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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1章 威胁

    第391章 威胁

    那边谈得真是投机,心潮澎湃,气氛激越,消除了先前误解,互相引为知己。

    可是,这边天骄脸色惨白,根本不能站稳。

    不知是哪一句他听懂了,也不必要去回忆是哪一句。

    不是楚风流,而是凤箫吟?!

    完颜永涟的女儿,大金国的公主,林阡要娶的女人,抗金联盟的盟主……

    她才是林阡不顾危险一定要见陈铸的原因。

    陈铸和楚风流的联系,哪里是越野山寨,哪里是党派之争,陈楚的联系,根本就是她凤箫吟!

    所以,她才是林阡止步川北之战的原因不是吗……

    心,就在嗓子眼,惊诧之间,充斥着恐惧,如鲠在喉,欲哭无泪,却又想笑。

    说什么盟主缚不住林阡,太可笑,还指望盟主能帮林阡认清金宋之分?陈静和石中庸他们如果得知,林阡认不清金宋之分就是因为凤箫吟……

    “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这句话,出自谁之口!?

    几乎是他徐辕一手挖掘和扶植起来的这个人,林阡!这个云雾山比武堪称自己最得意的门生,这个阅历最像自己、为人处世也最贴合自己的后辈,这个自己从始至终一直支持和信任的战友……现在,竟在与敌人称兄道弟,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做着荒诞不经的事?!

    怒其不争!怒其不争!

    归路,走一段脚像灌了铅,再走一段步子又像在发飘。

    就尾随在阡的身后,却无法和阡保持距离,一时之间,徐辕只觉得自己看不清他,看不穿他。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啊。

    阡此刻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吗?

    阡从来都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阡从来都这样,不多说一句话,不做一件多余的事。

    阡从来都这样,能够顾全一切,却令谁也想不到他顾全到哪一步。

    只是这一次,他不该再放纵着林阡,不能再任由林阡的心如此闪躲!

    “林阡,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当这个声音出现身后,顿时响彻阡的心间。

    太熟悉,竟来自天骄徐辕!

    太突然,意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他刚刚才和陈铸击掌为誓,酒香还在不远没有散去!

    太可怕,这句话带着强烈的挑衅,惊得阡整颗心都一颤,便如猛然一箭,贯穿了毫无防备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热血一同涌荡。

    难道说,除自己和陈铸之外,当场还有一个天骄徐辕?!他也听见了吗?关于吟儿的身世,一个人是秘密,两个人是承诺,三个人,却是灾难……

    可是,天骄怎么会在场?

    一瞬,阡忽然明白了,本该调和的人失和了!天骄没有去劝解柳路石陈反而帮他们在监视自己跟踪自己,甚至,很可能是算计自己?适才刺杀一幕猛然跃入心间,彻悟:竟然,天骄也和柳路石陈一样,不信任他,一同算计他?!

    却来不及恍然,来不及理清思路,阡没有资格控诉,而根本就百口莫辩——

    明明是被算计,被质疑,被骗的,可是他的行为令柳路石陈歪打正着!所以此刻他不是受害者,而根本是罪人。不能去审问天骄关于柳路石陈的错,而只能被天骄和柳路石陈问自己的罪……

    哪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组织语言去考虑对策,天骄的突如其来已经浪费了阡太多的时间震惊当场,转过身来面向天骄,现在他唯一能做的,是不流露惊诧——可是不知道能否瞒住天骄的利眼,他承认他当时忐忑不安到仿佛命悬一线!

    “回答我,她真的是金人!?”天骄问得直截了当,明显全都听见。

    叹只叹:阡与陈铸之会面,再小心谨慎,都千虑一失!适才看那些刺客被一网打尽,阡不是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柳路石陈的考验,但他一心以为,若是柳路石陈的破坏,必定会有人在侧接应掩护,不会行事如此不周——可是,没有算到本该掩护刺客的天骄,用刺客来掩护了他自己……当那些刺客被一网打尽,天骄就可以躲过阡的最后一层顾虑继续潜伏在侧。而他徐辕要刻意监视和窃听,亦是全天下几乎无人可察觉!

    且不谈他该对天骄气愤还是天骄对他失望,谁都错了,谁都理亏!现在他要做的,不是火上浇油,而是谋取支持:“天骄,她是无辜的,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世。而且,我也不会让她知道。”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天骄冷笑起来,嘲讽的口气,声音很轻,却根本不信任他,“那么,川北之战,是为了她而不去,金宋之分,是为了她而忽略……”

    阡一惊,不曾想他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川北之战,不是为她。金宋之分,本无所谓。”

    “你说什么!?”天骄大惊,又气又恨,怒不可遏,“林阡,你……你多年抗金,抗到哪里去了!?”

    “抗金联盟对身世的在意由来已久,原本无可厚非,但我亲身经历,明白这样的在意其实过激。我向来就不觉得,身世该凌于理想之上。我与越风,都是明证,有些偏见,早该摒弃。”阡述说时,不免会想起苍梧山上大敌当前先绑盟主的一幕,当年事,竟成谶,吟儿真的是金人……

    “她岂可与你相提并论?你的父亲是林楚江,她的父亲是谁?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金人,是南北前十背后的完颜永涟!”天骄怒道,“金宋之分,如何摒弃?谁都能摒弃,你身为一盟之主,最不可以摒弃!既然她的身世在这里,你跟她的婚事,必当作废。”

    “天骄所言,未免荒谬,金宋之分能有这样重要、重要得可以把吟儿这么多年的努力和辛苦、受过的伤度过的苦难一笔勾消!?”阡亦觉得吟儿无辜,是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步。

    只是这一句,令徐辕绝对震惊,也完全失望——

    他是那么信任林阡,真的无条件地站在阡的立场,他永远都记得他对柳路石陈的陈述:“所谓的金宋之分,显然是无中生有,他在金国的统治区长大,细作出身,现今又是饮恨刀的主人,岂可能淡化金宋之分?”

    他也永远都不会忘,他对阡的信任:“你若是一个会被美色迷惑的糊涂人,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助你得到饮恨刀。”

    现在,回忆起来有多讽刺……

    串联起近来的点点滴滴,天骄忍不住冷笑起来:“先前,我一次次地为了你而责怨柳路石陈‘浮躁’,斥责他们对你的不信任,我向他们担保,你林阡不可能忽略金宋之分,因为这是领导抗金联盟最基本的一点,全天下谁都不具备了你一定还坚持着……现在,你却用你的所作所为,教我徐辕自己扇了自己耳光。你林阡,废弃了金宋之分,糊涂地被美色迷惑,打着楚风流这个幌子,为了屈屈一个凤箫吟!”

    “天骄,可知你的这些话,将吟儿从前的功绩都一概否决了?你看不见她为了做好这个盟主出生入死,刀山火海都敢拼了命地去,她所有的努力,就败给一个身世?难道天骄不记得,她从她十三岁起就已经和天骄并称‘三足鼎立’,叛徒是她去手刃的,矛盾是她去平息的,敌人是她恩威并施收伏的?云雾山比武,她是天骄你一手挑选的盟主,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动摇过,抗金的坚定,她未必不如你我……”

    “坚定?她会怎样坚定?连自己根在哪里都不知道,怎样担负我们的国仇家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宋人却没有依据,最后发现自己是个金人。林阡,你可以预想,如果你还让她在你身边,会发生什么事……她得知了身世可以假装不知道,然后……以她与你的关系……会时时刻刻威胁你的安危!”天骄坚决否定,“何况,连我也不能断定,凤箫吟,会不会是完颜永涟早就安插在南宋的一颗棋子,当上这个盟主,也是他别有用心的设计……”

    “不可能!”阡无法容忍这样的离谱,“吟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决计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不可能?连你林阡都可能动摇,都可能犯错,都可能让我不信任!试问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天骄抑制不住要这样地去伤阡,阡听在心里,显然伤得不轻,此刻他也显然想清楚了适才“越野山寨”那场闹剧的来龙去脉,柳路石陈的算计已经足够他震惊,天骄的威逼和冷嘲更令他绝望,麻木!

    欲过问柳路石陈的算计,已经无权问起,更不忍问起。苏林两家真的一样丑恶,对于短刀谷的理想,已经被完全颠覆。

    想挽回天骄的信任谋取他的支持,但天骄抓住不放的是吟儿,天骄说,想不到你抗金的信念还不如来自金国的一个女人重要。至此,对抗金事业的热爱,也无端被质疑。

    岌岌可危的,同时还有吟儿。

    “天骄,我只知道,在怀疑者的眼里看来,什么行为都有可疑,一旦认定了你是错的,你做什么都是错。既然如此,林阡也无话可说。形势如此,理解的人总是不用我多说,不理解的人我也不多费口舌。”阡面色冰冷,谁错谁对,现在都不重要。

    “林阡,你向来是这样,从不多说一句话。”天骄亦是冷硬的口吻,“可是,这次我不可能再去猜测你,理解你,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想。涉及金宋之分,你只有一条路走,放弃她。立即作废你与她的婚事,把她交到我的手上,我来处置她。”

    “处置她?以你们惯常的手段,怕是要让她消失吧。”阡厌倦地笑起来,“即便没有吟儿的这件事,川北之战,我也坚持延期。如若这几日我不见了吟儿,天骄一定要记得我的话,这延期,恐怕是要一生一世了。”

    “你……你是在威胁我?!”天骄一怔,气极。

    阡此刻面对他的只有微笑,没有更多表情,他知道,此刻他只有多流露出哪怕多一丝的感情,都很可能促使天骄立即对吟儿旁敲侧击。

    如果吟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是这样,很可能……会选择自行消失吧,既然如此,当然要先将天骄稳住,哪怕威胁他,也在所不惜!

第392章 危殆

    第392章 危殆

    命运的轮盘转到阡十九岁的这一年,似乎走到了最始料不及,最进退不得,最举步维艰。川北之战延期之举,他的敌人是他的父亲,金宋之分敌我之辨,他的敌人是她的父亲……

    这一刻,阡知道,真的没有别条路可以走。

    爹,若要坚持我的理想而推翻你的设想,那就是我将灭饮恨刀刀中战意,逆天之咒。

    吟儿,若要维持你的身份而匿藏你的身世,那就是我将冒天下之大不韪,覆我之生。

    和天骄一起回归联盟,盟军大多数将士还不知道最近数日,首领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猜忌、算计和矛盾,在潜流和激流之外,仍旧保持着悠然和释然的心境。其实阡所希冀的就是这样,不要让柳路石陈的浮躁,先传递在林家军里,再扩散给其余盟军。浮躁,这些无谓的、来自短刀谷每一门每一户的浮躁。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条件允许他来控制局面了,他清楚,柳五津、路政脸上的表情,也许,不过几天就会在海逐浪、向清风等人脸上重现。

    一切,就看在吟儿的事情上,天骄和他谁向谁低头……

    “听说楚风流与你约见之时,竟有越野山寨的人马突然闯出来行刺?你还好吗,可有事吗?”吟儿早就在路边等候,一看见他立刻就冲上前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她还不知道她现在是天骄的眼中钉!阡缓过神,蓦地惊觉危险,立即一个箭步拦上前,挡在天骄和她之间,自然而然挽住她的臂,故作轻松地笑:“你放心,凭他们,还动不了你夫君我。”

    吟儿脸一红而低头,当然没有感应到冯虚刀的杀气,阡却意识得到,与自己的饮恨刀只有一指尖的距离的那件武器,已经多年不曾出鞘。

    “越野山寨的人,胆子真是不小。”陈静亦风风火火过来,丝毫不避嫌地把阡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阡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消息传得……还真是快……”

    “咦,是啊,楚风流把消息传这么快,该不会是故意的?秘密会面,如果公开出来,势必要扰乱盟军军心。所以她借着越野山寨的刺杀,故意宣扬了出来?”陈静顺理成章地、接着话茬说了下去。

    阡心头一阵痛,是吗,是这样吗,消息这么快,其实是你们早就策划好的不是吗,只不过天骄他遇到了变故,没有完成他的掩护,不惜将你们暴露了而已,你们还不知道出现意外,你们还将怎么演下去……

    “我看还不止呢,这‘越野山寨’的人马,搞不好还是假的,也许是楚风流他们为了骗咱们,找人假装越野山寨来刺杀她,使越野山寨的危机更像是真。”柳五津顺着陈静的话继续演。

    “嗯……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路政点头。石中庸则装成一开始不信,而后才信,评道:“画蛇添足,欲盖弥彰。”“是吗?还一箭双雕啊?”陈静蹙眉,“这楚风流,还真是很有手段。”

    柳路石陈一言我一语地怀疑着楚风流的动机,吟儿听着听着,觉得他们说得有理:“看来楚风流的话,还不能完全信?说是她的设局,也不是不可能啊……”阡明白此刻吟儿不该说话,忽然攥紧了她的手,闭上眼,忍受柳路石陈的谎话连篇——说谎就算了,还刻意做戏,太讽刺,太讽刺,教他怎么能够听下去……

    被柳路石陈一引导,观念自然倾斜,众将士纷纷面露赞同之色。

    原来,占上风的,永远是虚假。阡无心去揭露他们,也无暇与他们发生正面的冲突,更怕自己不具备这样的虚伪去敷衍作戏,于是就只能沉默,他看不见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恐怕就算笑,也是厌倦的笑。

    吟儿被他这一攥吓住了,感觉他的脸色很差,却误解他想让她说反话,于是立刻就改变立场:“不过,楚风流没有必要刻意地危言耸听啊,试想川北之战掀起,最利于金人渔翁得利了,他们巴不得杀了苏降雪,不是吗?”

    听吟儿这么一讲,在侧的海逐浪率先点头称是,祝孟尝、莫非、向清风、范遇、杨致诚等将士,亦皆是觉得这句话不错。

    “金人的确想杀了苏降雪不错,但金人更希望他林阡犯错!”天骄忽然厉声说,“苏降雪和林阡,到底哪一个更令金人害怕,不言而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根本就把吟儿那句全盘否定。

    众人听来还带着点鼓舞,连吟儿自己都忍不住点头称是,可是,只有阡一个人听得出,天骄是在针对吟儿啊……

    恰恰此时,有亲兵送给柳五津一封信件,应是飞鸽传书,柳五津看完密报,微微一怔:“看来,还真是误会楚风流了……落远空来报,越野山寨的消息属真……”

    石中庸、陈静、路政皆是脸色一变:“当真?”

    “落远空说,越野他们想帮助苏降雪一起把这个难关度过去,所以没有对外宣称形势有多恐怖,但总有那么些意志不坚的,透露了出来。”柳五津将信给他们传阅,“落远空的‘海上升明月’,有不少探子被派去陕西查探真相,应该不会错。”

    “这么说来……楚风流说得是真的……延期之举……亦是应该的……”路政露出一丝笑容。

    柳路石陈如果早一刻知道,也不会走错那一步啊……阡痛心地听着他们不再阻碍延期之举,他们四个,真的像墙头草一样,风一吹就是一个立场。

    可是,“越野山寨”,这个从前的大矛盾,相形之下,现在已经小得微不足道;所谓的“党派之争”,也不是楚风流陈铸告诉阡的,而是柳路石陈自己做出来的,川北之战,表面的正义,已经全被柳路石陈的所作所为毁了……

    何况现在,最大的阻碍,早就不是越野山寨,也根本不再是党派之争了……都不是了……

    除了林徐二人之外,又有哪一个,了解误会正在升级?都以为立场统一了,麾下们都喜笑颜开,首领们也不再顾忌。如果所有的事,都能像表面那么简单顺利……

    吟儿微笑着听柳路石陈让步,开心地说:“那敢情好啊。我就也觉得,川北之战,一定要充分备战,不能鲁莽。延期之举本就是应该的。”

    确实是阡心中所想,确实一点都没有错,这一刻他知道吟儿想表现得立场跟他一致,想证明延期本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想第一个开口支持他,换作平日,吟儿的话就是盟军的气势。但此刻,谁能料她在天骄的心里会成为延期的始作俑者、会成为林阡夺权复位的绊脚石?!

    “凤箫吟,我有话要对你说!”天骄猛然间说出的这一句,充满了挑衅和敌意,惊了在场每一位,以至于适才的和平骤然中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虚怀若谷的天骄,对谁发过这般……脾气……

    “天骄……说……什么?”吟儿迷茫地看着天骄,微笑还在嘴角没有消失,一双大眼睛里充满着疑惑。这一问,问得小心翼翼。

    阡知道天骄要说什么,被气愤填满了内心和脑海的天骄,一时忽略了自己先前对他的威胁,要在众人面前即刻揭穿吟儿有关她的身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允许这样!阡即刻将惊呆原地的吟儿一把拉到身边,二话不说直接就吻她,背对着天骄他无所谓天骄现在的心情,只想要提醒天骄,眼前这女子,对我来说何等重要!

    阡抱住吟儿就吻的举措,愣是谁也无法料得到,换作平时,也许围在旁边看看还会道几声好烘托一下气氛,可是现在站在一旁的人都傻了一样站在一边丈二摸不着头脑。片刻,海逐浪掐掐祝孟尝的臂,得到一声尖叫才相信,这是真的。

    莫非、范遇等人也僵在那里,此情此境,该鼓掌呢,还是该窃笑,或是理智地退出去?柳路石陈更是好生疑惑,天骄和林阡,今天都是怎么了?

