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县试,镇运
普通科考棚,大小均座北朝南,最南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有一大院。
院北为正门,叫龙门,龙门后为一大院,供考生立院等候喊名。
平苍县文运不算鼎盛,但考场却是必备,相比较周边各县,修得还算大气宽敞。
考生便是在宽敞的大院中,按照各自号牌顺序排列,龙门前的吏员叫一个进去一个。
过门检搜的差役都是精干之辈,进人速度极快,是以周柏也没等多久。
轮到周瑞,周柏时,刚好搜身差役认得周瑞,连搜也就是装个样子,让两位周公子免了“难堪”。
两旁肃立的守卫县兵对此视而不见,他们被县尉调过来,只是为了证明朝廷的重视,镇压任何不安分因素。
真有胆敢夹带小抄的那只能是自己找死,当然,每年总有几个不知好歹的人,妄图瞒天过海。
殊不知道官坐镇,神灵巡察,普通凡人哪能搞些歪门邪道。
真正步入考场大堂,所有的喧嚣全部消失,周围一片寂静。
没有考生敢作出任何多余的举动,行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来麻烦。
周柏和周瑞分开,寻到各自考号代表的方位,随后安静坐下等待。
其他考生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不敢张望,而周柏却是胸有成竹,坦然打量四周。
堂上各位考官已然落座,中间是县令,左右分列县丞、教谕充当监考官,在稍后不远的角落处则是周柏见过的两位道官。
一如前世,到了最近几年,朝廷对于科举的重视犹甚,县试由县令亲自主持。
不然以往的常例都是县丞代为主持,县令偶尔来巡察一下就够了。
纪鸿哲,外郡来此任职已有一年,平时颇为低调,常倚靠县内大族施政安民。
很快,各种信息就从脑海深处浮出,咋一看这县太爷很好对付?
实则不然,根据后面几年的做法,这位可不是个安分人物,一年的蛰伏只是为了站稳脚跟。
招揽流民,颁布开荒令;支援物资,修补苦口隘城墙;征召豪强家丁,清扫苍山盗贼……
虽然各项政令多有失策,但能看出是个实干家,得想办法拉拢借力,周柏暗自琢磨。
至于县丞和教谕,都是北安郡家族出身,根基深厚,也不需要和他周家合作。
啪啪啪~
就在周柏思索间,三声清脆的鞭响从外面传来,这是入场时间结束,关龙门了。
考生皆已就位,两个文吏从后堂抱出两叠厚重试卷放在案桌上,试卷没有拆封,都是由画着符文的黄油纸包裹,封口还有北安郡府的火漆印。
没错,就算是县试也由上级郡府统一出卷,避免各郡选拔的童生水平有不足。
纪鸿哲站起身,朝着两侧角落的道官微微颔首,两位道官也是明白,当即走到桌前。
“县尊,请您出示大印。”
七品县令官印,代表大旭朝廷在平苍县一地的统治权威,是气运枢纽。
纪鸿哲将这简朴厚重的大印举起,对着堂下左右几百名考生虚印了一下。
没什么奇异之事发生,周柏也不敢施展他那入门级望气术,只是恍然间感受到一阵压迫感笼罩全身,让他不由得正襟危坐。
以国运镇压考生之气运,令所有人可以在同一水平挥洒文才,不至于被气运深厚者取得多大优势。
这便是每一届科举之路上,总有寒门乃至农家士子脱颖而出的原因,即使很少,但还是有。
当你的文才、天赋足够惊艳,哪怕天下最大的吞运大户,朝廷,也愿意贴补气运来培养你。
试问那些在于官印镇压下,依然能写出金青之文的人,如何会放于四野。
七品大印随后被置于案桌正中,这也是整个县试考棚的中轴线上。
官印一出,即是提醒监察神灵就位,道官也可放心拆封试卷。
只见他们一人拿出一把巴掌大的桃木小剑,随后划破火漆,将封卷的符文黄纸都收好。
两位道官法力不弱,封印道法没有逸出威能,几道隐晦的波动都被桃木小剑尽数削去。
启封试卷在文吏手中一一发下,这个时间,考生们或是研墨,或是在空白宣纸上试笔。
最后当县令下令作答,周柏等一众考生方才动笔。
从天庭黜落道门尊位,奉科举为唯一大道开始,事关科举的各种流程已经极其完善。
童生考试科目,首考圣人经典的默写,不局限于四书五经,只要是明文记载飞升天庭的大儒,其文章节选都有可能出现。
这样一来,即使第一科纯考记忆,也会筛掉很多基础不牢之辈。
识字造句,开蒙就够了,童生不能让你当。
当然经典默写,只要下苦功夫都能写出大半,这不全场都在埋头答题。
周柏也不例外,不过他不需向其他考生一般停顿琢磨,笔底生花,一张卷子很快就默写完毕。
他不仅写得快,两世打磨之文字,也是字迹苍劲有力,一眼看去即有恢弘大气之感。
第二科就是试帖诗,以春为题,自由发挥。
周柏没打算全力以赴,抄一抄记忆中的诗文,而是临场随手而为。
……也解已觉云不卷,白衫春艳到人间。
同样很快写完,然而即便是这般随意,一首试帖诗写完,依然有淡淡红意渗出。
这便是文气,不用望气术,普通人都能看到。
不过只有像这种科举考场般的场所,文人聚集,文气氤氲,可以凭空显形。
周柏没有为自己写出红文窃喜,而是继续作答,写第三科的策论文章。
然这里红气浮出纸面,却引起了堂上监考官的讨论。
“这是谁家小子,就写完第二科,还有红气浮现。”教谕对考生明显更关注,第一时间便小声问道。
“应该是周家,我记得他父亲是祥兴二十六年的廪生,不错不错,官印压制下还能写出红气之诗。”县丞马上应道,他自从当上平苍县丞,已经二十年没动过,对县内家族极为熟悉。
至于纪鸿哲,毕竟是三甲进士出身,淡定地说道:“试帖诗显红不算什么,关键看文章。”
随后只见他把官印轻轻一抬,周柏的答卷再度如常,什么显出红气,都像没发生过。
第十七章 金文出世!(求追读)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午时,题目虽然都会写,但题量摆在这,周柏上午交卷的想法还是无法做到。
沉闷清脆的钟声响起,副考官县丞宣布发放午餐,令众考生暂且休息。
科举考场,处于朝廷官印及气运镇压之下,凡是在这里考试的人,无论外运还是本命都是被压制的。
但这种压制有限,平均水平也是相对而言。
有家族传承的考生就会注意很多方面,防止被压得太过,不会去做一些消磨自身气运的犯忌之事。
如不管不顾,持续消耗精力、气运长时间作答,就是最简单可以警醒的小方面。
考场的饭菜不算丰盛,无非就是馒头、脆饼之类的干粮,若有需要,请差役短端上一碗细末茶也是正当请求。
这种餐食,按理说是贫寒考生吃得很香,但周柏环顾考场,和他一般大口吃饼放松休息的,却是县豪等家族公子。
小家族、农家考生可舍不得这点休息时间,仍在全心作答,气运和身体状态都得不到恢复。
唉,周柏心中叹息感慨,这就是知识层面上的封锁。
哪怕科举参考书籍都是明文公布,但此类气运方面的“小道”知识,却只在各家族内部流传。
周家也是二代先祖考中举人后,方才知道考场上要注重休息,不仅是缓解疲乏,更是让被一直压制的气运得到放松。
这个消息也是被当做秘辛传承,于周家嫡脉口耳相传,不得以文字记载。
就在周柏还在惋惜那些作答的考生时,后面一角又出现变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考生,正被全副武装的甲士拖出考场,堂中监察的道官也站在旁边。
“不,大人,考官大人饶我一次,参考四十年不中童生,我不甘心啊!”老考生歇斯底里向堂上的考官求助。
然纪鸿哲只是摇摇头,眼中痛恨、同情等复杂情绪夹杂,考了一辈子啊这是。
“速速押出,不得扰乱考场。再次向诸生强调,科举乃国家大事,有神灵巡察,歪门邪道纯属自取其辱!”
“我县城隍乃是开疆功臣,高宗皇帝亲封,他老人家的神威,哼,尔等好自为之!”
堂上三位考官脸色颇为难堪,纷纷出言训诫,教谕更是有些气急败坏。
望着被拖出去的老考生,众人心中凛然,却也不像县令那样有所同情。
年年都有这种心怀侥幸之人,如果真让作弊录取,那他们这些老实人如何自处?
至于周柏没有过多情绪,老人最后一搏付出该有的代价罢了,他抬头看了看上面,想起本地有名神灵。
这个世界地府不显,凡人死后若想有所依托,能走的路很少,如藏于家族祠堂灵域,亦或是托庇于当地神灵就是“正道”。
否则不想残害生灵,就只能存留七日,之后必须入得冥土。
然冥土之中规则不明,地府无法主持公道,常有祭祖而不得回应者,这便是彻底魂飞魄散了。
以后想应对大劫,神灵那边也必须考虑到。
……
下午,春日暖阳已然西斜,周柏马上投入第三科的答题中。
笔走龙蛇见,但他眉头却微微皱起,是吃力?
不,是周柏对自己的气运太过敏感,前两科未曾削去多少气运,可没想到第三科气运的流失速度远超前面。
随着文章的逐步完成,一丝丝白气乃至红气外运,从周柏身上抽离,加持在答卷之上。
这些抽离的外运,将会在答卷上形成气运印记,以供阅卷时筛选排名。
其实总量并不算太多,如果这些外运本来就是周柏自己的资源所化,那要不了几天就能恢复。
可周柏毕竟以气运线香所化,临时借来之运,他估摸着几天之内,一根气运线香加持的外运就会马上散尽。
县试的策论不难,但这只是对周柏来说,一边写,卷面上就开始升起文气。
初时无色,再渐渐倔强显红,最后当文章一蹴而就后,红意愈发浓郁,甚至有几分淡金之气扛着官印的镇压显现刹那。
文气和人的气运等级大体相同,只是颜色有些差异。
无色之文就是大部分人所写的文章,文气不多,小范围能够互相传阅。
放在县试中,很正常,考官评阅一般也不以文气多寡定成绩。
有时你气运排序靠前,再加上词句通顺,也就点了你的童生。
红文就是一片文章中有部分出彩的地方,可以名传一县,气运不太差,考个秀才功名不成问题。
再向上就很少了,分别是金文和青文,金文出郡,青文出州。
甚至只要流传够久,名气够大,这些文章是可以作为一代王朝的印记,又称传世之文。
周柏在朝廷气运镇压下,依然写出深红文气的文章,足以震惊全场。
其他考生陷入题海没有察觉,可纪鸿哲等人却是大惊,不过这个惊是惊喜。
能出多少秀才举人,可是考核他们这些县官最重要的指标之一。
“我没看错,刚刚那红气里面有一抹金色闪过?!”教谕张大嘴巴,有些怀疑人生地问道。
“应该是,官印镇压下能显深红,必然是金文出世!”县丞果断回答道。
而纪鸿哲则是已经无声无息的走到周柏身边,拿起文章浏览。
周柏见县令过来,也是走出考位躬身问好。
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料到死一回,重生后于学业上居然大有进益。
这已经刻意出了一些疏漏的文章,还是达到了金文水平。
纪鸿哲没有细细品读,但粗略看了一遍就觉文采斐然,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遮掩,他赞赏道:“周柏?柏树斗霜傲雪,如今看来果然坚毅挺拔,高尚不屈啊。”
“束发少年,不敢当大人称赞。”周柏揖礼谦虚道。
“好好好,可是要交卷?”纪鸿哲对于周柏越看越喜欢。
“如大人允许,草民已可交卷。”
如此稳重,功名当是稳了,再磨练几年,举人进士也是有望。
即使只是县试考题写出的金文,那也代表周柏潜力无穷,此时不妨卖个好。
纪鸿哲当即唤来文吏给周柏的试卷糊名封卷,不过纪鸿哲都看过了周柏的字迹,也就是做做程序上的公正,童生录取不是功名,尚用不到誊录。
这么早交卷,还有县令赞赏,周柏踏出考场时,不知引来多少嫉妒的目光。
第十八章 不遭人妒是庸才
天色渐渐昏沉,县试考场外已是人山人海,小摊小贩、候考仆从、接考亲朋,当然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即使一行行兵丁衙役在龙门前隔出几米远的空地,也挡不住很多人朝里眺望的目光。
此世任何地方都讲究身份地位,接考也不例外,这不,靠近龙门的位置都被各大小家族之人占据了。
“这一次您族中有十余位参试的少爷,可真是文运昌盛啊!”
