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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葱山跳荡     边唐txt下载     边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扫荡

    杜环点了点头,长安城他是一刻也不愿呆了。

    杨家那个丫头已经名义上成了这个府邸的主人,所以杜环也只能是进去向那丫头辞行,顺便把澄心堂纸的生意拜托给了她。按照之前的计划,他负责有在长安为澄心堂纸打开市场的任务,现在这个任务他也只能是放弃了。

    跟他来的护卫连同商队一并带走,高芊芊为在长安开设纸行准备的五千缗钱则是上缴给了杨家那丫头。五千缗钱对于这个丫头应该是个极大的数字,这从小丫头看到这些上好的武德年间铸造开元通宝的神色上可以明显看得出来。

    交割完毕之后,杜环便直接带着商队离开,一百多头骆驼浩浩荡荡的出了延康坊,径直往安远门的方向而去。

    “县子,既有这么多骆驼,何不自长安带一些货物一同上路?”李岫问道。

    “不用了。”杜环勉强笑笑。他只想着快些离开长安,向马璘禀报这些事情,哪里还有心情想着赚钱。

    谁料李岫根本就不准备和他商量,直接下令把驼队赶到了长安市上,乱七八糟的买了一大堆东西,说是要带去安西贩卖。他是晋国公的儿子,杜环哪能不依,只好由着他了。

    原本他来长安找工匠,是想要充实到马家作坊里去,由马家作坊发给年例,算是马家私人雇佣的。而现在李岫带着圣旨前往,却是只能加入安西军中,这些工匠虽多,却和马家作坊没有任何关系。这无疑也是一个麻烦,不过这个麻烦只能是等到安西之后由自家将军出面解决。

    商队的伙计们赶着骆驼,几十位护卫骑马护卫,马车里坐着的是将作监的工匠和李岫的家眷。从安西带来的人全都要返回,唯独把马璘的几十个侍妾还有粟特小圣女们留在了长安。

    骆驼背上携带的货物价值上千缗钱,全部都是李岫自掏腰包购置的,不用说到了安西贩卖之后,收益也是属于这位相府少爷的。

    出了安远门,回头望了一眼长安城高大的城墙,一时间杜环也是心乱如麻。

    ……

    从长安到安西,路上便要走上两月时间。杜环还在返回长安的丝路之上,遥远的安西,于阗南山附近,皮山镇守军的营地里悄然走出一队骑兵。

    于阗南山直至疏勒北的葱山山麓是五俟斤部落传统的游牧之地,再往南的山中便是羌人居住的地盘。这些羌人生活在高山地带,时常到于阗各各地劫掠,是于阗国最为头疼的敌人。

    蕃者羌也,吐蕃帝国未曾建立之时,便是高原上的一群羌人部落,与这些于阗南山附近的羌人乃是同一种族,都是信仰原始苯教的羌人。正因为如此,吐蕃在和大唐争夺安西之地时,西线每次皆是从于阗南山一带发起攻击,这种攻击也每每得到这一带羌人的响应。

    这几十年来大唐与吐蕃攻守之势已变,特别是天宝年间王忠嗣哥舒翰先后持节陇右,在河源一带连战连捷,不断把战线向神龙旧界推进,压制得吐蕃无法喘息,由于无法从大唐这里占得便宜,吐蕃内部也对于赞普极为怨愤,内部叛乱纷争不断。在这种情况之下,吐蕃人根本无法再西线和大唐一争短长,大唐这才接连征服大小勃律,在西线牢牢地占据了主动。

    草原上的吐蕃人不再下来,于阗南山附近的羌族便没有了靠山,不过这些高山上的人最是彪悍,生存的压力让他们不断下山劫掠。

    安西四镇之中,于阗镇是最靠近吐蕃的一个,于阗国最经常遭受吐蕃和附近羌人的祸害。也正因为如此,于阗国王族尉迟氏最为痛恨吐蕃和羌族,对于大唐最为忠心。于阗国中亦有可战之兵万余,每每与大唐于阗镇守使的兵马一起对付高山上下来的羌人。

    这一小队骑兵只有百余人,却足足携带了三百多匹战马,正是最近大唐斥候的标准配备。战马行走起来声响不大,显然马蹄上都是裹了棉毡的。

    杨预眯眼看着远处的的雪山,马刺轻轻在战马腹部一点,战马微微吃痛,旋即快速的奔驰起来。后面的袍泽连忙跟上,一百人轻骑快马直奔远处的雪山山麓。

    两个时辰过后,一个山谷出现在视野之中。山谷之内响着羌人女子响亮的歌声,有炊烟升起,间或能听到马匹的长嘶。

    谷口处有数骑迎了过来,正是提前来山谷中侦查的弟兄。

    “校尉,里面有三十余户,男丁五六十,还有二百余于阗奴隶。”

    杨预点了点头,在马上慢慢地把明光铠穿戴起来,其余士兵也都是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百人策马转过山口,即刻便向着山谷深处发起了冲击。山谷并不大,只有数里长,由于隐藏在雪山之下,平时很难发现。

    唱歌的羌族少女欢笑着抽打着她的于阗奴隶,忽然听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转头看时,已经有一根生仳箭飞了过来,径直洞穿了她的咽喉。被铁链绑缚的于阗少年怔了怔,杨预扔了一把横刀过来,在马上大声喝道:“于阗国王让我来救尔等!想活命的话就把刀子拿好!”

    他说的是于阗本地话,那少年立马就懂了。少年脸上现出狂喜之色,用力的握紧了刀柄,杨预等人却根本没有停留,冲锋的同时箭如飞蝗,把正在放牧马羊的一群羌族少年男女悉数射死。

    山谷深处,羌人们也是发现了来袭的唐军骑兵,一个个羌人汉子怒吼着跳上战马,乱纷纷的向着唐军冲了过来。杨预一声令下,骑士们一个个把角弓挂在背上,各自从鞍边端起一把硬弩。

    “放!”

    眼见羌人冲到了硬弩射程之内,杨预一声令下,旋即弩箭爆射而出,飞向了身无战甲的羌人。顿时有二十余人连同战马都被射翻在地,未死的人大声的嚎叫着。

    其余的羌人怒吼着弯弓搭箭,羽箭飞射而出,却还未射到唐军战马之前便软绵无力的落在地上。

    射出弩箭的五十名骑士快速旋转弩臂上的钢制绞盘,轻而易举的完成了上弦。这虽然还是比射箭要慢,却极为节省力量,硬弩的射程也是远超角弓的射程。杨预又喝了一声:“放!”另外五十名骑士射出弩箭,又有十几位羌人战士被射落马下。

    剩余的羌人还在马上的只有几个,剩余的全都是妇孺。到了这时,这次突袭已经局面已定,杨预喝了一声:“自由射击!”骑士们把弩箭乱纷纷的射出,把剩余还在马上的羌人战士射成刺猬,便是向着那些营帐冲去。

    硬弩被再次挂到了马鞍边上,百余骑齐头并进,竟然是有着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有羌人害怕的跪在了地上,战马从身边冲过,直接把羌人踏成了肉泥。

    “我乃于阗国王派来救你们的!拿起刀子来,杀死这些羌贼!”杨预在马上大叫着,陌刀斜着伸出从一座帐篷边上一掠而过,帐篷内响起几声惨叫,陌刀上已经是染满了鲜血。

    羌人老弱妇孺惊慌失措的到处乱窜,却被唐军骑士追上一一斩杀。小小的山谷之内,一具具尸体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身下的草坪。

    为羌人放牧劳作的于阗奴隶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反应过来的发出大声的欢呼,带着铁链踉踉跄跄的奔跑着,捡起羌人的武器便杀向了羌人的老弱妇孺。

    百余名精锐骑兵,事先又经过细致的侦查,这样的战斗实在是没有任何悬念。等到山谷之内平静下来,已经没有了一个活着的羌人,杨预的手下却是毫发无伤。

    把于阗奴隶的锁链一一解开,命令他们去拾取那些珍贵的弩箭,弩箭基本回收完毕之后,杨预带着骑兵走在前面,于阗人兴高采烈的骑着羌人的战马跟在后面,驱赶着原本属于羌人的马羊出了山谷,向着皮山镇的方向而去。

    “校尉,这次又是上获!”一位队正靠近了杨预,压低声音兴奋地道。

    杨预笑着点头:“再策勋三转,你就成骑都尉了。这么下去,哪天你小子不要成上柱国啊。”

    那队正嘿嘿一笑:“上柱国什么的有什么用,反正又没那么多勋田分给咱们。还是将军大人的赏赐来得实在,十足十的武德年间开元通宝,我爷娘最喜欢了。”

    杨预虚挥了一下马鞭,却发现根本没有鞭子,作为安西新军的一员,他早已是用马刺来驱使战马。

    “你说什么傻话,哪有不要勋田的。上柱国可是有三十顷勋田,也就是三千亩啊。将军身边有消息传出来了,安西没有那么多田地,可是河中有啊。将来等咱们占据了河中,所有人的勋田全部要兑现!赶紧挣军功吧,铜钱再多总有花光的时候,还是把田地留给子孙最实在!”

    “校尉,真的要进兵河中么?”

    杨预点了点头,笑道:“那些跟着将军从河中杀回来的,想要再去一趟都要想疯了。听消息说不出三年,咱们就要在河中建立军镇,到时候就要兑现勋田了。那里的土地肥得能攥出油来,种子种下去就不用管,等着收就成!”

    听了这话,身边的骑士都是一个个眼中放光。作为唐人来说,吸引力最大的永远是土地,能够耕种的土地。

    “既是要进军河中,咱们为何来扫荡这些羌人?羌人和吐蕃人是同族,跟河中土著似乎没什么关系啊。”有骑士挠了挠头问道。

    “这我也不明白,不过这是将军大人的命令,我们照做就是。这么简单就能赚取军功,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好好干,争取等到河中分田地的时候,咱们爷们儿全都是上柱国,每人分它三十顷良田!”杨预虚挥了一下手,大声道。

第九十一章 设伏

    上柱国勋田是三十顷,已经改过来了,怪我读书不细,兄弟们见谅。

    感谢夜雨黯沉、天山白石头、0西楼子0三位书友的打赏,谢谢谢谢

    ……

    唐军带着于阗奴隶从山谷中消失了,山谷之内的血腥之气开始慢慢消散。一处倒了大半的毡房里,一个羌族少年拳头塞在嘴里,双眼血红的看着外面。

    那里有他所有的亲人,有他最喜欢的小马,有他认识的所有同族。早上起来他们都是活生生的,如今却都已经躺在草地之上,成为了一具具尸体。

    那些该死的唐人杀死了他所有的同族,还带走了所有的牲畜,他最喜欢的那个柔软的于阗小女奴,竟然也被唐人给带走了。

    达昂只有十四岁,那个小女奴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自从父亲把她送给他做礼物之后,他便喜欢上了那种美妙的滋味。每天他都要把小女奴带到山谷边缘,骑在她柔软的身躯之上,看着她带着锁链徒劳的挣扎哭泣。每当这个时候,少年达昂便有一种征服一切的感觉。

    而如今,他最喜欢的玩物却被该死的唐人给带走了。

    达昂知道他是族中最后一个活人,他红着眼睛藏在毡房里没有动弹。那个唐人的那一刀杀死了他的父亲和爷爷,也把毡房弄塌了一半,他却刚好幸免于难。

    羌人是天生的战士,虽然是个少年,达昂却也不畏惧战斗。若非是爷爷濒死时阻拦了他,他早就冲出去和唐人拼命了。

    “翻过神山,去找那边的同族,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这是爷爷临终的遗言,也是因为这句话,他才藏在了这里,看着同族被那些唐人一个个杀死。

    神山那边,便是羌人的国度。少年达昂虽然没有去过那边,可也知道那里有着最尊贵的大人和最伟大的赞普。他们每次来到这里,都能给族里带来好运。

    潜藏在山谷里看着族人的鲜血渐渐凝固,达昂的目光越来越冷,像一头凶狠的小狼。山谷里慢慢的暗了下来,达昂这才走出毡房,在废墟里搜索到一把长刀,又把各家的糍粑都收集起来,装在袋子里背在身上。

    达昂离开山谷时,还能勉强看到唐人骑兵留下的蹄印。狠狠地啐了一口,达昂绕了一个圈子,循着记忆快速的离开谷口,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要翻过神山,便是同族的地盘。只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那边的大人和最伟大的赞普,赞普便一定能为族人们报仇。那些唐人将会被杀死,而那个柔软爱哭的小女奴也一定能夺回来。

    前往神山的道路达昂听爷爷说过很多次,爷爷也曾带他去过那条冰河的入口。虽然是在暗夜里跌跌撞撞的前行,达昂却没有摸错道路。

    一次次的越过冰冷的河流,道路也越来越险峻,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视野中的绿色越来越少。

    地上有着驼马留下的痕迹,表明他没有走错。翻越神山的道路就只有一条,只要找对了道路的入口,顺着驼马的脚印一直走就行了。

    糍粑越来越少,翻过一座山,后面就有一座更高的山。以前这条道路上可是有商队的,而现在那些商队似乎都完全消失了。

    羌人少年完全感不到疲累,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他走下去。十几日之后,翻过了一座山岭,站在雪溪之畔,看着远处那一座冰达坂,羌人少年大声的嚎叫一声。

    终于是到了!

    翻过这座达坂,便能找到星星一样多的同族。伟大的赞普一定会派出兵马,为他的部落报仇雪恨。

    看了一眼包袱里的糍粑,达昂决定省着点儿吃。爷爷说过过了这座冰达坂,还要经过一片没有人烟的区域,然后才能找到高原上的同族。

    正在想着,达昂忽然感觉胸口一凉,浑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手上的长刀再也拿不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一截锋利的刀刃透过他的胸口穿了过来,刀刃上正在滴着鲜血。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几个高大的不像话的身影,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达昂无比绝望,这个时候他又想起那个爱哭的小女奴。她的身体真软啊。

    “你们……是谁?”

    达昂艰难地问道,忽然又用力闭上了嘴。

    束发右衽,自然是唐人了。

    刀刃忽然就从胸前消失了,达昂只看到大地在他的视野中快速变大。下一刻他的意识便坠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

    马璘裹着厚厚的皮袍,站在雪溪之畔,把陌刀在雪溪里清洗干净。马勇马强兄弟指挥着几位健壮如山的安西健儿正把那个少年羌人的尸体拖到远离道路的地方,扔进事先挖好的大坑里。

    这个地方,是昆仑山脉一个重要的山口,在千年之后被称为桑株达坂。

    这个地方截杀想要翻山去羌塘的羌人,实在是太容易了。自从安西新军移防皮山镇,开始猎杀南山羌人部落后,不断有漏网的羌人来到这里,想翻越桑株达坂前往阿克赛钦。到达这里设伏大半个月了,死在陌刀之下的羌人战士不知道有多少。相比在龟兹城中安坐,他如今更喜欢这般一刀一枪的和敌人当面厮杀。

    “万岁通天二年,天后命郭元振至野狐河会吐蕃大论钦陵,钦陵请天后拔四镇,曰‘十姓中,五咄陆诸部落僻近安西,是与吐蕃颇为辽远;俟斤诸部密近蕃境,其所限者,唯界一碛,骑士腾突,旬月即可以蹂践蕃庭,为吐蕃巨蠹者,唯斯一隅。’,可知此道实乃吐蕃西北命门。将军亲自领兵来此,阻断道路,吐蕃不知四镇情势,等到他们发觉,山北羌人已然被将军杀光了。”

    说话的乃是大诗人岑参,他浑身裹了几层皮袍依旧觉得寒冷,雪溪散发的寒气让他不停地哆嗦。

    马璘原本以为这位书生在桑株达坂下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现在看来为了功名这书生也能迸发出极大的能量,在这海拔接近五千米的地方呆了大半个月还没出问题。

    杜环去长安还没回来,段君子留守马家田庄看着作坊生产军械无法离开,他手下也的确没什么可用的文人了。原本是不准备让岑大诗人来这个地方的,他可不想让这位文采飞扬的家伙死在这里,可岑参却几次请命要参与此次行军,马璘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应允。

    吐蕃与安西四镇之间,隔着巍峨高耸的昆仑山脉,纵然是在千年之后,从高原上入疆的道路也极为艰难。是以吐蕃虽与安西有着漫长的边界,却并不能轻易踏足四镇之地。

    吐蕃想要入安西,要么从东边经由吐谷浑谷地再折向西北固城方向,要么就是穿过昆仑山和喀喇昆仑山之间的一片荒漠,再翻越桑株达坂到达于阗附近。其他的地方,都是有着昆仑山脉阻隔,无法通行。

    当然还有一条迂回的路线,就是经由大小勃律进入葱岭南麓,再从葱岭守捉处出葱岭到达疏勒附近。不过小勃律如今已在大唐手中,这一条路线已经被唐军阻断了。

    东边哥舒翰连战连捷,不断向着神龙旧界推进,已经彻底阻断了吐蕃从东线入安西的可能。所以如今连结吐蕃和安西的道路便只剩下一条,就是经由后世所谓的阿克赛钦地区然后翻越桑株达坂到达于阗。

    身后的这一个冰达坂,千年之后大名鼎鼎的桑株达坂,正是这唯一一条道路的咽喉所在。

    “岑夫子,你掉的什么文,我们兄弟可听不懂,就不能说人话么?”马勇笑道。他们兄弟是马璘的亲兵首领,向来不离马璘左右,跟这个马璘的幕僚早已极为熟稔,是以说话也没丝毫顾忌。

    “你们这两个杀才不学无术,能听懂才是怪事。我是来辅佐将军的,只要将军能听懂就是了。”

    马璘见岑参目光殷切的看过来,知道他想得到自己这个主将的夸赞,便笑着点头道:“夫子果然博学,说的这一段往事其实我也曾听说过。天后万岁通天元年,王孝杰与吐蕃大论钦陵战于素罗汗山,孝杰大败,钦陵进而兵薄凉州,杀凉州都督许钦明,凉州危殆。万岁通天二年天后命郭元振于野狐河会钦陵,乃是缓兵之计,钦陵为吐蕃权臣,却被郭元振言语所惑,在野狐河耗费了太长时间,结果吐蕃赞普趁机杀死了他的党羽,血洗四境,钦陵欲要返回吐蕃已无容身之地,只好降了我大唐。”

    “钦陵此事虽做得蠢了些,可所说的话却也是实话。突厥极盛之时,常有兵马从此道入吐蕃,我安西四镇重开后,崔智辩掠夺吐蕃,走的也是这一道路。吐蕃强盛时,这条路便是吐蕃入安西的要道,吐蕃衰弱时,便忧虑强敌自此路攻击吐蕃。这条路对于吐蕃而言,实乃命门所系。南山附近羌人想要去高原报信,亦是要经由此路。我们如今在此设伏,正是要先把这些南山羌人杀个干干净净,然后再做缓图。”

    岑参点头,笑道:“将军果然文武双全,如此渊博可称儒将。南山羌人足有数万,全部杀光的确是解了于阗王的心头之患。这般大肆杀人,怕是要引起朝臣们的议论。然看将军的样子,似乎对于此事根本不畏惧啊。”

    马璘挥了挥陌刀,呵呵一笑道:“只要能对安西汉民有利,某家便做一次武安君又有何妨?至于长安那些人的议论,我又不准备将来入朝拜相,谁去管他!”

