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南宋风烟路TXT下载南宋风烟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南宋风烟路全文阅读

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2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2

    云烟。

    失去她的时间,竟似比失去玉泽更长。别离一月,光阴似锁。

    光阴似锁。可不可以这样说?其实他的魂魄,早已随着她支离,从失去她的那一刻起,生命就已经戛然而止。二十余日的战地交戈,不管出现过多少人事,经历过多少凶险,都被他尽一切能力压缩到了最短的时间里,花了他最少的印象。而那片为她封锁的他的领域,无论谁也不能突破进去……时间,于是强制留在了暂离黔西的那一夜,她微笑着对他承诺要在生活上给吟儿关照,而他,心甘情愿被捆绑在将近一月的感情空白,等候着重新看见她的时候,再把这份记忆弥补和延续……他并不是那么贪心,只要她能重新出现就好,哪怕不是面带笑容而是看着他寂然泪下……

    可是,这煎熬的一个月啊,度过的时候哪里会像回忆起来这般短暂迅捷?其实漫长得度日如年,却正因为回想的时候根本不记得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才苦笑着欺骗自己说那是日月如梭,那是时间过得太快了……真的很快吗?快到连时间也开始学会了流浪,错乱于黄天荡、北固山、瓢泉、夔州的每一瞬,他终于再一次、成功地学会了拼凑和剪接,让时间帮着他,使云烟充斥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仿佛不曾离开……在回忆里和锋刃端放逐,渐渐地,恢复了快乐的力气,却其实快乐并没有意义,夜半醒来,还是必须活在真实里,还是会不解地问饮恨刀,问自己:在我心上的人,为何从来就不在身旁?

    不曾想,因她卸下的沉重伪装,为她而穿上时却那般的欲盖弥彰,甚至连楚风流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动声色,可是想的最多的还是云烟……是从哪个时刻起,竟让云烟替代了玉泽呢……情爱无常,不胜此伤……

    也曾像对玉泽放手那样,告诫过自己无数个理由去做好离开云烟的准备,却没有办法,当真在劫难逃,见到她的这一刻,竟然所有放弃的想法都被粉碎,继而全都被zhan有的念头填满——是,眼前这个,就是他最喜欢的每一颦每一笑的主人,是他两年来辗转西东从没有想过会分离的爱,是他能够放下一切共赴同一场旅行的女人……管她是郡主还是贫贱,驳斥叶文暻的理由太简单,只要他不做林阡就可以!

    感情上,谁都是泛泛之辈,理智战胜不过本能。当映入眼帘是云烟熟悉却憔悴的容颜,谁也不会料想,林阡正在下一个决心,很可能会做他人生的叛徒……

    此刻,叶文暻和胜南都还猜不出各自念头,吟儿却更清楚,最关心最容易冲动的,其实是小师兄。无奈,离这段情终究太近,吟儿不能给他一丝劝慰。忆及当年在建康一起阻止满江红破坏婚礼的情景,一左一右关系真可谓亲密无间,就像胜南说过的“最绝配的师兄妹”,吟儿却狠心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忍着痛不由分说就提剑制止他,不辩解她拦阻他的原因:小师兄,情愿你恨我,不理解我,不与我和解,这件事,你我都绝不能给胜南添乱……

    也许是比玉泽孱弱,也许是受到的待遇更薄,云烟的境况一目了然比玉泽差许多,凌乱的发,苍白的脸色,蹒跚的步伐,与从前根本就判若两人。那一段玉泽走过的路太过艰难,四周全部都是林阡的敌人所以她也是众矢之的,偏偏那段路还那般长远没有尽头,但是……只要再坚持几十步就可以抵达,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阡的身影……

    只是几十步,为什么这样漫长而纠结,不像玉泽姑娘那么顺利……吟儿心里还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泪竟已经先行流下。

    与之同步,押解的兵卒越行越慢,终于云烟体力不支,力不从心瘫倒在地。

    锥心的痛,早已在看见这样一个云烟的最开始蔓延。阡看得出她还想再站,她不想令他忧心,不想令他们任何一个担心,可纵然神志清醒,却屡次无能为力。此情此境,当真验证了叶文暻的说法,她真的、被他拖累……阡却无暇再去关注其余,蓦然看见柳峻疯了一样地冲向兵卒似乎想要直接把云烟拖上前来,阡大惊失色,当即厉声喝道:“柳峻!你敢动她,饮恨刀便即刻折断,你妄想得到!”

    柳峻迫不及待和火冒三丈的根源早就被胜南一语言中,带着些许惊诧和犹疑,柳峻已然碰触到云烟的一掌,停在半空迟疑良久,终于缓缓地收了回去,却因为也抓住了胜南的死穴,克制不住冷笑起来:“看来这女子,于你来说竟比玉泽还要重要,竟关心到这个程度。”

    阡被提起的心终于因为云烟安全而舒缓,没有回应这句冷笑,而立刻携刀上前:“不必她过来,我去你那边就是。”众人皆是一怔,此时云烟和柳峻站立之处并不像彼时玉泽柳峻在战地中央,几乎就在金军阵营里,阡过去之后很明显是势单力孤。这句话太决绝,出口的时候就断了后路:这就意味着,如果阡这一次再反悔,金军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他包围,名正言顺地铲除,如果他们有那个实力……

    而还没有离开战地的玉泽,听到的,和看到的一切,再清晰不过,虽有蓝玉泓陪伴身边,却是身心俱寒,眼睁睁看着胜南一步步离开自己的世界,越走越远去靠近另外一个女人,这种孤单,难以言喻,无处话凄凉。原来,她早就失去了他……不觉心口隐隐作痛,玉泽下意识以手捂心,被玉泓细心看见,轻声问:“姐姐,怎么了?”怎么了?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啊,只能噙泪遥望,还记得此生初见他的那一面,是她引他遥望的……恍惚是旧昨,遗憾没法说。

    阡一走近敌军阵营,迎面杀气就即刻从暗涌变沸腾,走一列便一列的剑拔弩张。

    “我答应你不伤害她,你先将饮恨刀放下!”柳峻再不可能轻易将人质出手,适才的教训告诉他,林阡可以在下一刻就将上一刻的失误填补,只是一个他去握饮恨刀的时间而已,要防备林阡顺利得到饮恨刀,他当然要争取最多的时间。

    适才那一幕,真像是一场梦魇,利令智昏,他竟然在看见饮恨刀的同时就推开了玉泽……云烟,这次说什么也不轻易放过!而这次,和林阡只是面对面的距离,他绝对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饮恨刀……

    战意,埋伏在眼前耳边每一个角落,胜南曾经想,无论饮恨刀的征途上要发生什么,该他承担那就都由他来承担,他身边的女人,既然躲不开,便注定与他一起面对。

    最有幸,终于可以,有人共他一起面对。

    这咫尺的两端。

    血雨腥风中向来都淡然处之的他,原来心底潜藏着一份激动的心情。在与云烟彼此凝望的一刹那,两侧的敌人都好似不存在,所有的牵制都烟消云散,凶险动荡化为泡影——他去了夔州有一个月了,她离开贵阳城,也刚好一个月而已。

    相对无言,只因为不用说什么,真的就可以知道对方心里想说的一切,从分开后的第一天起就积淀起的所有情绪,重逢之后,就只剩下幸福。

    于是没有犹豫,柳峻话音刚落,阡便出人意料地立刻除去长刀,迅猛掷入柳峻左手之侧,是时柳峻手指轻轻一移,已经能够碰触刀柄。然则远近皆知,林阡这一掷根本不像弃刀,魄力十足明显更像示威,抗金联盟尤其震撼,半年前也是同样一个动作,简简单单就把洪瀚抒留下。

    “长刀已经在你手上,待我确定了她毫发未伤,再将短刀给你。柳峻,你不会连这个胆子也没有。”阡冷冷说,当此时,他和云烟正在柳峻的地盘,进攻的兵器也真的就在柳峻的手里,柳峻好歹是金南第四,怎么可能连这点魄力也没有,贪得无厌地笑着,柳峻握紧长刀,却仍然紧扣着云烟不放:“原来我这师侄是这般的慷慨!”微微回味,也知林阡聪明,短刀这个要求提得棘手,暗暗在告诫他不得加害云烟。

    既然已经握住长刀,饮恨刀到手已经十拿九稳,柳峻深知机会难得,人质在手,还有一个他可以超额完成的任务:“既然饮恨刀给得这么痛快,那么轮回剑……”一脸贪婪笑容,却在说的中途,遭遇林阡厉声喝断:“不可能!”叶文暻原先已经动容,却被这句硬生生也喝止,凝神听去,柳峻冷笑问道:“怎么?惧怕去挑战叶文暻?怕没有了饮恨刀,就夺不了轮回剑?没关系,我可以借刀与你!”说罢随意从身边麾下鞘中抽出一刀,扔在林阡脚下,却听林阡字字有力,端的是不容辩驳:“轮回剑是我将来要留,此刻云烟,该由饮恨刀来换,而与轮回剑无关!”说给柳峻听,也一样,撇开了叶文暻,告诉他云烟和轮回剑无关。叶文暻眉头一蹙,对正待取剑的殷乱飞摇了摇头,却把眼光投向身边不远的京口五叠。

    “柳峻,是你自己说,用云烟姐姐和玉泽姑娘两个才换得了饮恨刀和轮回剑,现在只剩一个人质,你说这句话竟然还有底气,真是佩服至极!”吟儿早就料到柳峻会说这一句,虽然他的目的只是饮恨刀一个,但这样的卑鄙小人,显然习惯了得寸进尺,吟儿立即紧跟着阡的拒绝去讽刺柳峻,彻底打消这样的可能性。

    柳峻显是一怔,不错,他的任务和他的本心就是饮恨刀,多要一个,也许会激怒对方,叶不寐和完颜猛烈不会极力支持,轩辕九烨要的也是饮恨刀。强夺轮回剑,在这种情势下不要说是费力不讨好,根本全无可能……可是,黄鹤去已经归来,小王爷实力可疑,为前途考虑,要不要再进一步?就算必须厚颜无耻……

    “柳峻,饮恨刀,你握得动么?”身前林阡,就在思绪最紊乱时淡淡问他,顿时所有思绪都颠覆,柳峻的眼和心,全然集中到了饮恨刀上,此刻虽然已经能握得了,刀身还牢牢留在身侧坚石里,是林阡那一掷太过猛烈,柳峻先前便有担心,被他这一句提醒,哪里还有心情想他的前途?即刻柳峻暗运气力,极力要将饮恨刀提起。

    阡微笑着,柳峻,可叹你把饮恨刀看作了生命的全部。对付你,太容易,你的死穴,竟在我的手里。

    便趁柳峻去握刀分心时,近处再没有人,可以阻止阡救云烟。救她只是一瞬间,从头到尾阡几乎面不改色,然而出其不意把云烟带回自己身边,他必须做的只是履行他适才承诺,抛下他手里的短刀不要。

    抛下就抛下吧,反正饮恨刀对我来说,不是我的全部,我人生里最重要的事,应该跟身边这个女人有关,失去她,才真的什么都没有……

    乱世,除了动荡就是苍茫。轮回之间,重新看见了她的笑靥,那么,此刻他无刀,无联盟,无牵挂。

    留下柳峻左手握长刀右手拾短刀,就让柳峻好好地沉溺在实现夙愿的喜悦忘情里,就让敌人和战友,都好好地疑惑他的一举一动,揽紧云烟,没有武器,且用手臂阻断这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和即将找到各种借口来袭击的刀光剑影。

    阡忽然开心地笑起来:云烟,像不像夔州那下着雨的夜晚,灵蛇威胁你性命的时候,饮恨刀来得太晚救不了你,也是我的手臂,保护好了你的安全。

    云烟被他一步步带离凶险,就在满阵金军犹疑的眼神里,一笑嫣然:记得,那雨夜,你为了救我身负重伤,却攥紧我的手对我说,不要走,哪里都不要去。当然哪里都不去,因为哪里都要一起去……

    离开了金军范围,却没有选择联盟的方向,走得这样毅然决然,自然而然。吟儿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这样真的最好啊,这样真的很自然啊,云烟姐姐,值得阡负尽一切的。这也是,我的希望,其实,胜南的心里,更宁愿这样吧,抛弃一切,和挚爱隐居山水间,再也不过问江湖……

    “林兄弟?他到底要做什么……”海将军迷惘地看着阡和云烟背离战场越走越远,“饮恨刀?就这样给了金人么……林兄弟,他不会这么做的……”

    是啊,不会这么做的,连这个粗心大意的海逐浪也知道,你林阡行事周全,说到就做得到,刀与剑,皆须留我抗金联盟。吟儿抬起头,阡方才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对她而言都像一个暗语,简单不过,战场上,有几个人知道,现在的阡,对手不止柳峻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阡和云烟越走越近的叶文暻,第三个方向。可以给云烟保护却很可能致阡于死地的叶文暻。如果说吟儿的猜测没有错。

    像初至黔西一样,停下脚步,结束独处的时候,云烟不会留他,只是微笑着低下头来等候他吻她,然后,整理了他的衣衫目送他离开,这个习惯,能维持的期限是多久呢,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也不会去想:“去吧。”

    “等我回来。”阡微笑,却要让叶文暻看看,安全和凶险,他林阡都可以游刃有余。

    等你回来。云烟亦回报他一笑。送他离开,云烟一个人站在靠近叶文暻镖队的位置,此时此刻,应该不会有人确切知道胜南的用意,而叶文暻,却好像有更深长的用意……不管这两个男人将会何时何地冲突,云烟知道自己现在只要做一件事,看着阡离开,等着他回来,在此期间,决不转身接受叶文暻的救援。

    等你回来。吟儿默默说,云雾山的牢狱里,你亲口说过,宁叫天下人负你,你也绝不会令武林动荡。我知道,你的下一刻,将以饮恨刀为敌人,将饮恨刀夺回来,才既不负云烟姐姐,更不负我之盟,你之生。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3

    第328章 恨无常,叹未央3

    有惊无险。当云烟彻底安全,划过叶文暻、沈延、江中子等人心头唯一一个感觉。

    其实阡揽着云烟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周围已经到处都积聚起除去他的杀气,要在当时除去林阡,根本就是个绝佳的时机,当所有人都觉得金人动杀机毋庸置疑,当太多人都忐忑不安下一幕必将出现一场激战云烟也一定沦陷其间……

    一切,却因为那个人是林阡而保持平静。

    叶文暻叹息且震惊,何以眼前这个男人,出入凶险那样得从容淡定,没有给他身边的女人展现任何的血腥?他二人忽略一切走出敌军时,宿敌们竟然没有一个起衅。是不敢起衅,也是根本没有借口起衅!战争必须由他一手掀起,也该是他一人来终结!

    叶文暻清楚地知晓,此刻林阡把云烟留在这里,并非把云烟交给自己,而是托自己暂时保护云烟,是“暂时”而已。不留在他的抗金联盟,一是因为他对联盟有愧,二是,在安定叶文暻,告诫他,你此刻必须还是不动声色——是的,如果适才林阡把云烟带回去就一定会藏起来,叶文暻不是傻子一定即刻就发难,才不管你抗金联盟现在大敌当前。你林阡,如果一着错就满盘输,可惜,我现在竟没有出面的机会——

    郡主没有转过身来,郡主和林阡一样决绝,此刻她一心系在林阡的身上,不可能接受他叶文暻的救援:郡主,对不起郡主,我破坏你的幸福,只因为他在破坏你的人生,天竟安排我来,一手破坏你的幸福……

    纵横官场多年的叶文暻,从未流露过一丝这样的神色,曾经烙印在心头的爱人,现在距离这么近,却好似隔着天堑。

    并未放松戒备的金人们,在看见林阡离去又回身的刹那尽皆色变。当此刻南宋武林领袖的兵刃正被金人将领紧紧攥在手心里,对于抗金联盟来说或许是个天大的耻辱和笑话,而抗金联盟却未必明白:这对于金军来讲,未尝不是一种极度的危险和考验。

    有些东西,守住比得到更艰难,得到它要耗尽心血,守住它、拥有它,很可能更加吃力。就是因为这种不安定感存在心头,才更要除林阡而后快——原本,应该趁着林阡离他的联盟尚有一段距离时派遣兵力杀了他,趁着他没有兵器在手不去理会任何谴责,但万一……

    也就在柳峻犹豫不决的同时,惊见林阡转身返回,不由得悲从中来:原来,我和师兄、林阡最大不同点就在这里,他二人,从来不会对敌人有顾忌、生畏惧,他二人下定决心之后就不会想到“但万一”。像自己这样,得到了刀却有一个比自己更胜此刀的人存在,所谓的不认输,才演变成了死缠烂打么,才总是当断不断么……

    “林阡,你回来得正好,倒是帮我下定了杀你的决心。”柳峻生硬地笑起来。

    “握稳了吗?”阡提起适才被柳峻扔在地上的那把刀,柳峻面色一变,听阡续道:“如果握稳了,千万不要再被我轻易夺回来。”

    柳峻被激,怒意充溢:“光凭你手里这把刀?你未免太过狂妄!”

    “单打独斗一决胜负,哪里有什么狂妄?”阡微微一笑,“看看饮恨刀,和你柳峻的缘分有多久!”单打独斗,所以包括叶不寐完颜猛烈在内的满阵金军不得不形同虚设,在这个战场,和饮恨刀有关的人物,唯有林柳二人。

    “林阡,竟不知晓么?饮恨刀如果不在主人的手里而被主人挑战,会给主人比敌人更强烈的敌意?”柳峻压低声音,饮恨刀在手则中气十足。原来如此,所以当初饮恨刀在资质平庸的蓝玉涵手里停留时,能够对正面挑战的胜南爆发出激荡得谁也无法控制的战意,尽管那时候,胜南和饮恨刀,还只是初次相遇而已……

    “原来你也认为,我才是饮恨刀唯一的主人。”阡轻声地,他可以预感到,在柳峻手里的饮恨刀,会有怎样的情绪释放,登峰造极后,必一落千丈。

    “废话少说,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从我手中夺刀!”柳峻语气忽地变粗暴。

    “是啊,他手上没有人质,的确很难夺刀。”吟儿只听阡的号令,如果阡不要抗金联盟插手,那今日决不起兵。但是,她只想用语言支持胜南,告诉他他们并不介意他的亏欠。

    柳峻恼羞成怒,罕见得睚眦尽裂,饮恨刀在他的手里,那刀的主线就是悲狂!

    而,只要阡手中有刀,哪一把不是饮恨刀?联盟诸将,方才发现原来林阡与邪后当真有一点一致,绝不轻言失去。

    命运使然,让柳峻再一次闯入阡的战史,但这一次,揉在刀光中的,必定不止私仇。话音刚落,林柳二人,几乎同时出刀,饮恨刀对战饮恨刀法!

    第一刀的较量,全力以赴正面冲撞,阡提刀直袭气吞万里之势,柳峻举臂阻拦也端的是力大无穷,围观者众,知战者少:战意的较量,实在是看谁先转攻为守,看谁会势如破竹。也就是说这第一刀,其实已然见出了分晓。

    吟儿嘴角滑过一丝冷笑:柳峻,你专克饮恨刀的刀法,如何驾驭得了饮恨刀?

    若言刀上有激越,放在敌手何不发?都注意到柳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被激之后其实理应充满战力,却因为太过狰狞,竟根本挖掘不出饮恨刀的实力,有的只是纯粹的仇恨和敌意,饮恨刀的敌意,助他来势汹汹,却远不及曾经在阡手中展现的疆场辽阔。

    “迥然相异的师叔侄,行刀气速,内力,和内涵风格。没有一样相同。”叶不寐于最近观战,不久以前,沦陷在宏阔幻觉里的人是他叶不寐。

    “却一样的刀法卓绝,两种境界的极致。”完颜猛烈收敛了适才不悦,对这一战再没有任何偏见。他倒要看看,林阡如何名正言顺夺刀。

    十余刀激烈争斗不过转瞬,胜负难明,只因谁都不温和。柳峻得饮恨刀如虎添翼,逐步开始得心应手,用不到之中内力,却足以借其排斥林阡,所言果然不假,饮恨刀此刻,视林阡为仇敌,柳峻刀法本就数一数二,招数一久,反而难抵。而林阡威力虽缓锐气不减,刀光浮空之际,已并非“闪掠”而是“擦磨”,这实力到达鼎盛的年纪,再怎样掩藏都一定会锋芒毕露!文人有云,诗酒趁年华,武者且谈,诗酒刀剑,皆趁年华!

    当阡占领攻势,横行敌境,势不可当,一时间满目如见战地尘涨——窄乾坤,拥峥嵘,挟海上涛,洗万古气象。观者无不震撼,亲者惊,仇者叹。前一刀尚未沉寂,又一刀已然沉溺,林阡当真是为战而生,看他行刀,刀已成灾,无论柳峻是胜是负,只觉他自讨受害。

    而柳峻得手时,神色绷紧,精力充沛,完成了多年的心愿所以意气风发,满耳可闻饮恨刀引来的风之猖狂。刀法,却当然与饮恨刀毫不匹配,没有豪情,唯有凄清——孤月升,晓星沉,幽蓝天域,回首家安在?难怪他总是可以引阡堕入心魔,因为他的刀法中央,有太多说不清楚的感觉,是饮恨刀绝对不能匹配的,比如凄绝,比如怅惘……他总是不明白,他注定了是饮恨刀的敌人,如果硬要把刀握在手上,只会毁了他,也毁了饮恨刀。

    百招后,是一百次痛快与痛苦的纠缠,相似刀法里截然相反的意境,令围观者忽然忘记敌我,看着听着乐此不疲。

    每一个来回,便宛如在大气粗犷的塞北大漠,忽然插入了一段段胡琴琵琶与羌笛,突兀地好像不该存在,却又似躲不开的宿命……

    战局之内,阡的心情虽然远比旁观者复杂,却也被饮恨刀袭击得哭笑不得——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明明他林阡是饮恨刀的主人,却要遭逢这顽刃的敌意——

    就在手中刀背急砍上对面这最熟悉的锋刃之际,棘手的不止是柳峻的刀法,竟还有饮恨刀邪毒的刀气率先袭击!这究竟是怎样的兵器,当主人一心捍卫它的时候,它的杀伤力竟颇具灵性地面对着主人倍增?!真是令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兵刃的性格,典型得不识好歹。阡脾气上来,当然更增驾驭它的决心,便让它好好见识见识,该属于它的刀法,在他林阡手上!

    争斗不歇,刀法持平,柳峻悲壮有余气势不足,林阡刀意磅礴却内力略输,也便是这一战,令众人清楚地发现,阡真实的内力,脱离了饮恨刀之后,果真已与当年悬殊,相敌柳峻,也不甚远……

    不,也不一定,虽然饮恨刀在敌人的手上,或者能借内力的人,还是胜南呢?吟儿忽然一惊,如果真是这样,胜南现在,已经开始在夺刀……不禁刻意去体验阡手中刀的行踪:不错,一次又一次在压低,胜南正在冒险迫近着饮恨刀的刀气……他该怎样尽力而为这一次的冒险?如果算准了时机抛开手里的刀立即去握敌人手里的那一把或者那一双,成功的可能是有的,但好像比她的惜音剑杀敌绝招还要难以实现。只要失败,双手就会被饮恨刀削断,命也即刻终结于柳峻手上,父仇再难报,人世间最耻辱事,莫过于死在自己兵器下。

    成与败,原来是这样的重要。一线之隔,两种下场。

    用越来越热的气势,尝试融化和他的血一样冰寒的饮恨刀刀气,那一刻只有阡一个人清楚,他赢定了。机会只有一次,可惜柳峻他永远猜不透自己会在哪一招利用这机会。以肯定去对战犹疑,他不赢定了是什么?!

    再一度双刀相抵,当他手里的刀已经低到极限而饮恨刀已经割伤手腕,再不去管战势如何走向崩坏——此刻就趁柳峻的力道全然上移,撤去自己压在他上方的气力,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刀送到自己手上!

    无论赢输,都是胆量使然,即便有憾,也不悔恨。

    斩获饮恨刀的方式,就是在敌人全力提刀的同时撤离自己的力气、继而迎面闯入那无垠的刀气,于刀气中强取豪夺!

    那一幕,才是阡有生以来的最凶险,命已浸入这场战局,这场赌博,第一次他负了联盟,第一次他拼杀时这般投入!只因如今他的战场,只有饮恨刀是真敌人!

    赌上性命的刹那间,仿佛经历了几世的光阴,额上也一定有冷汗淋漓,脉搏越跳越急,簇拥着饮恨刀的强光散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前那种力量的存在。

    长刀就在这紧促的交睫间像被交接,而短刀与阡之刀同时落地,阡当即出刀一挑,不知如何得驾轻就熟,柳峻这才看见,饮恨刀并非脱手,而已经被林阡夺回去!

    眼望着林阡重夺饮恨刀而柳峻双刀不及出鞘,叶不寐即刻援手携棍而前,柳峻退后一步,怒不可遏,只能把眼光投到云烟身上,希冀着最后一搏成功:“叶文暻,你明白,只要他林阡交出饮恨刀,我们便不会再打你轮回剑的主意!”

    “是,那又怎样?”叶文暻微笑,问。他镖队之后,不经意间好像多了不少兵力,源源不绝,吟儿见而蹙眉,预感叶文暻早已在蓄势。

    “那你帮我截下你眼前这个女人,事成之后,我们会确保你轮回剑的安全!”

    联盟诸将皆惊,唯有吟儿,明白云烟此刻毫无危险,是胜南他筹谋得准,保证了云烟姐姐她毫发不伤。

    “是么?”叶文暻示意之后,京口五叠已然出列,将云烟带到叶文暻的身侧,叶文暻只是看了几眼,“柳大人当真残忍,竟把这云姑娘折磨得一身是伤。”

    “谁让她是林阡的至关重要?!”柳峻恶狠狠地笑。

    “对不住了柳大人,她不仅仅是林阡的至关重要。”叶文暻忽然开口,众人心头或震惊或诧异,柳峻面色忽而惨白,续听叶文暻讲:“柳大人,忘了告诉你,这趟镖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才接,我又如何会为了一把不相干的剑而出卖她?”

    “什……什么?”柳峻瞠目结舌。

    “柳大人未免小看我叶文暻,难道我会为了你的帮助,出卖自己的未婚妻子?”叶文暻微笑着。话音刚落,已经像山崩一般在人群中炸开。

    “你是说……谈靖郡主?!”完颜猛烈对淮南事略有耳闻,也咋舌。此时叶不寐与阡之争斗胜负分明,林阡已占尽上风。

    “是真的么?!她……竟是那个逃婚出走的谈靖郡主?!”沈延看到吟儿并不吃惊的神色,时隔多日,第一次与她交谈。

    吟儿无奈地点头,沈延如醍醐灌顶,僵立原地,傻傻地竟一句话也讲不出,手足冰冷。是,年纪分毫不差,容貌也一样的高贵端庄,重要的是,她出现在阡生命里的日子,正巧是谈靖郡主失踪的时间啊……

    “臣等救驾来迟,郡主千岁千千岁……”与此同时,叶文暻身后下跪行礼的越来越多,联盟诸将方知,那多添的兵力,竟是叶文暻在贵阳请来的官军,为首那位将军得见叶文暻当真是欣喜若狂,带的官军早已是盟军和金人数倍,黑压压一片还在往远处蔓延。难怪觉得叶文暻用意深长,原来竟连官军也出动……

    “难怪这女人没有来历,原来来历是这样大。”柳峻自言自语着,乍见林阡没有报父仇却转身就走,也知阡准备好了要先面临这一切。

    “只怕你柳峻今日,要成阶下囚了。”叶文暻冷笑着,柳峻大惊失色,看叶文暻一声令下,那群官军尽数涌来,怎一个乱字了得,时不我与,惟能够当即撤离。

    “叶大人,这……”那官军统帅见识到了这一众金人的来无影去无踪,略带窘色地率兵回来,不知如何请罪。

    “辛苦了王将军。”叶文暻轻声一笑。

    “那群乱民敢伤害郡主,不要调查了吗?”这位王将军奇问。

    “他们不是乱民。”叶文暻摇头,“总之是一群,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人物罢了。”

    王将军听不懂,却松了口气,叶文暻转过头来看向郡主,此刻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在谁的身上,他自然明白:“郡主,我已经尽力在帮郡主了,若再不回去,只怕龙颜大怒,不知多少无辜会因此丧命。我说过很多次,希望郡主,就此了结,切勿越陷越深。”

    越陷越深?当那个男人是林阡,云烟如何去克制自己不要越陷越深,所有的困难和矛盾她事先都清楚,可当那个人他穿过人群只为了见她一个时,她喜悦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你不懂得,那个人、是我的命中注定。”

    阡无视这官军的人潮拥挤,大步走到叶文暻的身前牵起云烟的手便离开,什么都没有管,长刀在手,冷漠地横扫千万阻拦:“谁敢过来!”

    王将军不知其凶,立即要调兵遣将,云烟脚步与阡同样快,只对着剑拔弩张或瞠目结舌的官军冷静留了一句:“不准跟来!”

    “叶大人?我……”王将军看叶文暻神伤不语,只能自作主张,发号施令:“救郡主,不留此人性命!”还没说完,忽然脖子里一阵凉,抬头看,一个高大威猛的大将正站立自己眼前,气势不知比自己更像将军多少倍,此刻提刀架的就是他。

    “你……你这乱民!你造反了!”王将军在海将军面前,明显矮了一头半。

    “乱民?倒要看看我们这些乱民,和你官军哪个更厉害,敢不敢与我们比试一番?!”吟儿冷笑,见王将军好像小看她形貌,即刻扣住他手腕就吓唬他拧他。王将军身边,一下子围上好几位联盟将帅,个个都是身负绝学的人才,首领被擒,教一众官军霎时六神无主,适才那人多势众,马上堕落成了人多手杂。

    欲与巅峰期的抗金联盟争锋,显然只有输的下场,吟儿带动的这场混乱,只是为了给阡和云烟逃离的机会,吟儿转过头,阡和云烟已经被人群阻隔,看不见了:不用看,胜南带着云烟姐姐离开的时候,耳朵一定是在动的,他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得开心过了……我真的很乐意,找幸福给胜南……

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梦1

    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梦1

    结局就是这样,曾经要他背负的天下,他为了云烟已然在背离它。

    不荒唐,像答应过吟儿的那样,和云烟隐居奉节去,从此,让江湖渐渐遗忘了他,不记得林阡曾经来过、存在过。这条叛离的路一定艰难,但就算一路上会有无数人的不谅解,哪怕走到最后只剩下他和云烟彼此取暖。他林阡,没有必要强求任何不懂的人来理解。

    饮恨刀及其被赋予的意义,无可避免正与阡的行为在强烈地冲突。他鞘中的兵器,和他身边的女人,如果所谓的天之咒还想证明这二者他惟能占其一、他甘心去试忤逆。

    不必去在意明天,现在先带她离开就是最好的决定,一旦选择,决不踟蹰,他真的幸运,他的女人,一样没有分毫迟疑。

    一瞬他只想对她说,云烟,遇见你,一定花光了我所有的幸运,我林阡此生,恐怕再也遇不到一个,如你这样的女子……

    所以,得她相伴身旁,能多半刻他都已经知足,若然能有一生,更是天对他的厚遇。

    喧嚷从耳边淡化,无声之中他牵好了她的手不放开,默然不语她也紧跟着他不回头。

    共此时,此时便是永恒。

    “林阡,站住!”江中子在身后厉声喝止,振聋发聩。

    护主心切的江中子,见林阡与郡主充耳不闻越走越远,即刻急速追赶,阡不仅不回应他,见他穿过人群追及而近,当即也运起轻功,不假思索就带云烟逃离。

    走得太快,避得太急,以至于路过的人群像幻景,经历的阻拦似虚拟。那蜿蜒眼角的刀光剑影,出于本能给林云二人沿途设阻,却没有耽搁林云二人半刻的脚步,饮恨刀在手战意决堤,一切兵刃都似摆设,不堪一击全被冲垮,几乎没有实质威胁。惟能见林阡右手揽云烟左手横刀于混战中步步为赢!

    一众兵械交错起伏的寒光里,是饮恨刀,不由分说将敌人挑起的风波全都掀翻过去!

    遥远处,即便看不见阡与饮恨刀,也能够清晰地从败溃官军凌乱队形里,看得见那种壮阔波澜,体会出他决心有怎样的坚定。

    激荡的战意,在金人撤退之后,并不曾熄灭,永不会熄灭。

    然而这条路,再怎样畅通无阻,也辩驳不了它曲折。

    辗转多时,为何还是陷在这片纷扰里出不去?他不能不注意到伤痕累累的云烟,其实已经明显没有力气再继续,想为了她先行停留,于是刻意令脚步放慢得自然,想不到却还是改变得太仓促,冷不防云烟竟向前一倾险险摔倒,幸而他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托住——也许,也许不是因为他迁就得不够,而是云烟想迁就他所以没有为她自己留神?这步速的相互迁就,竟在此刻成为彼此的牵绊和伤害吗……

    缓得一缓,身后江中子已经领着镖队追上。乍见云烟几乎摔倒要靠在阡身上才能站稳,江中子冷冷质问:“林阡,你自己也看清楚了,你能够保护得好郡主么?”

    阡尚未答话,云烟已然抢先一刻回应,甚少见她如此,面色里全是肯定,语气也斩钉截铁:“江中子,是我一时没有跟得紧他!”是啊,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凭江中子及其身后的镖师们,能够追得上他林阡?官军们能够像现在这样,有空隙的时间前前后后围上来么?

    “郡主,文暻少爷和老奴,都已经向您述尽了事态,为何还是要执迷不悟?!”江中子语重心长,见云烟面色冰冷而不听,显然吃惊,转而看向胜南:“林阡,就算郡主不懂,你难道还不懂么!何必这样的冥顽不灵?对你,对郡主,都没有好处!”

    “原来你们竟趁我不在,来对胜南他旁敲侧击?!”云烟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你们都不记得,先前对我保证过什么?”

    “郡主次次食言,叫我们怎可能不对他旁敲侧击,但旁敲侧击又如何?你看他……”江中子面露难色。

    “我的脾气,世间没人比你更清楚。”阡没有辩驳,转过头来,对云烟露出久违一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开始,爱,从死水变成了烈火,炽热地,燃烧。那一刻,置身锋刃端,惟求她一笑嫣然。

    但他明白,当她微笑点头,也便是江中子动怒出刀时:“林少侠,那便恕老夫失礼了!”

    “江前辈言重!”此时没有盟军在侧,迎面全然是敌。既然如此,云烟就不能离开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阡思忖之时,硬生生接下对面这一刀,虽非不济,手臂也微微发麻,好强劲的力道!是啊,他不该有半分懈怠,对方曾经是一代刀王,数十年前,以“冷血寒刀”威震江湖,恐怕刀法是无人能出其右!惊回神来,惟能一心二用,只守不攻,横刀拦他强硬攻势,寸步不离云烟身边。也罢,这段与他打斗的时间,恰恰可以给云烟赢得喘息之机,但是——这打斗,必须要赢!

    长刀论攻而不主守。既然生来为攻击,就不可能任凭对手强势打压而不还手。可叹江中子果然名不虚传,刀法原是令任何内行人看了就寒心的,弹指间刀中所蕴已绝非两三诀,应承臻入化境,转接毫无斧凿,刀之快准厉辣,哪里看得出是一个出自一个老人之手?!难怪日前越风与他交手难分高下,最后迫不得已将他兵刃割断——若不割断,恐怕江中子手中的刀,已然可以冲到越风拼死保护的吟儿面前!