“可惜去年县试,我何家只出了三位童生,连带着生意都差了些。”
“唉,我族自举人先祖开族,再也没出一个举人,只希望这几年能出一个秀才。”几个衣着鲜亮的富人开口感慨道。
“我们几家有什么好讨论的,区区小族不上台面,考再好也就那样,还得看县豪家族能不能出几个好苗子。”
“周家、武家等几家豪强也可以谈谈,他们这些年动静可不小。”
“不出举人进士,建几个庄园,开几间铺子也算动静大?还不是一介乡族。”说着,说着几个家族的人居然因为谁家强盛,谁家不行而争执了起来。
好在话题很快就转移了,因为后方的人群中赫然让开三条道路,来者分别是赵、钱、陈三家接考的家族管事。
“还不快让让位置,这三家可都是我们平苍的县豪,别给家族惹麻烦。”有眼力的人还是不少,马上提醒前面的同伴让开地方。
三家县豪家族的管事各个跟着一批豪奴,但他们并没有眼高于顶,而是笑呵呵地和其他小族管事打起招呼,交谈起来。
没办法,家格每提升一级都很困难,而在县豪一级想要压过其他县豪,就得争取本地更多小家族的支持。
“我听说陈云少爷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古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想必这次应试一定能直取功名。”
“钱少爷推迟几年参加县试,今岁积蓄定然丰沛,或许秀才都是不是目标吧。”
“赵管事,良骥少爷天资聪颖,肯定是第一个出考场。”
县豪家族的管事给面子,其他小家族之人当然顺坡上提,对于各大县豪的嫡脉信息简直如数家珍。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吹捧,本族和其拥趸,言谈之中也有针锋相对之意。
县试对于他们这等家族出身的少爷来说,实在没有难度,考中童生已成定局。
无非是谁家少爷先出考场,就是先压一头,这在往年可是有说法的。
“开盘开盘,赌谁家少爷先出考场,赌各家这次能中多少童生。”某个角落,消息灵通的贩子已经开出了盘口。
慢慢地,时间流逝,众人的目光已经齐齐看向前方。
周柏不知道外面因此起了争论,而是大步流星,施施然走出侧门。
考场的午餐虽然管饱,但不顶饿,都是没有油水的东西。
他发现自从身体受到弓术小成的改造后,健康归健康,消化能力真是以往不能比。
腹中饥饿,当寻一些零嘴解解馋。
“出来了,第一位考生出来了!”
“咦?这位是哪家公子,我自认百晓生,怎么没有此人的记录。”开了盘口的消息贩子最为惊讶。
周瑞家的老把式瞪大了眼睛,旋即激动地喊道:“柏少爷,这里。”
周柏见所有人似乎都在议论他,稍稍有些错愕,但也没有畏惧,而是坦然自若走出人群。
“乡族周家的?”
“居然不是赵钱陈三家的公子先出,这在县尊那可是失分,榜首不一定喽。”
“这个周柏谁知道是不是瞎蒙的,先出考场不代表能中,遑论榜首?!”
“就是,他周家气运够吗?”
挑战权威的人总被上位者所不喜,可对于周柏却没有任何影响,直到他和老把式离开拥挤的人群,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柏少爷,他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不遭人妒是庸才。”老把式没有问周柏考得如何,而是试图用自己的经验开导。
谁料周柏只是对这位老把式的才干有所赞赏,对于外人的讽嘲完全没放在心上,他淡定地道:“龙门还要过大半个时辰才会开,你继续等周瑞,我先去找点吃食。”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第一个出考场的“天才”,居然跑到街边买了一包炒栗子吃了起来。
这种表现被送他出来的差役看在眼里,马上回禀纪鸿哲。
“他才十五岁,内心就能不受外界言语影响,难能可贵,传令给予更多关注。”听了心腹差役的汇报,纪鸿哲对周柏愈发满意,交代道。
至于其他家族,对于周柏的关注依然有限,科举排名可不是全看文才,更要凭借气运取序。
一切还要看放榜之后。
……
是夜,考场大堂,考生皆已散去,这里依然灯火通明。
因为诸位阅卷官需要连夜阅卷,从几百位考生中,选拔出可以中试的童生。
几位资深文吏,主簿、教谕、县丞、县令皆是肃穆落座,手持朱笔。
一篇篇文章在他们手中判出等级,文吏主要负责经义默写的阅卷,加上主簿,总共是四位有品级的县官,他们将精力放在试帖诗、策论两科。
一晃,到了后半夜,所有试卷都由四位阅卷官看过。
有的答卷上面画一个红圈,有的则是两个三个,但能让四位县官均是看好的却是少之又少,只有五份。
从桌上排列可以看出,这些试卷基本上分为四类。
第一类自然是五份四圈答卷,第二类则是稍次一等的三圈两圈答卷,有一百多份,第三类其实基本上等于放弃,只有一位县官看好。
不过还未看过卷中所附气运,不能断定第三类文出局,这一部分答卷最多,约有三百份。
只有第四类,差不多两百份答卷不用看气运,定要被黜落。
文才太差,气运再强也无法入选,这是朝廷取士的底线。
无才之人为官,将地方弄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也会减少朝廷对当地气运的汲取。
一切准备就绪,主簿起身走到一处角落,拱手道:“县尊将要收印解开对答卷气运的压制,请道官布阵遮掩异象。”
第十九章 榜首!
纪鸿哲接过文吏送上来的红木印盒,随后将镇压全场气运的县令大印用黄布包好,收入印盒之中。
大印刚刚从案桌中央收走,原本没有任何异常的答卷开始躁动了。
噼里啪啦的翻页声响起,一道道清灿的文华光芒浮现,特别是第一类答卷,几抹红色和淡金文气直射而出,耀眼无比。
金色的不用说,就是周柏之文,失去官印压制,它终于可以完全显露自己的淡金文气,其余文章怎可与之并肩!
两个道官没有耽搁,只要完成这次科举任务,他们就可回山修行,后面的郡试、州试自然有同道替换。
想到红尘俗世对自己的耽搁,年长道官连连掐诀,腰间的一方小巧铜印微微发亮,倏然飞出悬于半空,镇压答卷异象。
那个年轻道官也是紧随其后,法诀念完,隐晦的波动遍布大殿,一股劲风狠狠拍在前两类文卷上。
古之大儒可一言退万军,不代表区区蒙童能以文斗法。
这下任凭几百份答卷文气再盛,也无法造次,终究只是文章之间的“攀比”,并没有多少超凡力量。
在场的考官、文吏也是点头,静静观看答卷们的文气表现。
淡金色一道,红色四道,红白相间者二十余道,剩下无非就是白气浓淡的区别。
“放开所有压制吧。”等文气浮动没有变故后,纪鸿哲开口道。
道官虽是独立的体系,但他们对于地方官员也比较尊重,不然山门必将受到一些掣肘,起码平苍县的弟子别想收了。
年长道官听纪鸿哲开口,也是立即施法,空中悬浮的小巧铜印顿时飞腾更高,直抵房梁。
如此一来,既可遮掩异象,也能让所有答卷的气运展现。
顷刻,道道文气仿佛得到了冥冥中的补充,衍变成气运之柱继续上涨。
一页页答卷无风自动,自己根据气运多少排序,二类文晋升为一类文,三类文晋升为二类文,但更多的是二类、三类文章被压到四类。
原本独占鳌头,无可撼动的金文,也因气运变化渐渐失去了领先优势,变到最后甚至被原本的四份红文超越。
“县尊,我掌管礼房,周柏的保单上似乎没有族运红圈。”县丞忍不住开口道。
教谕闻此大惊道:“什么?没有族运加持也敢参加科举?这周家高层在干什么!”
这就解答了在场之人的疑问,没有族运,光凭自身气运如何与其他家族嫡系争。
不过还好是金文,哪怕气运不够,他们也能点周柏为童生,只是想取得靠前排位就难了。
金文出世时,谁都没想过还有其他人可以争夺榜首之位。
“一类三十六篇,金文排第二十七位,难以想象。”一直低调的主簿也忍不住道。
“金文内里红色很浓,只能勉强算作金文,但运也确实太薄了。”
纪鸿哲看了看各类文的气运不再浮动,不由叹息一声道:“唉,结束了,定排名吧。这次童生名额三十,他二十七也算入围了,只是可惜。”
就在文吏上前,准备撕下糊名纸时,被压于一类文底下的金文陡然往前挪位。
一丝丝红运升起,引来大量白气充斥其间,周柏点燃的气运线香还是发挥了作用,大量外运加持金文之上。
最终眼睁睁地看着金文挪到了一类文的最上层,第一名!
文为第一,气运也为第一!
在场之人无不愕然,这小子哪来的外运,难怪胆敢不借族运参加县试。
“拆糊名。”
很快周柏、赵良骥、陈云等三十人的名字出现,第一的金文没出意外是周柏。
“名副其实的第一,既如此,点周柏位榜首,其余按序排名,诸位可有异义?”纪鸿哲环顾其余三名阅卷官,询问道。
“县尊英明,我等均无异议。”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拱手齐声道。
这哪是询问,分明就是要他们同意,只不过合理合规,也无从反驳。
他们心中隐隐明白,这位纪县尊或许看好周柏,这不由得让他们也留了神。
十五岁即可写出金红之文,未来至少举人跑不掉吧,得看看能不能拉拢。
考官都因一场小小的县试而各有心思,何况那些真正下场的考生。
月色似水,这一夜不知几人安眠,几人展卷。
……
翌日,隅中之时,整个县城处于人气最旺盛的状态。
县衙前车水马龙,行人商贩络绎不绝,但路过这里往往都会停歇下来,因为即将放榜。
童生录取不是功名,放在整个科举之路上也只是基础,按理说不会有太多人关注。
可一个县城,一年又能几回热闹事,遑论县试今年就这一次。
谁家孩子考中童生,哪个家族出的童生多点,这可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柏和周瑞自然也在等候的人群中,只是一个冷静不语,一个躁动不安。
“我说周柏,你就一点不急?哦哦,对,谁叫你是第一个出考场的天才呢。”周瑞就看不惯周柏的淡定,于是阴阳怪气道。
“你也能中,放心。”周柏言简意赅。
他在对着各类人群望气,虽无法力在身,但多练习总会提升熟练度。
这不,他昨晚就发现多次耗尽精力催动望气术,现在提升所需的本源点少了整整一点。
“真的?其实我也有预感,毕竟考前复习我付出很大!要是取中童生,我一定让我爹好好感谢你。”
“阿弥陀佛,保佑,呸,祖宗保佑祖宗保佑,保佑我取中童生。”
就在周瑞的念叨声中,一队衙役在两个令吏的带领下走出县衙,他们敲着铜锣,捧着卷好的名单。
“咚咚咚,让让,放榜咯!”
