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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3章 阡陌之伤,命不相容

    第183章 阡陌之伤,命不相容

    有些事情似乎命中注定会发生,怎么逃也逃避不了。一个错误,就算你想改,也没有机会——

    邬起盛一把拉住秦日丰:“你在讲什么啊?你要读书?你笑死人啊!”

    秦日丰一脸凝重:“我说的是真的,你别拦我的路,我来这里是告诉你,别指望我和你继续胡闹下去……”

    “你?秦日丰?你中邪了?”邬起盛哈哈地掐他的肉,“你不喜欢娘们啦?你装什么啊?你怎么啦?”

    秦日丰拼命地抵制住他话里的诱惑:“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性……”

    “不是你本性?你是男人,男人就该对娘们有激情!喂,我刚刚和阿烈打好招呼,你不会临阵脱逃吧!”

    “可是,我答应了,不再玩女人……我要悔过自新,对……”秦日丰突然间守不住阵线,有些动摇,在动摇之后,幸好还是倾斜了回来。

    “那就这一次好不好,最后这一次……你要想,你口里说的那个小娘子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好不好秦二公子?你只要干完了她,再答应你哥哥也不迟……”

    秦日丰骤然间找到了藉口:“好,好,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要不,明天?”

    说是最后一次,那就必须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做不到,贪婪地还想要再下一次,那你的下场,就是在再下一次之前结束……

    这一夜,云烟并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建康城上,竟会有两个恶霸少爷的眼睛会盯上她,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想起沈延,想起林阡,心里像在滴血:我这是怎么了……我的逃婚,明明是对的……

    黄天荡、幽凌山庄、廿四桥、北固山,也曾经对自己说,之所以不嫁给那个其实出类拔萃的政坛人物,原就是为了遇见这个江湖领袖……

    下半夜,她听到了一阵悠然的箫声——可是,难受就难受在,他其实只是在为沈延牵线搭桥?

    可是,为什么沈大哥会喜欢我呢?而他,对我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吗……一时间再难以入睡,那箫声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波动起伏,她光着脚从被窝里走出来,焦急矛盾地踱着步子,来去有二十多来回,时不时地摸出那只玉钗来看——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和沈大哥……

    清早胜南刚刚起床,走到楼梯口,就只看见云烟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步伐有点凌乱,环视四周,偌大一个冲渑酒馆,只有清平乐一个老板在,胜南不知怎地心有些忐忑,抱着酒坛子才喝一口,就喝不下去了:“清平乐师兄,沈延和醉花阴呢?去了哪里?”

    “哦,酒馆里有些东西不够了,一早就出去买了。”清平乐笑着答。

    “那么,云姑娘这么早去哪儿?”胜南想起刚才云烟的背影,还是有点担心。

    “云烟姑娘说她头疼发热,药正好吃完,出去买药啊……”清平乐说,“看得出来,脸色是不大好,她体质不可以闯荡江湖的啊……刚刚问她要不要找个人替她去,她说不用了要自己去,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时候,吃早饭的客人多,也实在找不到人帮她去……”

    胜南摇了摇头:“她要是早说,我就帮她去了……这样,我去拦她……”二话不说带着酒坛出去拦她,转了个弯冲上大路上的时候,却看不见方才只有几步之遥的云烟……

    奇怪,虽然建康城一早就很热闹,云烟的身形衣着还是相当好辨认的,加之她生着病,应该跑不远啊,不祥之感袭上心头,胜南扣紧了酒坛子往四面八方寻找,直觉云烟就在不远的地方……

    凝神细听了片刻,果真传来云烟熟悉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让开……”胜南大惊,一震回眸——身后有一堆人群,云烟显然是被一群人围在其中……他刚才与这人群擦身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在卖艺,没有太过留神,此时看见不由得义愤填膺:这么多人,居然合起来欺负云烟一个!

    云烟被那帮人带着敌意地围在当中,为首的那个只要是建康人都认得:“小娘子不要害怕,今天是我秦二少最后一次搞娘们,你很荣幸的哈哈……”

    “畜生!”云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面色惨白,狠狠地骂他和邬起盛。

    “哈哈,好,畜生,我喜欢这个娘们!够劲儿!”邬起盛笑道,秦日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云烟拼了命的推,却推不开……

    胜南冲进人群,每拉一个每向后扔一个,人群原本裹得和几层煎饼皮一样,被他一层层地掀了撕掉,扔稻草人一样地摔开,直到可以发现中间那个果真就是云烟的时候,恰巧看见秦日丰把云烟揽得那么紧那么近,怒不可遏,直接将手里酒坛子砸过去,啪一声秦日丰幡然醒悟的同时,头破血流地晕了过去。

    胜南伸手即刻将云烟从对面拉了过来,因为川宇的关系,他对秦日丰再怎么讨厌憎恨也不至于去要他性命,砸晕了他就算,背负着云烟准备离开,而面前众皮自发地重新包起来,再度里三层外三层地进行攻击——立刻就是一个仆人一掌劈来,力道凌厉不似平常家丁,胜南急速掐住那人的腕随即便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并上来抬脚踢他,胜南将第一人一拖当盾牌,身子一转抓住第二人后心双手一抛,将那二人往对面两人身上撞。上去几个沦陷几个,邬起盛显然不是傻子,赶紧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躲在了转角里,救星就只剩下那个叫阿烈的人……

    胜南初始战无对手,蓦地脑后生风,竟有一人以刀相胁,胜南背对着他,以脚相抗,那人却骤然间消失了影踪,胜南微微一愣,即刻那人和鬼一样刀亦在胜南身侧!

    难道是移形换影术?胜南心下一惊,来者不善得很!恐背后云烟受伤,他必须尽快把这个人解决……所以当前要目空一切等闲之辈,专心致志捕捉这个人的身体再发现他的破绽,幸好这时候其余敌人大多已经败溃,他不假思索,当即抽刀而出!

    云烟昏沉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耳朵屏蔽了周围一切嘈杂人声,只在意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他饮恨刀的声音……原来,是胜南来救她了,胜南一次次地救她,她也猜到胜南会来救她……

    她知道他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遇见了前所未有的劲敌,不然不可能这么久还没有胜利的进展,她看不见胜南此刻的表情,也不了解这一战究竟多么艰难,但此刻对她的意义多么不同寻常,她心里的感情,不是兴奋,不是幸福,不是满足,而是心疼……就在那一刹那,胜南刀气一震,她心口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明明被他保护得毫发无损,她却忽然为他心疼。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敌人,移形换影、变幻莫测,刀刚刚出现在某个地方,人却已经开始往下一处偏离,更可怕的是,他的刀和移形换影术配合得天衣无缝,胜南短时间内只可能步步为营,谨慎防备,完全找不到得胜的方法,文暄的紫电清霜、吟儿的一剑十式,几乎都不可能用以与之抗衡,胜南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他未必要用别人的方法啊,他有白氏长庆集庇佑,白氏长庆集曾告诉过他,他和饮恨刀是一个整体,饮恨刀是他的内力,他是饮恨刀的灵魂,对付进攻迅猛难以捉摸的对手,他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和现实割裂,潜入饮恨刀中去,凭刀的直觉判断对手的刀下一刻的方向。简而言之,就是把自己割成两半,一半还在战局背负着云烟,一半潜入刀气的漩涡里,静悄悄地杀敌。

    对手的刀和身体都在不停地换位,速度方向无懈可击,可是对手的手和刀之间有一条固定不变的长度,就是这段固有刀长,饮恨刀可以牢牢地把握到。

    其实,器人合一,物我两忘,谈何容易。此情此景,却迫不得已,只有当他林阡和饮恨刀不分彼此的时候,他才可以最直接地指挥饮恨刀去捉对手!找到了对手的位置,再斩杀对手取胜也不迟!

    莫非也曾经和自己探讨过白氏长庆集里的这句话,“灵魂与现实相离,精神与刀剑相通”,当时他觉得很费解,莫非却为了参透这句话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我觉得啊,要真的和刀剑结合在一起,首先要和刀剑很亲近,刀剑很灵性,知道和自己的主人心有灵犀,第二点就是全神贯注地迎敌,达到忘我无我的境地,要做到前两点就必须记得第三点啊,在你进入状况的同时,不管多么强大的敌人,你都要把他当成一只在你面前不停飞的苍蝇!”

    第一点饮恨刀可以做到,第二点,就必须由胜南自己领悟,他有能力割开自己,一半精神留在人世,一半精神去了虚空。万事开头难,但胜南,属于越久越入状态。

    第三点?无论莫非是不是在说笑,胜南已然从招式、内涵、战意各个方面迅雷般与饮恨刀相融——

    对手刀越快,自己眼里的对手就要越慢;对手把最多的招式融入了最短的时间,那么自己就要用最少的时间感受出对手最大的意境;对手越强大,自己眼里的他就要越小,他越小,他的刀就越没有危险,就越捉摸得到——把他当作苍蝇也罢,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多急多快多有变化,它始终逃不过饮恨刀追击的范围;它在眼前毫无章法地乱扑乱撞,但毕竟在眼前,饮恨刀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不停地轮换,无论怎么换,但是气味、呼吸、声音都在饮恨刀的掌控之中!

    忘记周围,深陷战局,越战越兴起的胜南,万万想不到,他忘记了周围人,周围人却没有因为他忘记而真的就不存在!

    如果可以倒回去,他是不是可以停止住他不灭的战火,是不是不会把那一刀送进对手已露的破绽里去……那一刀很精彩,刀谱真的不可或缺,气势也许可以让天地为之久低昂,日月因其暗无光,那一刀可以说是他闯荡江湖以来的第一次收获……可是收获的同时他却失去了,他宁可不要那气势,不要那刀谱,也不要那精彩,不要越战越好的状态和激越,不要——

    骤然清醒的时候,他只看见刀下倒下的那个人,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饮恨刀的力量,本就可以把任何平常人撞死,更何况,是一刀恰巧砍在最重要的后脑勺!那个人原先是倒在地上的,刚刚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却正好站在胜南和阿烈之间,替阿烈重重地挡了这一刀;那个人为什么原先倒在地上?因为胜南用酒坛子把他砸晕在地,后来一直全神应敌忽略了他的存在,直到胜南这一刀挟巨力而去,必胜无疑的时候,他作为一个无辜者,只是要爬起来,不碍任何人的事情,却迷迷糊糊地送命当场!这个当场就被胜南砍死的人,是谁,是秦日丰,是川宇的弟弟……

    那是一个他千不该万不该杀的人啊……

    周围人尽数吓懵了,想不到秦日丰惯有的强抢民女,竟然会如此惨烈血腥地结束!不用多久时间,大呼小叫着,一哄而散……

    阿烈方从震撼中出来,叹了口气,将秦日丰的尸体负在背上,回过头来看他:“建康城,果然处处都是人才,你的刀法很厉害,我叫完颜猛烈,是金南第五,阁下的刀,将来有缘再讨教!”邬起盛惨白着脸躲到阿烈身旁来,原试图探秦日丰的鼻息,却被秦日丰血淋淋的头吓得放弃……

    胜南怔在原地,长刀上的血,没有凝结继续往下流,为什么,明明生而为杀人,却感到害怕,彷徨,无限的悔恨……

    云烟的病情不可以耽搁,无助中的胜南,不知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走到了药铺去将大夫请来看她,那大夫给云烟开了药方,然后和胜南说:“这位姑娘发烧很厉害,迟一刻都会有性命危险。”

    胜南在窗外看着酣睡中的云烟,居然手还在颤抖:我当时,为什么要杀了他……我怎么能对不起川宇……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他,忽然间失去了一切的快乐。

    茫然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去背负这一切罪孽。

    又闻见浓烟的气息,烟多么自由,不像他,要被束缚,束缚在他和川宇若有若无却血浓于水的亲情上。

    他也许,连川宇的容貌,都还没有牢牢地记得。

    川宇,好短暂,从遇见你,到你恨我,到你失望以后退让,再到你退让后要重新再恨我……

    为什么,我们逃不开对方的人生路,我该怎么,再面对你一次……

    夜半时分,冲渑酒馆的门前。

    沈延套好了车马,准备完了干粮和银子,递交给胜南,云烟虽然还在低烧,却执意要到门口来。

    清平乐压低声音说:“胜南,咱们大家分析了就这么做:你先去金国那边避一避。衙门虽然要抓你,日后可能会在宋国境内通缉你,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

    云烟首度见到胜南脸上有这般的落魄,只听他低声道:“也许在川宇的面前,我只能这么残忍,次次伤害,次次又逃……”

    沈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难道真的是命不相容?有川宇在的地方,胜南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转过头去问云烟:“我要送胜南一程,你也送送他吗?”

    云烟的眼泪情不自禁掉落:“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是罪魁祸首……”胜南摇摇头,低声抚慰:“没有,没有,不关你的事,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负疚,根本没有机会偿还他……”可是又怎样,他不能在现在这关头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牢狱之灾打败,他也不能留下来去面对川宇或者玉紫烟,现实就是这么残忍,怎么走都错,从前川宇遭遇过这般的残忍,现在总算轮到了胜南,这个看似幸运可是也一样不幸的人……

    马车在路上缓缓前行,三个人没有一个有心情说话,连道别的心情都没有。没过多久,胜南轻声说了一句“我走了,保重”,随即毅然跳下了马车去,卸下一匹马来,头也不回,让人无法了解他的难受和忧愁。继续用这样的态度应对生活,疲惫,且颓废,三年以前,这条路上,他的弟弟,也一样离宋赴金,也一样地很明白:未来是未知,生活本来就是遗憾,退不了,而前进的方向,却有多少不安的试探……

    当时那个林阡,和现在这个,一样的坚决。

    泪眼朦胧中,云烟拉住沈延的衣袖:“沈大哥,你把这张纸团交给他好不好?”看得出,这是一张揉了无数次终于揉皱的纸。

    胜南还没有驰出太远,沈延不加思考,立即追上前去,而云烟,掩面痛哭起来。

    沈延策马疾追到胜南身边,脸色苍白,声音也有些颤抖:“这……这是云烟让我给你的,她要我呈给你看……”

    胜南一怔勒马,展开那纸团来,字体很娟秀——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胜南看得全身僵硬,他何尝不知这首词写情写思写伤?!可是云烟为什么要写给他?——意思已经明明白白,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沈延其实都错了!

    沈延刹时泪流:“可是我偷偷看了……”

    胜南一震,纸随刻落在地上,他赶紧下马捡起来:“沈延……”

    沈延泣中还有苦笑的情感:“胜南,你知道吗?你说过,要给我们牵线搭桥,可是,她却在过桥之前爱上了桥……其实,感情这东西,真的很奇妙……”

    云烟见沈延拦住胜南,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当即也牵了一匹马步步过来,她心爱的男人要逃亡,那她也要跟着他一起逃亡。

    沈延看她过来,结束这僵持立刻要离开,胜南一把将他拉住:“等等,你别走,我不可以把她牵扯进这件事情,这是要逃亡!不是简单的闯荡江湖!她的体质,哪里做得出来!”

    沈延一愣,回头看了云烟一眼,虽然她追逐她的爱情没错,但他也觉得,云烟没有武功傍身,身体又弱,如果只是闯荡江湖倒好,偏巧这时候是胜南自身难保的阶段……

    胜南轻声道:“云烟,我希望你明白,在了却玉泽这桩事情之前,我的心里装不下第二个女子,请你原谅,我的拒绝。”

    云烟微微一笑:“我哪里没有料到你会无情拒绝,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林阡,就会连带着你喜欢蓝玉泽一起喜欢,我今夜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是希望你明白,我、沈大哥和你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错位,我不可能任你一个人落魄江湖,自己却安稳地过活,还害了沈大哥。你看完这首词,不必这么快就要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必尴尬,我会和你一起等蓝姑娘的重逢,等到你跟她重逢了把事情澄清了,我才心安,无论什么结局,都想到时候再说。”

    沈延亦知她心意已决,留在建康是绝对不可能,也站在她的立场上对胜南说:“有些事情,并非你我可控……胜南,你保护好她,虽然是逃亡,相信你可以保护好她,吟儿说,你做什么都有安全感,应该没事,而且,连吟儿那样的粗心大意你都可以保护地好好的,更何况云烟呢……”

    胜南看见夜色之中,云烟的嫣然一笑,方才他是孤独,现在有些迷惘,有些疑乱,却更多的是感动。

    这正是爱恨情仇一聚散,当年均付一笑中。

第184章 雨伞下,她说的对不起

    第184章雨伞下,她说的对不起

    冬天,风雨和阴霾肆无忌惮地入侵建康,逼迫人们承认气候的酷寒,其实,令人心寒的又哪里是季节?

    潇湘听着帘外雨声,合上手中书卷沉思,紫莺掀帘而入:“公主,咱们明天就走吧……”潇湘一惊:“传令下去,再等五日,五日后再行!”紫莺面色惆怅:“公主,你拖了好几次啦……明明知道会结束……早些结束也好啊……”潇湘摇摇头:“我要用五天的时间,告诉他,咱们的行踪不要太暴露……”紫莺轻叹着只有领命而走,潇湘回过头来,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君前啊君前,你到今天可能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宁死别、不生离……

    撑开一把伞,潇湘如往常一样的温柔笑容走到君前身边,却要告诉他一个她掩饰了好久的事实,这个事实,君前也许一生也无法接受,她也不愿意启齿,她不是存心要隐瞒,只是爱情让人越陷越深,终于无法自拔……

    这雨伞,还是初至建康的时候,君前送给她的,才用了两个多月,还没有旧,雨中邂逅的他们,是不是要雨中诀别?潇湘握着伞的手忍不住颤栗……

    君前没有察觉她的反常:“湘儿,最近我可能要外出一次,我们小秦淮要去拦截金国使团!”潇湘一怔:“金国使团?”君前笑着点点头:“是啊,认识你以前,我也去拦截过一次,可是失败了……希望这次能成功!现在的小秦淮,比以前要好得多了,抗金联盟里,日后一定可以与短刀谷真正并肩。”

    潇湘茫然地问:“会很远,是吗?”

    君前看她要流泪,以为她是依依惜别,怜惜地将她揽在怀里,可是她一反常态,没有乖巧地停留在他怀里,而是一把将他推开,她的眼神第一次闪出一种复杂,她的感情近乎怨恨:“为什么你每一次和我一起的时候,都只谈抗金?”她转身要走,君前一怔,一把拉住她:“湘儿,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你要走了?”

    潇湘不说话,却背对着他不看他,她怕看见他她的眼泪就要决堤。

    “湘儿你听我说,我不会为了公事就把你弃于脑后,我会去临安找你……”

    潇湘虽然撑着伞,却早被雨淋湿:“君前,天放晴的时候,雨伞就要收起来,不能因为舍不得就还撑着,就像感情,不能守候的时候,就一定得丢弃……”

    君前怔在原处:“湘儿,你说过,和我一样,不会怕到时候的阻碍……”

    潇湘低下头哭泣:“君前,没有别人会阻碍你,会阻碍你的只有你自己……”她不敢正视他,她头发被雨打得凌乱,她在伞下瑟瑟发抖,她的声音从未如此的伤感:“对不起……对不起君前,我不姓赵,我……我不是姓赵……”

    君前呆滞地站在伞的另一边,也被雨淋湿,一时间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潇湘哭着,大声说:“你还不懂么?我就是你两次都要去拦截的那个人,我复姓完颜,是金国卫王完颜永济的女儿!”