    吟儿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哪里料到适才发生的到底是什么:“怎……怎么了……”茫然地看看阡,又看看天骄,不解何故。

    “天骄是跟你开玩笑,天骄想对你说,让你在延期的这些日子里,看管好我。”阡微笑,“这一个月,我林阡,就交给你凤箫吟管制约束了,是你一个人的。”对吟儿是幸福的言辞,对天骄却是胁迫的内涵。

    “延期,一个月?”柳五津一愣。

    “这一个月,短刀谷的诸多军队,不该再为夺权备战,而应当去陕西助越野抗敌。”阡已经忍到极限,冷硬地说,斩钉截铁,不容辩驳,“盟军暂时止于川东休整,不予作战。否则,一定有不必要的消耗。”

    不必要的消耗,当指内耗。不知道柳路石陈听见的时候,听不听得懂。

    其实他已经腻了最近纠缠的一切。

    如果还选择不变的僵持,川北之战必定还有变数,林家军今天说同意延期,明天又会出现另一个呼声说不延期。盟军可能也会被这种情绪传染。越想把矛盾消解得无声无息,越会出现新的矛盾。

    唯一的方法,只能不再僵持,冷硬决绝地解决一切。像今天这样撂下狠话,没有转圜的余地。阡要交待的一切想必已经很清楚:在这一个月内,柳路石陈,没有谁可以动抗金联盟一家军队,不必指望把盟军搬去短刀谷掀起内战。延期只一个月,已经是足够的宽限。

    今夜之后,柳路石陈理当会发现他们的行动失败,当然,越野山寨这场闹剧他林阡会想办法大事化小,只不过给柳路石陈一些内心惩罚罢了。当柳路石陈明白了今天他为什么如此狠硬之后,理亏的他们显然会做到令行禁止,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反思。

    然而,天骄会怎么做,却是阡一时半刻根本不能想到。

    危机四伏,阡心中显然有太多后顾之忧,关于吟儿的身世,他不是不害怕,害怕人群一散开,天骄立刻就把真相说出来。他甚至看见每一个别人,都感到这个人看吟儿的眼神有异。静下心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过虑了——天骄的心情,一定和他一样——怕对方做出一个自己无法应付的举动。

    就这样被牵制着,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半天之内,眼神都找不到一个交汇点……

    傍晚在河畔观天时,这里只剩阡和吟儿两个人。

    夕阳在静默中等待死刑。

    空中的浮云被夜促黑,当落日终究拖成一线白,惟余的光亮便沿着川东山脉的轮廓伸展开去,向西、向北,无须千万里,短刀谷领域。

    他们都希望他成为那里的新主人,新君归来,夺权复位,而他,竟为何摒弃了他最初的理想?也许他们会说,是他变了,也许说他变得自私,也许说他变得怯懦,也许说他变得杞人忧天……

    可是,是他变了,还是理想变了?吟儿明白得很,只听过一次党派之争的她都体会得了那种严酷,何况像阡这样,几乎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之后……

    “短刀谷的派系之争,是不是很激烈?”吟儿问他,“我听你今天对几位前辈态度冷漠,竟不容辩驳……”

    “嗯,所以我必须把几位前辈最近带来的人马都赶回去。得趁着他们现在同意延期,对他们施压,迫他们回短刀谷好好正视个中利害。”沉思中的阡微笑着侧过头,向她解释,“川北之战,不是说打就打的,草草入局,只会互损实力。”

    “可是,奇怪的是,天骄好像把矛头对向了我,难道是误以为,你为了我不去川北?”吟儿奇问,“这川北之战,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我其实很期待打的。”

    “喔,他是怪你没有好好看管我。”阡一笑,“他为了今天楚风流遇刺的事有些误会,觉得我不该在大婚之前还跟别的女人见面。怪你太放纵我了。”

    这个充满善意或恶意的谎言的世界,唯独吟儿是真挚的单纯的,可是吟儿却总是相信别人。此刻她微笑着摇头:“天骄真是狗拿耗子,你我之间的事情,关他什么事啊?!哦怪不得了,难怪你立刻就……”吟儿想起那突如其来的一吻,面上绯红,低下头去,“原来你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做给他看啊……”

    阡微微笑,不置可否:“好像大嘴张那边,又有了些新传言,我……也不能制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大嘴张说的那个‘金宋之分’的段子?我都会背了。”吟儿笑说。

    “那些传说,你听见了也不必去管。我对楚将军,真的只有赞赏和钦佩,即便忽略金宋,也与情爱无关。”

    “我明白。胜南命中本就不止我一个重要的人。像当年一样,肯为玉泽姑娘独身闯入点苍,敢为云烟姐姐不惜背离联盟,现在愿为楚将军而坚决忽略金宋,这些事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林阡,便是我爱的那个林阡。”吟儿微笑看着他。

    阡不禁一怔,不得不为吟儿这句话而撼。那一刻,郁积在心中多日的紧迫感尽数释怀,化为一声长叹,忽然就把吟儿揽在怀里,抱紧了不松开,很久很久。乱世,无论血雨腥风,还是尔虞我诈,只有和她一起的时候,才是自己可以完全放心,可以完全真心的时候……

    在这个本来心乱如麻的夜,得到吟儿这样一句理解的话,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就算天下人都来逼迫他负吟儿,那也是天下人错了。

第393章 伤变

    第393章 伤变

    入夜之后,川东这片幽静的小村落,没有了战局,不引人注目,但战乱的痕迹却屡销不去,范遇在河畔取水时,心还在扑通跳个不停,他知道,那是种持续辉煌后无法沉淀的心悸。心悸,悸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会突然间不翼而飞……

    范遇终究和海逐浪、祝孟尝这一类的骁将不同,他一向拥有敏锐的洞察和清晰的头脑,对于今天天骄和林阡双方的反常,他完全能够洞察且体会,虽不可能想到吟儿的身世那么准确,却也能隐约觉察到,将有一起风波因为吟儿而在天骄和林阡之间生起……

    矛盾似乎在不断地转变中越来越深了。范遇叹了口气,起身刚要走,忽地发现丛林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藏在黑暗之中不仔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但从范遇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出来是谁:大嘴张?他一动不动躲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这位大嘴张平日里为了挖掘他说书的题材到处乱窜搜集八卦,也经常有这种鬼祟诡异的行为举动,但是,范遇从来没有发现,大嘴张竟然能行动如此之快,只一个瞬间,已然不在原地!悄无声息,不露痕迹!

    范遇近前去看,找了许久都没有影子,看来是真的离开了,还没来得及考虑,乍见路的那端由远及近两个身影,静静行路未曾张扬,不是盟王盟主又是何人?他二位应该是从河畔观景谈心回来,盟主一路都靠在盟王身边小鸟依人,尽管只是走路而已不说话,盟主面颊上都挂着幸福和开心的笑,而盟王的神情里,亦尽显风轻云淡,仿佛,本没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发生过,将发生……

    范遇想,盟主真是个奇人,好像会把开心带到她存在的任何一个角落,盟王眉间从来都绵长的忧郁,遇见她便惨败地逃光了。连范遇看到这幕情景,不知不觉也把适才心悸抛到了九霄云外,在路旁恭候他俩。

    “咦,范遇这个智多星,怎么也跑到这来了?”吟儿眸子一亮,先看见了他向他挥手。

    范遇正想答话,突然全身一震,足足停隔了半晌,蓦然想通了:“将军!盟主!怕是……怕是……有人在跟踪你们!”是啊,大嘴张为何平白无故地出现在第二刻阡和吟儿就出现的地方、等他们一来就迅速消失!?范遇一边点头,一边更加透彻:“他们的跟踪,不是就近窥听,而是远距离的监视,所以……所以……很难发现……可是,训练有素……”

    吟儿听得震惊,阡却一笑,既淡然,也倦怠,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便让他们监视去吧。反正也没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

    吟儿一愣:“可是……刚刚……”

    阡叹了口气:“日夜防着家贼,着实没有意义。”

    范遇也是一怔:“将军,原来知道自己正被人盯着?”

    “名义上保护我安全的这些,十个有九个都在盯着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不都是短刀谷精挑细选的么?”阡苦笑。

    “将军不曾想过,整治这群身边的人吗?”范遇问,“其实上次在黔西作战,苏慕离趁人之危要来对将军你不利,那时我就觉得大嘴张这些人武功平平,无所事事……本以为大嘴张就一张嘴口无遮拦的,现在才发现……他们不是无所事事的。”不禁也叹了口气,“唉,我也明白将军为何不整治,若是真的整治了,就是真的要和短刀谷撕破脸了……这根线,还是紧绷着,不要断的好。”

    “这次的主动权,不在我的手上。范遇你是明白的。”阡轻声说。

    范遇点头,再明白不过,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实从始至今,阡都没有去把主动权握到手里,或者说,阡不希望他自己掌握。

    那夜,除了范遇,其实还有莫非来找过阡,所说的,所虑的,基本一致。他的眼神术判断向来精准,显然不可能把大嘴张忽略在外。

    “这些人……就任凭他们活动在林兄与盟主周围么?那对你们的生活,该造成多大的困扰?不像保护,倒像禁锢了。”莫非愠怒的口气。

    “莫非,这一段,就暂且让我和吟儿居于劣势吧。”阡微笑平息他心中怨气,话中却好像略带深意。

    “好,林兄。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莫非必当竭力为林兄分忧。”莫非临走时,焦虑少了很多。

    吟儿也总算明白了党派之争远比想象中凶险,不禁噙泪说:“大嘴张……我早就说过要把他调遣开可是一直没有动他,我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虽然麻烦了点可是不会奸险,现在才发现,他一直用他的麻烦在掩盖着他的奸险……太不可思议了……”

    “越看上去不像的人,其实越是啊。只不过大嘴张的那张面具,不叫‘伪善’,而是‘肤浅’罢了。大嘴张就是打着搜集故事的幌子,在搜集着情报……”阡苦笑,“吟儿,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嗯,我明白,我明白为什么胜南不要占主动权,因为胜南不想与他们冲突……可是胜南为什么甘心占劣势呢?如果现在把身边这些人适当地清理一番,可以对无良马贼和天骄他们起到一定的威胁作用,也是对延期之举有利的。为什么不用呢?为什么要占劣势?”吟儿不解地追问。

    阡回答不了,他不能回答。

    他必须占劣势啊……现在他只求自己占的这份劣势,能给天骄一个优越感或者说是平衡感,使之一时还不会和自己理论到吟儿。如果现在阡在延期之举这个问题上占优势,那吟儿就……就很可能会被天骄揭穿身世,以取得形势上的平衡……是啊虽然天骄揭穿吟儿要冒着失去他林阡的危险没错,但是只要阡和柳五津等人之间有一丝明显的裂痕,那么天骄一定会想,横竖我都要失去林阡了,还有什么可怕……

    阡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吟儿,一边有些紧张害怕,一边心里竟剩着一丝甜:想不到,我竟能意气用事地理亏一次了……吟儿,所有的理由都那么冗长那么繁琐那么牵连甚广,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都归结于三个字,为了你。

    然而,次日的一切,发生得那样凶急。竟是连阡,也没能够预料到——

    明明阡回到盟军之后对越野山寨闹剧的真相只字未提,也决定和柳路石陈和天骄双方都将事态遮掩,显然这样的丑事林家军历来都是选择不予宣扬的,然而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清晨便在驻军中流传了开来!

    林家军自己宣扬是不可能的,阡这里也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却依旧纸里包不住火?是第三方泄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天骄吗?天骄昨天在掩护和被掩护的选择上就有过一次类似的取舍,难道天骄是和自己一样的思路?!其实天骄清清楚楚:哪件事上占了优势的人,在另一件事上就理亏!

    不会错,太像天骄的做法了,不仅宣扬了越野山寨的闹剧真相,还添油加醋地流传了一些关于他林阡对柳路石陈的厌憎、轻蔑、绝望,各种说法,都大有林阡和柳路石陈将要决裂的趋向,加之契合昨日林阡强调延期时的态度冷硬,使得事情一宣扬便轩然大波,而柳路石陈在盟军中颇受指责。

    一旦在舆论上造就柳路石陈的压力,阡在延期之举就占够了优势,所以阡在天骄面前就彻底丧失了说话权!——所以,吟儿危险!

    阡在听到这些流言之时,明显体会得到天骄对自己的招式正中自己的防备,不由得攥紧了饮恨刀:天骄,为了让我交出吟儿,竟要将我逼到这一步吗?可知道做到这一步,遗患无穷?在舆论上造成柳路石陈的压力,却会疏远我和他们,令我们的误会越来越深,难道你事先不曾考虑过吗?!

    当流言已经铺天盖地,追查来源根本就是妄想,阡思及昨日大嘴张监视之事,更加确信这是天骄在人心上的一出苦肉计。真可惜,现在连自己也辨不出,此刻来营帐中负荆请罪的柳大哥,在不在这出苦肉计里了……

    对一个人的怀疑,是日积月累的,更是循序渐进的。

    但此刻,就暂且相信柳大哥是真心诚意吧,柳大哥一夜之间,仿如老了十多岁……面目憔悴,全心全意地求阡原谅……

    “胜南,那些充斥于耳的……你相信几成?”柳大哥问得战战兢兢,话说得颤抖,泪几乎盈眶。

    “柳大哥相信几成,我便相信几成。”曾几何时,他林阡也变得不爱说真话。

    “胜南……”柳五津听到这句冰寒,倒吸一口凉气,“我……我对流言相信几成,正是对自己不信几成啊……因为不够信任自己能留住你,柳大哥……悔不该……”向来轻松示人的柳大哥,此时此刻,竟不能自控,泪流满面。

    如果这是真的,阡不忍看;如果这是假的,阡不愿看。背转身去,阡作为统帅,岂可能轻易去动情,事实已经如此透明,此情此境总该严惩一个凶手来杀鸡儆猴,也好帮着减轻柳五津在舆论上的罪过,阡当即下令:“将大嘴张押上来!”

    帐中一干人等全都始料不及,眼看着大嘴张被莫非一把推进营中,被问罪而五花大绑的大嘴张表面上吓破了胆内心又有谁能看得见,一旦跪下便是一副心惊胆寒、屁滚尿流的模样,带着惊恐的表情不住求饶:“盟王饶命!盟主……盟主饶命!”

    “可知道,你这私放谣言、扰乱军心的罪名,按罪当诛!”阡怒喝,大嘴张大惊失色:“盟王息怒……我……不是我……饶命啊盟王,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看阡面容严厉,大嘴张明白事态超乎想象,不住地磕头求饶:“盟王……下次不敢了,不敢再大舌头了,不敢了……”

    “拉出去,斩首示众!”这道命令一下,众将噤若寒蝉,皆知事态严重,竟无人能敢上前求情。

    “盟王不要啊!”大嘴张一脸惊悚,看莫非领着众兵卫上得前来,赖在地上不停地左顾右盼,明显是期待谁为他求情。

    果然,果然是一伙的。阡冷眼旁观着,是你们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求情,宁可牺牲他……

    “慢着!胜南,不干大嘴张的事!”眼看莫非即将把大嘴张强行拖走,总算有人站出来求情,阡侧过脸来,看见的还是柳大哥熟悉的脸。柳五津面色凄楚地越行越近,走到阡的眼前,因为说真话,而不停地颤抖:“他没有私放谣言,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流言,全是真的啊……”

    “什么?柳大叔?!”站得最近的海逐浪一听便瞠目结舌,坚信柳路石陈的向清风亦是哑然。祝孟尝更是气愤不已:“柳大叔,怎么……怎么可以这么做!?”

    “当中……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啊……”杨致诚难以置信地试图找到理由。

    阡也不得不惊诧得伫立原地,柳五津痛苦地不知是站不稳还是真的跪下,这熟悉的身影,竟就在阡的身前无声无息地下沉,阡吃惊地立即扶起他:“柳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胜南,柳大哥……真的是……做错了……在你身边安插了人,跟着你看你在做什么……都是因为不信任自己能留下你啊……可是,就是因为这么做,所以更容易失去你,这信任的裂痕,是从我们这边生出来的,如果说这就是胜南你宁可去相信楚风流的原因,柳大哥不能怪你,一切都只怨柳大哥,为渊驱鱼,把你推向了那边的知交之情,情愿相信金人,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柳五津说话声越来越低,语气也逐渐沉重,悲恸自责无以复加。可是阡感觉得到,气氛是那样的不对劲,只有阡一个人觉察得出,柳五津的身体在不住地抽搐,说到这一句,柳五津蓦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悲怆,一丝黯淡:“胜南竟因为柳大哥一人,而信仰颠覆?若真如此,柳大哥当众自戕谢罪!”

    一道刺眼的刀光闪落,猝不及防,阻隔了所有人和战局中心的关联,惊呼声中,柳五津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阡,横刀自刎。

第394章 断裂

    第394章 断裂

    那一刀擦过柳五津的脖颈,死意已决瞬即割出血痕,然而刀路随刻就被对面的林阡一把夺了过去!仓促间惟余一道逼人白光,众人惊见林阡捏紧了刀锋直接就往反方向引,一出手便中止了柳五津的自尽之举,那凌厉的眼神告诉柳五津,他必定控稳了现在的局势不会由着任何人胡来!

    适才这惊险一幕,使得在场每一个都几乎战栗原地,少顷,才有路政缓过神来,带着未尽的忐忑上前察看柳五津伤势,柳五津放下染血的刀伫立原处,知觉并不见得清楚,只是在反复地念:“让我赎罪……是我的错……”

    “我知道柳大哥没有错,错的只是理想和价值的立足不一样。”阡冷冷说。

    “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犯错,以胜南你对理想的执着,你会立即就去川北,而不会为了金人的知交之情,就情愿停留在这里……”柳五津泣不成声,面色苍白。

    “知交之情……”阡冷笑着重复着这四个字,“柳大哥还记得吗,三年前,当我林阡还不是林阡,还是那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的时候,在短刀谷的百里林外,第一个告诉我不要放弃理想的是谁?!不是楚风流,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别人,是柳大哥你!逆境中你在我身边一直鼓舞,当我身陷囹圄你知我必有苦衷,在苍梧山你为了我的理想,不惜牺牲短刀谷绝佳的反击机会来襄助!这份交情,已然过命!试问我与柳大哥的知交之情,和楚风流的哪个更重!?”

    柳五津震慑原地,泪流不止。

    “林阡三生有幸得柳大哥这样的良师益友,更庆幸与柳大哥一样一直扶持我追随我长达三年之久的人们几乎遍布盟军之中、林家军内,都是我林阡闯荡江湖结交的,可以始终站在一个立场上毫不动摇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随意怀疑其中任何一个,从不,也决不!只因这份交情,是存在于战友之间,不必言明,根深蒂固,一切分歧统一于此,一切谣言尽止于此,相互间的信任,即便天下人去中伤也该屹然不动!这一层血的盟约,又岂可能是楚风流陈铸足以相提并论?!”

    柳五津听得肝肠寸断,跪地恸哭,路政一时之间根本不能将他扶起来,也被这气氛感染得眼圈通红。

    “是什么时候起,与我有着过命之交的战友,竟羡慕起我与敌人的知交之情,竟说自己不自信能够将我留住,竟失去了以往对我的信任,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在断裂的边缘,阡说得动情,却始终狠心。

    “因何而起?那也只能怪你林阡啊,是你先做了值得怀疑的事!”陈静跑到柳五津身边一把将他扶起来,“老柳,你有什么错!错不在你,而根本在他啊!”转过头来,气呼呼瞪着阡:“越野微不足道得还不如一只蚂蚁,你就用得着那么在意他吗?!苏降雪快完了他大势已去了,短刀谷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一个位置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寒泽叶在短刀谷招兵买马企图夺权,林陌也去推波助澜说不准会和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合谋篡位,形势如此危急最该去收拾局面的人不是你吗?!可是独独你在干什么?你正浪费最好的时机止步不前啊!我们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警示你、催促你?!好笑的是,最近你弟弟和苏家的人走得那么近,你却竟然停在川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怎能不引起恐慌?!延期之举,你给的理由是那样牵强,你给的解释是那样稀少,你给的希望是那样渺茫……怎能不引起恐慌?!”

    “别……别说了……”柳五津喘着气,却停不了陈静的谴责,一旁,天骄冷眼旁观了良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该冷静的人今天都不冷静,该控制局面的人今天竟然一直选择沉默……

    这样的抗金联盟,竟有一种……分崩离析的感觉……吟儿忽然周身发寒,阡今天一早就对自己说,让自己少讲话,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

    “林阡,远的不说,就拿昨天来说吧,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昨天傍晚在河岸边,偷偷摸摸地见了谁!?”陈静说得痛快,反正监视之举已经公开,她也不惜暴露大嘴张是她指派,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的愚蠢。

    阡冷冷看着她,沉默却目光如炬。

    “不敢说是吧?我替你说,昨天傍晚,你自以为别人都没有看见,你在河岸边偷偷见的人还是楚风流!已经到了那个关头,竟还是没有忘得了她那个小妖精!这份‘知交之情’,盟军里可不是人人都能跟你有的啊!”陈静带着偏见,冷笑着拉也拉不住,“快大婚的人,还去私会别的女人,你把盟主放在哪个位置?!盟主我真为你不值!”