“奉县尊之命,特公布本次县试录取童生,共计三十位。”
说是录取榜单,其实也就是一张大红纸,不过红纸除了喜庆,还让一个个名字鲜明易认。
“第一名,榜首周柏!”
“第二名赵良骥,第三名陈云,第四名钱奉……第二十名周启……第二十九名周和运,第三十名周瑞。”
“我中了?我中了榜尾!我靠,周柏你是榜首,我们都中了!”周瑞呆滞了片刻,旋即欣喜地喊道。
榜单前轰动了,周家这一届居然出了四位童生,虽然有两位末名,但他们中出了一名榜首。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周家今年必定多一个秀才,多一位朝廷士人!
第二十章 本命变动
朝廷默认潜规则,凡是各县县令钦点的童生榜首,郡试只要达到平均水准,都能取中秀才。
这是郡府给治下父母官的面子,不过你县令大人要是点个庸才,那也是丢自己脸。
当然,换做其它内地州郡,郡试后还要院试,县试榜首还不够格,得郡试榜首方能让院试主考破格相待。
抢在前面看榜单的各家奴仆不敢相信,他们急匆匆冲出人群,向自家主子去报信。
这怎么可能?真让那小子拿了榜首,周家哪来的这般气运供给!
然而不管他们信与不信,周家周柏已然成为一时热点,跻身为平苍县的年轻新秀。
不远处的酒楼中,周和运和周家其他参加县试的族人聚在一起,他做东包下了最大的雅间。
纵然这雅间内二十余人,能考中者没有几个,但周和运并不吝啬这点钱。
建立自己的人脉网络,还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间吗?
只待报喜的仆从一到,他就可趁势将关系拉得更近,哪怕是同族,谁又不想攀附更有前途的。
“这里得到祖宗赐福的也就周才、周启等人,他们我都了解,周启平时学业扎实应该能中,其余人……唉。”周和运搂着侍女,心里暗中盘算。
但算着算着,恍然间觉得有些乏味,这么一看其实只有周启一人能成为他的臂助?
酒桌上众人觥筹交错,只是除了少数毫无希望之辈,大都心不在焉,美味的菜肴也是味同嚼蜡。
万一呢?万一取中童生呢?!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远远的一声报,让所有人都看向门外。
“报,报~”
“周家共有四人得中童生,位列乡族第一!”
“哪四人?”有人急切地问道。
本来脸上充满喜色的报信仆从顿时脸色一僵,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周和运后方才道:“全县共取童生三十名,运少爷高中第二十九名,启少爷高中第二十名。”
听到周启比自己高,周和运顿时感觉自己的算盘泡汤了,即使三房势力比周启一脉强太多,可他爹终究不是他。
接着周和运见仆从脸色不对,心里又一沉,闷声问道:“快说另外两个是谁?不会是周柏吧!”
“回少爷的话,柏少爷高中第一名榜首,另外瑞少爷也中了,刚好第三十名。”
顿时,整个房间内陷入寂静,这个消息委实让人震惊。
不过没人怀疑报信的仆从弄错,因为此时酒楼上下也得到了消息,轰动声传入雅间,各种议论的中心正是周柏。
最近数十年,每年的县试榜首基本上都是县豪家族出身,无非就是哪家拿得多点而已,没想到今年出了周柏这个特例。
这也为周家冲击县豪的势头更添了一把火,似乎真的不是自吹自擂?
不甘,羞恼,愤恨,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周和运考中童生居然毫无喜悦之感。
周柏算什么?周瑞又算什么!
“运少爷,您吩咐的庆祝活动……”
“还庆祝个屁!我一个二十九名庆祝了,他周柏会如何笑我,回去!”
外人眼中的黑马周柏,此时却浑然没有成为焦点中心的觉悟,反正整个县城也没几个人认识他。
他带着周瑞和老把式四处闲逛,充作放松的闲暇时光。
卖零嘴小吃最多的一条繁华街道上,周瑞此时的心绪还是没平复。
而周柏则是嘴没停过,周瑞一边跟在后面付账,一边追上周柏念叨道:“我说周柏,榜首你就一点不开心?或者说你的庆祝方式就是吃?”
“嗯,你想换什么庆祝方式?不如我带你去烟花巷逛一圈。”周柏吞下口中的蜜饯,回头认真地说道。
“真的?我们可还没加冠。”
“真的,只要你出钱,你考中童生五叔肯定高兴,要个二十两足够我们待几天几夜了。”
“你不怕?我娘说男人进了烟花巷就出不来。”
“哈哈哈,你问问你爹愿不愿意陷在里面。”
可惜说再多,充分履行使命的老把式还是拦住了两个半大小子,钱他是不会借的。
如果他看着两位刚中童生的公子去烟花巷,那可能明天就要被周家扫地出门。
最终周瑞想去又不敢去的烟花巷,终究只是路过,仅仅让老把式驾车在巷口停了片刻。
“可惜童生榜首不能白嫖,要是你是案首就好了……”
红泥乡联结县城的官道处,两列周家武师在周瑞父亲的带领下迎接两人,当然主要还是接周柏。
“爹。”
“一边去。”
周瑞之父叫周向文,主掌五房,而五房除了早先出了个秀才,后面文运一直不振,全靠商业撑起嫡脉地位。
父子俩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脸圆显胖,一副富态。
但对于商人来说,周向文这样更好,起码周柏完全适应这位五叔的亲和力,说起话来笑呵呵的。
“柏哥儿,好样的,为你父母争了一口气。”
“见过五叔,非是取中功名,还劳您亲自来接。”周柏面带善意的微笑,揖礼道。
周家嫡脉中,对于七房这般破落,大都持中立态度,落井下石的少,可愿意交好的也少。
因为周瑞的缘故,周向文行商回来休息时,对于周柏都颇为照顾。
“榜首和功名有何区别,郡府怎么也会给你一个秀才。”周向文摇摇头道。
他虽连童生都不是,却深知功名之重,加上走南闯北,科举上的门路也多是清楚。
“这是你们的童生文书,没什么特权,但去参加郡试要用。”
周柏接过文书,这才似笑非笑道:“那可不一定,气运匮乏,太守大人恐怕难以抉择。”
潜规则终究不是明文,周向文哑然,深深看了周柏一眼,心里不知道把族内的高层骂了多少次。
这样一个人才,你们怎么就没给个祖宗赐福的名额。
“咳咳,族里唉,这不族长也是让我来接,后面肯定会有补偿,柏哥儿你放心……”
周向文急着解释,而周柏却已神游天外,准确地说是沉浸在气运天书之内。
【本源点:十四】(参加大旭四十六年县试,取中平苍县童生榜首,本源点加三。)
主世界第一次获取本源点,这已让周柏欣喜,然气运天书更大的变化是本命变动。
映照人影上,一根白气的苗头出现在人影的头顶。
第二十一章 初试招揽
它是那般脆弱,但却告诉周柏,本命缺失可以通过科举之道弥补。
只要有衍化的迹象就好说,不然一月之期就等于周柏的死亡倒计时,甚至时间一到,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或是天雷轰顶,又或是被无形力量碾成粉末,这些都是可以预想的。
不过考中童生榜首,预定秀才功名,方才有一个苗头,那他考中普通的秀才是不是无法衍化完整本命?
想到这里,周柏本来有些喜色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来半月后的郡试他得慎重对待。
考中秀才还不够,须得取得靠前名次,最好是案首。
一直盯着周柏的周向文,见他这侄儿悲喜不定,还以为是对族内有所怨怼,连忙私下给随从交代了几句。
当周柏回到自家小院,里面已是堆满了礼物,有其他各房送来的祝贺之礼,但更多的是族长吩咐下来的奖励。
各类补药不计,白银五十两,专属马车一架,专职马夫一人,侍女两人,武师两人……
周远招呼着放礼物的仆从,福伯则是拿着名册一样样登记,见着周柏回来,也是眼神示意询问。
周柏微微颔首,让福伯继续登记,都收着。
临了,周向文从远处赶来的仆从手中接过一叠发黄的旧纸,又转交给周柏。
“柏哥儿,这是族长要我代为转交的三百亩田契。”
周柏愣了愣,这奖励也太重了吧?一时没有伸手去接。
“拿着吧,这三百亩地曾经是你爹名下的,后来七房没有秀才可以托庇免税,又收归族田。”周向文又继续解释道。
可不管怎样,这都是三百亩地,周柏神色复杂,缓缓接过田契。
“族长说,就算你这次因为气运不够没有考中秀才,三百亩地依旧是你的,随意处置。只是你名下继承的七房田亩依旧要等你加冠再给你,这是族规。”
“谢过五叔,谢过族长。”终究是拿人手短,周柏开口道谢。
周向文见周柏态度终于转圜,松了口气,告辞道:“舟车劳顿,既如此你就先歇息,周瑞他娘还等着见他,这小子考个童生只怕耗光了他祖辈的阴福。”
“五叔,小侄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把老把式借我一段日子。”周柏指着一直跟在周瑞身后的老把式道。
周向文有些错愕,周瑞则是指着周柏骂咧咧道:“好你个周柏,成天就想着挖墙脚,不过反正小爷我也不去郡试,就算了。”
周瑞看似骂周柏,其实是向周向文说明原因,去郡城路途遥远,难免要个值得信任的马夫。
“哈哈哈,好,老把式你就先暂时跟着柏少爷,一如待我一般。”周向文看了看两兄弟,大笑吩咐道。
“是,老爷。”老把式很利索,马上走到周柏身后。
其实周向文之所以这么干脆,也有保护周柏的想法,这段时日苍山里面又钻进了不少亡命之徒,他们有些不讲规矩。
小院的热闹维持了很久,春风拂过,让周边窥视的恶意目光一一压下。
周和运压根就不敢出现在周柏面前,生怕被羞辱,但周瑞却没打算放过他。
从回来开始,就天天拿着童生文书在三房住宅外面转悠,遇上了就阴阳怪气一番。
什么占据最多族运,却考个二十九名,怎么还要他这个商贾之子来垫底。
周瑞有自知之明,知道郡试根本无望,所以玩得不亦乐乎,居然将周和运这等浪荡公子逼在家里狠狠读了几天书。
而周柏除了翻阅族内的藏书外,就是在为今后执掌家族做安排。
他派周远和两个武师跑遍了红泥乡及周边,不是别人拜访他,而是他以书信招揽。
虽然信中内容没那么直白,但其中拉拢之意不难而喻。
周远回来时,携书信十余封,可信中内容大都顾左言他,没有答应归附效力。
周柏自然明白,你一个童生,哪怕是榜首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搭建班底吧。
但他招揽的都是记忆中的贫寒人才,眼下一个准秀才招揽,倒也有几个意动的。
这位周柏少爷,将来就算不能中举为官,也能往县衙六房当个掌房司吏,那他名下的庄园、田亩等资产是不是需要人管?