    君前有如被霹雳劈成了两半,完颜两个字,像一把利刃插过他的双耳,雨柱冲击着他的脸颊,从前的缠mian呼啸而过,全然被堵塞在他的心魂之外,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可能,不应该,他不明白,他无法理解……

    他和她的心,在这一刻一起碎——

    宁死别,不生离,原来是因为这样!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不可能逾越的是这一道障碍:这个她深深了解也深深爱着的男人,一心一意地要抗金,甚至在每一次和她约会的时候,都会扯到抗金,一谈起抗金,他就会头头是道、意犹未尽,他可曾想到,他每次讲,每次设想的时候,潇湘心里的感伤和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找上他和她?

    他的一个梦,和另外一个梦在拼命地冲突。金国公主,几个月来他念念不忘的金国公主,就在他意料之外由他以不同于杀戮的方式相遇,可是他自己,早已经被她生擒!

    天苍白。

    “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和小动物们在一起,或者游山玩水,真不希望金宋交战。”她的笑。

    “等以后,小秦淮上了位,等以后,我们的国家变好了,我跟你一起,过这种安宁的日子,因为,那也是我的心愿……”他的心。

    他以为,他和她的信仰一样。可是,大错。

    他誓要交战,她生于敌国。

    他要雪靖康耻,她正护金宋和。

    正像他辩驳不了她的身世一样,她改变不了他的理想……

    潇湘,遇见你,是我的幸运;遇见我,却是你的灾难。

    君前,我不后悔见过你,也不后悔离开你。

    思绪已经拉不回来。幸福从此擦身而去。

    她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他不追,他放手。

    造化弄人,他好羡慕雁,可以南北自由地迁徙。而他们,都不可能。

    窗外雨雪一直不停。白路低声地回味着:“完颜……潇湘……”

    慕容荆棘的话又重现耳边,真是很巧:“万一这姑娘打金国来,李代帮主还抗不抗金?”

    大桥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不要去拦她了吧,我不忍心……”

    “姐姐,她毕竟是君前哥深爱的人,我不希望君前哥为难。”小桥小声说。

    江南附和道:“对啊,我们小秦淮已经上了位,发展得很好,抓金国公主是锦上添花,不去擒她也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是君前哥,他是咱们的领袖,不能像洪大哥那样醉酒消愁。”

    腊月,江淮的所有事,都好像有了了结,可以落幕。

    那日,阡陌之伤的伏笔

    我埋伏在哥哥的后面

    用林陌的灵魂占用了林阡的身份

    从握起饮恨刀第一刻就犯了错

    从此,在江湖沉浮

    不得不为了武林放弃自己的喜好

    焚琴

    但却在那时,明白自己被推向领袖的位置

    在金国的黑暗岁月里,支撑自己的信念

    是对江湖的热爱

    是谁在操纵?

    忽然有人告诉我,真正的林阡,得了饮恨刀

    于是由他,夺走原来属于他的一切

    瞬间,一无所有的人是谁……

    那夜,阡陌之伤的败笔

    在弟弟回来之前

    半块玉玦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从握起饮恨刀的第一刻就背了罪

    从此,在江湖飘泊

    不得不承受所有不该有的

    情淡

    却在当时,没明白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

    在金国的苦难童年里,坚定自己的立场

    不就是为了抗金,抗金,抗金?

    是谁在设局?

    突然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意,他介怀,他很脆弱,而不是冷漠

    于是,一切开始在平静中沉沦

    刹那间,我什么都得到,又什么都失去……

第185章 咫尺天涯,皆是无缘

    第185章 咫尺天涯,皆是无缘

    武林盟主凤箫吟坐在野间一家难得的歇脚之处,问掌柜苍梧山在何地,那掌柜笑眯眯地回答说:“这里就在苍梧山境内啦!姑娘要找逐月山庄的话,就得在入海口乘船。”吟儿哦了一声欣喜非常:“原来真的是海岛啊……”掌柜自豪地赞:“美景不亚于瀛洲唷!”

    “这阵子来海州的人是不是很多?”有个年轻人问,这少年身高大概有八尺,肌肉发达,面色红润,太阳穴凸起,吟儿一看就觉得他是长寿的貌。

    “很多啊。自从那个岳风弑师后,武林人士一个一个地来……”掌柜大概是看出这年轻人也属于江湖,拖了条竹凳过来询问他:“阁下可知道淮南那边的江湖事吗?”

    “‘决胜淮南’吗?小秦淮赢了,不过赢得比较险,那个叫凤箫吟的临阵脱逃,不然小秦淮准赢!”“不像话啊凤箫吟!”掌柜直骂。

    凤箫吟又气又恨,哭笑不得。

    年轻人对面的虬髯汉子,约莫三十岁:“据说那个独孤清绝没有比完武就宣布退出了慕容山庄。”

    年轻人应道:“对啊,那小子扬言,今生唯一的目标是天下第一。”

    “那么,他不抗金了?”虬髯汉子面带怀疑。

    年轻人笑着给他斟酒:“独孤清绝哪里像你一样啊越大哥,对了,大嫂呢?”

    “要过几日才会来,我们要等候江龙江老前辈一同去苍梧山。”

    吟儿因为是偷听别人讲话,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趴在桌上装睡:越大哥,该是谁呢?

    忽然听得车马之声,紧接着传来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咱们先喝杯茶再赶路吧,到了海州城里立刻找个歇脚的地方。”

    吟儿第一感觉以为是胜南,但刚欲抬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啊……”她就知道,这个人不是胜南,倘若是胜南,也许这一切就不这么暧昧,因为这女子是——

    “玉泽,你还好吧?累不累?”

    吟儿知道那人是宋贤,耐不住好奇悄悄放了只眼睛去偷窥,这一看她显然自惭形秽得很,当初骗胜南去点苍山想戏耍这个她认定的因为觊觎双刀不惜勾引蓝玉泽的“坏人”时,她对胜南说见过蓝玉泽,显然只是个藉口,对于蓝玉泽的美貌仅仅局限于传闻,后来见到柳月画像自愧不如的时候对蓝玉泽有多美也心里有数。可是真正见到真人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胜南说“偶然相遇,终生难忘”,就算她什么内涵都没有空有这姿容,都值得他林阡如此评价,更何况她不仅是美女还是才女。吟儿那一刹那只觉被她光采照得黯淡无光,赶紧继续睡自己的觉。那虬髯汉子和年轻人虽是正人君子,也不免要对玉泽多看几眼,吟儿耳听八方,听那虬髯汉子对年轻人耳语了一句:“这女子一定是那个闻名遐迩的蓝玉泽了吧?”“那这位是林阡了?果真天造地设的容貌啊……”“那另外那个小女孩是谁?”“难道是凤箫吟?比武完了再出现,太缺德了!怎么还长这么胖,难看死了……”

    吟儿再也听不下去了,捏起拳头就要发火……不行,不行,不可以爆发,现在爆脾气的话会留下话柄的……她不认识那柳眉,可是短短片刻就察觉到这个女子性格尤其讨厌得很,简直败坏她凤箫吟的名声,吟儿一边听柳眉令人嫌恶地对周围环境挑三拣四,一边痛苦地捶桌子——一个字:忍……

    咦对了好奇怪,蓝玉泽怎么也到海州来了?胜南呢?难道说,她变心?唉,胜南,我没空去管你们的事情了,我到海州来观光,就是为了坚定自己抗金意念的,从今以后,只论功名!

    打定主意,抱定理想,凤箫吟独霸一舟,由入海口先去孔望山,听说那边有不少的古文物……

    吟儿步入人间仙境的第一刻起,就抛弃了刚刚打定的主意,忘记了刚刚抱定的理想,唯一的信仰,就是偷盗主义……好好地淘一淘它苍梧山的宝贝!

    腊月,风唱得很凄厉。

    “有人说,苍梧山的风很傲骨。”宋贤笑着和玉泽说。

    柳眉硬要插嘴:“跟别处有什么不同,定是你杜撰出来的。”玉泽笑着圆场:“就算是杜撰,也杜撰得很贴切啊……”

    空中忽然惊现几只鸟儿来,惊慌地乱飞惨叫,吵得人睡不着觉。

    宋贤一警觉,潺丝剑出手,即刻往风劲处刺。

    只听一女子微呼一声,轻轻落在地上,一地枯叶随风飘散,她的首次偷袭完全失败。

    玉泽拔出佩剑把柳眉护在身后:“这个人声音好像听过。”柳眉虽然惊慌,听她这么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女子虽然受了轻伤,却不迟疑,娇喝一声,明晃晃的一把剑从风口过来,黑夜里看不见这女子蒙面后的脸,但身形和声音告诉玉泽,她见过这个人——他们本就不是第一次遭遇偷袭……

    宋贤一剑御风而上,双剑相擦处空气交汇成奔腾白雾,慢慢地烧,缓缓地拓,冉冉地升。

    潺丝,初涉世,始倾心,思不尽,意无悔,无杂念,剑单纯,式纯青。及丝之细,比玄铁坚,逾水之不可断,犹同情之粘连。

    世间唯有此奇剑,将招式、内力和情感提升于同一位置,剑不仅与心连与魂魄同存,还与剑主当年当时的情相系。

    有的一点,放矢无数。

    他柔和的剑法从不拥有表面的灿烂辉煌,却有内在的璀璨夺目,玉泽悄然在侧,看着这无数剑丝驱赶下的敌人,明明只被一剑击败,却犹如“众矢之的”,宋贤无声一剑,便胜万箭齐发,这一路的“形散神专”,端的是“情为重、内力次之、招式为轻”……

    那女子交手不过二十招,显然不敢恋战,接连后退,玉泽心下明白得很,这女子从前偷袭宋贤的时候,宋贤的剑法尚不及今日高妙奇特,作为敌人的她,内心震撼显然比自己要多!

    这一生到此,能被自己推崇的刀剑只有四种:玉龙剑、潺丝剑、冯虚刀、饮恨刀。这四种皆有突破的无穷潜力,回想着当年宋恒在自家姐妹面前舞剑,意境显然大不如宋贤如今战中悟剑;而同属刀类的徐辕和林阡,经常有一刀破天势,宋贤剑法柔和,不能惊天动地,却具一剑蚀敌意!

    女子受伤倒地,苦苦地支撑着要起身,似乎是胸口麻木没有力气站起,宋贤一剑追击,她死里求生,一手触地一手控剑相拦,玉泽赶紧上前去阻宋贤:“宋贤,先问清楚她是谁,奉了谁的命令?”

    宋贤一愣,胜南在信中曾经和他提及过这个暗杀组织,只怕和柳峻也脱不了关系。一时间停手,不知如何告诉玉泽她的舅父和胜南的关系。

    那女子冷冷道:“你们不配问我的主公是谁!”想来应该是金国死士无疑,对主子倒是忠心耿耿,宋贤正待喝问,谁料到身后柳眉少不更事,冷笑着上得前来:“你们主公好大的架子,还不配我们问?你是金人啊?你可知道我爹爹是哪一个?!”宋贤一怔,来不及制止柳眉的骄横:“我爹爹是开封的名士,姓柳名峻,武功一等一得好,官位如今也是平步青云,捞月教你听过没,金国最大的武功组织,他现今可是教主啊!柳峻啊,你听说过没!吓怕了吧!”那女子面色看得出的确有变,宋贤心下已明,看来这次暗杀和捞月教逃不脱关系,而可怜的柳眉根本不知道捞月教根本不是表面上一个武功组织那么简单,而是专门培养死士用以暗杀!

    “哈哈哈,她真的怕了宋贤哥哥!”柳眉抬出了父亲的声望,得意洋洋地转头对宋贤笑,眉飞色舞的同时忘了分寸,边笑边迎着那女子方向去:“有本事你杀我,杀杀看啊!”那女子被激,眼神骤然一变,宋贤察觉到她目露凶光为时已晚,那女子几乎本能地一剑刺进柳眉臂中当即柳眉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女子冷冷站起身来:“就算你是柳峻的女儿又怎么样,他是金南第四,我还金北第四!”

    玉泽脸色惨白地盯着柳眉的臂期盼她无事,只是捞月教死士的剑尖上,怎么可能会不涂上剧毒!柳眉发懵般呆呆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抽搐着想爬起来,嘴唇发紫,面透寒气:“救命啊……救命啊……宋贤哥哥……”

    风,伴随着云雾,笼罩在世间,凶恶地撕扯开柳眉臂上那一道伤口,深黑色的血,剧猛地涌出她的身体,刹那间她年轻的面孔即将演化作骷髅。

    那女子继续后退几步,淡淡地说:“这种毒没有解药,你们,准备好她的后事吧……”

    “你……你在说什么……”柳眉刹那间全身阴寒,手足无措,发抖着左顾右看,恐惧悲伤无助的她,张大了嘴无辜地盯着掌心越裂越大的伤口,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这聚积的黑血吞噬淹没,她哪里会想到只是一次惯有的炫耀就会被死亡眷顾,她没错啊,她怎么会突然间就要死了,她幸灾乐祸地游走在江湖和人世的外面,对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好遥远的感觉,猝然间,眼前的宋贤和玉泽,却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刻,依稀看见宋贤一个箭步冲上来托住她的身体,她倒在他怀里,呼吸变困难,暗杀的女子已经趁方才宋贤玉泽照看柳眉的时候离开,林中只剩下他们三个,柳眉逐渐清醒,宋贤急替她止血却无力回天,玉泽被这刹那生死惊呆,连哭都来不及,惶恐着接受她回光返照的事实,正欲走上一步来,柳眉恶狠狠地给了她一眼阴毒:“我……我要和宋贤哥哥说最后的话,你……你去远一些……不要打扰我们……”

    瞬间,这敌意来势汹汹,猝不及防,玉泽震惊之下,唯有听从她的不敬,匆忙后退了几步。将失亲人的泪水,却在这时候滑落,尽管柳眉是多么的不懂事。

    柳眉面色苍白,冷笑着看着玉泽远走的孤单身影,死死地握住宋贤双手,咳嗽着,嘴角已经尽是血迹,许久,她奄奄一息,才断断续续地说:“宋贤哥哥,你要把我表姐抢过来,你们两个,要白头偕老……”

    毒素迅即蔓延全身的柳眉,说完这句,顷刻间窒息断气,已然在宋贤怀中渐渐冷却。

    宋贤惊愕的同时,忽然心头一阵悲郁,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在临死前先惹玉泽伤心,却又在背后祝福他和她……也许爱情,根本不分年纪的大小、看事情的透彻或浅显、为人的幼稚还是沉稳,她虽然一直在身边自以为是,其实也早就明白自己心系的是玉泽……可是为什么她把所有喜恨挂在嘴边,他都觉得那是不成熟的表现,觉得荒谬,觉得可笑,不予评价……又或许,她不成熟,其实是他不诚实。

    是正在下霜吗?玉泽的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四周环绕着的,都是白色的烟气,心在发慌,思绪在说谎。寒极之夜,凄切还兼萧瑟,雨凝成雪,袭上心头。古今多少事,也许都是眼泪堆砌而成吧……

    “都怪我不好……我应该一直站在眉儿的面前保护她,不该离她半步……我害死了眉儿……若我不是这么犹疑着要不要和胜南见面,眉儿她就不会死……””她失控地痛哭,似乎万念俱灰,他的世界,一切也化作乌有:“玉泽,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谁也不想的……”

    这是玉泽生命最痛苦最难过的一刻。

    这也是玉泽和胜南距离最近最有可能见面的一次,一个在城中,一个在城郊,不过就隔着几里路,若不是柳眉的猝死,只要再过半个时辰,也许就可以相遇,只要相遇,天涯就变咫尺,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他也不会这么惆怅……

    被传言伤害的玉泽,和正在患难中的胜南,此刻渴望对方哪怕一丝的温暖、一声的问候、一句的安慰,彼此的心都不会再孤寂,可是为什么,陪在玉泽身边保护安慰的是宋贤,留在胜南身旁体贴照料的是云烟?咫尺天涯,皆是无缘……

    海州城上,红袄寨不止一家分舵,几日来胜南怕再次错过,去每个地方都探问宋贤玉泽的行踪,得到的答复都还是尚在途中。这一晚的这个时候,胜南也还是一无所获地出得那家客栈,失落地冒雪散步,边惆怅地思念她,边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城门口。他多希望,下一个进城的行人,是熟悉的身影……

    身后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一惊,以为是她,可是不对,那香气不一样……他的笑容骤然消颓,其实跟在他后面的云烟看得懂。

    “在这里等蓝姑娘吗?你想得真周全。”云烟一笑,“不过这么站着也不是好法子,要不我们去路旁那家餐馆里避一避雪好不好?”

    胜南明白自己可能伤害到了云烟,轻声道:“对不起,我心里,真的无法放下她。”云烟洒脱地点头笑着,和他一并进了那家餐馆:“老板,我要两碗面条。”“那碗好大,你我可能都吃不完啊……”胜南一愣。云烟笑道:“你当自己是猪啊?刚刚吃完晚饭就再吃面?这面是买来暖手的。”

    胜南一愣,冬天,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理应是不会再感到酷寒了,他笑笑,这丫头真会照顾人。

    云烟帮着他一起往外看:“我和你比,谁先发现蓝姑娘到这里。”“你不认识玉泽啊……”胜南笑着说。“那样万里挑一的容貌,怎么可能不认得?”云烟轻声道,“真希望快些见到她……”她迫切的心情,像比他还想见到玉泽一样,胜南不由得一愣,她比自己想得要开朗的多,根本没有一丝吃醋的情绪在,心里不禁觉得妥帖,一路患难,长途跋涉,她都不离不弃,得此知己,真是无憾,但忽然想起那个情也同兄弟的沈延,他显然有些愧疚,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真的比江湖事还要难解,剪不断,理还乱。

    “越野,子滕,你们总算来了!”餐馆的另一处,有个老者的声音特别洪亮。云烟觉得吵,一时也没去在意。胜南蹙眉,越野、穆子滕,怎么他们也来了?他们可是短刀谷在金国最大帮会越野山寨的正副寨主啊,尤其是那穆子滕,列九分天下之一,名号是“纵横寰宇”,祖孙三代皆是枪神,他不由得投以一瞥,那边桌上坐着四个人,一个虬髯汉子,他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的确确是越野,一个年轻人,想必就是那穆子滕了,除了那老者之外,还有一个相貌中上的女子。

    “江前辈见谅,我以为你和絮如还没来,特地在城外还等了等,想不到你先我们一步。”越野一笑,原来那女子是他的妻子沈絮如,沈清的大女儿,很早就嫁给了越野。

    “我想你越野都来了,岳风那小贼不敢不回逐月山庄。”江龙的这句话,使得云烟一震,也不禁留神:岳风?那小贼?

    胜南亦满心疑虑:这些天来几乎把这件事情忘了,李辩之在金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岳风弑师?

    “越野,这次逐月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抗金联盟里据说不少首领都被惊动,都觉得岳风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可以帮我们一举捣毁那个金国的分裂集团,抓住很多金国奸细。希望你,能够大义灭亲。”江龙咄咄逼人。

    “江前辈,我明白,如果真的是风儿所为,我一定不会宽恕他!”越野义正词严。

    原来,岳风是越野的亲弟弟?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胜南和云烟都清晰地感觉,岳风的事情,是一起冤案。

第186章 道听途说识岳风

    第186章 道听途说识岳风

    在幽静仙境里辛苦劳作了好几日的女贼凤箫吟,总算在孔望山偷盗出了不少的宝物,于是全身上下都负了那么一点儿,站在孔望山最高的地方,眺望着四海景色,大有天下江山尽在囊中的满足感,不知不觉,脚已经伸出了安全范围,差一厘就去见阎王了。

    无知的脚却在似收未收的时候还在继续往前,石缝间的泥土开始滑落,凤箫吟刚刚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脑后忽地一阵巨风,吟儿又要自救,又要御敌,手忙脚乱之下失去平衡,便即此时巨风停下,一只宽大的手掌握牢了她,瞬即将她提了上去。

    吟儿大怒,也不念这救命之情:“你什么人?为何偷袭我!?”眼前是个戴斗笠的男人,他不睬她,转身就走。

    吟儿把连日来所有的脾气都发出来:“阁下,本姑娘正在好好地看风景,你来偷袭,差点害死我,难道现在还觉得是救了我的命?”那男子继续往前走,吟儿咦了一声,愤怒突然转化成好奇,跟着他一起往山下走。

    一路上那男子比木头还要沉默,手里握着根木棒的话,好歹还有接地的声音呢,可是这个男人,连呼吸声都没有。那感觉……有同行走于凡间的僵尸……

    吟儿不禁打了个寒颤,试探着问:“喂,你是哑巴吗?干什么一声不吭?”