    岑参大笑道:“果然!在下已有诗兴,待会儿定会将军献上一首以襄助此事。只是将军适才说道再做缓图,莫非杀光南山羌人之后还有行动不成?”

第九十二章 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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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璘点了点头,眯眼看着下方的道路,并无别的羌人靠近,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人来了。

    这次带到这里设伏的安西健儿是精锐中的精锐,足足有一百余人,在这样的地形之下,一百余人扼守这条道路足够了。

    命马勇马强兄弟二人带着十几个健儿继续蹲守,马璘和岑参则是回到了毡帐之中。

    桌上放着一个沙盘,是马璘根据自己的记忆临时制造出来的,上面的山川河谷皆是惟妙惟肖。马璘指了指沙盘上羌塘无人区的东侧笑道:“夫子可知这是何地?”

    “此乃河源,本是吐谷浑故地,亦是吐蕃自东道入安西必由之路,如今哥舒大将军正在此地和吐蕃反复争夺。”岑参参研这个沙盘已经很久了,自然是一看即知。

    马璘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河源。明年哥舒将军将要在此地有大动作,我这次来剪除南山羌人,正是为了此事做准备。”

    岑参听了,脸上现出兴奋之色。对于他这样渴望建功立业的文人来说,听到这种事是最为高兴的。

    “将军,哥舒将军前些日子派人来安西,莫非便是为了此事?”

    马璘点头道:“嗯!哥舒将军送来厚礼,说是感谢我厚待他的族人。不过我给他的回礼,可比他送给我的贵重十倍不止。听说他明年要在河源有所动作,我送给他的钢制硬弩绞盘装了好几马车!夫子,你可知我为何要那样做?”

    岑参笑道:“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哥舒翰虽然悍勇,却终是胡将,不肯顾惜部下性命。石堡城一战虽胜,城下却死了上万汉家儿郎,真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赠他硬弩绞盘,乃是为了汉家儿郎的性命着想,希望他再次出征时少死几个汉家健儿。”

    马璘点头,叹道:“数百吐蕃军士扼守石堡城,夺取此城却伤了数万大唐儿郎性命!然石堡城一战惨烈如斯,却终究是值得的。占据此城,便可步步紧逼河源,早日恢复神龙旧界。当初王忠嗣将军也知此城重要,却终究是无法下定决心。莫说王将军,便是我在陇右,怕是亦是如此,能取石堡城者,唯哥舒翰也!”

    “慈不掌兵,在这点上王忠嗣大人不如哥舒翰,我亦是不如他。哥舒将军明年出兵,获胜是一定的,只是以他的性子,免不了又是死伤惨重。我送他硬弩绞盘,也只是能略略减轻一些汉家儿郎的损伤。最根本的法子,还是要在西线牵制吐蕃人的兵力。若能我们能把吐蕃三成兵力吸引到这边,哥舒将军那里战死的健儿就能少一半。”

    “将军的意思,是要兵发羌塘?”

    马璘点头,笑道:“安西有封大夫坐镇,自然是后顾无忧。东边哥舒将军大兵压境,吸引了吐蕃国中大半兵力,这种时候就算不是为了帮助哥舒将军,我们也应在此地有所作为,好好捞取一把军功。最近天山南北没有什么突厥部落反叛,除了这次来南山扫荡羌人,健儿们可一直闲着,到时候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岑参点了点头,又道:“将军想的是不错,不过安西毕竟兵少,无法直面吐蕃举国之兵。我们兵发羌塘,若是哥舒将军得胜还好,万一哥舒将军在河源有所闪失,我们被吐蕃人缠住,可就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啊。”

    马璘笑了笑道:“哥舒将军一定不会败的。”

    “将军何以如此笃定?”

    “感觉。”

    岑参苦笑一声,似乎对于马璘这个回答极为不满。

    马璘笑了笑,心道对哥舒将军此战的信心,可是比自己这次出兵羌塘的信心还要大。

    明年就是天宝十二年了,在原来的历史上正是哥舒翰在河源大获全胜的时候。虽然这个时代多了一个他,改变的只是安西,陇右那边却没有任何改变,明年哥舒翰肯定能取得胜利。

    石堡城在手,莫说是哥舒翰,便是换一个人持节陇右,只要不是尸位素餐之辈,靠着大唐之军力,想败也不容易。

    这些话,他只能是闷在心里,无法告诉别人。

    “夫子,你还欠我一首诗,好好想吧!”马璘笑着走出营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体质强悍,到哪里都是一样。之前冬季翻越葱山毫不费力,如今来到这接近海拔五千米的地方,站在这桑株达坂之下,依旧是极为轻松。

    安西新军进驻皮山镇,分兵蚕食南山的羌人部落,除了清除吐蕃在昆仑山北麓的同族之外,还有一个意思,便是让战士们逐渐适应高原上的作战。

    这些健儿们都是特别选拔出来的,是四镇汉兵精锐中的精锐,一个个强健的不像话。马璘原本还担心他们无法适应高原上的气疫,如今看来适应的能力还是不错。

    等到健儿们完全适应了高原上的气候,就等着在哥舒翰进军河源之时,翻越桑株达坂进军高原了。那里是吐蕃人的主场,吐蕃人在高原上胜兵何止十万,那个时候,对于安西新军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

    在训练安西新军的同时,暗地里选拔出来的斥候小队也在进行着艰苦的训练。现在他们已经翻越了冰达坂,到了昆仑山的另一侧。为了训练这些人,马璘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对于他们能够做到哪一步,马璘的心中也没有底。

    ……

    原本安静的于阗南山,现在变得更加的安静了。一个个山谷被新军健儿彻底扫荡,所有的羌人都被杀死。

    羌人悍勇,掠夺于阗土著做奴隶放牧养马,于阗王明知此事却无可奈何。而如今每天都有上千人的于阗奴隶被从南山山谷里救出,返回到了他们的家园。

    掠夺而来的牲畜,既然羌人已经死了,不用说是归新军健儿们所有。羊马牦牛大部分都被发卖给本地的于阗人,最好的牦牛和战马则是被集中在了皮山镇内,作为军需之物,以在明年穿过古道进军羌塘时使用。

    封常清坐镇龟兹,源源不断的把各种物资往皮山镇运送。他在安西最大的功绩,便是高仙芝出兵时作为留后,保证大军军需,现在依旧是这个角色,只是主将不再是高仙芝大将军,而换成了左屯卫大将军、扶风郡侯、四镇都知兵马使马璘了。

    马璘将在王正见之后主边安西,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实际上每个人都明白若非王正见来安西时间短暂,调动不合规矩,否则现在马璘就该是安西的主将了。安西节度使的职位级别还不如马璘的虚衔左屯卫大将军,作为上司的王正见也并没有封侯,身份已经是无法和马璘相比。

    新军在南山山麓反复扫荡,清理每一个能够遇到的羌人。到了后期,于阗王室尉迟家族也终于是出动军马,配合着安西新军行动。原本是侦察之后派出精锐进行偷袭,现在这个阶段已经不需要了。几个最大的南山羌人部落被安西新军强攻之后已经土崩瓦解,残余成了丧家之犬,再遇到于阗王室的兵马时也没有了以往的嚣张,这让于阗士兵觉得极为快意。

    南山羌人被攻击后第一反应就是去高原上报信,所以马璘带着的一百余健儿在桑株达坂之下每日都有斩获。其实去吐蕃报信还有一条道路,那就是向北经由葱岭守捉入葱岭,再折向南经小勃律最后入吐蕃,这一条道路更宽敞,也更不容易被堵截,可是毕竟路途太远。走过这条道路的羌人本就极少,即便是有这样的羌人,也不会想到走着一条远路。

    马璘设伏的地点极为隐蔽,前往报信的羌人一个也未曾逃脱过,战斗的痕迹每次都清理的极为干净,是以在桑株达坂设伏一个多月,消息根本就没有走漏出去。事实上现在即便是皮山镇的安西新军健儿们,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些日子自家将军去了哪里。

    已经是天宝十一年的九月了,再过两个月多一点儿,大唐权相李林甫就要撒手人寰,上位的将是杨国忠。马璘站在雪溪边上,心想杜环应该快要回到安西了吧。

    安西和长安之间最大的麻烦就是距离,马璘现在也很想知道杜环有没有成功激怒杨家,杨家有没有悔婚。杨家悔婚自然是最好的情况,如果没有悔婚,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康青青得手了没有。

    李林甫以法家之道当政数十年,大唐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繁荣,武功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等到杨国忠上位,由于他毕竟资历太浅,各种问题立马就会浮出水面。

    马璘明知这一切,却无法改变什么。长安那个烂泥潭,他根本不想去触碰。最好的状况,是能给他足够的时间主边安西,来完成夺取河中之地的梦想。

    然而长安的政局还是不可不考虑,毕竟一道圣旨过来,就能让他一切的努力都化为泡影。安西军是大唐的,而不是他马璘的,纵然是安西新军,也是如此。安禄山在河北数十年,可以号令河北军为其卖命,这一点他还根本做不到。

第九十三章 老将之死

    马勇藏在一块石头之后,眯眼看着下面的山路。几个人影渐渐的看得真切,个个束发右衽,与羌人完全不同。

    “是自家兄弟。”

    马勇挥了挥手,身边的士卒们把手上的硬弩又收了起来。

    来人越来越近,可以看清为首的青年二十左右,身高臂长,正是自家将军极为倚重的亲信田名远。马勇站起身来向着下边喊道:“名远,你不在皮山镇杀羌人,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极为响亮,震落了雪溪边一块石头,石头落入溪中溅起水花,把田名远也是吓了一跳。

    “终于是到了!”田名远看到马勇,长出了一口气,大声喊道,“将军大人在哪,我奉封大夫之令到此,有要事见将军。”

    “出什么事了?”马璘出现在马勇的身边,把马勇吓了一大跳。将军大人最近喜欢用游侠儿的手段,总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刚才还在营帐里,怎么忽然就出现在这里。

    “将军,封大夫从安西传来消息,说都护大人十日内已经昏了三次,怕是要不成了,让你快些返回安西去。”田名远大声道。

    马璘听了,心中猛然一紧。

    史书上只说王正见天宝十一年卒于安西任上,具体时间语焉不详,不过却记载了封常清接任安西都护的时间是天宝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算上报丧奏章到长安和从长安到安西传旨的时间,王正见的病逝似乎正是这个时候。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啊!”马璘心中叹道。

    这次离开安西到于阗,临走之时王正见的气色看上去很不错,比他刚从北庭到安西时要好很多。马璘原本还以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王正见的命运,老将军不会这么快就病逝,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田名远顺着山道走了上来,低声道:“封大夫说,都护大人想要见将军一面,一直忍着不肯离去,不管将军手头有什么事,都一定要马上返回安西一趟。”

    马璘点了点头,低沉道:“我知道了。名远,你比马勇马强都要老成,暂时代我驻扎此地。这个地方绝不能出问题,我现在就回去。”

    “是,将军!”田名远大声应道。

    回到营帐里叫了岑参,这个文人在这里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易,不能真的在这里出什么意外。在这里就是截杀想要翻山的羌人,只需要能拿刀子的杀才们,岑参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说都护王正见已不久于人世,岑参也不由得叹息一声道:“千里突袭,火焚碎叶,何其壮哉!一代名将,不能战死沙场,却要死于床箦之上,实为一大憾事。”

    马璘点头,没工夫跟他多说,叫过来几个亲兵随行,直接令一名亲兵蹲下,要岑参让这位亲兵背上。

    从桑株达坂到于阗的道路极为难行,能骑马的地段不多,所以马璘这次来设伏根本没有带战马,只是带了一些牦牛。牦牛到了这里便被当做食物,已经吃的没有多少了。现在要想下山,所有人都只能步行。

    岑参听了哪里肯依,涨红了脸叫道:“将军何必羞辱于我!参虽是一介书生,却也在此捱了三十余日,我能自己走上来,便能自己走下去。”

    马璘沉声道:“夫子,若是平时,我自是让你自己走下去。现在我须要快速赶回安西,不能在路上耽搁太多。夫子的速度肯定跟不上我们,还是快些上去吧!”

    岑参仍是不肯,马璘哪里有空和他啰嗦,大手挥了挥。那亲兵直接把他一把背了起来,便是向着下边走去。

    岑参还要喊叫,见马璘瞪了过来,只好悻悻然闭嘴。他也明白将军对都护极为尊敬,现在赶着回去见都护最后一面,这个时候惹怒将军,未免太过不识时务。

    “名远,小心一些。”

    “知道了,将军!”

    几名亲兵轮流背着岑参,一行人快速的向着山下走去。花费了两天多的时间,这才到了平地之上。

    从巡弋的唐军斥候那里要了战马,马璘一行人快速赶往皮山镇,在交待韩武派人往桑株达坂再送一批给养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安西。

    一路上不断在马铺驼铺更换坐骑,根本不顾惜这些军中宝贝,十日之后终于是赶到了安西。再次见到王正见时,马璘的心中也是猛然一颤。

    老将军躺在榻上,胸腔里不断发出难听的杂音,脸色却是极为不错,见到马璘立马挣扎着坐起身来,大笑道:“仁杰,你终于是回来了,老夫还以为见不了你了,呵呵!”

    之前在门外先见了封常清,封常清说王正见这几天根本坐不起来,今天清晨忽然就变得这般精神。马璘看着王正见这个样子,如何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心中更是黯然。

    大诗人岑参最为感性,站在旁边眼圈已经有些红了。

    “岑夫子,老夫死后,墓碑之上写些什么,就劳烦夫子你了。”王正见发现了岑参,呵呵笑道。

    “都护大人放心,岑参必定为都护做一佳传!”岑参大声道,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都护好好将养身体,病一定能好起来的。”马璘轻声道。

    王正见大笑:“仁杰,这话你自己都是不信,又如何能骗得了老夫!老夫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刀口上舔血一辈子了,生死之事难道还看不开么?”

    马璘沉默点头。

    “仁杰,老夫若不是想要再见你一面,早就进棺材了。老夫要你回来,是想亲自问你一句话,究竟何时能重开碎叶军镇?”王正见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看着马璘,嘶声道。

    封常清向着马璘使了个眼色,却被王正见发现,王正见沉下了脸,喝道:“封二,我还没死呢,你做什么怪!我又没有问你,你让仁杰自己说!”

    封常清尴尬一笑,不再说话。

    “仁杰,老夫再问你一遍,何时能重开碎叶军镇?”王正见大声道,声音已经是有些颤抖。

    马璘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早则五年之内,迟则十年之内!”

    “当真?”王正见逼问道。

    马璘点头,大声道:“各位都给我做个见证,十年之内若不能重开碎叶镇,我马璘自己去地下见都护大人!”