    吟儿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阡的劝阻就冲上前正对着陈静:“好啊,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好隐瞒的了!”“吟儿!”阡一惊,立即要制止她,吟儿即便被他的臂拦着话还是能说的:“昨天傍晚他在河岸边的确见楚风流了,可是是跟我一起见的!怎么,监视的人没有发现我,还是忘了告诉你们?”吟儿忍无可忍,嘴不饶人,“何谓私会那个小妖精?我们之所以偷偷见她,还不是为了顾及你们的颜面!?”

    “我们……的颜面?”陈静愣在原地。

    “你们派去假扮越野山寨的人,被楚风流一个不落地抓了,严刑拷打着他们的来路。胜南是为了你们的颜面,更不想让金人钻空子、任由事态扩大,所以昨晚和我一起约见楚风流,和她交涉,把那些人都移到了另一处由我们来禁锢……胜南在确定了这些人还没有透露的情况后,还如释重负说事情不会有谁知道了……至于究竟为什么今天一早会全部流传开来,该从你们那边找原因!”吟儿一边说,陈静一边脸都花了,适才对阡的质疑,全然变成对她自己的侮辱。

    “还有,什么叫作跟金国的王妃牵扯不清?你们又是哪只眼睛看见他与楚风流有越界之举?连我都可以全心信任他,你们又有什么权力去怀疑?胜南他,是你们的主公啊……”吟儿忽然哽咽,不知是激动还是不安,语气从急迫转为恳切,“对于主公的决策,不该全心全意地相信和抱有希望吗?他说延期便是延期,需要什么理由,需要什么解释,不应该全力拥护吗?事实上,你们在希冀他给予理由给予解释的时候,不就已经在不相信他了么。四位前辈,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联盟一样相信他?是因为他年纪太轻你们就不敢了?可是盟军一路过来的辉煌,是你们看在眼里的啊……”

    陈静早已理屈词穷,先被吟儿晓之以理,再被她动之以情,俨然哑口无言,最能说的陈静都已折服,柳路石陈阵营全然占据劣势。虽然这一刻,阡在盟军中的声威被吟儿扳了回来,可是,吟儿也完全暴露在了天骄的矛头正前方。其实这就是阡不容她开口的原因啊……可惜,此刻阡只能留意着天骄的一言一行,尽全力阻止局面滑向最危险了……

    如果没有吟儿的身世在作祟,也许,矛盾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在这一步,可是——

    可是在这一刻天骄果然上得前来,未如盟军所愿调和林阡与柳路石陈,而是简简单单就表明了自己站在阡的对立面上,完完全全是阡的敌人!——此刻徐辕目光锋利正对着凤箫吟和林阡,昔日“三足鼎立”,今天泾渭分明:

    “凤箫吟。如果,将来回过头来看,现在的林阡,根本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对不起你的情形下,给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个坟墓,你……还会跟着他一起吗?”

    吟儿一怔,当然义无反顾:“会,因为是他给的,就算是坟墓,我也跳。”

    大家都觉得天骄的这一问既不承柳五津所言也不接陈静话茬,皆不解何故,只有阡一个人,听得懂天骄这句话的深意,天骄还是在以吟儿要挟他……

    一阵沉默,这种寒意,令范遇的心悸复返,直觉,那根绷得很紧的线,现在已经无情扯断,却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奇怪,陈静、柳五津甚至天骄,他们和阡决裂的原因好像一个和一个不一样……

    “如果,林阡的某一个决定,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失去所有人的支持……你希望看到这一天么?”天骄这句话出口,使得局面更像垂死挣扎。吟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天骄会这么问,却毅然决然:“就算这一天要众叛亲离,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众叛亲离!?可知他就是因为你,才会从众望所归,变众叛亲离!?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这个祸根!?”天骄的语气陡然间从静寂变凶残,阡却猛然把吟儿往自己身后一拉,恶狠狠地大喝一声“天骄!”,这是他第一次对天骄如斯不敬,打断了天骄的话只为了维护吟儿,可是,和天骄的关系,竟要这样急剧地恶化吗……

    林徐二人的眼神交流蓦地变成灼热和刺痛,没人看得懂他们在争斗什么,但这种激烈,这种残酷,是先前一切纷争都难以企及!

    “天骄,我只想再说一次,其余什么都是外因,党派之争才是根本!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何时入局是最适宜,形势如何我看得清晰,所以该由我来决定!”这一句出口,王者之气彰显无遗,对于天骄却千不该万不该。一狠心,阡竟断了所有的后路!

    “为什么?夺权复位,就该在现在,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天骄的眼眸中,瞬即传递出失望。

    “现在入局,所有关于内战激化的可能我都已然述尽,你们同样也不相信。”阡自己也是倦怠一笑,表态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坚决。

    “即便掀起内战又有何不可?难道你忘记了,你饮恨刀林阡,就是为战而生的宿命!”天骄怒不可遏。

    “不是为战而生,而是为止战而生。”阡决绝回应,“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都被他这句决绝震惊原地,许久,没有一个再有资格劝林阡去川北,因为,林阡他,是真的表明了决心他不会去!

    徐辕噙泪一直注视着他执着的眼神:林阡你太糊涂,现在不是要你退,或者要你死,只要你,放弃一个凤箫吟就够了,就足够止战……

    死局。

    关于那一天的情景,不管是表象还是内在,暗流或急湍,都那么凶险,那么汹涌,时隔多年都清晰如昨。因为发生在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中间,所以吟儿久久都不会忘——那天她感受得到,盟军竟也有种党派之争的趋向!是的,盟军离那种丑恶仅仅有一步之遥。

    那一天,庆元五年的六月初三,盛夏,盟军命运的转折。

    清晨突发的一场纷扰,使得那一天的气氛都很不寻常。人群散去之后,阡比往常多花了好几个时辰在驻地视察军情,回营之后把海逐浪、向清风、杨致诚、范遇、莫非依次找来,逐一交谈,每一个持续了很久,入夜后他一直在灯下写信,写些什么吟儿不清楚,但写了很久,明显是在交待,在部署。这些她都能体会得到,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阡第二天就不会留在这里一样……

    阡一直写到深夜,她也一直候到深夜,略带不解地看着他,事实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冥冥中有联系,但她猜不透。

    “吟儿,你曾说,为了帮我对川北之战延期,就将我们的婚事延期,看来,我们的婚事,真的要延期了。”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盏灯,阡后来回忆说,当时他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她之间是被照亮的,别处已经黑暗得仿佛无路。

    “怎么?同意用我的方法了?拖它个永无止境吗?”吟儿一怔,尚且以为形势还有转圜的余地,殊不知,事情发生到那个地步,如果他还要坚持她当盟主,根本已经不可能。除非,他冒险走这一步——不做盟王。

    阡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她赶紧也起身,抬头等候他的答案。只见他微笑摇头,轻声告诉她她的预感竟是对的:“吟儿,和我一起走吧。”

    “走?!”吟儿一惊阡已经按住她的口,郑重地对她点头,一抹淡然的笑,传递着勇气给她。

    “为……为什么?”吟儿突然有些怀疑,眼前人究竟是当年在黔西对她说“吟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的越风呢,还是那个说“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的林阡?!

    这抗金联盟,是他和她的联盟啊……吟儿霎时噙泪。

    “吟儿,这一次,我不再是矛盾的终结者,而是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该留。”一旦认清了自己在局势里的定位,阡在这场还未开始的川北之战里,作出了他人生中最危险却也最不悔的一个决定——离开!

第395章 放逐

    第395章 放逐

    后来吟儿才渐渐地了解,柳五津自尽的那一刻,是阡有生以来历经的最痛苦一刻,当时并非兵戎相见,只不过是夺下柳五津自尽的兵械而已是救柳大哥性命——然而就在当时,阡坚硬的心被撕扯得粉碎!

    越坚硬的东西,撕扯时其实越痛。那一幕之所以痛彻心扉,是因为阡在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这样的疑惑:柳大哥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柳大哥发自真心要自戕谢罪,则是我林阡逼迫他走上了绝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真是罪魁祸首;但若柳大哥是用了一出苦肉计存心自尽,那他真的太攻于心计,他将川北之战的延期成功推给了“为渊驱鱼”,赚取了盟军无数的同情,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所以我林阡即便占了理也要让步,不服输也得输……

    然而阡夺刀的刹那根本承担不了这后一个猜测,这样的猜测怎么可以出现?!一旦这个猜测出现了,说明他林阡也已经对柳五津起了疑心!对他从来不忍猜忌的大哥竟都有了猜忌,那么,在柳路石陈之间流传的“浮躁”和不信任的裂痕,也都成功爬上了阡自己的心啊不是吗!

    要走的决定,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作出来的,没有预兆,却坚定不移。

    “开始只是他们在不信任我……可是此时此刻,我竟然犯了一个主帅最不该犯的错——我也正在开始不信任他们……”当发现了这一点,阡的语气里罕有地流露出自责和怨悔。

    “所以,胜南担心以这样的状态留下,会开始作出错误的决定,那样一来,联盟会真的遭遇万劫不复……”吟儿点头,理解地说。

    “我只知走上别人强行给自己安排的路,只会越走越错,越走越乱,不愿顺着一个毁灭的轨迹走向短刀谷,而更想要按着我的想法来指引接下来盟军的路。”阡低声对她描述着他的思绪。

    吟儿稍有些明白:“所以,‘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

    “至少在这个月内,盟军都不可能挥师北上。”阡见吟儿能懂,终于展颜,“吟儿,愿意同我一起,先离开盟军一段时日吗?”

    “可是……联盟怎么可以同时少了我和你?”吟儿意识到其实还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如果胜南的离开可以牵制着盟军不去川北,那么胜南完全可以独自离开,把我留在这里,我来帮你照看局面……对,不用担心我……”

    傻吟儿,暂避联盟,有那么一部分不能讲述的原因,不正是为了你吗。阡叹了口气,装作很失望:“原来吟儿不愿意和我一起?”

    “不,不是不愿……我舍不得胜南,可是,也舍不得大家……”吟儿很少有这般忧愁的表情,其实她心里,比他更爱抗金联盟、更爱这份抗金的事业吧,而他,又怎可能真的对盟军狠心不管不顾?实在是因为爱和理想,都走上了穷途末路啊。他清楚得很,吟儿留在这里多一刻,都会有多一份不必要的凶险,由吟儿的身世而引起的无法避免的矛盾,明显已经在他和天骄之间蓄势待发,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根除!——那就趁着矛盾还没有扩大到整个盟军的时候,和她一起放逐吧……

    “吟儿,若我一个人离开,这个离开,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还残留了你。”阡轻声道,“你非但控制不了局势,更会成为他们对我表示不满的发泄物,到那时反而会节外生枝、使我的初衷偏移。”

    “什么叫还残留了我?还发泄物……”吟儿郁闷地低下头。

    “还有……”阡以为自己还没有劝完,正想说下去,吟儿忽然牵起他的双手,握好了很珍惜地笑:“虽然我不懂你的初衷是什么,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权衡好了也部署好了……而且,的确看得出天骄对我很有敌意,我也怕一不留神就节外生枝,反倒搅乱了你的计划。”

    “这么说、你同意了?”阡面上掠过一丝惊喜。

    “嗯。坚决服从林大侠。”吟儿点头,调侃地一笑。

    阡欣喜地握紧吟儿的手一直不放却一直不说话,吟儿面上一红,赶紧露出鄙夷之色:“松开啦,要收拾东西,不能空手去啊。对了,去哪儿?”

    “和吟儿一起,去哪儿都好。”阡这么多天第一次开心地笑。

    收拾好行装悄然来到帐外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幽蓝的天际露出和山峦同一色彩的月。阡已经准备好了逝电和奔雷在隐蔽处等吟儿。

    “要不要……和谁道一声别?”吟儿忽然觉得这提议很没有必要,跟谁道别谁都会把他们留下。

    “该留的书信,该交待的事,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阡轻声道,“希望我不在的时间里,他们能够冷静地想一想。”

    阡希望他们想什么?吟儿当时还不能体会,却绝对地相信阡。

    临行之前她转过头去再看了一眼连营,川东的天,蓝中泛着一丝灰,吟儿默念: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天色忽然变得黯淡。

    离开了联盟,仿佛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意义。却因为陪着阡,而心甘情愿。

    吟儿却不知道,此刻的非走不可,不仅因为他是矛盾起源,更因为她是罪魁祸首。

    她更不知道,这一次离开,是阡的一次赌博,赌注是他自己的巅峰。

    一逝千万里,江山无限……

    也没有过多久,帐内灯还未灭。暗夜里,帘帐似被风掀起一角,须臾,从漆黑中伸出一双手,毫不颤抖地窃取了阡的留书……

    后山一隅,热风散雾。

    在看完那封长达数十页的留书之后,树荫下苏慕离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几度直冒冷汗,看到最后大汗淋漓不停地擦拭着脸颊,连声叹:“林阡,林阡,真神人也……”

    “苏大将军,这封留书看来相当重要?”

    苏慕离这才从焦虑中醒过神来,看着对面这道熟悉的影子,大嘴张。和平时的大嘴张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拥有着属于奸细的沉着气质,冷静洞察。

    柳路石陈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大嘴张不仅是他们安插在林阡身边的眼线,更是曹范苏顾安插在林阡身边的密探?!是啊,这个人的双重身份,数遍天下也不会有几个人猜得到!

    “你立了大功了张秋!”苏慕离激动地拍大嘴张的肩。

    “今早差点被林阡斩首示众,所以削弱了他们双方对我的防备。也算是运气加巧合了。”大嘴张平静地叙说这一生死劫。

    “我看就不止运气和巧合,还有你张秋的实力!落远空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徐辕和林阡,都曾是‘海上升明月’万里挑一的细作,最近双方误会越来越深,最终在今天决裂。哼,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张秋在穿针引线……”林阡和柳路石陈之间,有些矛盾本来不会长,一解释就可以冰释。但正因为大嘴张从中作梗,他们想解释也解释不得!

    “还是苏大将军善于布局。”大嘴张立即谦道。

    “这一次,不知柳五津还有没有命留到可以对我说,究竟是谁更善于布局呢。”纵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苏慕离,这回也总算得到了空前的成就感,要知道,这次不止林阡,就连徐辕也同时被他设计了……

    大嘴张在他身边点头:“苏大人旗下兵多将广,林阡和徐辕岂可能是对手。”

    “接下来的日子,那边的事还是继续由你做主。”苏慕离说,“至于这封留书,我还要多研究几天,你继续待命。回去路上小心。”

    “是,苏大将军!”

    大嘴张走后,苏慕离伫立原地良久,闷哼了三声以上,似乎很不开心。

    “哥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不是值得庆贺吗,这一次,一定能打败林阡,顺带着一起除去徐辕和石中庸那几个顽固!”苏慕霖开心地一直坐在他身边坡上,笑着说。

    苏慕离勉强点头:“爹说得不错,哪一个是林阡的敌人,哪一个真的就能清除得一干二净。真想不到,徐辕都能有如此颓废之时。”

    “都说徐辕善于识人,竟败给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的大嘴张;都说林阡行事周全,临走之时不还是失算把留书送给了大嘴张?他们俩,是死死磕上了。”苏慕霖摇头笑着,转头看苏慕离一直皱着眉,奇问,“奇怪,哥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如何高兴得起来?事实上我只策划了徐辕和林阡的矛盾,他们今天会决裂,真的有点始料不及……不是我自己布的局,难免有点不能相信。现在,林阡竟然还决定离开川东,更加不在我的预想之内。事情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害怕……”苏慕离叹道。

    “哥哥很少会害怕。”苏慕霖低下头去,神态乖巧得像一只猫。

    “慕霖,在林阡和徐辕联合打压下,我们根本没有优势,所以必须慎之又慎。”苏慕离攥着留书,恶狠狠地说,“不过,我相信,这次徐辕和林阡的矛盾是真的,而且非常激烈,值得一试!”

    “那么,哥哥准备怎么做?”苏慕霖喜悦地抬起头。

    “暂先按兵不动。林阡虽然走了,联盟声威还在,徐辕也在,一时半刻我们还不宜露面,必须尽快寻求合作对象,再做打算。而且,林阡的去向,是个难解的谜,还要好好地研究,研究透了,才能采取行动……”与林阡的川东之战,苏慕离好歹学会了更加谨慎。

    “咦?”苏慕霖转过头来,有些惊诧,“哥哥方才不是看了一遍林阡的留书吗?他没有写清楚自己的去向?”

    “嗯。”苏慕离自幼便是过目不忘,“方才看了二十页,他写了二十个去向。一个去向对应着一个策略,对我们都很不利……”

    “啊?”苏慕霖一惊。

    “大理,黔州,两广,福建,两淮,两湖,川陕,山东,西夏甚至更远……总之塞北江南每一处他都写到了。而且每一处,他都可以联系到对我们苏家不利的中间势力。”苏慕离紧张的神色,“真的很难捉摸他会去哪里,或者他哪里都没有去,藏在川东的某一角关注着他的盟军接下来的动向……这样的留书,给徐辕他们看了可以安他们的心,被敌人看到敌人却猜不出他在哪里,真的太厉害……要想打败他,必须把这封留书研究透彻。”说的同时叹了口气,“待研究透了这封留书,找到愿与我们合作的势力,就是行动的开始。”

    “会有别的势力、愿意和我们合作么?”苏慕霖安静地玩转着手中制了一半的zha药,明显也在思考。虽然秉性怯懦非将才,却也算是天资聪颖。

    “会的,会有很多人,心甘情愿被我们利用。”苏慕离所述的合作对象,从来都指利用对象,“我一定会帮爹,销毁林阡的抗金联盟!就等着看徐辕和林阡两败俱伤吧!”

第396章 手段

    第396章 手段

    盟王盟主失踪。这样的惊天变故,也不知第一个发现的是谁人,只知这天从清晨开始,盟军中的气氛就延续了上一日的紧张和湍急。

    林阡空空荡荡的营前,一早便聚集了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看见天骄来了才稍为安定。尽管他们安静了也平定了,但黑压压的人群在两侧推挤,本身便构成了一种无形的喧嚣,徐辕看得懂他们脸上的希冀,心头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遍寻不着吗?”走到营帐边,天骄低声问。明显已经带人在周边寻了一周的柳五津,走上前来神情紧张地摇了摇头,比昨日总算是清醒得多。

    穿过人群来到相距不远同样纷扰的凤箫吟帐外,陈静刚好从中出来,一脸焦急地上前禀报:“小盟主似乎也收拾行装走了啊!唉,都怨我,昨天为什么要没头没脑说那么毒的话呢!”怨悔地自己扇自己耳光,无济于事。

    “座骑也都没有了,怕是……真的出走了……”路政从另一个方向来,瞅了一眼自责的陈静,心知肚明,逼走林阡的绝不会是她,或者说,她并没有这个资格。

    天骄轻声否决他们的定论:“在周边继续找一找,找远些。他……不可能这么做……”海逐浪、向清风、杨致诚、莫非诸将奉命寻找而去。

    半个时辰之内,派遣出去的人马一骑接着一骑风尘仆仆地回,却没有带来一道好消息,众人等得心急如焚,次次希望,次次失望,好容易等到去得最远的向清风终于回归,却老远就看到他就在马背上一直摇头,见此情景,众人心头惟余的一丝希冀之火才被迫熄灭。

    事实证明,林阡他,真的不告而别。

    “天骄……我想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出现了怎样的分歧?究竟有什么矛盾,会使得他做出非走不可的决定?”石中庸确定了林阡已走,代所有一知半解的人们这样问,着实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昨天清晨在场的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天骄话中有一句“众叛亲离”掷得太重,听出味来的人都看得出,其实天骄才是林阡出走的元凶……

    徐辕心头一颤,却被这句质问一语点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凤箫吟才走的?不错,林阡他清清楚楚,失去了徐辕的信任,凤箫吟的盟主之位根本不保,甚至连性命都会不保……可是,为了屈屈一个凤箫吟,竟宁可也不要这盟王之位了吗,还是说,这次出走,并不是林阡理亏逃避,而根本还是在要挟,是在以林阡自己为筹码、向他徐辕示威?!