    那人仍不说话,吟儿一愣,怜悯道:“啊对不起,你真可怜……”

    “可怜?总比那些话说得很多却不会说话的人好多了。”那男人突然开口,全盘否定了吟儿的猜测。

    吟儿忿忿道:“你拐着弯子骂我?早知道刚才就不同情你!”

    男子冷道:“我才不需要你同情,姑娘,自重些,不要无怨无悔地跟在我后面!”

    “谁……谁跟着你了!你自作多情得很,你要下山,我也要下山,这叫做顺路!”

    “那随姑娘的便。”这男人很厉害,知道甩不掉她于是加快了步伐,吟儿很生气,硬是要和他抬杠,跟定了他!

    路走了一半,那男人往山顶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朐山,后会无期……”

    吟儿一愣:“这儿不是朐山,这里是孔望山。”

    “姑娘不知道,这山本名朐山,后来才叫做孔望山的,因为孔子到过山顶上,在那里远望黄海,还说出了一句古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男子说。

    吟儿冷道:“你才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智’也,而非‘知’。”

    男子一愣,两小儿辩知正式开始:“你真是不知而强称知,古训传到如今,一直是‘知’而非‘智’。”

    吟儿驳道:“那是你们太浅薄,不了解句子含义,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才是智慧。”

    男子斥论:“你才浅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才是真正的‘知’。”

    “孔子本义就是‘智’。”

    “子非鱼。”

    从子非鱼延伸出去,辩论就会亘古不灭,幸好这场辩论没有旁人在,不然听着两个人一直在叫“知之”,谐音“吱吱”,会着实不是很舒服……

    那男人能讲这么多话已经很难得,见吟儿还在据理力争,掉头就走。

    吟儿和他走到半山腰的一家简陋酒馆,那男子要了一壶酒,吟儿点了四样山珍,立刻问他:“对了,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轻声道:“姑娘,我很讨厌你这个性……对陌生人,怎么可以这般直接?你是个女子,应该矜持些。”

    “你讨厌我个性!?你以为我喜欢你个性?我只讲一句话哦,你干嘛要这副模样呢,见人就不理,你找个朋友说说知心话也好啊,就算是吵一吵闹一闹也总比一醉解千愁好吧!?”那其实是吟儿的生活态度。

    那男子似乎有些动容,吟儿以为自己这么快就影响了他,继续说:“还有……”

    “你只讲一句!”男子立刻将她打断,非常之不给她留情面。

    四盘菜全都上齐的时候,那男子酒已喝完,起身要走,吟儿姑娘要吃饭,只得先将他放过。

    恰在此时,男子却折回,坐在她对面,假装继续喝酒。

    吟儿一愣,看酒馆里进来的三男一女,有两个很面熟。吟儿一时间没想起来,其中两个是已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越野和穆子滕。

    那四个人一共也就点了一样菜而已。直觉告诉吟儿,这男子和对方四个有过节。

    越野一脸憔悴:“风儿听说我到苍梧山来,理应会回来面对我,可是怎么还是没有踪影?”

    沈絮如轻声叹:“其实风儿可能会觉得,你是大家把他引出来的鱼饵,他不敢露面,是想静观事态罢了……”

    穆子滕点点头:“大嫂分析的是,不过不必担心,他不可能不念兄弟之情让越大哥你难堪。”

    越野忽然很难受:“其实……我真是引他出来的鱼饵啊……”

    “怎么?越贤侄你想包庇你弟弟?”江龙语气冷淡且尖酸。吟儿听了都觉刺耳。

    越野一拍桌子:“江前辈放心,一旦查出真的是风儿所为,在下定会大义灭亲,毫不留情!”说着说着眼中尽是泪花。

    吟儿不作声,回眸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他显然和话中人有关。

    江龙哼了一声:“越贤侄深明大义,怎么会有那样一个没出息的弟弟!”

    穆子滕笑着解他气:“江老前辈,这件事情没有查明,就不一定是他做的!”

    “不是他还会有谁!我早劝张大哥不要收留他,他偏偏不听,现在好了,张大哥才五十,就撒手归天了!”

    越野低声道:“江老前辈,这次越野千里迢迢来到海州,就是来追捕风儿,会对张家有个交待。”

    “越野?越风?好像都听过……”吟儿心道,“好像还不止一次、不止一个人提过……”

    他们四人很快吃完了菜,一并离去。

    凤箫吟寻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越风……好像胜南都提过越风这个名字的……到底是越风而过呢,还是山岳秋风……

    她疑惑地盯着那男子,男子似乎发现了,小声问她:“你想知道苍梧山发生了什么事?”

    吟儿点点头,本来没指望他搭理她,现在他主动要说,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那男人说:“所有事情都和他们口中的越风有关联。提起越风,他的父亲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刀大侠越雄刀。”凤箫吟啊一声惊呼:“哦,是那个被一个金国女人杀死的夫妇两个……”这件事情很厉害,使得抗金联盟最多只可以和金人做朋友,君前跟她解释过,前车之鉴正是越雄刀夫妇。

    男子点点头:“越雄刀有两个儿子,大的叫越野,就是你刚刚见到的那个虬髯汉,越野山寨的寨主,短刀谷在北方的首领。小的叫越风。”

    吟儿哦了一声:原来真的是越寨主。

    那男子叹了口气:“越雄刀夫妇猝死那一年,越野十六岁,越风才五岁,那时候越野已经在短刀谷独立生活,而越风跟在夫妇身边,他们被毒死的次日,江湖人士才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和当时已经吓傻了的越风。不知道为什么,当中有个江湖人士,一看见越风就说不祥,是他克死父母,一时间这个遗孤竟然谁都不敢收养,当年只有苍梧山的张海主张留下越风并收养他……”

    吟儿眼眶顿时红了:“江湖不就是这样,好的个个要抢,坏的个个要闪。说来张海还真是一个好师父。”

    “就是这样一个好师父,上个月被越风杀了。”

    吟儿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越风不要这么没有人性?!”

    “姑娘觉得是越风杀的?”

    吟儿冷冷一笑:“我又不是越风,我哪里知道?”

    “姑娘是为了越风的案子才到苍梧山来的吧?姑娘高姓大名?何门何派?”男子的问话里,充满了敌意。

    吟儿一愣:“我?我为越风干什么?我来苍梧山,是为了……为了找回我理想的……我叫凤三,你呢?你高姓大名?何门何派?”

    男子蘸酒在桌上写了个名字,吟儿凑上去轻声读道:“丘……岚……哦……你叫丘岚啊……”

    丘岚忽然厉声道:“我看你不是到这里来找什么理想的?你这女贼,是来偷盗文物的!”说罢右掌已出,力道迅猛不在话下,刹那已扣住吟儿右腕,吟儿身子一动,就掉下一件宝贝。

    掌柜的哎呀一声上前来数落:“你这女贼好大胆!敢偷咱们孔望山的古文物!”

    吟儿怒道:“丘岚!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少管闲事!”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谁管闲事?!”

    吟儿丘岚皆一怔,刚刚才走的三男一女杀了个回马枪,说话的正是江龙。丘岚松开凤箫吟手腕,没有声息地转过头去。

    越野的目光对凤箫吟一扫而过,也定格在丘岚身上。穆子滕刚刚把枪给亮出来,吟儿立刻举起玉剑:“你们是谁派来的?”穆子滕轻蔑一笑:“丫头,不是要杀你!让开!”

    越野终于开口:“风儿,是你么?”

    吟儿大惊失色,回头看丘岚:“你……你……是越风?”

    穆子滕继续鄙视凤箫吟:“把‘岳风’两个字拆成‘丘岚’,天下间只有姑娘一个会犯这个错啊!哈哈哈!”

    凤箫吟脸色灰白直汗颜,回身再看那桌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岳风”,她当场崩溃,在种种迹象显示对方就是越风的情况下她还拆错了字,可是……可是他怎么和他哥哥是不同的两个姓?

    岳风掀开斗笠来:“哥哥真是利眼。哥哥是想要大义灭亲吗?”

    岳风的容貌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吟儿瞠目结舌——居然有个如此仙风道骨的大恶人!居然有个大奸贼长着美男子的模样,好看得连她一个女子都羡慕!居然这个人人切齿憎恨的坏蛋给她第一印象就是桀骜不驯,尊贵得可以鹤立整片江湖群,气度直逼林阡林陌!

    可是,这世上总有人不懂得欣赏,暴殄天物——“越野,你究竟动不动手!”见越野不发话,江龙气冲冲地催促。

    “风儿……”难道所有的哥哥,面对弟弟都优柔……

    岳风脸一沉:“越野,你想要成就英名,这条命你就拿去!”

    越野见他不让步,又气又怨,抽出越家金刀来直指岳风,岳风冷冷地笑,笑容里其实看得出有一丝舍不得。

    越野虽然金刀在手,却不前一寸:“风儿,果真是你干的?!”

    “连你也不相信,我还需要解释什么?”岳风的脸上,可以捕捉出苦难的感觉,吟儿刹那间呆滞地看着他,他的眉宇间,怎么会有云雾山以前胜南的影子?就是患难时候的煎熬、忧愁、不解和困惑,使得吟儿忽然间好难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胜南了,这感觉忽然很熟悉,难道这岳风也有一样的际遇?

    越野几乎要流泪:“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一刀挥舞,岳风的手往腰间一探,抽出的武器光芒四射,吟儿无意间又看见数月前被自己发命令抢出来用于保全饮恨刀的抚今鞭,差点失声惊叫——江山刀剑缘里的抚今鞭,竟然会在这个美少年的手里重现江湖!

    吟儿怕抚今鞭出事,即刻提剑而上搅局,出于本能地挑选了这个立场,但还未及加入战团,旁边横来一根竹管,坚硬难摧,更有泪迹斑斑,原是那洞庭沈絮如的兵器潇湘竹,她的武功并不比吟儿逊色,此刻一脸怒容:“姑娘,这是越家的事情,你不要管!”吟儿笑着:“还没有谁能阻碍我做任何一件事,我说了管,就是要管!”

    这位盟主什么时候把对手放在眼里过,说着就送剑上去,这下马威立的真是厉害,穆子滕亦被她灵幻剑法所动,咦了一声:“这姑娘剑法不错,不过大嫂不用慌!”说罢提起枪来朝着凤箫吟大呼小叫:“枪神在此,小姑娘你速速投降!”历来江湖中人都畏惧枪神之名,他穆子滕在侧无需动武,只要手中有枪就可以吓唬住一切敌人,只可惜这次好像不够奏效,凤箫吟本是狂人,压根儿就没有理会穆子滕的威胁!

    穆子滕提枪黑脸多时,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很多余——吟儿和沈絮如对战渐入**,而老前辈江龙此刻难以抑制心口怒气,正站在岳风越野的对面观战。穆子滕摸摸后脑勺,自己居然第一次被人这么严重地忽略……

    越野不愧做了近二十年的山寨寨主,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游刃有余,一刀有五刀之效,行云流水速,排山倒海力,一刀“覆水难收”,再接一式“破釜沉舟”,夺命绝招毫不留情,吟儿瞥见他对亲生弟弟居然用这么狠辣的招式,心道:这个岳风,真的那样人人得而诛之吗……

    岳风岂是等闲之辈,他的抚今鞭,吟儿旁观了几眼不禁心中大喜,在他手里抚今鞭第一次发挥了本领,上下前后波动不停,使人眼花缭乱之际不免心悦诚服,其炉火纯青既可叹又可疑。

    然则时间一长,抚今鞭难免要露出漏洞,好在这岳风沉着,及时补救,但缓了片刻给以越野可趁之机,金刀袭来,抚今鞭阻拦不及,只得就着刀刃缠绕上去,轻轻一绕,越野手里的武器,和饮恨刀一模一样的下场——刀锋成鱼鳞!

    江龙怒道:“妖术!妖术!”岳风撤鞭退后一步,丝毫不想解释这一切,越野一脸惊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功夫?”江龙怒不可遏:“邪门武功,割人兵器!”

    吟儿冷笑:“割人兵器哪里邪门?打不过他就说他是妖术?”

    话音刚落,沈絮如一竹袭来,吟儿早运起她轻功跑了,当然临走前不忘将岳风一拉,越野大惊,想不到她速度如此之快,根本无法拉住弟弟,他本心也不想拉住岳风,不愿意追赶,偏过头去驻足原处。沈絮如也不由得一脸忧容:“看来风儿是堕入旁门左道了……那个女子武功怪异也许是个妖女……”

    江龙瞪了越野一眼:“越贤侄,你大义纵虎啊!子滕,咱们追!”

    江龙和穆子滕两个一直追到悬崖上面,也没见到岳、凤二人的踪影,江龙举目望不见,低头见不着,大声急道:“子滕,他们难道掉下去了?咱们怎么办啊……你到崖上去,往下好好看看……”“江老前辈,我……我晕高……”“子滕,尊老爱幼啊……你要知道,江爷爷太老了……你看看……”

    穆子滕象征性地过来看看:“我,我真的……头晕……头疼……”自然什么也没瞧见。

    等那两人远去了,根本没有藏妥、以为免不了要再打一架的吟儿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从乱石堆里走出来,望着穆子滕背影,有些生气地嘟囔着:“九分天下,名不副实……哼,穆子滕……他怎么不姓杜的!”

    岳风听得她这么骂穆子滕,有点好笑,又觉得费解:“姑娘……谢谢你救我。”

    “可是姑娘为什么要救我?”他一脸疑惑地询问。吟儿骤然收敛了笑容,这一幕有过吧,在大理的时候,胜南也有过类似的表情和疑问:“姑娘,你怎么老是主动帮我?难道我身上有你要的东西?!”是啊,胜南,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是,也许我没有办法得到……叹了口气,轻声问:“岳风?你是不是蒙冤?”

    “姑娘为什么这么问?”他淡淡的口气,似乎不屑这冤屈。

    “因为,在下有个好朋友,他过去蒙冤的时候,有过和你一样的表情。虽然你们的性格有点不同,可是,经历却这般相似……”她看了岳风一眼,两眼,第三眼,才逐渐把胜南的影子抹去,“你跟林阡很像,你知道吗?”

    岳风一震:“林阡?”

    “是啊,可是他蒙冤的时候,是为了保护他的弟弟,你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他很不满地说,“你是林阡什么人?难道……你是那位盟主?”

    吟儿一笑,点点头:“你和林阡真的不一样,他虽然不愿意别人去探究他的心事,可是待人却很真诚也很关怀,你却很怪,对人都爱理不理的样子……”

    “为什么我要和他一样?!”他的话骤然止住了吟儿下面想说的,吟儿一愣,他的性格真的很不好,他似乎不愿意相信她,把她当仇敌。

    要命的是,这个人不懂得让别人信任他,他唯一一次主动和吟儿说话,就是告诉了吟儿关于越雄刀夫妇和张海的死,都很不利于岳风自己,他只问吟儿一句“姑娘觉得是岳风杀的?”来试探吟儿,却没想过为他自己辩解,可是吟儿明白,他问了那一句,其实就是希望自己回答说“不觉得”。

    岳风,实际上是一个自己不露面却希望别人认识、自己不争取却希望别人支持、自己不解释却希望别人明白的人。

    吟儿叹了口气,这怎么可能……

    那日,为了证明抚今鞭没有跟错主人,她决定铤而走险,把这个人从边缘拉回来……

第187章 万古风难留

    第187章万古风难留

    还记得那一天特别靠近岳风的脸看清楚他的时候,他鲜明的轮廓、冷峻的神色传递给吟儿的第一感觉,就犹如雄浑山气中一阵清新的海风。

    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的面容。可是,好像没有灵魂——

    他从来不和她多啰嗦一句话,他真就像一个怪物,不通世情,不笑,不随意言语,不可能流露他的内心。

    吟儿带着对胜南和川宇的思念和矛盾难受地越走越慢,借着光线看前面的岳风,在岳风更前面的远方,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和残阳的光。

    吟儿看他不顾自己的存在走离了老远,匆匆忙忙追上前去:“拜托了岳大侠,这里这么偏僻,要入夜了你要过河拆桥丢下我?你不够朋友,没有义气……”

    岳风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抽出抚今鞭来,吟儿一怔,他唰唰好几下抽到一棵树上去,打下好几只果子,他的力道加上抚今鞭本身的威力,使得这一树的果子滚得满地都是。

    吟儿拾果来啃,哇了一声:“仙果!”“什么仙果?很普通……”吟儿笑道:“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而为枳,生在仙境里的果子,当然是仙果。”岳风摇摇头:“仙境?仙境又如何?依旧逃不过人世,有人的地方就要纷争就要混乱……”吟儿低下头去:“你说的何尝不是?”想到大理、云雾山、泉州、建康,纷繁复杂的人事,她不由得再次难过,她的理想呢?她是不是只能渐渐逃避:抗金……究竟对不对、值不值得,为什么她却不坚定了,她为什么害怕起来……是不是因为如今的民众最关心的已经不是抗金而是生计——抗金,实际上是逆水行舟,是不是因为大势所趋,所以不可以不识时务,不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真的很想勇敢地说自己很恐慌,因为坚持换回的是遗忘。她达不到宠辱不惊的境界,所以正在一次又一次地动摇和迷惘……

    岳风忽然问:“苍梧山,是不是很有名?”吟儿缓过神来:“好多名胜都是因为名人去过才出了大名,苍梧山的名气,首先要感谢舜帝……”岳风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直觉告诉吟儿,岳风蒙受冤屈已经不止一两年了,真可惜,胜南落难蒙冤的时候,她却没有陪伴在他身边……

    夜晚,穿透过朦胧雾气的几缕光线,被雾冲得又淡又散,零零落落,稀稀疏疏,岳风睡了,吟儿却睡不着。一切,就宛若隔世一般。

    吟儿忽然想起有人曾经说过:苍梧山的风,很傲骨。

    傲骨吗?她在山脚下,她听不见风,触不到风,却想到抗金的力量,和眼前景物一样,如光一般阑珊,风一样萧索。

    吟儿当时望着山气缭绕的远处,伫立着不动,直到温和的阳光被冷色交换藏入雾中,直到寂静的蓝黑色将自己缠绕,直到空气流动后结为透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大抵也就是这样悲郁的山水经典情调吧。

    大自然的磅礴,在幽静之中显得非常虚无缥缈,鸟鸣后,山更幽。风终于又掠过,并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像枯松由内而外断裂,而其外在又那么坚硬,石缝之间,随风摇曳。

    等黑色拥抱了一切,连鸟儿的声音都听不见,静心而卧,不知何处竟有流水潺潺的声音,吟儿有些惧怕,间或听见的是熊咆狼嚎声,和水的节奏配合得那么和谐,像要吸引人到一个很美的洞里去。

    她猛然间爬起身,盯着某一个方向,她觉得月亮就是在那个方向。风抚着她的脸,像父亲在爱怜地抚mo自己的小女儿,可是风在呜咽,似乎还在吹诉不平。

    脚下很陌生,少了以往落叶铺动,换作空空如也的荒凉。

    她心冷,心死。

    忽然间天空一道霹雳顺势而下,接着雷声像从最远的地方传来,可是吟儿被震得更痛。山雨欲来,风满旷野,刮在吟儿的脸上,如针刺那样轻微而体贴,这样的风是吟儿所最爱,外在的孤傲下蕴含着它的温柔,它是暴雨来临之前阻碍的力量,也是吟儿心中的理想,一风波动而去,一风再度侵袭,一种可使山峦崩摧的威力,任何崔嵬,任何逶迤,在它面前不堪一击。因为它在出现以前经受过多少沉重,多少凶险,多少前仆后继!风很盲目地吹向远处,也是从远处吹来的,带走了陈旧,也将崭新吹走,不留一丝痕迹。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吟儿的泪止在脸上:是啊,虽然抗金力量很薄弱,可是大家现在只要有理想,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笑了笑,本以为风已偃旗息鼓,其实有些东西,万古不变,只是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见解,不同的领悟。此时此刻,正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好时光啊……

    骤然有些懂了:什么叫大势已去?什么叫不合历史的潮流?她为什么要被这些东西击败不坚定?他们生活着,他们在共同进退着,他们在极力维持着,那么这一生,他们自己就是大势,他们自己就是潮流,和万古的风一样,没有动作不代表已经死了,而是在酝酿着一次极其汹涌澎湃的肆虐。

    他们的理想,总有一天要实现到肆无忌惮的程度!