可能想明白这点,接受未成事少年招揽的人终是少数。
最后只有两个出身农家的童生,钟伟和颜列,在回信中明确应邀,称只要周柏需要,随时可来归附。
周柏默默记住两人名字,命周远又各送去五两银子,以示安抚。
将来他还会再次招揽附近乡党,但其他人必定要落后钟伟和颜列一步,这便是投资回报。
周家族人亦然,此时明确示好乃至投靠的,他虽不说,印记却有了。
他若想成事,于此间世界来说,周家族人始终是他的基本盘,乡党则是他的坚定拥趸。
既然族长愿意补偿,并且知道自己的错漏,他也愿意认可。
前世跟随朝廷步伐,结果家破人亡,再活一世,他当然不会再当“忠臣”。
族内还没产业需要他派人去管,三百亩田地,也用不着钟伟和颜列过来。
当然关键是暂时养不起,让人归附投靠,你总得发俸禄养着。
祖宅周边都是周家最肥沃的土地,但有三千亩归属群事堂直管,所以如周柏一般分掌庄园田地的都在外围。
周柏的三百亩,位于溪流交汇地带,只要开出两条沟渠,就是上等水田。
可因为距离核心偏远,由群事堂代管后一直没有多加开发,只是雇了几个佃农当做中田打理。
二月二十日,前往郡城前,周柏路过视察田亩。
田埂上,周柏远眺苍茫。
由于处于被交割阶段,田里还没播下春苗,一片黄土本没多少风景,可在周柏眼里却是一丝丝白气向他汇聚。
归属于自身的资粮便能化作气运,多是外运,但久了也能蕴养本命,这等根基外运是最牢固的一种。
片刻后,周柏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一直候在旁边的老头:“您老叫王良田?好名字,难怪是远近闻名的种田能手。”
“少爷叫我老王头就行,别的咱不敢说,可种田却是主家都称赞的手艺。”王良田一幅老农形象,搓了搓手,有些紧张道。
周柏摆了摆手道:“别紧张,你是福伯推荐的,我信你,叫你来就是有田托付给你,三百亩都交给你种。”
“老福?”王良田记忆中,那老头不是跟了个破落少爷,怎么回事。
周柏却不管王良田的疑惑,抛出一个钱袋道:“这二十两给你,开渠买牛都在里面了,我得了族长的允许,那溪流中的洲滩你也可以开出来,每开百亩给你十亩私田。”
“蒙少爷信任,老王头一定在夏收给您一个惊喜。”王良田难抑兴奋,他家那几个后生正愁活计。
第二十二章 郡城扬名
在王良田恭敬喜悦的送别中,周柏坐着马车离开连片的田地,踏上前往北安郡的路途。
“柏少爷,二十两是不是多了,我们平苍属于北境且出产牲畜,马、牛的价格可都不高,买头牛再开两条沟渠,那老农起码能挣五两。”驶出不久,驾车的老把式还是开口了。
周柏掀开车前的帘布,坐了出来道:“就是让他赚,等我后面有更多田亩了,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人愿意给我种田?”
老把式愣了愣,深深看了周柏一眼道:“还没问柏少爷怎么看上我这个马夫的。”
“那自然是你从过军,经验丰富。”周柏依旧在观望沿途地势风貌,似很随意地道。
草原之敌被扫出大旭北境不久,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苍山藏匿了太多不安分因素。
就连挂着周字旗的商队居然也有匪徒窥视。
“我以为我藏得很好,老爷都没看出来,您不怕惹来麻烦?”
“不怕,不,应该还是有点怕的,毕竟我连你名字都没问。”
……
大旭地域极其广袤,边地州郡犹甚,周柏二月二十日出发,二月二十一日晚才入住郡城客栈。
周家虽只是一介乡族,但多有在县城、郡城做生意的,大事帮不上,这不让帮忙预定个客房还是可以的。
悦来客栈,地字号房间内,窗明几净,周柏环顾一周十分满意。
“柏少爷,还请见谅,天字号房提前一月就已被订光了。”一个年轻干练的伙计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
“这就很好了,替我谢谢五叔。”周柏微微笑道,又在伙计手里塞了一块碎银。
“那您先歇着?我带他去下面的客房。”年轻伙计很高兴,做事越发有劲,马上就要带着老把式入住另外的单独房间。
二月二十七日方才郡试,报名,适应都是有充裕时间。
在郡城,周家不算地头蛇,也没有特权,但周柏两世记忆在身,一些流程也不会出错。
照例是亲供、互保、具保,三张保单文书没变,不过具保需要再加一位廪生担保。
早先周柏中得榜首,就有一位县学中的廪生主动上门,这点也已完善。
最后凭借童生文书,周柏领到了考号牌,并且被告知有几个地点,会免费发放外地考生的餐食,如有困难还可申请临时住宿。
拿着童生文书放在一般的地方也就是多点尊重,或者说应聘启蒙老师能得到信任,没有实质性的好处。
然而在举行郡试的这段时间,参加考试的童生就是特权加身,郡府及以下各级官府均不得为难童生,如有困难需要协助。
所以像一般话本小说中,乡下读书人到大城市参加考试被为难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平常街面上的泼皮或者跋扈少爷都没了踪迹。
周柏去看过文吏提到的帮助,餐食都是馒头稀饭,住宿的地方也是平房通铺,条件万分粗陋。
这种助考举措对于大部分童生都没什么用,毕竟能读书科举家里就不会太穷,但周柏也不得不承认,就是此等小恩小惠,让底层读书人看到了一线希望。
寒门可出进士,农家能出举人,有上升通道,激化的矛盾就能缓解。
考试前的几天,周柏没有闭门读书,而是主动参加同期考生组织的文会、诗会。
在凭借不凡的谈吐和几首短诗后,周柏声名鹊起,于郡城有了一定名气。
这几首短诗流传到郡城中的举人进士耳中,一口断定都是红诗,并且有家族拿出特殊器物检验文气,最后有首诗测出一线峥嵘金气。
虽还是红气诗词,但已有了金诗气象,如果给多些时间去作诗,说不定真有金诗出世。
更多人听闻平苍县童生榜首的才气,纷纷邀约,就连几个青楼也传出某某名妓想共度良宵的传闻。
周柏当然知道这名妓不过是求诗博名,自是没去,安身立命他可都还没做到。
考前最后一场诗会在北安城郊三十里的沧澜亭,此亭历史悠久,造型别致古朴,高高耸立,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座楼。
就连沧澜亭坐立的山也因此得名亭山,不过说起来也算是互相成就,这亭山背倚潺潺溪流,山峰秀美挺拔,来游玩之人无不赞叹。
周柏拾级而上,望着不远处的高大亭楼,心里默默盘算。
前面几天的扬名铺垫,就是为了让举办亭山诗会的人邀请他,这里事关一桩记忆中的机缘。
望气术不能观自身气,周柏便以气运天书第一页的人影时常自观,从县试后,他的外运就一直在减少。
就算有童生榜首带来的气运加身,他如今的外运中也已没有一丝红气,第一根气运线香的功效消耗殆尽。
周柏可是打听过,北安郡的几家郡望都会有嫡脉参加郡试,再加上其他各县的县豪嫡脉,他的气运只能位居底层。
县气为红,郡气为黄,那几个郡城天才哪个不是气运之子。
一根气运线香能让他勉强拿个县试榜首,却不代表两根就能冲刺郡试案首,没有青文榜前十都难。
青文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给你题目都难写,周柏两世积累也不能保证一蹴而就。
何况读书人的才气有限,写出一篇青文往往需要积蓄很长一段时日,他还想靠青文冲击举人进士,哪能随意透支才气。
童生、秀才还不会涉及道经,可乡试考取举人就增加了道经解读,再到进士更是通篇考道经。
这便是先道后法,先学大道再学具体法门,进士一旦开始学法,往往会在数年之内修为大增,超过道门学了几十年的道士。
沾染了道经内容的青文,能帮助他修行,周柏不想涸泽而渔。
沧澜亭里面人影绰绰,琴声袅袅,俨然聚会正热闹。
周柏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停在一块石碑前,看起了这沧澜亭的记录。
大旭元光十五年,兴武伯立亭于此,告祭亭山山神,护佑桑梓,兴盛武风于北安……
兴武伯,开边功臣,崇尚武道,立亭拜神是想在北安郡兴武?
周柏哑然,结果现在这沧澜亭却成了文人雅士聚会之所,兴武变成了兴文。
“哎,我们的周大诗人来了,来来,给你们介绍下……”
第二十三章 把酒祝东风
周柏身体强化后,换上了一袭单薄的白色春衫,再配上清隽的面容原本很容易招人轻视。
但仔细观之发现周柏眉眼坚韧,目光炯炯,有种奇特的气质,引人注目。
成熟?冷静?亦或是自信?总之不会让人当做刚刚束发的少年对待。
这时便是举办这次亭山诗会的祁华注意到了他,连忙上前拉人入亭。
周柏对祁华的热情不可置否,前面几次小聚他就体会过了,也是带着微微笑意和众人见面。
“见过祁兄,多谢祁兄提供如此写意的场地,见过诸位,接下来周某若有不当文之语,还请包容见谅。”周柏坦然自若,一一拱手示意。
有的人神色如常,只是将周柏当做正常参会者;有的人充满善意,这是听闻过周柏的诗词,又或是想要交好拉拢;但也有的人面色不虞,好像根本不欢迎他。
其他人周柏没有过多关注,倒是那几个不欢迎他的,周柏印象很深。
平苍县的县豪公子,赵良骥,还有郡城小有名气的几位天才少年,他们不服周柏。
至于平苍县的其他人,想必是没入祁华的眼,这位别看对周柏多热情,其实眼光不低。
无论在座之人对周柏是何感官,当着祁华的面都不会造次,一一见礼问好。
“好,既然人已到齐,那就继续交流,如诗写得好我这是有彩头的。”
祁华出身郡望祁家,乃是嫡脉中的嫡脉,因为他是兴武伯祁武的直系后代,是其爵位继承者。
只是祁武虽然是伯爵,为开拓北境立下大功,但终究生不逢时,不是开国功臣。
爵位前未加开国者,一律不能世袭,哪怕开边之功得到的爵位也只能减等世袭。
流传了几代下来,伯子男三等正经爵位都已经被祁华先祖继承过,轮到他时已经到第四代,只能挂个骁骑尉的勋官之爵。
骁骑尉有六品官职的待遇,后面还有三等,一直到武骑尉,兴武伯的福泽才会被耗光。
这样一看,朝廷其实也对得起兴武伯,毕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祁家一直作为勋贵之家传承,主要阵地都在军队中,后来祁华的祖父意识到这样迟早门楣衰落,于是分出力量读书科举。
只能说科举之路不仅要天赋,也要资源。
在“伯爵”府的倾力堆积下,祁父中了进士,并且卸下爵位给祁华,入朝当到了五品光禄寺少卿。
也幸好祁华之父给力,不然祁家衰败就在眼前,骁骑尉的六品待遇是撑不起一个郡望大族的。
武夫的子孙终是读书学道了吗?