    “十年之内!哈哈!好!很好!”王正见目光闪亮,纵声大笑,“仁杰,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老夫会在棺材之内,一天一天帮你数着!”

    “仁杰,十年时间……是否操之过急?”封常清皱眉道。

    他本来是想让马璘说早一点儿,以便让王正见宽心离去,而现在马璘却是发了这般重誓,其中已无转圜余地,他心中自然开始担心马璘了。

    “十年……已经足够了。”马璘盯着王正见的眼睛,低沉道,“三年之内,我安西军将在河中建立军镇,之后我的目标便是重开碎叶镇。都护大人放心,我马璘说到做到。将军大人的遗恨,亦是我之心愿,重开碎叶军镇又算得了什么,总有一日我大唐之铁骑,将会踏遍西方每一寸土地!”

    “仁杰,你真是疯了,说什么胡话!”封常清皱眉道。

    “呵呵,好!很好!”王正见再次大笑,“老夫不管大唐铁骑能不能踏遍西方,老夫只要你重开碎叶军镇,让我汉家衣冠重新重现在千泉草原之上。仁杰,有你今天这话,老夫就能笑着死了。”

    说完王正见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胸膛如同风箱一般起伏,拼命的吞吸着空气。床榻边几位亲兵早已红了眼睛,马璘心中也是极为难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自安西北庭二府再次分治以来,一代代北庭将士和西突厥人反复厮杀,安西军最主要的敌人是南边的吐蕃,北庭将士则是对西突厥人恨之入骨。

    当初为了笼络突骑施而放弃碎叶镇,主动放弃了丝路北道,碎叶大城落入突骑施人之手,这是北庭将士们心中永远的痛。王正见为北庭宿将,收服碎叶镇可以说是他最大的心愿。

    突骑施数年前已经败亡,在安西军介入突骑施黄姓黑姓可汗之争的同时,王正见也带兵从北庭一直打到了碎叶,然而却发现面对的是一座几乎没有汉人的城市。

    北庭兵少,孤军深入太远,虽然攻下碎叶镇,却也只能是匆匆撤回。亲手一把火烧了这座王方翼杜怀宝建造的碎叶城,老将军的痛苦不问可知。

    攻下而不能守,如今又是命在旦夕,马璘自然是能理解老将军的心情。

    “仁杰,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啊!老夫在棺材里边,可是要一天一天数着呢。”王正见好容易才恢复了一点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去。

    向着老将军躬身行礼,马璘和封常清诸人到了外边。没过多久,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亲兵们嚎啕的哭声。

    进去一看,王正见歪坐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嘴角有着一丝笑意,已经是没有了气息。

    天宝十一年九月十七日,安西大都护府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王正见卒于任,享年五十七岁。

    ……

第九十四章 镜子与孩子

    感谢书友潘安与东施的打赏,很有画面感的名字……

    ……

    龟兹城内上好的纯色西州大练被安西军购买一空,用来为士卒制作孝服。各处军营皆是白色一片,从封常清马璘到每一位安西军士卒,都是一身白衣,为这位北庭老将戴孝。

    王正见来安西不过数月,在士卒们的眼中威望还不如马璘和封常清,安西健儿心中未必都真心愿意为这位都护戴孝,不过这乃是马璘的要求。以他如今在安西的威望,自然是无人不遵。

    报丧的奏章当天便发了出去,由信使直接送往长安。安西距长安路途极远,等到长安圣旨再来恐怕就要到十二月末了。原本的历史上,封常清便是天宝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接任安西都护府都护一职的。

    不过马璘很清楚,以他如今的爵位和军功,除非出什么大的变动,否则下一任的安西都护只可能是他,绝对不会是封常清。

    如今王正见病逝,马璘便自然而然的担当起了安西都护的职责,而封常清也没有任何意见。

    新军健儿们扫荡南山羌人部落的行动依然是在进行着,马璘却已无法再去皮山镇,而是在龟兹城里坐镇。不过这个行动已经是过了有危险的阶段,以韩武李安等人的能力,自然是没有丝毫困难。

    ……

    “马璘大哥,你看我今天好看么?”

    思浑河畔,疏落的胡杨林中,高芊芊拿着一面巴掌大的精致圆镜,看着镜子里无比清晰的面容,一脸兴奋地道。

    “好看,呵呵。”马璘温和一笑。

    高芊芊见马璘兴致不高,不由得轻轻皱起眉头,低声道:“马璘大哥,王老将军都离开十天了,你怎么还这个样子。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好好完成老将军的遗愿也就是了,你说是么?”

    马璘点了点头,轻轻把高芊芊揽进怀里。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都没有抽出时间来陪这个丫头,今天是专门来陪她玩的,实在没必要因为自己的心情坏了这丫头的兴致。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王正见的确值得尊敬,可总不能让每一个人都理解自己对这位北庭老将的崇敬,芊芊说得不错,把老将军的遗愿牢牢记在心里就好。

    高芊芊把小手背到身后,以免马璘碰到她的圆镜,咯咯娇笑道:“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可莫要给弄碎了。”

    “弄碎了也没有什么,我再给你镀一面就成。”马璘笑道。

    “这么容易么?这一面你可是花了三天时间才弄成啊。”高芊芊小脸上满是怀疑之色。

    “那是因为胡人的琉璃纯度不高,等我有空了教你自己烧制琉璃,到时候做这样的镜子简单之极。”

    “你还会烧制琉璃!”高芊芊瞪大了眼,“马璘大哥,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么?”

    “生孩子我就不会。”

    高芊芊嗤的一笑,小脸上泛起一层绯色,啐道:“无耻!”

    “实话而已。除了生孩子,似乎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马璘嗅着高芊芊淡淡的发香,微笑道。

    “你会烧焦炭,炼精钢,蹄铁绞盘就不说了,你还会粟特话波斯话大食话!还有造纸,现在还有烧制琉璃和镀镜子——马璘大哥,这些你都什么时候学的?”

    “当年我来安西之前,因家道中落,曾在长安市上厮混了很多年。这些微末之技,都是那个时候学的。”

    高芊芊瞪大眼睛道:“微末之技?马璘大哥,你可不要骗我。你教我的这些东西,长安市上怕是没人会吧。只要给我时间,靠着你教我的这些,富可敌国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的技艺也是微末之技?长安市上谁要会这些,肯定宝贝得不得了,哪里会舍得教给别人!”

    “其实是这样的,有一段时间我很是读了一些杂书,这些都是我在书中学来。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你看我教给你,你不都是很快就学会了么!”

    “真的么?那些杂书在哪里,我也想看一看。”

    马璘笑了笑,不由想起前世那一段日子。

    数年的消沉日子,却令他的脑中极大的丰富。然而如今是千年之前,那个有着数十万书籍的地方可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不给我看就算了,你先教我制造这种镜子的法子吧。还有烧制琉璃,咱家作坊若能造出这样的镜子,可是要比康家纸坊获利还大!”高芊芊忽然从马璘的怀里挣脱出来,看着手上小小的圆镜大声道。

    马璘笑道:“不过是镜子而已,能有多大的利润。长安城内女子一人一个,也赚不了多少钱。”

    高芊芊哼道:“谁说要卖得满大街都是了?我掌握了这等技艺,每年便只造出一百面来。到时候长安城的妇人们,还不是争着抢着的买?价钱我想要多少就要多少,不怕她们不给!”

    马璘看着高芊芊一脸兴奋的样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你若掌握了那等技艺,一面镜子的成本还花不到半缗钱。”

    “那我不管!我不说谁能知道?”高芊芊看着镜子里青稚美丽的小脸,咯咯笑道,“这种宝贝可是比铜镜好太多了,我都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种宝贝!这样的好东西,我就是卖上几千缗钱,别人也不会觉得贵了。”

    “这分明就是抢钱啊。”马璘叹息道。

    高芊芊咯咯笑道:“没办法啊。我卖给你们安西军东西,段君子现在越来越喜欢压价,也越来越喜欢赊欠了。我的钱总是不够用,不想法挣一点儿怎么成?你要进军河中,到时候要花费的钱帛不知要多少,难道要靠天子给你么?自然还是要靠我了啊。”

    马璘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你挣的钱都是安西军的?”

    “想得美!”高芊芊白了马璘一眼,“借给你们可以,白送一个开元通宝都别想。我为马家攒家业容易么,你一个大男人家,不要总惦记我挣这点儿小钱行么!”

    马璘笑了,他就知道肯定是这样。这丫头把钱看得极紧,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铜钱都不容易。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马家在龟兹市上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店铺。现在外面已经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马半城了。

    “马璘大哥,我们回去吧!你现在就教我怎么烧制琉璃,怎么镀镜子。要不等你忙起来,就没工夫教我了。”高芊芊忽然道,一脸的急切。

    “丫头,改日吧,今天我可是专门抽时间来陪你的。你看看这些胡杨红柳,多美——”

    “天天看早就看腻了,有什么好看的。快些走吧,早些学会了你说的技艺,我就可以去挣长安城里那些妇人的钱了。”高芊芊连声道,把小圆镜小心的收了起来,然后直接就跳上了马背。

    马璘苦笑着摇头,这丫头已经进入了财迷状态,根本没心思和他你侬我侬了。

    既是如此,还能有什么办法。马璘跟着跳上马背,自身后揽住了高芊芊,高芊芊娇喝一声,青海骢迈开四蹄,便是冲出了疏林。

    ……

    烧制玻璃的材料简单,思浑河畔有的是上好的沙子,别的配料也不难找,然而工艺却并不容易掌握。马璘示范了好几次,高芊芊却始终无法掌握退火的要领。

    无奈之下,只好改用从胡商那里买来的琉璃来进行熔炼,先来学习制造镜子,这样便简单许多,高芊芊也基本能够掌握。

    “马璘大哥,我是不是很笨?”小丫头用铁钳夹着琉璃放在火中,撅起小嘴道。

    “我家芊芊若是笨的话,这天下就没用聪明人了。我当初也是失败过很多次,才掌握了里面的诀窍。慢慢来,不用着急。”马璘微笑道。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在作坊里呆了两天的时间。这么长时间的独自相处,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若是不想着为汉民族夺取河中之地,就这样相伴着做个富家翁过完一生也是不错。马璘看着小丫头一脸认真的样子,心中想着。

    “我就是笨么!不能自己烧制琉璃,做一面镜子要多花多少钱啊!”高芊芊哼道。

    马璘笑着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瓜:“要是太容易了,卖高价可不就亏心!艰难一点儿,卖高价也就心安理得了。”

    “也是啊!”高芊芊点了点头,笑道,“马璘大哥,我决定了,这一技艺我会了之后,不会传给那些工匠,也不准备开作坊大量生产。这就是咱们马家的传家技艺,将来就算是我们的孩儿没了爵位,靠着这种技艺也能衣食无忧。”

    “傻丫头,我跟你说过,我会的东西可是多得很呢,这个算不得什么。”

    “可我们也会有很多孩儿啊。大不了每人教给他们一样,这样不就行了。”高芊芊哼道。

    “好主意。那你准备给本将军生几个孩儿?”马璘握住高芊芊的小手,微笑说道。

    高芊芊瞬间霞飞双颊,娇羞无限的白了马璘一眼:“哪个要和你生孩儿!你那么多侍妾,找她们给你生不就成了么?”

    “那些不都已经送到长安了么。”马璘笑道。

    高芊芊瞟了马璘一眼,小脸忽然变得更红,似笑非笑道:“马璘大哥,就知道你受不住了。你放心吧,待会儿我就去给你买两个小美人儿放到家里,保管趁你的心意。”

第九十五章 密旨

    “别的女子再好,又哪里能和我家芊芊相比?”

    高芊芊哼了一声,得意的皱了皱小鼻子,转头专心看着火焰里正在灼烧的琉璃。

    高芊芊的话马璘浑没当回事,没想到晚上回到了房间,房间里便多了两个龙家少女,模样青稚乖巧,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龙家人是一个焉耆部落,龙家女子的温柔在西域是出了名的。两位小姑娘尽心竭力百般逢迎,虽是极为青涩,却别有一种不同滋味,惹得马璘极为兴奋。山岳般强健的躯体狠狠碾压着龙家少女柔软单薄的娇躯,看着少女婉转娇啼颦眉忍受的动人模样,不知不觉间便荒唐了一夜。

    翌日清晨,高芊芊来给两位新的侍妾安排小院,见马璘和二女的样子,便知道马璘果然是一个都没放过,虽是心中早已料到,却还是不由得白了马璘一眼。

    马璘呵呵一笑,心道送上门来的美食谁会放过。之前把那些侍妾全部送到长安,他本已是有些后悔,数月未尝肉味,高芊芊既是把两个小尤物送到面前,哪里还有推辞的道理。

    这本是长安游侠儿马璘的逻辑,而如今马璘也已经习惯于这般想了。毕竟这是千年以前,而不是他所在的时代。心中原本想要坚持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已经放下不少,只是他自己并未感觉到。

    高芊芊乖巧可爱却未可采撷,有这两个小尤物在,今后这日子便不会太过寂寞。原先的侍妾都和关中汉子马璘有过一些情感纠葛,这两个不同,乃是高芊芊花高价从龙家部落里买来的,完完全全的是两个玩物。马璘并不会龙家话,也不准备和这两个小丫头交流什么,仅仅是把她们当做夜晚排遣寂寞的工具而已。

    前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他的心已经变得极冷,能走进去一个高芊芊已经不易,可再也容纳不了其他的女子。

    这一日依旧是到作坊里,看着高芊芊用胡人的琉璃学着制作镜子。其实既然高芊芊每年只准备生产一百面镜子卖高价,这件事情完全可以马璘亲自动手来完成,不过高芊芊偏是不肯。这丫头对于技艺这种东西有着极特殊的兴趣,一定要自己亲手制作出来才行。

    花费了足足十天的时间,从胡商那里买来的琉璃花费的价钱已经超过了三千缗钱,高芊芊终于是成功了一次。虽然镜面不够平,导致看人略微有些走形,不过不仔细看的话,倒是发现不了什么问题。

    高芊芊一手拿着马璘送她的那面圆镜,又看着她自己刚造出来的,不由得撅起了小嘴。

    “已经很不错了。有点儿失真也没有什么关系,其实完全可以让镜面更弯曲一些,这样就会显得瘦一些,说不定还能卖出高价。”马璘伸手揉了揉高芊芊的小脑瓜,笑着安慰道。

    “长安城的妇人如今是以胖为美,要是造出你说的那种镜子,我还能卖出去么?”高芊芊哼道。

    马璘一想,也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今天子宠爱杨妃,长安女子皆是以胖为美,要是真的造出瘦身镜来,可不就是卖不出去。

    当然若是改变弯曲的方向,让镜子里的人显得略微富态一些,说不定就能卖出高价了。

    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他如今是安西主将,精力要放在军伍之中,哪有时间来管这些。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高芊芊后,高芊芊立马便是两眼放光,可是看到手上自己刚做好的那面镜子,不由得又是颦起了好看的细眉。

    能想到和能做到是两码事,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首先要解决的是如何把镜子做得像马璘大哥完成的那般精致。

    把马璘送她的那面镜子小心的收了起来,明眸少女晃着自己的作品哼道:“这一面镜子,我要卖出五千缗钱!”

    “嗯,肯定能!”马璘笑道。

    “你不信么?我只要不把你送我的拿出来,这便是整个大唐最好的镜子了。不说运到长安,就是在这龟兹城里,我也可以以五千缗钱的价格把它卖出去!”高芊芊哼道。

    完成了一件成品,高芊芊立马便把马璘赶了出去,说这几天要专心钻研这门马家未来的传家技艺,叫马璘没事不要来搭理她,要是马璘实在无聊,就去那两位龙家少女那里。不造出几面好的镜子,她就不出来了。

    见到高芊芊又进入了这种亢奋状态,马璘也很无奈。之前每次马璘教她新的东西,她都有几天会是这样。也正因为如此,她才那么快的掌握了所有的技艺。马家田庄里作坊里造的这些东西,除了陶范之外没有她不会的。陶范不是她学不会,而是因为那是方大叔的家传本事,是要留给方家后人吃饭用的,她不愿意去学罢了。

    有了这些技艺,不管以后走到哪里,她都可以建出这些作坊来,把家业搞得红红火火。

    这个状态下的高芊芊是极为易怒的,谁也不能打扰。马璘离开作坊,刚好封常清派了亲兵过来,说是有旨意到了安西,让马璘去龟兹城一趟。

    马璘到了大都护府,封常清脸色沉郁,拿出来一份制书让马璘看了。

    这一次乃是一道密旨,长安城只是派了信使来此,却并没有派出宣旨的中官。看了密旨上的内容,马璘的脸色也是冷了下来。

    这一密旨,乃是因几个月前安西新军在疏勒城北斩杀两万波斯人而发的。现在已经是十月初了,这件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如今朝廷的旨意才到安西,这便是路途遥远的麻烦之处。

    之所以是密旨,是因为制书上对于安西军的这次胜利没有丝毫褒奖,反而是狠狠申斥了一番,主要意思就是马璘滥杀无辜,致使波斯王子木坤率部众内附而不得云云。报上去的立功将士没有一个人受到奖励,对于马璘也只是不奖不逞,言道这是初犯所以放过,若是以后再敢如此杀良邀功,必然严惩不贷。

    马璘看着制书,用力的握起拳头。

    娘的,这么大的功劳,居然换来的是这个?原本想着凭着这次功劳,段君子至少也能封个县子的,如今这也是成为了泡影。

    “仁杰,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封常清眼中寒芒闪烁,低沉道。

    马璘冷哼一声,把制书狠狠地拍在桌上,怒道:“边令诚欺我太甚!这件事情,某家记下了!”