    所以未来,她决定还是像从前那么走……

第188章 骤入烟深处

    第188章骤入烟深处

    入夜前的夕阳,在天空绽放的一丝光明,此刻已然灰飞烟灭。

    烟气越来越重,突然落下的白色雾霭点亮了吟儿的记忆,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本该睡下的,却和岳风一起,惺松着往浓烟深处走,虚幻浮躁的六个字于空中飘摇,如草似芥:“风烟净,风烟境”。吟儿揉揉眼睛,好奇怪,好不对劲。

    洞天石扉。

    一声巨响,岳风和凤箫吟的视觉都被震荡的光束冲击,吟儿看见洞中清澈轻盈的水帘,依稀照得她手中的玉剑通灵,也刺得岳风腰间的金鞭生辉。似乎,这瀑布认得他们的兵器……

    她好奇地去触碰水帘,但蓦地如同被电击,硬生生地离开数丈远,水帘顿即消失,散出几百多个字,摇曳着晃动着,吟儿麻木地抬起头来看,岳风亦睁大了眼盯着那些瞬息变化的字迹,可惜,错过的有谁把握得了……

    南宋风烟路

    可叹南宋风烟路,只今惟有飞絮舞。冰雪消融水冲渑,雨声住,英雄最终归尘土。

    独凭栏杆日已暮,学武空存远抱负。千万里古代疆场,沙莫舞,明君善将去何处?

    迷路后

    梦游灯火阑珊处,惊见江南成边荒。黍离之景不敢忘,何以繁华替旧伤?伤更长。

    醒看江枫渔火时,恐闻中原作胡邦。靖康之耻由谁雪,竟凭欢笑掩愁肠。肠更惘。

    醉卧古时沙场外,远望潇湘化血海。北伐之志未可改,怎由奸佞迫忠臣。臣更哀。

    清水红尘

    过尽千山,逐扶摇而去,极天仙境。千里清波似影,白水如镜。海天一色尘雾里,望足下,群峰环迎。风云变幻,陆岛异迁,奇幻莫名。

    念往昔,远避红尘。惜江湖污浊,不复宁静。千古烽火旧路,朝代更互,硝烟湮没旧时景,唯冷月、废池乔木。至今民众,依旧难寻,简单活路。

    伤昔今

    苍岱如画,白水如雾,万里河山收于目。望风紧,想南渡,无辜百姓奔忙苦,辗转散关瓜州处。战,民众苦,和,民众苦。

    伤心那一半疆土,竟成了匈奴俘物,忆当年,义士纷出,烽烟到处,千座城池可收复,到如今,志气全不如,北民甘做亡国奴,南人安居半壁土。朝中日日放歌声,民间夜夜鸣乐鼓。抗金事,谁关注?何以安于眼前物?!昔,只是朝廷麻木。今,不止肉食者糊涂!

    增字桂枝香

    风声鹤唳,正多事之秋,落木萧萧。千里江河奔泻,湖海咆哮。仗剑携酒晚风里,醉不归,身世飘摇。

    当年梦好,弃文习武,投身江湖。念而今,失地未复。叹年年盼望,年年失望。千古兴亡匹夫责,休问战和!不战而和为人耻,然贡物、珍奇送不绝。兵多将广,时时生疑,为何屈膝?!

    十几首词在风吟眼前晃得很迅速,却深深烙印在两人的脑海里,岳风虽然冷峻如初,却终于也掩饰不住他的惊讶,吟儿看着看着,唯独只留下一个感慨:“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安定,可是民众真的就过上了好日子吗……国家很富有,也只是王侯将相自己积累了挥霍罢了。一个半壁的河山,国家越繁华,其实越堕落……”

    岳风低声说:“这些词或文章,是作者对人世的感慨,但是也有的词,像是代表了某个人的心一般,就像这清水红尘,写的到有些像我心中所想……”

    “的确,那就是你……”

    峰回路转的感觉,幽处踱来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吟儿回头去看,水帘上停留的最后一首词名字叫做路不定。这首词比先前任何的一首都悲凉都沉郁,她仔细琢磨,却无法参透,竟然没有发觉,那写的就是川宇。

    岳风作揖:“未知高人是?”

    那老人摆摆手:“惭愧啊惭愧。在下的词让人一眼就可以看穿……”

    “在下是感到,江湖太污浊了。”

    吟儿迫不及待地问:“那我呢?我的词是哪一首?”

    老人哈哈大笑:“姑娘没有词。”

    吟儿一怔,失望地低下头去,老人睿智地看了她一眼:“在下叫风烟老人,你们现在就在在下的居处风烟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我这风烟境中人的,不管他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他要进这风烟境,必须是对抗金、对日后北伐有贡献的人……”

    她凤箫吟对抗金没有贡献,反倒是岳风可以?!吟儿越听越不懂,哼了一声:“我是这江湖的盟主,我显然要对抗金有很卓越的贡献!”

    风烟老人哈哈大笑,走到她面前笑着问她:“是吗?”这一句问得她有些心虚,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也实在不知道她和岳风是不是撞邪了才闯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遇见一个称自己可以道破天机掌握某些人命运的人。这风烟老人,到底是真是假,是道破天机呢还是故弄玄虚!

    吟儿倔强地说:“我不信你的话,你难道是仙人?难道是来自未来的人?还是你是女娲?是盘古?你有那个本事可以操控我们的命运吗?”

    风烟老人轻轻一笑:“在历史的江河里,你们连一滴水都不如,你们停不了追逐,躲不过毁灭,你们的命运,是我创造,当然由我来操控!”

    风再扬起,吟儿看见了水帘之后,烟尘蒸腾的山谷、烈火频烧的疆场、临易水的半卷旗、遍野间的哀鸿、堵阡陌的尸骸、满江河的鲜血、光秃秃的一个人间……她惨叫一声,泪已滑落。

    岳风呆滞地回味着清水红尘,他知道他的命运也是别人给的梦。在逆境里闪烁着,他的心在冲动。

    风烟老人回头来拍拍他的肩:“有人想要像烈火那样燃烧,可是他心里却是海水……你知道吗?踌躇有两种意思,一种是犹豫不决,另一种却是志在必得。”

    岳风沉默着,听得很明白——他的将来,就在现在面临一条岔路。

第189章 难是境中人

    第189章难是境中人

    风烟老人笑了笑,衣袖一拂,那水帘上的字又开始轮换,也还是诗句,却只关乎情爱,出自历朝历代名家之笔——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谁寄?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多情自古伤离别。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青衫袖。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郞是路人。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雁归来。

    风烟老人叹了口气:“我和师弟争执了许久,理想和情爱到底什么最重要,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个结论……风烟境中的英雄们,没有一个逃得开情爱的束缚啊。”

    吟儿轻声吟这些耳熟能详的诗词:“这是一句话代表两个人,还是这些人的感情都是穿插起来的,还是只写了一个人一生的感情?”

    风烟老人没有回答她,转头看岳风:“你认为呢?”

    岳风伫立不动:“也许,很多人的感情都可以有交叉有相关。”

    吟儿止不住郁闷和失落:“我不信,你的风烟境,根本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都没有我凤箫吟的位置呢,我不信……”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就要落,非常懊恼。风烟老人急忙回头来拍拍她的头,疼惜着说:“老夫也送给姑娘一句话吧,有些事情,未完成的才最杰出,站在外面才最清醒。对抗金有没有贡献,是不是境中人,又有什么关系?”

    吟儿眼泪止不住流:“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不是境中人……”饶是风烟老人,看到她流着泪一定要融进去,都哑然失笑。

    便即此时,一声巨响,嘈杂音起,紧接着丘峦崩摧,吟儿岳风均觉地动山摇,脚底尘土开始松动,水帘忽然就从悬石上下滑而坠,落到三个人脚边的深潭之中,剧烈地翻滚、沸反,不久以后就形成了两股对立漩涡,一清一浊,一冷一热,分别向对方扩散开来,那形状,如涟漪却又猛急,如瀑流而又盘旋,任何一波中都蕴藏着更强大的另一波,冲向对方的方向。在一瞬间那道清泉忽地渐渐高升起来,浊流眼见着就要窒息,但像得到了某种提示,竟立刻死灰复燃,侵染到清泉之中,它的杀伤力久之与清泉抗衡不相上下,清泉一点一点被腐蚀,虽然总体上还是一样清澈莹亮。为了保持清澈,清泉拼命地洗净污点,但是清洗的过程中,清泉自己只能衰退了气势把喷出的高度降下去,浊流企图包围清泉,却在眨眼之间也颓落下去,它们都没有胜,它们一起毁灭。

    风烟老人的笑在风中泯灭:“浊不能消清,清不能消浊。谁说何为浊,谁言何为清?清浊之谈,后人尚有百家言,当世的一切正邪势力,其实是各为其主,谁都不可能将谁消灭,只有可能一并消失……”

    凤箫吟伸手要拦他,却连他的影子也没捉住,她一脸呆滞地蹲在地上,深潭已恢复平静,柔和得可以收容一切。这个世界,也许正像风烟老人说的那样展示的那样,正邪双方都亘古长存互不相让?

    岳风站起身来,仿佛听见了海啸的声音,他知道了他只是沧海一粟,天地蜉蝣。

    这里四周都没有人在,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仙。

第190章 也许简单,也许神秘

    第190章 也许简单,也许神秘

    数日来,来到海州要讨伐岳风的人越来越多,包括岳风所有的亲人,此刻没有一个表明他们支持岳风。江湖变得很热闹,事态于是更严重——

    “岳风他娘的敢抢抚今鞭、绑架妙真、分裂我们红袄寨和小秦淮,他的死期到了!”分舵的弟兄钱爽,义愤填膺地说着,似乎要亲自去苍梧山去把那岳风碎尸万段的感觉,“为了妙真,鞍哥显然要去!把妙真找回来,再把岳风的头砍下来当蹴鞠!”

    “除了鞍哥,是不是还有很多的江湖领袖要来?”胜南面带忧虑地问。

    “是啊,好像不少呢,目前我知道的,就有短刀谷、咱们、小秦淮、沈家寨,还有洞庭沈庄、慕容山庄。这么多人,肯定能干掉岳风那奸细!”

    这事情胜南真的不得不插手——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站在岳风的立场上为他说过一句话,胜南觉得很奇怪:难道这个人没有朋友?他担心五津杨鞍等人出事,也担心岳风有性命之忧……

    “岳风是奸细?我看那张梦愚和李辩之才是奸细!”云烟轻声说,钱爽不由得一怔,啊了一声。

    “单凭他们两个,能把岳风诬陷到那种境地去?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简单。后面一定有更危险的人物在,看来我得出海去一趟。”胜南的话出口,钱爽再度啊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啊胜南?难道你,你支持岳风?!”

    “是,不能让金人得逞,我要去苍梧山,在鞍哥和柳大哥之前找到岳风,不可以让他蒙冤。”胜南站起身来,“爽哥,如果玉泽和宋贤来了,你一定要告诉玉泽我出海去了,让她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离开,知道吗?”

    钱爽惊诧地点点头:“不可思议啊胜南,你怎么会觉得,岳风他是好人呢?”

    胜南一笑:“因为我见过他,他的性格,不像是可以当奸细的那种。”

    “胜南我陪你一起去。”云烟轻声说。

    “不必了吧,你也先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胜南想了想,“你长途奔波了半个月,总要休息休息,不然会吃不消。”

    “不要,那样会无聊死的,而且你一个人出海,夜里孤单了怎么办?我最怕你万一难受了起来又烧纸,把船烧着了……结果还没来得及见到岳风自己就葬身大海了。”云烟虽是开玩笑,内在的关心却溢于言表。

    “那……好吧。”胜南笑着答应她,等她回屋去,只剩下钱爽和胜南两个人的时候,钱爽微笑着拍拍胜南的肩膀:“小子,真的好福气啊,这么孱弱的一个姑娘,陪着你天南地北地闯荡,你要好好珍惜,知不知道?”

    “爽哥你放心,我会保护她。”

    傍晚,往磅礴雾气里寻找苍梧,云烟舟行半途,便昏昏入睡,倚着胜南的肩做梦了,她在睡梦里,很悠然,很幽静,令胜南不忍心去打扰。

    胜南向四周眺望开去,那浩瀚广袤的苍穹上,浮云变更,如野马游龙,凝烟聚沉,尘埃雪花,远方的岸早已化作一点,山脉也只剩下青黑色一笔。一切,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近处是水,远方是浪,再远些是海,如果他孤身一人,他会觉得孤寂彷徨、欲哭无泪,因为这个世界,好像被虚幻笼罩着,可是,有云烟的陪伴,胜南心里不免一阵踏实——她进入自己的生命,和玉泽的方式不一样,玉泽是情窦初开的那种爱,而云烟,和她的情感很微妙很轻淡,似乎是某种……心有灵犀,可以粗茶淡饭却一样的惊心动魄。其实他明白,当自己对沈延有歉疚的时候,对云烟的感觉,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

    可是现在,玉泽还没有出现,想什么都不公平。胜南在心里轻叹,曾经答应了玉泽要保护她,承诺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兑现,希望自己对云烟对沈延不要食言……

    别九州,极天仙境。刚刚登陆,就发现这座岛上风很大。血红色降临在苍梧山境内,海岛上都有些橙红。

    狂风卷起云烟的发结,她耳后的紫色丝绸随风而滑,一头长发跟着那紫色一并垂落下来,云烟忽然哎呀一声,花容惨淡,玉手托额,倚石而立,有些站不稳,胜南惊觉:“怎么了?”云烟脸色苍白:“我……我头晕……”

    胜南伸手去触她额,再来试试自己的:“一定是风太大你受了凉……可带了药在身上?”

    “好……好像独独把那忘了……”云烟疼得泪流不止。胜南察觉到她异常痛苦的样子,心里真是不忍——其实她完全不必和自己一起吃这么多苦,这个时候她完全可以在建康安稳地生活,或者就算来了海州也可以先留在城中等他回去,可是她陪他一起为的是什么,只为了他不要孤单一个人!他却只能看着她痛苦而不能救她,不禁心急如焚,一边左顾右盼寻找人烟一边狠狠地说:“若是我可以替你头疼便好了!”

    云烟一愣,满足地看着胜南背影,像大旱中的一滴甘露,再疼都无所谓,上前去从后抱住他:“胜南,你要是替我头疼了,我哪里背得动你?”说罢脸一红,呵呵地笑起来。

    胜南不是傻子,听清楚了笑着奉命负她在身上:“你真的歹毒啊,话里有话。你要不先睡一觉?我估计那边有人烟,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可以保证你已经睡在客栈里了。”

    云烟点点头,微笑睡在他背上。

    就在赶路时分,阳光已经变得很稀疏,风依旧流动很快,远方还隐隐传来一种微弱的曲调,那音色不似箫不似琴,胜南一喜,循声奔过去,曲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好听。拨开木丛,他听到那婉转乐声倾诉的一曲,正是《凤求凰》,胜南明白人烟不远,而背上云烟呼吸渐渐平和,他心情明显不像刚才那般糟糕,即刻顺着这乐声走到丛林尽头,荒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涓涓溪流,连绵伸至远处,在胜南站的地方,恰恰是岔道口。

    一只小船从上游轻流漂下,依稀可见几个彩衣少女,她们一个个朴素装扮,却给这冬季山水添了些许灵动,尤其是中间那一个,曲子便是由她吹奏的,她一停曲,胜南就看清楚了这乐器,竟是一片树叶,胜南不由得惊叹不已,想不到她可以衔叶吹出琴曲的一丝感觉。

    那些少女并未注意到胜南,全和这衔叶少女打趣:“阑珊妹妹想求谁啊?”再近一些,胜南看见这少女的脸蛋,在这群少女之中,显然是她最出众,身姿绰约,楚楚动人,还保留着一份恬静和单纯洁净,和她的名字很般配。阑珊面上一红:“姐姐们又在寻我开心啦!”姐妹们立刻起哄:“啊!脸红了!”“阑珊长大了!”阑珊想岔开话题,回过头来碰巧看见溪边的胜南,低声惊呼:“那边有人。”

    那些姐妹们循声而来,都是友好亲切的目光,胜南反到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抱歉,在下不是有意要听,只想请教姑娘们,附近最近的城镇和客栈。”那群姑娘们回答了胜南,阑珊轻声问:“那位姑娘,是不是正在发烧?”

    胜南一惊:“是……是啊,姑娘好厉害,一眼就可以看穿!莫非姑娘懂医术?”有个少女似乎是头头,她使了个眼色,船便靠岸来接胜南和云烟,胜南感激地上船去,云烟微微醒转,从胜南背上下来:“姑娘衔叶而歌,着实好听。”那少女见阑珊羞涩不言,笑着替她答:“姑娘过奖了,阑珊都快不好意思了……”

    阑珊微微一笑:“姑娘你放心,小女子研究医术多年,熟悉各种各样的病症,你若是不嫌弃,和我去一趟山庄如何?我来帮姑娘治病?”云烟喜道:“好啊……”精神骤然好了许多。少女们笑着说:“阑珊是苍梧山最有名的大夫啊,听说过她名号吗?逐月神医!”胜南略带感激和敬佩地望向阑珊,她给人第一印象是文静寡言,但是她简简单单、与世无争,干净得不涉尘世、一尘不染。阑珊身形还未完善,含苞待放的年纪,却是这仙境里,最湛蓝的色彩。

    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不觉舟移,只感水滑。

    胜南看云烟心理作用精神大好,放下心来坐在她身边,忽然想起了什么——逐月神医!这阑珊姑娘来自逐月山庄,而且,张梦愚和李辩之在黄天荡的时候依稀也提起过“阑珊”这个名字,胜南不由得心下一喜。却听得那长侍女问:“阑珊,刚刚问你的话还跑题了!凤求凰啊……”阑珊羞红了脸:“你们再敢胡说我就去告诉少爷把你们逐出山庄去……”长侍女调侃:“喔?难道是少爷?”