周柏望气术自然打开,一蓬蓬气运升腾而起,整座沧澜亭蔚然云集,如沐烟雨。
由于是一次看一群人,入门望气术勉强撑开几个刹那,周柏只来得及粗粗一瞥。
祁华最贵,本命藏于深处不曾显露,但身负红黄气,周边的厚实白气几如白雪,源源不断,其外运高过在场诸人不知几何。
至于其他人,大都是几缕红气流动,迁转着白色外运聚集不散。
只有赵良骥旁边一人,外运中居然红气弥漫,几率淡黄之气分外明显。
这人可是名人,周柏也认识,孙玉成,北安郡郡望孙家庶子,天资聪颖,声名在外。
记忆中,这位孙公子可不简单,以庶夺嫡,成为孙家不可撼动的继承人。
后面大劫更是趁势而起,席卷周边郡县,成为一州霸主的有力竞争者。
既然不对付,周柏就想探清底细,奈何修行不到位,入门望气术刚才看了太多人,再观人本命已经力不从心。
这不强自望气,马上就引动孙玉成的气运警觉,一团迷雾浮现,直接遮蔽了探视。
诗会诗会,主体当然是论诗,就在周柏观气浮想时,亭中作诗已经转了一圈。
“雪猿竹翠月侵窗,珠袖谁摘月重光……”
“赵兄,你这诗归好诗但是不应景啊。”
“唉,惭愧惭愧,小生擅长经义,不如让我们平苍真正的榜首来,他的诗最近可名传郡城,无人可撄其锋芒。”说话间,赵良骥转头就将矛头指向了周柏。
并且言语中多有捧杀,文人相轻,再有耳闻,眼下很多人的脸色就不好了。
特别是孙玉成,或是因和赵良骥交好,又或是气运排斥,两人相性不合,对周柏颇是不喜。
便是开口道:“红袖,换首曲子,给周公子助助兴;添香,把澄心堂的纸拿出来准备记录,等诗会结束了带回郡城传诵。”
马上两个姿色上佳的侍女便是应诺,柔和的古筝曲调陡然加快,激昂中似乎能打乱人的思绪,素白整洁的名贵澄心纸也是铺好,只待落笔。
“周柏?你来的迟,要不构思下,等下一轮吧。”祁华见有人针对,不由得对周柏好意道。
周柏大笑一声,摇摇头道:“既然赵兄和孙兄如此美意,我又有何不敢献丑的,古有七步成诗,吾当从之。”
“好,豪气干云,我当为周兄斟酒,以全雅兴!”祁华眼中一亮,从温好的酒壶中倒出一杯热酒,递给周柏。
其实亭中很多人都没加冠,也没有喝酒的习惯,但古往今来,即兴诗词哪能没有美酒相伴!
周柏知道祁华的意思,起身接过酒杯,低头一嗅,酒香扑鼻,再轻酌一口,自是上好的玉酿。
他一只手端杯,一只手背负身后,向东方跨出第一步。
只见一条婉转的溪流绕着亭山,娟娟作响的水流动声隐隐传来。
黛青山色,叮咚流水,风雅如此景怎不叹惋。
在这一刻“嘈杂”的琴声无法压过溪水潺潺,更无法盖过高山吹过的东风。
“高山流水,天生一对,当以词来和!”
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清朗的声音中已经带出词句。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北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第四步走完,上阙已出,众人脸色微微凝重,起码也是红词吧。
当然很多人疑惑,这小子不过十五哪来的知己携手,又是从何而来的岁月沧桑之感。
周柏没理会他们的疑惑、惊叹,甚至不忿,有人觉得不是他的词。
第五步,第六步……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第七步,酒刚好喝尽,“知与谁同”道尽千般感慨。
不知何时,受命弹奏的红袖止住了琴声,执笔记词的添香也忘记勾上句点。
整座沧澜亭一片寂静,只剩山风和溪水辗转缠绵。
第二十四章 诗献亭山
过了许久,还是祁华从词中先回过神,他红着眼眶赞叹道:“绝,太绝了,我仿佛看到了我二十年的遗憾之事,岁月无情,伊人不在。”
“敢问公子,这词叫何名?是新的词牌吗?”刚刚画下句号,还没写题目的红袖欣然问道。
周柏望着挺拔的亭山,怅然道:“山下的水浪日复一日淘洗着山上滚落的沙石,词牌就叫浪淘沙吧,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刚刚念这首词的时候,周柏一直在回想亭山和溪流的故事,那溪流曾经可是一条大河。
“世上真有天生的诗人,不,你现在应该叫诗词双绝,只待乐师谱曲,各大青楼都会争相传唱。”祁华一遍又一遍轻诵,看向周柏的目光充满炙热。
周柏后颈一冷,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道:“献丑,只是对这里的山水有所感慨罢了。”
同时环顾沧澜亭中,其他人比祁华也好不到哪去,都是赞叹热切,甚至有些敬意。
古有七步成诗,今有七步成词,如果浪淘沙能流传下去,他们参与诗会的人也是佳话的促成者。
“噢?没想到周兄郡城山水也有所了解。”这时一位郡城本地人颇为疑惑地问道。
周柏面色如常,做回忆状:“嗯,偶从书摊上的野史杂书上看到过这里的传说。听闻这条溪流原名沧澜河,直通本州大河宁江,她陪伴亭山走过数千年岁月,没想到现在已经成这般模样……”
他不知道亭山的山神是不是在看着他,只能尽力在语言中不出纰漏。
文思的交流碰撞仍在继续。
夕阳西下,亭中两侧已经挂满诗词,一页页文墨随着微风飘荡,似乎在向山中铺洒着文气。
本来珠玉在前,后面的诗会应该会更加热闹才对,可谁叫这颗珠玉太过闪耀,后面无论作出什么诗词,大家都觉得索然无味。
孙玉成勉力写出一首上佳七律,如有文气显化绝对是红气弥漫,可却没在沧澜亭中掀起多少波澜。
当然祁华是公正的,凭借对自身的诗祠鉴赏能力,硬是将孙玉成的七律诗挂在浪淘沙的后面,排序第二。
虽然祁华考中童生后,一直拖着没下场考取功名,但祁华的家学素养毋庸置疑。
祁父的教导,还有家族重金聘请的老师都是名士。
山中归林的鸟群溅起一阵响动,温煦落日将沧澜亭投射出一道长长的斜影。
祁华端起酒杯站在中央,亭中众人也预料到了什么,纷纷起身。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亭山诗会将要告一段落,这是送给各位小礼品,多谢大家来捧祁某这个场子。”
一排侍女捧着一个个精致的木盒送到众人面前,也没有谁推脱,而是非常有默契的收下。
当众人纷纷准备告辞离开时,祁华又对着内圈的一群人提醒道:“如果第一排的墨宝主人愿意给亭山献诗,可暂留一步。”
外圈人没有停留纷纷离开,内圈的几人摇摇头,似乎早就知道内情,也取下自己挂着的诗祠离去。
“走吧,这原稿还是自己留着,听说可以蕴存文气。”
“是啊,要是献给文庙或者朝廷正神就算了,亭山山神我可没听说过。”
“祁公子抱歉,我还是不能接受将自己的墨宝烧掉……”
各种议论,伴随着离去而渐渐消散,沧澜亭上挂着的墨宝却没剩几张。
周柏知道这才是重头戏,但脸上却是充满疑惑,看了看周围下山而去的人群,也是跟着要走。
谁料祁华连忙跑在周柏前面,面色急切道:“周兄稍候,这浪淘沙请务必留下,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亭山诗会前两年就开始了,祁华最后总是要将诗会所得烧给亭山,但他从没要求谁一定要烧,这会拦住周柏倒是开了先例。
“祁兄既然有求,我当然应允,那我本人是不是可以走了?”周柏微微一笑,大方道。
祁华望了望亭山上的昏暗之色,摇摇头道:“周兄最好等一等,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此时亭中没走之人,也就是周柏、祁华,以及孙玉成一众人。
孙玉成不用祁华开口,自己先取下墨宝交给他道:“祁兄以文祭神,这等热闹事我当然不能错过。”
按照常理来说,孙玉成也该离开,齐家后代的红诗初稿可是能奉给祖祠的。
但他前段时日遇到过一位老道士,指点他前往亭山寻找机缘。
孙玉成回想起那老道神神叨叨的模样,还以为是想攀附齐家的风水师,谁料现在的情况似乎有异,留一留?
而且再有祁华邀请周柏,他就更不会走了。
祁华对孙玉成笑笑道:“齐公子这首七律笔饱墨酣,当然可以留,不过这几位的诗,想必山神不会喜欢。”
赵良骥几人一愣,脸立马就黑了,顿时羞怒难当。
不过无论是骁骑尉祁华,还是背后的郡望祁家,都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只能默默看向孙玉成。
孙玉成哪里会为他们做主,上前小声说了几句,似是安慰和许诺。
最后,亭中只剩他们三人,就连一众仆从也退到山下路口把守。
要不是祁母有过叮嘱,说不得要被祁华直接赶回家。
祭拜用具很简单,一方木桌,上面摆着檀香熏炉,还有一个火盆。
周柏嗅了嗅缭绕的檀香之气,醇厚清馨。
不知道这是何意,为何不上线香祭拜?倒是像熏给他们一样。
祁华将三页诗词放入火盆中,握着火折子的手明显有些紧绷,火光冒起,只是片刻就将三页宣纸烧完。
灰烬随着冷冽的夜风吹入亭山,祁华很紧张,祖上的记载不会是假的吧,这都连续几年了。
“不对,祁华你这檀香有问题?!”周柏突然感觉到脑中昏沉,似是中了迷药一般,十分想睡。
然而当他醒悟时一切都晚了,沉睡前的最后画面,是孙玉成倒在出亭的台阶上。
周柏想起了小青山山神,除非牵绊实在过深,不然祂们大都采取梦中见面的方式。
托梦?
第二十五章 梦中机缘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隐于山北,鸟鸣无踪,虫兽低吼,随风摇晃的林木张牙舞爪。
沧澜亭中沉沉睡去三人,神灵终是入梦而来。
周围一片白雾,看不清任何东西,周柏惊讶的发现他们三人一起出现,这居然被联结在一个梦中。
也不知以谁为主,周柏下意识地操控梦境,他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便是清醒梦。
散!
这是周柏想要白雾散去,下一秒,浓厚的白雾居然真的散开一部分。
梦境主人,可以做到梦中想做的事。
他们还是在沧澜亭中,不过亭外就不像是周柏认知所在了。
就在这时远方一缕金光飘来。
周柏有所明悟,拱手揖礼相候:“平苍周柏,见过尊驾。”
金光化出一道虚幻的人影,但并无显出容貌,或者说周柏不能看透。
“吾乃亭山山神,小家伙你很有意思,居然让我有亲切之感。”
“小生向来敬神,热衷于山水之乐。”周柏不卑不亢道。
金光山神深深看了周柏一眼,转头走动了起来,于亭中诵读刚刚烧给祂的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好词,确实是好词,不然也不会将我唤醒。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年纪不大,何来的这般离愁别绪。”
周柏抬头间,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旋即又恢复清明,轻声解释道:“这首浪淘沙乃是有感而作,立于沧澜亭,我就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离愁和不甘。”
“怎么?如果我没看错,你还未踏入道途,居然能察觉到神灵的情绪波动。”山神有些讶异,但在周柏这个凡人面前却又十分坦然,没有忌讳自己被人洞察情绪。
周柏怔了怔,颇有恍然大悟的架势,高叹道:“山水之间有共情,亭山和沧澜河的故事难道是真的?!”