    “天骄……”柳五津轻声将他唤醒,徐辕一怔缓过神来,这才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他一次川北都没有去过,怎可能比我们更熟知谷内形势?总是局限于党派之争要求战事延期,难免不令我觉得愤怒,所以,昨天才一时失语……”回看了吟儿的营帐一眼,苦笑:“带走盟主,恐怕就是为了不牵连她,给我们留下一个空靶子吧……”也许是心有灵犀,徐辕连随便找的理由,都跟阡的一模一样。又有谁真的会发觉,阡带走吟儿的根本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不牵连她”,而是为了“保护她”?!

    好在此刻并没有人关注,林阡为什么要带走吟儿。或许他们觉得,林阡带吟儿走是理所当然的。陈静便如是说:“盟王都走了,盟主岂可能不走?唉,到底是年轻人啊,不管是错是对什么都要一起犯!”

    陈静嘟囔的声音虽小,徐辕却听得眉一紧:“‘年轻人’?”他终于明白,吟儿昨天质问的话有理有据:为什么盟军可以和林阡绝对互信,而柳路石陈不可以,难道说,真的是因为林阡年纪轻?——这个看似简单的从吟儿口中说出来的原因?

    “也许这,真是你们和林阡生隔阂的最根本原因吧。‘年轻人’。”徐辕苦笑着叹了口气,“陈门主,偏见误人啊。”

    陈静一怔,急匆匆道:“我没那个意思啊!绝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年轻人,只是爱称,爱称嘛!”石中庸在她身边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以后,少说话,多做事!”“又有我什么错!哪个没有年轻过?!”

    “是吗,扪心自问,各位多少都曾有些这样的想法吧。毕竟,盟军的天下,你们没有切身体会他是怎么打来的,要你们立刻与他融合,的确有太多的困难,如今处于磨合,难免就矛盾重重了。”徐辕叹了口气。路政哀愁道:“抗金联盟,注定不可以一下子就搬到短刀谷里去,我们,确实也是过于浮躁了……”

    “但胜南也犯不着要走啊。不错,昨天谁都不清醒,天骄也失了分寸,但凭胜南,是不可能一声不吭就不告而别的……”柳五津摇头,自然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按他的性子,会固执己见到最后一刻都不让步,不低头。”

    “而且,以将军的行事作风,是不大可能不告而别。”范遇早在人群之中,现在才发话,只一句却狠准切中要害,“我跟随将军多时,总觉得将军即便要走,也肯定要部署完善,杜绝一切隐患才是,既是担负责任,更是行事周全。所以,即便没向任何人打招呼,也至少要有一封留书……”

    “留书”二字划过大嘴张耳畔,不禁惊叹范遇对情势了如指掌,幸而大嘴张经历了太多风浪,再心惊也没有流露脸上。

    “大嘴张,盟王他,有留书吗?”正巧莫非问道。

    “没有啊。盟王这次,怕是真的……不告而别……”大嘴张不露痕迹地引导着众人的思绪。

    “他……他……这次是怎么回事,难道连原则也不顾了,后果也不顾了吗……”徐辕攥紧了拳,真的是为了凤箫吟吗,只为了一个女人吗。

    心魔的存在,使徐辕轻易就中了大嘴张语言中的圈套。气氛因此而莫名开始凝滞。

    就在大嘴张自以为诸事顺利、即便不会引发大矛盾也可以掀起小骚动时,人群的一端却意料之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盟王他不告而别,不可能出于一己之私。各位,不妨听在下几句。”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川东之战的俘虏之一,黑暧昧道会五当家兼军师的陈旭。此时正值林阡和柳路石陈矛盾最积聚之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陈当家请讲。”柳五津侧过头诚挚地看向陈旭。

    大嘴张心一紧,或许,正是盟军对俘虏一贯采取的优待策略,使得危难之际,第三方往往会发生不一样的非同小可的作用……

    “最近军中虽然的确出现了不少变故,但在局外人看来,无非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冲突罢了。如今仍然是抗金联盟形势最好的时候,盟王他也根本还在无可撼动的地位,就算几位前辈因为种种分歧真的一个都不肯支持他,盟王还拥有遍布天下的抗金联盟,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出走,或者说,就算出走,初衷也不是走。何况几位前辈并非不支持他,只不过是在警示他在催促他而已。这个情势下,如果放弃联盟,一走了之,不是自己在策划兵变引发叛乱,自己把自己的盟军给散了吗?盟王他,再不明智也不可能到这么愚蠢。”陈旭一边说,柳五津一边点头:“照你这样说,他的初衷,又是什么?”

    “四个字:‘虽走还留’。依在下看来,盟王离开原因有二。”陈旭微笑说,“一,是为了缓和最近这段日子的矛盾。有时候,矛盾严重到不能解决,不是因为矛盾大,而是因为这段时间谁都不清醒,致使矛盾重叠在了一起。如果能暂时冷却,过一段时间以后,又有几个人能记得当时的小矛盾呢。”

    大嘴张不敢反驳,却希冀有人能够反驳。等了许久,却见人人仔细聆听。

    “原因之二,盟王应当是想,以他的离开明志,就像昨日柳大侠以死明志一样。”陈旭说,“用他的离开,牵制联盟继续留在川东待命,坚决不上川北,绝对不过早干涉短刀谷内斗。”

    “林兄一日不归来,我们便一日不上川北。”莫非点头,镇静地说。盟军之中,立即有人响应。大嘴张心中微惊,这就是“虽走还留”吧,非但没有人反驳质疑,反而还在拥护他吗,或者,他们更宁愿相信这样!?这种局面,真是始料不及。

    “至于离开的后果。我想盟王离开之前,一定也考虑到了,那便是,金人会不会趁机作乱,骚扰联盟。”陈旭笑,摇头,“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盟王的走本身就是个谜,既有可能真的走了,也有可能并没有走,我们尚且不知道,对敌人而言,便更加是疑兵之计了。敌人不敢贸然作动。即便敢作动,那又如何?失去了盟王的盟军,有他们想的那么不堪一击吗?他们莫要犯了轻敌的毛病。”

    “原来如此。”莫非和范遇对视一眼,忽然都醍醐灌顶地说。

    “怎么?”柳五津看他二人神色有异,转过头去问。

    “林兄昨日问我盟军情况,谈得相当深入详细,也间或交待了些攻防部署。现在想来,才知林兄原来是要嘱咐我们如何驻守,以杜绝后患……他不是不告而别,因为他中途还有意无意说过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留在川东,与天骄共守。”莫非一点点地回忆了起来。

    天骄一震,忽然动容:原来,阡没有把自己当敌人,而是间接向自己作出了一个代守联盟的恳求,依旧当自己是战友吗……

    “不错,不错,主公的确也跟我说过这句话。”祝孟尝、杨致诚、海逐浪等人亦相继醒悟,从失去阡的慌张里走了出来。

    “将军还依稀说了句:就算他不在,金人也不敢胡来,因为金人预测不出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的实力。”范遇说,“唉,我真糊涂,当时他说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他要走的啊……”

    “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潜台词便是,这个联盟虽然他林阡不在场,却由他的盟军和天骄、柳路石陈共守。明明还是在信任他们,明明还是把联盟交托给了他们啊。柳五津的气愤陡然转为悲伤:“果然,果然是有预兆的……想必,胜南是以为他留着的时候控制不了局势,只能通过走,来控制局势了吧……走,是万不得已的对策了……”

    众人到此,也尽皆恍然,都点头称是——阡的离开,是不得不行的“对策”。

    唯有天骄微微一笑,叹了口气:这不是对策,而是手段啊……

    的确林阡是走了,但通过陈旭这个第三方军师的协助,他成功地消解了一直扎根于盟军中的矛盾,并迅速地拉拢了人心控制住了局势,而关于他的离开可能会引起的又一矛盾,也如他所愿转瞬即逝,因为他事先就向所有麾下交待了一切部署来杜绝后患!而且,林阡他,还多告诉了范遇一句话——这句“一个没有林阡的联盟”,偏偏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一个人,独独告诉了最聪明的范遇由他来巧妙地引申,所以只九个字,却真正振奋军心!

    曾几何时,手段竟已经如此高明?天骄不得不说:林阡你是错的,以你这样的手段毒辣,去对付曹苏顾范,已经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必觉得,你会引起内乱激化。因为短刀谷的派系纷争再怎样激烈,都不会有任何人胆敢逾越一个有我辅佐的你!

第397章 渊源

    事情过去了五六日,林阡和吟儿仍然音讯全无,令人不得不适应这一事实,他二人是真的走了。但同时,两人的离开,果然如陈旭所言换得了矛盾的中止,盟军也因此迎来了一段时日的平静。但有一点令不信陈旭之人费解的是:金人果真不曾采取任何行动——如他所言,不曾趁机作乱,安安静静,相安无事……

    当然,天骄的威慑必定是一个缘由,但林阡和凤箫吟的出走,三足鼎立,已去其二,真的对金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打动?

    对于金人的不敢妄动,军中众说纷纭,有赞同陈旭“疑兵之计”那个说法的,说金人现在正在猜测着盟王和盟主的去向,比较关注的是林阡出走的根因。也有从金人那个角度剖析的,说金人刚在夔州和黔西被抗金联盟挫败了两场战役,一时之间元气大伤,哪敢轻易再招惹一次抗金联盟,林阡的出走看似一次好时机,但正如范遇所言,金人预测不出一个没有林阡的抗金联盟的实力。如若这样的情势下出击还败了,金人以后就别再南侵了。以这两种猜测者居多。

    有些时机表面上看起来太好了,所以好到令人不敢轻易作动——那是苏慕离的想法,在盟军之中同样也有人这么揣度过金人,是为第三种猜测。

    包括范遇自己后来还说到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甚至已经猜到了林阡留书中的内容:“南北前十不敢贸然作动,是因为他们自身在分裂!”在某种程度上说,范遇对情势的洞察和林阡旗鼓相当,甚至是更加厉害的。

    ?

    形势,因此循着阡的设想在顺利地进行。但留书之失窃,使得联盟对他的去向也同样不明朗,此为林阡始料未及,百密一疏——

    “不知道主公他去了哪里,但愿不要蹉跎了好。”向清风曾经担心地说。

    “林兄离开是明智的。不绑着他的手脚,反而容易更好地施展他的抱负。”莫非却比向清风要理解阡。

    “不管发生什么,咱们帮主公死守盟军便是。”杨致诚一直忠心耿耿。

    “却不知他们何时回来?没他们在,真不习惯啊。”海逐浪则常常坐立不安。

    “一个月吧?不是说,延期之举是一个月吗?”祝孟尝回答海逐浪说。

    “总觉得将军该有一封留书。”范遇想不通的时候就在驻军中踱步思量,“将军那样行事周全的一个人,不可能连留书都没有……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一定是……”

    在留书中做手脚写了数十个去向,是阡为了防止留书失窃才故意这么做的,换句话说,是出于习惯,阡却不曾想,“留书失窃”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真的因为谁都忽略的大嘴张而出现!而阡也一度认为,除了范遇,应当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他的去向。那封留书,的的确确是留给范遇一个人推敲的。

    百密一疏。一切,因此在平静中也埋下了不平静的伏笔……

    ??

    连日来,阡和吟儿的离开,虽然不曾导致战乱祸害,却终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舆论偏向于这是林阡的对策之时,一直行踪飘忽的云蓝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川东战地,明显和舆论关注有所不同,她所在意的不仅是林阡的出走,更加是“林阡带走了吟儿”——徐辕感受得到,云蓝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抑或在吟儿的身世这个问题上,云蓝本来就做贼心虚。

    云蓝是出了名的性格怪僻,所以当她说要与天骄商议局势时,众人都乖乖地从天骄身边撤干净,只剩一片清静留给天骄和她。

    “据说林阡的出走,是因为年纪太轻,理想太天真,忍受不了几大家族的质疑?”她道听途说,半信半疑。

    “他哪里年轻,理想哪里天真,怎可能连质疑都忍受不了。”徐辕苦笑,摇头,“他手段高明得连我都自叹弗如,即使离开了这么久,也完完全全牵制着所有人的思路。”

    云蓝停下脚步,面色里充斥震惊:“这么说,在天骄这里看来,林阡完全驾驭着形势,也足够能力控制天骄你。那么,为何他要走?还……带着念昔一起……”云蓝问到这里,声音一抖。

    云蓝对吟儿,既有师父对徒弟的严厉苛刻,更有母亲对女儿的无限关爱,徐辕想,其实有些事情,不用问了,已经很明了,很确定……

    “为何选择现在出走,为何带走令徒一起……如果我告诉云前辈,他不得不走,而且就是为了要带走令徒。云前辈可相信?”徐辕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云蓝全身一震。徐辕的声音,已经细微到不仔细听就会忽略,一字一针:“十七年前,云前辈离开林前辈,也是为了要带走同一个人吧,那个女婴,来自金国,是完颜永涟和柳月的女儿,当年短刀谷计划着用她来毁灭完颜永涟,可是,云前辈却抢在所有人的前面,把那个女婴悄悄带走了……”

    “这是传言,没有这样的事。”云蓝冷静地还想掩饰。

    “若非因为云前辈的插手,那女婴何以下落不明,短刀谷何以有数十将领惨死在完颜永涟剑下,云前辈又何以觉得愧对林前辈而非走不可?”徐辕淡淡地,继续述说,“若收留那个女婴,就无法面对短刀谷的无数死伤,可不收留那个女婴,又实在是愧对自己的良心,更何况,那女婴的母亲柳月,是云前辈最好的知己……所以这不是传言啊,如果不是有这么残酷,云前辈不可能这许多年都偏居大理,明明云前辈矢志抗金一生都没有停止过,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和林前辈硬生生地分离?”

    云蓝噙泪,思绪已然飞回当年:“我没有短刀谷那样的狠心,名义上说是金宋之分,却偏偏要拆散一对恩爱的伴侣,还利用一个无辜的婴儿,那样换来的荣耀和辉煌,我云蓝没有脸要。”

    “然而云前辈又是那样的狠心,为了别人的女儿,宁可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徐辕叹了口气,“韩萱姑娘若是能活到现在,该和我是同一个年纪……不知韩萱姑娘在世之时,云前辈见过她几次……”

    云蓝的情感达到最脆弱之时,纵然平日里坚强清冷,闻知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人世,都难忍悲恸地全身颤抖。

    “那个婴儿……真的就是……林念昔吗?”徐辕趁此时询问,也难以自制地忐忑。他知道,这关系着林阡的一生,甚至是南宋江湖的未来。

    “萱萱,萱萱,会理解的,会理解……我是短刀谷的罪人,不配留在那里,不配……”一行泪划过云蓝脸庞,此刻她自言自语,答非所问,甚至语无伦次。

    “云前辈……”他不得不打断她,“林阡他,就在最近和陈铸见了一次面。”

    云蓝猛然惊醒,泪还未来得及拭:“陈铸?他……为何与林阡见面?”

    “为何见面?需要云前辈告诉我啊,林念昔她,真的如陈铸所说,就是十七年前对短刀谷造成大祸的那个女婴吗,如果是,她这一生可真是逃不了苏林两家的斗争了,十七年前刚刚出生就毁灭了苏家林家各自大半的势力,出生后还不到一个月也直接造成了林阡的丢失。现在她回来了,她和林阡,一起回来了抗金联盟……联盟的前途,因为她而生死未卜……”

    “意思是说,陈铸他……已经和念昔交手过?”云蓝面露恐慌之色。

    “果然。果然是她。”徐辕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陈铸、林阡,和你……都已经知道?”云蓝面色也突然一变,“你们,想怎么做?!”

    “云前辈,为了南宋江湖的未来,我的意见是,销毁她。”天骄说。

    “短刀谷大多数人的意见,应该都是这样吧。”云蓝冷笑。

    “可是,在林阡的胁迫下,陈铸和林阡都决定和您一样,把这个秘密,永远尘封下去。只是不小心,被我窥探到了而已。”天骄叹了口气,“连日来,林阡不仅不能狠心杀了她,反而还想让她继续做盟主,荒谬虽荒谬,我却无能为力。云前辈可知道,林阡他和陈铸击掌为誓,还说了一句‘我既娶你金国的公主,又何惧与陈兄成为知交’?”

    云蓝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笑中带泪叹了口气:怪不得在最辉煌最鼎盛的时刻退隐江湖,不要短刀谷为他而设的无上地位,原来根源在念昔啊。[(m)無彈窗閱讀]

第398章 敌伺

    转瞬便到六月中旬,川东形势在林阡的意外出走后惊人地未起波澜。滞留南宋的金国南北前十,亦如预测走势彻底分裂为两个派别。期间,北前十人马秘密由川东分批抽调回庆阳、凤翔、临洮等地,而南前十则着力于继续潜入川东,因此人数不减反增。这番变动,在外人或下属看来当然不解,唯楚风liu、轩辕九烨、陈铸几人能够看透,这是他们的王爷在战术上的一次调配:北前十将跟从二王爷主攻陕西越野山寨磨炼本领、建立功名,而南前十则效忠小王爷继续潜伏南宋,同样是建功立业,却也在考验小王爷的心态。

    因材施教,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选择了陕西和川蜀两块情势相异的战地,也同时给他们安排了两条需要各自跋涉的王者之路,谁通得过考验谁就将赢得煊赫军功和无上地位。——完颜永涟可谓用心良苦。

    南北前十在这种势力的此消彼长下,本来便有芥蒂,如今更加生疏,几乎不通往来。关系一旦恶化,金南阵营中,也就只有诡绝陈铸还可以厚着脸皮,顶着重重压力和金北保持会面交流了。而且对于可能存在的非议,似乎陈铸陈将军也根本不以为然。

    “陈将军,现在可成了南北前十外交上的桥梁了。”楚风liu见到陈铸之时,语气之中不无对金南人势利嘴脸的讽刺。

    “我见王妃的人马似乎已经撤得差不多了,是否立刻就回金了?”陈铸摸摸后脑勺笑,坐在她身旁石凳上,与她一起注视着山中景象。山涧间夏花绚烂,树荫下乱红纷飞。

    “他们走他们的,我要留下来,等林阡回来。”楚风liu嫣然一笑,这举世无双的气质,轻而易举就在妩媚和潇洒间迷失,贵气与娇柔里混淆。这句回答乍听之下真是任性,淘气得让陈铸几乎窒息。豁出去了,就算是被南前十的口水淹死,也要多多地滞留在这里只为见她!