    云烟看到阑珊的娇羞模样,帮她岔话地问:“逐月山庄,是不是姓张的人统治?”“姑娘何以知道?”阑珊点点头。

    云烟叹了口气:“你们家少爷我也见过,只可惜没有一个少爷的样!”

    侍女们脸色均是一变,阑珊的脸上——如果胜南没有看错——闪过一丝笑,那感觉说不清楚,似乎是一种得胜的笑意。

    那长侍女问:“敢情姑娘和我们山庄有过节?”

    胜南立即解释:“姑娘多心了,在下只是在此过路,并无他意。”云烟虽然很多方面聪慧过人,可是走江湖还缺少些必备的防范意识。

    长侍女瞟了两人几眼:“阑珊,带他二人从后门进去,千万别被人瞧见,明日一早就送客。”云烟诧异地望着这侍女,她一脸严肃凝重,云烟这才知道是自己错了,朝胜南吐了吐舌头,阑珊赶紧道:“玉壶姐姐,他们……”只是这玉壶用眼神表示了这决定不可辩驳,阑珊低下头去:“可是,这姑娘病症不轻,一天之内都不适合远行。”玉壶叹了口气:“你小心着点……”

    胜南本欲询问这群侍女庄中之事,但见她们神色表情,也知个个守口如瓶,心想为今之计,只有暂先潜入这逐月山庄、在首领们会晤之前把岳风的事情弄清楚再说。

    和这群侍女在山庄正门分了手,阑珊从一偏处选道,撑篙继续替两个远道之客引路。

    阑珊是溪上的一道风景,静若沉璧,可以净化所有的污浊。

    “阑珊姑娘高姓啊?”云烟觉得这女子尤其不俗。阑珊嫣然笑:“我姓叶。”

    “夜阑珊?这确是个有诗意的名字。”胜南感叹。云烟嗯了声:“对啊,比我名字好多了!”

    叶阑珊疑道:“姑娘尊姓大名?还有少侠?”“在下林阡,她叫云烟。”

    阑珊沉吟片刻,笑道:“云姑娘真不知足啊,抢了一个虚幻缥缈的名字。”她顿了顿,叹了口气。

    溪上笼罩了一层雾霭。

    朦胧,徘徊。

    后门与前门的差别——后门匾上的字迹明显剥落了不少,“逐月山庄”四字隐隐约约透现出沉郁的悲壮。

    这里还是能够听见风、嗅到风、感觉风。

    微惊,微香,微醉。

    “这是海风,大海离这里不远……”阑珊解释。胜南忽然想起了什么:苍梧山的风很傲骨……不知是谁跟他讲过这句话,他想:也许可以说是“彻骨”吧……

    忽然吹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似乎是有人在砍柴。阑珊上前去:“爹!”那砍柴人放下斧头来,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笑着起身:“阑珊,回来啦?”因为他是阑珊的父亲,林云二人不免也多观察一些,他长相平庸,身材偏胖,小腹微凸,应该也是张家的佣人。

    阑珊解释说:“爹,他们二人是来山庄治病的,可是玉壶姐姐怕节外生枝,不让他们从前门进,所以……爹,咱们先收留他们几日如何?”砍柴人木讷地看了他们一晃:“好啊……”

    得逐月神医的对症下药和亲自服侍,云烟的恶疾总算是有些许稳定,不久便觉血脉畅顺,安然睡去。

    阑珊替她把一切打点好了走出屋来,看胜南在窗外仍旧不愿意离去,笑着说:“林少侠,尊夫人得的风寒虽然来得快,去的也快,你不用太担心。”

    胜南一愣:“叶姑娘误会了,她不是在下的夫人……”

    阑珊微微笑:“不是夫人也快是了吧?你瞧瞧,你手上全是汗啊……”

    胜南面上一红,无言以对。

    夜半醒来,不知道云烟怎么样了……

    胜南突然觉得有一种死的沉静——这里是逐月山庄——一个曾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在海之外……

    此时此刻,没有谁值得自己信任,他单身一个人,在空旷的屋里,对着外面冷冷的月亮发呆。

    “吱呀”一声,门开了,对面屋子里踏出一个少女的脚步来——

    叶阑珊!

    胜南打了个寒颤——云烟会不会出了事?!

    他莫名地害怕起来:这个叶阑珊,会不会是逐月山庄的一粒棋子,她想害每一个来调查命案的人……她害死了云烟?不然她怎么会深更半夜还这么诡异地出现!

    他被这种胡思乱想吓傻了。

    可是,她不像啊,即使她一身幽灵的装束,也是个善良的幽灵。胜南随即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

    因为阑珊纯净如仙子。

    她此刻一身白衣,站在如水的月光底下,呆滞地仰望天空,像在祈祷着什么,忽然间叹了口气,在怀中摸出了什么来。

    夜深了,原本只听见心跳声。

    骤即乐声如流泉般潜入心田。她又在衔叶而歌了。

    胜南费解地望着她:她不会是毒邪之人……可是她身上一定有事情……

    她吹了一半,蓦然停下,掩面抽泣起来。

    风吹过,吹落一群树花,洒在水面上漂流。

    胜南猜,她应该是在思念着一个人。

    她的母亲吗?

    也许,她简单,又也许,她神秘。

    无论是简单还是神秘,都源于逐月山庄。

第191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1

    第191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1

    也正是这夜的这个时间,苍梧山寂寞的冬风,透过重峦叠嶂,将一缕清音吹送到凤箫吟和岳风两人的身边,岳风似乎一颤,四处去寻这曲声,眼中竟尽是渴盼。

    吟儿听这曲子,依稀是古曲,看出岳风是懂乐之人,小声问:“那首歌叫什么?”“凤求凰。”说罢,岳风从怀里取出一片叶子来,应着对山的歌声吹和起来。对山的曲子,却渐渐地消颓……

    阑珊吹至中途,听见一阵熟悉的旋律,泪不禁滑落:沉夕哥,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收起叶子,她下意识地去翻箱子,终于找到那本旧书,风立刻卷起那又黄又旧的书页,每页中都夹着早就枯黄的叶子,它们被牢牢夹在页与页中间。阑珊的心里,早已百转千回,一边看着那页的标题“莺莺传”,一边轻声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微之那样重情重义,对莺莺为何却始乱终弃?如果真的薄情寡义,何以又对韦丛念念不忘……”

    过了几日,林云二人在逐月山庄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进展,倒是认识了逐月山庄一半以上的佣人,阑珊是张家独子张梦愚的贴身侍女,如宇文白从前和萧骏驰的关系。而她的父亲叶继威是张家砍柴的下人。所有仆人聚在一起住,到也能够合得来,生活融洽少风波。只不过每每问起张家大老爷张海遇害的事情,所有忠厚老实的奴仆们全都三缄其口,面露难色。

    越没有人回答,就越证实了胜南心里所想,岳风根本不是凶手,凶手还在他们周围。云烟趁这几日的安静休养,头疼风寒神速地转好,不免令胜南心里多了些慰藉,在远处看她嗅腊梅的香味,想到那夜还在担心她被叶阑珊害死,微微一笑,自己真的想多了。

    阑珊夹着一盆洗净的衣服往屋里走,天蓝色的棉衣,下身是白色长裙,像个天仙在凡间游走,适中的身材,白皙的肌肤,吸引了逐月山庄多少人的眼光。如果说玉泽之美惊心,云烟之美醉眼,那么这阑珊的容貌看着就舒适。胜南不知怎地,想起吟儿,她的容貌看着其实也很窝心,唉,不知那丫头去哪里寻找她理想去了。

    阑珊转过脸来,见云烟正在嗅腊梅,微笑着上前来:“云姑娘好些了吧?”云烟转过脸来:“好多了,谢谢神医!”阑珊一笑:“这盆干净衣服是我的,云姑娘若是要换,可以穿穿看。”云烟唔了一声,没有推辞,接过来看,啧啧地赞:“好衣服……好衣服……”

    只听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阑珊,阑珊!”“玉壶姐姐在叫我!我先走了!”阑珊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紧张。一切也尽收胜南眼底。

    “阑珊,你真好福气啊!”不远处的庭院中,坐着两女一男,低头不语的是阑珊,说话的是玉壶,那男子——偷窥的云烟差点要出声,胜南赶紧捂住她口——李辩之!李辩之转过身,忽然就按住阑珊双肩,动作上相当放肆,阑珊起身挣脱开来,怒道:“你干什么!”李辩之哼了一声:“怪不得追求了你这么多年都无动于衷,原来你这小丫头看上的是少爷啊!”云烟和胜南皆是一怔。玉壶续道:“阑珊,做了张家的夫人可别忘了咱们姐妹啊!”

    “谁说我要嫁?”阑珊语气平淡,不像拒绝也不是羞涩。

    胜南蹙眉:“假如叶姑娘嫁给张梦愚的话……不是鲜花插牛粪?张梦愚那么猥琐那么龌龊……”云烟黯然:“可是神医她喜欢啊,你又没有办法,奇怪了,她怎么会喜欢上张梦愚的?青梅竹马?”

    胜南心里忽地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但一瞬间忘记了那个男子是谁。

    这天夜里大雪飘扬,叶继威戴了斗笠,披着蓑衣去接女儿,半夜才回到家,阑珊眼眶很红,叶继威小声劝慰了许久,偶尔骂了一句“该死的李辩之”,阑珊泣道:“爹,算了!那个人不是一直这样爱欺人吗……”“要什么药?爹去拿!”叶继威忿忿地站起身去里屋。阑珊手又接触到那本写“莺莺传”的书,泪流过滚烫的脸颊,颊上是一道伤……

    胜南云烟在窗外听得很清楚,料想那李辩之定然是求爱不成还打了阑珊,心想这人八成心理上有毛病,胜南叹了口气:“叶姑娘真是可怜,她爱的人是流氓,爱她的人是疯子。”云烟低下头去,有些怜悯地说:“幸好,我遇见的不是张梦愚,也不是李辩之。”

    胜南一怔,淡淡地笑起来,拍拍她的背,李辩之的做法是错了,可是他的爱没有错。

    次日晚,林云二人和叶家父女在院中围着八仙桌坐下,云烟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菜:“好吃,有味!叶神医,谁娶了你谁好福气啊……”阑珊一笑,隐藏着淡淡的伤悲,叶继威呷了一口酒:“我倒是想,谁可以给我们阑珊带来好福气呢……唉……”云烟笑着缓和气氛:“反正谁娶了我谁就注定倒霉,我不会做菜,也不会缝衣洗衣,只会生病,只会花银子。”阑珊笑道:“其实,做菜缝衣洗衣都可以学,本就不可能天生就会啊。”云烟叹道:“可是心灵手巧真的是天生呢。对了,叶神医是向谁学的医术?如此高明。”

    “还是几年前我和少爷去后山采药的时候拾到的医书了,他们都觉得没用就给我读了……”

    “于是成就了一代神医……”云烟若有所思。

    “过奖了云姑娘。”几瓣落梅轻坠在阑珊头上,白如雪。

    阑珊看了看满是星星的天空:“如果你们选择,你们想做天上的什么星星?”

    云烟咦了一声:“这问题首次听说啊,我要好好想想,再认真作答。”

    叶继威笑着捧女儿的场:“爹是老黄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爹理所当然要做太阳!”

    阑珊微微笑:“我要做水星的,因为我喜欢水。”

    云烟回头看胜南:“你呢?你想做什么?”

    胜南于是指着月亮:“我想做月亮。”

    “月亮?月亮是‘太阴’的意思啊,你太阴了!”云烟笑着说。

    “你呢?你做什么星星?快说!”胜南面子没地方搁。

    “我啊,我想做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星……”

    胜南一惊,回头看见她醉人的笑容,晚风轻拂,她眨巴着略带笑意的眼睛,胜南忽然想起大理地窖的那五个日夜,和北固山上他对玉泓拒绝时表达出的只爱她姐姐一个人的意思,现在,为什么却不那么坚定,为什么却竟然矛盾,为什么忍心伤害玉泓、却不忍伤害她,是不是她的分量,真的可以和玉泽一样重……

    阑珊惊诧地望着云烟,有些不敢相信。

    叶继威哈哈大笑,兴奋地拍打胜南的肩:“小子,不错啊……”

    除夕这天的早晨,云烟早早起床,看门外银装素裹,不由得心旷神怡,聆听风中似乎有空谷足声,悠然,大自然就是如此,安静,无言。

    叶继威依旧在劈柴,云烟走过去:“叶大叔,我帮你劈柴吧!”叶继威笑着把斧头递给她,云烟坐下来,笨手笨脚地开始干,但斧头刚嵌进柴一毫,就再也劈不动了,云烟尝试了好多方法无数回,却无法成功,大汗淋漓,叶继威握紧了斧头,手把手地教她,果然一斧头下去,柴劈成两半,叶继威满意地笑笑:“丫头,要照着纹,才能劈柴啊!”

    “叶大叔劈了很多年柴?”

    “好多年啦,阑珊她刚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张家砍柴了……”

    云烟哦了一声:“张家真是聪明,占据了这么一个海岛,又宁静又著名。”叶继威笑:“宁静?那还是在不著名的时候啊……”云烟追问:“前些天张海掌门是不是被人谋杀?”叶继威点点头,再去砍柴:“姑娘过完年就走吧,这儿着实不安全。”

    云烟明白他也不肯多说,有些失望地笑笑:“没什么,我有人保护着……”正说着,有个仆人走过来:“叶大叔,张少爷请你去一趟!”叶继威去了,到半夜也还未归。

    风卷雪花,如大浪滔天,从半空到地面,尽是雪团倾覆,飞舞着狂乱。

    阑珊伫立窗前,寂寞地看着外面无灵魂的生命,眼里充满了焦急不安,年夜饭在桌上放满了,但没有人围着它们。

    邻居劝道:“珊儿,你爹定是被大雪阻着没有回来……咱们要不先吃?”阑珊摇头:“不如这样,你们大伙儿先吃,我出去看看爹爹。”立刻穿了蓑衣带了雨伞闯入了风雪之中。

    云烟拉拉胜南的衣袖,胜南会意,即刻追了上去。

    云烟在门口担心地看着他追上阑珊,却被阑珊往后一推拒绝:“你们不要插手!不要被人发现!”她随即消失在纷飞大雪里,胜南向云烟使了个眼色,即刻跟踪其后。

    昏黄的灯光下,叶继威醒来,眼前是张梦愚的狞笑:“岳父大人,想通了吗?”叶继威哼了一声:“阑珊不可能嫁给你!”张梦愚拍了拍手:“再打!”一鞭接连一鞭,叶继威不知过了多久,再度昏死过去……

    悠悠醒转,外面全是爆竹之音,叶继威一震:“除夕……今天是除夕……”张梦愚在他面前跪了单膝:“把手印印上了!你们叶家欠咱们的债就这么算了!”叶继威呸了声,张梦愚冷笑:“据说尊夫人是被爆竹炸死的,岳父大人是不是也要这样的下场?”他点燃一根爆竹,热气瞬即在叶继威背上脸旁蔓延着,在泪水里,叶继威又看见了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往车马道这一边的自己奔来,忽然间,这个身影被爆竹的尘灰掩盖……叶继威恐惧到极致,在泪眼朦胧中惨叫一声:“好…我印,我印,不要……”

    门被推开,阑珊惊诧地望着那张白纸红字,和血肉、神志皆模糊的父亲,愤怒地盯着张梦愚,张梦愚冷笑:“阑珊,正月十五,我正式迎娶你!”

    “你这无耻禽兽!”阑珊骂出这一句来,在窗外听见的胜南觉得好是痛快,他虽然和阑珊一样刚刚才至,凭那手印也知道,张梦愚利用了叶继威的心魔,逼迫他把女儿卖给张梦愚,真想不到,他的欺软怕硬由来已久!

    胜南义愤填膺,正欲帮忙教训教训,忽地脑后生风,胜南当即飞檐走壁去了老远,那敌人紧随不舍,跑出了好远也不肯放他,胜南本以为安全,谁知一转头,对面明晃晃的一剑直袭还是躲不了,胜南抽刀去挡,发现那是一把软剑,心下一惊,斜路里又伸出一掌来直攻他面门,胜南被这强大却熟悉的力道所惊,忽然想到了来人是谁,那软剑主人亦又惊又喜:“胜南!”

第191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2

    第191章 从来不与江湖分2

    你道那来者是谁?正是久违不见的泉州首领厉风行、金陵夫妇,陵儿收回软剑,莞尔一笑,还如未嫁一样娇俏,一袭披风在身,不让须眉,风行也没有多大变化,但给人第一感觉就是大有领袖之风了。

    张梦愚在里屋听见声音,警觉道:“谁?!”

    门外三个再无声音,张梦愚有些不耐烦地往屋外看看,确定了无人:“辩之,帮我把娘子送回去,大伙儿都随我去见贵宾吧……”

    叶继威听见屋外爆竹的轰鸣声,稍稍有些清醒,泪如雨下:“阑珊……阑珊……爹对不起你啊……”

    火药味包围了整个逐月山庄,云烟看着天空里烟火绽放的热闹场面,不由得心驰神往,但想起胜南临走前的那个眼神——对,她必须照顾好自己安危,因而一脚也没有移开。伏在栏杆上边看烟火边等胜南回来,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个刺耳又熟稔的声音:“张夫人,恭喜啊!”

    “李辩之!你不要太放肆!”阑珊愤怒地说。

    “你管我放不放肆,反正张梦愚又看不见!”李辩之一改人前对张梦愚的毕恭毕敬,酸溜溜地说。

    云烟只稍稍探出头去,简直不信自己的眼睛,他李辩之在临走之前居然还强吻阑珊!阑珊岂可能服从,猛地给了他一耳光,泪光闪闪:“这是我还你的!李辩之你有病!”

    李辩之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休想得到,你以为我会把你送给张梦愚?你休想!”

    阑珊气愤道:“我也告诉你李辩之!你别想操纵我!我受够了你们主仆两个!”李辩之肌肉有些扭曲:“我自以为,我的条件比张梦愚好得多了!”

    阑珊冷笑着不说话。李辩之恼羞成怒:“你这贱妇!你笑什么笑!我告诉你别用这种轻蔑的样子看着我,这神态和姓岳那小子有什么两样!”

    阑珊一震,即刻呆立在原地。

    李辩之说完这一句,怒气冲冲地走了,岂止阑珊呆在原地,云烟也目瞪口呆,许久都不愿意相信:原来在逐月山庄里的李辩之,更加的为所欲为,更加的性格扭曲,更加的讨人厌恨!云烟刹那间好想身负武功,即刻把他给解决了!

    叶继威老泪纵横地抱住阑珊:“阑珊……对不起啊……”“爹……阑珊知道爹的难处……”

    站在树荫底下,胜南克制不住喜悦情绪,笑着问厉风行夫妇两个:“你们小两口子怎么也来了苍梧山?”

    金陵一笑:“这次捉拿岳风是整个抗金联盟的事情,无论南北西东,各个首领都要来,咱们南方义士团岂可落后于人?”厉风行拍拍胜南的肩:“你呢?现今在什么地方?可有什么帮派有幸能让你留下?”

    胜南一笑摇头:“对了,那个金国的黑暗势力,最近活动是不是非常猖獗?”