    所幸此时,江中子虽不至于手下留情,还没有达到当天那样的敌意,因而刀法再猛,并不追魂夺命,饶是如此,要做他江中子的对手,就必须要具备太多实力本领,内力,气势,速度,轻功,眼力,耳力,应变,协调,勇气,耐力……不具备者,见于刀下,只在招数多少而已。

    阡就算曾什么都缺,也因为一点而什么都能够补偿,那一点,正是决心。

    流经眼里的光影稍纵即逝,映面寒刀与手中饮恨刀的交叠,每一轮开始和结束都那般快,快得如果去管招式就来不及,但只要下了狠心不退却也不去问,那就能够留在战局里,且能去与之一比高低!

    他现在唯一的决心,就是带她逃离,为她抵挡住每一度可能的冲击。只要赢不能输,这一次,无关江湖,一切都只为了爱。

    决绝如斯,明明不占上风,眼里刀上,战意尽显,气势火热,百十刀后,不仅呼吸不乱面色不改刀法毫不妥协,竟连和郡主保持的距离都没有变过,一直在那个,能够保护她的范围……江中子本就逆心,此刻见阡这般,难免有些动摇,稍一不慎,刀路已被林阡洞悉,险险遭他一举攻破,大叹他年纪虽轻刀法就如此渊博,恐怕这触类旁通的本领练就,还是在眼前少年习武之初吧。无师,其实万师。适才真正不该有片刻动摇,一不留神,险险输给他!

    却看江林二人刀法皆是当世一流,胜负比先前哪一场都难以分辨。一瞬之前还像负隅顽抗的,忽然就好似在趁胜追击,再一轮转,优势又去了对方手上!相互之间,惟能寄望于谁有倏忽缺漏流露,对方眼利立刻行刀占据优势,然而不刻劣势再悄然化解、了无痕迹,反复不歇,纵使江中子和阡,也为对方棘手而虑,均是遇敌无数,岂料想在黔西此地会潜伏这一战?!久而久之,不免都气息错乱,阡更因云烟在侧而心难再分……

    然则,心再难分,都必须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比武,她才是重中之重,是这一战他要守护的目标,不得不为她分神!

    当务之急,是江中子的紧咬不放,还有周围镖师的虎视眈眈,官军的人多势众,诸如此类,有太多层出不穷的敌人。敌众我寡的此时,他该如何带着已经不能再走的她逃走?

    但,刀战演变到最终,必定会继续适才混乱,云烟再多留一刻,都很可能在混乱中受伤……不错,敌人不会刻意伤害她,但敌人会为了伤害他而伤害她……当这个念头划过心头,他突然感觉得到它的棱角锋利。不禁一颤,他知道,他真的有放手的必要,她要的不仅仅是自由——

    坚决要她留的是他林阡,动摇了觉得她不该留的也是他,爱就是这样伤魂,每一对矛盾的念头,前后可能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要她留,是因为他自私,他真的不能接受她要离开。还没有爱够她,还没有爱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她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去。他是不是,不应当这样的自私,他其实知道,不管现在发生什么,云烟最后的选择还是回去……

    “胜南,带我走!”他的右臂,忽然在他动摇时被她挽住。

    江中子因为听得这一句而彻底震惊,郡主的面色,竟比林阡还要坚定……

    刀战一缓,阡即刻退后一步,她的身旁。真的很静谧,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是这么静谧,教他无论如何也不信,为什么这么平静地相爱着,最后还是要面对别离……

    能不能不要到最后,故事结束在这里就好……

    眼前的笑容真是熟悉,就是两年前的冬夜建康,在他本该辉煌却偏巧落难的岁月里,也是这个女子,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拒绝,牵着她的马匹步步走过来,以这一笑结束了纠结于他心头的爱恨情愁,让他带她一起走。怎么会忘?永远记得,从此以后,他林阡所有的难题,就在出现的苗头就被她云烟轻而易举地解开了,从此以后,她开始不知不觉住进了他的心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得根深蒂固。

    心念一动,被回忆提醒,他不禁暗笑自己是糊涂了,云烟走不动,但夺一匹马来再走岂不是绰绰有余?何以自己竟会有退缩的念头?叹,他真不该动摇,他忘记了云烟是胆大的不怕死的,他忘记了云烟如果害怕、第一天也不会跟着到他的江湖。

    “既然来了,就不会放你走。”他恢复笑意,早知她崴伤了脚却不发话,抱起她转身就走。好不容易重逢,才不准有别人打扰煞风景。

    “我,我可以走路。放我下来啊。”她脸色微红,其实也知道胜南这么做,是在保证她毫无危险,因为真正的危险,全在胜南的背后,这横行敌境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男人,原来最怕的,是她再添伤痕,她不禁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有暗算?”

    “他们即便敢暗算,到我这里,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趁江中子及其身后镖师来不及揣测他的意图,正欲去人群中随意寻一匹战马先行夺下,若脚力不足途中再易,孰料天正巧帮他林阡省了不少功夫:恰在此时,混乱人群里横穿而来一匹神骏,未驮载一人一物,满阵官军无一能截被它冲破,不是爱驹又是哪个?

    “想不到,危难境地,还能知道主人需要。”云烟显然也认得这匹正是阡的座骑。“是啊,比饮恨刀要灵性得多了,省得我再去官军里横扫一番。”阡笑而先扶她上马。

    “不好!他要这样带郡主跑!”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一句。江中子当即彻悟,却束手无策。

    “要不要拦阻?!”四面官军只等江中子一句话。

    “勿伤郡主!”江中子低声。

    “自然不伤!”发话将领趁阡正在上马时机最佳,一箭即刻飞射而去,劲则劲矣,到阡身侧,真正已是强弩之末,阡未曾拔刀,一脚便凌空将其踩落。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林阡就要策马而去,江中子迅疾夺过这将领手中弓箭来,瞬即弓弦拉满,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这边众人还未及瞠目结舌,那边箭矢已到林阡肩侧,林阡反应迅捷,巧妙出刀挡落,却不容他喘息,江中子第二箭已然在弦。

    此情此境,俨然再成江中子林阡战局。隔空较量两三来回,江中子立即一弓添双箭齐发。林阡毫不恋战,见准时机催马而离,这江中子箭法也实在了得,即便目标已然在移依旧不停断箭射。众人惊见:那林阡座骑步如流星的确是一日千里的神驹,然而其移动的每个瞬间,身影后都必然被追赶着数道箭影!停留在视线里的,真像有无数匹战马和无数根箭矢,那不是幻觉,那是适才饮恨刀挡落击毁的每一箭在视线里的同时堆迭!

    于是,尽管已经冲破人群逃离出去,林阡他依旧不能有半刻的掉以轻心——江中子一刻不停止,他就一刻未能逃出去!

    阡当然比之中任何旁观者都清楚这一点,当突破的官军大多都是等闲之辈,他最大的敌人,依旧是那百步穿杨的刀王江中子!人不至,刀不达,但箭矢中有万钧力,跟踪而至,无处不及!

    “射人先射马,先射杀了那匹马,既不伤郡主,也拦得下他!”

    当这句大喝传来并不属于江中子,阡一时还没有想到说话的姓甚名谁,就听云烟颤声道:“是焱……”他不禁一怔,京口五叠?!

    马蹄声激,明明有五六骑紧追不舍,江中子的威胁还未消除,就一下子再添了五个劲敌。叶文暻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况且在这六敌之后,不知还有多少高手追赶着他俩,非绝顶也必一流……

    焱话音刚落,阡的座骑即刻成为众矢之的,它还不及甩开他们,就已置身箭林矢雨之中。只是,它再怎样神勇顽强,终究不过座骑而已……

    不容多想,阡立即驱遣长刀来御,挥舞处,箭矢多则断折,少且回敬。然而,那京口五叠何等角色,阡刀再威猛也不会迫得他们箭箭虚发,不经意间,阡觉肩头微痛,原已被接连擦过了两箭。其中一箭,力道罕见明显武功更还在江中子之上!

    这江湖,就是这样的刀剑无眼。

    而战斗,下一战,永远比上一战艰难。

    而形势,一向这样的一波三折,始料不及。他在被金人邀约到这里之前,不可能想得到,原来他不是来救她的,而是带她一起,纵身跃入一次火海,同时,要在最好的年纪,骄傲地将他二人的使命破坏。破坏使命的代价,是无援却要无悔地面对一切考验。

    出了官军包围,其余势力早已稀疏,混乱也被弃诸脑后。阡要面对的阻碍,却包括江中子和那位高深莫测的垚两个,加之先前体力就被消磨,对他真正是前所未有的不利……

    天色暝。

    回看黔西二月的季节,淡雾,微风,还有轻拂上去的正在渐渐走向成熟的春意。和平真就是这样的简单。

    可惜,和平向来不属于他。

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梦2

    第329章 天涯路,海角梦2

    夕阳在苟延残喘中不知不觉耗尽了它所有的色彩。

    前路?天快黑,看不清前面。难道是这样吗?难道一份爱看似没有尽头,其实是因为沿途太暗,所以才错觉没有尽头?

    那么,永远,究竟是因为它漫长它恒久,还是因为要到达它还太长、太久……

    有一句话,总是无法对云烟说出口,藏在心里很久,以前觉得没有必要说、她一定会懂,后来却觉得,说了也没有必要、说了也肯定办不到,这句话,要说起来太简单——未来,请交给我。

    当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们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他们没有明天。

    却有个人早就告诉过他,也一直在告诉他,可以的,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平心静气过,也回肠荡气过,未来,只要再重复这些日子就可以了——只有她一个人,共鸣着他心里微弱到不能再弱的负罪之念和叛逆决心。

    所以,从前他只是把矛盾藏在心里表面那样坚决,此时此刻,却连内心都不肯再留后路,不错,一定要走!管他京口五叠,哪怕百十个京口五叠他也一样要带她走!

    战意燃烧之际,鑫森二老率先赶至,三马并驾齐驱,双剑两面夹击,阡饮恨刀双向拒敌,侧迎劲敌不仅面无惧色,甚至——不知是否眼花,鑫森皆觉:他面容中竟然有一丝的满足!那一路留下的全是漩涡铺陈,马蹄下叶卷尘飞,刀剑间风起浪奔,于流亡中激战,怎可能不满足!

    “林阡,不要再负隅顽抗,你跑不掉!我再说一次,你和郡主不会有将来!”江中子的话不适时地追入战局时,阡脸上那份满足稍纵即逝,骤然撤换成一种极度的恼火:“江中子,你不是我,你也不解我,你怎知道我和她不会有将来!你管得也未免太多!”

    这一喝随战意极速爆发,江中子刚一追及、刀还差毫厘才能出手,蓦然被这神色这语气冲击得措手不及,心不禁一颤——这,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觉啊,明明,该往天湟贵胄身上寻才是,而这魄力和气度,哪一点不可以凌驾于临安那群庸碌皇族之上!这林阡,平日内敛亲和,却只有在战斗到某一个程度,才会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这样的惊人气势,霸道地当仁不让!那一刻,只不过一个面容和眼神,就令江中子动容,忍不住心被一击:凭林阡,为什么不能拥有郡主?!

    而林阡,越斗越凶,几步后已分而迫退鑫森两个,缓得一缓江中子终于再度赶上,然则此刻饮恨刀以逸待劳,明显占尽了气势。江中子深知适才就是势均力敌,如今贸然出击必然落败,刀控于手,不曾出动,孰料林阡杀气沸腾,见他手中有刀,才不管他亮刀不亮,即刻回砍,江中子大惊,急忙提刀相拦,全力抵挡,犹不知对方刀意会超出方才数倍,那一刀的收效,是将他江中子几乎连人带刀在座骑上挪后了一个位置!而饮恨刀的攻势他看得见,气势上看,高度上讲,明显该用“天峰飞堕地”来形容!

    这驾驭饮恨刀的年轻人,依稀是用实力在说,我林阡和你江中子,刀法都是一时无两没错,但,此一时非彼一时!

    他当然用不着张扬,他的刀已经帮他在张扬。江山已然易辈。

    然则强招必自损,这一刀令江中子退后且惊撼,未尝不使得林阡体力折损不少,不容他喘息,也不容他和郡主相互关切,鑫森二人又已一前一后出现他身边,焱与淼紧追不舍。京口五叠,此时都已停止射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车轮战,而其后骑兵,明显还差了一大截暂时不足为惧。

    “好,很好。车轮阵。”阡体力难以续接,却一如既往,维持着应敌时的冷静自若。发自肺腑,这次的车轮战实在非同寻常,战马的追逐决定了战斗的节奏——每一个敌人,每两位合作,顺序或组合,皆是瞬息万变,难以预测。并且,具不容小觑的实力,富大相径庭的风格。鑫之从革肃杀,森之收放自如,饮恨刀尚能游刃,遇淼剑法,才知何谓抽刀不断,外在阴柔,内性乖戾,焱一驾临,便有无尽旺盛剑气,直往饮恨刀战意浇淋,那场景,有如以火覆火,叶文暄所言不假,京口五叠剑法里的临危点和死角,遇强则强,关卡陷阱自成一派,堪称剑中迷途,偶尔会有四剑从不同角度同发同至,饮恨刀忙中招架毫不退缩,或逐一反击或一并挑开,但久而久之气力更加消磨。

    待战马再度甩开敌人,阡终于得半刻喘息,不知不觉大汗淋漓。幸好,身前云烟最知他意,不会像吟儿那样不由分说就从他马背上跳下去,也不会像普通女子那样带着担心焦虑转过头来就问你怎样了受了伤么,她只是一边帮他留意着身后敌人,一边帮他轻轻抹去汗水:“适才几战,甚是精彩。车轮战再好,也不及你。”又一次,她离他的战场这么近。

    “那是自然。适才我说,好,很好,不是说车轮阵,就是在说我的刀,正在好状态。”阡与她半开玩笑时,一直攥紧了饮恨刀警惕着身后敌人。

    她噗哧一笑:“这话,让捕风捉影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林阡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

    “‘好’是在说我的刀,‘很好’,是说,很好,我没有遗憾。”他忽然压低声音,只说给她她一个人听的话。她明明微笑着,眼眶里一瞬就已经满是泪水。

    “你还欠我一个同盟,一个丰都,还有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明也还在孩子气地笑着,可是话音刚落,杀气就即刻澎湃地直冲身后,如果猜得没有错,这藏匿在空气中汹涌而来的毒辣锋刃,并蓄了一切力量因而厚重至此,一定属于垚!

    积淀了他作战至此剩余的大半力气去挡这一剑,阡不奢求他不占劣势,却想不到刚与垚一冲撞,虎口就已然发麻,即刻手腕剧痛险险握不稳刀!

    垚面色从一而终都是忧滞,剑法却内外皆狠,武功远在江中子之上深不见底,一旦得手又一剑聚力直移,直灌林阡胸口竟连角度也掌握得这般刁钻,虽才展露两剑,从阡的抵挡吃力就完全可以得出结论,垚不愧是五叠最强!也便此时,焱淼策马赶上,双剑后发威胁林阡两侧,相较轻重缓急,阡自然选择垚先全力应对——他却不知当中还暗藏配合,满心以为计算准确,待拆了垚剑势再来解决焱淼,孰料焱淼本意是借垚调虎离山,刹那之后,双剑已触阡左右两臂!

    凶险迫在眉睫,有时间去移刀,却绝不能移!

    阡不是傻,不是固执,不是疯子,形势如此,别无选择。

    又有谁会知道,垚的信念坚决,意图一手对付他林阡,一手把郡主从他马上强行拉过来!如果适才双刀不向着垚的方向……阡知道,那就一定会有遗憾……

    屈屈两处剑伤,换云烟不被夺走,值得了!

    可惜,现在就连言语的力气都不再有。为了一场天涯之旅,犯了错,不悔改,不认罪,不服输,越了界限,再所不辞。因为——

    因为对云烟的爱,是热爱……

    就算筋疲力尽,一无所有,千夫所指

    就算把江湖抛在脑后,把理想掐灭,把重担遗失,把信念葬送,把以往忘记,把志向沦丧

    就算逃避他该面对的,放弃他该寻找的,失去他该拥有的

    就算耗尽他的热情,气力,和生命

    就算,死

    也要爱到死!

    哪怕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林阡只能理亏地选择横眉冷对。他只知道,他遇到她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和她一起。在爱最浓烈的此时,他的刀又开始像走火:云烟,真的希望你留着,留下来,看着我每一个最好的时候……

    第一次在逆境里用爱来弥补气力,似乎,他林阡以前真的没有一次纯粹地为爱而战!那一刻,战意空前充沛,提刀的时候是上瘾的,杀戮的时候觉得享受,流血的伤口在提醒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癫狂一次又如何!?节奏变得激昂甚至嚣张,是啊!有什么是他林阡想留而不能留!

    允许战意再度激荡走火,才不管来者姓甚名谁性质如何!一旦来袭就用最热的意念去瓦解粉碎,揽紧了云烟一时间他哪里还有什么要顾及!京口五叠江中子,与他纠缠打斗愈激烈他就越有快意,他又一次沦陷在他的刀里甚至不去记得他需要戒备,长短刀不再攻守,而全部为了杀人!

    纵刀未酣,激战骤断。斜路里,竟忽然杀出一把剑来直将焱对饮恨刀的攻势拖延,片刻他回过神,忆起这不是惜音剑是什么?!同时森的再度袭击也半路遭停,落地金针熠熠生辉,自是覆骨金针无疑!阡面色一变,见沈延、海逐浪不知何时也已追入此战,替他将鑫、淼牵绊,才知为何官军久久不射杀战马,才知身后追赶的的确全是高手——但这高手,多半属于他的抗金联盟!他背离了但却没有背弃的抗金联盟……

    此刻,天涯是他和云烟两个人的天涯,联盟,却还是所有人的联盟。他坚硬如铁的心,忽然有些触动,问:“怎么全都来了?”

    “我看不过去!他们这般肆无忌惮欺负我们盟王,不是到太岁头上动土了么!竟还厚颜无耻六个打一个!我海逐浪不答应!”海将军笑答,与淼争锋。

    “我早就想试一试,凭我凤箫吟,能不能过这水深火热之坎!土,你待会再跑,我接下来就挑战你!”吟儿和焱打得吃力,却硬着头皮还在拼,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念不出垚的名字干脆叫人家“土”。

    “胜南,你从小到大哪次打架斗殴,身边少得了我吴越!?”以吴越暗器功夫,牵制森老绰绰有余。

    “拦下他们,助主公走!”杨致诚、向清风等人随即已经领军赶至,一目了然,官军实力,根本不能与联盟同日而语。

    从前,都是他林阡说一不二,而这一次,是他的联盟,说到做到。片刻就将那些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京口五叠和江中子拦下。拦挡的方法太简单,用混乱,用蛮干,不择手段,帮阡开辟一条捷径,畅通无阻,没有崎岖。

    “速速带她,离开此地。”沈延锥行如风,亦如是说。

    阡正色点头:“诸位恩情,林阡来日再报。”

    “何须谈恩情?留下云烟姐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偿!”吟儿作战虽艰苦,仍挤出一个笑容来。

    “吟儿,谢谢你。”不能再留,他当即催马,趁乱离去。

    “林阡!你要带郡主去哪里!”江中子大惊,在人潮中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天涯海角,有多远走多远。”阡策马驰遥,远远回应了他这一句。

    “你……你们!”江中子眼睁睁看阡带郡主成功逃离,怒不可遏,反过来愠怒地看向联盟诸将,“真正是愚蠢!她是郡主,只会将林阡从你们身边疏离,你们非但不阻拦,竟反而纵容!?是疯了么!”忽听吟儿冷笑两声,江中子不解何故,循声望去:“你笑什么?这一切,又是你这小丫头阴谋策划的?!”

    “大家有哪只眼睛看见了,云烟姐姐她把林阡从我们身边疏离过?”吟儿厉声喝问,盟军尽皆摇头,吟儿笑着看向江中子:“江中子,何必心口不一?你自己觉得,云烟姐姐和林阡是不是天生一对?”

    “你……”江中子被她识穿,脸色青白,无言以对。

    “即便朝廷里给一个郡主给我抗金联盟的盟王,有何不可?!立场一致,情投意合,一桩美事,何乐而不为!”吟儿大声问,鼓舞起诸将附和。

    “你少放厥词!”江中子怒道,“郡主许婚,可有这般随意!”

    “笑话,自古公主,哪个许婚不是随意?!早该让云烟姐姐到江湖上来,想爱谁爱谁,想嫁谁嫁谁!”

    “我……不跟你这黄毛丫头胡言乱语……”江中子的论据在舌头上打结。

    “你最好是不要跟我唱反调,黔西是我们的,你就该听我的话。回去告诉叶文暻,他身边高手再多,我们是主,你们是客,要作乱我们奉陪,反正乱也平定了我们正愁刀剑要生锈。”

    “黔西何时成你们的了?你们……当真是乱党!!”王将军跑到江中子身边,想怒而不敢怒地质问她。

    “让叶文暻当心,有时候,我们这些乱党有勇无谋,宁愿快刀斩乱麻。”吟儿恶狠狠地对王将军笑着,同时海逐浪应景地冲他做一个磨刀霍霍的动作。吓得王将军一时哆嗦,江中子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凤箫吟,她想要叶文暻的性命!

    “看问题想事情,有时候真是越简单越没有忧虑。”叶文暻听了江中子的回话,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郡主真的被他带了出去?”

    江中子点头。叶文暻捋须,满足地笑起来。

    “不知文暻少爷在笑什么?”

    “笑郡主心里,终于有了决定。”叶文暻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天涯路远,海角梦暗。他们,终究会分开。”

    “真的会分开?少爷难道已经确定郡主的决定是什么?”江中子奇道。

    “天涯海角……可惜,他注定不是那样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叶文暻叹,“唯因他是林阡。”

    “即使逃到天涯,天涯仍是江湖……”江中子暗暗念着这一句,若有所思。

第330章 何以情痴纵情无

    第330章 何以情痴纵情无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好,今日便请这浩瀚天地为我林胜南与蓝玉泽作证,我二人生生世世相濡相守,南北西东,再不分离,此情若渝,滟滪石毁!”本该相濡相守,凭何相失相忘?

    其实,没有谁可以保证,滟滪堆不毁灭,滟滪石无转移……

    “玉泽愿在林阡左右,同进退,共此生。”犹记当年否?缱绻无限,却无缘。

    承诺,像今夜打落在脸颊的雨丝,细腻,轻盈,却冰冷,来得悄无声息,去时无人留意;承诺像雨,一边滑落一边蒸发,出生就注定要灭亡,世人还要嫌累赘一定要抹擦它;承诺像雨,美则美矣,一碰就碎,留不住它,最好的方法,就是仰起头来,接受它跌进眼里。

    最后,就只能流眼泪。

    两年,她真的没有哪一天不在想念,却从来不懂得去争取去歇斯底里,所以就只能孤独、专注地爱着,脆弱着,骄傲着,一次次把爱放走了:胜南,我不怪谁,只恨我自己,恨不能懂你,不能给你最贴心的话,不能分担你的苦忧,不能再一次走进你的心。有的机会,一生就只有一次,没有留住,不怪错过……

    又是在叹那碧落黄泉月吗?又是在忆那落日江风誓吗?姐姐,又或许,你耿耿于怀着他决绝带着另一个女人离开的情景?当他头也不回,你是否心如死灰,是否,心痛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加剧……

    “姐姐……”玉泓再也听不清耳侧凛冽的风,一步一纠结地走向风雨中孤寂守在杨宋贤帐外等候探视的玉泽,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唤她打断她。却想不到,玉泽沉溺在她的思绪里,没有转身回应,那感觉,有如不在人间。

    或许,并不是姐姐太入神没听见,而是玉泓太心虚声音轻?重逢时,玉泓已经不敢再见姐姐:可知道,你不在他身边的这两年,我曾不止一次尝试代替你去弥补,却终究,既走不进他心里,也对不住姐姐。玉泓真的无地自容,惟能在每夜最死寂时反复自问,为何大理地窖里那个高大俊朗的黑衣少年,会成为我蓝家姐妹两年来同时思念的身影,姐姐的确是矢志不渝,其实妹妹也魂牵梦萦……

    时光,终于倒不回去。爱和痛,在她们的故事里并驾齐驱,分量一样重。

    “姐姐?!你竟然……在喝酒?”越走越近,玉泓忽然发现玉泽究竟在做什么,不禁大惊失色,本能要上前夺下酒杯,“别喝了姐姐!”玉泓不舍得,不忍心看着她沉溺在回忆里同时寄情于酒,这幕潸然醉饮冷风的情景,未尝破坏姐姐分毫的美貌,可是,姐姐怎么可以这样凄切,这样哀愁,这样失落,这样颓废……

    手中有酒,那当然要一饮而尽。玉泽凄然苦笑,她背后的人们,从来不知道她另一面是什么,她不是那么超凡脱俗的她食人间烟火她懂国破家亡,她喜悦时可以对酒当歌她郁积时能够借酒浇愁。可是,十多年了,连玉泓和玉涵也不解,她写在蓝家客厅里龙飞凤舞的几首诗句不是练字的也不是督促谁。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在她面前用洞悉的语气对她讲,玉泽,你是心存大志,为貌所阻。为什么,和这个人的回忆竟少得可怜,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真想用一次豪饮醉了自己,然后借着酒意哭着对你林阡说真心话,我蓝玉泽,从遇见你的第一面起,就知道我逃不了了,从此以后,必将迷失在你的世界里,无论如何也出不来,出不来……可是你林阡,亲手将你过去的世界拆毁了,我的迷途,零碎蜷缩在你心的角落,好不容易我走出去,却再也找不到你在哪里。

    “姐姐!你是疯了么?!这样伤身体啊,且不说你身上有伤……”玉泓心疼的表情。

    “好,不再喝了。”玉泽勉强地做出一个笑容,却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怎么也控制不住这伤感,是啊她身上还有伤。

    “姐姐为何站在外面独自淋雨?杨少侠他还不能见么?”

    “等大夫说可以,我再进去看他。”玉泽拭干泪。面容里的,分明多的是愁绪。笑着流泪,悲到极致。

    “姐姐,玉泓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话想对姐夫说,可是没办法说……”玉泓说了两句已然哽咽,一把攥住玉泽的手,“姐姐如果实在堵得慌,可以先对玉泓讲述,等姐夫回来,再告诉他……”

    玉泽一怔,拍了拍玉泓的肩,强颜笑,却摇头:“积了两年的话,两年也没有说得出口。胜南他,终于再也不是当初的胜南了……”“不!不是这句话!才不是这种话!”玉泓肃然将她打断,第一次将她顶撞:“连我都看得出来姐夫他根本没有变,姐姐才不会连这些都看不清!这么多日子以来,姐夫对待所有人的作为,虽然我未全看在眼里,也尽数可以体会,难怪所有人都服他,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还是那般重情重义即便他早就是一盟之主。姐姐理应比我还要懂,可为什么姐姐宁愿躲避不解脱,还总是这样自欺……”玉泽面色忽然一变,没有反驳。

    “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从来都只回避不争取?明明姐姐才是他心中唯一最重,姐姐却为了成全他宁愿先骗别人再骗自己!姐姐这样不会累么不会难过么?姐姐太爱他了所以一个人要揽下所有的罪名,背对着所有人的指责一个人来承受委屈……可是别人不懂玉泓还不知道吗,姐姐总是很冷酷地去承受,可是会偷偷地流眼泪。姐姐知道他没有变却强说他变了,只是姐姐给放弃他找到的借口!”

    “傻孩子。”玉泽爱怜地抚mo着玉泓的发,轻咳了一声,低声微笑着,“可是,玉泓,现在也只有你一个,还留在地窖下的那五日了。快走出来吧玉泓。”

    玉泓听着听着,面色忽然一变:“姐姐?”

    “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里了,玉泓,将来,姐姐不会再庇护你,要庇护姐姐的人是谁,一时又哪里说得定。”玉泽悠悠叹,“其实,你该替姐姐庆幸,姐姐生命里最好的时候,是和他一起。”

    “可是,姐夫生命里最好的时候,却不止一个地点,一场际遇……姐夫不是姐姐一个人的……”玉泓泣不成声。

    玉泽闻言一震,失神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世上最与自己相合、非他不可的那一个,因何会消失不见?因为,他不是她一个人的。

    承受了那么多流言考验,病痛折磨,情感波动,玉泽都没有一次这样心如死灰的感觉,却当这句事实袭来,她不知是被风雨吹醒了,还是打懵了,此刻才懂了。万念俱灰,强制着的所有悲恸突然一并袭击,突如其来,铺天盖地,刹那,被风雨打得措手不及。这就是痛不欲生么。为何,先前对这些都好像不曾察觉?

    忽然眼前一黑,心口剧痛她无力站稳,只怕吓坏了玉泓,想凭毅力维持知觉,却无济于事。耳边淡去的,是玉泓仓促恐惧的呼救声:“来人啊,救救我姐姐!”“姐姐,姐姐你不要有事……”

    顾此失彼,玉泓手忙脚乱,远远看见凤箫吟从雨幕的那边过来,喜道:“凤姑娘,救救我姐姐……她旧伤复发……”

    “怎么回事?何谓旧伤复发?”吟儿匆匆赶来,扶起玉泽急问,玉泓只是掉泪,不发话。

    待将玉泽扶到近处胜南临时营帐,玉泽知觉方才有些恢复。然而看着她恍惚间还在捂着心口的动作,吟儿忽然觉得不对劲,心念一动,即刻褪了她外衣帮她察看伤势。

    那道不浅的旧伤口映入眼帘,离心脏的死劫不过尺寸偏离,明显看得出,这伤势很重曾经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愈合,再见到这处伤口,玉泓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满面。

    “这伤口是……”吟儿吃惊的同时面带忧郁,不知不觉,对玉泽多了些怜悯。

    “这……这是旧伤口,已经将近半年,愈合得很好,只在偶尔作痛,并无大碍,休息片刻就没事。”玉泽微微醒转,低声相诉,“盟主,不必去请军医,真的无碍。”四目相对时,吟儿分明看见她面无血色:可怜的玉泽姑娘,竟将留下半生的病患么?而最可怜的是,在她最虚弱的此时,她最心爱的男人却不在她身边……胜南在哪里,胜南偏偏在另一个女子身边!一刹那吟儿真的觉得胜南好狠心,不,是天狠心,如果可以把胜南分成两个该多好,云烟姐姐需要他,玉泽姑娘何尝少得了他。

    蓦地想起了什么,吟儿颤声问她:“半年前的旧伤口?!是去年的七月,我们在夔州的奠基之战么?我听说……玉泽姑娘被金兵毒打,几乎送了性命……”

    玉泽点头,忽添悔恨:“若不是为了救我,宋贤不会遭到围攻身受重伤,也不会到现在还饱受病痛折磨……”说的时候,她又将过错都归咎于自己,“那夜我亲眼见他被抛弃江中,思忖他不会游水一定难逃此劫,一时觉得生无可恋,恨不得立即随他而去,可是……”

    “可是,为了胜南,才苦苦留着最后一口气么?”吟儿问玉泽时也在暗暗问自己,如果也像玉泽姑娘当时那般的奄奄一息,自己会为了胜南苦苦撑下去么……

    “求死和贪生的念头,几乎同时拉扯着我,最后只听见一个声音在鼓励我,为了胜南,要珍惜自己,爱护自己,我还要向胜南解释,哪怕解释完了再去死……”玉泽眼圈一红,轻咳几声没有力气再讲,玉泓哽咽着说:“可是,舅父把姐姐带到战地小船上,想要用姐姐做人质去威胁姐夫。姐姐才稍稍有些清醒,他们便要押解她离开船舱。姐姐不得已,明明很想见姐夫,却不能出去扰姐夫的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那之前就死了。”吟儿一震,听玉泓续道:“姐姐身上有匕首,是爹爹给她在白帝城防身之备,姐姐却用了这防身之物自尽……”

    吟儿听到这里,恻隐荡然无存,全然变成对玉泽的敬意,多年来对她的误解偏见完全一扫而光,激动着眼睛里满是泪花:“竟然……竟然是这样的……”吟儿手足冰冷,设身处地,双手都在颤抖。

    “可是姐姐的力气终究已经耗尽,刺得也根本不准,反而没有死成,只是,我知道姐姐一定很疼,这伤口,半年也没有好得了,姐姐心口常常会莫名地痛。”玉泓哀声叹。

    “却因为我自尽的举动,令舅父分寸大乱,他们也意识到,如果胜南见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我,很可能对他是激怒而不是打击。”玉泽适才一直呼吸急促,只能由玉泓先为她转述,当时的情景,一定凶险百倍。然而,吟儿却终究没有见到她脸上有半分的后悔遗憾。玉泽说的时候,是为那次做傻事而自豪的。想不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面对着歹毒险恶的金军们,是那样的勇敢无惧。没有知觉的时候做出的事,才是最真心事,吟儿刹那只觉不及。

    奠基之战最缺少的环节,直到半年后的今天才弥补完全。蓝玉泽,当之无愧也是林阡的女人啊!但玉泽和胜南,不是无缘,只是造化弄人,令他们太多时候都擦肩而过,生死茫茫,事过境迁才了解,才发现……可是事过境迁了,胜南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而宋贤他,可能无法再回忆了。三个人的债,凭何要玉泽一个人来背呢……吟儿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巴不得时间倒回去哪怕胜南的际遇里没有她凤箫吟!

    莫叹绝地幽深处,旧情恍惚,佳期早误,秋逢姑苏,冬至西湖,可及那滟滪一顾?

    思苍梧,悔当初,过往难读,两心已孤,凭谁补,怎堪负,何以情痴纵情无!

    面对着泪流满面的玉泓和震惊万分的凤箫吟,玉泽惟能够微笑从容:当宋贤和胜南都不要他们的曾经了,玉泽纵是有千种不舍,万般无奈,能与谁人说。

    而她的未来呢,接踵而至的是命运,裹足不前的是人生……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听有人声异动,嘈杂得直将帐内三个女子各自的思绪拉回头。吟儿一时只想将玉泽和玉泓都保护妥帖,加足了戒备站起身来,问帐外守卫的大嘴张:“发生了什么事?”

    “回盟主,杨少侠那边……”大嘴张因为上次吟儿发怒而略有收敛。

    玉泽身体一颤,几乎是冲上前来:“他出了什么事?”

    “没,不是杨少侠出事……”惊见玉泽容貌,大嘴张罕见的战战兢兢,声音都在打颤,难得一次说话没有添油加醋:“是慕容庄主去杨少侠那边闹事,强行要带杨少侠回姑苏,樊大夫刚好出去,兰山大夫根本应付不来,不一刻就惊动了沈家寨的寨主,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也闹事。”

    “什么?竟又公然抢起来了?!”吟儿怒问。凭大嘴张个性肯定得连连点头的,这当儿文静得要死。

    “哼,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两个都是有夫之妇,一个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玉泓冷笑着。吟儿一怔:“就知道慕容荆棘会闹事,却想不到连依然也搅局。”说实话,黔西重逢,她也明白沈依然不是从前那个单纯调皮的小女孩了。

    玉泽蹙眉,真正忧虑宋贤处境:“去看看。”吟儿紧随其后,沿途剑不离手。

    “沈依然,刀剑无眼。难道你不记得上次的教训?!”

    “慕容荆棘,这里是黔西不是你慕容山庄!要呼风唤雨还轮不到你!”