    当日疏勒北对波斯奴一战,边令诚也亲自参与其中。战后波斯王子木坤也是跟他一起去长安的,封常清撰写的请功奏章,也同样是请他代为带到长安的。这一次密旨下来,参与此战的安西健儿们毫无功劳,边令诚却升为监门将军。虽然密旨里没有说边令诚为何荣升,可既然把这个消息也写在申斥马璘和安西军的密旨里面,意思不问可知。

    另一个被申斥的对象是安西节度使王正见,如今王正见已经故去,报丧的奏章还在往长安的路途之上。

    封常清点了点头,寒声道:“这个阉人实在可恶,以前他还曾为高大将军直言,老夫还以为他是阉人中少有的人才,现在看来真是高看他了。这些蚕室废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马璘哼道:“波斯王子木坤袭祖职,为左威卫将军,也算是捞得一场富贵。边令诚跟着走了一趟,这就成了监门将军。偏是我和大夫还有几千汉家儿郎辛苦半月,什么功劳也没有!五千健儿杀死两万,竟然不算上获,不许策勋!幸好这次没有死人,不然我如何向战死士卒的家人交代!”

    说着马璘越来越怒,大手重重地拍在椅背上。

    封常清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马璘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天子被奸人蒙蔽,能有个无功也无过的结局,朝中公卿们一定有人为我们据理力争,这已经是对得起咱们了。仁杰,我只问你一句,对天子可有怨望?”

    马璘看了看封常清,见封常清的目光极为殷切,只得闷哼了一声道:“为人臣子,岂敢有怨望,不过是有些心灰意冷罢了。”

    封常清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我等为人臣,便应尽人臣的本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是因此心生怨望,与那些胡将又有何异?安西路远,天子不知实情,出现这种事情也是寻常。当初高大将军在时,便亦有过此等事情,高大将军也是默默忍受,可没有多说一句。”

    马璘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心中只是有点儿不爽,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他想要做的事情,长安那边根本就是指望不上。要是什么事情都等着圣旨,干脆什么都不要做了。

    以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保证不被拉下安西节度使的位置就好。反正为的也不是李家,而是为了整个汉民族的将来,受点委屈忍了就是。

    “仁杰,将士们的功劳都记录在册,策勋三转已经写到告身上了,如今天子却又下令剥夺。这件事情,你准备如何应对?”封常清又问道。

    马璘沉吟了一下,道:“剥夺就剥夺吧,反正咱们也没有那么多勋田给大家。既是夺了军功,总需要有所补偿,每人二十缗钱,全部用武德年间开元通宝,我们寒心,总不能让健儿们也跟着寒心。”

    “也只能如此了。”封常清点了点头,看着马璘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赞赏之色。

第九十六章 阴霾

    感谢章根硕书友的打赏,您的名字让我想起了王蒙小说里的杨巨艇,哈哈

    ……

    “哥舒翰送来礼物时,我们破黑衣贼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到陇右,又经过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消息定然早已传到了长安。这样的大事,根本没人可以遮掩。”

    “朝中诸公最后采用密旨这一方式,而非是昭告天下,定然也是经过一番争论。不管如何,仁杰,你今后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要让人抓到把柄。老夫看着你在安西搞得红红火火,也不希望你的宏愿最后成一场空。”

    已经又是十月了,距离怛罗斯之战已经过了一年多了。距离在飒秣建城中发动,竟然也是过了一年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这么久了。

    马璘独自站在思浑河畔,看着面前奔腾咆哮的湍急流水,想着封常清最后说的话,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把柄?自己有什么把柄?这一年多以来自己做这么多事情,有哪件是出于私心?

    一个中官随便的几句话,便能黑白颠倒,杀死两万侵入安西之敌的大功,居然就这么成了大过!

    杀良冒功,开玩笑,黑衣贼两万人夜里来劫寨,难道要大开寨门迎接他们不成?

    这个时候马璘自然也是明白,他并没有真的骗过边令诚。这个中官当时虽然被骗了,事后还是想明白了为何哥舒部落会突然出现。

    然而即便如此,疏勒城北的战斗依然是大功一件。最后接到的是这样一道旨意,马璘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制书里“刻毒狠辣”四个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就是朝堂诸公对于自己的评价!

    关中汉子马璘已经快三十岁了,而前世的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还不习惯承受这样的委屈。明明一心为了大唐,没有半点儿私心,凭什么要被这般对待!

    “仁杰,别想那么多了。这在安西是常事,习惯了也就好了。”

    马璘回头一看,来的是老将李嗣业。他的田庄在马家新老两座田庄之间,刚好就在左近。李嗣业的次子是跟着马璘从河中闯回来的,如今在安西新军中也是一名校尉。因为这个儿子,李嗣业和马璘走得很近。李嗣业一向受封常清的器重,所以封常清才会告诉他这件事情。

    李嗣业扔过一壶葡萄酿,马璘接了过来,闷闷地喝了一口。

    李嗣业和段秀实在怛罗斯兵败后保全了数千残军退回安西,如此大功却无人提及,更不用说封爵了,李嗣业却从来没说过什么。光是这一点儿度量,马璘便是自愧不如。

    李嗣业催动战马走了过来,也喝了一口冰凉的葡萄酿,笑道:“安西这个地方,距离长安太远,什么是功什么是过,都是那些大人们说了算。这次密旨定性为杀良邀功,却只是申斥了你一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依我看边令诚虽然得天子宠信,却也不能欺瞒所有人。所以会有这个密旨,定然是李相和杨国忠斗法的结果。”

    马璘意外的看了李嗣业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般见识。

    “李杨斗法……嗣业兄的意思,是李相故意压制我的功劳,杨国忠帮我不成?”

    李嗣业摇了摇头,笑道:“仁杰,你虽然算是那杨国忠的东床快婿,可帮你的未必就是杨国忠。朝中李杨斗法,就这次的密旨来说,更可能是杨国忠压制你的军功,李相帮你。”

    马璘皱了皱眉头道:“嗣业兄何出此言?现在在外人看来,我和杨氏可是在一条船上。”

    李嗣业笑道:“很简单,因为这次边令诚升官了。边令诚升为监门将军,肯定是站在了这次斗法胜利一方那边的结果。”

    “李相外表和善内里严峻,一向自视极高,是绝对看不起边令诚这等中官的。这次边令诚因此事得势,必然是党附李杨其中一人。李相看不上他,肯被边令诚党附的只可能是杨国忠。边令诚升官,也就是说这次斗法是杨国忠占了上风。既是如此,谁捧你谁压你岂不是清清楚楚?”

    马璘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在长安之时,何曾听过杨国忠这等人物!如今来安西十有一年,杨国忠竟然能和李相分庭抗礼了。我等沙场血战之功,竟是不如杨国忠一个溜须拍马之辈!”

    “世事本是如此,有什么办法?”李嗣业笑道,“除非天下大乱,你我武人才有用武之地。如今天下承平,四夷皆不足为患,朝堂上诸公唯恐我们坐大,自然是吝惜爵位功劳。赏功难以得到赞同,罚过却更容易得到支持。能够得到个无功无过的结果,李相已经是对得住咱们了。”

    再次喝了一口葡萄酿,李嗣业惬意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十年之前,杨国忠还是一个无名之辈。十年之后,竟然是借势飞腾到如此地步!我听大夫说,据长安城传来的消息,这一年内李杨斗法,杨氏竟然是胜多负少!李相的身体又每况愈下,眼看着便无法和杨国忠抗衡了。看这个样子,一年之内朝堂之上将有大变,杨国忠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李相。此人上位,也不知道对我安西来说,是福是祸。”

    “嗣业兄是如何想的?”马璘问道。

    李嗣业笑道:“我来安西久矣,未曾见过此人。听大夫说此人有点儿小聪明,却不是宰相之才。李相执掌朝堂数十年,手腕严厉之极,朝中诸公虽不全是尸位素餐之辈,却都无甚担当,无人可和杨国忠抗衡。若是此人为相,只怕为祸不小。”

    马璘想了一下原本的历史,对于李嗣业不由得多了一分佩服。这位鼎鼎大名的陌刀将军,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表明他以前一直都是在藏拙。

    “仁杰,这些话我也只敢在安西说说。要是在长安见到了杨国忠,我肯定是笑脸相迎。我这般诋毁你的老丈人,你没不高兴吧!”

    “嗣业兄肯这般推心置腹,我感激还来不及,哪能不高兴。你也知道我只会娶高芊芊,杨国忠算我哪门子的丈人!嗣业兄,若是杨国忠果真上位,如何能避免他为祸大唐?”

    “没有法子,除非他死了。”李嗣业笑笑道,“杨国忠没有才能,却自以为有经天纬地之才。这样的人一旦上位,后果怕是很严重。死了的人才能不为祸,不过如今杨国忠正值壮年,看来我大唐的祸事这才刚刚来临啊。”

    “若杨国忠上位,我安西军当如何自处?”马璘又问道。

    “无他,观时待变而已。”李嗣业笑道,“不管如何,我辈总不能看着安西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不管长安如何,中原如何,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守这安西万里疆域不能靠长安那些人,只能是靠我们自己。”

    说完李嗣业把壶里剩余葡萄酿一饮而尽,大笑道:“仁杰不用想那么多,老哥我早就说过,你救了我的孩儿,我这一腔子热血就卖给你了。不管你将来做什么,记得叫老哥我打头阵便是。”

    说完李嗣业扔了酒壶,大笑着打马而去。

    马璘心中微暖,知道这位老将说的乃是真心话。

    如今王正见已经病逝,马璘眼看着就要成新的安西都护,李嗣业这时显露自己的城府,自然也有向自己这个新任都护提前示好的意思。不过这并不重要,名利场上人谁不是如此,这并不影响到了战场之上,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位老将。

    现在已经是天宝十一年的十月了,算一下时间,再过一个多月,权相李林甫就要死了,杨国忠将正式上位。因此人的上位,盛世大唐的前途将会蒙上一层深重的阴影。

    天子曾经圣明,毕竟已经老了。人一老便容易糊涂,再伟大的人物也不例外。

    这里是安西,不是长安。长安城内发生什么,他无法改变。长安城内那个烂泥塘,他也不想去触碰。

    不过不管如何,中原绝不能乱,万一乱了,必须马上平定。不然安西军就成了孤军,成了无源之水,深陷胡地之中,纵然战力再强也无法持久。原本历史上安西军的命运,已经清楚的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万一中原有事,李嗣业说的观时待变绝不可取。若安禄山真的反了,能够依靠的唯有手里的安西汉军精锐。

    “只可惜李林甫死得太早了。”马璘心中叹息。

    不管李林甫为人如何,至少他能够镇得住场面,有他活着,安禄山绝对没有造反的胆量。

    李林甫若能多活几年,他便可以在安西从容准备。一支真正职业化的安西新军建立起来,足以震慑任何有着野心之辈。

    然而他的穿越似乎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有限,仅限于他能影响到的地方。王正见的死他影响不了,在更加遥远的长安,李林甫的故去很快就要到来,怕是也无法改变。

    相比这些大事,相比这些影响到大唐国运的事情,自己这点儿怨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纵然是给自己再大的功劳又如何,若是中原陷入转乱,一切不都是要化作泡影。

    想到这里,马璘便释然了。既然李林甫的命运已经注定,那么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是那么多。在中原变乱之前,一定要让安西军足够的强大。

    同样是把壶里的葡萄酿一饮而尽,马璘学着李嗣业一把把酒壶抛入思浑河,便策马快速的回了田庄。

第九十七章 凌乱

    段君子为都虞候,不惟掌管军法,也掌管府库。马璘回田庄找到段秀实,说了密旨的事情,命他立刻从府库里拿出十万缗钱的武德年间开元通宝,即刻运到皮山镇发放出去,同时收回新军健儿们告身上因疏勒城北之战而获得的策勋三转。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将军切不可因此心生怨望,此非人臣之道。”押着十万缗钱离开田庄之前,段秀实还不忘叮嘱马璘道。

    马璘笑了笑,挥手示意他快些离开。

    若能忍住不说这话,段秀实也就不是段秀实了。他便是这样,不管遭遇如何,永远不忘忠于君王这件事情。

    这样的人,才是这个王朝的脊梁。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士人还有很多。光后来被文少保写进正气歌的,除了段秀实之外便还有几个。

    杨国忠即将上位,这是无可改变的事情。安西军必须尽快强大,而强大只能是通过战争。明年出兵羌塘的事情,是不会改变了。若非是安西军兵数太少,马璘甚至想现在就让安西新军跨过那座冰达坂。

    又过了几天,一支商队风尘仆仆的进入了龟兹城,蓝田县子杜环从长安回来了。

    安西路远,一来一回的时间基本是固定的。当初杜环离开安西是在边令诚带着疏勒城北的请功奏章返回长安之后,所以返回安西也就在密旨到达安西之后。

    听杜环说杨氏女已经提前入住了扶风侯府,马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是运数使然,谁也没有办法。杜环离开长安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康青青想必已经得手了。杨氏女既死,婚约自然就不存在了,他迎娶高芊芊便没了障碍。

    死一个没见过面的小丫头,马璘心中只是稍稍起了点儿波澜便即放下。虽说杜环说那丫头极为漂亮,可如何能和高芊芊相比。不过听杜环说起第二件事,马璘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

    “金刀乱唐?清君侧?”

    听杜环转述安西大都护、晋国公、尚书左仆射李林甫的话,马璘顿时凌乱了。

    “这是李相的原话,只是属下不知道他说的另外一位边军名将是谁。”

    马璘沉默许久,猛然抽了抽嘴角,不由得一阵苦笑。

    另一位边军名将是谁?可不就是杂胡安禄山了!

    安史之乱中,安禄山起兵之时,便是打着清君侧除掉杨国忠的名号。莫非这个杂胡不是真的要反,而只是遵从李林甫的遗命不成?只是后来才滋生野心,反了大唐?

    这与马璘的认知完全不同,一时间他的心中极为混乱。

    在他眼里安禄山就是个心怀野心的乱臣贼子,如今正在遥远的范阳筹备造反这件事情,而现在,他却从李林甫这边听到这样的话。

    “将军,这件事情你是如何想的?”杜环低声问道。

    马璘默然片刻,苦笑一声道:“恩威皆出于上,什么清君侧,大军一动那便是造反!李林甫想让某家当乱臣贼子,我为何要听他的。”

    杜环道:“那就是不理会了李相的命令了。”

    马璘点了点头道:“当然不理会。他那个安西大都护不过是个虚衔,难不成真把咱们当手下了。我跟李林甫又不熟,三言两语就想把我当枪使,怎么可能?李相这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忌恨杨国忠将取代他的位置,这才这般安排,想要拖着杨国忠一同去死。为了个人之恩怨,竟然不惜要动摇国本,真的是不管死后洪水滔天啊。”

    杜环皱眉道:“可是坊间确有金刀乱唐之谶语传闻,长安城里人人皆知。李相乃是大唐宗亲,或许是真的担心杨国忠谋反危及大唐社稷呢?”

    马璘嗤笑一声道:“我从来就不信什么谶纬虚妄之说,金刀乱唐之谶语八成就是李林甫搞出来的。杨国忠无能是真的,若是说李林甫死后他要造反,呵呵,也不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杜环道:“李相说,等到将要发动之时,那位边军名将会来告知将军。”

    “嗯,很好。咱们就等着吧。”马璘缓缓靠在了椅子上,笑了笑道,“最好是那位边军名将自己前来,那就最有意思了。”

    ……

    此刻的心情,马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难道令大唐盛世腰斩的安史之乱,起因竟然是李林甫对于身后之事的安排?