    风行点点头:“自然猖狂。我和陵儿见过不知多少凶险,好在都没什么大碍,陵儿一向细心,任何毒药都不会近我们身。”

    陵儿不无顾虑:“金国那群人很会用毒,去年一年里,很多死伤的首领们,都是栽在毒药上,很多毒药都见血封喉。”

    烟气逐渐蔓延在空中。

    逐月山庄的礼堂里,灯火辉煌,外面喧嚣一片——几乎所有的抗金首领都齐聚在此,从内到外,依次坐着川蜀柳五津,淮南百里笙、慕容荆棘、李君前、司马黛蓝,山东杨鞍,还有一个一脸严肃的少女,竟是许久不见的沈依然,自从沈望猝死之后,由她继承了黔州的沈家寨,距离云雾山比武不过半年多时间,失去了父亲的她看上去一下子成长了不少。

    来到礼堂外面,金陵替一个小孩点了一根鞭炮,那小孩嬉笑着带着烟火跑开了,周围好多些小孩围上来,厉风行不能光在一旁微笑看着,也过来作帮手。

    “泉州厉风行、金陵拜谒!”

    张家的二老爷、现任的掌门人张潮大喜:“有请!”张家两兄弟同居于苍梧山,哥哥张海精通鞭法,弟弟张潮善于用锏。张海膝下无子,张梦愚作为苍梧山将来唯一的继承人,理所当然两门必须兼顾着学,至于到底学了怎么样,是有目共睹的……

    金厉二人和胜南一同进了那礼堂。见胜南进屋,杨鞍大惊之下失声叫道:“胜南!”胜南上前去:“鞍哥,许久不见!”

    张潮惊道:“这位就是楚江兄的长子林阡吗?”

    柳五津点点头,李君前亦是喜出望外,迎上前去,不过十多日的时间不见,君前变了好多。

    张潮赞道:“果然是人中龙凤!”

    “洞庭沈清拜谒!”

    沈清与张潮见了礼,应是多年至交了。

    司马黛蓝讽笑:“这里有些首领哪儿是在抗金?有的儿子是奸细,有的爱人是金国公主!”李君前不语,沈清面红耳赤。

    百里笙小声向柳五津说:“这司马黛蓝,很爱添乱。”

    张梦愚来到张潮身后,张潮介绍道:“这是犬子梦愚。”

    张梦愚装稚气:“见过各位长辈!”

    大伙儿几乎都笑脸相迎,唯有胜南觉得他在充嫩。

    张梦愚似乎也有点惧怕胜南——在胜南和杨鞍君前等人交谈的过程里胜南明明是面色平和,偶尔张梦愚的眼神过来一下,立刻就心虚得马上飘移。

    张潮询问左右:“人已经到齐了吧?”

    “好像还差了两位……”

    “短刀谷越野、穆子滕拜谒!”

    张潮忽然有些色变。

    越野携沈絮如、穆子滕、江龙一起出现,张潮同他见礼之后只是叹了口气:“越大侠,风儿他……太教人失望!”

    越野默然,江龙道:“几日前,我们还和他恶战一场,他施妖术逃之夭夭了!”

    “怎么!他已经回了苍梧山?”一语出,四座惊。

    江龙点头:“铲除那个黑暗势力,就先从岳风那小子开始!”

    沈依然原先不开口,突然冷冷地说:“不行!我觉得应该先从沈默开始!他比岳风还要罪大恶极!”

    沈清面带愧色,沈絮如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和越野的弟弟,都陷入了奸细风波里,而且表面上两个人好像都真的是奸细!

    胜南略带惊诧地看着沈依然,一年不见,沈依然早已不再是云雾山上那个幼稚的小女孩。

    “沈姑娘,希望你看在大家本家的份上,先把这件事押后。”沈絮如轻声帮父亲开口。

    沈依然怒道:“本家!?沈默他杀我父亲的时候,为何就没有看在大家是本家的份上?!”

    张潮怕他们关系闹僵,劝道:“沈默现今不在这苍梧山上,为今之计,要打开那个势力的缺口,自然要在岳风身上下手!”他顿了顿,“大家其实都知道,那个黑暗势力成立已久,以前就专门分裂从前的武林前五十名。幸而‘海上升明月’把奸细和叛徒一个个地查了出来!”

    “是啊,所以那帮叛徒们就被云蓝派遣的徒弟林念昔接二连三地解决了,还有川宇的帮忙。”柳五津笑着说,“后来胜南也功不可没啊,帮着‘海上升明月’把李龙吟这个大奸细揪了出来!”

    众人都恍然大悟,现今胜南不再可能被身世所累、李龙吟也已被短刀谷收押,事情总算可以昭告江湖。

    张潮叹了口气:“新的五十名成立之后不久,泉州就发生了一起暴乱,紧接着路南陆家覆没、小秦淮帮主中毒身亡、沈家寨华家都出了事。期间前十名个个都遭到攻击,最近敝兄也是中毒身死!无疑,他们的目的就是暗杀首领、破坏排名!”

    许多事件串联在一起,胜南想起当时被黄鹤去、冷冰冰围攻,大难不死,实属侥幸:“他们这么猖獗,我们的确是时候不被动了……”

    “是,咱们本就该反击!”风行极力地同意他的话。

    众人谈到深夜,一个个义愤填膺、歃血为盟,新年到了,爆竹声刷新了一切,白雪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却在声声巨响中,无故染上了尘埃。

第192章 月沉西,夜阑珊

    第192章 月沉西,夜阑珊

    夜深了,云烟伸手不见五指,但打开窗,海岛上原来也可以彻夜吵闹,也对啊,今天是除夕。

    胜南还没有回来,不知道还要处理什么事。

    云烟想:如果我有武功该多好,就像沈大侠说的他的盟主小师妹一样,做一个武功高强、除恶扬善、叱咤风云、人人赞颂的侠女……唉,可是现在却只能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刻的云烟,尚对传说中的凤箫吟女侠保留着一份崇高的敬意,却不知道,那沈延胡编乱造的“凤箫吟女侠”,是当前这个凤箫吟伪女侠的理想……

    忽然对门开了,一个女子奔了出去,那身影,必是阑珊无疑!

    云烟大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单枪匹马就追了上去,直觉告诉她,可能阑珊要出事!

    阑珊一直奔到水边,世间纷扰她不管,她在灯火阑珊处。

    水幽蓝——“沉夕哥,你还在吗?”

    她小声念叨着这一句,忽然就往水里走,云烟一惊之下冲上去拉住她,但阑珊冲得更快,云烟只撕下她的裙角来,转眼阑珊已经整个人淹没在水里。云烟使劲地伸手探她,终于再次拽住了她:“叶神医,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她本欲唤醒阑珊,孰料手上一阵剧痛,原来阑珊的指尖已深嵌在她的手里,可是这种情景她哪里肯放手,不顾一切地把阑珊往岸上拖,阑珊却一个劲地推搡她,早超过了一个女子的最大力气,云烟被推开老远,一个巨浪袭来,阑珊瞬即被淹没。

    云烟大喊:“救命啊!来人啊!”

    许是阑珊命不该绝,碰巧这时候胜南和厉风行夫妇在此路过,胜南听到求救,即刻趟水来救,风行亦随后绝水而上,阑珊半个身子已浸在水里,像受伤的野鹿,在水中垂死地挣扎,胜南一把拉起她,只见她浑身湿透,神志不清:“沉夕哥,沉夕哥……”风行见胜南已经将她救下,正欲放心,忽地胜南被她猛然一撞,她像疯了一样继续往水里闯:“沉夕哥!沉夕哥!”风行大急,追上前去点她穴道,阑珊立刻晕厥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头发还粘连在额上,转过头来,看见叶继威,忍不住哭泣起来:“爹……”叶继威泣道:“阑珊,不要丢下爹一个人啊……”阑珊抽噎着:“爹……我真的不想,不想嫁给张梦愚……”

    “孩子,别傻了!”叶继威抱住她,“阑珊,答应爹爹,不要再做傻事……”

    屋内哭得潸然,屋外厉风行金陵听说张梦愚逼婚之事,均是为苍梧山痛心,云烟扶叶继威回房去,阑珊见她回来,关切问:“爹睡下了吗?”

    “既然关心你爹,为何要抛下他?”

    “我刚刚,是太冲动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以自杀,可是真正想自杀的时候,哪里还有理智在,就连最亲的人,都没有在意念里出现……现在回想起来,多亏了云姑娘你相救,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云姑娘的手受了伤,是我造成的是吗?”

    云烟哦了声:“没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你不是喜欢张梦愚吗?为什么还寻死呢?”

    “我才不喜欢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阑珊叹了口气,往窗外看去。

    窗外又是一阵磅礴的山岚。

    除夕,拥有海色天空的山峦,波涛汹涌,浪花冲击着岳风和凤箫吟的脚丫子。

    吟儿看着不远处盛放的烟火,真想亲自体验一下:“苍梧山好美!逐月山庄好热闹!”

    岳风低声说:“哦……今天是除夕……”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悲伤。

    凤箫吟不解他为何如此悲伤,纳闷地问:“岳风,为什么你哥哥是超越的那个越,你却是丘山岳?”

    岳风低头看海:“逐月山庄里的人都不承认我是越家人,说我克死父母,不配这个姓,我只有姓这个岳,这个岳很好啊……”

    吟儿气道:“这个姓再好又怎样,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姓,他们有什么权力逼迫你把姓改了!”

    岳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等她把话全说完了,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泪水,也没有笑容。

    吟儿轻声说:“那在我心里,你是超越的越,越风而过,总比山岳秋风厉害……”

    越风小声说:“我的名叫风,字叫沉夕。”

    “哪两个字?”凤箫吟饶有兴趣地问。

    越风说:“沉落的夕阳……”

    天色渐亮。

    阑珊一身白衣,倚门而立。云烟看她气色很好,走过来招呼:“阑珊,可不可以和你借一本书读一读?”

    阑珊一愣,带云烟到书柜旁,云烟抽出那本最旧的书,是唐时的传奇故事,无意间翻到夹叶子最多的那一页,标题是“莺莺传”。

    “咦,是元稹撰写的莺莺传啊?”

    “是。”阑珊神色黯然。

    “从前我读文章读诗词,最不喜欢的人是薄情寡义的张生,最喜欢的人是痴心痴情的元稹,可是却料不到,张生就是元稹,元稹就是张生呢。”云烟如是说。

    “可是莺莺不会改变爱着张生,就算张生在旁人眼里看来多么坏。”阑珊说着,拿起当中某一片叶子:“这是4岁的时候,沉夕哥第一次教我吹歌的叶子……”

    “沉夕哥?”云烟一愣:“就是你的心上人是吗?”

    阑珊苦笑:“是啊……”

    当日厉风行、金陵两个为了和胜南叙旧,也在叶家住下来,叶继威得知不仅他们,连林云两个都是山庄贵宾,自是当作了救命稻草,挽留还来不及。

    这一晚看见上弦月。

    金厉两个童心未泯,将酒坛子倒置着放在桌上,然后用衣袖扇酒坛,看谁能把酒坛子先扇下桌,声明不准凭借武功。他俩个斗了无数会合,酒坛子纹丝不动,云烟在一旁观战,早被小夫妻俩逗笑了,胜南亦苦笑摇头:“厉风行,你逆风都能行,怎么连扇酒坛子都不会?”许是受了刺激,厉风行一扇酒坛,其顺风而倒,金陵不服,又拿了一只放好:“不行,我不服,刚才是我扇的力气停在了酒坛子上,酒坛子反应慢,搞得好像你扇下来一样……”厉风行急道:“你……你无赖啊……你应该愿赌服输!”

    阑珊微笑着,叶继威叹气道:“若是我家阑珊也能如此幸福就好了……”“爹……”

    “爹知道,还是沉夕啊……”

    云烟止不住好奇地问:“沉夕究竟是谁?”

    阑珊沉默片刻,从衣袋里摸出一只玩物,初看是个女娃,近了些发觉那是贝壳所制:“这是沉夕哥和我去海边拾贝壳的时候,沉夕哥做给我的,他一个我一个……只有沉夕哥,才知道我最喜欢哪一种贝壳……”

    金陵见她支吾着不肯正面回答,疑道:“那么,他呢?他去了哪里?”

    阑珊道:“他不敢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云烟问:“那他叫什么?”

    阑珊顷刻间睫毛上沾泪:“他……他姓越……”

    “越风?!”

    金陵、风行、云烟、胜南均是大吃一惊。意想不到她会和越风关系如此亲近。

    阑珊泣道:“他是风,我是山。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金陵小声说:“可是,越风他克死父母,杀死师父啊……其实我也懂,练邀艳那样深爱连景岳……”

    胜南摇摇头:“我和越风有过一面之缘,凭直觉,他不像……但是我不能凭一面之缘,持一面之辞。”

    厉风行点点头:“如果我们遇见越风,最好留活口。”

    “不!”阑珊摇头,“他们饶不了他,你们最好是不要遇见他!”

    宴席散去,金陵迫不及待地捧出一篮水果:“来……大家尝一尝,这个季节很少见啊!从泉州带来的,吃吃看!”

    胜南笑着看了厉风行一眼:“果树天才,又是你培养的?”

    风行伸出大拇指对向金陵:“陵儿的功劳,我培养机器,陵儿培养我。”云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金陵得意地挑了一个给厉风行,自己也拿了一个:“别客气,大伙吃……”

    云烟见这对小夫妻如此甜蜜,心下惊羡,随即开始剥皮,她剥得很慢,以至于林胜南已经开始吃了,她才剥了一半不到,胜南虽然贪吃也得帮忙,因而一边吃一边帮她剥,可是吃和剥一样痛苦……又不能现于色,怎一个惨字了得——

    风行看胜南已经咽下,询问道:“如何?”胜南怪笑:“很好,很不错。”

    阑珊和继威吃了之后,非常痛苦。云烟却掩饰不了,刚咬一口,就抬起头来,见众人盯着她,林胜南又哑语又动鼻,她不懂何意,小声道:“这……里面是不是下过毒啊?”

    金陵“啊”了一声,颇为失望:“不好吃啊?”

    胜南瞪了云烟一眼,云烟赶紧道:“好吃!好吃!这么甜,我以为下过毒来着!叶大叔你不喜欢吃吧?阑珊你不喜欢吃吧?我就自己独享喽!”一下子抱住竹篮,往房里奔。

    胜南忍俊不禁。

    厉风行哪猜得出云烟的小伎俩,小声道:“她那么喜欢吃,早知就多带几篮来了。”

    金陵看透了胜南和云烟方才那一眼的交流,笑道:“天哥,你以后还得发明一种机器,保证果子和刚刚摘下的一样新鲜……”

    风行愣了一愣,看自己手里的那一只,一剥就是烂的。云烟又刚好奔了回来,看见桌上又多了个烂水果,“啊”了一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怎么……还有啊?”

    厉风行爽朗地笑起来:“胜南,怎么在你身边的丫头都那么可爱?”

    金陵笑道:“云姑娘的性子的确很讨人喜欢,对了,云姑娘是哪里人氏?”

    云烟道:“我来自京口。那阵子北固山比武,我认识了胜南。”

    夜半三更,金陵翻了个身,动作很轻微,风行却醒了:“怎么,睡不着?”金陵“嗯”了一声:“我在想凤姐姐……”风行道:“胜南说她对抗金失去了信心,希望不要这样……”

    陵儿叹了口气:“林大哥真幸福,大理第一美女是他的,林念昔也是他的,还有那位云姑娘……对了,天哥啊……”她像只小兔躲进风行怀里去:“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女子爱你呢?”

    风行扑哧一笑:“谁说没有呢。只不过我有一个河东狮吼,别的女子不敢跟你抢啊……”“你好坏……”金陵捶他胸口。“我是好坏啊,抢了泉州第一美女做老婆……”

    风行笑着吻了吻金陵前额,金陵忽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爱着林大哥,你知道吗?”“什么?”金陵小声道:“凤箫吟……”厉风行一怔,金陵狡黠地笑笑:“她藏得实在是深,不过我还是看透了。唉,别看她表面上疯疯癫癫,其实感情上好不自信……”

    月光寒冷逼人。

    逐月山庄的湖水中,透现出月亮的影子。

    李辩之的声音充满恳切:“少爷,我和你不同。你对阑珊动心,是因为她可人,你对其他女子也一样动心。我就不同,我真心爱她,对其他女子怎样戏谑都是为了掩饰,少爷!”

    张允之狞笑:“是又怎样,可我上哪里去找比阑珊更适合的女人?正好,现在阑珊身边没人了,她的越风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越风只是她的兄长,我才是她的爱人!”

    “哼!你讲这些有什么用处?让我别娶她?我告诉你李辩之,别指望!”

    李辩之看着他的背影,愤怒地攥紧拳:“不可以,不可以,她是我的……”

第193章 出没风波里

    第193章 出没风波里

    苍梧山的海滩上,几乎处处都能捡到贝壳。

    雪停融化之后,山海相撩,蓝色围绕世间一切,清新而又唯美。阑珊蹲下身去拾了一只贝壳,举在太阳底下照,立刻发出柔和的五颜六色,云烟好奇地凑过去:“这就是你喜欢的贝壳么?”海浪扑过来,阑珊点了点头:“也是沉夕哥最喜欢的。”

    金陵玩弄着脚底细沙,笑嘻嘻地说:“咱们做一个两人游戏怎么样?我的左脚和天哥的右脚绑在一起,咱们冲到海里面去,停下来的时候看谁冲得最远?!”“好啊好啊!”云烟对于冒险的一切都有兴趣。

    阑珊微微笑:“你们玩吧,注意安全。”

    风行扯了一块布,绑住自己的和陵儿的腿,转头来:“胜南,动作快些啊!”胜南一笑:“好啊,舍命陪君子!”绑了系住自己和云烟的腿。风行狡黠道:“你输定啦!”

    胜南哼了一声:“是么?”立刻牵住云烟的手,飞也似地向海水中奔。风行和陵儿还只剩一溜烟了。

    这一局显然厉风行夫妇胜了,因为胜南精疲力竭的时候,风行和陵儿迎面飞奔而来,在他面前住了脚,风行哈哈大笑说:“怎么?服气了吧!”

    云烟正要点头,林胜南将她往前一拽:“谁说你赢了?分明我们赢了!”

    风行怒道:“你反悔!”

    胜南一笑:“游戏规则嘛!停下来的时候谁最远谁就胜了!现在我们更远一些呀!”

    风行气得直瞪眼:“不是这个意思,你耍无赖!”

    胜南笑道:“要不再比一次。这次可一点轻功也不许用!”

    “我知道,你嫉妒我能在水上走!”

    “谁嫉妒你这一点!我倒蛮嫉妒你们金厉两家连船都不要买的。哈……”

    厉风行气得来打胜南,胜南赶紧开溜,都忘了脚还系在另一个人脚上……立刻四人全倒栽葱翻在了海里……

    湿漉漉地上岸来,四人均一身是水。

    金陵还笑着打趣:“风行水上,现在你到水上站站,就风沉水下了!”

    风行笑道:“好久没这么开心啦!以后要隐居,就来海边,起一座豪华大宅……”

    只听得柳五津的声音:“各位,都在这儿啊……”

    众人寻声而去,风行道:“柳大侠找我们么?”

    五津点了点头:“有人见到越风出现在岛上,大家封锁了各个关口,明天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

    迟了。

    这个时候,越风和凤箫吟早已驾船离去。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风扬起吟儿的头发和披风,还有她的思绪。

    她把手伸进水里,感觉光滑,没有一丝毛糙感。两岸之山青翠得合成蓝色,淡若水绘,夹岸绿树倒映在水中,山水融为一体,山是水的立体,水是山的平镜;水下山色为虚,山中水气似幻,寒树竞上,争高入天。

    这里是一片湖。所以湖水告诉吟儿——她走多远,依旧在苍梧山境内,虽然离开了逐月山庄。

    放舟湖上,偶尔会遇见水中漂移的浮萍,也是绿茵茵得充满生机,还有半快微露礁石,清泉轻轻地流淌过去。

    静无声息,远处篝火炊烟,袅袅不散。

    白天忽然被傍晚包围。

    残阳如血。

    吟儿忽地发现几棵枯树生长在湖水中央,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长得却特别高耸。近了一些,看那年轮,苍老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劣势中更加顽强?”吟儿笑着问,正好触及越风。

    狂风开始肆虐。

    越风呼吸开始忐忑:“停岸……”

    吟儿泊船,见越风盯着灯火萧条的对岸发呆,小声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吗?”