    宋贤尚熟睡于侧不省人事,营帐里却是慕容荆棘与沈依然针锋相对,各自手下剑拔弩张。

    “我说过要带他回姑苏,就一定要办到!”慕容荆棘的眼里,射出一种不得手决不罢休的寒光,她的手段如何,众位早先就已见过。

    “可惜了,杨大哥不是你的!”沈依然冷笑着,话音刚落,慕容荆棘出人意料手中刷一剑就直冲而来,沈依然退后半步卢潇即刻出枪相抵,慕容荆棘攻势被驳回,身后慕容茯苓当即提剑相救,卢潇武艺稍高一筹,攻守间略占上风,沈依然不免满意而笑,慕容荆棘恶狠狠地瞪着她,冷冷讥讽:“水性杨花,竟还真有一众男人死心塌地为你卖命!却不知你孩子的父亲知道今天这一幕作何感想?”

    沈依然不禁一惊,被戳中痛处面色苍白:“却不知是哪一个,丈夫在姑苏病入膏肓,自己在外拈花惹草,还要把别的男人带回去!”当即嘱咐卢潇:“卢潇,把这些闹事的全部都拿下!”卢潇不再恋战,抛下慕容茯苓,严令慕容荆棘:“慕容庄主,请。”

    “沈依然,难道真想逼我将你那些丑事都抖露出来么?”慕容荆棘压低了声音,确保没有别人听到,算是给了沈依然一个面子。依然脸色刹那变得惨白,续听慕容荆棘威胁:“如果不想被你的丈夫知晓,你的儿子连父亲都不知道是哪一个。就不加阻挠,让我带走宋贤。我回去了姑苏,你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见沈依然眼神黯淡明显动摇,慕容荆棘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战胜的笑,这笑容不冷,竟然是惊人的美艳,“沈依然,知道么?我胜在哪里?因为我比你不知羞耻,你做得出却不敢说出来,我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慕容荆棘上前一步,挽起宋贤的手幸福地一笑,沈依然轻轻对卢潇摇了摇头,忿恨地不敢阻挠。沈家寨帮众全然退后,不解其故。

    慕容荆棘满心以为除去沈依然阻碍就去了大半,孰料此时挽住宋贤右臂的双手竟被一股蛮力强行掰开,惊诧地回过头去,竟看见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趴在宋贤身上死活不让她碰他,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盯着她,看得慕容荆棘不禁心中一寒:“你是谁?在干什么!?”

    “不准你带走他!他是我的人!”这丫头语出惊人,大大地吓了众人一跳。

    “你是什么人!给我让开!”慕容荆棘歇斯底里地疯了一样要把她推开,却遭遇这个丫头全身压着被角,紧紧抱着宋贤不松开,教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樊大夫临走前对我说,他回来之前,病人不能有任何差错,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他!”兰山说到做到。

    “原来不过是个大夫!”慕容荆棘冷冷一笑,“我自会向他解释,会给他找更好的大夫。”

    “不,我说不行就不行!”贺兰山一把将她的手推开。

    慕容荆棘大怒一掌就掴她左脸,孰料那贺兰山虽是大夫,竟也有些武功底子,见对方一掌过来欺负自己,眼疾手快一把擒住她手腕就拧。沈依然冷冷看着这闹剧,心头说不清的痛快。慕容只觉奇耻大辱,强行将兰山推开老远。手刚一触及宋贤,肩被又一阵掌风按停:“慕容荆棘,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原来是吴当家。”慕容荆棘笑而看他,云淡风轻:“当时你也在场,你应当记得林阡与我是如何承诺。如果魔门战事了结宋贤还未恢复记忆,他就答应宋贤随我回去。”

    “众所周知,宋贤他恢复了记忆……”吴越却再也说不下去。

    “哼,那也是林阡强行逼迫,后果也是众所周知。”慕容荆棘冷笑着说,“吴当家,我要带宋贤去姑苏找寻记忆,有什么不可以?!”

    “要找寻记忆,去哪里都可以,我们三兄弟一同长大的泰安,闯荡江湖一起去的云雾山,还有遇见蓝姑娘的大理,但决计不是姑苏!”吴越厉声道,“慕容荆棘,你带不走他,不如给他安静!何必苦苦纠缠,他爱的人是蓝姑娘,今时今日,一生一世,永远都是蓝姑娘!”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慕容荆棘眼中全然绝望,却拼命摇头:“不,他不会还记着她的……姑苏也有她……就连他失忆的时候,脑海里都抹不去她……”语无伦次,可是众人都听得懂慕容荆棘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她,真的是她么,人群向两边散开,全都给她蓝玉泽让道,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要占据宋贤所有的爱啊!慕容荆棘咆哮着失去理智刺出这一剑,“蓝玉泽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还要连累他累到几时!”罡风迅猛,惜音剑斜路撞来直取她喉间:“慕容荆棘,把剑放下!”然而慕容茯苓见姐姐受险,当即拔剑去威胁不能抽身防御她的凤箫吟:“对不住了盟主!”与此同时司马黛蓝亦本能抽剑,直架在慕容茯苓身上,视线却没有对着这一战,偏移向慕容茯苓身边的杨叶,示威性地冷笑:“出剑吧,你不出剑,我会杀了她。”

    “放下你的剑!听到没有!”吟儿对慕容荆棘厉声喝斥。

    慕容荆棘却不依不饶,眼中饱含泪水,哀怨地瞪着蓝玉泽,剑一直指着她,而玉泽,面不改色,一步一步对着慕容荆棘的剑尖走过去,“慕容荆棘,我会陪宋贤去短刀谷……”“你胡说!”慕容荆棘的泪水汹涌而出,也许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她、宋贤,和玉泽。

    “慕容姑娘,这是我欠宋贤的,没有别人能够替我还。”玉泽轻声说。

    “不,宋贤是我的,是我的……”剑却根本无力,自己在往下沉。

    “你已经照顾了他半年,再半年,应该给我照顾。”玉泽微笑着,肌肤刚触碰到宋贤手臂,宋贤本还神志不清,却突然好像有了一丝感觉,呓语着,声音很轻,到慕容荆棘耳里却振聋发聩,撕心裂肺——他在唤着蓝玉泽的名字!他的记忆还为她留着!他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而自己呢,做了这么多,竟不占据他半刻留恋!她想哭,想疯狂,想杀人,可是为什么那团怒火到胸口全都被灭被冻结,她紧扣的拳已经粉碎,她原来那么渺小的可怜!真是荒谬啊,最折磨她的yu望,曾经,她驾驭得那么纯熟……

    “宋贤,醒醒,我在这里,在这里……”玉泽泪盈于睫,悄然坐在宋贤床头,像昨夜胜南挽着他一样,给他承诺,“再也不离开,玉泽再也不离开……”

    “我照顾了他半年,可是这半年来的朝夕相对,竟还是败给你的一个背影……”慕容荆棘看蓝玉泽旁若无人地攥紧宋贤的手,失声恸哭,从来没见她如此人前脆弱过,“我早就知道,带不走他的……我早就知道……”

    吟儿撤去自己的惜音剑,旁观着这营帐里的沈依然,慕容荆棘,司马黛蓝,慕容茯苓,竟是一个比一个可怜。

    “情深不寿……”这个下着雨的夜,现在这个时间,云烟姐姐和胜南到底在哪里呢?吟儿默看这喧嚷后的一片狼藉,宋贤,如果都能像你这般,昏沉地睡,是不是真的就没有烦恼,还是,梦中景象更揪心……

第331章 此生难履丰都约

    第331章 此生难履丰都约

    阡与云烟,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夕阳西斜。寻常人家的田园风光,路过,却来不及细细品味。

    从这一刻起,义无反顾,带她一起踏上去丰都的路。

    初春,一路不曾见江南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不能追寻那碧玉妆成一树高,也不可能欣赏竹外桃花三两枝,能够经历的景色,是沿途那些深刻在天空中的树木苍凉的轮廓,除此之外,唯有遥远的农家和更远的夕阳。是的,过分的自由就是流离,是他,把她从灯火钱塘带到了寂寥边荒。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还记得有一次在战斗空隙,他在营帐外看着夕阳突然心情郁积,不经意道出这句悲观,她恰好在他身边陪他看天,微微一笑也用一句诗来驳他,十个字“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立即就使他的抑郁迎刃而解……真是善解人意,真是心思缜密,真是非她不可。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幸运,他早在心里说过,云烟,你我此生不负,他也发现他林阡变了,心里渐渐有了一个高于一切的人,这是先前从不曾有的,这世上,竟有她裙裾可以牵绊他赴疆场。

    舍不得放,对谁狠心都不能对她,他血腥的世界里仅剩的一丝温馨,如果此刻有十个心愿,十个都想为她偿。一想到她要离开身旁,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缺少了她,他的生活还怎么继续?容他自私一次可以吗,容他离弃一次可以吗,容他背叛一次可以吗……

    终于,淹没在贵阳城喧嚣的人海中央,离开了纷飞战火,他们都太平凡,没有人认得,渐渐地,应当会适应这人来人往。

    原本,他可以把一切都无情地遗弃,却终究抹不去适才发生的所有事,他一生都忘不了,在他狠下心肠背离联盟所以孤军作战却越战越僵的一瞬,是他的联盟,危难时鼎力相助、不管对错都要支持他,不在意他亏欠他们,却帮着他逃离了纷扰。每个人,每句话,一幕幕重现,清清楚楚,印记心头,那就是他的过去,他也以为可以从一而终、不动摇地走到最后的过去,为何壮志未酬、少年穷途?为何一条路它再漫长都会有尽头?又为何,人总是要走到路的转弯才会回头看见自己的脚步……但云烟,我不后悔,我可以硬起心肠背负起所有骂名,今生今世,最不能辜负的,是你……

    云烟的眉间,何尝不是淡淡哀愁:胜南,假如我们没有生活的目标,是不是暗示我们活不到去实现目标的那一天?可是,我们已经做了一件又一件以前从未想过的事,并一次又一次地从中得到满足……胜南,现在的我,是矛盾的,却也是最开心的,我正在经历的,是我从不曾想过的,当我爱的男人,为了我而袖手江湖,我竟然被传递了那么多的勇气,去抛开过往,和你一起,步入新的未来……除了和你一起走,就再也没有奢求……

    “俗世火光,最绝美当如渔火。”傍晚,勒马于城郊一处不知名的河畔,此情此境,真像回到了那一夜的三峡倾听着渔舟唱晚,又仿佛重去了润扬一带江上泛舟,阡的眼神里,透露出最真实也最纯粹的向往,云烟微微动容,静默看着他的侧脸,她太了解,三峡那夜他为什么耳朵会动,因为北固山之行他就已经告诉她,他憧憬简单无忧的生活,粗茶淡饭,平心静气,她跟着他的那天起她就决心给他这样的感觉……可是现在,她又一次看到他眼中的向往时心却一颤,她明白,她做到了可是胜南却永远都达不到,渔火,只是个和战火平行的世界。他是林阡,就不能融入这种生活,最多不过是旁观。

    日与夜间隔多长?看停泊河畔的船上人家,听徘徊岸边的风沙声响,回头一片灰暗阴霾,转身却有漫天晚霞。久之终等到落日悬于云上,蓦然消失远山弧线间,霎时便天昏地暗,恰衬得渔火辉煌。天和地距离多远?视线里的色彩竟那样自然地跌宕,仿佛渔火是陨落的霞光,被强行留在人间越点染越亮,却终究,不能挽救天色的黯淡。

    一刹那,阡忽然想,就这样,带着她隐遁在三峡的渔火之中,做江上客,每天此时,争得半刻闲暇同看黄昏……应该每一天的颜色都不一样吧,有时候夕阳会是纯金色流光溢彩,有时候却如有今晚这般的凄恻,萧条得半江瑟瑟半江红……

    “过路的朋友,来我家一起喝酒吧!”最近一处渔船上,一入夜,气氛反倒热闹欢愉,这家庭一定不小,循声看去,单是船头就围了有十多口人,黄发垂髫约有四世同堂,对酒谈天的几个青年人,见胜南与云烟立于河畔良久,热情地邀他们去船上作客。这样的邀请,真是始料不及,他和云烟,却不可能拒绝。

    不知不觉,竟轻易地接近了这种生活,幸福,热闹,尽管可能会贫穷,可能会有摩擦,但人世间有什么,比亲人们个个都在更值得羡慕?这生活真的弥足珍贵,此刻,便让男人们的畅谈声,妇人们的催促声,小孩子的嬉戏声,老人家的笑乐声,不绝于耳,反复心头……绝不会腻,因为,将来的几十年,他也一定会有这样的生活,和云烟活到白发苍苍的年纪,满足地享受着儿孙满堂……

    逃避,幻想,真的太容易。

    这一刻,且将他鞘中的饮恨刀遗忘……

    短暂的晚餐稍纵即逝,这渔家人聚享天伦之乐的方式,竟是趁夜比赛垂钓。年纪最长的白发老人已逾古稀,却老当益壮脾气争强好胜,几轮较量过后,三代儿孙全然落败,老人觉得不够尽兴,连外人都想一起较量了,转头就向胜南招手:“年轻人,也来跟我较量较量垂钓的本事吧!”

    “真不好意思公子,家父他习惯了几十年,一日不与人较量,一日都睡不好觉。”老人的儿子稍带尴尬地向胜南解释。老人却一脸的开心得意,表情相当得可爱:“是啊是啊,我可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垂钓之王!”胜南不禁一怔,哑然失笑,原来每一行都是一个江湖:“真是凑巧老人家,其实在下和您一样,也是以捕鱼为生。只不过久居夔州,近来才回贵阳探亲。”“哦?是真的?那再好不过!从没和夔州那边的人比过!”老人眼睛骤然一亮,兴致勃勃,语气里充斥着想赢的情绪。

    “公子原来也是捕鱼?”老人的儿子微微一愣,“我看公子气宇轩昂,而小姐温柔娴静,还以为是……贵族人家。”这儿子约有五十岁,显然阅人无数,原以为自己不会看错。他话音刚落,有不止一人连连点头附和。

    “公子也是渔夫吗?那么身上的兵器是?”老头的一个孙子好奇地问他,“我适才还以为,公子不是侠客也是位将军……”

    “只是在外闯荡必备的防身之物罢了,世道凶险。”他一笑,否认。

    “哦,原是这样……”那青年略有失望,“哎,真的很羡慕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侠客,来去自如一定很畅快。不像我们渔船上,生活如此单调。”他边说边还犹疑地看着阡,半信半疑。

    “是吗,我也很羡慕那些人,有武功真的痛快,时时刻刻都随心所欲。”胜南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忧伤,为何现实却不是这样。

    “谈什么江湖武林啊,跟咱们又没有关系,来来来,跟我一较高下!”那老头子忙不迭地过来就把胜南拉过去。

    是吗,江湖武林,和你林阡没有关系?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吧。你现在,就在我眼前不远,冒充着一个渔夫的角色,将来,你难道真的要归隐山林,或田园……云烟不敢流泪,不能流泪,她知道,此刻他正在努力地,坚决地背叛着他的从前,她不能反对或质疑,她惟能够支持,可是,男耕女织太遥远,南征北伐才真实。他林阡,要有一百年的血雨腥风,就不能缺少一刻在战场。

    她知道他憧憬现在这样的生活,却注定只有这一刻能参与这种平凡,因为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必须有他的承担,就必须割舍他追求的平淡,那就由她陪着他享受片刻这人生最后的平淡幸福吧,她真的懂,这个男人为她努力过,可是他必然不属于她。他的心骗不了他自己,他的语气则暴露了他的心。她所有的勇气,在看见他坚决逆心的时候,跌得粉碎。

    “厉害啊公子,爷爷他从来没被人追得这么紧过!”老人的孙女此刻全然相信了胜南是渔夫,一边带着仰慕的语气讲,一边拉着云烟的手带她上前:“快给你相公助威啊,让他超过爷爷,勿让爷爷继续得意下去目中无人!”

    她知道他回过头来对她的这一笑意味着什么,他告诉她,这是他在江湖之外的第一个对手,虽然只是个普通的老渔夫,可是他在告诉她,他可以为她做到这一步,下一步,直到最后一步……她,原本想继续强笑给他鼓励,却,眼泪不由自主好是苦涩,做他的妻子的确应该鼓励他,可她怎可以纵容自己用伤害他的目的来鼓励他……第一次,他和她的心没有想到一起去。他看见她面色的凄苦,蓦然脸色一变,她却即刻阻止,走到他身侧:“我只是想起,和你初遇时也是在船上,也是在飘雨,很是熟悉……一时感慨……”

    “云烟,我忽然很想听你的箫。”他知道他擦不干她的泪,他忽然很痛恨他和云烟总是能猜到对方的想法。这条通往丰都的路难道在这里就要停下?她会决心为了他而离开他,只因为她不能把他的未来剥夺,她亲眼看见了他和她一起的生活,所以她觉得她不能自私地占据他的人生,把他从江湖抽离硬生生牵扯进另一番际遇。而他,何尝不是为了她而想要割舍她?就在今天,江中子和京口五叠的每一战,都在反复强调着他逃不掉的凶险,而他带着云烟离开但她却因迁就他而崴伤,他唯一的方法,只能为了她而不做林阡,可是,这么做会令她更加负疚,更加自责,她的罪名就又多了一条……

    可是,不想拆穿彼此动摇了的念头,所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直到,终于抵达了丰都,谁都不能回头了……

    雨有渐大的趋势,一片雾蒙蒙的寒气,洒向遥远的天际,玉箫吹响,曲调旋律悄然滑出很远,环境再怎么恶劣,听了都觉得温馨,耳边,如果一直这么婉转悠扬,幽雅平稳该多好,却不知几时,变成前所未有、也本不该有的高亢激昂,冷风吹过她衣袂飘摇鬓发凌乱,箫声却无休止气势恢弘,这本该是男子才该有的气概,须眉才具备的血性啊,竟是从如此一个温柔娴静美貌绝伦的弱女子身上展现了出来,任凭这些局外人,听着这激昂都能被激起慷慨战念,几欲弹铗而歌共此悲壮,箫中有战,一曲既罢,剑气如虹,敌人本该不攻自破,铩羽而归,溃不成军!但她的敌人,竟是她这个把握天下的男人,他本不该尘封了他的刀,本不该逆着他的心……

    云烟,云烟,原来你是在劝我重返战场,你的箫声里,其实是我的灵魂和我的追逐,我的一腔热血,而我,我手中此刻不再握刀,垂钓要心绪平和,神清气缓。

    吹箫歌垂钓。箫中情绪属垂钓者,垂钓者却独为吹箫人。

    世间再不会有谁值得他这样珍惜,身边这独一无二的女子啊,在他心烦气躁时安静地吹箫唱清雅,在他背弃使命时举箫歌战伐,她越劝他勿忘了战地,他却愈发想要勉强自己撑下去。

    “不要吹成这样啊……鱼都吓跑啦!”除了那个童心未泯的老头子,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沉溺在这样的箫声里。

    “云烟,不要有内疚,不必管别人,今天连夜走。”他终究不想在这里就停留,不再理会更多的杂念,斩钉截铁地替她做决定。决心下定,即刻就走。

    可叹那英雄无双,怎敌这红颜惆怅。

    又是个寂寥的深夜,客栈外风雨不绝。连夜急行至此,因为知道她的意念已经动摇,所以一路都紧抱着她不肯松开。现在这个时间,人们一定都在熟睡,所谓梦,总要在最黑暗的时候才出现……

    当她心事重重,凭栏远眺着陡峭的星空和鬼祟的飘雨暗自心碎,他知道她在流泪,他按住她的肩轻声告诉她,他真的太想带着她继续走下去,走破这双鞋,走完这一夜,但要相随无离别!哪怕越走越天昏地暗,哪怕面前身后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哪怕有一天她老去的时候后悔年少时和他这样负尽一切,他怎允许这份深爱搁浅!

    “胜南……胜南,无论怎样,总是对不起……”她转过身来,泪流尽了,他还在这里,人和心都在这里,微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她欠缺的坚定,他真的全都给了她:“云烟,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可以对任何人讲,但绝对不可以对你。一次也不可以。每一个约定,都不能违背。”回答了一年前的夏夜沈延问他的问题,当阡爱上云烟,早就对谁都不公平。

    “不,其实你知道我心头的决定,正如我也知道你在逆心……”怀中的她,哽咽的同时身体在颤抖,她却没有挣脱他的拥抱,贴紧了他的胸膛她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胜南,我今生都对不起胜南,我给了胜南一个丰都的约定,可是却不能陪胜南去……我只求胜南今夜抱紧我,把这里当作丰都,把今天当成一生。明天以后,就把今天都忘记……”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他失去了她。纵然能够将她拥入怀中,却留不住她。他没有再劝慰她一句,这是云烟的决定,是她最好的抉择。本来,他可以扭转她的心意,现在她这么脆弱他完全可以扭转她的心意,但那又怎样?他强行留下她,却和她一起伤害了她的家人,他得到幸福,她却要悲伤,便是这样,宁可他与她相隔天涯为情所伤。

    今夜抱紧她,淡了江湖,忘却仇恨,且任美人留征人,水心撼石心,蛾眉印剑眉,兰气销王气。

    今夜以后,藏匿了回忆去面对明天,他告诫自己,不管周围天翻地覆,现在他所有的任务,只是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抚平她的眉头。

    记忆就这样远逝,人生如梦,他们一样从容,人生如芥,他们都在漂泊,人生如戏,他们就继续演下去……

    光阴无法沉淀,时间如浪,他们与世沉浮,时间如沙,他们与众掩埋,时间如烟,他们与天地同散……

    夜色在阴冷中消弭。

    天能不能让时间就永远停在这里,天能不能体会到,离开一个人究竟要流多少的眼泪?

    睁开眼,第二天竟来得这么快,抱紧她,不理会窗外的晨曦,这是开始,不是结束。就愚蠢这一次,以为闭上眼天就不会亮。

    他骗自己,还好,现在云烟还在自己身边。那就不会失去,绝不会失去……如果他们在一起没有明天,那他也甘愿不要明天……

    可是他更加了解,谁也无法制止这离别。离别,离开的那个人,一定比送别的那个要苦楚,所以他真的希望,她走的时候,不要回头。然而再度起身上路,他和云烟策马并行了像有千万里,根本没有半刻像要离别,他的心从未像今天这样忐忑过,忐忑她会不会突然开口,忐忑她那么清楚地对他说,胜南,我们便在这里分别吧,忐忑她流泪向他陈述,她根本不想离去。忐忑,心里却还存在着一份侥幸,今天不如尽快地过去,她忘记她的决定了……心,却为什么这样空空荡荡?他最爱的这每一颦每一笑,难道日后,真的就不能再见到……

    “胜南,我们分开来走试试看,看是否这两条路都能翻过山去。”终于,她停在岔道,柔声对他说。

    “显然都能翻过山去。”他一怔,微笑着抑制住自己的不舍,“我在山顶等你会合。”

    “好,我尽量不让胜南等太久。”她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和他在黄天荡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笑容一模一样。

    那一笑,胜南一辈子也忘不了,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幸福最快乐的笑容,只清幽,没有负担,没有惆怅,没有忧愁,是倔强,是美丽。

    当下,目送她上山路转,也一蹬马胁,急行而上。如果能在山顶会合,就真的带她远离这人世的喧嚣,浪迹江湖,携手漫步天地间,侣鱼虾而友麋鹿,放白鹿于青崖,需行即骑访名山,爱恨全抛,不顾那世人的辱骂或唾弃,遗憾或遗忘!

    但他,何尝不知道,他和她,不会在山顶相遇了……

    还是这么愚蠢,还是这么固执,明明知道不会在山顶相遇,他竟还是滞留于山顶,从这一日的清晨等到了黄昏,等到夜幕降临,终于相信她再也不会出现。却还要欺骗自己,也许回去之后,发现她已经在联盟等他,砌砖堆房子等他,煮饭做针线等他,心神不宁走来走去地等他……可是,她说她不会让他等太久,不就是在告诉他,无须等她了吗,她还是那样地为他着想,所以临走的时候还伪装出那样的笑容留给他,从此他的记忆里将永无泪水,永无痛苦,想到她,最清晰的,一定是这一笑……

    沿着旧路回到联盟,他这一刻根本是一无所有的,当失去她的孤独铺天盖地地袭来,突然记起他和吟儿曾经有一次送云烟回贵阳,吟儿舍不得她,说没有她在会食不下咽,她明明也想留下,却理智地征求他的意见。他微笑着摇头讲:“还是回去吧,她本就不该来。”忆起这一句时,才知此生难履丰都约。她本就不该来,所以他爱她就应该放她走。这个理应陪他到终点的故事,要在中点就被她带回临安。

    夜半梦醒,知道只能在梦里才能遇在山顶,继续把路走下去:云烟,没有你,我将再不入丰都半步。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谨以韦庄《女冠子》祭林云

    “吟儿,你小师兄说得不错,爱一个人,就要替她设想好她的未来,不能肆无忌惮,听凭自己的意念,而要把她的心情一并算上,不能让她笑的时候都勉强,不能让她快乐的时候却空虚悲伤。”

    失去云烟姐姐的最初几天,阡思念过度而夜夜不能入眠,每当听见响动会觉得是云烟回来了,他会很激动地冲出来但是即刻又神色黯然地停下脚步返回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黔西之战还必须由他来善后,联盟何去何从也仍然由他来决定,轮回剑之争迫在眉睫,因为他在所以大家都胜券在握。他们都觉得阡承受力真的很强,阡在人前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可是吟儿不敢深入问他,云烟姐姐为什么竟也能狠心离开他,她只能在每天深夜看见阡一个人站在冷风里默看天月,那时候阡脸上憔悴的神色,才暴露了阡心中无穷无尽的遗憾和痛苦,看着阡刻意隐藏着悲痛欲绝时那种无能为力,那一刻吟儿哪里还觉得这是他们那位威武无双的盟王。

第332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

    第332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

    风起。

    落叶卷着颓废的思念往身后涌去,人却要在回忆的波澜里继续向前。

    战事告捷后的五六日,盟军完成了无数次的兵马交接,从慕容山庄伊始,各家主力陆续着手转移,魔门暂由何慧如与诸葛其谁坐镇,约定将与黔西民间相安无事。眼看着魔门之乱平息,金人士气受挫且无兵力可借,群雄皆知,留轮回剑稳操胜券。接下来,只需由川蜀短刀谷与黔州沈家寨为后盾、支持林阡凤箫吟越风等首领紧随剑踪、不令金人有可乘之机便是,不必再像半年来那般大费周章大动干戈。

    数月来,傅云邱也将大理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先前铁家叛军皆已臣服麾下。原以为要动荡良久的大理竟这么快就大局已定,饶是那曾经不肯对阡服气的江西宋恒,赶赴黔西来与柳五津路政会晤之时,都难得地面露敬意叹服林阡知人善用。

    这一日,却是吴越要率红袄寨诸将返回泰安复命,而宋贤则由樊井大夫带离黔西、赴短刀谷治伤养病,玉泽与兰山随行。船王之所以送兰山去短刀谷,并不只如口头上说的要兰山跟随樊井学医,而是刻意向她隐瞒了师父在冷冰冰黄鹤去手里的事实,樊井知船王打定了主意想要独自援救恩师却不愿连累师妹,叹这船王对兰山实在是关怀备至有情有义,原本樊井脾气古怪甚少收徒,却也被打动收下了兰山,而蓝玉泽的一路相随,更是谁人都无法阻拦——“若有蓝姑娘在,杨少侠必定能更快痊愈。”每个人都这样讲,也就是这个理由,促使那位冷艳阴毒的慕容庄主,理屈词穷地第一个率众撤离了战地。

    那一厢,柳五津也把宝贝女儿托付给了宋恒一并带回短刀谷去,因而一路都在依依惜别连连嘱托场景犹似托孤,路政好不容易才能插上话讲到正题,只为嘱咐宋恒向寒泽叶问候并强调他要万事小心,寥寥几句却内涵分明,听得出,短刀谷的争端,其实已经箭在弦上。

    阡陪同新屿宋贤行了良久,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新屿和宋贤并不同路,今日分道扬镳,不知何时才能重叙。

    “话不多说,你要保重。”新屿先说,拍拍他的肩,“勿再送了。”

    胜南点头,只能空将未归意,说向欲行人:“替我问候伯母,回去以后,多帮我关照我娘。”新屿答应着,半带玩笑:“自古征人难顾家,如今总算体会到了?”见胜南面露微笑,新屿转过头去,看向宋贤马车外,那白衣胜雪、清雅孤独,该是胜南至今都没有偿清的债和永远解不开的心结了……想到这里,新屿不禁叹了口气:“宋贤曾经说过,如果不是因为饮恨刀,不是因为短刀谷,你就不会与她情淡,如今看来,真是这样……蓝姑娘在夔州受伤的事,想必盟主也已经告诉了你。”

    胜南怆然点头,六日前与云烟不顾一切地走,他知道这样的冷落是对玉泽最大的伤害,却终于无法弥补,惟能走到她身前,郑重地对她讲:“玉泽,我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你能忘记我,忘记这个、辜负了你伤害了你的人。”相爱多年,竟亏欠。

    玉泽噙泪起身,此刻她对他,却有着最不忍的怨和必须强忍的爱,事过境迁,原来她和他都是孑然一身:“胜南,没有辜负我,只是我不够勇敢,总是在不该胆怯时胆怯,也不够幸运,不能做那个和你共度此生的女子。”

    玉泽转头,看向兰山正在照顾着的尚没能清醒的宋贤,轻声向阡保证:“我会照顾好宋贤。下一次你去短刀谷的时候,应该就能和他重逢叙旧。”说不完这一句,她察觉到如果再说下去就会暴露自己的脆弱。造化弄人吗,竟让她和他对话时,像两个久违不见的老朋友在路上擦肩而过,寒暄着微笑着真是虚伪。她不敢再抬头看他的面容,只能狠心不再看、不再想,从今以后,林阡与她蓝玉泽无关。

    正在被柳五津“托孤”的柳闻因,不经意间向这里瞥了一眼,不知怎的就忆起两年前自己胡闹跳上蓝家围墙时那个面带微笑劝她离开的林阡哥哥,那时的他,还不像今时今日这样的至高无上。但林阡哥哥是不是更怀念那时?如果一直维持着那时,林阡哥哥此刻的面容里,才不会既有微笑也有感伤……

    “闻因,怎么了?还有三条养马事宜呢?我正在记录啊!”柳五津纳闷地停下笔,忽然发现女儿的眼角挂着泪,大惊失色差点跳起来:“哎,闻因啊,你不想离开爹就直说啊!哭什么!?女儿难道是长大了心疼爹?”被他这么一叫闻因哭得更甚:“爹,林阡哥哥,他,他什么都没有了……”

    “什……什么?”柳五津陡然一怔,面色苍白,原来女儿心疼的另有其人?!

    “云姐姐被叶文暻送回去了,蓝姑娘也要随杨少侠一起走了,林阡哥哥他,什么都没有了……”闻因哽噎着,眼眶通红,“为什么要放啊,明明云姐姐和蓝姑娘,都该是他一个人的……”

    柳五津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我……我最近会留意着他,不会让他像上次那样走火入魔。”

    “他不会走火入魔的,我看得出来……”闻因擦干泪说,柳五津登时一愣,更加瞠目结舌。宋恒忽然叹息:“这样也好,现在的林阡,才教我心服口服,情感剧变尚能维持一贯的神情气度,才是一盟之主的风范……不过,可惜了玉泽……”说的同时眼睛会不自觉地往玉泽飘,却无能为力。

    “也可惜了云姑娘……以前觉得云姑娘和胜南的生母玉紫烟很像,明知道这个男人对另外的女人始终如一却还不顾一切闯进他的世界,也许是为了分担一个英雄心里的孤独吧,可是,紫烟她都未必及得上的是,这云姑娘的大性情和大智慧,包容了胜南的一切,唉,这一点我以前想不通,现在才明白,原是生在帝王之家的缘故。”路政说了许多,柳五津仍旧保持着瞠目结舌。

    “宋堡主能对胜南改观,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路政转头,笑问宋恒,多日不见,宋恒眉间傲气仍旧不减,但见识明显也有所增进,想他在大理坐镇半年,理应幼稚少了,成熟多了。

    “我只是遵循我对天骄讲过的话,数月前天骄让我一定要对他改观,我就对天骄说,如果他能在一年之内收服魔门,我就服他。”宋恒笑起来,“不过现在看见他,真觉得和天骄越来越像了,行事作风,甚至连感情都这么相像。”路政一愣,宋恒续道:“还有傅云邱,闲暇时我总听他唠叨,称赞他林阡最少有千百遍,我不改观也不行。”

    “云邱?”

    “是啊。傅云邱说,他永远都会记得,自己和林阡当初的一面之缘,你可能想象不到,林阡在动荡之际极力推荐的人才,当年见到林阡时,说的全是讽刺的话。”

    “哦?原来还有这些往事?”路政点头,当年的胜南是奸细后人,傅云邱出言伤他是人之常情。

    “你们终究是选对了人。短刀谷,非由林阡改局势不可。我与天骄、泽叶、鸣涧就在谷中等你们回来。”宋恒一向都直来直往,他既心服那就是纯粹的认定。

    “待轮回剑安全,我们会把抗金联盟的最精锐,尽数搬到短刀谷去。”路政说罢,摇了摇僵立在侧的柳五津:“怎么了老柳?魂不守舍的?你不是一向话多吗?”

    “我在想,天骄和林阡,哪个更强……”柳五津喃喃自语,无人会其意。

    “咦对了,这几日,都没有看到那个比柳叔叔还话多的凤箫吟啊,她去了哪里?”宋恒奇问。

    这几天食不下咽辗转难眠的岂止胜南,吟儿的心里,何尝不是充斥着感伤、折磨、疼痛、忧愁。闭上眼,会情不自禁想到云烟和他二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譬如,她、胜南和云烟姐姐冬夜观星时约定,从那以后三个人为同盟永不相离,譬如,她和胜南调侃云烟姐姐早生白发,云烟笑着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回应,譬如,她被胜南从墓室捡回来一条命,看见路边云烟姐姐的身影竟忍不住立刻喜极而泣,还有,云烟姐姐对她和胜南讲,天晚了你们就在夔门过夜一定要照顾好彼此,还有,云烟姐姐对胜南说宋贤这样的手足情玉泽这样的刻骨铭心都很难得,失去了该尽量要回来,还有,云烟姐姐为了她的生辰礼物煞费苦心精挑细选,劝她要有勇气去努力去争取,难忘,三峡的无月之夜他三人于江上欣赏渔火共度安谧,云烟姐姐曾带给他们无穷无尽的幸福和安定,难忘,危桥上云烟姐姐把拼命夺来的玉戒塞到阡的手里告诉他要为了玉泽活下去,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自己私藏的玉钗被忽略,难忘,云烟姐姐不止一次深夜还在屋外等着胜南回家,不眠不休只为了胜南疲惫时一个舒心的笑而已……原来回忆是这么多,原来情感是这样深,她真后悔她没有保护好云烟姐姐,如果云烟没有被魔门掳掠,事情也许不会这样了结,就算这样了结,胜南和云烟,都还有一个月共度的时光,不会刚一重逢就别离,连思念都来不及讲……

    除了这些,吟儿心头最多的却是疑惑不解,胜南明明答应自己,此生此世,决不逆云烟,胜南放手只可能有一个缘由就是云烟主动提出了要走,但,云烟姐姐为什么会走,她竟真的可以狠下心走么?吟儿看着胜南带云烟离开联盟时是喜出望外的,吟儿满心以为,云烟的选择一定是留在胜南的身旁……为何回来的却只是胜南一个……

    被回忆和现实反复纠缠的吟儿,最终还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不敢深入去问胜南也不忍问,只能决定趁着这几日战毕去追寻云烟。是该找到她相见的,一个月来,牵挂云烟安危最多的,除了胜南就是吟儿。凭何叶文暻这么大的权力,说隔离就隔离连一面都不给她们见!