    “唉……林阡他……走得也真有点离谱呢。”陈铸说。

    “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在他年轻的时候,骄傲地把自己的功名破坏呢。”楚风liu悠悠叹,“也许,是不想站在纯粹靠鲜血得来的功业上吧。”

    “啊?”陈铸一怔,不解。

    “小王爷他,近来还好吗?”楚风liu不答反问。

    “王妃何以会问他好不好?”陈铸一愣。

    “南前十都是些资格老的前辈,有时难免会倚老卖老,甚至不肯服从小王爷。小王爷他又实在不喜欢面对侵略,有时候仁慈些了,难免要引起南前十的不满。”

    “王妃一语道破。”陈铸叹了口气,“南前十是有点棘手,常常跟小王爷有分歧。没办法的时候我只能把王爷搬出来镇着他们。”

    “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个无上的地位,别人却想借着这个名声这个威望做些违背原则的事——唉,小王爷这个处境,跟林阡还是有点相仿……”楚风liu淡淡说,“可惜,林阡却没有林楚江庇护,甚至林阡的观点,还跟林楚江相悖。不再是子承父业,也不可能存在君权神授,林阡他……走了一条很艰辛的路啊。”

    “看来王妃早已经预感到林阡会走了?”陈铸敬佩的语气。

    “谈不上预感到,但隐隐有些懂。他的走,不能从表面上看,我想,他的潜意识里,出走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可能是向那些资格老、执拗着妄图扭转他态度的所谓权威们施压,或者说,又是对这些人忠心的考验。”

    “那风liu为何不出手,借机去消灭抗金联盟?”陈铸奇问,“其实,最近有人找过我们合作,他们……也应当找过你们吧。”

    “我没有那么傻。”风liu一笑,“林阡的走,是为了消除矛盾,而非真正抛弃。这个时候的联盟虽然无主,但林阡声威还在,他那群死忠,一定会有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帮他捍卫,而天骄徐辕等人,亦会因为把他逼走的愧疚感而帮他坚守。虽然听说并没有留书,但好像他们都觉得并无所谓。别忘了,林阡与其盟军,一直‘绝对互信’,牢不可破。说实话,如果我有这样的一群麾下,死了也笑着……况且,对于我们来说,林阡的出走尚待斟酌,也未必不是疑兵之计。”

    见陈铸不答话,楚风liu继续说:“这样的情势下,我们的敌人比以往还要可怕,现在去等同于以卵击石,稍微有点头脑的都应该继续蛰伏,养着实力不出手,等林阡从暗转明。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

    “这个……呃……也不都是傻子吧……”陈铸看她一打一大片,又不好反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怎么?南前十有人想要出手?”楚风liu这才发现他窘色。

    “唔……反正最近在扩充中,无论如何,值得试试……莫被人说我们胆怯了,万一中了空城计,岂不损失了一次好时机?”

    “金南果然小人比较多。”楚风liu微微笑,说话从来不收敛。

    “呵呵,呵呵。”陈铸圆场着笑,“对了,轩辕大人呢?很久不见他了啊。”

    “他去想林阡到底去哪里去了。”楚风liu说,“好一个林阡啊,最后还是得我们来揣度他……”

    ??

    川东。六月十五日。

    维持了十日之久的和平终于被划破,一些妖魔似乎闻味而行事,挑准了抗金联盟最薄弱的一处驻地攻击。所幸援军及时来助,将趁夜偷袭的这一路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最终尽数收伏。

    审问之下才知,这群敌匪来自金南第四的柳峻麾下。人数虽多但战力平平,应当只是试探性袭击。十六、十七两昼夜,柳峻果然又数次加派人马在祝孟尝、杨致诚、向清风处接连引发战乱,然而都未尝到甜头。

    柳峻大失所望的同时,亦被楚风liu那句“傻子才不自量力,自己去找死”戳痛,只能懊丧地找到苏慕离藏身之地说出不想再合作,这样下去费力不讨好,送羊入虎口,虽然自己很想毁灭抗金联盟,但现在俨然不是最好的时机。苏慕离目送他远去,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本来希望林阡的不告而别能引发冲突,结果他的盟军空前团结,金北不为所动,金南竟这般反反复复……”捏着手中林阡的留书:“琢磨不出他的用意,这留书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哥哥。”苏慕霖极度想给他分忧,“其实也未必啊。这两天金人去侵扰盟军,我听说徐辕很是焦虑,他对柳五津说,‘金人开始行动了,难道此刻林阡还觉得自己的离开不会引起后患吗’……而且据说,徐辕还暗中调用了‘海上升明月’的人马开始在各地寻找林阡。”

    “是真是假?徐辕他,不可能这么沉不住气。”苏慕离不相信这个说法,一开始几乎没有在意。

    “真的。大嘴张说,徐辕跟别人不大一样,徐辕好像有心魔。”苏慕霖说的同时,苏慕离陡然一惊:“心魔?!”

    “嗯。”苏慕霖见哥哥突然精神振奋,开心地点头。

    “我好像……忽略了最本质的一点啊。”苏慕离又捧起留书,“林阡的出走,不该从后果下手,而该从起源下手才对……林阡他……是徐辕逼走的……”

    “而且林阡和徐辕的意见分歧,好像出在盟主的身上。”经苏慕霖这么一提起,苏慕离忽然也觉得吟儿为什么会和阡一起走有可疑之处:“对,对,慕霖你继续说下去!”

    “从我这里看,是因为徐辕对盟主不满,林阡才一定要把盟主带走,哥哥你想啊,若非徐辕那么大的阻力,林阡怎可能宁愿放弃了大婚离去?”苏慕霖说,“很可能盟主在某一件事上主导了林阡,而徐辕觉得林阡是错的,所以把气撒到了盟主的头上……也正因如此,久而久之,‘林阡和盟主一起走’,就成了徐辕的心魔。”

    苏慕离的眼中泛出奇异的光:“慕霖,你真是个天才!都教你说中了!一定是这样!这封留书,不是鸡肋,太有价值了。”

    “哥哥,怎么?”

    苏慕离面容扭曲地将留书攥紧,“既然他林阡一下子留了十几个去向,那我们便把这十几个去向全都散播出去!”

    “全都散播出去?”

    “投其所好啊——好好地观察徐辕最怕的是哪一个去向,然后大肆渲染那一个去向。”苏慕离哼了一声,“每一个地方都可能有林阡想要联络的势力,可是每一个地方因为有凤箫吟一起,就可以被我们描述成他们想要避世隐居的地点!”

    “避世隐居?”苏慕霖一愣。

    “不错,‘避世隐居’。谁教林阡一定要带着凤箫吟一起呢?”黑暗里,苏慕离双目如夜狼,“哪里都有战场,哪里也都会有世外桃源。林阡,我猜不透你,还怕搅不混你吗!”[(m)無彈窗閱讀]

第399章 心魔

    第399章 心魔

    是日天气晴朗,川东这片鸟的天堂里空气清新,生机勃勃,尤其适宜恢复体力。卧床一月之久的孙寄啸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散心,身边尽簇拥着家丁和亲友。孙寄啸神智清楚,却巴不得自己可以迷糊。

    此刻他知道推着他的人是宇文白,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资格去承诺给她幸福。

    命运真是弄人呢,阳光照样很刺眼,心情依旧很不舒服,可是一个多月前,颓废的那个人是大哥,意气风发的是自己。而现在,仿佛全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萎靡。

    川东孙家这套被冠名曰“反剑”的剑法,自己还不曾真正地参透。那些还没来得及呈现的精彩,就在那个不知姓名的白衣人来临后的夜晚身不由己地黯淡落幕;

    朦胧中记得在祁连山的时候,洪老山主曾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讲过:“金鹏,练好剑法,将来为你的亲生父母报仇。你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丧生于金人之手。”

    可是,期望,使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血海深仇,他孙寄啸只能用泪水去偿还吗?

    哀到极限,泪早流干,他不能再握剑了,他是个废人……不知是梦是现实。

    宇文白无力再推下去,她想不到,这样的悲剧,竟发生在年少轻狂的孙寄啸身上,洪瀚抒才开始振作啊,为何老天这般喜欢捉弄祁连山人!

    孙思雨最近一直滞留在山庄之中,不为别的,只希望寄啸能重新握剑,然而每次文白停止推车,思雨半跪他的身边把剑递给他时,他的手停在袖间一动不动。并非他不想动,而是他不敢动,他怕动不了,心如死灰地仿佛不认识他的姐姐们。

    每当此时,文白都噙泪不做声,而思雨则狠下心来,夺过他的手就来握,只一颤抖,剑便掉落在地。明明天气很热,她们看见的孙寄啸满头冷汗,颓丧得目中无神,剑落地的声音将他唤醒,他突然回神,撕心裂肺地喊:“把这把剑带走!带走!”

    瀚抒其实一直在旁,看他情绪不稳,一把按住挣扎着的他:“金鹏!可以恢复的,金鹏,一定可以恢复!世上有无数种武功,也许就有一种,是恢复手脚筋脉!”“别这么说!不要这么说!他手脚筋没断!没断!还可以提剑呢对吧……”孙思雨赶紧把洪瀚抒往一边扔,气急败坏地斥责洪瀚抒,然后像哄小孩一样地哄寄啸。

    “拿走它,拿走它啊!不要再看见它!”孙寄啸发狂般来踩地上的这把剑,却保持不了平衡几乎从轮椅上摔下来。文白泪流满面地从后死死抱住他,思雨吓得赶紧把剑拿开,却被瀚抒一把拦住:“放下!”洪瀚抒推开孙思雨按住孙寄啸大声喝:“金鹏,其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即便在我洪瀚抒命中最痛苦最万念俱灰的时候,都没有让别人带走我身边的火从钩!没有过!因为那不仅仅是我的兵器,十几二十年哪怕一生它都是我洪瀚抒的一部分,和我是一体!无论如何都不准放!”

    “不是我要放……是我握不住啊……大哥,我已经是一个废人,已经是个废人……”寄啸肝肠寸断,洪瀚抒力气刚一松,他整个人就一点点地滑落,瘫在轮椅边,熬干了的眼眶通红一片,就是流不出泪来。孙思雨一把将他抱起来回到轮椅上,亦是泣不成声,转头冲着瀚抒就大喊:“洪山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放弃!?”

    瀚抒看这位霸道的姐姐把孙寄啸一路推了回去而文白就默默地一直跟在后面走的身影,摇头叹了口气,回身看一岸之隔,深林后的巍峨群山:

    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放弃?

    可是林阡,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何心甘情愿放弃了?你不可能是因为握不住啊。这不是我认识的林阡,不该是……

    瀚抒当然不明白,为何那个原本可以带着凤箫吟俯瞰天下的男人,竟突然间遗弃了巅峰不要。

    形势就在近几日遇到滑坡急转而下,先是有流言纷扰,称盟王带走盟主其实是对战事倦怠而心有隐居之念,意欲远离权力之争,神仙眷侣双宿双栖,虽然言辞夸张,却狠狠地契合了“不告而别”和“杳无音讯”两个事实。敲在本来就有所害怕的柳五津陈静等人心间,而更加迎合了徐辕心魔。徐辕暗中启用的“海上升明月”各路还没有得到一丝有关林阡去向的情报,对于传出来的十几个林阡去向,好像真的每一处都有值得林阡凤箫吟两人留恋或向往的隐居之地,难免不心慌意乱。

    危急之时,竟又有祝孟尝、向清风、海逐浪等好几处驻军告急,与前几日很不一样,金人这一次来势汹汹,实力超乎想象。据称都是来自金南第二的东方雨门下,有备而来兵源雄厚。其中以完颜鬼之和东方蜮儿尤为狠辣,鬼之杀人不眨眼,蜮儿则杀人不见血,一男一女合称“鬼蜮”,皆是东方雨的得意门生。三月在黔西之时鬼蜮便已经和盟军照过面并曾小露锋芒。这次重来,显然势头凌厉。

    “那完颜鬼之长相极度恐怖,武艺精绝,手心嵌一薄刃,杀人时仿如手中无器,却一割而断人喉,远远看去,空手如刃。”向清风对徐辕和柳路石陈叙述,“而东方蜮儿,虽然并不曾真正杀过人,但奇也奇在,只要和她接触过的人,全部力竭瘫痪,绝大多数都在三日内患奇病而死,即使活命,也生不如死。”

    “嗯,我看过幸存者的样子……惨不忍睹……”祝孟尝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还是‘鬼’更危险些,一出手就毙人命,‘蜮’好歹还有三日的缓和…………”厉风行点头领悟。

    “可是‘蜮’使人毙命虽晚,却更令人恐慌。因为,等死的过程比死更煎熬。”向清风摇头说,仿佛深有体会。

    “总而言之,各位依旧要谨慎小心,比以往加大警惕,加强防备。”徐辕亲临军内,忽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是第一次,力不从心去管束。不错,眼前阵列,都属于林阡,而非自己,林阡在时,他当然觉察不出来——突然间他很希望这是林阡对自己的要挟,而不是像传言那样,倦怠了去隐居。

    “天骄,胜南可曾说过他几时回来?已经近二十日了,总不能常此以往一直等下去。现在僵持的确我们占优势,可总有一天局势会变。”厉风行问,直肠子的他明显心存疑虑,“究竟是一个月就回来,还是不回来了?像传言说的那样,隐居去了?”

    “他……会回来的。”徐辕忽然有点忐忑:凤箫吟和盟军如果放在一杆秤上,林阡到底选择谁。有时候爱情,会让人迷糊了头脑不是吗?

    尽管他是林阡,他却是一个会对陈铸承诺一定要“娶金国公主”的林阡——这个心魔,一时半刻根本离不开徐辕:林阡,我宁可这是你林阡对我的示威和炫耀,宁可你说我徐辕不如你,而不是像传言那般,你在二十天前就向我认输了,就退缩了……

    是隐居去了吗?否则,怎么会这些天来没有一点音讯,你在刻意躲避着我们是吗?曾经你引以为傲的“坚持”,为何撤退的那样狼狈?徐辕霎时心乱如麻。

    “天哥,真的相信胜南和凤姐姐隐居去了么?”又一夜,天色似乎很不好,下半夜似乎还有骤雨要来,金陵把战儿哄熟睡了之后走到风行身边,陪他一起把视线转移到帘外,黑灰色被涂抹在天际,又浓又不均匀,营帐外静悄悄的夜晚,蓦地被一片落叶划破。秋叶,不知不觉,已经立秋。

    “陵儿,那些流言,我不想相信,更不敢相信……可是,无空穴,不来风……”风行轻轻搂她在怀中,他的不坚定,陡然令她心感恐慌,手足无措。

    霎时陵儿一把推开他:“即使一切都安妥了,退隐也是一种背叛!他该明白的,他不是越风,不是文暄,他是林阡!我相信他,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风行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更不曾上前去重新抱她。夫妻之间此时只有几步的距离,然而这么近的间隔,中间竟充斥着沉默与隔阂。

    良久,陵儿才噙泪开口:“对不起……”

    “陵儿。如果他是一个人走的,那这避世隐居显然不成立,可是他带走了凤箫吟……试想除了要隐居之外,他有什么理由要带走凤箫吟?”厉风行叹了口气,“如果我是林阡,要留一个万全之策,一定会把凤箫吟留在这里照看局面……要知道,他们俩一向是最好的搭档,在黔西交战的时候,也有过盟王不在盟主全权负责的情景……”

    陵儿心软,已经不想再听。狂风乍起,循着风行的眼看出去,穿梭肆虐的风魔毫无忌惮,她的眼睛忽然辨不出黑夜白昼,不知何处鸡鸣犬吠,盆碎瓦裂,纷乱异常的川东山谷似乎在恐慌着什么……

    轰一声巨响,营帐似乎要坍塌,雷声就在正上方,而且一点一点地往下延伸,震得大人都顿生恐惧,何况是那个刚刚几个月大的小战儿,他一被惊醒,就痛哭不停,陵儿赶紧回身去照看。就在谁都心烦意乱之时,恰好有属下禀报:“不好啦,不好啦,将军,夫人!”

    风行心一提,陵儿心一紧,那闯进营帐的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夫人,鬼蜮打来了!咱们顶不住啊!”

    来不及添衣御寒,甚至无暇再去管战儿,厉风行夫妇齐齐往乱局的方向去,一路风雨交加,那将士一边引路,一边焦急地述说着阵前情况:“鬼蜮二人刚来不久,杜比邻、牟其薪两位首领都快撑不住了,所以才来打扰两位。据说来此之前,金南这帮势力已经接连经过向清风和祝孟尝两处驻地,两处皆有死伤,损失惨重。向、祝二位将军都负了伤。”

    “看来,这次的挑战比以往还要猛烈!”厉风行获悉向清风、祝孟尝都负伤,不免大惊失色。论武功,向清风祝孟尝都已经在短刀谷诸将中凤毛麟角,竟轻易败给两个初出道的金人?!

    看来敌人的实力,真正不容小觑!

第400章 摧毁

    “看来,这次的挑战比以往还要猛烈!”来的路上,厉风行就在心里有了底,告诉自己切莫低估敌人的实力。

    然而纵使是心里早有防备,看到眼前这幕厉风行也要说,适才自己还是低估了、轻敌了——明明这不是挑战,而根本就是摧毁!

    鬼蜮虽然不是单枪匹马杀来的,但他们单枪匹马似乎都也足够。凡是靠近这对劲敌的一切人马,此刻无不置身于生死漩涡之中,激战的混乱里不停飞洒出的说不清究竟是雨还是碎片,绕在鬼蜮身边就像他二人的屏障,打在盟军诸将身上却仿如暗箭,实力悬殊至此,无论围上去多少,下一刻便要换上去多少,落败的将士们明明没有鲜血淋漓却个个面色惨白似乎力不从心!而死去的那些,则都是清清楚楚,喉间一道血痕,深且薄。

    真正是所向披靡!

    仿佛已经有多年,“所向披靡”这个词都没有再形容过金人,更何况,披靡的是盟军。

    然而眼见为实,这时候的盟军,就算真的军心凝聚,都如此不堪一击……

    火把从四面八方围来越聚越多,鬼蜮两人则越战越凶狠,由他们带来的金军虽然人数不多,却倚仗着他二人势如破竹的胜利而早就在四周肆意杀戮。

    死亡的可能,在轻微的火光下笼罩着每一个退下后就筋疲力尽的人们。难怪,难怪祝孟尝和向清风身经百战都不能敌,太诡异,鬼蜮二人究竟是凭什么而无敌?!

    来不及探究,厉风行不可能任凭情势继续恶化下去直到全军覆没。在又一圈人马防御崩坏的边缘,厉风行猛地飞身上前,闯入这危险而未知的战局!

    ??

    陵儿刚刚到场还未站稳脚步,惊见麾下兵败如山倒的景象,才明白厉风行为何一瞬间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有一种战念,会在触目惊心时凸现,然后瞬间划过每一寸动脉!

    不管敌人战斗力多强是不是有可能伤及自己,厉风行就是有这个自信,出手就是致命一击直取那号称“一割而断人喉”的完颜鬼之面门。也许是厉风行“风行水上”的轻功高超无匹,又也许是他“风驰电掣”的掌法速力惊人,酣战中的完颜鬼之猝不及防被一掌击中而连退数步,面上留下深刻的五道印痕久久不能褪,宋军见厉风行发威一招就拆分开鬼和蜮,皆是欢呼雀跃,宋军始盛。

    形势却不容逆转,乍见厉风行到来,完颜鬼之随刻也是一掌劈来奋力一搏,实力非同小可。厉风行眼前立刻便掠过一道薄如蝉翼的寒光,蕴藏在完颜鬼之的掌心之内,果然是手中嵌刃,毒辣非常。力之所向,唯厉风行喉间,换作平常高手,恐怕逃不开被瞬间割喉的下场!