    越风笑笑,很冷淡:“我不信过去会过去。”

    衔叶而歌,歌声飘得好远好远,是那首《凤求凰》。

    吟儿在那乐声里,突然知道,只有像胜南那样的性格,才会从风波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而越风,会绝对沉没……

    “越风溜得真快啊!”张潮冷冷地,带着嘲讽神色,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越野。

    “我们也不能守着没用的树待兔吧!咱们去追!”江龙依旧义愤填膺。

    “大家以为如何?”张潮站着,威风凛凛,像从前张海一样。

    “他应该没跑多远,他……还在苍梧山境内……”越野说得很勉强,沈絮如知他心中不好受,挽紧了他的手臂。

    俯视整个苍梧山夜的海洋,星星就是整个山峦的灯火。

    越风又衔叶而歌,而歌声明显不如从前清晰。

    叶已枯颓了么?

    吟儿听出他曲中的沉郁,小声道:“其实你在压抑。”

    越风没有停止半刻吹曲,凤箫吟形同虚设。

    吟儿忍着气不说话。

    几天了,尽管去过风烟境,但越风和吟儿就像陌生人一样,有时还不如陌生人。

    越风睡了,吟儿就对着天空许愿:“小师兄,胜南,我好想你们啊,如果有你们陪我聊天,那该多好……没人说话真的憋得好难受……”

    她回过头去看风: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因为他没人信任么?凭什么我要相信他……我为什么跟着他……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抚今鞭……

    可是,一切都回不了头。她发誓要把他拉回来,就一定得完成——连这件小事都干不了的话,怎么做女侠,怎么做绿林领袖!

    阑珊的婚事总算被追逐越风冲走了,冥冥中,越风在阻止着。这一天夜里,阑珊目送着一群人登船远去。

    星星在空中眨眼,忽地一袭清风,接着一丝微弱的声音:“沉夕哥……”

    一转眼,一过耳,一曲毕,一切萧然,一首静诗……

    脚下的这座山和苍梧其他地方明显不同。因为这里充满了活力。冬末春初,无论山脚下,无论山坳里,到处已是仲春的繁荣景色,千里莺啼绿映红,各式各样的花朵,五彩缤纷的色调簇拥着山脊,润色了山坳。红的像燃烧着的火焰,粉红的如女子娇羞的脸蛋。山涧间偶尔会见到几处的飞瀑,直挂而下,清澈冷响,泉声咽石,日射暖水,溪深而鱼肥,纤鳞浮沉,沙鸥翔集,四处群山环抱,夹天而出,空中不时盘旋些鹰雁,多是海上禽鸟。莺啼燕啭,顿挫成韵……

    吟儿沿途看见不少桃树,已摘了不少,虽是天然而生。也不比手种差到哪里去,心道:改天,让厉风行移两棵过去泉州……

    越风径直往前走,他从来不问她的感受。

    吟儿望着溪水发呆,忽然见到一只乌龟在水中游,“哇”了一声:“海龟!海龟!”

    越风漠然,没有理会她。吟儿发窘地跟上去。没办法,一个冷,另一个只能忍;一个漠,另一个只有默。

    “我不走了!”

    吟儿跟他走了半天,停下来休息,玉剑从身上解下来把玩。

    越风头也不回:“爬山怎能半途而废?”

    吟儿喝了口水:“我累了,你要爬自己爬去!”

    “那我走了。”越风还是那口气。

    看着他背影,吟儿心道:真是个没有魂的怪物!怪到家了!气呼呼地想往回走,忽然有些害怕这陌生的一切。

    耳边尽是虫鸣声,鸟叫声。

    吟儿心里发慌,看他果真一去不复返,觉得他真是绝情,去拔了片树叶,在树下试着吹,但怎么也吹不响,更别谈能成调了,失败得很……

    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音,吹得不是《凤求凰》,音调依稀像是《十面埋伏》,但少了些铿锵,毕竟不是弹奏。

    吟儿忽然间觉得——的确已经十面埋伏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吟儿拼命地往那个方向飞奔,心里暗自笑着:其实越风这个人还是有那么一点人情味吧……

    可是——

    沿着山道,正自踩着前人的脚印走,巨石上忽然窜下一只猴来,对吟儿虎视眈眈着,吟儿怔了怔,石后又闪现出一大群灵猴来,竟是“合力攻之”的场面。吟儿有些不知所措,尽管玉剑握在手里,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这时凭空落下好些桃子,纷纷洒洒地掉在众猴面前,那群猴群起争抢,置吟儿于不顾。吟儿扬起头,看见越风坐在巨石上,她在他面前骄傲不起来,只得卑微地运轻功跳上去,刚坐上去,吟儿就企图掩饰心里害怕:“我饿了,给一个桃子!”越风一笑,两手一摊,空空如也,吟儿肚子立刻叫出声来,望着脚底猴儿们分食,吟儿只有掉口水的份。

    越风似乎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知道各种各样的果子和动物,一路上用抚今鞭抽了许多果子而下,吟儿才有口福。

    吟儿吃完,望着抚今鞭说:“这抚今鞭用来给你打果实,是不是大材小用了?”“有什么浪费?”

    “听过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么?”

    越风一愣:“略知一二。”吟儿小声道:“抚今鞭本是金国最名贵的宝物之一,后来被狂盗云家盗出皇宫,流落在民间,很多侠客用过,最终到了山东,去年年初,我让人从抚今鞭最后一个主人辛正涛手里抢了出来……”

    “那我还要感谢你么?”越风冷笑。吟儿一愣:“我才不要你的感谢!我只想知道,这么好的兵器,怎会到了你这无名小卒手里?”

    越风冷冷道:“第一,这兵器未必是好兵器,第二,我不是无名小卒,我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贼。”

    吟儿心软:“你不要自暴自弃好不好。”顿了一顿:“抚今鞭威力很强,削铁如泥,任何武器,包括惜音剑、饮恨刀都不是对手。”

    越风叹了口气:“于我有何用?张梦愚不知从何处得来这抚今鞭,师父知道了之后严令斥责他,让我送还给别人……可是,师父因此也惹了杀身之祸……”他的眼神中,有桀骜不驯,也有很浓郁的哀愁。

    吟儿道:“你为什么总是板着脸,你为什么不流泪?”

    越风抬起头,盯着她。他们对视了良久。

    越风小声道:“我忘记了应该怎样流泪。”

    吟儿一愣。

    “你看见了我的眼睛了么?它们早学会了坚强。”

    “这样,你的心会很受伤……”吟儿小心着说。

    “我不相信眼泪的。”越风又陷入痛苦回忆中,“我最后一次流泪,是在五岁那年,我父母双亡的前一天。那天晚上,正好来了一个女人……

    “娘让我回房去。我在门缝里往外看,他们说着说着,那女人就掉了眼泪,我都觉得好可怜,何况我爹娘……”

    “那个女人是?”

    “她的眼泪现在还在我脑海里印现。她第一天晚上打动了我爹娘,第二天就下毒害死了他们……”

    “那个女人就是金人么?”

    “是……传说我爹的另一个女人……从此以后,我觉得眼泪这东西,不珍贵。”

    吟儿顿了一顿,说:“因为这个女子,抗金联盟规定,和金人最多只能做朋友。其实我觉得不能以偏概全。她的眼泪不珍贵,别人的眼泪却很珍贵的。你要报仇,就不能生活在她的阴影下,就不能压抑自己,太压抑会短命的。”

    越风低沉的声音很有力量:“也许死去对我来说是解脱。”

    吟儿道:“那你临死前澄清自己,再死也不晚。”

    越风一怔,回头看她:“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只会劝我活下来。”

    吟儿一笑:“你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只想活下去。”

    遥望脚下奔腾海浪,冲鸣云际,耳边充斥着叶声,细微悦耳,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吟儿问:“越风,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越风一愣:“干什么?”

    “随便问问。”

    “没有。”回答得很干脆。

    “那那个和你对岸吹歌的人是谁?”吟儿诡秘地笑。

    越风道:“那是我在苍梧山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叫叶阑珊。”

    “唯一?那么你师父张海呢?”

    越风苦笑着:“他已经去世了……”

    “去世就不是‘人’了吗?”吟儿哑然失笑。

    “所以很多人怕死。”他的回答向来简洁。

    “和我讲讲阑珊的故事吧。”她央求的口气。

    “没有故事,只有十几年循环往复每日如一的生活。只不过,她是山,我是风,风不能没有山,山不能没有风。”

    吟儿一笑:“风可以没有山,山却不能无风。‘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未可脱也。’你知道为什么饮恨刀有一对,惜音剑仅一只?因为饮恨刀可以独自生存,惜音剑却离不开饮恨刀……”

    越风对她说的没有多大的兴趣:“天晚了,咱们走吧。”

    吟儿继续发窘地站在原地——他简直空有这躯壳,他有血没?!他有感情没?!他有理想没?!真是个没魂的怪物!冷血的怪物!

第194章 景,伤

    第194章景,伤

    风餐露宿地生活了十多天,越风逐渐开始说话了,虽然每天说一点点,但毕竟有了进步。吟儿是江湖史上最喜欢说话的盟主,和越风交谈,总要谈一些无边际的,再借题插入。

    这天站在风口上,忽然见到一些船只,在海浪中起伏着,越风立刻拖着吟儿一起藏在树林里:“他们来了!”

    “谁来了?”

    “要杀我的人。”

    “究竟是谁杀了你师父?”

    “我不知道。”

    吟儿沉吟片刻,觉得问题很棘手——他比胜南冤重!

    越风忽然释怀地笑:“他们来了也好!”他们?吟儿想过这个他们,代表着正义的那一方,追逐着越风这么多年的世人,此时此刻,吟儿却依旧不清楚那包括由她做盟主的整个抗金联盟。

    吟儿小声道:“你想过你的前途么?”

    越风黯然:“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感觉。我没有想过。”

    吟儿道:“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想做一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越风说:“我很现实。我要做现在。做别人的过去很痛苦,做别人的未来又很不定。”

    吟儿想起去年问胜南,胜南想做那个人的过去,而自己却想成为某个人的未来。

    躲过危机,在篝火前坐下吃荤。

    吟儿边吃边道:“山上野味真鲜。越风,这地方处处花草,处处美味,有吃有喝,好地方!”

    越风道:“别咽着自己……阑珊说,这儿奇花异果,有如仙境,可以称之为花果山……”

    吟儿饱食而点头。

    越风皱眉:“拜托你像个女孩子好不好?”

    吟儿抱歉地笑笑:“你怎么比我师父还师父?!”

    “你师父呢?他怎么会收你做徒弟的?”越风略带讽刺。

    “他死了……”吟儿低下头去。

    越风看见她似乎要流泪,赶紧道:“你别哭,我讨厌别人哭。”

    吟儿哽咽道:“你……你好自私……”

    越风冷道:“那我走就是了……”

    他起身走出老远去,然后倚石而立,看着不远处的篝火。

    早晨醒来,越风还在酣睡着,这时候的他才比较自然,梦中的他在微笑,嘴角上扬着。就这微笑,千年一遇的漂亮,可是人前却从来不展现!吟儿感叹:世之雄伟瑰怪壮丽之观,只能在梦境中得见……

    越风的包袱半开着,露出微微一角,似乎是个玩具,吟儿从没见过这么大年纪的人还玩玩具,而且是越风这种人,于是好奇地摸索出来——原来那竟是一只用贝壳制作而成的小男娃,长得特可爱,除了胖乎乎之外其他都像越风。吟儿童心大起,越看越是喜欢,抚mo着贝壳上的花纹,爱不释手。

    沉寂之中,忽然听到一声厉喝:“放下!”吟儿心一提,立刻放下贝壳,但惊吓过度,竟没放正,贝壳娃娃在她手中滑落下去,吟儿发着愣,眼睁睁地望着那贝壳径直顺路滚出老远,刹那间已葬身深渊之中,化为乌有。

    吟儿还未缓过神来,越风怒喝一声奔到悬崖边上,眼下却只有缭绕青雾,一时间悲恨交加,抽出抚今鞭来,发狂一样挥向吟儿!

    越风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愤怒成这样,吟儿又怎会知道?不及躲闪,一记响亮的鞭声,抽打在她左臂上,划了一条深深的伤痕。吟儿只听到自己的惨叫和耳边呼啸过的风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从前从未体会过,刹那间眼前就是一黑,但她依然支撑住扶住身旁巨石,左臂的血已沿着伤口往外渗,染红了她的白衣,吟儿不敢去看伤口,她怕自己晕过去。她咬紧牙关,狠狠地看越风,他怔在原地。要换作旁人,她绝对不会甘心,可是对他,她心软了。风扯裂了她的伤口,血越来越多,已不是顺着衣袖流淌,而是整块整块地掉落下来,吟儿脸色惨白,站在自己的血泊里:“你……你……你敢杀我……”

    她两耳充鸣,只感觉到喉间的心跳和自己微弱的呼吸。

    她脸上竟全是虚汗,她闭目调息,却惧怕自己会死。她只得紧紧地挤着自己的左臂,挡着伤口,不敢松开手,她怕一松手,自己就会死,再也醒不来……

    越风手一松,抚今鞭坠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吟儿大怒,也不管疼痛,凶狠地瞪着他,嘶哑着嗓子向他喊:“你干什么!你把抚今鞭拾起来!你怕什么!不敢承认你杀了我么!”

    她骨头一扭,“哎呀”一声叫出来,骨缝微微感受到一阵风的快意,凉爽顺着她伤口送到她心里去,越风上前来:“你……你不要有事……”

    吟儿猛地抬起头来,越风从前没有见过这般倔强的眼神,然而她点点泪光,已经夺眶闪烁着,她骄傲着,讽刺他:“你好好看看,这就是眼泪。只要是人都会有泪,你却没有,你真令人同情!”越风一愣,但他不气愤,他只是开始悲哀,但是关切又多于悲哀:“你……你有事么……”

    “我不需要你关心!”吟儿用力推开他,但显然精疲力竭:“你以为你很坚强,其实你是冷血!”她表情越来越痛苦,冷风已经使她抽搐起来。越风怔住了,吟儿盯着他的脸,那张脸像极了胜南的过去和川宇的现在,那张脸是受伤的脸……吟儿忽然觉得自己不该伤害他,悔恨交集,眼前越来越模糊……五光十色的山水境,颠倒黑白的山水境……

    吟儿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摸伤口,虽已敷上了药,但血并未止住。奇怪,怎么会有床给我躺、药给我上?吟儿抚着已染红的白巾,想动弹却不行。睁大了眼,依稀是一间房,还不时左右摇晃着的房……我是不是要死啦?吟儿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房子还在摇摆着,一阵晕眩。

    门吱呀一声响了,吟儿赶紧闭上眼。

    眯着眼睛看那女子,年纪轻轻也就二十多岁,但身材特别高挑,面容不大清楚。那女子检查了吟儿的伤势,有些焦虑,往门外叫道:“玉壶,快过来!”不知怎地,她的言语中有着一种可以直追胜南、风行、君前等人的威慑力,淡而有威。玉壶飞奔而来:“怎么,那女贼有事么?”

    吟儿道:做女侠没几天,怎么又变成女贼了?想来就暗笑。这帮人是谁?是敌还是友?

    “替她重新换!血还没止住。”

    换的过程中这女子不停踱步:“这越风也真是愚笨,居然对自己的同党下手!”

    吟儿打了个寒颤:越风落网了!我成同党了!

    “十恶不赦的人不都这样,这女贼肯定向越风勒索什么,越风不给,就一鞭下去结果了她!”玉壶道。

    吟儿心中不屑:也就损失了一个贝壳娃娃而已……

    那女子道:“这女子对我们有用,用她来揭发越风的罪行。”

    玉壶离开了,这女子停了停,亦关了门出去,吟儿望着屋顶:“原来他们并没有任何证据!对了,越风落网了没有?”

    越风在哪里呢?也许他需要安慰,尽管他没有眼泪。

    名门后裔,竟然亡命天涯。

    他真的是他们大家公认的没有血肉、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人吗?

    他真的是一个世代抗金的荣耀家族里,不容许存在的害群之马吗?

    房门一关,四围一片黑暗。

第195章 大敌当前,先绑盟主

    第195章 大敌当前,先绑盟主

    云烟和胜南、厉风行夫妇同行,所乘之船适中,一路上绝水而行,快捷如风。同行之舟几乎都是孤帆小楫,与本船相比黯然失色,云烟心情爽朗,自是得意良久。

    不过,这艘船很快遇到了劲敌——

    这天夜里,泊船不远之处的天空闪现出奇异的光亮来,短短一刻,几乎映亮了整个海面。

    厉风行爬起身来:“苍梧山的信号灯!”

    金陵赶紧穿衣:“他们找到了越风!”

    云烟被船摇醒了,添了件外衣到甲板上找胜南,那三人兴致高涨,正议论着什么。

    “找到越风啦!”金陵看见了她。

    “离我们远么?”

    “正赶着去。我们应该最近的!”胜南吹着海风。

    “我们找到他是最好不过了。我和那人交涉一下,把越风移交给我们。”厉风行道,“不过,可能很难。”

    “天哥,尽力就行。”金陵一笑,黑暗中,她的笑容那样柔和。

    天亮了。

    眼前这支船像宫廷船舶一样。云烟惊羡道:“这是谁家的船?”

    厉风行皱起眉:“张家自己的船,难办了……”

    玉壶从船舱中出来:“林少侠,厉少侠,厉夫人,你们都来了……”

    厉风行点了点头:“姑娘发现了越风?”

    玉壶一笑:“说来话长了,大家先上船吧。就差几位了……”

    本来已经够受打击了,这个打击更大。

    金陵气愤地转过头去:“叶大妹子,你驾船太慢!”

    胜南笑着先同云烟上去了,叶大妹子难为情地笑笑,人家是烤肉串的,明明就是被大小姐赶鸭子上架过来驶船呀,却百口莫辩……

    风行笑着拍拍他肩:“你先等着我们,别乱走喔。”

    果不其然,船舱里很多宾客都已至。

    张潮笑呵呵地看着侧座上的一个陌生女子:“年儿啊。你真是能干!师父和各位大侠们忙了半天,你一找就找着了。”

    那女子道:“我只是去套阑珊的话而已。她无意中提到了这座山。”

    慕容荆棘听她口气轻描淡写,觉得她有些清高,略带敬佩地问:“这位姑娘是?”

    张潮道:“我的徒儿……”

    那女子道:“在下姓孟,名叫流年。”

    在场人均是一愣。

    孟流年续道:“任何大奸大恶之人,都是我孟流年的仇人……”

    慕容荆棘微笑着:“姑娘一定身负绝技了?”

    孟流年一笑:“武功平平,义正行廉。”

    李君前道:“那么,越风呢?”