    动用了司马黛蓝莫非的势力,也寻到了冷飘零叶文暄的帮助,吟儿方才知道叶文暻一重逢云烟便将她由官军护送了回去,江中子、焱、垚沿途守卫,行程几乎保密,只不过,再不张扬,也必留线索,毕竟云烟的身边,是叶文暻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和人多势众的护卫军队……

    谁都明白,此刻金人不敢再动宋国的郡主,绝顶高手的存在,本就是为了防备抗金联盟。纵然那三大高手在场吟儿根本毫无胜算,却不得不为了云烟姐姐闯一闯!

    “黛蓝,你答应过师父,会无条件帮忙。”“海将军,我怕云烟姐姐和胜南有误会,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会终生有憾,如果不是那样,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云烟姐姐非走不可……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能不能劝她留下来,胜南真的需要她……”海逐浪听到的时候却深知这一切覆水难收,连林阡都留不住云烟,凭凤箫吟,又怎么可能留得下她……但盟主一改平日威风竟是那般哀求他,教他无论如何也不忍推却。司马黛蓝虽然不解,也没有半句拒绝。终于,还在最需要相助的时候得到了冷飘零主动支持提供行踪,虽然先前有过数次扑空,却不可能每次运气都欠佳,是日午后,于黔西战地千里之外,拦住了护送郡主的浩荡车辇,那一刻吟儿想,云烟姐姐再狠心,也不会连她都不肯见。

    好!那便从眼前这一排一列不知姓甚名谁的官军将领一路打过去,打到云烟姐姐身前,亲口问她,真的没有一点点留恋吗,经过六天的冷静,云烟姐姐有没有后悔过想要回头!?

    对不起云烟姐姐,竟还是给你刀光剑影……

    在官军的眼里,吟儿这次真真正正当了次乱民。

    携惜音剑策马杀入官军,横冲直撞将这先行队伍冲散,却赢得四周一片“护驾”声起,天可怜见,这回消息当真不假,云烟姐姐果然在此间。吟儿远远就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江中子的紧张模样,悲喜交加,不假思索快马加鞭冲上前去,周围一切险阻皆不放在眼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惜音剑在手肆无忌惮,眼中除了云烟姐姐的车马再无其余。

    “又是你!”江中子眼中敌意不消,刀在手中忠心护主。

    “让我和云烟姐姐说几句话,我不会威胁她的安全!”吟儿迫不及待。

    “这里没有什么云烟,她是朝廷将要下嫁叶文暻的谈靖郡主!”江中子强调着。

    “江中子,我只是想见一见她,连这都不准许么!”吟儿大怒。

    “想要见她,过了我的刀再说!”江中子一语,将吟儿战念全然激发,又一次,踏上了阡曾经的征途,第一个对手是刀王江中子,然而接下江中子第一刀时,根本不像阡那般与江中子难分伯仲,而是深知对方武艺在自己之上难以突破!

    “小丫头,若再纠缠,莫怪我手下无情!”

    吟儿冷笑,遇强则强,战意迫切燃烧:“我人都来了,还怕被你的刀砍不成?!”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的后果,哪怕一死,都后果自负!而那一瞬,江中子明明看见眼前少女的眼神,和当天林阡眼睛里透现出的气势几乎一致!决绝至此,早已把生死都抛弃!

    然则,刀剑争锋十多个回合,局面如何可谓一目了然,凤箫吟明显不在意胜负,更想闪过江中子直接去找云烟,但越是想就越吃力,久之被江中子刀法压制得不进反退,气势虽足,心态浮躁,打出来的剑法全是随心而行因而混乱不堪,屡次一出手便分神,根本剑不达意,而江中子护主心切,丝毫不肯留情面,不在乎出手的是否夺命之招!每次刀锋迫在眉睫吟儿才想到要考虑自身安全,所幸每次都能临危不乱化险为夷……但连要攻要守都不自知的吟儿,怎可能打得过一代刀王江中子!

    海逐浪紧随吟儿其后正与官军将帅交手,吟儿被欺压的这一幕幕尽在眼前,不禁大为光火,原先就因为胜南被以六敌一而对江中子心存不满的海逐浪,霎时也不想理会周围这群虾兵蟹将,催马拍刀,直往江中子的刀上冲撞,且看他掩月刀如何为盟主争得喘息之机!

    “盟主!他就交给我了!”旷张的掩月刀法,汇聚于江中子身前,承担了惜音剑适才面临的凶险,有他海逐浪在一刻,就不允许盟主负隅一刻!

    “海将军,谢谢你!”吟儿看海将军为了帮她几乎被等闲官军砍伤,眼中全然感动却不及表达,毫不犹豫直接跃至云烟马车上,掀起帘就要将她带出来。

    面前却是一道罡风,吟儿暗叫不好,一时心急,竟忘记谨慎小心,风到心口才知回避,不留神衣袖就与车中人兵刃相擦,臂上徒添伤痕,提剑相抗,映入眼帘的是那精力旺盛斗战为乐的焱老!吟儿不敢怠慢,提剑胡乱与他拼凑了数招,心中却一阵乱:“为何不是云烟姐姐?你们把云烟姐姐藏去了哪里!”

    惊见焱老,吟儿刹那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所有的希冀全成泡影,吟儿怒气冲冲,杀气澎湃,一时竟将焱老剑风克制,疯了一般一边打一边喊:“把云烟姐姐交出来!把云烟姐姐交出来!”

    真像……真像那夜营帐里歇斯底里的慕容荆棘……为了什么?为了深深爱着的男人么?司马黛蓝忽然好是心疼,看吟儿剑剑都是追魂夺命的凶狠,才发现属于林念昔的杀气已然归来:是的,只有在林阡面前师父才会变得卑微,放低了她自己的地位却仰视着那个男人,却也为了林阡,师父说她要名副其实地做剑圣……

    却该如何阻止焱剑意里的炎上?见吟儿如此凶狠霸道,焱斗志高涨,剑也空前地激烈,数十招后,吟儿终究体力不支,败于水深火热之坎,若非那位冷飘零姑娘从斜路里出剑阻拦焱的攻势,只怕焱老的剑锋,已然穿过了惜音剑的防备,刺入连连败退终于摔下马车的吟儿的身体!

    司马黛蓝关心所至,差一点“师父”的称谓就脱口而出,即刻策马过去想要扶起吟儿,然而却见吟儿摔倒在地还要握剑上前再度纠缠,焱老与冷飘零比斗不过半刻,惜音剑就想重新加入战局!孰料事与愿违,恰在此时,吟儿竟丧失了握稳剑的本事,适才受伤的臂上分明正在流血,麻木感也全然袭入心间……吟儿心力耗竭,欲哭无泪,忽然就倚着剑身缓缓地跌坐在地。

    心死。

    官道上拥挤的人潮,像在嘲笑着她,此刻就算死在焱的剑下,也再也见不到云烟姐姐了,她连帮胜南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强风在耳畔全被忽略,吟儿却知道,现在自己怎样万念俱灰,胜南就一定有十倍百倍的遗憾痛楚……

    “吟儿。”思绪陡然被拉回现实,吟儿心随之一震,这一声吟儿,上一次听见还是半个多月前,错不了,不是幻觉!吟儿的心忽然复活,慌忙转过头来,看见正站在自己身后带着怜惜唤她名字的不是云烟姐姐是谁?!吟儿的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这熟悉的身影和容貌,这难忘的声音和感觉,她总算没有白来,她就知道,云烟姐姐不会狠心连她都不见,她就知道,云烟姐姐不能这样凭空消失在胜南的世界!一定还有转机的,一定还有转机!

    然而千言万语全都堵塞喉间,吟儿流着泪任凭云烟俯下身来帮她伤口止血——这是家的感觉,胜南和她都渴望的家的感觉,连家都不在了,何以去谈天下?明明诸葛老头说胜南是掠夺者,可是这掠夺者能攻城略地却不能掠夺一个最爱的女人吗……

    “吟儿,其实,我丝毫都舍不得走。”云烟平静地替她包扎着,轻声说,当此时,焱垚等人齐聚她身边,生怕云烟动摇念头,听得这句,更是脸色齐变,吟儿喜道:“我便知道云烟姐姐有苦衷。既然云烟姐姐不舍得,那便立刻同我回去,不用再管这些人!”想挽住她的手就走,云烟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可是吟儿,每个人,都应该有他生活的形式,胜南是,我也是。所以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信念和承担,胜南早就懂,我也不得不懂……”

    见吟儿似懂非懂僵立原地,云烟心一软骤生忧愁:“吟儿,知道么,我舍不得走,是因为还有牵挂,还有担忧……我最牵挂最担忧的人,却不是胜南,而是你。”压低了声音,只因在意吟儿的感觉:“可知你完全可以让我毫无牵挂地回去?为什么,为什么爱他却不让他知道……”吟儿一惊,僵立原地,忽然不知该如何劝她,反而被她相劝。

    “吟儿,不要再偷偷爱了吟儿……可知道,我在旁看着,都那么揪紧了心的疼……”这一句,说的和听的人都是肝肠寸断。

    吟儿却拼命摇头,不肯接受云烟的劝:“不,我只知道,胜南可以少得了任何人在身边,独独不能缺的是云烟姐姐!我只知道,胜南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而已,胜南希望有固定的环境固定的家,却偏偏要在嘴上说崇拜战争喜欢流浪。我只知道,胜南的心不像他表面那么坚强,胜南会有死穴,胜南会时常感到孤独,胜南会莫名就觉得郁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庆幸胜南的身边有云烟姐姐……可是,云烟姐姐离开的这几天,胜南人前人后完全是两个样子。夜里胜南会不言不语在营帐里看着火失神,听到外面有动静就以为是云烟姐姐回来了,带着希望出来看却要带着绝望走回去,可是走回去没多久就又会自欺欺人地再跑出来看……胜南根本不能听见任何有关丰都的句子、不能接触到一件和云烟姐姐有关的事,胜南不愿总是想着云烟姐姐可是每时每刻都会记起云烟姐姐,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作战这样才能暂时忘记一切,但是黔西哪里有那么多战事要运筹……胜南不能向任何人讲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就只能趁着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云烟姐姐,原来胜南也会躲在角落里,以为没有人看见地哭的,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想念云烟姐姐偷偷地哭……”

    云烟听到这里,泪也情不自禁,却轻轻摇头,告诉她:“吟儿,你说得不对,如胜南那样的英雄,不会缺少了谁就不行。他时常觉得孤独,那是因为他没有对手他独一无二。他希望有固定的家,是因为他这一生都注定要的是天下,对于戎马一生的人,家只能是一个希望。无家亦有天下,吟儿,这就是我们的男人,这就是饮恨刀林阡。”

    “郡主,咱们走吧。”江中子担心再留片刻都有变故,立刻要扶云烟上马。

    吟儿的心陡然一沉,眼睁睁看着云烟上马却无力阻拦:无家亦有天下?其实她一直是这样定位着自己的男人啊,她也早有预感云烟姐姐可能会带给胜南遗憾,因为胜南心中最重的,必是江湖必是天下……但这一刻,她是那么憎恨这句无家亦有天下!

    “记住我的话吟儿,这是胜南最好的时候,不要因为我的离开,就害他伤心失落。从今天起,要代替我,帮他从失去的痛苦里走出来,陪着他一起走到人生的最巅峰,我不能做到的,都要代替我做到。我不能看到的,你都要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临别之际,吟儿忽然听见云烟声微颤,原来,云烟姐姐一直在强忍着悲恸么,云烟姐姐何尝不知道胜南不想她走……然而,吟儿忽然有些懂了,云烟姐姐是因为爱胜南才狠心要走,正如胜南是因为爱云烟姐姐才决心放手……

    “云烟姐姐,我只知道,少了云烟姐姐,无论将来胜南会有多少际遇,都一定是遗憾的……”吟儿哽咽着,作最后的挽留,“没有谁可以取代云烟姐姐在胜南心里的地位……”

    “郡主,走吧,再僵持也无用。”江中子看云烟眉间全是不舍,轻声催促。

    吟儿猝然起身意欲拦住云烟座骑,孰料一时心急竟摔倒在地。没有人能上前去扶吟儿,海逐浪、司马黛蓝和冷飘零,同时看着这个夔州黔西之战都威风凛凛或赫赫有名的盟主,此刻竟然哭倒在云烟马蹄前,挽留已然变成苦苦哀求:“不能,不能少了云烟姐姐……不能少了云烟姐姐……”从未有过一次,流泪流得她失去理智,知觉模糊,只能重复这一句。

    “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云烟看着这样的吟儿,潸然落泪,“答应我吟儿,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我们的同盟,要给他幸福,要给他心安,好不好……”

    就算只剩两个人,也要继续我们的同盟。

    难道,只剩我和胜南两个人,在这样的约定里相依为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从今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云烟姐姐温柔的笑靥,和旷世的容颜……

第333章 峭壁悬崖响警雷

    第333章 峭壁悬崖响警雷

    黔西之西,城镇村庄愈加稀落。

    一路随轮回剑频繁出入异族领域,群雄见叶文暻继续西行,皆知托镖者是叶文暻自身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照这般看来,那位夺得轮回剑以托镖引起金宋瞩目的神秘高手,理应就居住在位于南宋边陲的此地,甚至,看叶文暻镖队马不停蹄,更教人疑惑这位托镖者是否身在宋境:再这般往西,已经到了南宋、西夏、大理的交界,一旦逾越,势必要引起更高的警惕……

    幸运的是,掌控黔西是沈依然,威慑西夏有洪瀚抒,坐镇大理为傅云邱,三者皆属抗金联盟,不禁令人在紧张之余想到就松了一口气。而此三人,当初只要出了分毫疏漏,都很可能不会给联盟带来这样的幸运。

    过去的那秋冬两季,扶植傅云邱降伏大理叛军,强留洪瀚抒抑制其横行无忌,再成功协助沈依然征服魔门赢得黔西安宁,毋庸置疑,拓荒之役拓得了又一片辉煌战绩。任何人想到这里,哪怕再内敛的性子,都一定会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更何况性子本就不算内敛的莫非,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地热血沸腾。此刻,虽然离开战地已经有十多日、千万里,却无论如何也丢不掉战斗的记忆,就算此刻没有住营帐,而只是落脚在白水河当地普通苗人家里。

    为何到了今时今日,还能隐约闻见战斗的气息?莫非想,难道是因为,这里的景致出人意料竟如此壮阔逶迤?是啊,逼近边境,黔州竟然还能有这般胜景,仿佛四面八方,全是坍塌的江河水——先前竟没有人告诉过他莫非,此地有这样一处气势磅礴,叹为观止的瀑布群,观其形态,好似有了千万年历史,却因为离世界太远,唐宋之前竟无一人吟诗作赋甚至记载。耳边不绝的瀑布跌宕声,呼唤起记忆深处的幽凌山庄,真的太像,也是一样的感觉:身在其间,水在天外……

    又或许,对战斗的渴盼并非瀑布激起,而是因为饮恨刀林阡?不知不觉,早已看清这个名字永远都支配着战局,因此任何将领,一旦追随他身旁,必定会时刻保持着作战的心态,厉兵秣马,枕戈待发。即便事先林阡已经明言,留剑之行并非作战而是争端——这一次,追踪轮回剑的人马由他分成了三拨,越风柳五津路政最先,凤箫吟海逐浪厉风行殿后,莫非叶文暄与林阡同行。实际将要参与轮回剑之争的,只是这数位首领罢了,若论兵力,也仅限于沈家寨、短刀谷中几支而已……

    莫非却摇头苦笑:其实综观全局,轮回剑又哪里会是重急?疏忽的人一定不会察觉,林阡早就在布局又一战。目前知道林阡心中所想的,除了当事的自己以外,一定寥寥无几……

    原有事要与林阡述说,看叶文暄与阡先在交谈所以暂时没有打扰,待叶文暄离开,莫非才上前,将形势向阡禀明:“适才得悉,日夜兼程,司马帮主已从贵阳赶到了川黔交界。”

    “有司马帮主协助,瀚抒必定如虎添翼。希望你淮南十五大帮,能够辅助他就此遏制郑奕郭昶。”阡点头说。

    “想不到洪山主他那般厉害,原先只是去擒一个完颜敬之而已,竟然会把川蜀有名的黑暧昧道会激得鸡飞狗跳天下大乱。”莫非忆起洪瀚抒,略带笑意。

    “如能趁此机会,把黑暧昧道会一举收服了更好,也省去了我不少精力,除掉一个心腹大患。”阡亦微笑。这笑容不改他把握天下的气度,莫非察言观色,看得出,林阡正在从情伤里走出来。

    “林兄安排越副帮主做第一拨先行,我想,应该就是为了尽量把他和洪山主分远吧?”说到洪瀚抒,莫非忽然问及越风。阡一怔,笑:“确是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不完全。”

    “其实有句话,很想问林兄,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林兄将我们分成三拨一定是有内在道理的,可是,我能理解越风先行,却不懂为何林兄却要把盟主留在最后……”莫非关切地问阡,“这么多日子,习惯了林兄和盟主走到哪里都是一起,所以很是疑惑,就算要分拨,也可以把我和盟主更换……总而言之,林兄将我们分拨的那天,我明明看见盟主面露不悦之色。”

    “不悦之色?”阡闻言蹙眉。

    “是啊,林兄可能没有注意,当时我看盟主的眼神里,明明是一种想要违背命令的迫切。”

    阡面色微变,没说什么,与莫非就此并行了一段路,瀑布声愈加喧响,身临其境,气势磅礴到身心震撼。

    “天生绝景。”阡语气里极尽欣赏之意。

    “原以为李白诗中,那庐山瀑布已是人世一绝,孰料这偏远之地,瀑布更是壮阔雄奇。”莫非亦赞,却步速放慢,“林兄还要再往前么?天不早了,不如回去休憩,明日还要赶路。”越接近那撼天动地的飞流直下,就越是感觉惊心动魄不宜前行。毫不夸张,那根本就完全是水的世界,浩荡得可以轻而易举吞噬千军万马。瀑布,始终与江河湖海不同,比潮起潮落多了太久的坚持,又比风平浪静添了太远的高度。

    阡微笑解释:“总是养成了习惯,要在周围看够了才休息。否则心不安妥。”笑容却不是那么自然,只是莫非当时没有看懂。

    “哥常说林兄每到一处必先观其四周,今天总算是见识了。”莫非爽朗一笑,“那便不妨碍林兄了。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其实这句话多少人都对他讲过。

    可是袭入心间的第一句,场景却在幽凌山庄里,“我明白,也不会拖大侠的后腿,我在这里等你,你在江天之界里,万事都要小心。”

    云烟,当年我们一样相遇在风浪间,当年一样有莫非见证着我们的相识和相知,当年被迫远离江湖,我的人生虽然渺茫,却从未像如今这般,明明是充实的,却又有心被掏空的感觉。是谁说,记忆它可以用时间来抹,反复地抹,重叠地抹,一定会越抹越淡,为何对我却毫无作用,越想抹去,就越深刻……

    但当年,他听到这句时,心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玉泽。真是讽刺,现在呢?玉泽又在记忆的何处了?当初情在浓时,哪里会想到,如今忆起玉泽,心中全然歉疚,就连牵挂,就连爱恋,都微弱得可怜……不管怎样,他终究是负了她,彻彻底底地负了她,他口口声声说一定会尊重玉泽的选择,他信誓旦旦保证他将要代替宋贤永远爱玉泽,却一件都没有履行。终于玉泽意念坚定地走了,带着可能会失去记忆的宋贤,太多往事,总是让记得的人负疚。

    他本不相信,他的每份爱情都会有绝路。但这个夜晚,他心如死灰。他知道他们都一样认真,他原来也以为他可以不顾一切把她们都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相伴。可是,她们都没有完成。

    也许,玉泽是不敢和他一起面对,云烟是不能和他一起面对。他和玉泽没有昨天,他和云烟没有明天。玉泽给他梦,他却给玉泽流言,云烟给他家,他却给云烟流离。

    身后的火苗一窜老高,偶尔一两颗星火灼到他手背上,他没有丝毫感觉,只紧紧握着双刀,情灭了,唯有饮恨刀还在自己身边,点燃着照亮以后的路。陪伴他最久的,必定历经的动荡最多。

    置身这片铺天盖地的汹涌里,他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何尝不知道,其实江湖已经和这片飞瀑一样凶急。

    是啊,山河破碎风飘絮,国家还在,疆土已缺,他们这一群人,本该担负最沉重的使命,却都还深陷情爱中不可自拔。

    但又有什么错,难道要与心爱之人共此生也有错……

    风像是由上而下吹来的,还盘旋着,呼啸着,如同钝器硬生生地削着自己的脸和手背。

    天空又呈现出寂寞的色彩,那里所谓的蓝色和黑色其实是同一种,一旦融合了就散不开。

    仰望单调孤寂的夜幕,和闭上眼睛后的感觉一样,昏霾,绝望。

    遥看千万里人间,四面悲凉,八方动荡,前有绝路,后无来者……

    他多少年不流泪了,曾经他以为,他踏上了这条旅途,他就不后悔,纵使无人陪伴,风雨独行,这些年来,他也从未犹豫过一刻。为何现在,单影孤人站在这天昏地暗里,反复地告诫自己放手的原因和孤单的宿命,明明自己已经想通了也正在尝试走出来,却还是要流泪……

    残缺的性命,折翼的灵魂。

    终究,胜南离开了人群太远,忘记了身边还会有谁,谁会不顾一切地追随,风雨里,水火里,刀光剑影里,都无怨无悔。

    现在怎奢求胜南能转过身来,发现另一个人在他身后凝视,凝视着他却不能够上前安慰?

    多想告诉胜南一句,是的你失去了太多,玉泽姑娘将属于宋贤,云烟姐姐已经被叶文暻送回去,但你还有我,唯独我凤箫吟,是你林阡的女人。

    然而见他怆然怀念着过往,吟儿不能出声,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怜惜地注视着他。

    这一刻的胜南,根本不再是平日里掌控局势、决胜沙场、刀法惊世、气魄无双的盟王林阡,而只不过是最真实最纯粹的那个胜南,不必伪装,没有防备,退到黑暗的角落里,独自承受着命运的诅咒,这样的胜南,只不过……是一个孩子,以为没有人看见所以默默在一隅流眼泪的孩子而已……

    吟儿心中凄苦:原来胜南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孩子,他什么都不说,不是因为他不在乎他不关心,他希望有情爱他渴望有安宁,他并不稀罕什么崇拜什么畏惧什么尊敬,他根本用不着一个无敌天下的虚名,他只求哪怕一个人的理解……可是他说不出来,连一句假话都说不出来……可怜的胜南……

    吟儿的泪,心疼地为他而落:胜南,违背了你的命令,只因我真的担心你……

    却听訇一声巨响,恰在此时,水面忽地炸开了。

    随着一道耀眼白光刺透长空,盘旋着的黑洞开始卷集起潭中风云,这一瞬,蜉蝣的生命像穿越千万年,蟪蛄的春秋如横亘永久世。

    情灭时,世界生。

    眼前画面瞬间扭曲,此世彼界如同割裂,循声看去飞瀑间烟雾弥漫,霎时竟还能闻见烈火焚烧的气味。

    如棉似锦的瀑流之后,隐隐约约是另一番颠覆的景象,依稀呈现的,是烽火硝烟的乱世疆场,被烧焦的天空,色彩枯竭直熏人眼,视线由天幕而下,是满地殇情,血流成河。真的难以领悟,究竟是风烟境,还是风烟净。

    眼前这仙幻神秘,异度空间,对阡来说早已不再那么陌生。两年前,初涉江湖因缘际会,当时似梦非梦很多事也不曾察觉,然则,际遇多了经历久了,风烟境中的一些见解竟然就不知不觉在脑海中沉淀,越回忆越有一番深切领会,仿佛正不断地与生命摩擦重叠。的确,离开云雾山后的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荡气回肠,也体验到了无数的生离死别,风吹云散后一切串联,才发现,正是这些经历在提醒着他,当年决非虚空一梦。此刻再见风烟老人,阡的心中,忽多了一份坦然,不必去问是梦还是真实:人生本如梦一场。

    而吟儿,再度接触到这风烟境时恍如隔世,说不清是梦是真实,所以感觉复杂难以言喻。那时候,吟儿心中更多的却是不解:何以她不是境中人,却熟知境中事?!

    “不要把人生看成一场梦,因为人生不会随着你的意愿发展下去。”风烟老人却在第一句就看透了阡心中所思。

    “不会随着我的意愿发展下去……”阡语带悲伤,是啊,今时今日,方知抱憾的感觉。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却还是要败给现实的严酷。

    吟儿一步也不敢动,怕稍稍一移,自己便会从这风烟境的边缘地带被撕出去。这老人是想劝胜南屈服于命运吗,不错风烟老人说过,他们的命运由他制造,必须由他掌控……

    “这世上,有的爱刻骨铭心,有的爱平心静气,有的爱轰轰烈烈,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里,只能承受不同的爱情,年少时候的你,把情爱看得很淡,在江湖闯荡久了,渴望理解的知己,所以才去试着投入一份爱,待到把江湖事全然看透,尝试着过另一番生活的时候,爱就会变得苦难,却同时变得激烈。可是年少时候的你,怎么去考虑爱情将来的沉重?陪你相伴一生的,未必是与你相知相契的那个人……”风烟老人叹息着,“饮恨刀,就是这样和每个爱人都偶然遇上,却在后来没有防备地失去、再也无法重逢。所以饮恨刀的一生,有太多太多的过客,可是谁都无法长久,却每一个都难以忘怀。唉,如今你总该了解,功名与情爱不可兼得,这便是饮恨刀的必然宿命,选定了战争就必须抛弃爱情……”

    吟儿一怔,握紧了手中惜音剑——玉泽姑娘和云烟姐姐都不可以陪伴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江湖的未来,抗金的领袖,在风口浪尖,功名与情爱难以并重,这样的人,饮恨刀林阡……可是,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残忍不是吗,阡的命中,明明应该还有情爱,他还这样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甚至浪费!凭何阡要战争就不能要爱?!

    “你这一生,本就该如我词中所判,注定了要舍身赴国难,即便抱憾,即便悔恨,也必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你我初相识的那天起,我便已经得悉你的选择。既然早就决定了理想最重,又何必眷恋俗世间的那些牵绊?”风烟老人叹。

    “可是你风烟境中的所有人,可有都在遵循着你词中的命运在走?”阡忽然微笑着反问。

    风烟老人明显一怔:“这真是症结所在,此刻我风烟境中人,竟然该被牵绊的人残情,不该被束缚的人沉溺……尤其是你饮恨刀林阡,竟这般令我捉摸不透,明明知道饮恨刀中的诅咒,还一味逆天而行……”

    阡心念一动,再闻天之咒,猛然忆起营帐里吟儿说的,既然跟着他,就不会怕诅咒。

    “如我先前所言,任何一个与饮恨刀牵连的人,只要令你林阡忽略战场甚至带着你背离它,就必将遭遇刀中战念的敌意和仇视,最终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去,执意地留你身边,只会一生凶险,无数浩劫。”风烟老人轻声道,“这也属于命运,无法更变、早就被安排的命运,每一代饮恨刀的主人,都是如此……”

    “如果谁想要给我安排命运,首先就该问一问我,我才是这命运的主人!我林阡决不允许,任何事物任何人来操纵我的人生!”想不到,阡对风烟老人,竟也能够如此决绝,“如词所判,我将舍身赴国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词判不出,我每时每刻每一个决定!我手中饮恨刀,当为我兵器,而决非祸害!我不管前辈是神是人,只想告诉前辈,林阡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似是而非的一首词或一道诅咒!”

    震惊当场的风烟老人,哪里还是当年在苍梧山海雾里,扬言恐吓说“你们的命运,是我创造,当然由我来操控”的那个风烟老人?此时此刻,惟能摇头苦笑:“当年我劝你切莫逆势而行,却早知你不会听从、抗金必将由始至终。而如今大势因你而变所以劝你顺天,你竟还是一意孤行。但你要切记,天意不会再因你而改变,该发生的注定还是要发生。”

    “我一心要看,我的人生到底是早被规定,还是由我决定。如果逆天而行要受到任何惩罚,那不必再牵连我身边的人,只对付我一个人便是。”这一刻,就更加要斩钉截铁,“要诅咒,便只咒我一个人!”

    吟儿当然不认可风烟老人的观点,不觉得胜南应该要一生孤独:一个男人,当然可以既爱天下又有他的红颜,胜南的情感,不可能就因为这两次挫折就裹足不前,他必然要澄清宇内命格无双,但她也不允许他孑然一身命为刀偿!

    要诅咒,便只咒他一个人?其实胜南真的很想冲破这所谓的黑暗宿命吧,可是曾经那么接近,却都没有成功……

    “要诅咒,请带我一起诅咒……”阡话音刚落,吟儿当即对天乞求。虽然只是默默在心里说,但她相信天可以听见。让她来帮着他打破这悲剧的天之咒可以吗?阡的人生,不该被这道可恶的诅咒束缚。如果真被束缚了,胜南就只是林阡,只是走火入魔,冷血无情,倒行逆施的林阡,只是饮恨刀的又一个奴隶,不是胜南自己的灵魂……

    云烟姐姐,我不仅要给他幸福,给他心安,也要给他功名与情爱兼得,天下与家同在!与他强据,两种风烟!

第334章 只缘一念感君顾

    第334章 只缘一念感君顾

    怎忍心,在角落里看阡独自承受情伤。

    要诅咒,请带我一起诅咒。是对天的祈求,是对云烟的承诺,也是吟儿暗自许下的心愿。

    但这誓言,立下的同时她的泪已经悄然滑落:她自然不会怕这诅咒,也一心想要闯入这诅咒,但又有什么用,胜南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不只因为胜南心里现在念着云烟姐姐,更重要的是,即便胜南对风烟老人决绝地说要逆天而行要打破诅咒,那又怎样?再狂傲,再狠绝,本性里,潜意识里,还是会担心连累身边的人。毕竟,连风烟老人都指明,天之咒是真,谁离阡的世界最近,谁就一生动荡浩劫。

    其实,胜南说只咒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正表示着,胜南不能再允许一次身边人被他牵连?所以胜南把她安排殿后却不与他同行,会不会,就是因为不愿意拖累她,不愿意祸害她?

    真是可怕,胜南想要打破诅咒,却又对诅咒心存顾忌——重情重义的胜南,他深知打破命运的方式不是牺牲别人。所以,决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天中星辰,闪烁不定。

    循着风烟老人消失的方向,隐约可见这片瀑布群独特奇异的地形风貌,层次丰富、比比皆是的伏流与溶洞,像极了曾经游历的路南石林。光线渐亮,更觉美不胜收,沿途除洞穴石壁,还有植被茂密,花草争妍,不经意间给了阡提醒,原来现在,已经是暮春的三月了。

    三月了,据说三月是黔州最绚烂的季节。

    却没有想过,他的爱情,活不到这一年的三月。

    一路胜境,终于无人分享,此刻,惟能把除了丰都以外他欠云烟的,一个人走下去……

    却为何,到了半个时辰后的这一刻,背后竟还是有声音?握紧双刀,阡冷笑长叹,是啊这世界就是这么公平,没有了亲人和爱人,却仍旧有太多人分享着他的旅程,太多人,敌人。

    只可惜,他们的眼里只有他,没有心情欣赏沿途风景,白费了这样的旖ni。

    风一动,任杀气玷污了这片自然原始,饮恨刀出鞘起衅。

    对准的树干正后方,果然有黑影一闪,同时飞出一把剑来,饮恨长刀既快又准,当着对方剑锋切入,瞬即将对手的剑一分为二,续往前行,对手立即丧命。

    风从四面八方倾灌而下,那第一人的行踪暴露,只是这又十人从天而降的序幕。风起风停,落叶缤纷。

    长刀在手,对抗劲敌,绝无半刻落得下风,虽围攻者多,也得心应手,任那十人杀气腾腾,刀剑合阵,气势怎及饮恨刀挟风裹云?齐心协力,也不过在十余回合后与阡刀气制衡,局势一僵,更恐配合不善气力不济。须知他十人联合,只要有一人不协调,就会被饮恨刀挑开破绽,长驱直入!

    交锋片刻,阡一目了然,对手实力虽不如南北前十绝顶,也必在楚风流五虎将之上,然招式阵法,却不是金人所有……

    “好一双饮恨刀!重现乃父之威!”激战之际,忽听不近处一人喝道,话音刚落,面前十人,已沦为此人侧翼,其速之快,可见一斑,声如洪钟,足显内力。两三刀的正面对战,阡已知其不容小觑,近距离观之,居中人双目炯炯,虎视眈眈,长髯如丝,印堂发亮,何其凶猛!仅仅看相貌神情,已略见虎狼之心。

    却是此人,在拔刀与阡相抵的一瞬间,刀下就迅疾发出数枚金针,直往阡要害处打,幸而阡善于识局,才不至于被他成功暗算,然而当时阡心便一紧:他能在拔刀之初就趁机下杀手,是如何得阴险歹毒!又或许,是因为他太想杀了自己!

    太想杀了自己……其实,此人是谁,阡已经心里有数。这个敌人,目前唯有一个心愿,就是除去他林阡,不像南北前十,与他争锋时尚有惺惺相惜,互有胜败负势竞上——自己人里的敌人最凶险,陈铸在夔州就已经向他暗示,楚风流在黔西也不止一次感叹!

    自己人,苏降雪。这不速之客的出现,使得一瞬间杀机沸腾了千百倍!

    与墓室三凶勾结害吟儿身陷魔门只为要他林阡的命,趁他与金人交战身负重伤派苏慕离来犯只为置他于死地,除了这两次功败垂成之外,先前更有无数次的暗箭明枪,只差毫厘都能令他防不胜防!

    苏降雪,终于这一次再也坐不安稳竟亲自出马,陪着金人一起,撞上了饮恨刀的旅程?!