    若是没有安史之乱,杨国忠就算是把持朝政,也无非就是排挤异己结党营私那一套。大唐立国一百多年宰相多如牛毛,昏庸奢靡之辈多了去了,也不差杨国忠一个,杨国忠再折腾,只要没有安史之乱,也终归动摇不了大唐的国本。

    不知道李林甫的话有几分可信,若是真是如此,这件事情可就很有意思了。杂胡安禄山若真的发动之前先来告知,要大伙儿一同去长安清君侧,那么一切都将变得极为主动。

    马璘皱着眉头,心思急剧转动,强行快速平复心情,想着如何应对这件事情。

    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杜环带着自己几十个侍妾在长安城中招摇过市,本意不过是为了给杨家难看,让杨家主动退婚,以免害了那个无辜女子的性命而已。谁能想到这个举动会被李林甫认为自己厌恶杨家,因而在自己身上押这么重的大注。

    这样机密的事情,李林甫无论如何也不该跟杜环这样第一次见的人讲。看来李林甫屡次被杨国忠占据上风之后,已经有些失控,根本不管谋事不密会招致祸患了。

    显然李林甫已经料定死后杨国忠会对他下手,身后令名无法保全,他对于杨国忠恨之入骨,所以才会这般疯狂。

    长安城内的事情插不上手,杨国忠上位无法阻挡。杨国忠上位也没什么,问题还是在那个“另一位边军名将”身上。

    若安禄山是因李林甫疯狂的遗命而起兵,那么这件事情就有着极大的阻止可能。

    对于马璘这个后世来人来说,了解令煌煌大唐盛世腰斩的安史之乱是读史之时最痛苦的事情。而现在到了这个时代,他忽然极为接近事情的真相。

    “将军,李岫还等在大都护府外,等着见将军。”杜环提醒道,“这位将作少监为了表明立功边塞之心,还把所有的家眷都带来了。”

    马璘回过神来,哼了一声道:“他哪里是想要立功边塞,他这是带着家人来避祸来了。李林甫的这位公子不简单啊,毕竟是肉腰刀的子嗣,能看得长远也是难怪。”

    “避祸?”杜环微微错愕,“将军,我不太明白。若是李相真的死了,杨国忠难道还能对一个死人再下手不成?”

    “对死人下手,李林甫自己也不是没干过。”当着这位心腹幕僚的面,马璘也没有任何隐瞒,哼道,“看着吧!李林甫死后,杨国忠肯定不会放过他,破家灭族是必然的。李林甫一生最喜构陷他人,死后被杨国忠构陷,也不算冤枉,可谓是报应不爽。这个李岫若是留在长安,肯定没有好下场。所以他才趁这个机会远赴安西,想要为李家留一线生机。”

    “那怎么办?他是带着圣命来安西的,我们该如何安置他?”

    “天大地大,圣命最大,来就来吧。安西天高地阔,难道还容不下他了?你去让他进来吧!”马璘挥了挥手道。

    杜环点头,要离开时忽又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道:“将军,属下以为这位将作监少监人品挺不错的。他用咱们的驼队从长安贩运货物来安西,获利足有三千多缗钱,全部散给了那些跟他来的将作监工匠,算是这些工匠在安西的安家费用,自己一缗钱也没有留。”

    “哦?”马璘顿时有了兴趣,“从长安往安西贩运货物,一百多头骆驼,如何就能挣三千多缗钱?”

    杜环道:“他从长安西市购买货物,却不是直接运到安西贩卖,而是到了河西就直接卖光,然后又从河西购买货物,带到交河郡全部卖光,最后从交河郡运送货物来安西,一进城就到市上卖光了。就这样一千多缗钱的本钱,生生赚了三千多缗钱的利钱。本钱是他的他收回去了,剩余的全部当面分给了那些工匠。”

    马璘点了点头,心道这李岫倒也是个人物。懂得营运生发不说,还如此对待那些匠人,在这个时代的世家子中已是极少见的了。

    “去请他进来吧!你去田庄府库里面支取一笔钱出来,李岫给那些匠人多少,咱们就给双倍。人家从长安大老远来到安西为咱们打造军械,总要人家心甘情愿才是。”马璘挥了挥手道。

    杜环点头离去,过了片刻一个和善的青年人走了进来,向着马璘弯腰行礼,笑道:“安西军将作营正监李岫拜见扶风郡侯,李岫万里来投,欲要在此西陲做一番事业,还望侯爷能够成全。”

    他既是直截了当,马璘也便不跟他客套,受了他这一礼,示意李岫坐下,笑道:“听杜环说你自称擅长制作弓弩?”

    李岫点了点头,脸上现出傲然之色,笑道:“属下文不成武不就,从小就喜好器械之道,尤其是强弓硬弩。不是属下夸口,经我督造的弩箭,不管是伏远弩、擘张弩、角弓弩还是单弓弩都是将作监最好的,八牛弩也都是我督造的,至于威力如何想必侯爷很清楚。”

    马璘点了点头,笑着回了内室,拿出了一把安西军斥候常用的骑弩道:“正监看看此物如何?”

第九十八章 元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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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岫接了过去,脸上现出怪异之色,一言不发的旋转钢制绞盘,轻轻松松地完成了上弦。

    一尺半的钢制弩箭被安放在凹槽之内,李岫轻轻扳动机括,只听“夺”的一声轻响,钢箭钉在木柱之上,深入木柱内足有寸许。

    李岫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骑弩的钢臂,赞叹道:“不错!不错!此弩是何人所制?竟然这般厉害!百步之内,怕是明光铠也抵挡不住!”

    马璘一直在仔细打量着李岫,看他此时的神色,知道他果真是个酷爱弓弩技艺的人,因言道:“此乃我安西军新军斥候专用之物,也是我安西军能够单独制作的第一种利器。这种弩我称为骑弩,射程仅次于八牛弩和伏远弩,比突厥人的角弓射程要超出一倍有余。这并非是一人所制,乃是我家作坊众多工匠的心血。现在产量不大,只能是暂时提供给斥候使用,不过不久之后就将装备全军了。”

    李岫听着没有说话,仔细的摩挲着钢制的弩背,认真地看着,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此弩最厉害之处,便是这种软钢。没有这种软钢,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上弦这般轻巧,威力却又巨大,全是靠这种软钢的作用。将军,这种软钢我从未见过,莫非是从胡商那里买来的好东西?这一把弩的价格,怕是低不了吧!”

    马璘笑道:“这种软钢亦我家作坊众多工匠的心血,如今在我家作坊已经能够量产,是以价格并不算高。这一把弩的价格,卖给安西军是一百缗钱。”

    李岫淡笑点头道:“只有一百缗钱,并不算贵。将军,我对你家的作坊可是有些好奇了。”

    马璘笑道:“有时间你可以去看一看,你是安西军将作营的正监,将来少不了和我马家的作坊发生关系。”

    很明显李岫极为自负,所以马璘也准备打打他的傲气。不过看来这个家伙极为淡定,不愧是权相李林甫的儿子,见过大世面的人物。

    “将军,这把骑弩可否送给我?我拿回去之后,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马璘点头笑道:“好。你是将作营正监,制造军械本就是你的职责,我也想看一看正监大人的本事,呵呵。”

    李岫听出了马璘话里的意思,淡淡一笑把骑弩放在一边,看着马璘道:“将军,适才你说这种软钢已经可以量产了?”

    马璘点头:“如果需要的话,全力生产一天大概能有几百斤吧。”

    李岫自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淡笑道:“既是如此,我给将军看一样东西。”

    打开锦盒,是一张折叠着的厚纸,展开之后,上面画着各种不同的线条,标注着很多繁密的小字。把厚纸放在马璘面前,李岫的脸上现出骄傲之色,道:“将军大人可识得此物?”

    马璘眉仔细看了一下,微微皱起,沉声道:“这个莫非就是元戎?”

    李岫看着马璘,脸上现出一丝怪异之色,点了点头道:“将军大人好眼力,此物正是元戎弩。我在典籍之中偶然见到此物的残图,精心研习之后加以补充,并做了大量的修正,这种元戎弩已经可以造出来了。”

    马璘仔细的看着之上的图案,轻声道:“‘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驽十矢俱发。’,昔年诸葛武侯之神器,正监居然也能造得出来,果然是胸中有大才。既有此物,为何将作监没有大量制造?”

    李岫道:“元戎虽厉害,无奈重量太重,这是我改进很多次的结果,估计造出来也要二十余斤重。这样的重量,有几个士卒能够使用?是以我并没有献出此图,而是想要继续改进,直到重量降到十斤以下再说。今日见到这种软钢,只要用这种软钢来代替硬木,元戎弩的重量将能降到五斤以下甚至更轻!到了那时,将军适才给我的这种弩恐怕就没有多大用处了。若非是因为看到这种软钢,我也不会拿这图给将军看。”

    马璘听了,眼中也不由得露出光芒。

    元戎弩一次可以装填十根弩箭,若真能大规模的制造出来,安西军远程武器的威力又是要提升到一个极强的层次。

    “正监若能造出此物,不知道能少死多少汉家儿郎!如能重量降低到五斤以下,造价大概多少?”

    李岫指了指桌上的那把骑弩,笑道:“用钢以此弩重量的两倍计,造价应该是两百缗钱左右。”

    “若是提供给正监足够的软钢,不知何时能够制造成功?”马璘继续问道。

    李岫呵呵一笑:“将军大人这也太着急了,元戎构造复杂,如今要用软钢替代大部分硬木构件,尺寸需要细细斟酌,既要保证威力,又要降低重量。一旦制成,便要记录下来,以后每一把都要以同样的尺寸制造。仓促造出来有害无益,按照我的估计,应该是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么?”马璘点了点头。

    两个月的时间,那也就是十二月了,距离哥舒翰进军河源还有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安西新军在跨越桑株达坂进军羌塘之前,可以装备一部分这样的利器。

    这对于安西新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毕竟汉家儿郎不是羌塘吐蕃人,上了高原之后力气就要大打折扣,有了这种好东西,无疑会很大程度上减少新军健儿的伤亡。

    “两月时间,正监若真能造出合用的元戎弩,以后正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马璘都会站在正监这边。”马璘直视着李岫,目光灼灼地道。

    李岫目光一闪,淡笑道:“便是天大的干系,将军亦能为我承担么?”

    马璘用力点了点头,道:“天大的干系,某也为你承担!不管长安城里风雨如何,只要我马璘还在安西,这安西之地对正监一家而言便是一片净土。”

    话说到这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李岫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将军不愧是游侠儿出身,果然是有担当之人。李岫这次来安西看来是来对了,呵呵!”

    说完李岫向着马璘拱了拱手,拿起那把骑弩和一匣弩箭便大步走了出去。

    马璘抽了抽嘴角,心道连这个家伙都知道自己是游侠儿出身,长安城内还有人不知道这个身份么?

    原来的关中汉子马璘少年时浪荡长安市上,白刃杀人乃常有之事,手上很是有几条命案。这个正是马璘最为忌讳的事情,当初封常清便曾因此时要挟他,没想到如今又被这李岫提起。杀人在大唐乃是重罪,这段黑历史还真是个**烦。

    “不知道李岫是不是知道李林甫的计划,不过这家伙真是个不错的人才。这样的人才若是死在杨国忠的手上,可就太可惜了。既然来到安西,我就要保全他的性命。”

    马璘主意已定,即便是李岫两个月之后无法造出合用的元戎,也要保住他的性命。未必一定要喝杨国忠正面冲突,若是真有人要来捉拿李林甫家人,碛西天高地阔,藏个人还不容易?

    ……

    杜环等在外面并没走远,见李岫出门后眼有泪光,不知何故却也没有多问。这一路从长安到安西,世家子和李岫早已成了朋友。

    听李岫说奉马璘命令要去马家作坊参观,杜环立马带着李岫一家还有长安来的工匠们一起赶往马家田庄。

    工匠们从李岫那里每人得到的安家费超过一百缗钱本来已经够开心了,到了田庄之后立马又从杜环那里领到了双倍的安家费,自然更是高兴。

    三百多缗钱便是在长安,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工匠们虽有技艺却地位低微,收入养活家人已是不易,何曾得到过这么多的钱帛。

    杜环领着工匠们挨个看了田庄里的作坊,每个人都是惊叹不已。李岫表面上依然是淡淡的,不过眼底的光芒已经是说明了一切。

    待到听杜环介绍说这里的匠人们每个月都能赚到十几缗钱上好的开元通宝,连下苦出力的也能挣好几缗钱之后,工匠们立马便喧闹起来。将作监是为国家制作军械的地方,匠人们的收入极为微薄,现在看到这里的苦力都挣这么多钱,如何能够平衡?

    按照规矩这些人既是算将作营的人,那就是军队的一份子,本是不该获得额外的收益的。不过李岫看众人这个样子,知道不给这些人足够的好处是不行了。

    “县子,将军应该早有安排。如何安排的你就告诉这些杀才们吧。”李岫淡笑道。

    杜环笑着点头,看着一群一脸渴盼的工匠,大声地道:“将军大人说了,尔等远来安西不易,到了这里既算军籍也算民籍,军队的封赏少不了你们的,另外每人每月有至少有十五缗钱的月例,这个是由马家作坊承担的。”

    工匠们听了,立马欢呼起来。原本以为来这安西是来受苦,没想到却是来发财来了。那些没被少监挑中的家伙原来高兴,以后知道了一定要后悔死了。

    “安静,我还没说完呢!”杜环训斥道,然而他的声音在工匠们听来是那般的美妙,“将军大人还说了,若是哪位匠人能造出更好的军械,便可和我马家作坊几位大匠一般的待遇,每年一千缗钱的例钱!只要是你改进的军械,造出的军械卖给安西军之后,每一把都会有一定的抽成。大家放心吧,在马家作坊干活绝对亏不了大家的!”

    工匠们听了,自然又是一阵欢呼。

    将作营的人属于军方,怎么在马家作坊干活?李岫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不过下一刻他的嘴角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每一把都会有抽成的么?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发了!”

    ……

第九十九章 杀人的女人

    十月的长安城,在天子和众臣照例去了华清宫之后显得有些冷清。延康坊里进出的贵人家的豪华马车,比起平日里也是少了许多。

    扶风侯府之外极为安静,远处的街角边蜷缩着一个人影,不时打量着侯府的方向。

    一个淡绿衣裙的小姑娘从侯府角门走出,左右看了一下,便向着延康坊深处走去。小姑娘秀眉微颦,似乎在想着什么,从乞丐的身边路过时,也未曾看上一眼。

    乞丐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身影,浑浊的眼底现出一丝莫名的光芒,悄然站起身来,也是跟了上去。

    任何一个里坊都有贫民区,延康坊自然也不例外。乞丐跟着少女走了许久,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宅。

    这是一处荒废的大宅,不知是哪个曾经贵人的宅院,看上去极为荒凉。

    小姑娘走入废宅之内,走到一处水榭之畔,看着枯黄的莲叶,呆呆地想着心事。

    乞丐如幽灵一般窜了进来,站到了水榭边上,看着水边少女无暇的小脸,眼底现出一丝狂热。

    在长安城里闯荡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不得志,城狐社鼠里也没混出什么名堂,现在依然像个孤魂野鬼一般。不为别的,就为他喜欢做些花案,虽是身手不错,却没有一个帮派愿意用他。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左右是贱命一条,他自己也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美食到了嘴边,他哪里会放过。就算对面的是大唐公主,他也敢照样下手。大不了一死而已,他早就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害怕。

    池边的少女极为美丽,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见过。来扶风侯府,本是想找扶风侯打打秋风,不过见到这般美丽的小娘子,打秋风的事情自然可以以后再说。

    乞丐慢慢地走近水榭边的少女,少女却没有发现,依旧是在想着心事。

    大概她是在想她的情人吧,乞丐想着。思春的少女是最美丽的,纵然是寻常少女这种时候也会变得有几分姿色,何况这个小丫头本就极为标致。乞丐心中一片火热,自身后伸出手来便向少女抱了过去。

    肮脏的双手尚未触及少女的肩头,乞丐忽然感觉腰间一凉,顿时就僵在了那里。

    绿衣少女轻轻回过头来,看着乞丐嫣然一笑,如花儿一般娇艳:“你是叫宋威,是吧!”

    一截刀锋正插在他的腰眼上,刀柄被这个少女握在手里。如果她把短刀抽回去,他立刻就会死去。

    宋威无比绝望,然而却不敢乱动,张了张口,声音已是变得极为颤抖:“小娘……小娘子认识……我?”

    “这么说,我没认错人了。”绿衣少女嫣然轻笑,“很好,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也不用费心去找你了。”

    说着少女皓腕轻轻一转,便已扩大了宋威腰间的伤口,然后超出了短刀。顿时鲜血如泉喷涌而出,宋威闷哼一声,用力想去捂住伤口,热血依然是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能够……伤到我,小娘子你……厉害!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对付……宋某?”宋威一脸绝望,艰难地道。

    他这个时候如何不明白这是上了圈套,这个小姑娘竟然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位高手。虽说是猝不及防,可是以他的身手,能够偷袭他成功的人还没有几个。

    “我么?扶风侯夫人杨幼娘。”绿衣少女浅浅一笑,极为动人。

    “你是杨国忠的女儿!你为何要……要杀我?”宋威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脸的难以置信。

    “因为我是扶风侯夫人啊。”少女轻轻蹲下身子,在池水中清洗着短刀,“你是来找我夫君麻烦的,不是么?”

    宋威脸上肌肉抽搐,嘶声道:“我不过是想找故人要几缗钱花而已,难道不行么?小娘子何以下此毒手?”