    而这位厉风行厉帮主,又岂可能只是寻常高手?早便公认为指掌双绝的他,绝不容完颜鬼之如此放肆地班门弄斧,迅速攒力一掌便将他手臂擒拿。然而还未就势捏紧错骨分筋,忽觉肩背被谁轻轻一拍,这才想起蜮儿还在一旁差点被自己忽略,厉风行随机应变,当即侧身闪避,同时将鬼之反手一擒一抛,顿时有万钧之力,直迫蜮儿而去!

    当是时,厉风行强大力道借着完颜鬼之的身体极速倾轧,谅东方蜮儿这弱小女子不死也伤。两三招内风云突变,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然则便在这得胜关头,厉风行陡然感觉气力不支——仅仅片刻的消耗,若换作往常,构不成如此衰竭……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居然会力不从心?下一刻,竟出乎意料地手脚发软,不听使唤……

    金陵见蜮儿和鬼之二人落得下风,还来不及展露笑容就见厉风行面色有异,暗叫不好,那边鬼之刚一起身,就又迫不及待,掉头重新打厉风行。不对劲的是,接下去连续十招之内,厉风行虽然还存余实力,但仅及先前十分之一。四掌交错间,胜败轮转,形势一波三折,教旁观于侧的每一个兵将刚燃起希望又突然不敢抱希望,不敢叫好,甚至,不敢看……

    这样的气氛,着实太不利。金陵审时度势,隐隐有些怖惧。

    ??

    斜雨不停地冲击着火焰,光线难以控制地忽明忽暗。

    鬼之的掌法,便是这般的鬼祟而狠急,与他面貌传递出来的特征一样,杀机澎湃,近乎扭曲,也便如这雨水般,看似平常,冷不防就侵蚀得夜色斑驳;而厉风行不知何故,平日的旺盛精力竟一扫而空,越僵持,越吃力,如点燃在雨中的火,本应是火,却遇水而险,时明时灭,有时将熄……

    到底鬼之是用了一种怎样的武功,两三招内就害得天哥那么深厚的功力都消耗殆尽?!陵儿百思不解之时,眼光不经意间扫过蜮儿,陡然就是一惊:难道是这样……

    那个在雨幕中被厉风行内力伤及、刚刚才坐起身被谁都忽略了的蜮儿,此刻嘴角还留着血痕,然而令金陵难解的是,她正面带笑容,安静柔和地看着这一切——这个笑容,藏匿在夜色之中,那般纯美,却那般恐怖,难怪帮完颜鬼之攻无不克,如果说完颜鬼之“一割而断人喉”,那么,那么蜮儿是“一笑而谋人命”啊!

    不错,她手上的剑只是摆设,不是武器?她脸上的笑容才是武器,是真正的毒药?

    “难道是……‘摄魂斩’?”金陵默念之时,大惊失色。

    ??

    艰难一战,厉风行罕见一次竟打到气力衰竭!无望取胜,冷汗淋漓。恰在此时,听得众人惊呼,余光扫及,才知是金陵观战良久终于加入。然而金陵出手营救,却未如众人所料襄助夫君,而是对准了蜮儿拼尽全力出手就是一大包毒粉!转瞬之间,阵前那片白色粉末混合着雨水或成烟或成雾,因用量过大而异常壮观,立刻就纷纷扬扬完全将蜮儿淹没……

    盟军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毒粉积聚在一起倾盆而下去杀一个人,一时全都瞠目结舌:若是想再次去伤那个已经受了内伤的蜮儿,本该是轻而易举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易,金陵却为何神色紧张好像很怕离她过近?!而且——为何要从蜮儿下手而不直接对付鬼之?

    “众人退后!”陵儿担心毒粉扩散因此这么说,众人畏惧她唐门后人的威名,纷纷退避,顷刻陵儿跃至风行身侧,腰间软剑早在途中就已出手,话音刚落,弧光跌宕,软剑迅疾插入风行鬼之之间,教人不得不叹她外号“出其不意”名不虚传。左有金陵猝不及防,右是厉风行凌厉指掌,失去蜮儿相助的鬼之焉能抵挡,瞬间便被夫妇二人合力重创!

    眼看软剑已刺入鬼之要害,然而再度出人意料的是,金陵却未趁胜追击多留一刻,反而一个转身,弃了鬼之不顾强行将厉风行拉出战局!缓得一缓,随着笼罩着的烟雾散尽,那东方蜮儿俨然突破毒障——不错,陵儿不敢趁胜追击的原因就在这里,她之所以这般顾忌,一刻都不敢久留,完完全全是因为蜮儿!

    又有谁知,陵儿这一招完全是铤而走险,将随身携带的所有分量都用上了?!即便这么做了,她也情知她不可能杀得了蜮儿,至多只能挡住她……

    局势的走向,完完全全在那蜮儿的手上啊……

    ??

    尽管不曾殒命,鬼之胸口也是血如泉涌,蜮儿惊见鬼之落败,这才敛了笑容,上前来将鬼之扶起止血。一众金兵尽数回到她身边,她神色紧张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应当是发号施令命他们撤离。

    其余盟军即刻要追歼而去,金陵急忙制止:“退下!不可追!”

    厉风行见金陵一边明明取胜了一边却忙不迭地退回来,不解其故:“为何不趁胜追击?适才……适才就快杀了完颜鬼之,又是为何立即退回来?”说话时,厉风行只觉气短心闷,异常吃力。

    金陵噙泪为他挽起衣袖,清楚地看见他手臂上已经有中毒迹象:“适才战局,一刻都不能多待。那个女子……不能够靠近。因为她下毒的本事,比我还要高强……”

    “下毒?”众人惶恐。

    厉风行不禁一怔,回忆起适才情景,忽然思绪一片紊乱:“这么说……我……我,中了毒?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说话时,越来越觉得气流不畅,虚弱无力。好歹他也是唐门嫡亲,怎可能被人下毒而不自知:“就算她剑上淬毒,也未曾靠近过我。”

    “不,携剑只是辅助,她的笑,才是真正致伤致残甚至致死的原因……”叙说时,金陵的面容里,竟然透着一种敬畏。

    一种敬畏,这敬畏,明明该是江湖中人从前对四川唐门的,如今,竟展现在堪称毒绝的陵儿脸上。[(m)無彈窗閱讀]

第401章 谋命

    “笑?”厉风行一怔,显然不能理解这样的下毒形式。

    “难怪说无缘无故生奇病,原来大家都是中了她的毒。”金陵面容哀愁地点头,边扶着厉风行站稳,边命人去取她帐中解药,“好在我随身带了些能解百毒的丹药,不知能否缓解毒性,只能试一试了……”陵儿实在不敢再看风行苍白的脸,此刻隐约还笼着一层黑气,毒性之剧烈,使风行根本就在鬼门关打转,纵然她擅长制备各种毒药解药,都丝毫不能怠慢。

    说话时马蹄声激,原是最近的一路盟军由小秦淮帮主李君前统领而来,却终于是晚了一步,忆及适才凶险,众人不知是该叹援军来晚了,还是该庆幸没有多一路的伤亡。

    “厉夫人的意思是,跟东方蜮儿接触过的人会生奇病,是因为她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李君前了解了适才状况,关切询问。厉风行服食了丹药之后,所幸情况有些好转。

    “不错,下毒水准,出神入化,非毒术登峰造极者不能有……”陵儿这才放心下来,点头称是。

    “何出此言?”李君前面色一变。其副将陆小桥奇问:“当今世上,毒术登峰造极者,不是厉夫人吗?”

    “陆香主见笑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陵浅笑,道,“说起这个蜮儿,与我还是有些渊源的。”

    “也是唐门后人?”厉风行蹙眉,“怎么会?今时今日,唐门除了我们这一脉,还有其余?”

    “不是唐门后人,应当是胡氏的后人,是我娘的族人。”陵儿给杜比邻、牟其薪等人都服食了丹药,把脉确定他们暂时无碍之后,继续说:“胡氏的族人之中,正巧有一种毒术叫‘摄魂斩’,只要轻轻一笑便能下毒,情况和这蜮儿的基本吻合。常人若想活命,就不能在她笑的时候靠近她,离得越远越好……”

    “轻轻一笑,便能下毒?”众人得知之时,和厉风行吃惊无异,回想起那蜮儿笑时,十有**都心念一动——那笑容,是真正纯净得仿佛无邪,是任凭谁都会被吸引得如痴如醉。

    明明是一笑倾城啊,怎么会……一笑谋命?!

    抑或者,倾城是毒,谋命是毒……??

    “不错,‘一笑谋人命,杀人于无形’。怨只怨,世人对笑容,总是不会设防。”陵儿叹道。

    岂止是不会设防,根本就不能抵抗啊,众人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记忆跳接,纷纷心惊肉跳。适才一瞬是怎么了,想起蜮儿时,着魔一般沉溺。

    “胡氏的族人之中,真正能习得‘摄魂斩’的凤毛麟角,一般一代只会筛选出一到两位传人,甚至如果一代人中没有合格者,会到下一代去选。我娘便是她那一辈的传人,被族人称为无影毒王。”陵儿这句话一出,显然摄魂斩就不再限于传说,真实感倍增。

    “当真?那么厉夫人你?”李君前欣喜,问。问完便自我意识到,金陵显然不是。

    “不,我不是。家母早逝,不曾亲手传授我这等毒术。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资不够。”金陵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和摄魂斩应该不会再有关系了,有生之年应该也遇不到了,不料这个蜮儿,竟是这一代的‘无影毒王’,更想不到她竟然沦落为金人的走狗。真的意想不到……”

    众人纷纷私语,想不到厉夫人在摄魂斩面前,竟然也天资不够,可想而知蜮儿当之无愧“登峰造极”。

    ??

    既然金陵的丹药能够抑制险情,断言也有根有据,充分证明了蜮儿的确是下毒高手。一旦先前“奇病”之说不再成立,就避免了联盟由于对蜮儿无知而产生恐慌,从而也抹去了一长串不必要的枝节。

    想到这里,李君前稍稍舒展了眉,心知:金陵和蜮儿之间的这份渊源,已经无意间粉碎了金人某些攻心的可能。若是早些日子知道这份缘由,盟军伤亡可能会更少。

    虽然相信了陵儿的话,李君前却不得不对这摄魂斩追根究底:“可是,单凭笑容,如何下毒?”他以为,一件事情,既然有存在,就该有方式。

    陵儿颇带遗憾地摇头:“摄魂斩的具体内容从不外露,而且据我所知,一代与一代致死原因不尽相同。比如这蜮儿是害人气力衰竭而死,而我母亲却是令人窒息而死,共通之处,只在笑容。”

    “所以……一时还不能知道蜮儿下毒的方式?”

    “具体方式,尚待推测。”陵儿点头,“值得一提的是,摄魂斩威力极大,摧毁性和防御力尽皆一流。持有者基本属于百毒不侵。寻常的暗器、毒药,样样都不可能近得了她的身。所以,蜮儿这个敌人,属于极度危险,不输于南北前十任何一个……”

    “难怪受了我一掌都轻伤。”厉风行悟道,“当时陵儿急匆匆地向她撒了一大包毒粉,其实明知毒不了她,只是为了暂时挡住她的视线而已。”

    “也是为了验证,她究竟是不是百毒不侵……”陵儿叹,“结合这许多的事实,早就毋庸置疑,蜮儿用的就是摄魂斩。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是凭借摄魂斩,轻而易举为鬼之扫清了侵略路上的一切障碍。”

    君前点头,局势清清楚楚:“这应该也是鬼蜮二人合作的根因,一个有强烈的破坏欲,一个有绝对的破坏力。一明,一暗。”

    “想不到,真正危险的反而是那个蜮儿!”厉风行后悔不迭,“我当时一心要击败鬼之……”

    “谁教天哥你平时总是小瞧了女人。”陵儿微微一笑。

    ??

    “领教到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女人,不然她一笑就要你的命。哎……”厉风行正自说笑,陡然肩背一麻,竟再次不济,倏忽连手都难以抬起。

    眼见厉风行面色惨白,明显毒素还没有根除,情知险急的李君前当即一掌推在他背上,运内功助他驱毒。厉风行会意,也立刻运功疗伤,随着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厉风行背后全然白烟蒸腾,面颊上亦大汗淋漓,看得陵儿煞是心疼。

    片刻,厉风行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陵儿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关心则乱,是以慌张地将他扶好了支撑着他。

    “应当是厉帮主适才在战局中最久,中毒最深所致。”李君前收掌而回,呼吸吐纳。

    “刚刚服食的那些,只是唐门中能解百毒的灵丹,还不算是对症下药。毒性不可能完全祛除,只能勉强克制,如果中得深,可能间歇还会发作。”陵儿点头说。厉风行脸色都变了:“还会、发作?”这种苦,换作是谁,都不想再受第二次。

    “我会好好寻求根治之法……”陵儿轻声说,神伤。

    “那……难道说,要一直这样卧床不起?那不就一点作用都起不了?”厉风行逢小事而愚钝,未能适时读懂陵儿说话时的神伤,若是细心一些,就不该顺着她的惆怅表现出懊恼和焦急。

    陵儿不禁面露担忧:“天哥……还是不要想着杀敌了。如果不能好好恢复,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条性命,竟等于是捡回来的……”厉风行说话时依然气流不畅,轻咳了一声也揪着陵儿的心。

    “总算能先捡回来。好在解药有效。”陵儿想到这里,心才有些平静:还好,天哥现在的状况还可以控制。

    “但这些丹药毕竟有限,恐怕也只能缓解一时之急,蜮儿一天不除,祸患时时都在。受伤中毒之人,虽然性命得以保障,可是武功大为折损。抗金联盟,这次是真的危险了……”君前的神色中写满了紧张,有一种观点,呼之欲出。

    ??

    “李帮主……”金陵毕竟心细,早已听出音来,不由得欲言又止。

    “我想,用不着多久,鬼蜮重创抗金联盟,盟军将领不同程度受伤的变故就该传遍江湖了吧。他和凤箫吟若能回来,到也罢了,如果不回来,就是真的……真的去隐居,一心要远离烽烟,不会再回来……”李君前叹了口气,望着川东刚刚泛白的天。

    “会回来的。一定会。胜南他,不会弃联盟不顾……”陵儿坚决摇头,眼中噙泪。

    “可是……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君前摇头,流露痛心,“越风是这样,洪瀚抒是这样,现在林阡也是这样,凤箫吟她,就像是金国派来的奸细,把我们的人才一个个地拖出去隐居了……”

    这句虽是玩笑,好歹也有敌意。金陵不禁一愣,当厉风行不排除阡有隐意,而李君前,则似乎把一切归咎给了凤箫吟。

    “是啊,此刻咱们的抗金联盟,表面风光,可跟去年此时相比,哪里比得上……”厉风行纠结地陷在回忆里,去年此时,刚刚歃血为盟的抗金联盟,正在众志成城在打夔州之役。

    陵儿握紧他冰凉的双手,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和他们的见解相反。

    信任的力量,究竟在谁的手上、谁的心里。[(m)無彈窗閱讀]

第402章 劫难

    第402章 劫难

    痛心担忧却不失希冀的君前和风行,万万不能想到,他们的对话会一字不漏地由大嘴张传到苏慕离弟兄二人耳中,也万万不会明白,这种负面的想法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都会成为苏家推波助澜的最原始动力……

    “李君前和厉风行,看来是真的相信林阡带凤箫吟去隐居。”大嘴张如是说。

    “十几个动向,徐辕更相信哪一种?”苏慕离点头,问。

    “徐辕暗中启用的‘海上升明月’,应当往这十几个方向都派遣了人马寻找。包括我在内,也接到了来自落远空的紧急调令,是去黔州。”大嘴张说,“徐辕私下向柳五津流露过只言片语,也说到过黔州,我还不能肯定他最怕的就是那里。”

    “黔州……”苏慕离一怔,微吟,“难道是黔州?”

    “黔州?为何哥哥觉得,徐辕最怕林阡去黔州隐居?”苏慕霖奇问。

    “其实也不难理解。如果要避世隐居,林阡和凤箫吟第一个去的地方,必然是黔州啊。”苏慕离回忆着,“他们的感情,不就是在那里开始吗?”

    “不过,不是每个都相信林阡是避世隐居去的。就算是柳路石陈四个,意见都有所分歧,石中庸好像就被林阡的出走给唬住了,路政也坚持说不大可能。”大嘴张说道,“盟军之中一样有信有疑,即便是厉风行金陵夫妇,似乎都持有对立意见。短期内要让他们都信,不大可能。”

    “有那么一群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林阡的死忠……”苏慕离面色冰冷,无能为力,“的确很艰难。”

    “要的就是这效果啊。”苏慕霖笑着说,“哥哥未必要令所有人都相信啊,如果能令信者愈信,而疑者愈疑,岂不更好?”

    “信者愈信,疑者愈疑?”苏慕离一怔。

    “嗯,如果分成势均力敌的两派,不是更容易内斗吗?就让相信林阡的人,和怀疑他的,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不管谁错谁对,一起覆没啊。”苏慕霖说。

    “小公子说得极是。”大嘴张眼睛一亮,面带敬意点头。

    “好啊,慕霖你长大了,这回是三番四次地帮了哥哥排忧解难!”苏慕离神情里流露出爱怜和欣慰。冷酷如他,唯有对弟弟才能有这般温和的神色。

    “那便这般决定了。”苏慕离看向大嘴张,“你到黔西之后,立即传出你发现林阡的消息,这边关于他林阡‘埋没父志’的说法,不用推动,一定能甚嚣尘上!”

    “苏大将军放心,林家军,这次必乱无疑,除非林阡出现,否则没有转圜。”

    “恐怕林阡就算出现,也转圜不了了——抗金联盟,此刻恐怕正被那鬼和蜮的来势汹汹,纠缠得焦头烂额吧。真是想不到,东方雨有那么个杀手锏,怎么一直都不敢出手,即便林阡在时,也未必能有对策……”苏慕离冷冷说,“不过这样反而也好,就让抗金联盟,屋漏偏遭连夜雨吧……”

    鬼蜮一出现便使得盟军军心大乱,在这种情况下,不止先前不肯与苏慕离合作的柳峻肯回头,好像连金北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们都有点动心——

    “一块布沾湿了墨,从一点扩散到一面,又用得着多久呢……”苏慕离这句话,既意指抗金联盟之四分五裂,又暗含南北前十的纷至沓来。

    抗金联盟,腹背受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雨夜之战,厉风行轻敌失误而身中剧毒,侥幸金陵与蜮儿曾有渊源而保住性命,祝孟尝、海逐浪、向清风等人,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中毒,虽然捡回了性命,功力却都大大削减。

    这样的局势,虽然因为金陵冒险重创鬼之而得以缓和,却不得不使众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接下来的日子里,蜮儿未必不会在盟军中作乱,能对抗她的方法着实太少,要消灭她也根本不易。

    “天骄已经有数日愁眉紧锁。”四境无人,云蓝走到天骄身边,也深知他愁苦原因。

    “突然出现的强劲敌人,一笑而谋人命,幸好还不是一笑而‘夺’人命。”徐辕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个敌人,武功虽然可能平平,路数却太过诡异,一时难以消除……”

    “这种情势下,天骄是该保留实力,还是去以身试毒,实在是有些艰难,毕竟关系到一整个抗金联盟。”云蓝略带深意地说,“站在这个位置上,的确很多事情要背负,不能轻易地决定……所以,旁人会心急,会害怕你决心不够,而你知道别人有担忧,所以更加负重。”

    “是啊,如果此刻徐辕还是徐辕,大可放心地去阵前杀敌。现在却……”徐辕叹了口气,“设身处地,才知林阡他起先并非不想发起川北之战,而是有太多事情要权衡……”

    “可是,人们总是很难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云蓝洞悉地笑。

    “林阡他,也没能够站在我们的角度,体谅我们啊。”徐辕轻声叹,转过头来,“最近总有传言,说林阡为战而生,却为爱而逃。不知云前辈作何感想?”