    最好的机会,不就正在此时?杀了林阡,苏降雪将一劳永逸,安坐短刀谷毫无后顾之忧。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胜券在握的苏降雪,满足感已然凸现眉间:被以十敌一的林阡,当然会觉得他苏降雪的刀法棘手,就趁此刻,苏慕离的刀,可以出其不意,从他的背后杀出来,直接要了他的性命!那沾了剧毒的刀锋,纵使是林阡,也见血封喉……

    又怎料到,苏慕离还未现身之际,已经有一个白影掠过几位高手头顶直落在林阡身侧,不由分说便扑入了这场战局?苏降雪面色一变,阡也不及思量,电光火石之间,苏慕离的刀已轻飘飘地凌空一现,近在咫尺,即便是以速取胜的凤箫吟,也根本没有时间举剑拦挡,惟能够直接出手,拼尽力气去握刀刃,那刀锋凶狠,不留余地地要突破她这道防线,于是没有停留地一直往前力道不绝,吟儿手上霎时鲜血淋漓,却不肯放手,想用手将刀捏断,却力不从心。阡何尝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无边怒火全然冲上心头,刀中战念骤然爆发,将眼前一干劲敌尽数冲开,完颜猛烈柳峻彼战当即重演,刀前人仰马翻,刀后风云凌乱,苏慕离那一刀再如何强猛,也被饮恨刀万钧之力击毁,身不由己败溃!这炸开的饮恨刀的气势啊,只会令他的敌人活着的惊慌失措,死伤的狼藉不堪,盛怒之下,刀气最猛的地方,那个敌人就不必再乞求能活着,刀气最猛的地方,当然不在吟儿这里……

    化险为夷,阡虽把吟儿控制在刀风之外紧紧护着,却抑制不住心中震惧:“谁准许你私自更改命令到这里?谁说过你为了我可以不珍惜自己性命!!”看吟儿手上鲜血淋漓,他是既不忍责,又不得不责她。原来莫非猜测不错,吟儿真的违抗了他的命令。

    吟儿眼中噙泪,却激动着回应:“是我凤箫吟觉得应该更改命令,因为你的安排多此一举,分开行路只不过是你怕连累我而已,可是我不怕连累!是你林阡让我觉得你的命比我重要,因为你是盟王我是盟主,我可以有闪失你却不能有!一点闪失都不行!”她却不敢注视他的眼,怕他看穿她顶撞他的时候其实眼中有温柔。

    那一刻,死伤堆叠,又有谁还敢看阡的眼神里,不可能掩饰的凛冽雄心和激越战意!竟然连苏降雪父子也情知不能再留,想要率众暂离,却再也来不及——恰在此时,叶文暄已领军从附近赶来,意在将此地包围。盟军来势汹汹,似乎早有部署。

    苏降雪眉头一紧,瞬间通透了眼前局势,克制不住内心震惊,脸色不改,语速却有异:“想不到,竟是入了你林阡的局!”这语气,分明是三分惊疑,却有七分愠怒——苏降雪显然没有想到,暗箭伤人反而会被算计,冷笑一声,杀机更重。

    “不错,他早就料到会有暗杀,知道盟军里有你苏降雪的人马而且有很多,所以一路都在防备和部署,专等着你们沉不住气阴谋败露。”叶文暄提起紫电青霜剑。

    苏降雪注视着叶文暄,语气里极尽威严:“文暄,原以为你是个人才,竟愚蠢得宁去效忠他林阡,却不肯与我合作!”

    叶文暄一笑应对:“文暄没有苏将军那样的鸿鹄之志,只想问苏将军一句,可听说清泉愿与浊流合污?”

    苏降雪大笑讽刺:“是么?那你最好是祈祷着他的盟军,不要像他父亲的势力一样,辉煌不到一年就夭折。”笑声里,透现出长久以来只手遮天的猖狂,而内涵毒辣如此,竟教近处听见的人都心中一颤。

    “杀出去!”苏降雪一声令下,苏慕离鸣镝出手,不刻苏军亦由四面八方尽数涌来。论实力,该与盟军不相上下。叹这苏降雪果然骁勇,即便是暗中潜入敌人的地盘、并遭到反击暂时落得下风,竟还那样的威风凛凛毫无弱势,他调兵遣将之时,身边人明显皆听调遣,忠心不二。

    阡心念一动,想起海将军曾经对他说过,苏降雪和他林阡有一点很像,对敌人决不手软,对自己人却平易亲和。这般看来,果真如此……

    也许,只有这样的实力再加上野心,才可能成就一番霸业位高权重,并接二连三铲除异己吧……如果他的心血没有倾注于权谋心机,此刻短刀谷,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朋党派系?!

    叹,战祸,终于蔓延到了这里。

    “盟主,伤得严重吗?”战局之侧,忽然听见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阡这才发现,海将军竟也随吟儿一起来了。难道也是不想离开他的身边?阡蹙眉,这两个,当真是在他计策之外。

    察看了吟儿手心那道伤口,确定无碍后心才稍稍一缓:吟儿总是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凶险里闯,海逐浪未尝不是一样,说他粗中有细的个性真是一点不错,细心的时候远不如粗心时多。叹了口气,心中总是无奈,转头看向海逐浪,海将军面色里略带尴尬,也理亏地不敢接触阡的眼光,怕因为违抗军令被阡处罚,良久,见阡未曾责罚他,头垂得更低,咳了几声等待阡发话。

    “海将军?”

    “啊?”海逐浪抬起头来。

    “可有带金创药?”

    海逐浪大喜,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没摸出来,幸而冷飘零也在当场,递了金创药过来。海逐浪一颗心大起大落。

    “以后带麾下赴战,武将、谋士、军医要一应俱全,不要总选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阡讽刺着吟儿和海将军,怒气早已烟消云散。

    “哦……”吟儿和海将军异口同声,却一样厚脸皮地把这句讽刺自我过滤。

    “盟主的刀伤还好么?应该没有毒吧?”海将军问。

    “苏慕离的刀被我们动过,没有毒。”阡回看战局,应是势均力敌的,叹了口气,“猛虎难缚。”

    只是这一句“猛虎难缚”,吟儿已听出谁强谁弱。此刻,苏降雪在短刀谷再怎样覆雨翻云,在阡眼中,不过是要铲除的又一个劲敌而已。

    阡回味适才苏降雪和苏慕离前后夹击,还有那几位高手合阵围攻,皆比先前与金人作战时棘手吃力,深知,与这位敌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不多时,苏降雪不肯恋战而率众撤离,见叶文暄不曾追击收战而归,阡当即上前相迎:“辛苦叶兄了。”

    “这次之后,相信他不会再寄望于暗算。”叶文暄轻声道。

    “为何师兄不趁此机会和他大战一场,也许还能在这里就杀了他。”吟儿立即走到阡的身边去。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叶文暄,此刻面上分明泛着惊惧。叶文暄看向阡,欲言又止:“那么……”

    “她和海将军到了这里,还有杨致诚和向清风两位将军殿后。”阡微笑着回应了文暄,再转头告诉吟儿,“吟儿,现在还杀不得苏降雪,他的势力尽数在短刀谷里,远比你我所知复杂。他能到今天这个地位,实力不容小觑,关系也盘根错节。”

    “那……他不是说入了你的局么?你今天布局,不就是为了杀他?”吟儿一怔。

    “这一次我引敌人出现,只是为了把盟军里的奸细清理出去,以警告苏降雪,勿再暗算,暗算无用。却真是没有想过,苏降雪会亲自出马。”阡一笑。

    叶文暄叹:“他若不是到了极限,不会铤而走险做到这一步。可见他与你尽管先前只闻名不见面,却将你当成了他的最大威胁,全力以赴来对付你……”

    阡点头:“风险与把握总是并行。想来他不是有十足把握,也不可能亲自出马。”

    “哼,为了权力,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只要能够杀了林兄弟,他才不会吝啬自己的刀。你们瞧着,他这次不成功,以后还有更多东西要搬出来!”海将军义愤填膺,“幸亏你们都比我命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真面目,否则还不知怎么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吟儿点头领悟,骄傲地想:胜南是谁啊,怎么可能会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吟儿。”阡却收敛了微笑,肃然对她讲:“以后不要再说一句,类似于我最重要的话,不准再为了我置自己的性命不顾。像今天这么凶险的情景,我以后决不想再见。”

    “可是,我对宁孝容讲过,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可以为你去死的,你不会以为那是玩笑吧?”吟儿回过神来,论据充分无人可驳,“海将军,是玩笑么?师兄,不是玩笑吧?”

    海将军、叶文暄与阡皆是一怔,海将军郑重摇头,叶文暄浅笑默认。

    “我知道胜南把我留下殿后的目的,但求胜南不要刻意躲开我。就算饮恨刀的诅咒是真,也没有什么可怕。”吟儿微笑请求,却是一句真心话,“一生平安但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够在林阡身边。”

第335章 世间万影皆因月

    第335章 世间万影皆因月

    黎明时分,白水河第一幕壮丽,是雪瀑映朝霞。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瀑布,就该是山与水最天生的结合,落差无山不能造,气势非水不能出。跌宕之间,不知不觉便诉遍了人生。

    若问在战事越来越密集的此刻,何以竟还有欣赏胜境的心情。阡心想,应该归功于身边这群人吧,身边的这些,风烟境中人,能与他同据战地、山川两种风烟,不管起伏多少回,辗转几多遍,总是无怨无悔。现在,站在自己身旁赏磅礴的,是那个也从少年时就走南闯北喜好游历山水的叶文暄,眼光一移,还有一位见缝插针就把棋盘带出来找人切磋的莫非。这次莫非不再有棋艺超群的吴越做对手,只能把吴越留下跟随胜南的范遇强行拉过来替补,尽管换了个敌人,总还是他赢得不亦乐乎。观棋久了,阡也会兴起给范遇代上两局,但唯一的作用就是使一局的时间极速缩短,惹得文暄莫非和范遇都不禁暗笑:要想把林阡打得落花流水,在棋盘上就可以。

    “怎么会这样?范遇,如果是你,该怎么走这一步?”阡转过头去,丝毫不觉得这样违反规矩。范遇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当事人自己没觉得羞耻,范遇只好代替他羞耻:“观棋不语啊,将军。”黔西一役后,有不少人对阡的称谓有所更改,是自然而然。

    莫非则看穿了林阡此人棋艺低棋品劣,笑着给他找台阶:“算了算了,咱们盟王心中有事,不能专注下棋,落败也在所难免。”

    阡落子的手停在半空,笑着看莫非:“论眼神术,自是个个都及不上你。”

    “哦?我来猜一猜,将军心里想的,应该是苏降雪吧?”论聪明,也是没有人强得过范遇,想他人之不及想,魔门之战已初显神通。

    看阡点头,叶文暄不禁凝神:“不知林少侠对苏降雪作何印象?”

    “先前便知他位高权重,昨夜虽是初见,印象也相差不远,野心全在外貌中、言语里,毫不掩藏。他能亲自出马,就意味着并非平庸鼠辈,昨日一战,也足见骁勇。除此之外,还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是啊,他的刀法虽然独树一帜,却远不及令尊林大侠那般数一数二。为何竟能在短刀谷统治了这么久还架空了柳五津路政两位前辈,局外人根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知情人却都清清楚楚,这个人最厉害的不是武功智谋,取胜的唯一方式就是手段。”叶文暄说,“草莽英雄,若论能征善战,自是强过他千百倍,但在权力上勾心斗角,又怎敌得过他官场多年。残忍也残忍在,将士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回到短刀谷原以为能过得几天安稳日子,却还是要被那些没有多少功劳甚至根本没上过战场的人算计、排挤、甚至诛杀。”

    “棘手的是,他的麾下还全都忠心耿耿,唯他马首是瞻。海将军所言不假,苏降雪此人,对敌人决不手软,对自己人却平易亲和。”阡当然觉得棘手,这个人,从一部分程度上和自己一样。所以,铲除异己时可以一呼百诺。

    “将军不必多虑,短刀谷的天下,必定是将军的。”范遇笑着摇头,“将军没有高估他的实力,却高估了他实力的长久性。要知道,对于那些把权力看最重的人,没有永恒的战友,只有永恒的敌人。此时对苏降雪一呼百诺的人,未必他日不会成为他要铲除的异己。”

    莫非色变,连连点头,阡一瞬却想叹息,身边竟这般的能人辈出,对人物的观察,对情势的领悟,对世事的洞穿,是莫非、范遇、叶文暄三者各自的一技之长,阅遍天下,不知几人能望其项背。

    “范遇说的极是。但如果林少侠真的决定了要去干涉谷中风波,必要牢记,对苏降雪此人,宁高估,勿轻敌。”叶文暄叹,“想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彻底颠覆了我对短刀谷的印象。”世人皆知,叶文暄憎恶官场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当然不愿短刀谷是这种印象。

    阡点头:“其实我与叶兄一样,宁率领联盟征伐,不愿管谷中争端,只可惜,这场内乱,终究无法回避,迫在眉睫。将来,若真到了水火不容之时,我必定不会令叶兄两难。”文暄一笑:“就冲着林少侠这一句,他日盟军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文暄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待铲除了这些害群之马,短刀谷成为我盟军的天下,才有足够实力一致对外。”

    阡听得出,叶文暄这个同盟,来得最晚,意志其实最坚决:“叶兄知晓许多苏降雪的所作所为?我听苏降雪与叶兄对话,说到我父亲的势力,辉煌不到一年就夭折,可是指当年九分天下的分歧?”

    文暄摇头:“九分天下还仅仅是最近几年才出现,苏降雪和林大侠的交锋,却要追溯回二十多年前。苏降雪口中所谓夭折势力,意指我们的父辈一代,不过,确实和九分天下都密切关联,之中还牵涉到了天骄徐辕。”

    “父辈一代?天骄徐辕?”莫非奇问。

    “难怪久久无人重提,原来是牵连甚广的关系。”阡点头,知道即将听到又一段沉重。

    “林大侠初至成都府组建短刀谷义军之时,势力远比今时今日强厚,当时的他,拥有的也是一支如抗金联盟这样的盟军,盟主名义是云蓝前辈,实质还有林大侠。当年柳五津、路政前辈还未入谷,林大侠的左膀右臂正是天骄徐辕和江西宋恒的父亲,一旦有战事他三人要去征伐,坐镇短刀谷的,便是寒泽叶之父。徐、宋、寒三位前辈,都是林大侠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干将。”

    “苏降雪,将他们一一分化瓦解?”阡蹙眉。

    “苏降雪先后结交了各位英雄,但却是心怀不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徐、宋、寒三位前辈,动摇一个,激化一个,暗算一个,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将林大侠孤立。也怪天骄的父亲不够坚定,时间一长竟被官军的优厚条件吸引,背叛了盟军,宋前辈闻知则毅然与他断义,宋徐两位,昔日手足兄弟,后来却战场交戈,针锋相对,实在是可惜。虽然徐前辈临终忏悔连连,却没有挽回徐宋两家两败俱伤的悲剧。徐宋两位前辈,皆是英年早逝,留下徐辕、宋恒两个孤儿。”叶文暄扼腕。

    莫非惊呼连连:“原来连天骄和宋堡主,身世也这般曲折?”昔日风光的九分天下三足鼎立,虚怀若谷的徐辕和恃才傲物的宋恒,童年竟是这样似曾相识。

    “而寒前辈的遭遇,更令人对苏降雪恨之入骨。苏降雪等人,对当时才几岁大的寒泽叶施了毒手,害他身中剧毒。使得寒前辈和魔门赫赫有名的毒圣宁家结仇,寒前辈与宁家长老拼得筋疲力尽好容易才夺来解药,还没有来得及给儿子服下,就在途中遭遇了苏降雪及其部下的伏击。情景,和昨夜该有七八分相像。”

    莫非倒吸一口凉气:“我先前还怀疑过何以他为了杀人敢‘御驾亲征’……原来是早有前例啊。”

    叶文暄点头:“自寒前辈逝世起,林大侠便开始对苏降雪有所防备。党派,其实也便在彼时开始泾渭分明,官军和义军,名为并存,实则敌对。林大侠终究没有因为那件事便一蹶不振,反而用了十多年的时间重振雄风,与苏降雪,几乎是平起平坐了十多年,苏降雪见势不妙,没有再暴露过野心一次。直到那一年,诡绝陈铸横空出世……那一次,若非寒泽叶正巧在附近养病,毫不犹豫率军救援,林大侠恐怕也会遭到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那时起,义军开始着手反击,说到底,九分天下,不过是这场反击的序幕和牺牲品。而牺牲品,又岂止这些……”

    阡不禁动容:其实,文暄竟比海将军、陈铸了解得还要深。是啊,有时候最不想做一件事的人,是对这件事了解最深切的。文暄太清楚斗争下去还要折损多少无辜,文暄自然不愿因为争权夺利而见新的联盟也深陷水深火热,现在,大势所趋,文暄却不得不跟随他林阡一起参与……又如吟儿当初抱怨,多年来,短刀谷虽然是义军首屈一指却对起义优柔寡断,个中多少隐情,外人哪里懂得?他们这些少年人,还为这样的功名竞折腰,到头来,不过是一次溃烂的旅程……

    万影皆因月,苏降雪一人,左右了太多人的生存,难怪他们,都曾经宁靠金人来除去他……

    “所以,这一回苏降雪对将军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故技重施,对吗?”范遇的疑问将阡的思绪拉回。

    “不错,他亲自出马,虽然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却是本性使然,一定会做到这一步。事已至此,也就说明苏降雪麾下,曹范苏顾四大家族的人马,能离开短刀谷的先前一定都已经出尽了。只不过,不是每次都引起了我们的重视。”文暄道。

    莫非半开玩笑:“咱们联盟可怕的实力,当然不将这四大家族的人马放在眼里。”

    “现在想来,苏慕离上次来犯,的确是这次苏降雪亲自出击的提醒。连苏慕离也不能取将军性命,何况还是在将军身负重伤的时候,苏降雪当然觉得将军是个劲敌,除去将军刻不容缓。”范遇推测,“如果我是苏降雪,我也会坐不住。越威胁地位的敌人,当然越要亲手除去,而且要确认已死。”

    “现今他离开川蜀亲自到黔西,愈加证实了我的猜测,他现在最大的任务不是其它,正是趁我们尚未入谷先发制人,尽最快的可能颠覆联盟。杀我,只是目的之一。”阡说罢终究落子,莫非视线重归棋盘,呵呵笑道:“林兄棋艺终究没有进步,哪有谁下棋自己先杀了自己一大片?”突然一惊:“你说什么?苏降雪想要颠覆联盟?那么,会从哪里开始颠覆?!”

    范遇、文暄皆叹了口气,莫非心一紧:“难道,难道越风他先行、盟主她殿后都是另有目的?特别是盟主,她原本是被林兄安排在沈家寨……原来是御敌之用?”

    所以,叶文暄看见吟儿这位不速之客时会克制不住惊惧,脱口而出一句:“小师妹你怎么来了?那么……”若换别人,一时口快一定会说出来,幸好是叶文暄,话到中途,终于转弯,给了阡制止的机会,阡实在不忍告诉吟儿,她违抗命令,违抗得太不是时候。

    “暂时不要告诉吟儿,在她伤愈之前,都尽量瞒着她。”阡压低声音,“前不久,我曾用风鸣涧的前车之鉴对吟儿讲过,居安思危,只是,她虽然领悟,却没能做到。”

    莫非沉重点头:“将要发生什么是吗?最近刚刚安稳的沈家寨,会成为苏降雪的利用对象?”

    “军中传言纷纷,说慕容荆棘有一夜大闹军营,要强行带走宋贤,沈寨主拼死相拦,原本不肯让步,却因为慕容荆棘一句话而没有敢插手,不知莫少侠可知?”范遇问。

    “应当是慕容荆棘抓住了沈依然的把柄,这个把柄,似乎还不怎么好听……”莫非略知一二。

    “那莫少侠还记不记得,还有一次联盟为了找盟主把魔门周边寻了个遍,后来才知道盟主那一日是帮着沈寨主的丈夫李郴平定了叛乱,四个手下之中,有一个极度纠缠,耽误了盟主很长时间都没有拿下?”范遇又问。

    “这两件事,现在想来倒是有一定的联系,那比较纠缠的手下,虽然为盟主平定,却始终不肯对李郴屈服,现在又有了一些空穴来风的传言,正好用来羞辱李郴。这个时候,苏降雪的人再借机去煽风点火,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莫非恍然大悟。

    “只因为小师妹与那叛军首领先前有过接触,林少侠才将她留在那里坐镇,压制这场可能的内乱。”叶文暄叹道,“而不像小师妹以为的那样,把她留下殿后是不愿意连累她……看来李郴,在劫难逃。”

    不出所料,不多时果然有兵士焦急赶来,冲得过激差点摔了一跤:“盟王,飞鸽传书,军情有变,李郴危难!”

    莫非一惊站起,文暄脸上,也是少见的变色,范遇虽也紧张,却凝神看向林阡,惟见阡眉头舒展开来,首度挽回了棋局:“莫非,怎么换作你心不在焉了?”

    “李郴他……”莫非虽惊,却立刻平复,重新坐下执子,文暄叹:“现在去,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范遇却最能揣测阡心意:“将军此刻,应当还有几分把握?毕竟,盟军处于盛极,未必落败。”

    “李郴是时候自己平定内乱一次、不应再依赖盟主了,否则,再怎样维持,地位依旧不稳。”阡笑而执子,“莫非,我们来赌一赌,你若能赢我这一局,那李郴就必胜。”

    莫非先一怔,哈哈笑起来:“那不是一定的么!”

    文暄、范遇皆会心一笑,知阡携策于心,忐忑因此渐少。

    三盏茶内,又不知几轮飞逝,就着不远处那雄浑瀑布的轰隆吼啸声下棋,到别有一番动中取静滋味。

    然则这一局还未结束,适才那士兵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看他焦急慌张,莫非吃惊不已,语气里略带恐惧:“怎么?难道李郴那边……这么快就败了?”

    阡隐约看见,不远处的驻地略有异动,微微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盟主突然醒了,一听沈家寨那边有乱,便说是她的过失,立即要赶回去救局,海将军正在相拦……怕是拦不住……”那士兵气急败坏。

    阡起身弃局:“她手上有伤,海将军为何还拦不住?”

    那士兵边走边道:“盟主一气之下把包扎全都拆了,但是手还肿得厉害,海将军是不忍伤她,因此……拦不住她。”

    离驻地本就不远,阡第一眼便于人群里找到了吟儿那不顾阻拦、坚决要离开的身影,海逐浪虽然的确相拦,掩月刀却不曾出鞘。

    阡当然明白,为什么吟儿最近总是这样的感情用事,因为云烟刚刚离开的缘故吧,吟儿才开始那么地患得患失,甚至因为患得患失,她的自信心会被抛到九霄云外去,这一切,归根究底,不能完全责怪吟儿……

    “盟主,听我一言,待林兄弟回来,从长计议!”海逐浪焦急劝阻,吟儿却急于跃上马去:“海将军,这件事是我所误,理当由我承担,你不该拦我,而该与我一同回去救局!”惜音剑虽无对敌时凶狠,那倔强的剑招却令海逐浪颇觉为难。周围兵士并非不敢上前,而是靠近了就不禁大呼惊奇,他二人一个手上有伤,一个刀不出鞘,刀剑之争竟还如此纠缠,胜负难决。

    “燃眉之急,你要如何救局?”当阡的声音介入战局,吟儿和海将军皆是一震,海将军当即松了口气让开,阡话音未落,已强行扣下了吟儿的战马,吟儿面上一惊,却不停留要冲开这阻拦:“我不该自以为是地离开那里,留下向清风和杨致诚两位将军……凭他们和李郴,根本是不可能敌得过叛军,不可能的……”语气里,全然紧张、绝望和自责,这些,全然展现在剑意里,这样的吟儿,根本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阡没有出刀,迅疾往她腕部内关穴上一按,顺势没收了她手上惜音剑,坚定着语气,认真地命令她:“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没有什么不可能,他闻知兵变却不动声色继续下棋,真的只是因为,杨致诚和向清风还在那里……紧随而至的叶文暄一瞬动容,这一句,何尝不使得心急如焚的小师妹一下子便震慑当场,心服口服?!

    “林兄弟,这次玩忽职守的罪名,都由我海逐浪一人承担,盟主她只是太担忧林兄弟而已,如果一定要按军令处罚,也全都算到我的头上!”海逐浪走过来,极尽真诚。

    “不,各人各司其职,我却自作主张,这个罪名,无人能帮我承担。”吟儿噙泪。

    “战事还没有结束,何来这么悲观谈罪名?此刻相距遥远,即便是卢潇单行或依然自己都难以救局,更何况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他们能赢。”阡轻声告诫,“况且,这一次不是你们的过失,而是对我的警醒。只传递了命令独独没有告诉你详情,你自然要焦虑自然会违抗命令,所以,将来的每一战,都不能让你们各司其职却毫无交流。”转头看海将军:“而海将军要听令于盟主,更加没有过错可言。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海将军肃然点头,吟儿同时看着海将军与阡,心情平复,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却也坚决:“从今以后,一定永不再犯。”

    “那便平复了心情,坐等他们的好消息。”这一刻,没有人再有离开的想法。

    那一天对吟儿来讲,是如坐针毡的辛苦,度日如年的煎熬,若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犯了错,有了过失,一定会失去分寸,后悔不迭,恨不得立刻冲回去,但身边有胜南,才不那么焦虑,除了自责以外,焦虑是那么微乎其微,只因为那句话么,胜南说,要像相信他那样,相信所有的麾下。这才将她从失去云烟的感情废墟里发掘了出来,原来,身边还有一整个联盟——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无限潜能的抗金联盟……

    “盟王,盟主,各位英雄,战事告捷,向杨两位将军力挽狂澜,助李郴寨主平定了叛乱!”捷报传来时,吟儿如梦初醒。驻地盟军将帅,全都如释重负,继而个个笑逐颜开。

    “向杨两位将军,真是不负众望。”海逐浪长舒了一口气,撇过头去,却不免一愣,不错,从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阡有如此笑容,明明是掌控大局的王气,何以之中还带着几分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吟儿,真正是我们的战地女神。”

    “什……什么?”吟儿受宠若惊,不解其故,微微一颤。

    “你若留在那里御敌,叛军一定不敢妄动。能趁着苏降雪在侧走一步险棋,把内乱从间接压制改成直接镇压,是我先前都不曾想过的,却因为你的关系,李郴得以一劳永逸。这样一来,你不是战地女神是什么?”阡微笑解释,只为在盟军之前,给她保留盟主的威信,“这一次,你该邀功,而非请罪。”

    “是这样的?”她苍白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笑容,紧张了半日,终于可以把心放宽。

    “吟儿,我知道,要从失去的阴影里走出来,需要很长很久的过程。但一定要答应我,感情归感情,作战的时候,绝对不能感情用事。”阡压低声音,“我等着见到你,恢复状态的时候。”

第336章 往事后期空记省

    第336章 往事后期空记省

    “走这里,这里……”“对,提掉了这白子,你的黑子不就有气了吗?”“为什么你一遇到这样的情景就只会走这一步?这样明明是自杀啊,你的敌人不知道多开心……”

    没有听错,这样的场景,并非师父教徒弟下棋,而发生在正式切磋之时,执子者林阡、观棋者凤箫吟,一个急于寻求外援,一个正好想过棋瘾,臭味相投,各取所需,这番违反规矩的合作何乐而不为?说来也怪,早晨连输十局溃不成军的林阡,傍晚得吟儿为军师之后就没有败过,可苦了莫非这位常胜将军。不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一点都没有错,文暄、范遇早就站到了莫非身边去助威造势,原先海逐浪还厚着脸皮想赖在盟王盟主这一边,待看见吟儿为帮阡取胜数度悔棋这般恶劣以后,也毫无留恋地叛变到了莫非阵营。

    “咦?海将军,你怎么这么没有义气?”阡奇问,“我原以为文暄、范遇和莫非都是谋高于勇,你和吟儿都是勇多于谋,所以这般划分的,谁想到,最后只有吟儿一个人站在我这里?”

    “不管他们,我们两个人,也一样能天下无敌!”吟儿越战越兴起,一心求胜,看阡分神,抓起他手臂就帮他落子。

    要看吟儿的自信心有没有回来状态有没有恢复,一看她说话中气,二看她动作幅度,此刻明明渐入佳境。阡忽然感谢天,给了吟儿比较高强的棋艺。

    莫非却真是欲哭无泪:“是啊是啊,谁能比得过盟王和盟主联军?饶了我吧,不要再下了……”

    “不行,许久没有这么闲情逸致了,要下就要尽兴,继续,继续。”阡连连摇头。

    范遇心生一计:“申时应该过了吧,是时候去填饱肚子了,盟主,据说这边的藩人们有很多美味值得尝试,有种糯米饭是五颜六色的,特别好吃。中午没能有心情,这会儿该有空去品尝了?”

    吟儿那个不坚定的,早就忘记棋局,垂涎三尺:“真的么?”

    “嗯,还有豌豆粉、青苔冻肉那样的小吃,如果盟主喜欢吃酸喝辣,那……”范遇还没有说完,吟儿已然叛变:“好,去尝尝!”挽起范遇就跑,留下阡、莫非、文暄、逐浪苦笑摇头,这才发现,吟儿状态恢复的标志还有一点,就是食欲饭量。

    “还要继续吗?”莫非奸笑着。

    阡笑而摇头,当然早就不愿再继续了。这盘棋,本就是为了吟儿才下的。煞费苦心,才帮那丫头彻底忘记阴霾。

    “清早的那场叛乱,林兄应当有七八分的胜算吧?林兄虽未言明,却看得出胜券在握。”莫非笑着收拾残局。

    “吟儿的变动始料未及,影响了我整个布局,卢潇单行虽然可以连夜率军赶过去,但调动他们毕竟对他们不利。”

    “所以,林少侠连夜给了向清风和杨致诚做足防备的提醒,未雨绸缪?”文暄点头。

    “倒不是未雨绸缪,不过亡羊补牢而已。”阡微笑着。

    “哦,是这样的啊?那既然林兄弟那时候就胸有成竹了,为何不告诉我们,还害得我和盟主坐立不安?”海逐浪奇问。

    “我虽然不能在盟军面前那么明显地责罚你两个,却不想让你们心存侥幸以后还敢再犯。最厉害的惩罚,不是表面上的而是在心里,让你们坐立不安一次,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自作主张。”阡狠狠地说。海逐浪脸色灰白:“这……这样啊……林兄弟……”

    “哈哈,看不出,咱们盟王暗地里这么黑?”莫非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的眼神术,还有亟待发展的余地。”

    “想不到你的眼神术已经出神入化。当你说盟主有违抗命令的可能时,我还只是半信半疑,现在却完全应验。”阡赞道,“莫非,既然有这样的观察力,有没有想过将来去接落远空前辈的任务,引领‘海上升明月’在金国发展?”

    “若要担当细作首领,必定要求临事淡定,承受力强,我虽然都可以勉强达到,终究觉得远远不够。”莫非摇头,“半月前在魔门幻境里的那一战,遭遇嫌疑时我和越风远远不能比,至少越风他懂忍辱负重,我却会为自己辩解,殊不知在很多时候,需要坚定地承受别人的误会和白眼。”莫非一连说了很多,看来越风对他的触动很大。

    “这次越风先行,正是帮柳大哥和路政前辈防御苏降雪。”阡说,“他伤势初愈,不能动武,却足够牵制苏降雪派来干扰柳大哥的部下,”

    “苏降雪的那个部下……难道是越野前辈?”文暄恍然。

    “海上升明月的情报,理应不错。”阡点头,“所以我将诸位分成三拨,越风牵制越野,吟儿协助李郴,而要保护轮回剑的,实质只有我、莫非和文暄三个。”

    “结果,现在变成了五个!”海逐浪插嘴说。

    “海将军,忘了告诉你了,这边的藩人们虽然豪爽好客,不过有个规矩,不欢迎举止粗鲁的客人,看来你要收敛。”莫非说罢,诸位都相视而笑。

    “那……那一定入乡随俗!”海逐浪摸摸后脑勺,也咧着嘴乐。

    “怕什么?这边的住家一定喜欢海将军这种大碗喝酒,大声猜拳的个性!”阡微笑。有海将军在,气氛实在是欢愉很多。

    依山傍水聚族而居的此地藩人,大多数却并非苗族,从装束看就一目了然,女子衣裙皆是蜡染特色,与慧如苗家姑娘的打扮明显相异。一路前行,了解渐深,方知他们便是传闻已久的“仲家蛮”,不禁令人又羡又叹,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苍山雪瀑之间,独享如此一个不被外界污染的胜景,实在是天赐的福气。胜南对经过的村落建筑特色最是赞不绝口,而吟儿,则尤其向往这里的风味小吃,沿途还极爱向当地居民请教厨艺。

    南下数里,白水河水势渐缓,人烟密集,风景亦别有一番妩媚。远远便听见山村里歌声嘹亮,笑语喧哗,气氛好是热烈,掐指一算,正巧今天是三月初三。

    吟儿颇感兴趣:“怎么?这里也过清明?好像跟我们的过法不太一样。”

    “是咱们汉人的清明节,也是仲家蛮的仙歌节。”范遇笑着说,“除了有五颜六色的糯米饭,他们还会祭山神水神来求平安。不过,最隆重的节目应该就是男女对唱了。不少男女,都是通过对唱相识、相知、定情的。”

    范遇说的同时,吟儿的视线不经意间就往河岸边树林里飘。那边风景独好。

    “将军,不如咱们在这边休憩片刻?正好到午时了,轮回剑也暂时还在掌控范围里。”范遇看见她的向往,提议。

    “既然有空,不如一同过去看看吧?”吟儿求之不得。

    “那便见识一下。”阡一笑。

    “将军玩得尽兴些。”范遇目送他几人步入那歌声领域。

    眼前浅草没足,绿色宛如从坪上蒸发了出来,荡漾在水气里,连空中都似乎有层淡青色雾,映托着林中花苞和景外苍穹,春的气息尚在蔓延。此情此境,教胜南、吟儿、文暄、飘零、莫非、莫如及海逐浪七人,看就看得流连忘返。

    满目都是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数百人盛服聚会作歌:姑娘们都穿着亲手缝制的襟衣,青年们则穿着各色各样的对襟短衫,集体对唱着,规模盛大,热情而浪漫,教任何人听见都会禁不住被吸引,继而融入这般的欢愉。女子笑:“妹拿花碗丢上天,花碗落在海中间。有心有意捡花碗,无心你莫海边玩。”男子对:“郎放鸭子妹放鹅,共同放在一条河,鸭毛飞到鹅身上,千里路上来会合。”一来一往,丰富有趣。

    听着这样的男女对歌,最好奇最向往的竟然是海将军,一边往往人群里挤,一边眼睛里还闪烁着奇异的光,莫非最爱拿他开玩笑,笑称他是**泛滥了。众人看海将军投入地也去引吭高歌,皆是忍俊不止。

    “各位看衣衫打扮,应当是汉人吧?”几个热情的异族少年少女,聚上前来不停打量着林凤几人。

    “汉人的丈夫,不是一个男人该有三妻四妾么?为何你们和我们这边一样,一对一对?”一个少女好奇地问道,带着笑容并没有恶意,却不经意间,把这六个男女自然而然分成三对。

    “哦?难道这里不是一夫多妻?”吟儿奇问。

    那少女点头:“是啊,咱们这部族,规定了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妻子。”吟儿面露惊奇:“还可以这样?”

    少女叹:“屈从于三妻四妾,对汉人的女子而言,很不公平吧……”

    莫如姑娘微笑说:“是啊,真是很欣赏你们这边的规定,一夫一妻。”莫非看她羞涩低头,知她这句本是心里话,笑着说:“那我答应如儿,今生今世,都没有第二个女人。”说罢赢回周围一片掌声,令得莫如更加娇羞。

    若是先前听见了,吟儿一定会眼红莫如这般幸福,但现在却不这么想:“欣赏归欣赏,不过要因人而异。其实我们汉人女子,对三妻四妾并非屈从,而是包容。一个女子该有多少的包容,要看她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一刻,她虽然没有看着胜南,但这话完全是为他才说。

    “姑娘的说法真是少见……”那少女面露惊诧,也许是难以理解她。

    而那一刻,惊诧的岂止是那少女,几乎人人,都为吟儿的观点而震惊。但这之中,却不包括胜南。

    这样的话语,也只有吟儿会说,还说得这么自然,理直气壮。不惊诧,是吟儿早就给过他这样的惊诧,流泪诉说幽冥狱彼岸花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他一生的骄傲。世间的好女子,都被他林阡一人碰见了:但是吟儿,现在的我,真的很难权衡。不能走错一步,因为现在的我,走错一步影响的都不止一个人……

    这天夜晚,错过了寄宿民家的时机,只能够在野外扎寨安营,夜幕降临之际,众位便在帐外围着篝火倾谈,而吟儿亦准备以风味小吃向各位献宝,却忽听马蹄声疾,原有贵客远道而来。

    “咦,这不是思雪姑娘吗?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和司马帮主一起去了川蜀才对,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海逐浪大惑不解。

    “盟王和盟主呢?在哪里?我有要事禀报,十万火急!”林思雪下得马来,看得出一路都是快马加鞭,因而面带倦容。

    “林兄弟在帐中休息。盟主她在那边准备好吃的。”海逐浪刚刚指过去,林思雪已然从身边消失窜到了吟儿身边。

    “思雪,你怎么来了?”吟儿一愣,“要不要尝一尝这边的特产,昆虫拌竹笋?”