    由于心中激愤,宋威的声音显得极为急促。既然要死了,那至少要死个明白。

    “若你真是我夫君故人,几缗钱算什么大事。可是恶客上门,我自然是要赶出去了。”绿衣少女浅笑道,“你敢来扶风侯府要钱,不过是因为手上有着我夫君一些把柄罢了。手里有我夫君把柄的人不止你一个,如今他们都死了,你就是最后一个。”

    “扶风侯当年杀过人,我是亲眼所见!我守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值几缗钱么?”宋威嘶声叫道。

    “你都说是秘密了,就应该明白只有死人才是不会泄密的。为了我家夫君,你只好去死了。安心上路吧,有很多人陪着你,你并不孤单。”绿衣少女洗净了短刀,站起身来看着宋威,咯咯笑道。

    视野中少女依然美丽如花,却慢慢变得模糊。宋威感觉力气正在离开他的身体,心中无比绝望。

    当年长安市上偶然看到的事情,却在今日要了他的性命。他今日就算是没有觊觎这个少女,这个少女也会去找他。

    “杨国忠的女儿,为何竟然是个高手!”这是宋威心中最后闪过的一个问题。

    然后他就无力的倒了下去,倒在了满是枯黄莲叶的水池里。

    “最后一个了,终于是结束了啊。我也该去见见师父了。”绿衣少女嫣然轻笑,身形如轻烟一般掠出,几个起落已然不见。

    ……

    荒凉的白石滩边缘,一个小小的山谷之中,破旧的毡帐里有袅袅炊烟升起。

    这里远离任何一个东岱,不受任何贵族的管束,在这里日子虽是辛苦了些,却胜在自由,不必受到任何人的约束。

    因为贫穷,那些大人们也懒得理会这里。即便是在赞普为了和唐人作战而大料集的时候,贵人们也不会来跑这么远来征收哪怕一头牦牛。

    来往此地的兴胡商人是朗嘎最好的客人,他们从北方的突厥地翻越雪山而来,给那些大人们带来各种昂贵的物品,这个山谷是他们穿过白石滩之后第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到了这里他们才能吃上热饭喝上热水,然后便又有几天只能吃干粮了。兴胡商人对待朗嘎家里的人们最为慷慨,在朗嘎家的人们招待之后,总要留下一两件小东西作为礼物。据他们所说那样的东西都很珍贵,珍贵到附近东岱的大人们也没有几个能买得起。

    山谷很小,所以只有五座毡房,所有毡房里的吐蕃人,都是朗嘎的家人。在这个靠近白石滩的小小山谷,他们过得很幸福。至少要比那些被附近东岱的大人们管着的人要幸福得多。

    朗嘎坐在毡房之外,眯眼看着远方的天空。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兴胡商人经过白石滩了,昨天才刚刚有一个小商队过来。这个商队的商人很是慷慨,送的礼物很多,为了表示感谢,他把家里年轻的女人都送了出去。如今那些兴胡兄弟正在毡房里和他的妻子女儿热闹,他这个主人自然是不好打扰。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从河边走了过来,这是兴胡商队里唯一的一个女人,长腿细腰很是漂亮,比他家的女人好看多了。可惜兴胡没有以妻女待客的规矩,这样好看的女人他也只能是看看。

    “朗嘎,我好看么?”兴胡女子见朗嘎在盯着她,走到朗嘎面前笑吟吟地道。

    “比冰山上的雪莲还要好看。”朗嘎大声道。

    兴胡女子笑了,又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来抬起了朗嘎的下巴。

    兴胡女子的胸部很大,比他家的女子都大,朗嘎看得很清楚。朗嘎心中一热,反手就想去抱兴胡女子。自己的妻子女儿都献给他们了,这个女子就算是他们的回礼吧。

    忽然朗嘎觉得颈间一凉,然后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兴胡女子的胸很大,真的很大。

    毡房之中,一个兴胡汉子提着裤子走了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朗嘎,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不过是个牧人而已,为何要杀了他?”

    女子把匕首笼入袖中,淡淡道:“别废话,去把里面的人杀光,这是命令!”

    “现在去太早了点儿吧,有些兄弟还在女人的肚皮上呢。”

    “你不去动手,老娘就干掉你!”女子冷冷道。

    “好吧!”汉子摇了摇头,“反正将军让你负责这次行动,自然是你说了算。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着急杀这个牧人。”

    女子冷笑道:“五年前将军把我从女肆带出来之前,问过我是愿意在女肆里被男人干,还是愿意跟他拿刀子杀人,我说的是,杀人!我已经练了几年了,最想杀的就是那些想干我的男人!更何况这个想干我的男人还是个吐蕃人!”

    汉子咧了咧嘴:“你又不是汉人,为何对吐蕃人这般痛恨?”

    女子抬起短靴,狠狠地踩在朗嘎的脑袋之上:“当初把我抓走卖入女肆的就是吐蕃人,就是眼前这个吐蕃人!十年过去了,他早已忘记了我,我可没忘记他!”

    说着女子身子一闪,便冲进了最近的一座毡房。毡房里顿时响起一阵惊呼,然后是几声女子的惨叫。

    首领已经发动,那个汉子也不敢怠慢,立马冲向了另一座毡房。

    安西新军的军法可不是开玩笑的,将军大人虽然宽厚,段君子对于敢于违抗军令者可是毫不容情。

第一百章 安西密探

    事发仓促,毡房里的吐蕃人很快被清理干净。几个兴胡打扮的汉子从毡房里走出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的不爽。

    肯定是没法高兴得起来,正在女人柔软的肚皮上驰骋,忽然身下的女人就被人砍死,这种造孽的事情也就这个疯女人能干得出来。

    杀人埋尸清理痕迹是他们的老本行,很快吐蕃人的痕迹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而他们则是穿上了吐蕃人的衣服,脸上涂了些油彩,看起来和红脸的吐蕃人一般无二。

    这没有什么难的,他们本来也并非是真正的兴胡商人,而都是安西的汉家子,将军手里的一股神秘力量。唯一的一个兴胡,便是他们的首领,这个姓米的疯女人了。

    他们和安西新军一起组建,个人各项素质比安西新军还高一大截,马璘将军训练出他们这一批人来,为的就是派往各地做密探,为安西军提供情报。

    为了训练他们这些人,马璘将军也是耗费了极多的心血。安西知道他们的人并不多,只有封大夫段君子和马璘将军三人。

    马璘将军那些严苛的训练法子,不知道是如何想出来的,每一项练起来都极为辛苦。这个姓米的粟特胡女虽是一介女流,在训练中竟然是超过了他们所有人,最后被马璘将军亲自任命为首领,统一管理五百名安西密探。

    明年将要兵发羌塘,这一点在翻越冰达坂之前马璘将军已经亲口告诉了他们。他们这些人穿过白石滩来到这里,就是要为大军探听消息打前站的。

    因为目的是获取情报,所以五百名密探中有几十名胡人,而剩余的汉家子,也都是通晓西域常说的几种语言。

    一个米国女人成为他们的上司,大伙儿自然是不服气,可是挑战者都败在了这个疯女人的手上,谁能有什么办法。

    ……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扫兴?很过分?”疯女人转过头来,看着十几位汉家子道。

    众人没有说话,却都是点了点头。不敢说话,腹诽那是肯定的。

    “其实也没什么,我刚发现这家的男主人就是我的仇人,这才出手杀他。十年前于阗南山羌族去于阗劫掠,我跟着父亲正在丝路南道行商,刚好被他抓走。然后我就被这个羌人干了,干完之后被他卖到女肆里,被男人干了五年,直到我遇到了将军。”米雪捋了捋头发,淡淡地道。

    她换了一身吐蕃女子的衣衫,虽然有些臃肿,却依然美得动人心魄。她的官话显然有些问题,虽也明白晓畅,这一口一个“干”字却让汉家子们脸红耳热。

    她的语气很平静,身躯却是在微微颤抖。显然巧遇当年的仇人,此刻她的心情也是极不平静。

    “你是在女肆里遇到将军大人的么?他去那里做什么?”密探小队的副首领,刚满二十岁的蒲类县少年赵扬问道。

    “他来女肆,自然是想要干我的。”米雪瞟了赵扬一眼,淡淡地道。

    “哦!”赵扬点头,自己的脸却红了起来。

    “干了没有?”一个汉家子在人群里低声道,说完便把脑袋缩了回去,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你说呢?”米雪哼了一声,淡淡道。

    众人相互看了看,心中各自有了答案。

    马璘将军的浮浪之名安西无人不知,到嘴的肉难道会吐出来不成?

    也有人想若是马璘将军当真做过那等事,如何能不给这疯女人一个侍妾的身份,又怎么会让她这般出来出头露面,那自然是没干了。

    “好了,我爽了!开始干活了!”米雪一拍长腿,站了起来。

    汉家子们都是无语,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的。都明白她是吐出了心里话心情舒畅,不过这用词的确欠妥。毕竟是个粟特胡女,官话能说到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里靠近白石滩,作为一个据点最好不过。再往下走不远便是几个吐蕃人的东岱,据将军大人说乃是象雄故地。明年大军兵发高原,主要的目标就是这一带。所以他们必须要在大军到达之前,把这一带的情况搞清楚。

    听朗嘎说这里不属于任何东岱的范围,那么风险就要小很多了。将军大人说过要稳扎稳打,不要太过冒险,以这里为据点装作吐蕃牧人,先侦察一下向南百里之地画好图形再做计较。

    米雪无疑是个聪明的女人,五年前还在女肆被人欺辱,五年后却成了一个军中高手。即便是有和将军的某种关系,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不错。特别是将军大人讲解的画地图的法子,因时间太过仓促五百密探中真正掌握的并不多,而做得最好的却依然是这个米国胡女。

    朗嘎家的牦牛和羊群都被赶出了山谷,留了几个兄弟在山谷里,剩余的全部跟着米雪和赵扬一起,跟着牛群和羊群向南而行。

    南方就是象雄故地,是明年大军上高原后骚扰的目标。

    米雪坐在马背上,不时拿着硬笔在纸上记录着周围的地形。偶尔想起将军,她的嘴角便是泛起一丝笑意。

    五年前被将军带出女肆的时候,他还不是将军,而是一名小小的校尉。她这一身的本事,都是跟将军学的。

    将军在河中立功回来后,似乎变了个人一般,竟然是几个月没有找过她,似乎忘记了她。最后她只好自己去找他,这时他似乎才想起了她。

    从河中回来的将军更加温和,脾气也不像之前那般急躁。虽说和以往有了不同,她却是更喜欢了。

    她虽曾沦落女肆,却是个极骄傲的女子。当初的小校尉想把她带回家中当做侍妾,可是知道他已经有不少侍妾之后,她便拒绝了。

    后来他成为了左金吾卫将军同正,又提过一次这件事情,她依旧是拒绝。

    这一次,他封了侯。她再见到他时,他并未再提让她进家门的事情。她有些失望,后来想想还是高兴的。

    若是她进了马家,便失去了她的骄傲。若是她进了马家,此刻怕是和他家里别的那些女子一样,已经到了遥远的长安了吧。

    既是如此,那便骄傲的在安西,保持这样的距离吧。

    手刃仇人,心里的结已经打开。唯有骄傲,却不肯放下。

    只要是漂亮的女子,都能在床榻之上服侍他,而唯有她,能够以这一种形式来帮助他建立功业。

    远处响起了苍凉的歌声,有牛群和羊群缓缓走近。一个脸上有着高原红的吐蕃汉子笑着打着招呼,米雪的眼底现出一丝躁意,轻轻挥了挥手。

    赵扬策马而出,袖笼里飞出一道寒芒,直接射穿了吐蕃汉子的喉咙。眼见着吐蕃汉子从马背上跌落下去,米雪的眼中现出一丝快意。

    当初翻山去伙同于阗南山羌人打劫的,便是这些家伙,说不定当初便有这家伙一份。既是吐蕃人,杀一个那就少一个。

    赵扬跳下战马,从吐蕃汉子身上把短箭拔了出来。这种袖弩是安西密探独有的,连新军斥候也没有。这可是真正的宝贝,是他们在羌塘活动最大的依仗。

    又有几个密探跳下战马,伙同赵扬一起快速处理了尸体,草原上已经看不到血迹,吐蕃汉子的一百多头羊十几头牦牛加入了原来的牛群和羊群。

    十月的高原,地上的积雪却并不深。牲畜还能从积雪之下,找到大量的草根。安西密探扮作的吐蕃牧人缓缓向南,见到落单的吐蕃牧人就直接杀死,白石滩南侧的山川河谷,也都被米雪一一记录下来。

    北庭将士的死对头是西突厥各部,安西兵最大的敌人便是高原上的吐蕃帝国。汉家子们虽然觉得这样杀人未免有些过了,可是毕竟是吐蕃人,再加上头领米雪的坚持,自然是只能照做。

    在安西新军中,上司是有绝对的权力的,不听命令的后果可是无人能够承担。

    ……

    桑株达坂之下,田名远无聊的扔了一块石头到雪溪里边。

    天气越来越冷了,已经十几天没有见到羌人来翻山,不知道是不是于阗南山的羌人已经被杀光死绝了。

    这样的日子,未免是有些无聊。冬季兵发高原是不可能的,要想赚取军功就只能等到春天或者夏天了。

    马璘走得匆忙,沙盘依然是好好地放在营帐之内。虽然他们没告诉田名远他们大军的计划,可看了这么久的沙盘,如今田名远和马勇马强都已经猜出下一步将军要做什么。

    这些安西军的少壮派天不怕地不怕,只要跟着自家将军,打到天边也没什么。上次疏勒城北的战斗不算军功也就罢了,毕竟胜得太过容易。这次兵发羌塘,料是不会有中官掣肘,到时候自然要显一显大伙儿的手段。

    现在打仗是越来越容易了,说不定这一次能够一直打到逻些去。积累足够的军功,等到河中军镇开设之后,就能得到更多的土地。

    羌塘上的土地没人稀罕,河中的沃土大伙儿可是见识过的。能够得到几百亩好田,也算是对得起祖宗,对得住子孙了。

    正在想着,下方的山道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个人影。

    田名远目光一闪,立马藏到了道边,手上的硬弩指向下方。

第一百零一章 雪山之战(上)

    “来得还真不少!”看着下面山道上越来越多的人影,田名远手指放在望山之上,眼中现出诧异之色。

    沿着雪溪边的古道走过来的羌人密密麻麻,赶着的牦牛背上都是鼓鼓囊囊的,显然是驼满了东西。一千多羌人,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男丁,这在于阗南山羌人之中应该是个比较大的部落了。

    这不是前往羌塘报信的羌人,这是一个完整的羌人部落的迁徙。安西军大军在于阗南山扫荡这么久了,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漏网之鱼,这让田名远觉得极为不解。

    在这里设伏的目的,就是不让一个羌人翻过这座冰达坂,既然羌人上来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田名远低声命令下去,少顷,在毡帐内取暖的安西健儿们都跑了出来,跟着田名远趴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用弩箭瞄着下边的羌人。

    带的弩箭足够,一千多羌人,也不过是每人射死十几人而已。这样的战斗,委实没有什么悬念。

    这个缓坡是天生的屏障,安西健儿们的帐篷搭在缓坡之后,羌人在下边根本看不见。而在这个位置往下看,一切却都是一览无余。

    一个有着一千多羌人的部族,一般应该会有超过两千的于阗奴隶,现在在队伍里的只有羌人,一个于阗奴隶也没有。显然这些羌人逃得极为慌忙,才会舍弃这么重要的财产。

    这一条古道极为难行,羌人们一个个看上去极为疲惫,跟着牦牛慢慢向上走,都是显得有气无力。

    快要到缓坡跟前,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老者摆了摆手,羌人们忽然停了下来,拿出糍粑就着雪水开始吃了起来。

    这个距离,虽然已经进入几架巨弩的射程之内,却在其余弩箭的射程之外。田名远神色凝重,紧紧地握着手上的硬弩,看着羌人们一点一点慢慢地进食。

    反正猎物已经到了嘴边,早晚都能吃下去。一千多个远道而来的羌人,田名远身边有着百余名最精锐的安西军健儿,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

    羌人们吃得很是仔细,一顿饭吃了好长时间,吃饭之后,年轻的羌人男丁走到了队伍前面,手上都是拿着武器。女人和孩子则都是留在原地,看着羌人最珍贵的财富牦牛。

    田名远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那位羌人老者费力的向前走着,老者身后的羌人战士们却都没有移动。

    “上面是哪位唐人将军?可否容老汉说两句话。”老者走到了缓坡之下,大声喊道,一口官话居然是颇为流利。

    “夺”的一声响,一根弩箭钉在了老者的脚边,田名远放下硬弩,提着陌刀站起身来。

    羌人战士们摆出了一副战斗的姿态,他就意识到被发现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几百名羌人男丁他还不用放在心上。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田名远看着老者,冷冷地道。

    羌人们见到了现身的田名远,却都没有任何的惊讶。显然对于唐军在这里设伏,他们也都是清清楚楚的。

    那羌人老者咳了一声,大声道:“这位将军是何名讳,在军中身居何职?”