“近百年时光,除开祁武,你是让我露面的第二个凡人。”
“我不管你从何道书上见到吾与沧澜的故事,但你这首浪淘沙确实道尽了我的心绪,不知是几千年前,又或是几万年前,我和她同时生出神智,相依为伴。”
“祂为水神,吾便为山神……”
渐渐地,面上笼罩着金光的亭山山神成了诉说者,而周柏成了耐心的倾听者。
他们相对而坐,一神和一凡人宛若一对老友。
山神自是不觉什么,周柏却是心底发凉,压力太大了,他分出一丝心神掀开气运天书,那山神青睐的状态栏正微微发亮。
也不知道在这梦境中度过了多久,结合前世记忆,周柏终于从亭山山神的诉说中弄清原委由来。
前世大劫来临,北安郡周边县城接连丢失,一度被敌人攻杀至郡城附近。
亭山当然也遭了灾,这位山神为保护逃入山中的生灵,挺身而出,力战外神数场。
最后虽然神陨于此,但也算是为北安郡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整备防御。
也因此亭山山神被朝廷下旨正封,希冀以人道香火唤魂而归,其故事为后人挖出,广为传颂。
谁都没想到这位力挽狂澜的神灵,居然还是个痴情之神。
祂和沧澜水神都是先天神灵,一座高山一条大河,力量强横无人打搅,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可再强大的力量,也抵不过岁月变迁,高山还是那座高山,沧澜河却因世界水汽的流转,逐渐萎缩。
要知道宁江是定州的穿州大江,而原本的沧澜河就是宁江的主要支系,能养活无数生灵。
当遥远岁月的某一天,沧澜河与宁江断流后,水流一直减少的现在,祂已经变成一条溪流。
并且这条溪流都有可能维持不了,现在全靠亭山山神保护,但这只是强行续命。
或许十几年,又或许一年两年,这条“沧澜溪”就将消失于地表,沉眠的一丝沧澜神魂也将彻底陨落。
对于山神来说,沧澜水神既是伴侣又是知己,如今将要面临生离死别,自然万分悲切,积压了无尽愁绪。
周柏凭借“先知”信息,于诗会写出了浪淘沙,正好纾解了山神之寄情。
就在这时,沧谰亭外围的迷雾突然出现一阵晃动,山神眉头一皱,挥手抚平动荡。
不过显然祂的谈性已尽,又对周柏道:“许久没和外人说话,劳烦你听些碎语。好了,时间不早,我该给你们应得的好处。”
“好处?”周柏故作不解道。
“嗯,我和这小子的先祖有约定,只要献上对我胃口的诗文,本神就会现身施恩。”山神指向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的祁华道。
“我看看,你需要什么,咦?……”
一双金光灿灿的神目往周柏身上来回扫视,周柏只觉浑身被看透了一般,但涉及灵魂以及脑海中的隐秘时,又像是被遮蔽护住了。
“怪哉,凡人你身上有秘密啊,哈哈,罢了,我可不是城中的那些贪痴后辈。”
“你面相刻薄,短命之像已出,究其根本应是气运衰败,我虽看不出衰败缘由,但也有法子救你一救。”
说罢,山神摊平的手掌上出现一滴水珠,初看真只是一滴平平无奇的水。
然而当周柏被示意凑前看时,周柏见到了水珠中的异物,似乎是一条金红色的鲤鱼在里面游动。
“尊神,这是?”周柏疑惑地问道。
前世记忆中,他知道这里有增长气运的资源,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沧澜截留的水脉龙气,也可称为龙魂精魄,俗世凡人得之,便能改命。”山神看着水珠,仿佛想起了往事,怅然道。
周柏大惊道:“如道门流传的寻龙点穴,可以点出潜龙?不过那是地龙。”
山神颔首应道:“没错,受了我这水脉龙魂,便能化凡命为潜龙之命,可窥九五大位,争龙的过程中,气运自然也会改易。”
“只怕是十死无生吧。”周柏自然不会只看到好处,而是极度冷静地道。
“以你现在的根基,差不多,但不说这些,一线生机,你要或是不要。”
“当然要!”
“有条件,你若真成一方基业,需以人主之力号召万民开河,重新激活沧澜水脉。”
第二十六章 龙鲤入命
于周柏而言,这个机缘简直再合适不过,因为他早就明白,想度过大劫,就必须占据高位。
潜龙,诸侯,人主,就是最合适的选择,必争无疑!
山神的一线生机是认为周柏命薄,容易招来横祸,早早枉死,所以需要水脉龙魂改易原本平凡的命格。
但其实周柏只是本命缺失,所以导致面相刻薄,一副无福之态。
当然,祂没全错,大劫下的周柏确实只有一线生机,争什么不是争,争龙又有何惧!
这一次,周柏居然清楚地看到了山神眼中的赞赏之意,这是对他逆天改命勇气的赞赏。
“那你就接好这份来自沧澜的赠礼……”
伴随山神的施法,装着龙魂精魄的水滴从周柏头顶跃入体内。
无法映照自己头顶的场景,但周柏可以从气运天书观察,只见一条拇指大小的鲤鱼虚影,正快速在一点本命苗头那转圈。
它很着急,因为它万万没想到将要融入的宿主没有本命,只能无脑晃悠。
还好周柏的那点本命苗头突然发力了,一点白气探出,仿佛伸出的鱼钩,死死拉住游动不停的小鲤鱼。
无法承载,就只能暂时约束。
不过周柏看这情况也不是长久之计,鱼线崩得太紧,最后可能会被拉断,一点本命苗头实在太过脆弱。
无妨,只要考中功名,得朝廷体制相助,应该能生成本命吧。
周柏只能这般安慰自己,原本还有大半个月的期限,因为命格改易,现在冥冥之中的驱逐日期又衰减近半。
【命格:龙鲤入命】(你的命格正在发生转变,鲤鱼也可跃过龙门,此为人主之命。)
【气运:本命缺失,天降浮运】(你身无本命,为世界所不容,即将遭遇驱逐;你获得神灵赠予,未来一段时间你外运大涨。)
【状态:身轻体健,山神青睐】(寒窗苦读并没有耽误健康,平日喜好打猎的你拥有一具矫健的身躯;你身上留有小青山、亭山两位山神的印记,可能会影响其他神灵对你的观感,山岳诸神对你作出善意举动的概率增加。)
【本源点:四十四】(你与先天神灵发生因果焦急,本源点加三十。)
气运天书的人影周边,突然多出一缕缕红运,并且一直在增加。
它们如同浮动的白云,虽然不能凝聚,但确实围绕着周柏。
“多谢尊神,如有一天掌控定州,我必将信守承偌,凿引宁江之水以充沧澜。”周柏抱拳拱手,义气十足。
不过他这话在内心而言,也半分不虚,北境多为干燥缺水之地,北安郡更是受制于水源,不能全力发展。
如果将来他掌控定州,引宁江水北上,也是造福乡梓,开发后方的固本大策。
“嗯,接下来将他们唤醒吧。”山神微微颔首,以示满意。
周柏应声转向仍然酣睡的两人,喊道:“两位,山神到了。”
也正是清醒梦的神奇,周柏倒也体验了一把神通在握的感觉,一言一行皆能成真。
祁华醒来就看到金光神人,心中大惊,不过好在他知晓内情,上前立马磕头三拜,宛如面见自家祖宗。
孙玉成弄不清情况,也想跟着跪地而拜,谁料被一阵无形力量挡住,跪都不许跪。
“祁家先祖与吾有缘,受这一礼无妨,至于你就算。”
山神在他们面前可不随便,原本如同凡人的温声之语,也变成了瓮声瓮气的浩渺之音。
适时祁华解释部分前因后果,孙玉成只觉有些羞恼,脸也是挂不住。
“祁华,你等既然做到了约定之事,吾自然有赏赐,各自接了机缘,去吧……”山神看向三人,抛出三团光球投入他们怀抱,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当他们还想谢恩时,紧接着又是一道金光闪过,密布的浓雾轰然散开,梦境破碎。
再度醒转时,外面已然天色大亮,晨时日光照在脸上,令他们悠悠醒转。
虫鸣鸟叫不绝于耳,清新的山间空气扑面而来,恍如隔世。
刚才是在做梦?转瞬就成了白天。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山神赠予的东西是什么?应该不一样吧。
好在很快一声声呼唤传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祁少爷,您在哪,孙兄……”祁华和孙玉成的人一步步找了过来。
“咳咳,我们下山去吧,他们应该急了。”孙玉成咳嗽两声,率先开口道。
祁华点点头提醒道:“两位,为了不打扰山神的清净,还请务必对昨晚之梦保密。”
“这是自然,昨晚我们相见如故,以诗酒相和,居然忘记了时间。”周柏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地说出原因。
“哈哈~”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总归是得了好处,三人相视一笑向山下走去。
然而刚出沧澜亭,一道残影向着他们极速奔来,只是几个呼吸便到了他们跟前。
冷冽的劲风,扑打着他们的面部,压得三人几乎无法呼吸。
再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华丽道袍的中年道人。
这是超凡力量,踏上道途的存在!
几乎同时,周柏和孙玉成心中都浮现这个念头,他们身体紧绷,像是要应对什么。
“古供奉,您怎么来了。”祁华带着些微疑惑,迎上前道。
“两位,这是我家的供奉道士,古易道长不是旁人。”
有着祁华的解释,周柏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同时心里也有了一股紧迫感。
眼下他还真没什么应对超凡的手段,唯一可以逃跑的青铜门,现在还一直处于关闭状态。
“古供奉。”两人跟着见礼,入道超凡,他们必须敬着。
这位古供奉非常矜持,除了对祁华和颜悦色,对于周柏和孙玉成连头没偏一下。
“昨晚深夜你们都未下山,山上又起了大雾,就有仆从小厮就要找你们请示,结果去几个就有几个失去踪迹,最后你母亲得到消息只能请我来寻你了。”
“大雾?”