    “师父……完了……”思雪一改人前的严肃认真,压低了声音语带焦急,“完了,你的洪瀚抒,他……他……”

    “出了什么事?”吟儿佯装着不甚在乎,所以一边问一边还呷了口水喝。

    “我和师姐才走到半路,就遇见洪瀚抒那边派来的人。他们把完颜敬之的头颅带了过来,说是让盟王做主,他要向你提亲!”思雪说罢,吟儿那口水全喷出来:“什么?!”

    “是真是假?”海逐浪闻言瞠目结舌。

    “完颜敬之就在这里啊……”思雪提起手中包袱,“我一听说立刻就把这件事揽了过来,绝不能让洪瀚抒的手下到这里来帮洪瀚抒说话!”

    “嗯……干得不错。”吟儿想,自己人,总令自己放心些。

    海将军不解地问:“怎地洪瀚抒要让林兄弟做主?”

    “他们说,盟主无亲无故,只有这一个归属,正巧盟王盟主都是洪瀚抒的结义弟妹,请盟王见证,再适合不过。”思雪如实说,“洪瀚抒还说,如果盟王不答应,他就不镇压郑奕郭昶。如果盟王答应了,等川蜀平定,就给他和盟主完婚。”

    吟儿面如土色,转头看海将军:“海将军,如果让你自称是我的未婚丈夫吓走他,你愿意吗?”

    “啊?不愿意!”海将军大惊失色,毫不犹豫,“洪瀚抒那个脾气……我不敢,而且……”而且,海将军心里犯嘀咕:盟主不是一心喜欢着林兄弟么?做一件事却得罪洪瀚抒和林阡两个人,海将军可没这个胆子……

    “现在唯一拒绝洪瀚抒的方法,就是我有未婚丈夫……”吟儿低头怅然。苍梧山那一战,彻底把胜南否决了。可是,除了胜南,有谁能制瀚抒……但她,真的不想用她的事来叨扰他——她该给他心安,给他幸福,而不是叨扰。

    “既然这么害怕,那,要不,不告诉盟王了吧?”思雪忙给她出主意。

    “不行,这么做会害死洪瀚抒的那群手下。他等不到复命,一定会大发雷霆。”吟儿摇头,“你先把这些必须传达的话告诉胜南,别的话怎么说,全都见机行事。”

    不敢和思雪一起走进胜南的帐中去,是因为不敢得悉胜南会怎么处理她,虽然胜南的心里清楚她是念昔,关系也总没有确定,他并没有把她留在身边的权力,甚至他心里也不是那么非她不可的。况且,向胜南指明要定了她的人,偏巧是那个威慑西夏、霸气威风的洪瀚抒,要定了她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为什么……事情要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难道说,我们三个人的同盟,将要就此瓦解,各奔东西了吗?吟儿心乱如麻,只能站在帐外探听,攥紧了拳祈祷着胜南决不答应。她对自己说,如果胜南真的为了川蜀的战事而答应瀚抒的请求,她立刻冲进去说,就算川蜀要大乱她成了千古罪人,死皮赖脸她也要赖在这里。

    “盟王,目前川蜀战事胶着,但决定权全然在洪山主的手里。洪山主送呈完颜敬之的头颅,是为请盟王作主,他……他要向盟主提亲!如若盟王答应,他一声令下,黑暧昧道会不复存在,如若不答应,他就立即率众撤离,弃了川蜀,到黔西来把盟主带回去……”

    阡脸色一变,当即怒喝:“胡闹!”

    “胡闹?哪里胡闹了?”思雪一怔,一时忘记她该帮吟儿,差点为洪瀚抒帮腔。

    “战事岂能当儿戏!”阡怒气不消,“他总是这样的不顾大局,竟想到用战事来威逼盟主就范,实在是胡闹至极!”在帐外探听的吟儿,听到这里不禁喜出望外,原来适才,真的是杞人忧天了。

    “林姑娘就不必回去了,我派他人去向他复命。”阡收敛了怒气,轻声说。

    “好啊,我也想和盟主一起呢!”思雪眉开眼笑,阡忽然一怔,其实,吟儿是念昔的事实,从天真无邪的林思雪这里就有明显的流露。一次又一次,总是被他忽略。

    思雪原是笑着,却总还有些顾忌,“可是,洪山主他……会死心吗……”

    “会有那么一天,洪山主不再管自己死不死心,而是只关心盟主开不开心。”阡轻声说。

    吟儿听着听着,忽然有些感动,胜南对云烟姐姐,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如果云烟姐姐走了比留下要舒心,短暂的痛苦会换得一生的安宁,那放手也是值得的……想起云烟姐姐,心中总是有无限的痛楚,这份痛,悄悄地、缓缓地来,一入神,就沉溺……

    正自失神,发现思雪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帐,吟儿忙调整好情绪迎她,却看她满面笑容,一下子就跳到自己身前:“师父,恭喜师父了!”

    “是啊,终于不用担心了。”吟儿长吁一口气。

    “不是恭喜师父这一点。”思雪呵呵笑,“凭我林思雪多年观察的经验,林阡对师父,果然是有真感情!”

    “何以见得?”吟儿虽然早就知道思雪的经验十有**不能信,却还是很想听。

    “他本来和我说话还面带笑容,一听洪瀚抒要你,就大喝一声‘胡闹!’把我都吓了一跳,不是在意师父是什么?若是没有丝毫感情,他犯不着那么激动跟我翻脸,语气里还全是要保护你的意思。”思雪开心地说。

    “思雪,如果说他和我没有丝毫感情,那一定是骗人的。”吟儿忽然有些感伤,“其实有一段日子,我感觉得到他对我有爱,不是以前的那种战友情结,也不是过去那种兄长似的庇护,是真真实实的爱。但是,事实真是这么残忍,没有来得及进展……我知他现在还没办法抽身投入新的一份感情,也知他或许会为了短刀谷和天之咒不再去爱,却还知他不愿就此放弃对我的道义责任……他心里一定比我挣扎,我根本不忍心也不敢挑明,只能够这样留在他的身边,能留多久是多久……有时候想想,关系就这样下去,了此一生算了,也挺好的,战友嘛,总是能赖在他身边不走的……”

    “师父,不要泄气啊,林念昔,怎么可以只是林阡的战友?!凭我多年的经验,他会发现师父的好的,他会发现还有一份爱在他身边的。”思雪笑着给她鼓气,“我眼光准,像师父这般好的女子,世间没有几个。除了林阡以外,旁人休想配的上!”

    吟儿被她说得破涕为笑:“在你眼里,原来我有这般的好?世间没有几个?”

    “可不是!”思雪认真地点头,“世间有几个人,有能力教我林思雪剑法的?只有你一个啊!”

    吟儿见她不像玩笑,连连抹汗:“思雪,像你这般单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

    “师父不用担心我,思雪只要师父快乐。”思雪是那样善良。

    快乐?她的快乐,终于随着她和胜南的感情一起蛰伏了。她知道,待她的状态完全恢复、可以接受任何事实的时候,胜南会找一个时间,详细地向她说明他的决定。这段时间里,他会慎重地考虑他和她其实早就存在的那份感觉,他会负责地权衡天之咒和她多年的爱情。她相信他绝对可以给她最好的答复。总需要一个过程,才可以把一切连接起来……只希望,洪瀚抒不要再来搅局了,这么突如其来的搅局,只会乱她和胜南的心……

    有过去,也有未来。可惜,她和胜南之间,毫不确定的是现在:胜南,现在,我们之间,不只有爱,还有沉重……

    “吟儿,无论怎样,都不要给林阡任何的遗憾。”深夜,吟儿无法入睡,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楚风流的那句嘱托。

    不经意间,又看见帐外阡清晰的身影,这轮廓,太熟悉,仿佛看见过几生几世,不能忘。所以,今生要在眼前心上都挂念,时时刻刻都眷恋。

    “傻吟儿,其实我不知多么羡慕你,胜南最孤独的地方,永远都是战场,幸好他能有你相伴……”云烟姐姐说得一定不错,爱着阡,所以也就爱着阡性子里的一切,冒险、战斗、深刻、宽厚、从容、泰然,亦或者沉郁、悲悯……阡是叱咤风云、戎马一生的英雄,却有着令云烟姐姐心疼、极度想要去分担的孤独,甚至云烟姐姐在离开的时候,还想找一个人,替她去爱他……

    云烟姐姐,你终于没有白白地付出,你是幸运的,遇见一个如胜南这样值得一生热爱的男人。

    爱到最深时,又有谁,会真的舍得分开?胜南,却因为爱云烟姐姐而放开了手……如果我是云烟姐姐,我终于不会后悔当年不顾一切地逃婚出走,我终于可以笑着对自己说,原来我冲破了一切阻碍,只是为了遇见他一个……茫茫人海,有缘遇他,哪怕无份,此生不悔。

    一步步走向阡,吟儿哀愁地想,云烟姐姐一生最重要的转折,应该就是黄天荡吧,就如我,若生命从头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在点苍山下的江洋道,等待看见胜南的第一眼……

    他听见她的步子,侧过脸来,释然微笑:“吟儿,我原以为,战事减少了,我会度日如年,幸好有你、海将军、莫非、文暄在身边,这几天,过得真的很舒心。不过,要向你坦承的是,其实我和你一样,还没能恢复状态……”谁都有心事重重的时候,只是,胜南从来不会在重要关头流露,特别是战事紧张时。即使流露了,都必定带着这样的笑容。温和,亲近,却掺杂着一丝伤魂。

    “我明白,那么深的感情,若是这么快就忘记,一点都不现实。”吟儿点头,“我也向胜南坦承,其实,大家在一起开心热闹,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合群,要快乐。可是我笑的时候,虽然坚强,却对不起云烟姐姐,勇敢,却对不起她……”

    “她刚刚走的那几天,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还是有那种错觉,仿佛我们还在和魔门交战,云烟还在贵阳城里等我,我应该把这一战快速了结,回去找她……可是,时间久了,却越来越清醒:原来,连我们自己,都已经不在贵阳城了……”他淡淡说着,语气里却有忧伤的内在。这悲凉的,有关于时光的感情。往事随风,苦苦寻求时,总是怅惘多,而解脱少……

    “我们自己都已经不在贵阳城了……这也许就是……执迷在过去里可还是要接着过下去的感觉?”吟儿噙泪微笑,“但我知道,一定会走出来的。因为这个联盟,就算到最后谁都没剩下,也一定还剩胜南和我两个人,只要胜南还在,我就在。”

    阡忽而一笑:“不准这么悲观,到最后谁都没剩下,那他们都去哪里了?”

    吟儿一怔,终于不像先前那么痛苦,看着阡的笑容,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胜南这一次,一定能改变饮恨刀的宿命,一定能……

第337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第337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如斯长夜,枕着潭瀑节奏,冷飘零不能睡着。白天吟儿的那句话还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一个女子该有多少的包容,要看她的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冷飘零当然印象深刻,半月前在黔州的官道上,正是说这句话的少女,不顾危险闯入官军和大内高手之间,伤痕累累还不依不饶,最后哭倒在谈靖郡主车马前,苦苦央求其留下来;还有前夜在瀑布苏降雪率众围攻林阡时,也是那女子,违抗了命令千里迢迢赶到林阡身旁,来不及出剑所以出于本能会用手直接去握刀刃,并倔强地对林阡讲:“一生平安却要与林阡疏远,永不及满布伤血却能在林阡身边”……

    冷飘零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出得帐去,见文暄也不曾成眠,便与他一起趁夜闲游,总是很想问他:“文暄,你的小师妹凤箫吟,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小师妹?”山崖上,正有一道瀑布从轻微摇荡的芦苇中倾泻而下,平稳而清秀,与不远处那道磅礴雄壮的瀑布相比,明显不及,却又凸现着一种另类的美丽,幽静地衬托着身边的银光万顷。叶文暄的目光,便自然而然投了过去,他该说的,就是这道瀑布吧:“其实,若是不熟知小师妹的,一定会以为那是个活泼又比较张扬的丫头,走江湖靠运气,想问题很简单,可以给身边的人无穷无尽的开心,和她相处连一点防备都用不着,反而会有很多人想要护着她,宠着她……不过,看透了小师妹的,才知她不是寻常的女子,她性子里有股极端的倔强,害得她经历里有不少磕碰。”

    “如何的倔强?”冷飘零冷静入神。

    “要和天下英雄都争地位,不肯输给任何一个须眉,一心要有她自己的功业,甚至和她的男人可以一较高下。”叶文暄一笑,“小师妹藏得虽深,却是早已有之。”

    “就像她的情感一样?我看得出,也是很深很深。”冷飘零试探着问。

    “先前有很多人都议论过,不解为何小师妹和洪瀚抒、越风,甚至林陌都没有过一次成功的感情,还疑惑为什么小师妹一直追随林阡左右,对林阡的态度总是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小师妹的心事,也直到江中子拆穿才挑明,原来,疯丫头也会暗恋,暗自恋着的那个人,正是林阡。”文暄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来已经挑明过?那就是说,林阡和她的关系,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冷飘零一愣。

    “知道,却都不能公开。因为,挑明的时间不对……小师妹心事拆穿,偏偏在蓝玉泽和郡主失陷魔门之时,那段时间,林阡更曾走火入魔。”叶文暄说,“总而言之,当时没有任何进展,如今再提起,也总是不适时,试想,郡主才刚刚离开半月之久,他二人心中,一定都还挂念着郡主。”

    “但我看得分明,他对蓝玉泽和谈靖郡主,都不可能有像对盟主这般,感情如此之激。当日苏降雪派人围攻,我见他刀意沸腾,可怕到了极致,完全是为了救盟主一个,杀了敌人之后他第一句不是调兵遣将,而是立刻转身去喝斥她,说什么违抗命令都是假的,他最在意的只不过是她的安危而已,只不过是恼她伸手直接去夺刀刃,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的确,他为小师妹做了太多事,早已超出了普通的感情。甚至有一段时间,连我都觉得他是在自私地把小师妹留在他的身边。”文暄叹,“我只能说,林阡爱得未必不如小师妹深,只不过顾虑远远比小师妹多。他若是当真有太多事情必须权衡,不妄下决断才是对小师妹负责的表现。过一阵子,事过境迁,他最终会有新的领悟,不如任其自然。”文暄看得真切。

    冷飘零叹息:“真是不忍心,看他二人明明有感觉,却不能再进一步。”

    叶文暄一愕,微笑:“想不到,你心肠热到这般程度,对别人的感情比对自己的还要关心?”她面上微微一红,却不置可否。

    清早,莫非、莫如不知从哪里拖来一只小舟,原是看白水河此段风景秀丽,要寻一处泛舟寻惬意,吟儿看见也来了兴致,当即提议,既然到了瀑布,就不该只泛舟,而更该亲身体验随瀑而下才畅快。莫如远远听见飞瀑那边吼声隆隆,虽不在洪水期也知水势甚猛,山形陡峭,吓得连想都不敢想:“盟主,随瀑冲下去,那还有命在么?”

    “而且,你还那么忌水,不现实。”思雪笑着凑过来说。

    “是时候锻炼胆量了,一直忌水不是好事,就像莫如姐姐你这么胆怯,偏应该学会坚强。”吟儿笑得阳光灿烂,撇过头对思雪私语:“师父要变强!”立刻就来挽莫如的手,把莫如吓得花容失色,莫非赶紧上前来:“不必了不必了,我和如儿首先就不加入,船让给你了!”

    “我也不加入。我要留着我的性命呢。”思雪安静地在水边坐下,似乎心里有事,偶尔傻傻地笑,偶尔幽怨地思。

    “那谁来加入我?”吟儿好容易把叶文暄、冷飘零和胜南凑过来,望了望那边翻空涌雪,忽然竟有些惧怕,不敢面对。

    “不要光说不做啊盟主!”冷飘零笑着把她拉到船上,胜南文暄已然就座。

    “吟儿的提议极好,我真是想体验一番,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觉。听说这道瀑布很是特色,虽然这边河面平静,一切静止,但会突然之间就跌下一处落差很大的陡崖。”胜南说。

    “什么?不是穿越瀑布,而是从瀑布上漂流下来?”叶文暄恍然,“这……岂不是很凶险?”

    “怕什么,趁着年轻,就是要体验这般的凶险,是不是,盟主?”莫非在一旁幸灾乐祸,叶文暄是骑虎难下了。

    “是啊,咱们行走江湖风里来雨里去,比这凶险的见多了。”冷飘零说,发自真心想这般冒险,文暄看她向往,笑道:“那好,我便舍命陪君子,与你们一起体验这惊险。”

    乘风破浪,击水荡舟,勇者自然觉得酣畅淋漓,但像吟儿这样口不对心的,还未到漂流处,就已经抓牢了船沿闭了眼手都在颤抖。冷飘零对面看着她,洞悉在心里,笑:真和文暄形容的一模一样,倔强逞能。

    浪渐大,船被冲得一头高一头低,顷刻间像撞在了石上,吟儿被这“触礁”吓得惊呼,以为已经见识到了漂流,埋头抱船不敢看,冷飘零就趁此时,余光扫向林阡,这时候他会有意无意看着身边吟儿吓傻的样子微笑,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而恬静……

    却在这一刹那,舟中熟悉水势的三个人,心都不由自主地全提到了嗓子眼,被浪冲到这致命边缘,从巅峰没落到深渊的一瞬间,顺着那陡崖极速地倾泻而下,真可谓命悬一线,惊心动魄!那一刻水不是水,只是失控野马,舟不是舟,只是无效缰绳。千丈飞瀑,早不成景,而真正是激越挑战,生死攸关,一旦疏忽,则舟毁人亡!阡却付之一笑,越是凶险刺激,就越是心中满足,世间绝景,既要都欣赏得,也要都征服得!一落千丈时,更该沉稳不乱,协调掌控!

    恰是那坠落关头,吟儿连叫都没叫出来心便陡然悬吊,手一滑差点离船而去,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被背后一只手一按往船上撞了回去,在他三人笑声里缓过神来,才发现险情稍缓,文暄和胜南已经能够对付形势。急行而下,船侧船内,除了积聚水浪,便是飘散雾气,依稀觉得要往瀑中沦陷,却又似乎随着瀑面一并扬起,在左右摇摆不稳,在上下沉浮不定,在前后徘徊不停……短暂舒心过后,即刻又是一次落差,时空中似是有无限动荡。吟儿许久才能适应这时时刻刻都与惊险擦肩而过的感觉,提心吊胆体验着四面八方飞瀑不间断冲刷,情不自禁地想,难道林美材的落川刀刀意,就是来源于此么?!

    下到瀑底,已经看不到瀑顶景色,天边唯有水色蔓延,四周是苍山翠岭,树木繁茂,风致万分诱人。

    “景色壮丽,他们不冒险来体验,真是可惜。”冷飘零笑着说。

    “感觉这边的山都是水滋润而生,水都是山赋予形状。”叶文暄眼光独到,“水是山根,山是水形。”

    吟儿一怔,的确,因为水太宽阔雄壮,感觉山都是水生出来的,而当瀑布漫天袭来时,不正是像天峰堕地般借用了山的形状!?

    “总觉得那边缺了一块色彩。”阡一直仰望着方才落崖的位置,忽然说。

    吟儿也循着他眼光找过去,越看越觉得那边真的少了什么:“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不是缺块浅蓝的颜色?接近白色的那种蓝。”

    “不,我觉得是深蓝。还是深蓝色贴切些。”冷飘零摇头。

    “好好的一个瀑布,染成五颜六色做什么?它们还是该保留这种澄明清澈之色好,自然造化,巧夺天工。”文暄笑起来。

    “是啊,其实不缺颜色的,只不过是心理作用吧?”吟儿转过头来,问阡。

    “总是觉得,那边应该是淡灰色,烟的颜色。”阡蹙眉,越看越是觉得贴切。

    “为何要把水和烟气分开来看待?其实万事万物都在循环不止,生生不息,水撞击成了烟,自会有烟再化作水。”文暄如是说。

    胜南一惊,忽然就豁然开朗,过去的那些忧伤经历,使他遇事总是有一丝悲观藏匿心头,此刻被文暄的一句话轻轻一点,恰好击中关键,死结迎刃而解。是啊,这个世界很多事都是循环不止生生不息的,所以要走出过去的方法,不是沉溺过去自甘孤寂,而是该记住过去并获得未来。往事随风而逝,却不是一场空,不是无限怅惘,不是惋惜遗憾,而都是积淀,都是曾经最好的时光,最美的际遇,都是回味无穷……

    没有走完那段路,可是真的很幸福。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对云烟说过一句对不起,没有过一次争执分歧,只有相伴于江湖从来不离不弃,只有无数次互相理解与扶持,只有随心的笑,简单的调侃,心有灵犀的附庸风雅。

    离别的痛楚,半月来一直在慢慢愈合,虽然艰苦,他却明白他做得到。未来和过去并不冲突。失去的不再拥有,前路却有无限方向,等着他去闯荡。

    感慨万千。多亏了文暄将他点醒。恰当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偶得的妙语,暮鼓晨钟。

    从今以后,不能再有一次忧愁。表面没有,心间也不能有。把他的未来发展到最好,哪怕不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些离他而去和滞留他身边的人们……

    再往前,轮回剑的终点已经离此不远。

    他和他的敌人们,又被这种无形的力量,吸引到了一起。

    这一次,理当多添了一个劲敌,苏降雪……

    苏降雪,此刻他应该身在何处?

    煽风点火,引发了沈家寨一场叛乱;避人耳目,策划了越野对柳五津的骚扰;高枕无忧,短刀谷有麾下四大家族坐镇;稳操胜券,亲自出马原本可以将林阡铲除盟军自此群龙无首。

    然而,却更像林阡技高一筹?

    不动声色,镇压了黔西当地叛军;先见之明,安插了越风在柳五津之侧;未雨绸缪,宋恒、寒泽叶都已经和徐辕取得联络风鸣涧也从夔州被调回;料事如神,在苏降雪伏击之前就精心部署一场请君入瓮。

    但苏降雪,怎可能因为这一次挫败就一蹶不振?短暂的失手,只会促成再一次的酝酿阴谋,只会如海逐浪所言,搬出更多的人或事,不择手段地给对手以阻碍、打击和暗算。

    和苏降雪这个敌人的交锋最独特,正面交锋不会很多,惯有的,是借刀杀人旁敲侧击,所以,可以在十个不同的地点,同时跟他交手十个回合,且看谁先打到谁的要害。

    而此刻,苏降雪一定会不甘示弱、要通过轮回剑之争来给盟军打击:此战在即,他只要暗中帮助金人令联盟失去轮回剑,便足以达到目的。届时徐辕的阵营里,即使人才齐全,还是少了一件最关键的兵器——对于正处盛极的联盟而言,这场打击不致命,却一定大伤元气,也预示了盟军在接下来的内乱中将如何处于被动,除此之外,轮回剑的丢失,更会让第三方渔翁得利,第三方,金南金北……

    当然,还有一个人,会是苏降雪现在就已经选定的目标。

    叶文暻。

    然而,这个人,阡却实在不可能与他有过多的交流,放云烟回去,不是为了他叶文暻。即便叶文暻说过,郡主回去轮回剑就归属联盟,早先这个提议就已经被阡一口否决。原因只有一个:云烟,与一切争端都完全无关。

    数里之外,事实真如阡所料,正于苏慕离和叶文暻之间上演。内容,却连阡也无法推测。

    “想不到,苏将军竟亲自来看望文暻。怎教文暻不惭愧,路过也不到苏将军府邸拜会?”叶文暻对苏慕离的第一句客套,却是半带讽刺,苏慕离的府邸,明明不可能在黔州。

    说得苏慕离真是一愣,早便听出音来,与他父亲笑里藏刀不一样的是,苏慕离遇事不苟言笑:“叶大人见笑,苏某前来黔州,实质是为了铲除劲敌。那饮恨刀林阡,是家父的心腹大患,思前想后,不得不杀。”

    “哦?原来苏将军亲自前来,是想向我寻求合作,一同去对付铲除他?”

    “叶大人比我想象中更精明,那苏某不妨开门见山。我要叶大人做的很简单,只要叶大人手中的轮回剑,有意无意到了金人的手上,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帮我们挫败林阡,令他的盟军无功而返……我相信,凭叶大人的本领,这点小事绰绰有余。”没有笑容的男人,心狠手辣得不露痕迹。

    “却不知,文暻为何一定要与苏将军合作,这么做对我有何利益?”叶文暻笑问。

    “怎么?叶大人有何顾忌?铲除了林阡,我与父亲再无后顾之忧,你也雪了横刀夺爱之耻,各取所需。”一直都是、同一个语调。

    “横刀夺爱之耻?”叶文暻一笑,摇头。

    “怎么?传闻里林阡违背道义、夺人所爱,难道只是传闻?”直到此时,苏慕离才脸色微变。

    “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有什么违背道义,何来的夺人所爱。”叶文暻凄凉一笑,“即便铲除了林阡,郡主心里也还是有他,就如铲除了林阡,你也不会没有其余的后顾之忧一样。苏将军,各人追求,当真是不一样。权力在手,方便我叶文暻经商盈利,而不是方便我杀人放火。”

    “既然如此,那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苏慕离冷冷说,坐不到一炷香就不欢而散。

    “我早就说过,林阡那样的人,即使逃到天涯,天涯还是江湖。”叶文暻目送苏慕离远走,唇边泛起一丝得胜的笑,“现在林阡明明和我们一样身在瀑布内,外面却仍然因他血雨腥风。”

    淼轻声道:“少爷看得深远。”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那日你们京口五叠和江中子一起阻拦林阡和郡主离开时,为何我说郡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其实这道理太简单,郡主心里最怕看见的情景,就是她成了林阡的负累,就是林阡为了她而背离江湖,你们的阻拦,却激化了林阡背离的决心,所以林阡越是坚决要走,郡主就越清楚自己对林阡是牵绊。一旦成功逃出去,郡主的心就不会再留。”叶文暻说,“而且那天,他的抗金联盟,也帮着郡主下了这样的决定,他离不开他的盟军,就像他的盟军也离不开他一样。”

    淼听罢叹息:“是郡主太善良,不愿将他牵绊,若是其余女子,心爱之人能为她抛弃一切,不知该如何欢喜,哪里会懂得为对方想。”

    “是啊,我可以为了郡主失去名誉信义,却怎可以为了苏降雪父子那样的小人违背?”叶文暻浅笑,“这轮回剑,绝对不会去金人手里。除了林阡,谁都不必想碰它。”

    “但林阡,不是没有接受少爷的好意么?”

    “他与我之间,当然是越没有交集越好……其实,我至今还用命看护这把剑,不算是为了林阡,只是为了偿郡主一个心愿。”叶文暻黯然,“我破坏了她的爱情,只能偿她一个心愿。她不能陪着林阡,便教林阡见轮回剑,如见她。”

    “什么?”淼一怔。

    叶文暻轻抚着手中轮回剑上那新做的剑穗,语气里却有真实的悲:“她说,如林阡那样的男人,一定不会忘记她,所以,会久久不能释怀。只是,郡主不想林阡一直沉溺在过去里,更希望他有更开阔的未来。这剑穗,有她要告诉他的心意,她相信林阡看到就会明白……”

第33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1

    第33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1

    瀑布。

    循着标记一路走过去,离开人群停下脚步,林思雪环顾四周悄无声息,不禁面带惊诧裹足不前,冷不防一片绿叶贴着手背滑落下来,林思雪脸色一变剑光一闪,落叶立被劈开两半。

    “师祖,我的剑法可有进步?”林思雪回剑入鞘,三步并两步迎上前去,来者自是云蓝无疑。

    “听黛蓝说,你身上有新伤,而且先前的剑也断了?”云蓝蹙眉问她。

    林思雪迷糊一笑:“战事凶险,连师父她都会受伤,更何况我……”

    “念昔上次的确是危险,几乎为了林阡送命。”云蓝一怔,略带疼惜,“看来念昔,是当真不肯回头了。”

    “话说回来,师父上次被金人暗算摔得不省人事,倒是没有令金人欣喜,反而令他们内讧呢。”思雪说。云蓝心一紧:“金人没有欣喜?反而内讧?”

    “这是我耳闻,不知几分是真。”思雪听她语气紧张,吐了吐舌头。

    “金人为何为了念昔而内讧?”云蓝却上了心。

    “这个就不清楚了,据说是那个鬼兮兮的轩辕九烨,不肯让柳峻插手他的计划,还有个诡绝将军陈铸,听说师父出事的时候很是愤怒。”

    云蓝面色大变:“陈铸?他和你师父,可曾交过手?!”

    “这个我也不清楚……”思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可是,肯定会交手的啊,他们算老敌人了,不可能没交过手。师祖为何怕他和师父交手?”

    “若是陈铸暴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你师父她,就休想再领导这个抗金联盟。”云蓝攥紧剑,眉头紧锁。

    “抗金联盟,规矩真是多而繁琐!”思雪忿忿说。

    “这句话,不像是你应该说的。”云蓝显然洞穿,“你这些事情是从哪里探听而来?还有,适才问你的你还没有答我,怎么受伤的,怎么断了剑?”

    “上次,我想去幻境里救师父,于是找到了金人的落脚点去行刺他家王爷……可是却遇见一个使剑的高手,跟他打了几招,及不上他,所以想用咱们点苍的绝招杀了他,却没想到……没想到剑落下来,却没有落在他头上,反倒是落在了我脚底下……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会出那么大的差错……”

    云蓝听到这里,也哑然失笑:“所以你的伤,是你的剑砍的……你的剑,是你自己踩的?”

    “嗯……”思雪满脸通红。

    “但是那个高手却没有杀你,留了你性命。还对你说了这些话。”云蓝笑着摇头。

    “是……啊……”思雪脑袋里,全然是完颜君隐的模样和话语,依稀记得他在金宋不容的观点里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还对她说:“什么抗金联盟的规矩,你要不就脱离了抗金联盟,我也离开我南北前十,双宿双栖如何?”一想起他的年轻傲气,英俊倜傥,思雪的脸便一阵热。

    “思雪,你可不要被男人骗了。”云蓝苦笑。

    “我才不怕,思雪今生只有两个愿望,希望师父快乐,希望师姐快乐。”思雪说,“不过,师姐应该不会快乐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林阡和师父能在一起。”

    “真的很希望你师父快乐?”云蓝忽然以严肃的语气。

    思雪连连点头:“思雪需要做什么来撮合他们?”

    云蓝轻声道:“如果到了一个场合下,金人威胁会说出你师父的姓名和身世,你要尽一切力量阻止,抢在他们前面说,她是你的师父林念昔,以拖延金人的时间。”

    “嗯?为何?”思雪一愣,不解其故。

    “总之,要留意着诡绝陈铸,一定要封住他的口。”云蓝说,但是心知,单是这样做,筹码还不够,思索了片刻,云蓝终于问出口,“思雪,那个高手,是个金人么?当真喜欢你么?”

    “啊?”思雪一愣,脸色再度绯红,“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要和念昔同行了,我准许你去找你的意中人。”

    “真的么?我、可以像师父找林阡那样、去找他?”思雪喜出望外。

    云蓝点头:“不过,你找他的时候要帮我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找到诡绝陈铸,用我接下来要传你的这一招向他挑战。”云蓝说罢,思雪大喜过望:“师祖,要教我新绝招了么?”

    思雪,这么多年,悟性最高的一剑,竟好像是天在安排着你,帮念昔化去这一劫。云蓝叹了口气,看思雪在自己的指点下练剑:思雪,只能由你去混淆陈铸,甚至,去令陈铸认定,你才是真正的完颜暮烟……

    谁也不曾想过,偌大的瀑布一角,竟还藏匿着这样的一座山庄,名叫隐逸。

    山庄占地并不算小,但却没有刻意张显磅礴壮观,主人家追求的依稀是高洁素雅的情调,所行之处,鞋与木板间可以擦出轻微的响声,再上一层楼,复道上铺着一层棉质地毯,踏上去就很舒服。

    数日来,这家主人一直没有正式露面,但僮仆们照顾得相当周到,叶文暻镖队到此之后再无转折,看来并非寄宿,而是终点无疑。持续半年的托镖者之谜终于截止在黔之西南,却不曾想过,谜到最后,依旧扑朔迷离。

    从僮仆们口中隐隐得知,这家主人的确是隐逸山庄的构建者,然则却未能长久隐居于此,只是一年中偶尔三四次路过停留,尽管如此,山庄事仍旧维持得井然有序,看得出主人遇事力求完美,一丝不苟。

    也不得教人不佩服,从选景、借景的角度来剖析,隐逸山庄的构建,非但没有破坏分毫的自然景象,更将这世外胜境通过人力深化给了外人看,这家主人,明显对黔西的这片风光了解透彻,保护、珍惜,但不点缀,也不亵du,只给自己留了这么一片区域,方便欣赏罢了。朝左向右,瞻前看后,哪个方位都能体验出山庄建筑的美轮美奂,以及自然风光的不染纤尘。

    但这位隐者,当真和瀑布境内茫茫水汽一样,模糊不清,亦真亦幻——若是真隐士,不会还执迷于人世追逐,更不会在去年的入秋伊始,与叶文暻共同谋划了一起惊动天下的轩然大波。仔细琢磨,主人性格,该是心有隐意,身不由己。

    “眼看着这山庄里有这许多供客休憩之处,自己不在还有这般多的僮仆留下,明显就是期待着外人来。”柳五津自言自语着,在楼层上向院中看,恰见叶文暻与鑫、森、淼等人在院中赏景,正巧此时对面窗户被人推开,这么近,东方雨的面目马上就能辨认,柳五津始料不及跟他打了个照面,乍一见心里就一颤,立竿见影,脑袋上的旧伤亦随刻开始作痛。

    “这位叶总镖头,当真是处变不惊,纹风不动。”路政走到他身后,看了一眼院中景象。叶文暻现在,分明已经是十面埋伏,金宋双方,都箭在弦上。

    “是啊,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也是个顶端的人才。”柳五津想,叶文暻现在应该抬起头来看看,每一扇窗户打开,探出来的都一定是金宋武林绝顶高手。虽说上一战结束以后,金人元气大伤,大多因联盟盛极而暂避锋芒,不过照目前情况看,人数不多,却是绝对精锐,露过面的就有轩辕九烨、东方雨、薛焕,哪个不是前三以上?而联盟,目前到此的,除了短刀谷一家军队之外,才只有越风一位而已。

    “咱们的人才也该快到了吧?这次金人的数目是前所未有的少,气势也是前所未有的虚,但总觉得,胜南只带这么少人赴战,武功上远远不及金南金北。”柳五津掐指一算,胜南、吟儿等人,应该就在最近两日到来。

    “魔门之战刚刚了结,各大帮派理应有所休整,况且,留轮回剑,归根究底与帮派之间并没有直接关联,我思前想后,林阡不用他们是这两点考虑。”路政一笑,“有盟主、莫非、文暄、海逐浪、越风同在,我们一定不占劣势。何况,叶文暻和这山庄主人都捉摸不透,到时候夺剑之争靠的是什么还很难说。”

    “的确。原本看见东方雨还有点忐忑,忽然老夫就迫不及待了。”柳五津恢复嬉笑面孔。

    “换作以前,我也许比你还要忐忑,不过就像他说的,事在人为。”路政笑容平和。

    路政话音刚落,屋顶上忽地划过一丝微响,路政柳五津尽皆留意。不刻那脚步已到了对面屋顶上去,屋脊上站着的是个蒙面黑衣人,身材体型偏于瘦削,而另一个挡在他之前背对着他的则是个妙龄女子,一袭红衣,标致得紧,侧过身来时,柳五津明显看出她是哪位,不禁咦了一声:“林思雪?她怎么到了这里来?”