    “某乃高昌田名远,别的你就不要问了。有话直说,说完我就要动手了。”

    老者点头,道:“原来是田将军。老汉想让田将军给个面子,容老汉一族过去。”

    “你不过是个羌贼,有何面子可言!你想要过这座达坂,我想答应,我的陌刀也不答应!”田名远冷冷一笑,虚挥了一下手上的陌刀。十几斤重的陌刀在他的手里,显得极为轻巧。

    “将军,老汉年轻之时,也曾在盖嘉运将军麾下当过译人,也算是安西军一脉了。老汉后来**里继承族长之位,这才离了安西军。老汉族里就只有这么多人,自老汉担任族长之后,便再也没抢过一个于阗奴隶。老汉一族和别的部落是不同的,说起来老汉和将军也是袍泽,还望将军给老汉这个面子。”

    听了羌族老者的话,田名远身后顿时有了一阵骚动。安西军中的确是有译人的存在,这些译人少部分是汉家子,大部分却都是各族胡人。听这羌族老者的话,似乎一切都是真的。若是如此,杀他的族人未免有些太过残酷。

    田名远看了看两边的山坡,冷哼一声道:“就算你曾是我安西军军中译语人,这个面子我也没法给你。你觉得你有这个面子,我安西军大军就在皮山,你直接去皮山求个面子便是,何必费这个力气来翻山越岭?”

    羌族老汉苦笑一声道:“若是知道将军在此挡路,老汉自然是要冒险去皮山求昔日袍泽了。如今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已经不可能回去了。我们的食物已经快完了,将军大人不让我们过去,我们不等返回南山就要饿死大半。”

    田名远皱眉道:“多说无益。想要从我这里过去,除非我死了。将军大人给我的命令是一个人都不能放过去,看在你也是军中袍泽的份上,我允许你的族人原路返回,这已是我能让步的底线。”

    “将军大人果真不肯让开道路,非要和老汉一族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你死我活?呵呵!”田名远冷冷一笑道,“好大的口气!这么点儿羌人,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死我活自然可以,不过是你死,我活!”

    说着田名远大手一挥,崩崩一阵急响,仅有的三架八牛弩同时发动,九根巨箭爆射而出,落到了羌人中间。

    八牛弩巨大的力量,直接把几头牦牛钉翻在地,连同牦牛身边的羌人也是被钉翻了十几个。

    羌人妇孺们顿时慌乱起来,前面的几百羌人战士却没有动,只是眼中都满是怒色。

    田名远轻轻点头,显然这位老者极有威严,这些羌人也是训练有素。看来这老家伙在安西军中当译人,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

    “将军,看在你是军中后辈的份上,老汉不想与你开战,莫非你以为老汉怕你不成?”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一脸怒气地道。

    “多说无谓,想要过去那就来吧!”田名远冷冷一笑。

    “好!你非要把我们逼上绝路,那也就怨不得老汉了。”羌族老者哼了一声,忽然田名远所在的缓坡两侧,紧贴着地面冒出一个个羌人战士,嘴里发着奇异的怪声,跳荡如飞向着缓坡上的几座毡帐冲了过来。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羌人已经从两边的雪山悄然逼近了缓坡。这些家伙才是这个部落的精锐,在这么高的地方行动自如,迅猛无比的从两侧包抄过来。

    与此同时老者挥了挥手,缓坡下的四百多名羌族战士同时加速,挥动着各种武器向缓坡发起了冲锋。

    之前他故意和田名远说话,为的就是引起田名远的注意,好让他的这些族人尽可能的接近唐军。曾经在安西军中做过多年的译人,他如何不知道唐弩的厉害?安西军的军令如山,所谓借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之前都是缓兵之计,为的便是一击得手,减少族人的伤亡。

    见到田名远变了脸色,羌人老者大笑道:“少年人,姜还是老的辣吧!死在老夫手上,你绝对不算冤枉,哈哈!”

    田名远沉着脸没有说话,回首发出短促的命令。一百多安西健儿分成三部分,左右各有二十多人守在简单的矮墙之后,其余五十多人则是全部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向着下方冲来的四百多羌人开始射击。

    既然已经暴露,再隐藏就没了意义,站起身来使用硬弩,重新上弦的速度要更快。

    三段式的射击被临时改成了两段式,二十多把硬弩居高临下一次齐射,正仰面向上冲的羌人立马倒了一大片。其余的羌人大声发出古怪的声音为自己鼓劲,继续向着山坡冲来。

    那羌族老者手上拿着一根狼牙棒也跟着冲了上来,显然也是一位力量惊人的好手。山坡顶部两侧冲来的羌人战士各有两百余人,一个个高大强壮纵跃如飞,快速向着矮墙后的唐军逼近。

    矮墙之后,安西健儿们紧绷着脸,在马勇马强兄弟二人的命令之下射出一根根弩箭,把一个个羌人钉翻在地上。然而这些羌人极为灵活,速度又是极快,很快就逼近矮墙十丈之内。

    羌人老者驱赶着族中男丁冲到缓坡正中,看到山坡两侧的族中精锐快要逼近,挥动狼牙棒磕飞了一根射来的弩箭,脸上现出得意之色。

    “少年郎,对不住了。你若让开道路,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哈哈!”

    田名远眼瞳猛然一缩,连八牛弩的弩箭都能磕飞,这老家伙的力量该有多大!

    心中虽然震撼,不过脸上并没有露出来。羌人顶着唐军的弩箭向上冲,健儿们快速的上弦,击发,有条不紊的执行着田名远的命令。

    除了硬弩之外,每个人的手边都还有一把陌刀。他们是安西军精锐中的精锐,都是能够在马上舞动陌刀的好手,敌人真要到跟前,才是他们展露本事的时候。

第一百零二章 雪山之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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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十多把硬弩轮番射击,三架八牛弩也同样是向下轰击,羌人身上连最简单的皮甲也没有,在这样的攻击之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个个被钉死在缓坡之上。

    缓坡顶端,围绕毡帐的矮墙只有不到三尺,根本算不上什么障碍。马勇马强各自负责一边,领着向着冲过来的羌人射出弩箭。

    这些从两侧靠近的羌人战士乃是羌人中真正的精锐,稀薄的空气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去,然而还是让他们靠近了矮墙。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侧方向冲在最前面的羌人忽然就不见了,紧接着便是凄惨的叫喊。其余的羌人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深沟,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深沟宽约丈许,里面,铁蒺藜密密麻麻,掉下去的羌人有十几个,全部都是被刺得鲜血淋漓,在里面发出凄惨的叫喊。

    那羌人老者听得族中勇士的惨叫,微微愣怔了一下,一根八牛弩的巨箭刚巧飞向了他,这次他居然是忘记躲避,弩箭从他的身边飞过,直接把他的手臂轰成两段,狼牙棒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田名远哈哈大笑,看着老者一脸的嘲弄。他早就发现了两侧的敌人,然而他怎么会在乎。他的依仗,便是这一条围绕了营地三面的隐蔽壕沟。

    不管到了哪里扎营都必须立寨,这是安西军都虞候段君子的严令,马虎不得。这次来这冰达坂下伏击羌人本是将军大人亲自带队,所以才敢把营寨弄得这么简单,也就是在冻土上挖了一条大壕沟把营地围了起来,壕沟里翻出来的冻土堆积起来形成一道矮墙,矮墙上再盘上铁丝网而已。

    若是别人领着扎营,肯定是不敢违抗段君子的严令,壕沟必须要挖三道,壕沟后面还要立一人多高的寨墙。安西敢于无视段君子命令的,唯有将军大人自己。而将军大人也不敢完全无视,所以才有了这一点儿简单的防御。

    防御虽是简单,对付这点儿羌人却是足够了。几个月前在疏勒城北,三道铁丝网和壕沟围成的营寨轻松挡住了两万波斯奴,现在面的的不过是几百个羌人而已,在安西军的营寨里面防御实在是太简单了。

    把壕沟伪装成陷阱,这是大伙儿在这里无聊时才做的改装,没想到居然有用上的一天。

    见到羌人在壕沟里痛苦挣扎,马勇马强二人都是现出快意的微笑,加快了射击的速度。这么近的距离根本不用瞄,每一根弩箭都狠狠地射在羌人战士的身体之上。

    田名远面前不远处,羌人老者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他只知道他的战士忽然少了许多,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田名远一声令下,又是几十根弩箭射出,把冲到跟前的羌人钉死在地上,然后五十余名安西健儿同时从背后拔出短矛,用力向下扔出去。

    这种学自大食人的利器在近距离时威力骇人,挨上一根便基本上宣布了死亡。五十多名健儿都是新军的王牌,一个个皆是训练有素,很快就是把背上的四根短矛连续投出,顿时还站着的羌人便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他们背上的短矛一般都是八根,这次上雪山本以为不会遇到大量敌人,这才只带了四根。不过即便是只有四根,也足够这些没有战甲的羌人喝一壶了。锋利的矛尖刺开羌人的皮袍便像割破纸片一般,被投中的羌人没有不倒下的。

    羌人老者双眼血红,快要气疯了。他当年在安西军中服役多年,安西军虽然悍勇,可也没有这般厉害。右手已断,鲜血暴涌,他却不觉得痛疼,孤独的站在山坡之上,大叫道:“无耻!无耻!”

    田名远进入作战状态,根本就不理会其他,哪里有空理会这个断臂老者。扔完最后一根短矛,田名远大吼一声“锋矢阵!”,抓起脚边的陌刀便冲了下去。

    锋矢阵早已融入了安西军的血脉之中,负责对抗正面之敌的健儿们全部放下硬弩,抓起陌刀便冲了出去,同时快速以田名远为箭头拍好了队形。

    五十余人居高临下冲了下去,五十余把陌刀寒光闪烁,便如同猛虎入羊群一般。

    安西新军是从四镇汉兵中简拔出来的精锐,而这些马璘的亲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南山羌人虽然骁勇,却如何能和这些杀才相比?刀光霍霍之下,一个个羌人倒在地上,根本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羌人老者站在那里,左手抓着断掉的右臂,一脸的悲愤。安西健儿们从他身边冲过,却并没有人对他下手,包括田名远也是从他身边一冲而过。

    原因很简单,毕竟是曾经的老兵,他若没有断臂,作为战士作战是一回事,大伙儿都不会心慈手软。可是他已经断了一臂,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这种状况之下,没有哪个健儿愿意向一位安西老兵下手。

    百余名站着的羌人战士被田名远带人一番掩杀,很快就全部倒在了地上。见到这种情景,躲在牦牛后面的女人们一脸悲伤,呆呆地站在那里。

    失败者的命运是什么,她们从小就知道。这一次不知道要被卖到哪个部落,成为谁家的奴隶。

    并没有理会这些妇孺,田名远杀光羌人战士后便带人冲回满是鲜血的山坡,到坡顶与马勇马强兄弟二人会和。健儿们一个个从地上捡起硬弩,毫不留情的向矮墙后残存的羌人射击。

    马璘在扎营时虽是偷懒只挖了一道壕沟,这一道壕沟毕竟还是挖得尽心尽力的,完全是按照安西新军的规定来执行的。一边两百多人羌人精锐的血肉之躯可填不满这道壕沟,也就不能跨过壕沟翻越矮墙来作战。同样安西军也只能是利用弩箭射击,而不能翻越矮墙和敌人近身肉搏。

    一百多把弩箭还有三座八牛弩,威力那是极为恐怖的。有着钢制绞盘,上弦又轻松又快捷,硬弩发射只比弯弓射箭慢上少许,威力却是大得可怕。不知所措的羌人在壕沟外面狼狈乱窜,很快又是变得稀稀落落了。

    敌人就在矮墙之后,近在咫尺却没有使用短矛,原因很简单,一旦扔过去羌人完全可以捡起来使用,这么近的距离短矛的威力明光铠也无法阻挡,那便会给自家兄弟造成无谓的伤亡。

    缓坡之上,断臂的羌人老者孤独的站在那里,终于是完全的清醒过来。

    怪不得这个年轻的将军如此淡然,因为他的计划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他早已看出了他的计划,却没有说破。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计谋都是徒劳的。这座军营虽小,却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刺猬,根本无法下口。

    这个位置,他终于是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壕沟,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狡猾的唐人在营地之外,居然是设置了陷阱!

    这一支安西军,比他记忆中的安西军更加厉害!

    羌人老者一脸的痛苦,用吐蕃语向着上面大声的喊着。坡顶两侧剩余的羌人勇士已经剩下不到二十人了,听到了老者的话之后痛苦的嚎叫着向两边的雪山逃窜。

    弩箭如雨一般毫不吝啬的飞出,把逃窜的羌人一个个钉在了地上,然而终究还是有七八个羌人逃出了硬弩的射程。

    而那些在壕沟底部痛苦惨叫的羌人,为了减少他们的痛苦,安西健儿们友好地送他们上路了。

    “要是高昌县子在这里就好了,他们一个也跑不掉。”马勇看着逃走的羌人,叹了一口气道。

    高昌县子李正德,可是在大食射伤大食元帅,射杀大食将军的高手。安西府库里唯一的一把七石弓,已经成为了他的个人物品。若是他在这里,根本没人能逃过他的射杀。

    “活不成的。”马强笑道,“咱们军营挡着山口,他们要想翻山就必须绕路,他们连食物都没带,走不到白石滩就饿死了。”

    “若是让他们翻过山,不管饿不饿死,咱们回去都要领受段君子的军法。不过你看他们逃走的方向,这是要找路返回南山了,哪里是想要翻山的样子。”田名远指着远处狼狈逃窜的羌人,微微一笑道。

    马勇马强都是点头,若是真要让羌人翻过山去几个,段君子那里须不好看。

    羌人依旧聚集在缓坡之下,却只剩下妇孺了,安西健儿们并没有理会她们,分出人手开始打扫战场。这些羌人战士一看都是极穷,根本没什么好掠夺的,大家要找的是射出去的钢制弩箭和那些珍贵的短矛。

    羌人老者依然是站在缓坡中间,田名远他们都没有理会他,只是专心的干着自己的事情。

    很快把弩箭短矛都收回了大半,剩余的找不到或损坏的只能放弃。田名远又命令健儿们重新把壕沟伪装起来,继续当做陷阱使用。

    老者看着田名远他们忙完这些,见依然没有人理会他,便慢慢走到了缓坡顶部,看着田名远低沉道:“我……可以走么?”

    田名远笑了笑:“我接到的命令,是扼守此地,不许一个羌人翻山。刚才我已说过,看在你曾是军中袍泽的份上,我可以允许你原路返回,这句话现在还有效。”

    马勇和马强对视一眼,都是微微皱眉,然而毕竟田名远才是马璘任命的主将,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羌族老者点了点头,缓缓走了下去,走到了剩余的老弱妇孺中间,低声说了几句。

    羌人们绝望的脸色变得惊喜,她们都没想到居然是会被放过,不用被卖做奴隶人。虽然不知道以后的路在何方,但是至少现在是不用死了。

    只要活下去,便有希望。

    牦牛被牵着沿着雪溪边的古道慢慢走去,羌人老者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极为复杂。

    田名远目光一闪,忽然大声喝道:“慢着!”

    羌人老者回头看了一眼,摆了摆手之后羌人们便停了下来。

    田名远带着马勇几人快速走了下来,直接闯入羌人中间,田名远走到一位老年羌人面前,猛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下了老年羌人的皮帽。

    “果然是个和尚!”田名远看着一脸惶恐的老年羌人,冷哼一声道,“安西龙兴寺的和尚,怎么会和这些羌人混在一起?”

第一百零三章 和尚遇到兵

    皮帽之下光头上头发只有半寸,正是一名和尚。老和尚见被认出了身份,轻轻咳了一声,脸上的惶恐之色瞬间敛去,神色变得极为庄严,低沉道:“和尚便是羌人,羌人便是和尚,又有什么分别。”

    田名远虽说念过几年私塾,却终究是个厮杀汉,哪里听得了这个,啪的一巴掌便扇在了和尚的头上,老和尚疼得大声叫了起来。

    见老和尚被打,羌人妇孺们立马便围了过来,刚才族中男丁被杀她们极为害怕,现在却忽然就有了勇气,一个个恶狠狠的看着田名远,目光如同恶狼一般。

    田名远根本就不理会这些人,看着抱着脑袋的老沙门冷笑道:“你是安西龙兴寺的首座空见,某家曾去龙兴寺随喜,所以认得你。这些羌人想要从此地翻山,给他们报信的应该就是你了。你也是个汉僧,竟敢做这等事!”

    老和尚捂着脑袋,颤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马将军在安西杀戮太重,老和尚这般做也不过是想减少一些马将军的罪孽。”

    “这么说,还真是你了!”田名远冷笑点头,“好一个死秃驴,吃着大都护府给你的寺田出产,受着安西汉民香火供奉,居然是吃里扒外,帮助这些羌狗!有什么话,你到了安西再跟我家将军说,看他饶不饶你!”

