事。——说不定比自己还早，不，绝对不自己还早。
他会怎么办？
房间的门这时候被打开了，长白安静而快速的走了进来，然后立刻反锁上大门，又仔细地朝着门外观察了一会。
确定了应该没人尾随之后，他对沈文说：“准备走吧，吴小清现在已经安全了，我现在接你们去见他。”
“是你说的游戏大厦？”
“对，”长白看了一下沈文的眼神，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茫然和不安，又安慰他道，“别多想……等见到了吴小清，很多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