    “可笑。”云蓝轻声评判,“且不说林阡不可能丧失志向,念昔她,志气也不输男儿,事业尚未完成,岂可能轻易隐退?”

    “然而,我听说,云前辈和林前辈,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离开短刀谷,出走过。”

    云蓝一愣,回忆道:“当时楚江刚刚着手组建短刀谷义军,被一群官场中人质疑,他是从金国南归的‘归正人’,真的可以统领来自南宋的所有军队吗。当时的楚江,虽然要功名有功名,要事业有事业,要拥趸也有拥趸,可却是因为这‘归正人’的身份,导致追随他的人马中,很快开始分出流派继而对立,时间一长竟然军内就有纷争,楚江是觉得纷扰因自己而起实在没有必要,所以决定暂离。”

    “林前辈那次,是短刀谷义军刚刚组建之时,林阡这次,是短刀谷义军改朝换代之时。都一样的关键,也一样的风险。父子二人,还真的是一模一样。”天骄叹息。历史,好像在不停反复地重演。因主公而起的矛盾,最容易在军中扩大,也许,真的只能以退为进。

    “那次出走,我与楚江陷入了长江中的幽凌山庄,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出不来了。虽然一开始不是为了隐居而去的,可万念俱灰时,的确也曾想过,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来吧……”云蓝苦叹,回忆伤人,此时此刻,是多希望自己和林楚江当年就陷在幽凌山庄里不曾走出来。一瞬间,她忽然也有些不敢确定,阡和吟儿,会不会也一样……

    徐辕心中一紧:黔州,那段由云烟、凤箫吟、林阡三个人组成的时光,曾经轻而易举就击败了玉泽和林阡多年的生死相恋。其实林阡很想被那段日子牵绊吧。“也曾想过,要不就一直困在其中出不来吧…”如果林前辈都曾有过这般的意念,那林阡,也很可能会有啊……

    被心魔驱使、被谣言困扰多时的徐辕,此刻心里顿生这样一个意念——不管“隐居”的说法是真是假还是另有隐情,既然林阡还是没有音讯,不如顺水推舟、就说林阡埋没父志甘愿隐居!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如果林阡隐居了,就加强舆论把林阡逼出来,如果林阡没有隐居,他更加会为了澄清自己而赶紧跳出来……

    这个念头在徐辕心头一掠而过,瞬间成形。

    危机在即。

    对于川东盟军而言,上旬相安无事、中旬静中有动、下旬急转而下的整个六月,过得那么飞快,又那般漫长,飞快是因为回忆起来都是一个心情,漫长是因为心里一直都堵得慌。

    是否所有的巅峰之后必是低谷?或者这还不是低谷,只是巅峰碰触到的一个坎,如果能过去还能挽救,若过不去,那便会滑落到更无底的深渊去……

    而川北形势,据一直往来于短刀谷和川东之间的陈静胞弟陈安回报,在这一个月内,林陌与苏家仍旧走得很近,按照推测,曹范苏顾是必然想要挟持他为新主,从而通过林陌名正言顺取得对林家军的统治;但林陌显然不会甘心成为傀儡,想必初衷是要夺回曾经属于他的一切;一个月前骤生异心的寒泽叶,却因为百里笙的驾临而明显收敛了不少,寒家的叛军开始有分散趋势,寒家的动乱理应能消弭于无形之中。

    与陈安肩负同等任务的十多位密探,诸如丁忧、丁愁等皆是天骄徐辕亲信,也在近期接触过百里笙、宋恒、寒泽叶等人,他们从川北带回的情报,与陈安所述**不离十。

    “看来谷中形势,棘手的还在林陌和苏家。寒泽叶已经不可怕了。”石中庸面露微笑,“原来天骄在寒泽叶身边安插的人是百里笙啊,难怪了。”

    “寒泽叶在百里笙和宋恒的双重威慑下,未必敢犯上作乱。他们三人,是平起平坐的‘九分天下’,当然可以互相牵制。”天骄说。

    “天骄不愧天骄,不动声色便消除了一场祸。”陈静赞道。

    路政点头:“回想起来,延期之举还是正确的,就应该消除了祸根之后再北上才是。现今消除了寒泽叶,也还剩下一个林陌了,其余那些零零碎碎,微不足道。”

    “倒是可以私下去问林陌,他愿不愿意放弃曹范苏顾,与我们合作。”天骄说。

    “如果我们一心辅佐林阡,他怎可能与我们合作?”柳五津一怔,觉得这提议不切实。

    “林阡……”天骄虽然纠结,却还是脱口而出:“现在的林阡,已经埋没父志,甘心隐居去了。咱们不如请林陌出来,重新辅佐林陌……”

    “天骄?!”石中庸一震,难以置信。路政赶紧观察四周有无旁人,提高了警惕,回看天骄:“难道天骄相信那些流言蜚语,真的觉得林阡是那种人?”

    “听我说,我并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但既然有谣言在这里,不如顺水推舟,林阡一直不肯回来,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形,都不肯回来……不如就说他是隐居去了,埋没父志了,用林陌来激他。看他会否出现。”

    “就担心他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什么都听不到呢。如何回来……”柳五津问。

    徐辕一震:是啊,如果,林阡的遭遇和林楚江是一致的呢?“会不会真的是这样,不是不回来,而是回不来……”徐辕攥紧拳,“若真如此,这注定是抗金联盟一个逃不开的劫……”

第403章 末路

    第403章 末路

    短刀谷里只剩下一个林陌最棘手了,寒泽叶已经不可怕了——当柳路石陈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天骄随即就派路政北上拉拢林陌时,有谁能见到,前来通风报讯的陈安转过身,脸上浮现出的一丝冷笑。

    怎么可能,寒泽叶已经不可怕?那不过是陈安传递的一个假消息罢了,更准确地说,那只是寒泽叶的策略而已。怎会不可怕?论实力,寒泽叶才应该是林阡夺权之路上最威胁的敌人……

    早已投靠寒泽叶的陈安,不得不从心底鄙视他那个向来急躁的墙头草姐姐,尽管担任着塑影门一门之主,陈静却当得那般名不副实,性格虚浮不切实际,人到中年一事无成……陈安被寒泽叶收服,原因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事成之后,由他得到塑影门的门主之位。

    因此,令陈静也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她从川北匆匆忙忙赶到川东以来,就一直被同胞弟弟暗算着——明知她容易急躁的陈安,常常用这样那样的谣传来骗她激她,再通过她来对柳路石陈影响,以期扰乱视听。

    十天半月,陈静所起的作用,立竿见影。秉性善良的她,哪里会明白自己那般糊涂,成为寒泽叶棋子的棋子。

    她如果聪明点,把身边的事情结合起来仔细想想,就应该想到自己对林阡的误会和偏见均来自于自己最信任的胞弟。可惜,陈静总是那么做事不经过大脑,当陈静在林阡面前放肆顶撞还倚老卖老出言不逊那一刻,陈安就明白,陈静已经完了。从那时起,陈静其实就已经触犯了主上,无论最后林阡是胜是负,陈静都已经完了。可奇怪的是,林阡非但没追究她,反而自己选择出走……——当然,这大大迎合了苏慕离一方,寒泽叶一方显然不能料想。

    苏寒双方,暗中却帮了对方的大忙,苏慕离负责造成误会,寒泽叶继续深化矛盾,竟戏剧性地、合力分化了林阡和柳路石陈。这一点,双方恐怕都要叹一句,天助我也。

    寒泽叶的阴谋,对林阡如是,对天骄徐辕亦如是。

    自以为把百里笙宋恒安插在寒泽叶的左右寒泽叶就可以收敛、可以被他们双方牵制?徐辕可真是失算,能牵制寒泽叶的人,数遍短刀谷恐怕也只能有徐辕自己。寒泽叶在“九分天下”之中,是势力最扎根于短刀谷的,也因为从前的深居简出而和其余八位关系最好的,他可以表面上和百里笙宋恒相安无事看似被牵制,但实际上,所谓的和睦,不过是幌子……

    让包括陈安在内的所有探子都传一样的话来安天骄的心,而川北形势表面看上去也的确好像如此,没有半分虚假——这就是寒泽叶的高明之处。寒泽叶故意将自己弱化,韬光隐晦,正是为了牵制天骄先去对付林陌,然后趁天骄放轻对自己戒备时再露锋芒。

    真正聪明的人,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认输,什么时候势如破竹。

    陈安离开人群,笑得忘我,得意忘形。

    偏巧此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陈安。”

    陈安心一颤,赶紧回过头来,发现那人是向清风,这才舒了口气。

    “寒将军他,可有说什么吗?有没有说何时举事、剿除苏家?”向清风问。

    陈安摇头:“天骄让百里笙和宋恒绑缚了寒将军的手脚,一时之间,还无法举事。”

    “又要等……”向清风面上写着焦急。

    又一个隐藏在林家军深处的奸细,向清风。

    向清风原先并不是寒泽叶那边的人,却因复仇心切,在林阡声明延期之后流露过不满,所以立刻就被当时声称会尽快剿除苏家的寒泽叶诱引,也便是柳五津等人所说的“被分流的林家军”。可以说,此时的向清风,效忠的并不是寒泽叶或林阡,而是,最快剿除苏家的那个人。

    从短刀谷出来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些向清风和曹范苏顾的不共戴天之仇,十多年前发生在短刀谷中向氏的灭门惨案,活下来的仅仅向清风一个。

    也难怪向清风在那群和他同期归顺林阡的林家军中,是唯一一个在阡宣布延期之后不能与之完全互信的,当杨致诚、祝孟尝甚至远道而来的风鸣涧都说主公绝不可能隐居之时,向清风却只淡淡说了句“但愿不要蹉跎了好”,其实向清风心里对林阡还是抱着希冀的,顺从寒泽叶,是那么的勉强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只可惜这个可以令自己心甘情愿的林阡,却迟迟不能满足自己积攒了多年的复仇心愿。

    逆着偏执的人,只会激怒他,只会令他反叛。——瀚抒曾经对林阡的忠告,金玉良言。

    “向将军务必放心。最终颠覆苏家的必然是我们。”陈安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寒将军目前不动声色,其实是韬光隐晦,骗过天骄的眼睛罢了。很快便可以举事。”

    向清风点头,却未像他一样露出笑容:“那么,你确定天骄真的被骗过去了?”陈安一愣:“那是自然。我传的消息并不是假的,就算天骄不信、派路政北上的原因其实是要探明真相,那也没什么好怕的,百里笙、宋恒的确和寒将军相安无事。深层的事态,普通人看不出来。”

    “你确信,宋恒和百里笙也没看出来吗?”向清风疑道。

    陈安一怔,明白他话中有话:“传闻向将军行事一丝不苟、滴水不漏,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向将军如果有什么指教,不妨对陈安直说。”

    向清风一路未曾开口,暗自将他领到隐秘处,确定四周无人之后,突然掀起营帐一角,确保只被陈安一个人瞧见,陈安只瞅了一眼,霎时色变:“他……他……他怎么会来?!”

    “百里笙连自己的独生子都派了出来,可见百里笙的确发现了寒将军的破绽啊。寒将军跟天骄在藏拙,百里笙却在跟寒将军藏拙……”

    陈安大汗淋漓:“百里笙……百里笙……”是啊,九分天下的每一个,都不该小觑!

    “百里笙理应清楚寒将军的动机,所以表面上他跟你一样,对天骄报平安,私底下却派出他的儿子,不知道带着怎样的密报……看来短刀谷形势严峻得紧,百里笙能完全信赖的人,竟然只剩宝贝儿子……”向清风透过帘帐的缝隙,隐约能看见正被绑缚动弹不得的百里飘云,“我能为寒将军做的事,就是先将百里飘云禁锢于此……一定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陈安连连点头:“这次多亏了向将军,才使得我们的策略天衣无缝!我这便回去通知寒将军,让他多加提防百里笙!”

    “嗯,除了百里飘云之外,不知百里笙还有没有别的密派。”向清风说,“万万不能令这些密派接近天骄。”

    六月末,险恶血腥并存的世界。

    险恶,川东与川北之间依旧像从前般明争暗斗;血腥,盟军与金人之间仍然延续着一贯的不安稳——

    谁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内,重伤后的完颜鬼之竟然没有蛰伏。不敢再在盟军中正面挑战了,竟选择隐蔽之处对落单的将士下手!只为了享受割人咽喉那一瞬的快感,只和他的手下亡魂照面一瞬间,就宣判了对方的死亡,割喉泄愤,然后弃尸荒野。

    这种残忍的暗杀,持续了数日在月末达到了最高峰,致命伤割喉,凶手是谁不言而明,形势严峻到怎么也遮盖不住,显然在盟军中引起轩然大波。

    完颜鬼之的轰动出场,本不该伴随着金陵的那一剑就消磨,而更应好好地利用,“以很小却很卑劣的行径造成更大更轰动的事端”,是因为“暗杀比公然起衅更易动摇军心。”——当善于攻心的轩辕九烨悠悠地在东方雨面前说这一句的时候,意味着不止金南,金北其实也参战了。

    攻心之策旁敲侧击。这样的手法出现伊始,盟军还没有意识到鬼蜮幕后的敌人不再只有东方雨,而是轩辕九烨和东方雨合作……

    危矣。

    不再是腹背受敌,而根本是岌岌可危!

    林阡和凤箫吟,依然不曾归来。一个月的猜测限期,也即将走到末尾……

    就在这危机重重之际,石破天惊从黔西传来这样的一个消息,林阡和凤箫吟,此刻身在黔西!

    传来第一条消息时众人还可以惊疑会不会是消息有误,然而一条堆迭着一条所有回音都指向那里时,可想而知天骄的心情该当如何,每一封飞鸽传书都是真的,都有海上升明月每一位细作的独特印迹,错不了。就算错,也不可能人人都错。

    “如果他真的身不由己,是可以原谅的。可他明明就在黔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吗……”天骄面色中的痛心,传递出他先前对阡的寄望。

    “江湖如此之乱,他二人,竟然真的还隐居,隐得下去吗?不真实啊……”厉风行步履蹒跚坚持要来问天骄,还徘徊在信疑之间。

    李君前因为越风给他的打击而偏偏真的相信:“江湖如此之乱,诸如越风、洪瀚抒、叶文暄、独孤清绝,不也一个都没有归来吗?也罢,一个无主的联盟……”

    此时此刻,且不说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个顺水推舟、推波助澜的危险念头在天骄心上全然成形:“谁也不相信盟王盟主会这样,但事实摆在眼前,恶劣如此,不得不教人接受,林阡带着凤箫吟不告而别,是真的埋没了父志,甘心隐居了……”

    “天骄。”金陵当即摇头质疑,“不会的,天骄,即便胜南和凤姐姐去黔西,也未必就是隐居,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

    “不错,是谁说林兄和盟主的不告而别是为了隐居?不都是谣言吗?难道还不能接受谣言给我们的教训?!”莫非亦连连点头,说。

    “若非为了隐居,他为何要带着小盟主一起?”陈静问,石中庸反诘:“一个月前你指着鼻子骂他的时候,可是连盟主也一起骂上了,他二人当然要一起走。”声音虽小,颇带嘲讽。

    “石前辈此言差矣。以盟王一贯的行事周全,形势再怎样险急都不可能两个人一起消失。谁都知道,若是一个人走,联盟还能够维持,两个人一起,于联盟有百害而无一利。从前战事紧急,他二人不是没有分开过,为何这次一定要冒着风险、一起离开?”向清风说。

    范遇冷笑反驳:“向将军,此一时彼一时。试想如若现在盟主在此,恐怕非但不能维持局面,反倒会成为所有人的靶子……若我是盟王,也会试着抛弃自己的原则一次,保护自己的女人一起走……况且当时,很难说盟王和盟主到底哪一个才是矛盾起源。”天骄心头一颤,范遇转头看他:“当日天骄字字凶狠,明明矛头对着的是盟主不是吗?”

    “那不就正证明了盟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盟主?被天骄矛头对准,盟主提出想要隐居,盟王抛开一切,随她一起。这一切,顺理成章……”陈安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不可能!”祝孟尝、海逐浪、风鸣涧三位悍将以及杨致诚,四人异口同声。

    “未必不可能……”传来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众人见是云蓝来,都惊诧万分。云蓝从人群中来,感觉是那般的仙风道骨,“我仔细想过。当年就算我与楚江,也曾经想过隐居一世再不问人间纷扰,念昔和林阡,未必不会被一时的安逸所困扰……毕竟,在风口浪尖久了,谁不想退下来呢……”

    鸦雀无声,可叹云蓝一句,竟敌得过先前所有的唇枪舌剑。

    “可是,即便当年你与楚江皆有隐遁之意那份隐遁之意还尤其强烈,却因为短刀谷百废待兴,你们仍然回来了。足以说明,尽管安逸谁都想追求,可是有些人都只会想想而已不会真的做出来。”片刻之后,忽然半道杀出一个声音,令人不得不诧异,竟有人胆敢反驳云蓝。众人循声看去,才更加瞠目结舌,说话的人,竟然是玉紫烟:“你不信你的徒弟,我却信我的儿子。”

    玉紫烟说得如斯斩钉截铁,云蓝不得不无言以对。柳五津乍见这两位昔日情敌重逢,慌张地赶紧上前打圆场:“不如……先不那么轻易地下判断,咱们再让落远空接触林阡试一试,问他这个月究竟去了哪里,愿不愿意回来,如果不回来,再下定论也不迟。”

    “谁都不想怪他们,不是吗。”云蓝轻轻启齿,一贯的冷艳。世间,她却只有拿玉紫烟一个没办法。

    “若是为了安定联盟回来,那还好,但若还是为了和苏家你死我活,我情愿他们不回来啊……”玉紫烟眼中含泪。当年她两个,都是被饮恨刀中的天之咒逼走的女人。

    “如果他们不回来,那便不必回来,盟军亲自去黔西兴师问罪。”天骄冷冷道。

    盟军分为两派。或确切地说是三派,一派死忠,一派质疑,一派半信半疑。

    此情此境,正中苏慕离下怀。

    “林阡,没有了这封留书,你这次有计划的出走,只怕会成为你抛弃抗金联盟的佐证……”苏慕离看着火焰渐渐熄灭,夜色片片脱落,“虽然还是不懂你去黔西的实质原因,但也不必要懂了……”

    上次的川东之战毁于一旦,这次,同样还发生在川东,他苏慕离很想看看,自己策划的好戏将按着怎样的方式演下去,会有多乱,那就有多出色。

    苏慕离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怜:“可怜的徐辕,可怜的林阡……”

    六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天骄站在平日里阡看夕阳的河岸欣赏风景时,突然想起自己对阡说过的话——

    “你选择信任楚风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是清醒的,如果事后通过推敲陈铸来推敲楚风流,你已经是慌乱的,多疑的,第二个判断,远不如第一个清晰。从这里开始,判断的依据就越来越站不住脚,会一直推翻,直到失败。”

    有时候,好像明知道自己在慌乱,在多疑,却不能自控地一直推翻下去。

    林阡,我该这样吗?为了迫你回来,我亲自策划了谣言,说你埋没父志,为爱隐退?