    院中叶文暻似乎也意识到了屋顶争斗,略微偏过头来欣赏,他当然很惬意,身后高手,全然绷紧了神色,生怕屋顶上有人醉翁之意。

    “想向我们诡绝将军挑战,那便先过我这一关!”黑衣人对林思雪冷冷喝叱,柳五津听出音来,这一战,竟是林思雪掀起。那小姑娘柳五津先前有过接触,私下里单纯天真还略带些傻,怎会到这里来向哪个将军挑战?然而看见林思雪一脸认真,便知此事不假,交睫的功夫,林思雪剑已在手,黑衣人手中无兵刃,赤手空拳去接林思雪剑时,明显却听得有铁器交接之音,委实令人蹊跷。

    唯有林思雪近在咫尺,方能够看见对手手中扣一薄片,锋利尖锐,削铁如泥,如此御刃,显然操控自如,林思雪剑虽也精湛,毕竟经验欠缺,本想挑战了陈铸就完成任务,孰料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还这般纠缠,看他兵器取巧不禁又气又恼,进退两难忍不住骂:“卑鄙,怎么可以这样!”

    远远观局,林思雪难以突破,黑衣人轻占上风,看他武功路数,与东方雨有异曲同工之妙。柳五津蹙眉:难道是东方雨门下弟子?虽然深度强度还不及东方雨……

    却听隔壁有人推窗也看,毫无保留地赞:“武艺精绝,空手如刃!”原是和越野一同到此的沈絮如,柳五津转过脸去点头示意,沈絮如回应给自己一个礼貌的笑,沈絮如身侧,还有另一个难以忽略的身影,越野。上次见他,还是在苍梧山合力救援越风了,这一次,却难以言明是敌是友,毕竟,柳五津不能给越野他想要的一切。

    “什么空手如刃?他才不是空手!”林思雪愠怒,剑法初见行云流水,依稀能有变幻无穷,功力却不足当年云蓝三成,实力离一流高手尚远。

    “如此剑法,还想挑战诡绝将军,真是自不量力!”那黑衣人嘲讽的语气,说话同时,进攻逐渐紧凑,林思雪亦渐感对手武功着实不错,每招每式都如钢铁所铸,结实又牢固,挑开自己手中宝剑时隐约可觉阵阵劲风,时间一长,劣势更明。

    柳五津正欲救援,不经意间,见院中平添了几个身影,为首那白衣少年,几乎没有给叶文暻一眼,径自飞身而上将林思雪从险境中解救,轻易得仿如不费吹灰之力。仅仅差了一瞬,黑衣人手中薄刃便可重创林思雪,然而薄刃及处,紫气赫然,原是白衣少年鞘中宝剑,仅一式便将黑衣人击退。一手轻揽美人,一手傲执宝剑,潇洒自负,极尽风流,就算杨叶杨宋贤在此,也根本少了几分贵胄王气。

    “退下,不准伤她。”熟悉的声音,柳五津路政立刻认出,发话者是那位金南第九,小王爷完颜君隐,白帝城暗战唯一不败,令厉风行心服口服不再轻敌,魔门对阵指挥重骑兵侵略,几乎与林阡平分秋色,想不到,战场上那样的骁勇严酷,褪去战甲,是这般顾盼神飞气度。作为传闻中完颜永琏最有可能的接班人,完颜君隐眉间写尽了“舍我其谁”。

    那黑衣人听命当即退下,林思雪缓过神来,乍见小王爷,又惊又喜:“南第九,果然你也在这里?”教听见的人都是一愣又柳暗花明:怪不得小王爷要救她,原来早就相识。

    “是啊,我对思雪姑娘说过,后会有期。”小王爷亲切一笑,带她一并离开屋顶。瞠目结舌的柳五津路政等人,不得不把院中焦点从叶文暻那里分一些给林思雪和小王爷,怎么也想不到他二人是何时相识。

    “既不如王妃那般足智多谋,又不像王妃那样倾国倾城,真搞不懂。”陈铸蹙眉嘟囔着,思雪一看见他,蓦然忆起云蓝所托,欣喜地再度拔剑:“诡绝将军,可肯与我比试一剑?”

    陈铸懒懒地瞄了她一眼,鄙视着哼了一声,适才那黑衣人冷笑:“连我也打不过,你如何能挑诡绝将军做对手?”

    “只一剑而已。我只挑战诡绝将军一招。”思雪急道。

    “不要。”陈铸懒洋洋地说,“我的剑法,岂是等闲之辈挑战得起,折损我一世英名。”

    “‘诡绝’两字,算什么英名?又不像南第九他有个‘剑痴’的名号。”林思雪说着说着,眼光时不时掠过小王爷,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怎么?思雪姑娘不是为了我才到这里来吗?”小王爷微笑看着她,思雪那迷糊鬼,倏忽就忘记了到此目的,也其实,目的就是要找他:“哪有……有大半的原因,还是为了找南第九你。”

    小王爷满足地笑起来:“那便不要和诡绝将军比斗了,这附近有处水帘洞景色神奇,我正待去,恰好思雪姑娘来了,倒是天赏赐给我的。否则,我与陈铸、鬼之同去,一个没情调,一个煞风景。”

    “哦?原来他叫鬼之啊?是挺像鬼。”思雪掩口笑,打量着黑衣人鬼之,又回过头来看陈铸,百无禁忌,“诡绝将军,当真是没有情调,所以都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妻生子。”

    鬼之瞬间杀气形于眉间,却因小王爷而制止,陈铸则根本按捺不住,听得这话急火攻心:“你这丫头你说什么!小王爷你怎么会看上了她!”忽然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覆水难收。

    林思雪再迷糊也没有错过陈铸叫他小王爷,一愣回头:“怎么?原来你也是王爷么?”

    小王爷适才就注意到了她脸上表情,微笑应答:“当初被思雪姑娘叫惯了南第九,所以便让他们都改口叫我南第九。岂料他还是没有习惯。”

    “啊?我以为南北前十都是金国小王爷的侍卫,却想不到,这么多侍卫之中,有一个也是王爷?”思雪眉头紧蹙,“怎么可能,既是王爷,也是侍卫?”

    陈铸再度汗如瀑布。直觉,这林思雪更配二王爷,楚风流才配小王爷。

    鬼之恰在此时转过头来,往柳五津、路政、越野各自扫了一眼,虽然蒙面,看得出长相恐怖。

    次日。林阡、凤箫吟一干人等穿越瀑布来到隐逸山庄,先是震惊,然后折服,继而拜倒。赏过云横山庄的圣洁与阴森,游过幽凌山庄的奇异和神秘,叹过逐月山庄的仙幻及朦胧,此番经历瀑布间,却可以触摸山水最原始的结合,不得不说,的确水滋润了山,山峥嵘了水,轻纱薄雾,环萦崇山峻岭,彩虹无处不在,连贯着像一条直线,交联在山川之中此起彼伏,灌木生风,泉石相鸣,不必喟叹世间花开花落,不必纠结人生云卷云舒。

    然而,就像把争斗带进苍梧仙境一样,阡恐怕这座隐逸山庄逃不开一番血雨腥风。

    再没有战场,将要交手的地方,不过是这一处别墅。

    柳五津得悉众人来临,早便和僮仆们一起在山庄外相迎,见面后,先和凤箫吟海逐浪说笑了一番,其后便边行边与阡陈述事态,吟儿在旁听着也深知,柳五津虽然表面轻松,内心却担忧短刀谷的暗流汹涌。

    “越风他正在那边厢房休憩,连日奔波伤势有些恶化,不过,牵制越野非常成功。”柳五津压低声音。

    阡听闻之时,难免会流露出一丝惋惜之情:“这次的确是累了他,却只能由他一个,避免柳大哥与越野正面交锋了。我想越野也该心知肚明。”吟儿语气中则是充溢着关切:“越风伤势恶化?是如何程度?”

    “放心,他已经可以动武,只是脸色还不大好,我想,君前和越风,可能会有个交替,让越风回淮南好好养伤,君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柳五津说。

    “这是再好不过。”阡点头,“柳大哥设想周到。”

    “却不知山庄主人姓甚名谁?我一路过来,听僮仆们说他也是山庄过客,一年不来几次?”海逐浪又很直接地插嘴问。

    “尚不知姓甚名谁,但我心里有了些底。此人熟知黔西风光,必是黔州当地土生土长,而且他越是韬光隐晦,越证明他极富盛名。”柳五津蹙眉说,“黔州当地,极富盛名的官家财主不是不多,但要论武功绝顶,恐怕也就此一个。”

    “哦?是哪一个?”海逐浪奇问。

    “便是黔贵当地锏王,姓孟名良关。川黔一带,锏法三十年纵横无人相抗。不过退隐之后,久久不与世争,只在当地收些资质不错的徒弟,传授锏法不致失传,说起他来,你们的了解可能没有我们深。当年也是个名震一时的人物。”柳五津说。

    “我对他的为人和经历是没有一点了解。但这名字和名号,依稀哪里听过。”阡点头,在记忆中搜索这姓名,吟儿亦觉得耳熟。

    “是啊,说起他来,你们一概不了解,但说起他的女儿,你们就该清楚了。胜南,我记得我在苍梧山与你提过,流年姑娘嫉恶如仇却不通世情,正因她是孟家长女的缘故。”

    阡和吟儿这才恍然,吟儿点头:“对啊,那时候你与胜南提起流年姑娘,说她到苍梧山不过一年,就技压群雄成为了张潮最厉害的徒弟,是因她原先便有很强的武功底子,带艺投师,所以张潮自己的武功,都还未必及得上流年姑娘。”

    “当时,柳大哥也与我提过,孟家一直立足于抗金义军和金人的斗争之外,所以三十年来都是隔岸观火。”阡回忆着。

    “不过,这也只是我猜测而已,或许,除了孟良关之外,还有其他的世外高人。”柳五津说。

    “若真是孟良关,那我便后悔了,出发的时候,我还见流年姑娘和船王留在了魔门那边。早知如此,便一并带来,也好走条捷径。”吟儿半带玩笑。

    “奇也奇在,为何孟流年宁愿跋山涉水那么远去苍梧山,也不要留在她家附近这同样的世外胜景?这边同样可以追求宁静偏远,也犯不着和李辨之张梦愚那些恶俗同流合污。”阡忽然觉得不对,“事实上,刚到黔西时,流年姑娘宁愿去盗祁连九客的马,也没有接收自己家的给予,半年之久,从来没有离开过战地,也不回去探望父亲一次?”

    “我和她私下谈起,似乎她和她父亲的关系,从小到大都不是那么和睦。她父亲相比她来,更宠她那个娇生惯养的妹妹,倒是令她不知不觉就养成了清高淡漠的性子,许是这样,才容得了李辨之和张梦愚吧?我到现在才完全想明白。”吟儿说。

    “那这样一来,孟良关的确就有了抢轮回剑的动机。用轮回剑,来迫天下人为他寻找女儿。”阡说。吟儿一愣:“可能么?害得我们兴师动众,只为了帮他寻找女儿?”

    “到并不是没有可能,各人追求不一样,做父母的,自是最看重子女,就算过去真有不和,失去消息了,还是心急如焚啊。”柳五津将心比心,“如果我家闻因离家出走,我岂止是抢轮回剑这么简单?”

    “唉,世间的好父亲,就没有一个分给我的。”吟儿略带嫉妒地叹。听得出,她实在很想探究自己身世,尤其是连沈延也认祖归宗之后。

    阡轻声道:“不仅有可能,而且有相当大的可能。试想前几年孟良关虽然不在苍梧,也一定通过关系确定了女儿有无容身之处过得平安与否,但是苍梧山脱离联盟之后,流年就音信全无流落江湖——轮回剑失落的时间,正可以和流年姑娘流落江湖的时间完全吻合。”

    柳五津脸色一变:“真是不错。难道,流年姑娘,真是轮回剑的症结所在?”

    “不如修书一封给沈依然,让她留意流年姑娘和船王。”叶文暄提议时,忽然发现走廊对面越野夫妇正巧经过,当即提醒众人警惕,端的是临事冷静,语气自然:“越前辈,沈女侠。”

    众人皆循声看去,虬髯客越家金刀,青衫女洞庭翠竹,夫唱妇随了已经将近二十年,还是这样恩爱。

    “文暄,上次见你,还是在短刀谷中作客了。”越野笑着大步上前,“胜南,一年不见,已经贵为盟王,实在是可喜可贺。”

    “越大侠见笑了。这盟王之称,还是魔门所取。听了半年,竟连麾下也这么叫。”阡苦笑摇头。

    “还叫越大侠这么见外作甚,上次在苍梧山绝顶一战,越大哥还欠了你十斤好酒,正等着你来饮。”越野气度里的粗犷豪迈,此刻看是不是有些讽刺?连他这样的人,时间一久,竟也生了异心,想要脱离短刀谷,在陕西自立为王,也许,中间有苏降雪的动摇和旁敲侧击甚至阴谋诱导,但,越野当年初入短刀谷时,何尝会有半丝独立之心?正是因为他有实力,无野心,短刀谷才放心把一块地域的所有义军都交给了他甚至以之冠名啊……

    “这位?想必就是杨鞍兄曾经提起过,眼神术一流的莫非了吧?金国十大在逃通缉犯,论赏银,我越野第一,你紧追其后。”越野笑着看向莫非,“顾将军也说过,林阡麾下之中,他最欣赏的非你莫属。”夸得莫非喜滋滋地笑。越野和众人都见了礼,独独没有和一个,从头到尾,完全把海逐浪冷落在那里,吟儿注意到了这一幕,向来和海将军交情深厚,她难免也不是滋味。

    “是弟妹么?一年不见,竟好似平添了些英气。”沈絮如这“弟妹”一出口,教附近听见的人全然脸色一变,冷飘零悄声问文暄:“什么弟妹?”文暄道:“这两位,是越副帮主的兄嫂。”冷飘零诧异一笑,压低声音:“倒是巧了,那边洪山主逼婚,这边弟妹也叫上了。”

    沈絮如看吟儿色变,以为她羞涩,笑着低声说:“我二人正待去看望风儿,你不如也去。风儿若是见了你,必定会恢复不少。”

    看吟儿面色尴尬,阡当即为她解围:“沈女侠,不如等吟儿安顿妥了再去看他,我正好也有事要与越风商议。”

    沈絮如满面笑容,还是那般性直,对着吟儿啧啧称赞:“越看越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唉,风儿的抚今鞭,今时今日,算是当世一流了啊。”

    吟儿微颤,林阡蹙眉,这举止和神色里旁人难以察觉的微妙,被身侧的冷飘零和叶文暄双双洞悉,二人心中皆叹,沈絮如这句话,当真大错特错……

    “越风的抚今鞭和洪瀚抒的火从钩,的确都算得上当世一流,可惜了,当世却还有一个林阡。”最清醒的旁观者,莫过于文暄与飘零,安顿妥了,二人闲游之时,冷飘零叹息说。

    “我恐怕,川蜀一战旗开得胜,激化了洪瀚抒称雄决心,而魔门之役身负重伤,也加深了越风对小师妹的不舍。这两段感情同时水到渠成,对于刚刚经历了不少坎坷和遗憾、还需要时间冷静进展的小师妹和林阡而言,着实太过突然,但又无法杜绝,此时此刻,他二人心中,一定混乱至极。而且我看得出,沈絮如和越野,意图不是那么简单。”叶文暄如是说。

    “这么说,文暄也觉得,林阡和盟主的感情事,再怎样不合时宜,也不可能再蛰伏冷静了?将要浮出水面了?”飘零一怔,笑问。

    “是啊,林阡那样的人,决定之前会权衡大局,决定之后就坚定不移,战事情事皆然。可是这一回非同寻常……这一回,外力比林阡自己预料得大得多,事态也前所未有地急,巧到了一起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再权衡,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插手小师妹的婚事,把洪瀚抒和越风两派势力都制止。若再不插手,局面来不及救。事关联盟,他不会允许自己有多冷静。”叶文暄说。

    “其实……不关乎联盟吧?感情上,谁会比谁冷静呢?”冷飘零微笑道,“我认识林阡和盟主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二人多年风雨同行,盟主从十五岁到十七岁,都是跟在这个男人身边一步步走过来成长起来的,也只有她一个女子,见证了林阡如何从韬晦到鼎盛,单从这一面看来,这份情感,早是普通感情无法比拟。何况他二人不仅战场是绝配,心里面早就有彼此。早先我便说过,林阡对她的感情,其实和对谈靖郡主一样,激烈到超越联盟的利益。先前郡主太明确、盟主表面又不在乎,谁都难以看透彻,但如今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令林阡看清楚,还有另一个人,同样值得他负尽一切,感情深浅,只是个过程的差距。”

    文暄不禁一震,叹她洞察力如此之强:“飘零虽然向来热心肠,喜欢关照身边的每一个人,但似乎对小师妹尤其关心?连对她的理解,都比那些认识了她几年的人深刻。恐怕连她的小师兄沈延,都及不上你知她。”

    “也许是跟她有缘吧,你小师妹外表活跃,内心坚韧,正是我欣赏的女子,我真是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冷飘零道。

    叶文暄本想问她:飘零,为什么你喜欢关照身边的每一个人,却独独不肯把你的过去告诉我?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又为何对我若即若离?欲言又止,惟能沉默与她同行了一段路。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忽听冷飘零默念这句,叶文暄缓过神来,看见隐逸山庄这若晴若雨的绝妙景象,释怀一笑:“原来如此,道是无晴却有晴……”

    “只希望在隐逸山庄的所有爱侣,不论是现在恩爱的,还是将要进展的,都能幸福地相伴一生。”冷飘零轻声道。

第33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2

    第338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2

    日薄西山时候,漫天云蒸霞蔚,遍地彩虹缭绕,远眺万练倒悬,近瞰郁郁苍苍。似雨非雨的天气,似静不静的心境。

    既然喜欢看日落的残缺,哪怕这别墅里最好的观景处不是院中,而在屋顶,吟儿性格使然,那就一定会坐到屋顶上去。阡看她一入山庄话忽然变少,便知扰乱吟儿心情的,除了远在川蜀的瀚抒之外,必有这近在咫尺的越风。

    “还在担心越风伤势?我见他已经能够动武,虽然不大灵便,总算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可能是舟车劳顿,染了风寒,休憩一段日子便会无事。”阡轻声劝慰,携酒在她身边坐下。

    吟儿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有句诗写得贴切,“相逢便是相思澈”,就像今天越风见到吟儿的时候,再怎样不适,面色都自然而然地好转,全被沈絮如说中了。越风是思着吟儿的,平时看不出,病后才不断绝,阡明白,此刻的越风,不就是当初的宋贤?

    当瀚抒嚣张跋扈,指名要定了吟儿,阡可以斥责胡闹,可以置若罔闻,而当越风什么也没有流露,但其实也一样要定了吟儿,阡却不能予以辩驳,不能无动于衷,只因对吟儿的爱,谁也不可能及得上越风深。

    可是此刻,分明听见吟儿在叹气。吟儿的感情,似乎也达到了最波折。是啊,尚不及从云烟离开的怅然中走出来,就又多出了一份对越风的愧,怎可能不叹气,怎可能不纠结?但吟儿再如何思绪万千,都有唯一的出发点,叹气纠结都是为了他林阡,阡的心里,再明白不过。不经意间阡也发现,此时的自己,竟心乱如麻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杂念比压力还要排山倒海,即便是借酒去销也根本不能释怀——原来,他最不能释怀的人,还有一个是吟儿……在纪景林楚江相继死去后,就一直相伴江湖相依为命的吟儿……

    不需要吟儿再剖白,她的心意他早已经完全了解,他知道现在旧事重提不适合,但瀚抒的强行逼婚和越野夫妇的旁敲侧击,不仅在干扰着吟儿的心情,也搅乱了原本他平静的心境。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妄下决定必然武断、不可以为了解燃眉之急就连后果也不管——但为什么,思绪激烈到无法克制,也根本没有闲暇来考虑理智!?

    在这个寂静的黄昏,远离刀锋的屋顶,默看着身边满腹心事愁眉不展的吟儿,阡心底最深处,迷蒙地闪现出这样的一丝疑问:该不该、尽快把吟儿救出这感情的苦海?然而,救出了她,却要令她没有转圜地,陷入自己的未来……

    该不该把吟儿带进来?在心头,这疑问出现得突然,浅得似浮光掠影一般。夕阳下雾气弥漫,绯红色渐隐渐淡,当微雨和薄暮一起开始笼罩这片人间,才发现,他的心和这片人间一模一样,沦陷时毫无防备,再回首一切惘然。

    暮色再轻,终将俗世点染。一旦染了,就戒不掉,所以天天都有暮色。

    练幕抛珠成碎玉,澄潭醉饮沐虹辉……

    夕阳,雨水,彩虹,青山,绿树,白川,酒和花香相伴的岁月,浮光掠影的念头,他的心忽然收紧,时光,不如就停在这一刻吧,抛弃了那些烦琐的争斗和算计,就这么简单地和吟儿坐在屋顶上欣赏风景多好,和吟儿相处时,心态都会变得年轻。

    夜幕降临,透过模糊的雾气,看见天边寥落的星辰,灯火辉映外,群山飞瀑宛若链坠,这经典的好时光,仿佛失去云烟之后,是第一次拥有。

    “吟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身边还有我。”阡就此打开心扉,轻声对吟儿说,“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不要独自一个担负,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何以现今自己却做不到?”

    吟儿一愣回过头来,粲然一笑装不在乎:“没有啊,我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是在担心思雪而已,她不告而别,着实令人担心……”支支唔唔,明显口不对心。

    “瀚抒、越野、越风,这几个还真是很扰心。”阡带着微笑,故意提及。

    她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是吗……越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答应做兄妹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令人揪心的神色,可是,也许这次受伤真的很严重……我在想,如果瀚抒要逼我就范的消息传到这里,会不会影响越风的伤势……”

    “不用担心,要封锁瀚抒的消息,不是很难。”阡说,“况且,我绝不会答应瀚抒的胁迫。”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次而已啊……这一次他想到了用郑奕郭昶来要挟,下一次难保不会趁联盟危难的时候要求。他总会找到方法。他那种性子,既然想就一定要做,别人都告诉他错了他却死活一意孤行,没有半点沟通的可能。”吟儿眉间尽皆愁绪,“我真怕像大嘴张说的那样……”

    “大嘴张又说什么?”阡蹙眉。

    “说将来洪瀚抒叛逆了来作乱联盟,盟主搞不好要被迫去祁连山和亲。”吟儿边说边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

    “大嘴张倒是有说书的天赋。”阡难得一笑,“不会有这一天的,吟儿,有我在一天,都不会容许他这么做。”

    吟儿听着听着蓦然一怔:他究竟,是不容许瀚抒作乱联盟呢,还是不容许瀚抒胁迫我……

    阡察觉出吟儿呼吸的一凛,心念一动:其实我竟是这样强烈地、不希望吟儿离去……

    “如果……”不约而同,阡和吟儿的心里,其实都有解决的方式,阡当然让吟儿先说。

    “如果,让你对瀚抒说,你作战的时候时时刻刻都需要我在身边,即便是要你虚情假意帮我去敷衍他,可以吗?”吟儿轻声,却坚定地问,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如果……让你假扮……我的未婚丈夫……对越野他们说,可以这样吗?”

    他又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帮她去敷衍瀚抒?他的确需要盟主时时刻刻在身边,甚至一生一世在身边,他又何必去假扮她的未婚丈夫,他本就是她的未婚丈夫!当思绪变得混乱,心也随之冲动,面对着这样一个善良得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甘愿自己退到绝路的吟儿,阡只能把一切顾虑都暂且抛到九霄云外:“当然可以,随叫随到。”

    吟儿一怔,呵呵笑起来:“真是干脆,比海将军他们义气多了,果然咱们是最铁的同盟没错。”

    “那是自然,结盟那天,你云烟姐姐说过,这个联盟不结则已,要结就是一辈子,你也说过,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一条心。此刻云烟如果还在这里,也一定会帮着吟儿你,去向瀚抒和越野说明白你的心意。她一定与我一样,深知吟儿不愿离开,也更不希望吟儿离开。”当再度提起云烟,阡果真不再像从前那么消极,微笑着回忆他过去拥有的幸福,尽管云烟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这份幸福,并没有因为她不在了就成空,还在阡的心头留存,温暖,深刻。

    吟儿却忽然发现,长久以来各怀心事的自己和胜南,心事竟似乎有了些许重叠。她听得到,阡这句话里,不止有云烟姐姐,还有她凤箫吟,阡记着她的言语,和记着云烟姐姐是同样坚牢,并不只是因为挂念云烟姐姐而不知不觉把自己也记得,而是因为,那些牵制胜南的心事里,早就有她凤箫吟的分量,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正越来越重……只是,她念着他太久爱着他太深,竟一直没有发现,他很早以前就在为她着想,也没有深入地体会过:现在她纠结的时候他在她身边守护,正如当初他悲恸的时候她在他身边陪伴一样。

    胜南心里,实际是有她的,存在过,也存在着,没有淡化,也没有加深,但一度搁浅了现在提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因为现在本不是要问胜南爱不爱她要不要她,现在要问的是,她究竟可不可以走进他的生命,他将来的历程?她知道自己不能逾越谁,也本不可能取代得了别人,她只想一直这样不离去,与他同行这动荡却精彩的一生……

    幸好她现在发现,他是那么强烈地要把她留下,原来她不是一厢情愿……

    “胜南,你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是吗?适才你想说的‘如果’是什么?”吟儿终于不再那么忧虑。

    “我想说,如果瀚抒和越野都来逼婚,我便对他们讲,盟主只有在我身边才开心,我也需要盟主在侧才舒心,对所有人都这么堵,用不着两套理由。”阡说的同时,却在心里责问自己:为何我不希望吟儿离开,竟近乎有种自私……

    “不对啊。这解决方式,明显还不如我的。”吟儿微笑说,“你曾经对我说过,对付不同的敌人要用不同的手段。瀚抒吃硬不吃软没错,可是对越野就明显不能用。你要是真这么说,怕越野他们个个都会骂你是掠夺者了……”忽然吟儿灵光一现,“不如,宣扬诸葛其谁的那句谶语如何?反正我是祸水命,会祸害我的男人,这样一来管保他们一个个都对我敬而远之。”吟儿的心情骤然大好:“一切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真好!”阡急忙拉住她:“等等,等等。这么损自己名声的事你也肯做?”

    吟儿在心里说:是啊,这么做,才不会扰你的心,我答应了云烟姐姐,决不用任何一件事来烦扰你。说到就要做到。

    吟儿站起身,立即要从屋顶离开,阡笑着立即给她泼冷水:“当真喜欢你的男人,怎可能计较你祸不祸水?这方法一定失败。回来,从长计议!”吟儿一怔,想他说得还是不错,但是,难道真要让阡得罪越野然后和瀚抒也撕破脸么,她虽然想问题简单,也知瀚抒和越野,各自代表了一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今联盟虽然大局已定、牢不可破,但最不安稳的川蜀苏降雪,正与西夏洪瀚抒、陕西越野毗邻。

    吟儿刚欲转身回去,却不经意间见到走道里灯光映着的一个男人清秀的侧脸,这男人约莫二十多岁,衣着华丽,在视线里移动着过去了,身后跟随着一班侍卫,依稀是个贵族少爷,吟儿看得呆在原处,竟连阡的话都忘了听。

    “怎么了?”阡见吟儿不知不觉就忘了站在屋顶脚步一移差点失去平衡,赶紧上前一步拽住她手臂,循着吟儿的视线看过去,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是楚风流的未婚丈夫,二王爷完颜君随。

    “怎么连他也来了?”阡蹙眉,“难道说楚将军也来了此地?”

    “他是谁?你认得他?!”吟儿气急败坏。

    “吟儿不认得他么?他是楚将军现在许婚的王爷,二王爷完颜君随。”阡一愣,低头看吟儿神色紧张,奇问,“怎的如此紧张?”

    “仿佛,在哪里见过他……这眉眼,好是熟悉,真的好像见过……”吟儿的表情复杂,抬起头来央求阡,“我们……不如跟上去看看他……我想……看看他……”吟儿说这句话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不该在心事重重的时候,用这种认真严肃的腔调,说得阡也言听计从,随即应了。

    说去就去。

    一路紧随,悄无声息。

    山庄最大的这间厅堂,三生有幸被改造成了王爷府邸,僮仆们全都撤换成亲兵,侍卫恪尽职守森严至极。原本凭阡和吟儿的经验和本事,潜进去该有七八分把握,然而谨慎起见,阡还是决定带吟儿从屋顶上窥探为妙,且逗留不宜过久,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伏在屋顶上,阡揭开一瓦片,轻声道:“小心些,薛焕和轩辕九烨都在这里。”

    吟儿又连续揭了数块瓦,边揭边漫不经心问:“嗯,这个人是二王爷?”

    阡赶紧把她揭开的瓦片一片片盖回原处:“你在干什么?你想把屋顶掀掉么?”

    吟儿重新回来揭:“不行,只揭一片,看不清楚。”

    阡当机立断再把瓦片速速填回去,吟儿怒,微呼:“这样怎么看得见!”

    却听薛焕警觉:“谁?!”阡一惊,忙按住这丫头的嘴。

    “怎么了薛大人?”二王爷问。

    “王爷受惊了,适才薛某听到了一些响动,以为是刺客来犯。”边说着,薛焕边狐疑地往四周看。许久,才确定安全,气氛一松,只听二王爷冷笑:“哼,不会又是我那位大哥干的好事吧?不念手足之情,三番两次要我性命。”

    “其实,二王爷倒不必顾忌大王爷,他的气数,早在泰安就尽了。”轩辕九烨的声音,“小王爷,才是二王爷的当务之急。轮回剑,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嗯,你前次跟我分析的道理,我也全都明白。金南那边,几乎全是他的人。”二王爷叹了口气,“我这弟弟,小时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以为他喜欢舞剑吟诗,他结交的,也全都是些儒雅之士……想不到,上了战场不到几年,竟这般得和父亲如出一辙。”

    “不过,他有一点及不上二王爷的是,他本性里,对权力地位不甚追逐。最近这段日子,他倒是乐得清闲,似乎有了新欢,就忘了江山。”轩辕九烨摇头。

    “天骄大人真的以为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那种人吗?”二王爷一愣,却不以为然,“君隐才不会看上那林思雪,他自小玩世不恭,声称三十岁之前不会对任何一件事情认真。不是我夸口,他玩过的女人,恐怕比林思雪见过的男人还多。这林思雪,只是他一个新宠,牵绊不住他的。”屋顶吟儿大惊失色,若不是被阡牢牢按着,早便发出声音。

    “可是本性使然,上次他与林阡一战过后,竟然私下问我,这些战争到底有何意义,死伤堆叠,不如和平共处。这样的话,可是王爷的继承该说出来?小王爷表面是王爷最好的继承人没错,不过,连王爷自己,恐怕都还没有认可他——这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丝掠夺欲,分毫不像王爷自己。”轩辕九烨微笑,轻声驳。

    “再怎么说,林思雪也绊不住他,那女子虽然年轻貌美,在君隐玩过的女人中央只算姿色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隐是王爷,被君隐玩弄得团团转,傻气得很,逃不过被君隐抛弃的下场,盛京那边到处是她的前例。”二王爷嘲笑着说,“她就等着哭哭啼啼做弃妇的日子吧。”

    吟儿原先还可以听阡的话隐忍,不想招惹敌人所以一动不动,再怎么好奇这位二王爷也都心知不得节外生枝……然则听闻事情关乎思雪,拳已经越捏越紧,待听到这句嘲笑,气得身体都在发颤。薛焕本就警惕,这回怎么也不可能错过这响动,顺手一劈,他身侧桌上蓦然少了一件物事,速如流星直往发声处打,阡眼疾手快,匆忙带吟儿在屋顶上滚开一转,反手仓促一接,转的力度轻微到仿若无人不留一痕,接的力道却与此同时做到了最强劲最凶猛!

    吟儿又一次在凶险最附近,惊魂未定地看着阡沉着冷静的神色,那器皿依稀是陶制,穿透过的屋瓦尽皆粉碎,留在阡手上时却完好无缺,只不过是薛焕借力打来的而已!

    不容喘息,顺着阡长刀激烈搏斗的方向,看见屋顶又多出来的一把剑,破瓦而出时就杀气毕露、剑招凌厉,自是轩辕九烨无疑,顷刻之间,刀剑相争已有数十回合,看得出,轩辕战力恢复得极是迅速,剑招愈发地短促凝练,“剑简意赅”,高妙绝伦,然则一撞到阡的饮恨刀上,又仿佛不再那么惊艳,少了些许慷慨激越,“意足而势不及”……

    阡与轩辕起先还未移一步,吟儿已觉脚底不稳,待他二人交战渐酣,从屋脊拆到屋檐,再从屋檐拼斗归来,周围一切都像被他二人搅了个天翻地覆,经行之处,空中雾气都将凝又溶,久之,停留在视觉里的竟有两道水印,不断绝地贯穿交织在屋顶四处,使战局如网。

    “原来是你们。”轩辕九烨留意到他二人适才动作亲密,眉一挑,冲着吟儿微微笑:“干得不错。”说的同时未停止与饮恨刀争锋,吟儿心头却是一凛:鬼兮兮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那个……那个刺客是谁?”二王爷已经率队到了对面檐下,看见阡时面色一变,再看一侧的吟儿,显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王爷不知,那位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随从说。

    火光把屋顶照得像白昼般亮,吟儿愠怒地瞪回去:“‘王爷不知’!你听着,好好管教你弟弟!林思雪出了任何差错,我都决不轻饶他!”一下子给二王爷起了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绰号。

    “你二人为何要来窥听我?!”二王爷一怔,面色冰冷,强示威严。

    “觉得你眼熟,看看你不行么?”吟儿以傲慢的态度实话实话,二王爷被她语气一惊,更是纳闷:怎么性子和君隐这般相像,对我说话时不可一世?思虑之时,再凝神望去,不禁一震:“薛大人!薛大人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他记得,他适才对凤箫吟好奇发问的时候,薛大人还是在身边保护的,这一眨眼,竟然离开了这边檐下,瞬间转移到了对面屋顶么?!