    “逃了。”

    这一惊更甚。全场人全大惊失色,议论纷纷。惟有孟流年镇静自若:“我刚好经过半山腰,越风在那里要杀一个女子。我救下那女子,越风溜得快。”

    “他妈的又要杀人!这越风狼性不改啊!”江龙破口大骂。

    孟流年道:“不过那个女子好像越风同党。那么偏僻的地方,他不可能去杀一个不认识的人。”

    “有理。”张潮点头。

    李君前道:“越风有同党?那这女子一定是金……”他忽然哽在喉间,难以出口。

    胜南关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得知了潇湘的事情。

    厉风行道:“那个女子呢?没死吧?”

    孟流年摇了摇头道:“没死,恰好是个大证据!”

    沈絮如心里不免打鼓:不会是那个妖女吧……

    孟流年道:“玉壶,把那女贼捆来!”

    越野的心提到嗓子眼。

    “女贼”一捆上舱来,就不止越野一个人紧张了。

    几乎所有人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凤箫吟?!

    荒谬!

    吟儿本来准备痛骂一顿,猛一抬头,看到目瞪口呆的沈依然,张大了嘴的司马黛蓝,脸上尽是惊讶的柳五津……她一时间愣住,转过头去看见又惊又喜的李君前,不论场合立刻叫人家绰号:“二大爷,你怎么也在……”再往左看,她立刻看到了眼泪簌簌流下来的金陵,不由得转喜为动情:“陵……陵儿,你们也来了?”金陵扑上去抱住她:“凤姐姐……我好想你!你竟然在这里……”

    吟儿预感到什么,蓦然回首,在李君前厉风行的身后看见胜南,他脸色苍白,眼神中尽是关怀:“越风他……他真敢伤你!?”

    云烟看胜南竟和这“金人”说话,不由得一怔,回过头去看吟儿,此刻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惆怅,云烟纳闷地不解她为何人,只见她面带凶狠地否定:“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糟糕……”

    张潮从柳五津口中得知了她身份,有些尴尬:“年儿……她……她不是金人……”

    孟流年一愣:“什么?”

    吟儿冷笑道:“我堂堂一个抗金盟主,小秦淮首领,金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云烟被她说得每一个字震一次:“抗金盟主?小秦淮首领?哦,就是那个凤箫吟……”这个女侠,同她想得不一样……

    沈絮如脸色灰白:“啊?原来她就是凤箫吟啊……”越野看她尴尬,却忽然觉得轻松,微微一笑,穆子滕的话更叫他要笑:“怎么?我们见过她吗?”身为九分天下之一的穆子滕,枪法一等一的好,记性却是一等一的差,几乎不记得自己见过她还评价过她剑法更还曾鄙视过她!

    孟流年哼了一声:“抗金盟主?你出生就是盟主么?我早听说新盟主来历不明了,你能否定你是金人?”

    吟儿气呼呼地反驳:“那么你们呢?你们就能肯定越风是大恶贼,他张潮不是大恶贼?”

    “盟主……”张潮脸青一阵红一阵。

    吟儿瞪着他:“我单凭面相,就看你父子二人不正经!”

    “没证据,何必血口喷人?”孟流年冷道。

    “你们又有证据么?可别指望我,我告诉你们,越风他不仅不是奸贼,还是将来武林必定的领袖之一!”吟儿义正言辞,斩钉截铁,这个时候,风烟老人的话就是她的后盾!

    原来,她这么多天是来到了苍梧山,她的想法竟和我是一样的……胜南心道。

    他上前去立刻替她松绑,斜路里立时杀出一杆枪来,胜南左手不停止松绑行为,右手凌厉地发出去直接握住那枪杆,那袭者是江龙。

    胜南心虽震惊,神色自若:“你干什么?她是盟主!”

    江龙火气十足:“这个盟主来历不明,我看她就是金人安排的一颗棋子!”

    柳五津皱起眉头,众人因为凤箫吟身份而划分为两派使得局面不稳,实在是没有必要。

    吟儿脾气不比江龙小:“我每次替别人平反,都要把自己的名誉搭上去,上次诬陷我是萧玉莲,这次又诬陷我是金人!你们长了脑袋没有?何苦自相残杀!”

    江龙既然认定她不是好人,自然不可能把她放在眼里,忽略了她存在同时夹带威胁地面向林阡:“林阡,你要认清是非,不可被这小丫头蒙蔽了!她是金人的棋子,咱们就该放长线钓大鱼,你重新把她绑起来!”

    “江前辈!”胜南说得江龙一字一震,“我对是非的认识和你的方法不一样,至少我不会冥顽不灵、偏信一辞!今天我不替她松绑,我就不叫林阡!不是这饮恨刀的主人!你也可以说我是金人啊——一个人的身世重要,还是思想重要?!我希望前辈你可以好好地思考怎么去认清是非!”

    说罢,胜南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替吟儿松完绑,众目睽睽,谁敢阻拦!

    吟儿挣脱了绳缚,感激且幸福地对胜南笑,她知道他一定站在她这边,可是胜南没有也对她笑。

    他脸上是少见的严肃和冰冷,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他实在不能任凭张潮师徒和江龙胡闹下去了:“众位不怕被金人笑话么?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真是史上空前,你们生怕宋国不灭!”

    逐月山庄众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硬生生地接受这句话不敢多言。

    江龙僵立原处,只觉得自己身上忽冷忽热:奇怪,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年,足以改变自己方才明明坚定的立场,也许,这个人的潜质,可以出将入相吧……不,岂止将相,竟还有君王之威!

    江龙倒吸一口凉气,这感觉他却不敢讲出来:君王之威,假以时日,必在天骄之上!

    柳五津放心地点点头:是啊,身世有什么重要,不管他是不是林楚江的儿子,他都是江湖未来的君王。未来的君王,兼具对付敌人时的霸道王气和领导江湖的沉着淡定!

    有这样一个人罩着凤箫吟,谁还敢动她。

    吹着海风,吟儿和胜南在海边叙旧,胜南喝着酒,吟儿吃着干粮。

    吟儿沉不下心,拾起一块碎石往水里扔,胜南随意拾了一块,比她扔得更远。吟儿叹了口气:“我不想和这些人同流合污!”胜南小声道:“要做一个联盟的盟主,你得学会容忍当中各种各样的声音啊……”“容忍不了,我忍不下去了!”吟儿气躁。

    胜南摇摇头苦笑:“所以说,现在的你还总领不了抗金。对了,你还想抗金么?我猜你已想通了。”

    吟儿一笑:“我想请教请教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摇,一直那么执着呢?”

    胜南忽然叹了口气:“没有动摇,是因为之前动摇过无数次……”

    吟儿一怔,胜南轻声说:“动摇过后我明白了,只要我坚定,我身边的人也坚定,就会把这份坚定一直传递开去、流传下去。你明白吗吟儿?”

    吟儿明白,他说的,就是她曾经见过的、苍梧山的傲骨清风:“当然明白。如果我总领不了抗金,那我就做小首领,绝对服从林大侠。”

    胜南被她捧得喜滋滋地笑:“对了,那个越风……你怎么认识的?”“我到孔望山去偷文物,遇见了他……他与你很像……宋人为什么这样?!他们一方面缺少人才,一方面却埋没人才!”

    胜南一震:“你的洞察力真厉害!事实上,我和云姑娘也这么觉得——越风他是个人才……”“哪个云姑娘,就是那个陪你一起来苍梧山的云姑娘?”

    看她笑带诡异,胜南亦微微笑:“嗯,你洞察力越来越强了啊……”

    “蓝姑娘也在海州,你可知道吗?也许杨宋贤会把她带进来……”吟儿小声问。

    胜南举酒来饮,爱,真的很累。他忽然有点伤感,再也不能笑着面对:“她们两个,都是对我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只要她们都同意,将来她们两个,我一起娶了。”

    吟儿听他说的认真,轻轻叹了口气:究竟要怎么样,才会是对你林阡“非常重要”的女子呢……

第196章 且听风吟

    第196章 且听风吟

    叙完旧,吟儿站起身来径自往山上去。胜南赶紧也起来追她:“你干什么?”吟儿在黑暗丛林深处转过脸来:“你别跟来,我去找越风,我要跟他道歉。”

    胜南心一紧:“不行,你不能去!万一他再跟你打起来,你身上还有重伤。”

    “他到敢杀了我!”吟儿一笑,“你放心,我去他身边,不是没有目的的,我要把他给拉过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真的别跟来,跟来会乱了我的计划……”她越走越快,胜南知道上次越风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单凭越风,不会对吟儿性命造成什么危害,可是不知怎地,总是有点担心她的安危。

    他终于没有发现,原来她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令自己安心。

    正如她每次走的时候,都令自己担心一样……

    吟儿在密林里探寻了许久,终听到熟悉的《凤求凰》,透过树枝往越风看,他半坐着衔叶,姿势很优美,整个人也显得俊秀,吟儿不由得自言自语:“不知是不是曲高和寡呢?抚今鞭总是曲高和寡的……”越风继续动情地吹,自己沉浸其中享受。

    吟儿走到他的视线里去,越风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停下。他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惊讶,他始终未曾料到,这女子还会再度回来、站在他这边!

    吟儿低着头,道了句“对不起”,碰巧这时候他也说了一句“对不起”,刹时连吟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一阵尴尬。越风续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我不该随便玩你的贝壳……”

    越风摇摇头:“是它命里注定要被你弄坏。”吟儿听他口气近乎绝望,忍不住流泪:“我真是个灾星……”

    越风难得地真笑起来:“灾星?灾星不是我吗?”站起身来,“你的伤好些没?”

    “没……没什么大碍。不过你下次要小心些,这抚今鞭削铁如泥,更何况人,幸好我不常用左手,要换了独孤的话,他一手好剑术就废掉了……”吟儿若无其事,其实隐隐作痛。

    “你讨厌我吗?”越风抬起头问,“我是不是很惹人讨厌?”

    吟儿一愣,笑起来:“老实说,一开始觉得你绝情绝义,是个没有魂的怪物,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很讨厌……”

    “没有魂的怪物……”越风听罢,若有所思。

    吟儿突然左臂一阵剧痛,越风觉察出她脸上的痛苦:“你很疼?”

    “是啊……有一点……”她强忍着。

    “你下山去吧,他们和你是自己人。”

    “他们?他们当我自己人?敢把我当敌人绑起来,这是对待盟主的态度吗?!”吟儿忍着疼忿忿说,鼻子都揪紧了,模样很奇怪。

    越风看天快亮了,将火扑灭站起身:“你说,我可怜,是不是?”

    吟儿啊了一声:“不是啊,我说过你可怜吗?我说的话,那也是‘可爱’的意思,可怜有可爱的意思……”她显然在狡辩,越风小声说:“当时,你说你‘同情’我。”

    吟儿一愣,傻在原地。

    越风说:“仔细想一想,我的确很可怜……”

    吟儿小声劝:“你是说眼泪啊?其实老天爷分给每个人一样多的眼泪,你不为自己流泪,自有旁人帮你流……”

    越风嗯了一声:“我爹娘和师父在九泉之下为我流泪,阑珊为我流泪,哥哥也为我流泪…原来坏人死的时候,也有人帮忙流泪……”吟儿一怔:“越风,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好过一千个别人相信你,我不希望我站错了位置,我不希望我这么相信的人他自暴自弃。你不是坏人。”

    越风一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话那么多了,因为你很关心别人……”

    “你却总是不苟言笑,假如我是你,冤屈早已洗清了……”

    “哦?你到试试看?”越风还是冷笑。

    一阵风肆虐,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左臂已然僵硬:“你打算去哪里?”越风转过身来:“我也不知道。”吟儿冻得直哆嗦,越风看她伤口再裂,衣上全然血迹,怕她有事,脱了外衣给她披上,挡住她伤口:“你下山去吧,山上风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吟儿泪水盈眶:“不行,你一个人,会被他们诬陷死的,他们会背着我,找一切方法杀了你!”她眼泪要落,忽然看见越风脸色一变,赶紧拭泪:“我真没用……我干嘛要哭呢……说好了不准哭的……”

    越风叹了口气,脸色却是出乎意料地温和:“我带你去一个风比较小的地方。”

    吟儿跟着他走:“对了越风,你以后不要吹曲了,他们就在附近,也许会顺着这声音找到我们……”越风一愣,吟儿试探着问:“是不是阑珊让你吹?”

    “小的时候,她不听曲子,睡不着觉。”

    黑夜、白天飞快地交替着。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也是傍晚,视线里的苍梧山,依旧在血色夕阳下。

    吟儿想起和越风初见的情景,微微笑:“你改变了一点……”“是吗?”吟儿点点头:“以前你很少笑,很少真心地笑。”

    “没有什么可笑的事情。”

    吟儿一愕,这不就是拐着弯子说她可笑,叹气说:“你压抑情绪,不与人沟通,性格上就会连累今生,还会祸害下辈子。”“啊?”越风哑然失笑,不解为什么还祸害下辈子……匪夷所思。

    “我听师父说,你在生命最后一刻表现出的性格会是你下辈子的性格,我们江湖人士特别要注意,每一刻都可能是临死,为了不祸害下辈子,我天天都大笑或者大哭,绝对不会压抑自己。”

    越风一笑:“领教到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你生生世世的性格都是这样了,不会变……”

    临睡的时候,越风尽量照顾得吟儿暖和,可是吟儿说话的时候,还是听得见颤音。

    他睡在她不远的地方:“凤箫吟,这名字是你真名吗?”

    吟儿有点虚弱,强打精神回答:“不是,我和七个师兄都是词牌名做号的。但是这号不是我自己取的,是师父取的,也不知师父为什么独独钟爱‘凤箫吟’这个词牌名呢……”虚弱的时候,话还越讲越多……

    “那么你真名叫什么?”

    “别人都叫我小三,或者老三,这年头,不叫猫儿狗儿就不错了……”

    越风笑了笑:“你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真的?”“是啊,是一种花的香味……”他轻声说,“真羡慕你,英雄少年们都是你的朋友……”

    “你也是个英雄啊,这样吧,你从我这个英雄少女开始,一个个地去结识,林阡就是这样的,磨难出少年英雄。”

    “磨难……从我五岁那年刚到逐月山庄的时候就有了……”

    吟儿一怔,终于可以,听见身边这男人的心事——

    “我被师父带进师门的那一刻起,围绕着我的就只有冷漠和白眼,白天习武,或许还有师父的庇护和赞誉,可是一到晚上,没有谁会给我包容……他们哪里是我的师兄师弟?在我要睡的时候抢去我的床单被褥揉皱了扔在地上,只顾自己喧哗嬉笑,闹完了闹够了,就有个叫李辩之的过来嘲笑我,你这个克死父母的灾星,凭什么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被他的气势吓怕了,赶紧躲进角落里,耳边就只有他们的笑声:胆小鬼,孬种,天生犯贱……我抱住头……等他们全睡着了,我不敢哭,我就蹲着咬舌头,可是我真的很想哭,因为爹娘都死了,因为哥哥不在身边,因为受人ling辱……”

    吟儿眼睛顿时湿润:“第一天?”

    “是……冷血是最好的方法,不是吗?我的生活,就从父母双亡的那天转折,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记忆好模糊,之前的事情,好像都不记得了……就在海外,残缺地把这一生过下去……那时候,我独来独往,没有任何人愿意认识我,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了把我当异类,现在长大了,我比他们高大,也是师父生前最欣赏的徒弟,他们不再敢像从前那样招惹我,但是改不了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还要过河拆桥,什么姿态都做过……我才不需要解释什么,也不需要改变什么……他们当我是异类,我当他们是垃圾!”

    “很好,他们那种人,不当垃圾当什么!”吟儿哭着说,“越风,你放心,你会苦尽甘来!”

    越风冷笑:“苦尽甘来?我的命不就是这样,克死父母的灾星,谁接近我谁倒霉?”

    “不,不是,越风,命不分贵贱。”

    越风一愣,聆听着雪落的声音,又仿佛看见过去尝尽的冷漠。

    “越风,用力地哭,不要给自己背包袱……”

    雪,立刻覆盖着山脊、山腰,落得均匀,偶尔一蹭,像人的眼泪。

    越风却真的,并未学会如何去流眼泪……

    眼泪,那个改变他一生的祸根,让他的生命,从幸福甜蜜和无限光明,沦落成苦难。

    没有泪水,自然也要封锁笑容,遗失美梦……

    吟儿默默地流泪,她一直不吝啬自己的泪水,终于明白了世上真的有人对泪水憎恨。

    那一刻,她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拼死保护住越风,为了抚今鞭将来的一切,她就算和整个抗金联盟作对也要保护他,何况,胜南一定也同时保护着他和她。

    可是也正是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其实有点力不从心了,伤口,忽而麻木,忽而痛楚,忽而酸涩,她突然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想要闭上……

    猝然震天巨响,越风吟儿皆是一惊,偱声而去,远处黑压压的一大片树林被风摧残着,頽倒的声音连树根而发。远处的天空闪闪发亮,吟儿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有一种空虚的钻心感,耳边排山倒海一样的风声,势如破竹地穿透她的心脏,风如潮水直灌过她的心,从缝隙中掠过刺痛,刹那间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前世——她看见一个酷似自己的女子在地上挣扎,身后留下一串血痕,口中呼唤着深爱的人……血,鲜红色,那女子身上全部都是……

    她被那惨景吓傻了,突地惨叫一声,越风一震,见她忽然站起又摔倒在地,赶忙一把扶住她,她怎么了,难道是伤口崩裂,还是撞邪?越风一阵心焦,只听她喃喃道:“好疼……好疼……我要死了……饶了我……”

    越风触到她左臂上尽是血迹,粘稠得烫心,心下大急,续听她呻吟道:“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又一阵狂风扫过,吟儿身上冰冷,她一直在哆嗦,哽咽着,她真的很怕死,非常非常怕死,她有好多事情还没有做,她不能就这么死了……稍稍清醒些,她咬紧牙关:“越风……怎么会这样……怎么办……”伤口早已不听意志的控制,血脉像在倒流痛彻心扉,越风不假思索抱住她埋在怀里替她挡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随刻帮她止血。

    天终于蒙蒙亮,风也不知何时小了下去。

    吟儿的脸上全是汗水和泪水,血虽然止住,臂上还是疼痛欲裂。越风也是满头大汗,见吟儿脸色惨白,他关切地问:“你还疼吗?”

    “不……不像昨天夜里那样疼了,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风啊……”

    越风一脸痛心:“我真是个祸根,只会给人带来灾难。”吟儿却一笑:“我也是啊,别人碰见我就要受伤流血的,可是你好像比我厉害,可以克着我……”

    越风却不是开玩笑,他猛地举起抚今鞭,对着他自己的左臂要打,吟儿大惊,立刻握住他手制止他:“你干什么?你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我不希望抚今鞭上沾一个英雄的血。”越风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是一个当英雄的料。”吟儿随即也摇头:“不,你的人生,刚刚才开始。况且你要是也受伤了,谁来帮我止血,谁帮着照顾我这个重伤的人呢?呵呵,其实我是自私啊……”

    越风一怔,回头看见她微笑的面庞,他忽然一阵冲动,她的笑他真是喜欢看,他也真喜欢有她陪在身边。

    可是,曾经有人也独独喜欢吟儿的笑,想要吟儿陪在身边,却已经失去了吟儿的笑,和吟儿的陪。吟儿每次想到那个人的时候,都惘然。

    风吹过,吟儿陡然打了个寒噤,越风猛地将她揽在怀里,把她抱得紧紧的:“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世上还有人如此关心我,还有人值得我如此关心!”

    吟儿吃惊地推也推不开:“唉你疯了吗?你要谢谢我,也不要抱着我啊……我伤口裂了!我伤口裂了……”

    苍梧山的清晨,空中散发出木芙蓉的香味。

    这世界,终于不再是越风寄居的逆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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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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