    凤箫吟,当年我真是小看了那个看似渺小,却万分重要的女子,竟使得林阡你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人,都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忽略金宋之分,则你的路只能通往坟墓。

    所以,她,绝对不能留在你身边!

    多事之秋。他明明觉察得到吹在自己肩背的风有点寒。

第404章 绝处逢生

    第404章 绝处逢生

    庆元五年,川北苏降雪四大家族走到崩溃边缘、不得不挟林陌在手以号令短刀谷;当此时,九分天下之寒泽叶,也正在酝酿着一场夺权之变;谷中其余零落中间势力,各自为政,居心叵测。短刀谷形势错综复杂,诡谲多变到可能每个人都会有不止一种立场。诚然,人都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此时川东一隅,曾被公认为苏降雪宿命终结者的林阡及其盟军,却止步于四川广安群山之间,驻守在原黑暧昧道会地盘,阆水流域。六月初,林阡与短刀谷几位元老级首领意见分歧不告而别,川东局势曾一度相安无事、风平浪静。未料想不经意间传出林阡隐居之说,盟军开始自乱阵脚人心惶惶,同期遭遇两位前所未有的劲敌“鬼蜮”,损失惨重,原以为在鬼之受伤之后,能够再度恢复平静。却在六月之末,迎来鬼蜮的卷土重来,自此矛盾升级。

    从“公然挑衅”到“嗜血暗杀”,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然则短短数日,鬼蜮竟掀起了又一场腥风血雨,幕后有金南实力、金北阴谋,左右还有苏慕离暗箭、寒泽叶诡计,盟军尽皆无从察觉。紧要关头,又传来盟王林阡避世黔州之言,信服派反对派分庭抗礼。危机四伏,迫在眉睫。

    不得不忆,林阡离开之前对盟军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和天骄一起,坚守川东。可是此情此境,坚守就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连日来,金陵都一直在悔恨雨夜之战未能手刃鬼之,留下这杀人成性的祸根继续肆无忌惮:“如果说蜮儿是危难的起源,鬼之则是危难的表现者和宣扬者,如果鬼之死了,蜮儿未必能找到第二个如他这样嗜血的合作伙伴,杀戮的罪行也许能够减轻。”金陵一度怀疑过蜮儿本性并不坏,只不过是被鬼之等人利用驱使罢了,一旦除去鬼之,或许蜮儿就将沦落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久而久之将失去杀戮的心念和作用。

    每当金陵悔恨之时,厉风行总是摇头:“话哪是这么说的?那夜形势凶急,蜮儿顷刻就可以走出毒雾,你当然要最顾忌她,哪还管得了鬼之?若多留一刻,鬼之是可以杀了,可是不仅我不能脱险,也会搭上你一条性命,盟军那么多将士也得不到灵丹妙药以续命,蜮儿这个祸根还会存在、继续肆虐。那样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啊。”

    “是啊,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金陵垂眸,睫毛已被泪水沾湿,前方总有无数种可能,何必抱怨,何必后悔,有些痛苦看似最坎坷,其实只是不平坦。

    “天哥……”她靠在厉风行怀中许久,感觉得到他身体发寒,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她当即泪如雨下,“是那毒性又发作了?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厉风行静静凝视着她,忽而笑起来,抚着她的发,轻声道:“胜南说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心软真是一点都不错。其实没什么事,竟轻易就掉眼泪。”

    “陵儿不会让天哥死,一定会祛除天哥身上的毒。”陵儿咬牙说,“不管那蜮儿的毒术,究竟怎样的登峰造极。一定要破解……”可是,连下毒的方式原因都不了解,如何去对症下药?其实她对她母亲的下毒手法,也一样一知半解啊。

    摄魂斩,依旧神秘而未知……

    几天来陵儿异常紧张,考虑了无数种可能也未能得到答案,为此几乎没有合眼。风行再怎么不细心,都显然体会得到自己对于陵儿的重要。他知自己的毒一日不根除陵儿将日日这样下去,却真正舍不得她这般折磨,惟能在她紧张之时轻轻揽住她,用轻松的语气,讲些似有关似无关的话题:

    “忽然想起当初在黔西抗敌之时,也遇到过的两个毒王了,陵儿还记得那两个**岁的小女孩么?一个叫何慧如,一个叫宁孝容。奇了,怎么毒王都是女孩子?哈哈……”

    “何慧如,和我交过一两次手,她五毒教和唐门也算得上是平起平坐。据说她出生后不久便当上了教主,走到哪里都有黔西当地一群毒兽跟着。”陵儿回忆说,“相比之下,宁孝容就逊色许多了,召唤毒兽时,通常需要发号施令,平时还得敬着供着,不像何慧如,对毒兽都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那也未必啊,何慧如的毒兽都轻易就看得见,宁孝容的种的蛊、养的毒灵,都看不见摸不着。”厉风行笑着说,忆起年初宁孝容何慧如争权之战,有感而发,“所以也难怪宁孝容有心取代何慧如的地位了。她二人其实是各有长短啊。”

    “何慧如的虫兽,宁孝容的毒灵……”陵儿聊着聊着,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这样……”

    “怎么?”

    “没什么。”那灵光,倏忽竟被金陵遗漏,只因为又一道灵光一现:“何慧如、宁孝容、蜮儿……会不会这个蜮儿,集合了宁孝容和何慧如两个人的长处?”

    厉风行一怔:“蜮儿?”陵儿真是时时刻刻无不记挂着他的伤势,竟又想起了蜮儿?一时间风行既感动又心忧。

    陵儿点头:“如果这个蜮儿,能够拥有像何慧如那样对毒兽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而同时又具备着和宁孝容一样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物……不正是摄魂斩吗?!”

    厉风行会意:“难道,所谓的以笑下毒,是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着一群看不见摸不着的毒物?”

    “很有可能。”陵儿点头,“她的笑容,真正是对毒物下达的指令!”

    如果这样,那就棘手了,何慧如宁孝容已经极难对付,何况是一个集她二人之长的蜮儿!?风行蹙眉:“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毒物?”

    “蜮儿,这个‘蜮’字,已经清清楚楚了。鬼蜮,不是随口叫出来的合称,而是根本就寓意着‘鬼蜮伎俩’……”金陵得到启发,面露喜色。

    “鬼蜮伎俩?哦?那个‘蜮’字,原来是意指水弩?”厉风行也略知一二,“水弩——这可毒了,这东西,可是见到人就会喷沙的,不仅对人喷,还对影子喷,‘含沙射影’就是这么来的……这么邪门的东西,她也能驯服?!”

    “根据记载,‘毒虫水弩,以气射人影,随所着处发疮,不治则杀人’,在服食解毒丹药之前的盟军,大抵都应了这个状况:被水弩喷中影子的人会发病,会生疮,勉强幸存;可是被喷中身体的人,十人有六七人死。”叹了口气,陵儿脸上却掠过一丝笑,“不是笑容本身,而是借助水弩——终于……终于可以对症下药了……”

    厉风行疑道:“可是,这一切,会否只是猜测?可能性有多大?”

    “也许是巧合,也许就是胡氏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我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虫字,因为她名为‘蝶’,所以她的摄魂斩,应该是对蝴蝶来传递指令。记忆里娘的确驯养过蝴蝶。而我娘的师父,据说名中带‘蟏’,驯养过一段时间的蛸蛄。”陵儿说,思路一顺百顺,俨然获悉了摄魂斩的个中玄机,“依此类推,这个叫‘蜮’的女子,正是对水弩来发号施令……”

    “难怪,难怪好端端一个女孩,不叫玉树临风之玉,偏要叫鬼蜮伎俩之蜮。”厉风行的疑惑方有些解开,“这样一来我是相信了。陵儿名中无虫,果真不是无影派的。”

    陵儿一愣,嗔道:“你倒真会苦中作乐。”

    “‘含沙射影’,想当初唐门也取之为名,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典故了。唔……水弩,若是遇见我外公的金银血蛇,不知哪个更厉害些。”风行故作轻松地说,话音未落,陵儿却已起身要走,显然是想立即去研究解药,竟然不眠不休。

    陵儿从未这么憔悴过,为了摄魂斩她干什么都心不在焉,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在这一刻,风行猛然一把牵住她的手,将她留在这里,留在床沿,力道并不大,却和眼神一起,示意她重新坐下。有时候,爱就是种无声无息的流露。

    “陵儿,对不起……”千言万语,竟归结于这一句,他知道,最近他们都很累很累,所以有很多情绪都不对劲。

    “天哥……天哥不曾对我不起……”陵儿一惊,瞬即眼圈就红了。

    “对不起,抱歉那夜你推开我的时候,没有马上就抱紧你。”风行还未说完,陵儿已然噙泪:“不,那天是我太任性,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推开天哥……”

    “一切都过去了,陵儿。”他怀抱着她,闭上眼,闻她的发香。

    事过境迁,回想那雨夜之战,若非因为鬼蜮来袭,他二人立场的不同,将给彼此带来一场威胁夫妻感情的冷战。因祸得福,竟换得此刻的深情相拥,最长的相拥……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啊……

    不知过了多久,还沉浸在温馨的两人世界里,忽然床的内侧传来一阵啼哭,转过头去,原来战儿醒了。“战儿吃醋了。”雨夜那晚听着战儿哭声明显还嫌烦的陵儿,此刻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还有时间的。咱们一家三口,一块睡会儿吧。”风行笑着指了指帐外半黑的天。

    “嗯,好。”陵儿破涕为笑。

    风行拭干妻子脸上的泪,默默说,陵儿,战儿,我答应你们,绝对要活下去……

    长大之后,方知自己不止被理想束缚,而更被家庭束缚。

第405章 铁血战志

    自金陵指出摄魂斩中暗藏玄机、并成功于十日之间制得解药,盟军险情明显可以得以缓解。看似走投无路,突然柳暗花明:果不其然,盟军中毒力竭与水弩“含沙射影”脱不开关系。

    “众位先前问我,摄魂斩为何单凭笑容就能下毒。正如大家所料,笑容本身当然无毒,只不过是向特定的毒物来传递杀人指令罢了。”陵儿向众人阐述之时,所有人都恍然:“原来是假手于毒物?”

    “由其驯养的特定毒物。”陵儿点头,“蜮儿驯养的毒物,正是蜮虫,又名水弩。”

    “假手于毒物并不稀奇,奇的是,不开口也不用动作,却用笑来发号施令……”李君前沉思,点头领悟,“这样一来,大家只不过看她笑而已,哪里会想到是下毒指令……”

    “在一个极短促的时间内,水弩便可以得令杀人。由于它们善于变化、细微难察且攻击力猛,因此带有极度的危险性。任何人,一旦接近蜮儿,必定中毒而战力减弱。同时这些水弩对蜮儿又起着一定的屏障作用。所以,百毒不侵。”

    “辛苦厉夫人了,这次解除危机,厉夫人功不可没。”天骄代众人感谢金陵。

    “不过还不能怠慢。既然他们胆敢合称‘鬼蜮’,就表明他们不怕蜮毒被提示。势必还有另外的毒掺杂,或是新的毒待命。”陵儿转头看风行,他虽然恢复了不少也能够恢复武功,但脉象仍然有异,身体也时不时发寒,应是还有余毒。

    “厉夫人是说,还有另外的毒掺杂?”

    “不错,水弩本身携带喷沙之毒,驯养过程中势必会被喂养其余毒素,初步看来,应当有不少寒性剧毒……”陵儿说,“还是那句老话,金人仍然在尝试着配制寒火毒,一刻都未有停歇。目前他们的火毒已经一流,寒毒却不曾有什么头绪。这几年看得出他们在各地寻求至寒毒药,却还未见眉目。”

    “他们的火毒已经一流了?这几年没关心毒门,不知道有这么岌岌可危了。”柳五津面色苍白。

    “柳前辈放心,陵儿的火毒水准,已经超一流。”厉风行笑着褒扬陵儿。

    “厉夫人说蜮儿‘寒毒不曾有什么头绪’,是何以见得?”天骄问。

    “水弩本身的喷沙,中毒者是不会即刻就死的,也便是现在这样,毒性可以得到控制。如果和喷沙融为一体的寒毒是真正的至寒,那中毒者显然就是瞬间毙命了。所以说,蜮儿的寒毒,还少欠火候。”陵儿一笑,“若她的寒毒水准一流,我手中能解百毒的丹药,不会轻而易举就将各位的毒克制;若已经将寒毒配制成功,蜮儿也不必要有鬼之搭档,她一个人,已经足够摧毁一切……”

    “这个蜮儿,我建议还是早杀为好,趁着她现在还在寒毒的摸索阶段,立刻杀了她,免得夜长梦多。她的寒毒一旦进步,哪怕只是一小步,破坏性都会突跃。”厉风行语气极其严肃地补充。

    “不错!不能再任由着蜮儿胡来!他们怪是怪了点,突然也突然了点,可难道说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输给两个刚出道的新人?!”祝孟尝体力恢复,不改他一贯的嗓门中气。

    众人皆是一震——

    难道失去了林阡的联盟,竟斗不过两个刚刚出道的金人?一个心照不宣却尚未公开化的疑问。是啊,鬼蜮的出现太突然,是意料之外的劲敌没错,可是曾经出现过那么多的敌人,哪个不是突然的、意料之外的?那时候的盟军呢,去哪里了?

    “说得对,莫让他人笑话了我们。”莫非攥紧拳,捍卫感由来已久。

    “我们先前的失败,真正在于分心。分心去怀疑自己的主公,当然要输。若是先放下主公的事情不去质疑,而是齐心合力来对付鬼蜮,事情根本用不着发展到如此恶劣。”风鸣涧道出经验之谈,打动了盟军中不少英雄豪杰。

    范遇立即就呼应说:“将军必定会回来,把鬼蜮拿下,等将军回来的时候,献他一份厚礼!”徐辕不禁多注意了范遇一眼。这个人,真是教林阡走也走得放心。

    “好!用这份厚礼,迎主公主母回来!”“不该恐慌,而该反击!”铁血战志,沸腾而生。

    理智,战胜了恐惧。在决定反击的那一刻起,联盟就还是牢不可破的抗金联盟!

    “唯今之计,盟军仍然以防御为主。目前鬼蜮只敢在岸边暗杀,凡是要去河岸的兵将,都成群结队而去,随身携带蜮毒之解药。”天骄对反击的提议不置可否,只对盟军下令说,“在尽量减轻盟军伤亡的情况下,再考虑主动出击。”

    天骄出奇冷静的态度,一下子就如凉水泼在盟军各大将领燃得旺盛的斗志上。奇也奇在,在鬼蜮这件事的态度上,天骄从来都保持着防御为主,从未主动出击。看上去,不想反击?

    倒也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

    反击,其实已经箭在弦上了。徐辕很明白,也完全不糊涂。

    但正因为箭在弦上,才更不该鲁莽行事,更该备战充分啊。徐辕想。

    可是这个想法,这个情景,为什么这么熟悉?这么相似?

    川北之战,林阡也这么对自己说吧,说草草出击会激化内乱,说不应这么早必须延期,说形势复杂必须从长计议,厚积薄发。

    当时自己却不了解,林阡对川北形势的掌握。其实川北之战,在林阡心里,早也已经箭在弦上了,可是,林阡对这一箭赋予的力量,还没有齐集,不能匆匆出手,或者,还没有对准方向,射偏了就是徒劳。

    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所以林阡才斩钉截铁要留在这里,巩固他稍事安定的川东,也保护他刚刚平静的盟军。

    不错,林阡是想打川北之战的,比任何人都想打,就像现在徐辕自己,比谁都想向鬼蜮反击。但说到底,不能因为自己想反击,就拖下一整个联盟。当初,林阡是那么理智,那么清醒。

    又是谁人,当初那么坚决地非立即北上不可?不相信林阡说的“时机未到”,不理解林阡的延期之举,从背后疑惑,到暗中算计,再到正面交锋,直至逼走了他……

    仿佛是报应,让徐辕自己承担一次,才知道有些决定,不能随心所欲。不能胜得畅快淋漓,是因为要顾及的实在太多……

    ??

    ??

    “好像有不少人,很不解你的‘防御为主’?”云蓝的声音响起,徐辕这才缓过神来,制止了心中伤怀。

    “当然要防御为主啊,可以反击的高手毕竟是少数,盟军绝大部分在鬼蜮的面前,是弱者,要防御。怎可以逞了一时之快呢。”站在这个位置上,徐辕不得不理解林阡从前的所作所为,“总不至于为了迎合一些好战分子,就把无辜的别人搭进去……”

    “天骄总算完全地设身处地了,也忘记了与林阡从前的分歧。”

    “从前的确都是我们不对。”天骄苦笑,“只不过,这次有点危险,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除鬼蜮而后快不听我的号令。”

    “天骄放心,不会的,他们不敢不听。”云蓝一笑,摇头,“那个人,已经帮你消除了这个可能性。”

    “那个人?”天骄一怔。

    “林阡。”云蓝笑着说,“上次也是一样,手下对主上有了疑惑和质疑,主上选择了离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联盟深受其害,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不止是现在,等林阡回来之后,恐怕也很难有第二次。”

    “这……也是一种手段吗?”天骄叹了口气,“的确是陈旭说的那样,‘虽走还留’,他,把我留下了,做了第二个他,由这个他来和联盟绝对互信。”

    云蓝一笑:“跟他爹,越来越像。”

    天骄看向天外阴沉的夕阳:“只盼他能够回头。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一个月的经历,真的忘记了我们,以为联盟交到我手上就安妥了,然后带令徒隐居去……”

    “理当不会。”云蓝说,片刻,又说,“但愿不会。”明显不是那么坚定。

    天骄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坚定的理由,红颜祸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必把惜音剑给凤箫吟呢。

    “若他被落远空劝回来,与我们冰释前嫌。以往一切都忽略不计,只要他回来就好。我将率抗金联盟,献上这份鬼蜮的厚礼,然后迎他一起去短刀谷,统一乱局,指日可待。”天骄说,“也请云前辈记得对我的承诺,有生之年,不要再让令徒影响他。否则,我一定会销毁她。”

    为了杜绝她销毁他,徐辕惟能够这么做。而云蓝明白徐辕苦心,轻轻点了点头:“念昔就交由我来处置。”[(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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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如果天要给我们安排命运,那么首先就该问一问命运的主人我。
只是,当一个名字无可奈何地被两个人共用,命运是不是也会在刹那逆转?
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而,他的出现改变了一切,金人的计划,义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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