到底似梦非梦了。
“我初时以为你们遇到了鬼打墙,没想到以我之能也无法堪破迷瘴,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古易也很好奇,询问道。
他修为虽然只是一境凝法,但在北安郡已经不弱了,没想到有“阵法”能活生生困他一晚。
“我等把酒和诗,后面好像睡了过去。”祁华演技上线,一幅迷惑之态。
周柏和孙玉成同样,脸上的不解表情就是告诉你,别问我,我喝醉了。
第二十七章 修道境界
没办法,几番盘问,古易也没问出所以然,只能罢休。
当然,对于学道之辈而言,不明白的事太多,没人可以全部弄清。
昨晚的事,古易一个一境都能想到几种合理的解释。
如亭山地气变动,结合天地时序变化形成了某种临时迷瘴;又或是某个路过的大能,觉得几个书生把酒夜话很有意思,于是驻足……
总之无论怎样,事情没变糟,古易对于祁家有个交代,他就不会管太多。
对于有志向的修士,自身修行始终是最重要的,上月刚托祁家搜寻的资源有了着落,他急着回去闭关精进修为呢。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见祁华无事,古易便要离去。
祁华自不会阻拦,因为这点小事情请其出面,已经是古易好说话了。
于是三人躬身拜别,周柏用眼角余光想要看看大家族供奉的水准,当初的道官可没展现什么神通。
而古易却也没什么花哨的动作,只见他拿出一张符箓掐诀默念了几句,随后往自己的腿部一拍,那黄纸符箓顿时发出微光。
“速速回城,尔等明日可要郡试。”
“咻~”
三人只听见一阵极速的声浪,再抬头,那古易道长已化作残影出现在百米开外。
“走吧,别看了,神行甲马符而已,低境修士最常用的手段。”孙玉成大步上前,路过周柏身边时,还不由得说了几句。
“孙兄倒也没说错,此等手段并不算高明,只是我等有志于科举,不得被外法分心。”祁华也适时提醒道。
周柏点了点头,跟在后面思索着。
此界超凡临世,哪怕是凡俗世界也偶有入道修士出没,因为低境修士所需要的资源还远远没有那么珍惜难寻。
是以很多散修都会投献于大族门下,当然,有的修士为了修行资源,有的修士则是为了荣华富贵。
长生可贵,大道难寻,不是所有修士的向道之心都很坚定。
第一次见到家族的供奉道士,周柏颇有些眼馋,不过养道士的资源确实不是周家可以承担,上一世他们周家到崩灭,也没供养起。
就算是县豪家族,一般也不会供奉外来道士,最多是本族出身的道士回归家族,他们会竭尽全力供养,因为能保证资源不浪费。
县豪可以供养一两位,到了郡望才养得起多位,他们能结成联合阵法,威力大增。
当然因为耗费过大,还有朝廷的监察,郡望也不会真的供奉太多,有三四名道士坐镇家族,完全可保周全。
至于世家,底蕴太过深厚,甚至背后就是某家宗门,根本无从探知实情。
不过本朝有过记载,一百五十年前,一支叛军和反贼勾连,攻打白家祖宅。
万余大军围攻一座小城,眼看摇摇欲坠,危在旦夕,结果白家请出供奉道士三十三位,其中不乏二境。
道士们结成阵法,自中军突杀,顷刻之间斩将夺帅,危难遂解。
这么厉害的白家,却只是最近几百年的新兴世家,世居江南之地,以科举立族。
一时间,白家声名大噪,天江南北皆有前往投靠白家的门客。
当然,掌控如此多超凡力量,朝廷自然顾及,几番打压下来,白家再没有出头。
听说当时的皇帝,下了秘旨给各大世家,严禁越线。
作为保证,朝廷在各大州府设立完整的道士团,郡府也有低配版的道士团,用来镇压一切不安分因素。
世家层级以下的豪强家族引以为戒,多不会把供奉道士摆在明面,以免引起朝廷忌惮,无情镇压。
也正是如此,家家都有超凡底蕴,鱼死网破之事少之又少,谁也不想被对方的供奉暗杀。
思及家族底蕴,周柏想把握超凡力量的心愈发躁动,现在请不起,我可以自己培养!
前世他以举人入道,虽然止步二境,但也大抵知道主流境界。
一境凝法,二境蜕凡,三境阴神,四境阳神……
其中凝法修为就能在体内生出法力,绘制符箓,御使一些小法术都不成问题。
这一境又称入道,也就是大部分县豪乃至郡望供奉的层次,起码对于周家是够用了。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真不难,正经举人进士先道后法,道业通熟,入道凝法易如反掌。
但未走科举的凡人想入道,就得看先天资质,不然蹉跎半生也未能见识真法。
周柏思前想后,终于想起族内是有一位道种的,并且他还“熟悉”。
下山的路途非常喧嚣,吓坏的仆人们争先恐后地向两位少爷问安,就连赵良骥几人也是一脸煞白。
别看孙玉成是庶子,可他上面也没有嫡母,未尝不能和老大争一争,所以孙玉成周围也有不少孙家人支持。
如果他和赵良骥一起上山,结果赵良骥安然无恙,孙玉成却出了事,想想孙家也不会放过他们。
说不定连累家族,一遭分崩离析,就连祖先都会受到牵连,福荫不再。
这不赵良骥见到三人下山,如释重负,就连周柏他都觉没那么讨厌了。
下到山脚,一向沉厚寡言,以稳重示人的老把式此时也喜笑颜开,连忙放开缰绳迎上前。
“柏少爷,您安然无恙就好。”
“辛苦你守了一夜。”周柏见老把式遵守他的意思,没有轻举妄动,也表示认可道。
即使周柏提前有过交代,可能上山会耽搁,但一整晚老把式都难以安眠,那么多人上去都陷于迷雾了。
“走吧,今天好好休息,明天郡试得养好精神。”
腹中空空,一点干粮不解馋虫,在周柏的催促下,三十里之遥很快走过。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刚入城,周柏就听到路边有人在朗诵诗词,是他新鲜出炉的浪淘沙。
昨天亭山诗会结束,可是在城里掀起不小的风浪,新的词牌,还是如此好词,几乎一夜传遍北安城。
参加亭山诗会的书生们,大肆宣扬他们见到的场景,古有七步成诗,今有七步成词,这可是一段佳话。
当然,也不是无缘无故就为周柏扬名,他们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
谁说我们是为了钱去的亭山?那是他们知道有周柏这位大才参与。
第二十八章 郡试,朱批
昨天可不止一场有名文会,很多名士为了提携后辈开了诗会,也有很多家族派出秀才乃至举人讲课,冲着这些文会去的,目的都很纯粹。
而如祁华这般举行的亭山诗会,就很难约到才学之士,可奈何祁大公子有钱阔气啊。
反正去一场名士诗会,又不一定能在郡试上用到,还不如去挣点外快,也好结交祁华这位郡望公子。
本来这些参加亭山诗会的人,还以为要遭到一些冷讥热嘲,谁料周柏这位大佬横空出世。
据说郡府中都传出对浪淘沙的赞赏,众多跟风词牌的文人层出不穷。
将来祥兴四十六年的亭山诗会,不说名垂青史,起码北安郡的郡志要记上一笔,他们与有荣焉啊!
初时只是诗会中的冷眼旁观者,现在却成了周柏的有力拥趸,他们熟背周柏近来所做诗词,在城内疯狂怼人。
谁说周柏的诗词不行,那你给我原创一首。
“周柏回城了!”刚刚回城,有心之辈就认出了马车,没办法这是家族出产的马车,车上的标记很明显。
顿时大街上无数目光聚集了过来,很多喜欢周柏诗词的人一拥而上。
力气大的更是挤到车前,对着车帘喊道:“周兄,还有新作吗?!”
男的还只是求诗,最多也就是追问灵感从何而来。
可一些待嫁千金,却是继承北境某些粗犷的风格,上来就直奔主题。
“周柏你要是中了秀才,我就答应嫁给你!”这是商人家庭出身的。
“周公子可是县榜首,秀才必中,铜臭之辈离远点。”这是小士人家庭出身的。
更有某些豪强家族的小姐,托仆役递送书信,无非就是待你中举,愿相伴左右……
她们很现实,但也算胆子很大了。
疯狂的追星族,这是周柏的感叹,无论哪个世界,看来都有这样一批人。
本来周柏面对这种场景会很开心,因为名气上来了,就代表能聚拢部分外运。
这也是他当初的筹划,以名携运,虽不多,却也能弥补他的底蕴不足。
但现在他开心不起来,没吃饭哪来的笑脸。
最后周柏只能低声让老把式直奔客栈,钻进房内闭门不出。
顾及巡城兵丁,“追星族”也不敢聚众冲击客栈,只是在外游荡,试图和周柏搭话。
整整一天,周柏都没外出,只是吃了些客栈厨子做的粗茶淡饭。
期间也有别有用心之辈过来挑衅,一位老秀才在客栈门口给周柏递交书信,信中要求周柏出来和他比试经义。
经义是科举常考科目,就是要求应试者作文阐明经典文段的义理。
这和县试中的默写圣人经典可完全不同,是从郡试才开始加入的科目。
客栈老板告诉周柏,这老秀才年少成名,后来久考不中,因此心怀愤懑。
再到最近几年,他年老体衰,积怨之情更深,常常以打压天才为乐。
这次可能这老秀才就是听闻周柏名声,故意上门挑衅比试,还不比周柏“擅长”的诗词。
不说周柏学业早已纯熟,换做前世他也不会理会这等腌臜人物,当即让老把式拖着老秀才去郡府衙门,告他破坏郡试公平。
怀疑是不是背后有人,专门让他针对周柏。
老把式虽已久不动武,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当然不成问题。
于是一条街都能听到“有辱斯文”的哭喊,郡府前也引来很多人围观。
他最初随便找个理由告官,谁料老秀才以为周柏知道内情,居然在郡丞的质问下没扛住。
毕竟抗拒从严,交代从宽。
真是有人拾掇,据他交代,一个小厮找上门给了他二十两,事成再奉送三十两。
这一下老秀才是真把自己弄进了大牢,说不得郡教谕还要审核他的功名,违反朝廷法律,人品还极差。
有老秀才做榜样,客栈终于安静半天,无人打扰。
……
第二日,出发前往考场前,周柏还是决定将两根气运线香都点了。
哪怕他如今天降浮运,有丝丝缕缕的红运包裹着他,但这些外运的品级不高,都只是县运。
而通过打听,这次郡试,北安郡的郡望家族均有嫡庶后代下场。
他们可有不少黄堂之运护身,哪怕学业和他有差距,气运也足够碾压了。
周柏凭借散乱的浮运中个榜前十都不难,但案首估计就差点,为了保险,气运线香得用。
本命缺失的词条,可是一直在提醒,世界意志就快找到他这个外来者了。
接下来就一切如常,排队候考,默写,诗词,经义,策论四科一一继续。
给周柏的感受,无非就是郡试考场大点,监考更为严格,气运压制更为深重。
比起县试三科一天,郡试则是四科两天,晚上就在考棚睡觉。
县试是七品县令大印压运,郡试则是郡守的五品官印压运,考生想要写出文气溢出的异象难度就更大了。
周柏县试那种金红文章就不够格,当然,金文怎么样也够了。
诗词和策论,周柏两次都写出金色档次的文章,金色文气溢出纸面,引起郡府监考重点关注。
为了不让异象干扰到其它人,除开五品大印,郡守居然请出了天子朱批案牍,也就是当今皇帝回复给北安郡的官方文书。
那一张薄薄的案牍,置于大印旁边,就宛若千斤之重,将全场浮动的气运镇压地水波不惊。
包括周柏的金文,也未能掀起半分异象。
只是经此一役,周柏确实让几位郡府高官记住了,他们治下有一位进士之才。
每一届的三甲进士,无不是出类拔萃之人,他们在科举之路上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那就是最低红文,金文常有,贵不可言的青文也偶有一两篇。
两天考试很快过去,但成绩要等三天才能公布。
一是参考童生多,一郡七县,这可不止今年一届的童生参考,阅卷量就比县试大多了。
第二便是核发秀才功名需要走程序,每一位秀才都是朝廷承认的士人,需要州衙批准通过士籍,再报备给神京吏部。
为了朝廷的预备士人,这其实已经是动用了超凡手段,不然三天连赶路都不够。
第二十九章 拜访求贤
几天下来,周柏的热度稍稍降低,他毕竟没有当着大众露脸,是以也敢带着老把式悠然闲逛。
大街小巷中,各类人群都是谈论的郡试。
“红榜是何时出啊?明天吗?”