    说完田名远一挥手,两名安西健儿不由分说,拿出皮绳便把空见老沙门给绑了起来。

    那些羌人妇孺们更大声的聒噪,空见却是松了一口气,用吐蕃语大声说了几句。那些羌人似乎对他极为畏服,立马便是停止了喧闹。

    “死和尚,还很怕死么!”田名远冷冷一笑,带着空见和尚便走上了缓坡。

    羌人们见和尚被抓走,远远地停在那里,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那羌人老者包裹了伤口,也是远远的看着一言不发。

    马勇马强和田名远连番问话,空见却只咬定了是不愿马璘造太多杀孽,这才透露信息给这个羌人部落。田名远又在他脑袋上扇了几巴掌,他依旧还是这两句话。

    不过他也透露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之所以羌人能够发现唐军在此地设伏,是因为在数里之外的雪溪下游发现了几个羌人的首级。

    田名远听了,明白这就是羌人提前做了准备的原因。幸好是营地之外有铁丝网和壕沟阻拦,不然这次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谁扔的人头,给老子滚过来!”田名远极为恼火,大声咆哮。

    “校尉,是属下。”一位队正一脸羞愧,低声道,“属下几天前当值,杀了几个羌人后一时快意,就把人头扔到了水里……”

    “韩林,你他娘的真是闲得没事干了。幸好这次咱们做过防御,不然这次你要害死一帮兄弟!军中自有规矩,你自己领罚吧!”田名远看着这位队正,恼怒道。

    那叫韩林的队正用力点头,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撅起屁股。马勇也不客气,抡起鞭子便狠狠地抽了二十鞭。他的力气奇大,二十鞭下去韩林的皮袍已经和血肉粘在了一起,却自始至终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扔了鞭子,马勇冷笑道:“韩林,你怨哥哥我么?”

    韩林趴在地上摇了摇头:“老子只图自己痛快,把人头扔到河里,领受军法是活该!马哥你不先给我来这么一顿,等到回到安西见了段君子,段君子能要兄弟我半条命。马哥,老子谢你了!”

    “知道就好!”马勇哼了一声。

    韩林手下的两位伙长过来搀起了韩林,领到帐篷里面去处理伤口。马勇看着下方那几百名羌人妇孺,皱眉道:“名远,这些人怎么办?”

    马强哼了一声,虚挥了一下横刀道:“咱们放他们离开,已经是够给他们面子了,既然他们不想走,索性都杀了!他娘的,刚才要是他们胜了,可不会放过咱们兄弟!名远你要放他们,根本就是以德报怨!要不是将军离开时指明让你接管,我早就带兄弟们动手了。”

    田名远摇了摇头道:“这个部落能作战的男人都死光了,这些人杀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了解将军大人的为人,他若是在此,也绝不会对这些人动手。这个死和尚没说实话,他若是只是刚到这个部落报信,这些人如何会这般看重他?其中必有隐情!羌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咱们先把这个死和尚送到安西,让将军大人处理。”

    决定了之后,田名远便命老成的马勇带着二十多个安西健儿离了山坡,押解着空见便沿着山道向下走去。羌人妇孺们见到和尚便热闹起来,乱七八糟的嚷嚷着不肯让路。马勇见状啪的一巴掌摔在空见的光头之上,空见惨叫连连,连忙开口命令羌人们让开道路。

    马勇又狠狠地给了空见一巴掌,带着空见直接穿过人群向下走去。

    对于这个家伙他委实生不起一丝好感,毕竟刚才的大战便是他引发的,羌人可是想要杀光自己家兄弟的,对于这个和羌人关系密切的家伙谁都不会客气。

    羌人们拉着牦牛转过头来,默默地跟在马勇他们后边。无奈马勇一行都是安西军中真正的强者,好手中的好手,架着空见走得极快,没过多久羌人们便跟不上了。

    羌人老者脸色惨白,在一个族中老者的搀扶下坐在牦牛背上,看着空见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可怕。

    两日后马勇到了山下,便有巡弋的唐军斥候迎了上来。听说有一千多羌人顺着这里上了山,斥候极为羞愧,每日里都在山道入口附近训练,居然也没有发现这样明显的痕迹。

    “校尉,将军大人前几天刚来到皮山,正在皮山镇,你们可以去那里找他。”

    安西新军只有五千人,是以马勇身份暂时只是校尉。斥候们口里的将军,只可能是马璘。

    从斥候那里要了几匹战马,一行人带着空见很快就到了皮山镇。

    ……

    马璘这一次来皮山不为别的,是亲自押送一批骑弩来此交给战士们。李岫如今正在安西闭门改造元戎弩,不过骑弩的生产却并没有因此停下。这种大部分构件用软钢的利器,正在取代之前安西军装备的小型手持硬弩。作为安西汉军的锋刃,安西新军自然是要优先装备。

    在这个地方见到龟兹龙兴寺的著名汉僧、龙兴寺首座空见,让马璘也大感意外。

    空见刚开口说了两句偈语当开场白,马璘笑着挥了挥手,几名亲兵把空见带了了下去,按在地上噼里啪啦便是一顿军棍。

    对于这种喜欢装神弄鬼的神棍,马璘的原则便是揍老实了再说。不先揍老实了,他们根本就不会说人话。

    一顿军棍下去,空见杀猪般的大叫,刚撑起来的世外高人风范已是荡然无存。马璘让亲兵停手,亲兵把空见拖过来扔到马璘前面。马璘看着这个枯瘦如柴的老沙门微笑道:“半月前我刚去龙兴寺随喜刚见过大师,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和大师见面了,可不就是有缘?”

    空见趴在地上看了马璘一眼,伸手往屁股上一摸,伸出手来全是鲜血,痛苦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马璘笑道:“大师,在我面前不说实话是不成的。说说吧,龙兴寺为我安西大寺,都护府特别给的寺田便足够大师用度了。龟兹附近汉民数万,也时常到龙兴寺随喜。龙兴寺崖壁上刻了那么多供养人像,我父祖都是刻在上面,我亦不曾少给大师钱帛。大师不在龙兴寺安生度日,为何却要去羌人部落报信,与我安西汉民作对?”

    “将军,老僧实在是看将军杀气太重,不忍看羌人无辜惨死,这才……”

    空见未曾说完,马璘一声大喝:“拉出去再打!”

    空见吓了一跳,连忙叫道:“莫打了,我说!我说!”

    然而马璘哪里理他,几个亲兵走上前来,拉出门外又是噼里啪啦一顿军棍。再拉回来时,空见的屁股上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趴在地上连声惨叫。

    “说吧!真当某家是白痴么?”马璘眯眼看着空见,微笑道,“你若是第一次去这羌人部落,为何那些羌人对你极为信服?能做到这一步,没有十年功夫是不行的。你从长安来到龙兴寺不过十余年,却和这羌人部落这般密切,若说你没有目的,某家绝对不会相信。再不说实话,直接命人拉出去打死,某家说到做到!”

    空见见马璘目露寒芒,知道马璘是认真的。这里是安西,可不是长安,不管他在长安曾如何有名,落到这个杀才手里什么名声都没有用。

    “好吧,老僧自己说。”空见趴在地上,忍着痛疼道,“将军猜的不错,老僧的确是和这伙羌人熟识。我跟他们认识,已经是十多年了。”

    “说下去,别想瞒我。”马璘冷冷道。

    空见倒抽一口凉气,低声道:“老僧初入这个部落,不过是为了宣扬佛法。族长允许我讲佛,我就经常在部落里居住。”

    “然后呢?”马璘逼问道。

    空见叹息一声道:“然后……然后我在这个部落里就有了一个孩子。孩子的母亲,是族长的女儿。”

    马璘咧了咧嘴,看着苍老干瘪的空见道:“你老高寿?”

    “七十二了,练过一些粗陋拳脚,身体还好。”空见摇了摇头,继续道,“族长把女儿献给我作为礼物,我就接受了,之后就有了那个孩子。这个时候,我和这个部落的缘分就分不开了。”

    马璘点头:“然后呢?”

    羌人和吐蕃人乃是同族,都有以妻女待客的习惯。想到干瘪的空见和红脸庞的羌人女子在一起的样子,马璘便觉得极为古怪。

    “之后……之后我便知道了族长的身份,知道了之后,我便有了野心。”空见费力的仰起头来,喃喃地道。

第一百零四章 机遇

    “我从长安来,誓愿在西域弘扬佛法。虽为龙兴寺首座,十年来却终一无所成,唯一肯听从我的就是这个羌人部族。”

    “这一个小小的羌人部族只有两千余人,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直到我知晓了他们的真正身份……”

    空见忍着痛疼,缓缓地讲述着。

    在马璘听来,这实在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故事。

    在羌塘高原之上,美丽的狮泉河畔曾有一大国名为象雄,地方数千里,传王统十八代,威震羌塘。后来松赞干布在高原上崛起,以其妹嫁到象雄后被国王冷落为借口吞并了象雄,国王李迷夏失其国,其地并入吐蕃,被分为数个东岱。残余王族逃散象雄各地,等待时机欲要复仇。

    百余年间象雄王族多次寻机兴兵,却都被吐蕃赞普打败,余众越来越少,不得已穿过白石滩,翻越雪山来到于阗南山居住。

    这一个部族,便是空见弘扬佛法的部族。年迈的羌人族长李贡布,曾在盖嘉运手下当过译人的前安西军士卒,便是末代象雄国王李迷夏嫡系后人。

    李贡布已经六十多岁了,一生没有儿子,唯一的一个女儿,被他献给了空见这个佛爷。因而空见和他女儿所生的孩子,便是象雄王族唯一的传人了。

    有唐一代,佛教在中国大兴,僧人多有远涉流沙前往天竺求佛经者,也有为弘扬佛法而不顾一切者,空见老和尚便是这样一种极为狂热的僧人。空见在长安时已是名僧,受指派为龟兹龙兴寺首座,雄心勃勃前往安西弘扬佛法,结果却屡受挫折。佛法信众唯有安西汉民,汉民也非是独尊佛法,而是和儒教等同。至于他想要引导诸胡改宗佛祖,更是很难办到。

    偶然间知道了他的孩子的身份,狂热的空见和尚心中自然便是滋生了野心。若是他的孩子能够成为象雄的国王,能够在高原上占据大片的土地,拥有大量的子民,那他便可在高原上传法,让更多的吐蕃人成为佛祖的信徒。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有合适的机会,跟着李贡布一起翻过雪山,去恢复象雄故国的王统。

    空见等了好几年,却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最终等到的,却是安西新军正在清剿南山羌人的消息。

    这件事情其实是极为隐秘的,消息被严格限制在于阗国附近,空见也是刚知道这件事。知道安西军正在做什么,空见立马就坐不住了。他知道若是再等下去,象雄王族怕是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他立刻就离了龙兴寺,赶到了象雄人居住的山谷。这个山谷极为隐秘,是以安西新军居然是没有找到。

    暂时没找到,以后迟早是要找到的。空见告诉了李贡布安西军要杀光南山羌人部落的消息,李贡布也明白安西无法留了,便匆忙带着族人想要翻越雪山,冒险回到羌塘高原上的故乡。

    没想到唐军居然是在最高的地方进行伏击,这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被马璘抓住,他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马璘能够放过他的孩子。毕竟他是汉僧,他的孩子也有着一半的唐人血脉。

    老和尚趴在地上,忍着痛疼苦苦的哀求着。马璘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现出一丝笑意。

    这运气还真是不是一般的好,明年就要兵发羌塘了,居然有这等收获。这些李迷夏家族的追随者,绝对值得好好利用一番。

    若是利用得当,当真是胜得十万雄兵!

    挥了挥手令亲兵们把老和尚拖出去关押起来,又命人去请几位心腹幕僚,马璘轻轻拍着椅背,忍不住笑出声来。

    “万里休言道路赊,有谁教汝度流沙?只今中国方多事,不用无端更乱华。”

    韩昌黎斥责译经僧人的这首诗,马璘是极为赞同的。僧尼不事生产,于国无用,马璘对于和尚们也没有什么好感。不过佛教虽是外来胡教,却已和汉族文化融为一体,想要割裂已不可能。

    这个时代多的是充满理想主义的僧人,愿意用生命来弘扬佛法。那些远涉流沙求取经书的僧人是这样的人,放弃长安的繁华不远万里来到安西的空见显然也是这样的人。

    根据马勇所说,显然空见已经完全掌握了李迷夏后裔。既是如此,完全可以通过他来控制李迷夏后裔。有了象雄王族这块招牌,明年兵发羌塘便是师出有名,高原上的吐蕃人也更容易被分化,不容易合力对付安西军。

    至于空见,以他对于弘扬佛法狂热的程度,只要许诺他在羌塘弘扬佛法,让他合作应该不是难事。空见是汉僧,汉僧对于大唐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用空见来控制象雄王族,对于明年兵发羌塘极为有利。

    ……

    隋唐之际,突厥为汉族祸患,控地万里,铁骑百万,然终败于中国者,非是因为大唐太强,实因突厥内乱。若非因突厥人不断相互攻伐,突厥汗国哪里会那么快就败亡。

    这里边自隋至唐长孙家族两代名臣多次远涉漠北,摇唇鼓舌离间分化,挑动突厥大小可汗相互攻伐,实乃首要之功。李靖三千铁骑灭突厥,被封为一代军神,然彼时突厥时已成为强弩之末了。

    太宗初等大位之时,尚且被迫在渭水边签下城下之盟,几年时间,国力又能强到哪里去。渭水之盟后过了几年突厥汗国便突兀覆灭,主因便是内乱,这其中有其内部大小可汗分立的因素,也和唐人的拉拢分化不无关系。若非是长孙家族这些人在漠南漠北多方奔走,苏定方李靖又怎么可能一举成功。

    入唐之后,突厥部族为唐之臣属,世代受唐征发,阴山贵种雄风不再。其后吐蕃人在高原上崛起,又成大唐腹心之患。

    薛仁贵领兵击吐蕃兵败大非川,跟随唐军上高原的突厥精兵损失惨重,引发单于大都护府突厥部族的暴动,突厥王族阿史那氏趁势复兴,后突厥汗国建立复雄沙漠,虽无之前突厥汗国之声势,却依旧成为大唐北方最强的敌人。

    数年之前,回纥首领怀仁可汗与唐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共击后突厥汗国,怀仁可汗杀后突厥汗国白眉可汗,献于长安,后突厥汗国灭亡,蓝突厥贵族彻底失去了对草原的控制。后突厥汗国的灭亡依然是因为内乱,而这里面大唐的分化拉拢又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大唐虽强,实则强敌环伺,能够称为天可汗,兵锋是一方面,手腕权术起到的作用或许更大。

    吐蕃人在高原之上,不过是一些羌人部落的简单联合。只是到现在为止,大唐还没有成功分化过吐蕃人。而现在,马璘却是看到了一个机会。

    在原本的历史上,吐蕃虽在安史之乱后不断侵吞大唐疆土,吐蕃帝国的崩溃却比大唐还要早几十年。苯教和佛教之间的争斗,是最直接的原因,末代赞普信奉佛教抑制苯教,与信奉传统苯教的吐蕃王公彻底对立,曾经强悍的吐蕃帝国很快便毁于一旦,而且整个高原再也没有重新统一过,四分五裂的局面一直到被元朝控制才结束。

    崩溃后的吐蕃帝国很快便忘记了刚刚建立不久的文明,退化成为了原始的部落。整个吐蕃帝国的辉煌,一共便只有二百余年的时间,之后便快速重新坠入蒙昧。

    作为一个千年之后的来客,马璘自然是熟知这段历史。若是能够让吐蕃帝国的覆灭提前上演,无疑是最好的事情。若是不能,安西军以象雄王族的名义占据阿里地区,在高原之上摁下一颗钉子,吸引高原上那些已经信奉佛教的贵族,慢慢催动各个吐蕃部落间的内斗,终究能有一番作为。

    占据这一地区,向西便是大小勃律,再往西越过吐火罗便到了图灵平原。河中之地才是马璘最重要的目标,占据这里之后日后进军乌浒水上游便后顾无忧,不必担心吐蕃人从背后来上一刀。

    战胜敌人,能够减少自身的伤亡最好。安西军翻越雪山进入羌塘,附近各东岱之吐蕃人必然同仇敌忾,而若是打出象雄李氏的旗号,则将又是另一种状况了。

    马璘在帅帐里快速的盘算着,原本只是想兵发羌塘为哥舒翰进军河源减少一点儿压力,避免哥舒翰损耗过多汉家儿郎的性命,而如今有了李迷夏子孙这个棋子,恐怕计划需要做一些小小的微调。原本准备的一击而走,恐怕就要转化为长期占领了。虽然有些困难,可手里有着空见这枚棋子,终究是要冒险一试的。

    吐蕃在高原上立国也已超过百年,马璘知道绝对不能小觑吐蕃人,所以这一件事情,必须要和幕僚们好好计议一下。

    马璘不认为自己比幕僚们聪明,这些能够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家伙都是人精,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对于历史的认知。这些事情必须要集合众人的智慧,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没过多久,段秀实杜环岑参等人皆是来到了帅帐。听了马璘的分析,众人皆是极为振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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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边唐: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
安西铁军,天下无双,背倚关陇,俯视河中,北抗突厥,南逼吐蕃,怛罗斯一战精锐尽丧,大唐铁骑遂绝迹葱山以西。千载之后,葱山以东犹为中华之土,葱山以西却再无汉家衣冠。
往事悠悠,此恨何极!
一位千年之后的来客,出现在了天宝十年的飒秣建,安西军的历史从此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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