    “王爷不知,薛大人他……”随从正待回答,二王爷当即大怒:“不准再说王爷不知!”引得众侍卫强忍笑意着实难受。

    吟儿虽在战局之外,却一直保持着戒备,余光扫到黑影一掠,心念一动当即探剑,然而未及上前拦阻薛焕,竟见轩辕九烨剑影急往自己面前横斜,吟儿临危不乱侧身闪避,阡之刀亦当机立断急行而偏,强行到此将轩辕玄色剑光硬拖了回去,力道雄厚无匹,气魄当仁不让,缓得一缓,吟儿从轩辕阴毒的微笑里,发现轩辕此举八成是故意,他依稀是在试探着什么……

    “焕之,他应当是恢复到了从前状态,可以来挑战你了。”轩辕这一剑实力稍逊,目的却赢了,面带着满意的笑他撤剑回身。站在屋脊的薛焕,阳刚魁梧,雄壮威武,气势上有着明显的高屋建瓴感。金北第一,名不虚传。

    “林阡,你的伤有没有恢复完全?我的第二刀和第三刀,还为你留着。”对别人,薛焕的每一刀都必定是致命的,对阡,他却把第二刀和第三刀轻描淡写同时说了出来,既是一种切磋的暗示,也根本是坚信着阡一定能给他连续两刀的震撼,吟儿知道阡此刻对薛焕一定还保留着一份敬重,当年,薛焕算是阡尽全力想要达到的目标,是阡在刀法上的崇拜。

    “承蒙薛大人厚爱,饮恨刀随时应战。”阡肃然说。

    “好!只有两刀,先长刀后短刀如何?!”薛焕近在咫尺,声音里的穿透力振聋发聩,吟儿和轩辕都下意识地站远。留他二人在屋脊处,吟儿与轩辕各据一侧仰望。

    楚狂刀薛焕,曾以短短一招之效,灭尽横行金朝多少枭雄,今日一睹,才知为何这短短一招,会让无数高手无路可逃——最骇人的不是出刀一刻,而是出刀前的那一瞬!

    那一瞬是薛焕在铺垫着行动,埋伏着气势,囤积着战力,那一瞬却是敌人进退不得,忐忑不安,始料不及,那一瞬更教旁观者错觉,一次交睫真如有千万年!

    错不了,薛焕在那个瞬间有七八个要挥刀的方向!欲加之速,竟似比速度本身还快!先声夺人,楚狂刀完全把观战者的思想全然切碎,游移在疑虑与震撼之间!风乍起,吟儿和轩辕脸上,仿若有灼烙感蔓延。刀的个性,和主人一样,爽利粗放,却来势汹汹,由始至终都压迫甚至摧残。

    叹为观止,却还有一把更年轻的长刀,刀路满溢在这个瞬间,雨色被瀑布境内的水汽一衬,从黯淡到白炽极速转折,张狂地拆分开天幕,割断了所有空气的退路,没有理由地将磅礴、汹涌、慷慨和悲壮融入夜色,猛烈,澎湃,辉煌,亮了他手里的刀,却凉了俗世的那片火光温热。后发制人,是阡的饮恨刀,见此刀威,不枉今生。

    路过屋脊的山风水汽,不知是被楚狂刀引去的多,还是被饮恨刀借走的众。却令轩辕吟儿皆嗟叹,眼前侵略屋顶的分明就是一场狂风骤雨,甚至飓风海啸。也许,只有达到了楚狂刀和饮恨刀的那个领悟,才能够做到焕阡二人这样,撼天下人,撼彼此,唯独不撼自身!?

    轩辕蹙眉看着林阡:眼看他越走越高,走到极端,那淮南林陌,还如何与他一较高下,如何引起这阡陌之伤?

    吟儿却是惋惜的目光望向薛焕:可惜,他一年只能出三刀,使得胜南的将来,一年唯有三个瞬间的满足,有对手,却战不得……

    薛焕,是唯一一个交手时和阡不论胜负,无关生死的对手,却在一刀的时间内,激起阡无穷的战意,亦从而诱出了阡十成的功力!

    然而,他诱出了阡十成功力的那一刀,攻势何尝不是被饮恨刀瓦解殆尽了?焕阡之间,再无相互保留!

    太完美,却太短暂,使得回味时惊心动魄,却同时后悔不迭,继而心生绝望……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觉啊?陡然间,最近侧的轩辕和吟儿,竟都不敢再求第二个回合。是因为,第二个回合会更完美,却更短暂吗?明明知道,第二个回合之后,一定会得到和现在一样的失落感和绝望一叹,不如就提前绝望了,绝望再灿烂的之后都一定会消亡的,绝望潮起之后必潮落,绝望每一场巅峰后的寂寞……

    出生时银瓶乍破水浆迸,灭亡时四弦一声如裂帛。

    交叠两刀,刹那生灭,稍纵即逝。

    胜负如茶,品弥香,欲辩却难言。

    这追逐的过程,这落寞的结果,谁甘心窒息此时顿,却焉能重回那一瞬?!

    一战毕,阡与薛焕各退几步,吟儿和轩辕立即上前。吟儿明显看出,他二人气力都有折损,脸上却都掩不住相见恨晚的情绪,这样的相见恨晚,令吟儿都忍不住嫉妒。

    却听阡调匀了气息,发自肺腑:“薛大人的楚狂刀,耳闻果然不如亲身经历,林阡受教无穷。”

    “哦?可以从我这刀里受教?学到了些什么?”薛焕颇有兴趣地问。吟儿一愣:难道这位薛大人听不出恭维?哦,怕是从前和薛焕对决的敌人,一刀下去不是死了就是重伤,没有机会令薛焕问出这句……轩辕也是暗道:焕之真是个直肠子,听不出恭维,这般不思索就问……可是,明明连轩辕也没有见过薛焕这般的开心表情。

    阡却当真不是恭维:“再没有任何别人,像薛大人这样,每一刻添加的力量,似乎比原有的力量本身更强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力量任谁都难以抵挡……我若是可以用到饮恨刀中来,就好了……”

    “哈哈哈哈,若是你把我的特色都偷去了,那我薛焕当真一年一刀都不用出,直接退隐算了!”薛焕爽朗大笑。

    却在此时,阡和吟儿都留意到空中传递来的属于联盟的数枚暗号,暗号的多少,正强调着事态的紧松,随着信弹鸣镝的愈加密集,且全然来自于叶文暻暂居之地那同一个方向,吟儿心中一颤,和阡对视一眼,皆知轮回剑险,不宜久留。

    “什么?君隐他?”从二王爷震惊的话语里,依稀猜到形势的改变,和小王爷完颜君隐脱不了关系。

    “胜南,我们赶去么?他们……”吟儿急忙说,也不管薛焕轩辕的表情有怎样的变化。

    “来不及了,轮回剑已经失陷。”阡轻声说。吟儿不禁一震:“什么?”暗自嘀咕:明明不是这样的,如果轮回剑失陷,暗号才不是这样……

    “已经失陷?”二王爷脸色大变,捉起那赶来报信的亲兵大骂,“你敢贻误消息!”吟儿跟随阡久了,方知道阡这么说,明明就是在耍弄这二王爷乱他军心,不禁暗笑。

    轩辕得到了自己安插的鸣镝报信,也早就听出了阡这句话是何用意,却终究奈何林阡不得,看二王爷方寸大乱,只得从屋顶离开:“王爷切勿惊慌,我立即随王爷一并去看。”

    “林阡今夜,先欠薛大人一刀,战事要紧,还望薛大人海涵。”阡转过身来,郑重说。

    “也罢,你二人再不去,南宋武林群龙无首,我薛焕也不是那么趁人之危。”薛焕点头,“却要给你提个醒,你的短刀路数,我在王妃帐中见过一次,下一刀,你恐怕要当心了。”

    “谨记薛大人教诲,来日方长,就此告辞!”阡当即与吟儿飞檐走壁,直取叶文暻居所。

    “大凡武功高手,或被权力牵制终生追逐,如梁四海、柳峻,甚至是如今的轩辕九烨,而或被权力压迫毕生周折,王天逸、叶不寐、陈铸皆如是。南北前十及其麾下,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一身武功,都不过是为那位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办事而已。”阡心中叹息,从轩辕九烨和二王爷短短几句里,听出了又一场金南金北内部的争端,“谁取轮回剑,谁便治国平天下,实力欠缺的完颜君随当然力求,却不知那看低权力的完颜君隐为何也要……”

    吟儿不解阡一路在叹息什么,奇问:“是因为欠了薛大人一刀,所以觉得遗憾吗?”

    “不是,我是在叹息,权字面前,那么多英雄豪杰折腰。”阡轻声道,“轮回剑治国平天下的本领,让这几个小王爷,有了在父亲面前展现的机会,我想,二王爷一定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小王爷,恐怕是为了令父亲开心……不管动机如何,都令南北前十在事态面前必须选定跟随。而南北前十曾经再简单不过的‘同行相轻’和白帝城分裂,竟冥冥之中为这场王府继承人的派系之分打下了基础,南第九和北第四,地位上隐含了南北前十的归属,而南第一和北第二,作为决策者规划了他们的何去何从。至于中立的那些,难说究竟是隐逸,还是转变,总之现在,都该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了。很幸运啊,我们目睹了南北前十这场分派的最开端,始作俑者竟然是轮回剑,推波助澜的是我抗金联盟。”

    “南第九、小王爷……北第四、楚风流……南第一、贺若松……北第二、鬼兮兮……”吟儿好容易才把这些对号入座,“胜南,为什么可以把这些人都牢牢记得?我却记不得?”

    “可是吟儿却牢牢记得云雾山排名的前五十个,还有各大帮派所有香主副香主的名字,这些我是望尘莫及。”阡笑着说。

    “那是当然,较之敌人,我当然更喜欢记得自己人了。”吟儿蹙眉,“其实我以前还不是那么讨厌南北前十,听你这么一分析,忽然觉得我是越来越不喜欢他们了。我最喜欢看见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

    所以吟儿喜欢抗金联盟,远胜过喜欢短刀谷。

    最喜欢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吟儿说得是那样简单。

    那就是她梦幻的江湖,那也是他假想的真实。

    吟儿,我会尽我一切的力量,制止我们的联盟,沦为短刀谷内乱的牺牲品。我绝对不准,任何人把抗金联盟搬进短刀谷去,即使是路政前辈和柳大哥。

    所以,这一次要留轮回剑的,没有各大帮派,只有我们几个人。短刀谷燃眉之急的这场内乱,我一定要在它激化之前,找到制止的办法,牵连最少的人,付出最小的代价……

第339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1

    第339章 但愿君心似我心1

    “林兄弟,盟主!你们可算来了!”一直在堂外焦急打转的海逐浪,一见阡和吟儿赶到便立即欣喜冲上前来,在他身后的方向,人来人往,剑拔弩张,争端箭在弦上。

    却怎可能不气氛紧张?关于轮回剑的争执,单论宋金双方,实质就有四派人马,再添算叶文暻、隐逸主人和川黔滇邻近流寇,战意从来就在沸腾,只不过,因为势均力敌又同时身处边荒,才不约而同维持了这个平衡,可是,谁都明白:一触,即发——

    平衡一旦被打破,事态就会急剧崩坏,趋势陡急到任谁都无法掌控!正因如此,阡才不可能像二王爷这样挑了个最大的屋享受而不选最近的地方部署。然而,终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在来的第一天夜晚就交手,连山庄周边还没有探索清楚……

    “出了什么事?”阡和吟儿同一问,语气截然不同。

    “原来山庄里的僮仆告诉叶文暻,主人临走前留过口信,叶文暻如果到此有三日之久而一直未见主人身影,可以不必等待自行离去,把剑留在这间厅堂便好。再过一炷香,叶文暻就有三日了,所以,他正准备把剑放下就走!这样一来,轮回剑丢不丢,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海将军忿忿说,“叶文暻刚收拾了准备走,那金国小王爷就来了,明摆着是要抢剑。幸好咱们也不糊涂,我和莫非、叶少侠、柳大叔他们当即就到了,气势上足够压着小王爷,不过话虽这么说,少了你们在,总是不踏实。”

    厅堂里人群拥挤,敌对气氛愈加浓厚。吟儿自是心急,边听边疾步而去,身侧阡脚步虽快,却相当轻,明显不像她这般紧张,吟儿走着走着,忽然一笑,心境因他而静,低声问:“像相信你那样,相信你所有的麾下?”

    “这一次,还有敌人们值得我相信。”阡低声答她,也是淡定一笑,“二王爷和小王爷,一个是想证明实力,一个是想完成父亲的期许,自是不想夺了剑还遭人非议,说他们趁虚而入不算夺剑反是偷剑。所以,他二人一定会等候着盟主和我到场之后,再率领他们的麾下、从实力完备的我们手上强夺轮回剑。”

    “他们休想!”吟儿冷笑。

    “为什么说小王爷只是想完成他父亲的期许?”海逐浪紧随其后,不解其意。

    “我先前在金国的时候,听闻小王爷是儒雅剑痴,后来与他作战,又觉得他严酷骁勇。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本性喜好和平,却不得已要磨练掠夺欲,完成他父亲对他的期许。”阡结合轩辕九烨的话推测,“很可能在金人眼里,谁能夺得这轮回剑,谁就是完颜永琏的继承人。”

    “哼,如果我得了,岂不是我来继承?!”吟儿骄傲地笑。

    “哈,那也很不错啊。抗金联盟,就成了宋金联盟。宋国归林兄弟,金国归盟主。”海逐浪浮想联翩。

    阡接下这话茬,笑道:“真到了那时候,金人宋人,还有什么区别?”

    他三人谈笑风生经过人群,却好像把别人的轻松都掠夺了来,再回报给别人无穷紧张感。随着他们越走越近,杀气已然达到鼎沸。

    厅堂正中这炷香已经烧去了一大半,眼见着便快没入香灰之间,隐逸山庄的主人没有半点要归来的迹象,轮回剑,亦即将离开鑫森淼护卫下、叶文暻的手上。

    在看见林阡的这一刹那,叶文暻的脸色才得以舒缓,流露出一丝释然的笑。而流露出笑容的,岂止叶文暻一个,小王爷一见林阡,当即对叶文暻客气又不可一世地驱逐:“叶总镖头,你可以走了。接下来,轮回剑不再属于你一家镖局,而是属于我们两大江湖。”

    “话说清楚点!谁和你们是‘我们’?!”吟儿一边采取傲慢态度比小王爷更加不可一世,一边示意林思雪赶紧回到这边阵营,林思雪再怎么依依不舍,师父都比小王爷重要,急忙跑到吟儿身边来,面带着羞涩的笑,吟儿一见这笑容,就忍不住要保护她的决心,骤然对那小王爷印象更差。

    “好,香尽了。”叶文暻托剑起身,正欲离开,孰料话音未落,已然有人出手强夺!

    尽管那时,叶文暻的声音明显偏向联盟这边,却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甚至香还未烧尽的时候,诡绝陈铸就展现了他惊人的看家本事,速度!平时做事就比常人快三四倍的陈将军,一旦紧张起来,速度快到惊天地泣鬼神,把厅堂众人惊得是瞠目结舌动弹不得,一时满阵刀剑戈戟,没有一个来得及出鞘制止——要知道,阡和吟儿才刚刚驾临,双方主将,只对峙了一句话而已!

    幸好,那时吟儿一直愠怒地瞪着小王爷,陈铸强行夺下的轮回剑,交睫间立即交予的也是小王爷!吟儿仓猝探剑,视线还来不及移向陈铸轮回剑已然映入眼帘,出于本能立即上前争夺,速度在群雄之中当属第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轮回剑硬生生断在小王爷和陈铸之间,吟儿一往无前,右手携惜音剑往陈铸小王爷身前一横,左手不顾一切救轮回剑,然则终究右手有伤,惜音剑威力不及往常,更未曾料到,左手尚未握稳的轮回剑,斜路里竟飞速有人来抢,余光一扫,正是那个站得最近、欲念极重的二王爷。

    吟儿火气更盛,想你二王爷实在是趁人之危、渔翁得利得很,心一横,才不管你右边小王爷左边二王爷,这轮回剑她是要定了,攥紧了惜音剑再吃力都要拦死陈铸,同时飞去一脚直接撂倒二王爷,招式协调漂亮得紧,却因为救剑心切,再无余力抵挡她面前这第三个敌人,剑痴小王爷……

    却说这小王爷一剑侵袭到吟儿面前,倒并无杀机,单纯为了将她击溃、趁势夺回轮回剑而已,然则陈铸在混战之中,蓦然发觉这个场景偏巧是骨肉拼命,兄妹互残,脸色一瞬吓得煞白,大骂一句“混账啊!”,差点忘了惜音剑就在自己身前、忙不迭要想制止,却为难着到底是帮吟儿挡着小王爷的剑好呢,还是扶起二王爷避开吟儿的锋芒?!

    便在这惊魂一霎,幸得对面饮恨刀至,极速将这三大主将拆分,论作战小王爷与林阡平分秋色,论武功小王爷显然有所不及,剑路骤然被他饮恨刀干涉,再不可能危及吟儿,而吟儿击退了身边这早就无心恋战的陈铸之后,飞速更易了剑之所向,右面二王爷还匍匐脚下不及起身,左面小王爷已被她一剑锁喉!

    同时将两个王爷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被这位抗金联盟的盟主瞬间碰到了?!陈铸大惊,连连向对面轩辕九烨瞪眼示意,轩辕却比他镇定泰然得多,剑在手上,不曾相救,陈铸显然摸不着头脑,暗自猜测:难道毒蛇他,是顾忌着林阡?可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小王爷和二王爷都陷进来啊……

    阡显然听到陈铸刚刚骂了一句“混账”,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眉一蹙:“陈将军,你过于心急手快了。”陈铸一颤,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炷香将熄未熄,到此刻竟然又有生机。

    这场景好熟!陈铸心一颤,像瞿塘峡水战的一炷香,同样的小王爷在对面这一男一女手上,同样是他陈铸站得最近,也像贵阳城夜访的电光火石,同样的二王爷“拜倒”在了林阡身后,还同样是他陈铸站得最近……陈铸从没有想过,这种场面非但没能杜绝,反而还会叠加整合了再一次送到自己眼前……

    “不要……不要杀他……”思雪的声音再小,也响彻吟儿心间。这么多年,天真无邪的思雪,从来没有一次声音会这么焦急,语气会这样认真,吟儿心中感伤,剑横在小王爷喉间,却下不了手,只能压低声音,冷冷呵斥:“完颜君隐,你若是敢对思雪有半份欺骗,我都饶不了你!这一剑,我迟早问你要回来!”说罢收手,思雪已然不顾危险,匆忙跑到小王爷身边来,极尽关怀之意,那小王爷一场虚惊,却为吟儿这一句面露惊诧,缓过神来,对思雪亲切一笑:“没关系,我没事。”语气温柔,看不出究竟真心还是假意,多情还是无情。

    轮回剑既已安全,亦没有再杀二王爷的必要,此刻站在阡的身边,吟儿抬起头来对他满足一笑,转过脸去面朝着一众劲敌却冷傲,盟主之威决不让步分毫:“有我抗金联盟在,轮回剑你们谁都别想碰!你们这群金狗,滚出我大宋境内!”

    “盟主英明!”抗金联盟,看到听到这样鼓舞人心的片刻,自是士气高涨,尽管没有直接参与夺剑,也感觉到了金人的颜面扫地,个个觉得爽快,海逐浪带头叫好,莫非、文暄身在其间,虽未明言,也相视而笑。

    “你们这群金狗,滚出我大宋境内”?这种话,原本宋人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可是,为什么此刻陈铸听在耳里,这么讽刺这么耻辱!?这种话,别人骂也就算了,你是谁,我家王爷的亲生女儿啊,怎么可以当众羞辱你自己的国家,说我们个个都是金狗!

    陈铸克制不住,破口大骂:“什么金狗,什么你抗金联盟!你这混账东西!”

    “什么?你凭何骂我混账?”吟儿无缘无故被他指着鼻子骂,瞪大了眼睛显然诧异非常,阡面色一变,直觉陈铸敌意激烈,本能握紧长刀:“陈将军,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来插手!凤箫吟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以为在林阡身边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哼,你们这群叫盟主英明的,可知道她有多荒唐多失败?!你们口口声声叫她盟主,可知道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陈铸为了王爷豁出去了,义愤填膺,然而这一厢林思雪也察觉事态不对,忆起云蓝前日嘱托,急忙上前制止,只为封住陈铸的口舌:“那又怎样?她是我师父又如何?!怎么混账了怎么不能做盟主了?她是林念昔,自然要跟在林阡身边肆无忌惮任意妄为,哪里荒唐哪里失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事,你诡绝将军才不能插手!”

    “夫妻俩?”“林念昔?”所有人的思绪,全然凝滞当前一刻。瞬间,气氛的火山,如沸腾后喷发。滚烫的碎石纷落水间带着火燃烧蔓延,一石激起千层浪,热流袭击着每个人不设防的心。

    连同还没有从气恼中走出来的诡绝陈铸在内,远近听见的人,全然是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却醍醐灌顶……

    “其实,知道她喜欢胜南的那时起,我就已经怀疑,何以她和川宇、胜南都有交集,可又听说林念昔相貌丑陋奇异,和她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正想找个机会拜会云蓝,现在倒是水落石出,谣言果真是不可信。”柳五津既惊又喜,紧张之时不忘一笑,“传说中林念昔生性暴戾,一只眼睛,哈哈,难道是有谁嫉妒咱们盟主美色,刻意诋毁出来的?”

    文暄只觉疑问澄清,释然点头:若把传说置之不理,我早就该看出小师妹是林念昔,她从小到大就有的未婚丈夫,没有见过面却还令她一心一意,洪瀚抒越风林陌全都不能超越,除了林阡还会有谁……

    “嗯……与她惜音剑匹配之人,饮恨刀易主之前是弟弟,饮恨刀易主之后是哥哥……难怪她要隐瞒了,怎么也不好办啊。待到现在终于可以不瞒的时候,又好像来不及了。”莫非暗自叹息。

    越野和沈絮如相视一眼:难怪提起她与风儿婚事,林阡没有即刻答应……这样一来,事情却当真复杂……

    吟儿的心却瞬间归于死寂——没有听错,思雪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先前和自己的约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所有人听,说她凤箫吟,就是林阡的未婚妻子林念昔?!

    她是那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这个独一无二的身份,最初得知阡已经有玉泽,还只是单纯的脸皮薄,要面子,待到苍梧山抚今鞭饮恨刀交戈、魔门外洪瀚抒越风争锋以后,她愈发意识到,她的这个未婚丈夫,已经被联盟公认成了品行恶劣不负责任,她担心真相大白之后胜南会有哪怕半点的为难……其实,她宁愿还是只有她和胜南你知我知,好让感情事顺其自然,这样的平衡,和轮回剑一样,是危险的、不稳定的,平衡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碰触,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却怎么会,现在就被思雪脱口而出?吟儿心乱如麻,根本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接下来的一切……

    而胜南,何尝不知吟儿为何面色惨白僵立原地?吟儿是念昔的事实,其实并不要紧,也不揪心,至少对他来说,只是个震撼,不会是难堪,可是在别人眼里,不可能单纯,譬如,为什么吟儿宁愿跟着他林阡却不肯说这事实,这背后的原因,不知多少人要妄自揣测,更致命的是,身份揭穿之前的那句话正是陈铸说的“荒唐、失败”,以讹传讹之后,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揣度和谣言,吟儿从来不说,他却看得出吟儿最介意的是什么,不就是别人眼里她绿林领袖的实力?其实吟儿瞒着所有人的初衷再简单不过——她不想用林念昔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就和他林阡并肩,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功业,完全都要靠她自己的本事争取得来!

    “吟儿,无需担心,事态如何发展,从来只靠你我二人。所有的问题,一起面对就是。”阡平静一笑,按住她颤抖的肩,压低声音给她鼓励,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泪忽然就盈眶:胜南,原来,我可以有和你一起面对一切的机会……正是眼前这一抹清浅的笑,无论何时何地都震慑着她不安的心,所以就算事态到了千钧牵一发,只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她便立即回归淡定。

    是天在昭示吗?阡和吟儿,注定在感情还若隐若现的时候,面对的一切就不平静,身边就有无穷风波,不能冷静,内心外界,一样冲动……

    吟儿转过头来,眼神锋锐地瞪着轩辕九烨,是,一定是轩辕九烨,泄露了她的秘密给陈铸!她不该相信毒蛇,她就知道,轩辕九烨善于在重要关头设计攻心之战,却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利用她的身份!

    果然,此刻轩辕九烨面不改色,开口第一句便直问林阡:“林阡,看你不甚惊诧,似乎早已知道身边女子是你的未婚妻子?所以,近年来一直扶持,原来全都是出于一己之私?”

    “我身边女子,从我初相识起便名满江湖,不让须眉,若不是个英明的盟主,我林阡和联盟这一众英雄豪杰,也不会自始至终都在扶持她一个女人,与她是不是我的妻子完全无关。我早已了解,却决不出于一己之私。试问她是林念昔还是凤箫吟,又有什么实质区别?”阡一句话,就全然肯定吟儿她作为绿林领袖的实力,听得她不无感激,不无感动,不无感伤。世上唯有胜南一个人,最了解她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原来胜南早就知道吗?那么胜南他……为什么不公开?”柳五津脸色灰白,叶文暄心中了然:自是林阡为了顾及小师妹的追求,宁愿不替他自己辩解……

    “林念昔。”轩辕微笑着看着她,此刻的吟儿,还沉浸在对阡的感激里,却想不到轩辕会这样刺伤她,“不知是恭喜你还是说你可悲,当个英明的盟主有什么用,可惜了你的男人,坦言扶植你不是出自他一己之私,而是明知了你的身份,却不承认你是他的妻子,还公然说你与他完全无关!”

    吟儿霎时脸色惨白,手足冰冷几乎不能站稳,阡当即一怔,这是他林阡,第一次完全掉进轩辕九烨言语的陷阱——他对吟儿的扶持,和他对吟儿的情爱,到了轩辕九烨那里,竟成为刻意引导和制造的矛盾,他越强调吟儿自身的实力以保全吟儿的盟主之威,就越中了轩辕下怀否定了自己对吟儿其实有爱……轩辕九烨,竟微笑着利用他林阡的话把吟儿的心逼到绝路!

    恰在吟儿和阡震惊的同时,飞身而来又一个身影,直扑吟儿手中轮回剑,力道强劲原来是东方雨。吟儿稍一犹豫,险险被这道罡风击倒在地,轮回剑即刻脱手,待到起身去救已然不及,惜音剑迎上的,是轩辕冷漠的黑色剑锋,吟儿,是第一次握剑的时候就已经心力交瘁,但纵然是这样,却还是要夺剑,一定要把轮回剑夺回来……

    当此时,却见阡的长刀已早她一刻追上前去,从东方雨手中强行将轮回剑挑开,却因顾及她伤势未愈,挑开剑后并未穷追不舍,而是当即回身止战,短刀挟风裹云,直抵轩辕与吟儿双剑之间,缓得一缓,海逐浪叶文暄莫非三人已经齐齐上前救剑,那边东方雨陈铸二王爷全然锲而不舍,而他林阡,放弃争夺轮回剑,只为把她凤箫吟救出面前轩辕所设的攻心陷阱!

    “轩辕九烨,有一点你可能不清楚,二十年前的抗金联盟有两位主上,一个是惜音剑云蓝前辈,一个便是家父、饮恨刀林楚江!”当阡代替她再度与轩辕九烨对决,吟儿手再痛楚,也决心为了轮回剑不遗余力,方与陈铸交战了几个回合,却突然听到阡的这番话,每字每句,都敲打着她的心——“二十年后的抗金联盟,当然也是从奠基之役开始,就是我和她两个主上,关系如何不言而喻,难道你到如今还不清楚,还要我再向你说明白这一点?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

    那一刻,吟儿的泪当即被震落,不管他说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单纯的敷衍只为了她的颜面,都那般令她欣慰,令她觉得值得,阡从来不会像瀚抒一样,爱一个人就要霸占,阡只要重视谁,都会首先关心这个人的想法,何其幸,使她遇林阡。

    然而,再惊心也怠慢不得这混战激烈!轮回剑数度凶险,似在每个人的手上都相擦经过,终究没有停留任何一边哪怕半刻,眼看着东方雨一掌击退莫非海逐浪,吟儿和叶文暄避开陈铸小王爷正待上前补救,却忽听一道疾风强灌而来,摧枯拉朽之势直从门外穿入堂中,轮回剑一个转瞬已不在众人之间,而被那道不知几人捕捉到的青影带走,再凝神时,却看那青衣人手持轮回剑立于主座,环视一周之后,视线定格在叶文暻身上:“叶总镖头,老夫说过三日之久,到此刻为止,正好三日,可算守时?”

    众人眼睛盯向那一炷香,青衣人说罢,香正巧熄灭,再无复燃可能。

    “阁下果然准时,那在下的任务,便算圆满完成了。”叶文暻虽说完成,明显还有它事在心,是以一直不曾有离开之意。

    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却依然那般精神旺盛,没有半分倦色,令柳五津第一眼便确定了他是孟良关:“孟大哥,果然是你。”三十多岁叫人家年近五十大哥,也就他柳五津一个人做得来。

    “你是?”孟良关一怔,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有所记忆:“传闻里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的柳五津?”

    “是。当年我与孟大哥一面之缘,我才七八岁,想不到孟大哥能够一眼认出来。”柳五津见到少年时候的崇拜,说话时语气尤其认真。

    “嗯,想不到,已经快三十年了。”孟良关叹息,当年他名震一时,柳五津还只是个对武学热衷的孩子罢了。

    转过身去,孟良关却从人群里一眼将东方雨剔出来:“三十年了,人生如梦啊,不曾想过,当年的孩子现在是抗金的首领,当年同样名震一时的人物,却降金的降金,退隐的退隐,东方,我该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呢,还是该叹息,这是抗金的必然下场……”

    群雄皆惊,想不到孟良关和柳五津只是一面之缘,反倒是和敌人里的东方雨,当年“同样名震一时”?不过还真不习惯,别人叫柳五津“孩子”。

    “孟大哥强据这把宝剑,究竟有何用意?”东方雨未曾辩驳,回避着问。

    “其实,老夫要轮回剑,是为了吸引江湖人士的注意,去协助寻找在下的爱女,谁能够助我找到她救出她,在下必定感激不尽。”言下之意,必以轮回剑报偿,孟良关这一句,却当真契合阡之猜测,然而有一点却不得不仔细推敲,他说的是:“救出她”。流年姑娘,自是无需他救。

    “不知令爱是哪一位姑娘?如今尚在何地需要救援?”吟儿当即问。

    孟良关循声看来,得见阡与吟儿,距离再远,阅人无数的孟良关也看得出他二人是人中龙凤,一笑作答:“盟主言重了。在下幼女孟流星,生性顽劣四处惹是生非,实在令老夫头痛不已。半年前她不知所踪,老夫寻遍各地,毫无下落,近日经查证,才知她很可能在祁连九客手上监禁,我不能及时赶回山庄尽地主之谊,也正是因为找寻她而耽搁。”

    “祁连九客?监禁?”吟儿蹙眉。

    柳五津与阡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柳五津摇头苦笑:“恐怕,跟怡儿一样,又是一个马贼啊。”

    “从去年年初开始,祁连九客追究政变余党持续了将近一年,照这般看来,孟流星被祁连九客监禁的时间,和怡儿是差不多的。”阡蹙眉沉思:那么,瀚抒他究竟擒拿了多少人,不经意间又得罪了多少人……

    “万望众位体恤老夫爱女心切,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夺出了轮回剑令各位大费周章,不便之处,请各位英雄见谅。”孟良关客套着讲,东方雨却明显不吃这一套,有些不耐烦:“这么说来,谁能救得你女儿,谁就能得轮回剑?”

    孟良关微微一笑:“目前来说,是这样。”听得这一句,人人都是一愣。

    “哼,你和这位叶总镖头,还当真相像,说话做事,奸诈狡猾,滴水不漏。不过,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胁迫我们所有人帮你寻找女儿来换轮回剑!”东方雨冷冷喝,孟良关脸色一变:“你适才也看见了,我是如何在你们众人之间夺剑,要不要再看一遍!?”轩辕赶紧按住东方雨肩:“只要没有其余变故,希望阁下切勿食言,待令爱被我们救回这里,我希望能看见轮回剑到我手中。”

    “那是自然。”孟良关脸色有些缓和,“我孟家中立多年,原是不想伤故友和气,想我所有故友,在金宋双方都有流落,是何等的伤情,唉……”

    听他这般感慨,本想骂他数典忘祖的海将军,都忍不住被这情绪传染,他能够体会孟良关的两难,这种心情,他海逐浪不是没有过。

    “又是瀚抒……”阡却紧锁眉头:看来,逃不过与瀚抒的一场冲突。以瀚抒个性来估计,这场冲突,还不是自己能够控制。

    众人正待离开,却见吟儿上前一步,去向孟良关请求:“孟前辈,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盟主请讲。”孟良关对着她的时候,面色慈祥。

    “孟前辈要将轮回剑占为己有,以迫使我们寻找令爱,无可厚非,我联盟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但这轮回剑上的剑穗,理应不是孟前辈想要,所以……想向孟前辈讨来……”

    众人皆是不解其意,只是,待阡终于有机会凝神看轮回剑时,才陡然一震,果然如吟儿所言,轮回剑的剑穗,虽然半新半旧,但明显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工,原来吟儿适才抢到轮回剑的时候,看见了这剑穗也猜出了是何人之作,所以,吟儿那么辛苦拼了命地夺剑,还有这个原因,是啊,轮回剑可以缓一缓,这剑穗,却不可以被任何人玷污破坏……

    曾经,云烟姐姐尝试学做剑穗的时候,不是为了送给阡,而只是为了给吟儿配惜音剑,可现在,剑穗之于阡,却有更深的寓意,吟儿自然要为了阡夺回来!

    “等等,这剑穗里,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二王爷蹙眉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要敢阻止,他就别想活命!吟儿目露杀气看过去,幸好那随从适时地回了二王爷一句:“王爷不知,从前薛大人夺得轮回剑时,还不见其上有剑穗,明显是后来添上去的。没什么用。”

    吟儿为防节外生枝,微笑着回应孟良关疑问的神色:“我只是见这剑穗精巧,甚为喜爱,所以想向孟前辈讨来罢了,不知孟前辈可否介意?”

    “自是不介意。这剑穗该给女子润饰才是,放在轮回剑上,显得不甚搭配。”孟良关将这剑穗转赠于她,此刻连他也小看了吟儿,以为吟儿单纯地喜欢剑穗润饰。叶文暻见剑穗无碍,百感交集,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开。

    吟儿将剑穗得来,刚刚交到阡的手上,忽然觉得自己手中黏稠,凝神细看,原是伤口破裂,流了满手的血,自当是适才交战太久,不知不觉间就牵动了伤口,待得撞到阡关切的眼神时,她却不知道此刻该怎么来说她和他的第一句话,心中百转千回,看金人当即就有撤走迹象,她立刻想用战事来掩盖这心乱如麻:“我们……也立即就去找瀚抒?”

    “不必立即动身。瀚抒他再胡闹,终究不会对金人妥协。况且你脸色这般差,不宜即刻远行。”阡轻声道,“孟前辈,今夜我联盟继续在府上叨扰一宿,不知前辈可否介意?”

    “盟王言重,自是欢迎之至。”孟良关点头,笑道,“若是盟王不介怀,老夫也想趁空讨教,又一代的饮恨刀。”

    “什么,他们要留下来!?”二王爷已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小王爷哼了一声付之鄙视,头也不回就走。

    这边要留,那边要走,二王爷两面受制,何其痛苦也。轩辕离开之际,脸上却挂着阴沉的笑,笑什么,二王爷却不知道。

    笑什么?自然是笑他的计策有了苗头,得到林阡那句“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恐怕,林阡根本想不到,其实轩辕的初衷,根本不是对吟儿攻心,而是对林阡攻心!林阡啊林阡,终究是逃也逃不掉这份情了,阡陌之伤的计策,一定会成功地从开始到结束……不过,诡绝将军怎么也会知道凤箫吟是林念昔?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他……

    陈铸却一步三回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想揭穿她是王爷的女儿,却为何她又被揭穿是林阡命定的女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999/ 第一时间欣赏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作者:林阡所写的《南宋风烟路》为转载作品,南宋风烟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南宋风烟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南宋风烟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南宋风烟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南宋风烟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宋风烟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