“我听郡府里做工的表舅说,其实现在排名都出来了,只是在等州衙录下秀才们的士籍。”
“啧啧,那可是士籍,以后都不需要纳田税服徭役了。”
“你们知道哪些府上的公子能中吗?我跟你们说……”
老把式走在路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时对路人们的高谈阔论有些不满。
“柏少爷,这郡试两日还都是讨论您诗词的,怎么转眼都去谈论这届秀才去了。”
周柏嘴里嚼着茯苓饼,口齿不清地答道:“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那几首诗词的热度能和国家大事比吗?再说了,一时的热度不算什么,我要的是长久的名望,这样才能养气。”
老把式愣了愣,有些听不懂,只觉得他这位柏少爷有些贪吃。
考完两天,居然就一直在郡城里逛,还都是往那些老街去,就因为零嘴和小食多。
他哪知道周柏前世忙于安身立命,就连停下来品味美食的时间都没,重活一世,周柏当然要补偿自己。
无论今后怎样,起码沿途风景和美食都要尝过、看过。
“走吧,吃饱喝足,干正事。”抹了抹嘴角的残渣,周柏大步流星直奔目的地而去。
一路左拐右拐,穿街过巷。
“柏少爷没来过郡城吧,哪这么熟门熟路?”老把式满心疑惑。
某处逼仄、阴暗的小巷中,潮湿的空气令人难以忍受,周柏撩起长袍跨过积水坑,来到一个破败的院落前。
这破败院落可和周柏家的那种破败不同,眼前的院落才叫底层人的住所。
墙根、墙头、甬道的石缝中间杂草蓬生,两侧木屋的屋顶光秃秃的,因为上面连一片碎瓦片都没,也不知是用来填补其它屋子,还是被大风吹落。
只有中间的正房,勉强保持了几分体面,锈蚀的门环被摩擦的光滑透亮,镂空的雕花木窗依旧贴着廉价的窗纸。
透过散发着霉气的门缝,看见院中有一个老妪,虽是满头花白,却没停歇,用力捶打着盆中的换洗衣物。
再里面,也有吱吱呀呀的混合声,原是一年轻妇人在敞开的堂屋中踏着机杼。
“咚咚~请问陈乐师在家吗?”周柏想了想还是敲了院门,向里面喊道。
随后便是一阵挪动声传来,周柏在门外耐心等待,片刻后才出现一个中年男子过来开门。
周柏余光轻轻朝里瞥了一眼,发现院中的老妪和洗着的衣物不见了,里面的堂屋也关上了正门。
男人穿着一身泛白长袍,底色已经难以看清,散乱的头发遮住宽阔的额头,气质不显。
他用一双泛着疲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周柏,问道:“您是哪位?”
初看第一眼,都会认为男人是标准的落魄中年,但周柏却看到了他直挺的背脊,还有眼眸深处的不甘、野望。
当然,关键还是望气之术,这才是他看人的底牌。
“小生叫周柏,这一届郡试的应考童生,此来是为了拜访您,陈忠邦先生。”周柏拱手揖礼,上门拜访别人的姿态很是端正。
短短一句话,让陈忠邦几番错愕,郡试考生出现在这种穷人巷,还是来拜访他?
但他也不会拒人于门外,点点头彻底打开院门道:“不管何事,先进来吧。”
陈终邦走在前面,周柏和老把式跟在后面,几个刹那,其人之气运就被周柏看透了。
周身都只是散乱无章的淡白气运,更远处是十分牢固的几条灰气锁链,捆住了他的外运。
甚至灰气锁链中,还偶有一丝灰气冲进外运中肆虐,虽然最后还会被消磨,但明显本就不多的淡白气运剩得更少了。
兴许是灰气锁链的原因,周柏的入门望气术并不能看清陈忠邦的本命,只隐约看见是普通的白命。
来错了?周柏心中稍稍有几分不解。
前世这位可是定州州督的顶级谋士,于内政上才能突出。
在定州数郡独立的情况下,襄助州督硬生生维持了州衙财政不崩,保留了大旭朝廷的一丝颜面,乃至最后凑出组建新军的钱粮。
可惜他现在只有四十四点本源,距离提升望气术到小成还差一些,不然他就可看得更透彻。
望气之间,三人已经走进了院中。
陈忠邦大步上前,停在堂屋前,伸手想开门,却犹豫了刹那。
周柏见此转身走向院落一角,那里有几个石凳,同时喊道:“陈先生,我等就不进屋了,免得叨扰家眷。”
陈忠邦愣了愣,想说什么,却又看到周柏脸上坦然的微笑,不由得点头道:“那我给你们倒茶,稍候。”
“少爷这是?”老把式这一路根本看不懂的周柏的行事,但眼下他还是忍不住问。
不是客人来了,请进屋内才符合礼仪吗?
周柏只是摇摇头,并不好多解释。
他是在给陈忠邦留几分尊严,刚才在外面看到的情况,显然陈家很是穷困。
如果进屋,是不是又要麻烦他家人收拾一顿,说不得看见家徒四壁,还让客人见笑。
本是身具大才之辈,结果受缚于户籍,接近不惑之年,家中还是一贫如洗。
没错,陈忠邦是一个乐师,他家就是朝廷划定的乐户,属于曾经的贱籍之一。
虽然如今的科举不歧视贱籍,但陈家是祖上犯过律法的罪犯,因此不脱户籍不得下场科举。
有才之辈俱有傲气,陈忠邦何等骄傲的一个人,他厌恶维持生计的乐师身份,所以他在家里从来不弹奏乐器。
刚才周柏过来,院中什么声音都有,就是没有丝竹之声。
过了好一会儿,陈忠邦方才从屋内回转,手上端了两杯热茶。
“近来家中窘乏,也没什么好茶,两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是我突然来此显得冒昧了。”周柏笑笑接过茶杯,果然是市面上最劣的粗末,连浮在水面的完整茶叶都难看到两片。
然而周柏并无任何嫌弃之色,如平常喝茶一般细细品茗。
老把式则接过热茶就是一大口,大呼解渴,哪有在意茶的品质。
“周生此来何意,不妨直言。”陈忠邦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还是径直问道。
如此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求先生大才,求您胸中谋划为我所用!”
第三十章 卜元子,龙气
陈忠邦愕然不已,双方谁也没再说话,直到他看清周柏诚恳的神色,方才明白,对面这个少年是认真的。
当周柏杯中的热茶快喝完,陈忠邦终于开口问道:“周公子目前没功名吧?或者你继承了祖辈的爵位?”
他连“周生”这个称呼都没用,因为只有秀才才算进学,之前不过是客气,现在却是想让其认清现实。
“没有功名,没有爵位。”周柏缓缓摇头回答道。
陈忠邦倒也没有嘲讽,而是晒然一笑道:“那以何为凭?公子啊,招家臣可没这么简单。”
言下之意很简单,你现在有何资本招收家臣呢?
哪怕是他这般的“破落户”怕是也不行吧。
“明天就有了,祥兴四十六年北安郡郡试案首够不够,如果还不够,那定州秋闱解元又够不够?!”周柏盯着陈忠邦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时的周柏面色自若,神情淡然,但细细观察却又发现他眉宇间无比自信的神采。
“这,你……”
少年的锐气一时居然慑住了陈忠邦,他一时分不出周柏是说笑的狂徒,还是事情的发展本就如其所说。
“这是十两银子,您自可用于补贴家用,先生蹉跎近四十年,或许该冒一次险了,不为自己也要想想家人。”周柏拿出一锭官银,放在石凳上,又若有若无的将视线投向那几间破屋。
陈忠邦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远方暗沉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明天再来,先生自可知道我的诚意。”
周柏带着老把式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他知道自己这般举动,谁也难以信任。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陈忠邦说话了:“周公子从何知道我的才能,你这么信我?”
周柏朝后摆摆手,没给他答复。
当周柏的人影快消失在拐角处时,陈忠邦略显急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可知我乃乐户!”
周柏这才顿了顿,拉长声音回应道:“这些都不重要。”
袅袅回音在逼仄小巷跌宕,陈忠邦一时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周柏又陆续去了几个地方,都是前世鼎鼎有名的能人,但没一个顺利招揽的。
甚至没一个像陈忠邦这样“温和”,都满不在意,多有讥讽。
因为他们的条件比陈忠邦好许多,新晋举人都不一定能招募他们。
可周柏并不气馁,因为陈忠邦一个,抵他们所有人。
当然,北安郡城中,还有一位“名臣”叫蔺仁,他也是可以招揽的,并且才能不弱。
不过周柏认为蔺仁不是个好臣子,人品有污点。
在前世,孙玉成应劫起兵,发掘蔺仁于市井之间,信任简拔。
一年之内就成了孙玉成的首席谋士,地位尊崇待遇优厚,可以说孙玉成既是他的伯乐,又是他的明主。
如此厚待,你不说效死,也该尽心竭力和主君站到最后吧。
然而当孙玉成与其他诸侯争锋,遭遇大败,丧师失地的时刻,蔺仁这位首席谋士却是勾连叛乱,导致孙玉成兵败身死。
如果未来的劫难只是王朝末世争霸天下,那周柏还有信心驾驭住蔺仁,让他根本没机会叛变。
可记忆中的那场大劫,并不只是简单的改朝换代,而是波及整个世界的大变。
汹涌的浪潮一波接一波,任凭他再有先见和能力,也难免遇到风大浪急之时。
周柏需要的是一条船上的船员都团结一心,团结在他这个船长身边,都有抗击风浪失败的勇气和忠诚。
蔺仁,这等大才周柏不需要,收了就等于在身边按个定时炸弹。
不过周柏不要,自然有人求贤若渴。
……
城东孙家大宅,高墙红瓦,连绵的院落几乎占据了一整条街道,老牌郡望的底蕴可见一般。
孙玉成的住所就在连绵院落的核心区域,仅次于家主和他大哥等人。
作为继承人备选,他在孙家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甚至可以调动孙家的资源去做私事。
秀才功名稳拿,几个月后就是秋闱,眼看就要到他参与家中事务的关口了,孙玉成把组建班底也就提上了日程。
郡试前的亭山诗会,他得到了山神赐予的一味灵药,对照家族珍藏的灵药记载来看,居然是十分珍惜的蜕凡丹主材。
上供给天子,肯定会得到嘉奖,无论是帮助家族支持的大臣更进一步,还是他自己求取一个五等爵以下的尉官爵都是可以。
又或是他想培养忠于他的道士,拿去和宗门交易,也能换得蜕凡丹、入道宝药等灵物。
孙玉成没忘记获得灵药的根由在哪,那个提点他亭山机缘的老道士。
于是他派出大量手下去城内各个角落搜索,老道士可能是知道孙玉成找他,没等孙家仆从找到,自己就主动上门拜谒。
两人开门见山,孙玉成想招揽其为私人供奉,老道士则是提出相应的酬金。
他的目标就是孙玉成刚刚得到的灵药,蜕凡丹主材,无数凝法修士趋之若鹜的蜕凡丹便是由此炼成。
这一味灵药,起码也能招揽四五位凝法修士为其所用,更别说朝廷下旨封爵的诱惑。
然而孙玉成也不愧是以庶夺嫡,能起兵开府的豪杰之辈,听到老道士的这个条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在他看来,没有老道,灵药机缘本就没他的份,眼下不过是无本买卖。
老道士叫卜元子,现在是一介散修,但他是有传承的,他仍记得幼时还有师傅教导,传道受业。
后来师傅寿元耗尽而死,只留下了阴阳卜算的传承和一则隐秘,他们这一脉的祖师,曾探寻过北境龙气。
虽然最终没有确定龙脉,却捕捉到了几道龙气潜藏,其中一道寻到了踪迹,应在北安郡孙家。
卜元子年轻时从没想过扶龙之类的事,在他看来,那是自寻死路。
可随着他跌跌撞撞度过修道岁月,发现散修好像真的没有出路,修道长生只是水中泡影。
于是他转头钻研卜算之道,到如今他已然可称一句精通。
寿元将要耗尽的他决心下场,扶不扶龙全看天意。
是以算出亭山机缘,又告知孙玉成,只待这位“潜龙”的决定。
给他蜕凡之望,他便扶,不给,他寻个徒弟了此残生。
那龙气到底有多少,这些年,卜元子可一直没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