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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txt下载     南宋风烟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44章 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1)

    武功之高能达瀚抒三成在西夏凤毛麟角,提醒了瀚抒他们的身份来历:“身为一品堂竟然遮遮掩掩——哼,不露脸我就不杀?”

    “你这厉鬼!原是不想你死得明白!”带头大哥怒不可遏。

    洪瀚抒冷笑一声,本也懒得辩解:“李纯祐那败类,是明知通缉我没用,所以才选了一批自认为出类拔萃的来偷袭——来送死?”

    “少废话!大家一同取他人头,以祭兄弟们在天之灵!”带头大哥当下出剑,不再啰嗦只因不共戴天。

    一品堂最强原有二十八宿,当日皇宫血拼,无端死去十九位兄弟,只留下当日不在中兴府的这九位高手。也许他们认为他们是复仇,但一旦洪瀚抒不受控,给他们的定义就只是漏网之鱼、送上门给瀚抒斩草除根。

    尽管洪瀚抒情绪理应是颓废的、且所有人都默认阴阳锁消失了,但正常状态下的洪瀚抒反守为攻的能力有多可怕他们会不知道?洪瀚抒抗打击的过程里一不留神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没计算过?都知道,都算过,只因为要“祭兄弟们在天之灵”,才一个个都奋不顾身。

    那剑法路数洪瀚抒原也清楚,与祁连纵横云海、同伴雄关的昆仑……他洪瀚抒与这二十八宿中的一些人物,多年前还算有过交往,可惜一直都没切磋过——孰料一同守护西夏的人,刚对上手就是生死相搏。

    带头大哥第一剑便是“沧海游龙”,身手矫捷,大气非凡,对着洪瀚抒掏心之际,真令瀚抒感觉有条巨龙从汪洋中来,携万钧海水当着自己心口重重冲灌。持左钩堪堪打开这一剑还未及赞叹,第二人“深山猛虎”便已恰到好处地承接到位。刷一声罡风乍起,那二弟由另一路窜出、一剑威力无双地劈砍到头上,瀚抒深知其力道猛锐是以不敢怠慢,气贯丹田力达右钩末端,将那一剑擦磨着死磕了回去。

    不容喘息。第三剑“凤游千仞”也已刺到额前,应是女子,暗蕴仙风,神形兼备,为了击偏角度刁滑的这一式,火从钩不知不觉已提了一成力。纵然如此,当第四剑“腾蛇乘雾”袭至腹边,表象古朴自然,内涵凶险莫测。洪瀚抒四成力都不足以相抗。不过四剑而已,瀚抒完全落得颓势,唯能继续调用内力,前景极不乐观。

    自此,一轮又一轮剑法攻击层层叠叠,纷至沓来,尽皆此类矫若游龙者、强猛如虎者、轻盈如凤者、灵如龟蛇者,气力相合。刚柔并济,个个都是落步如钉。彼此之间潇洒连贯,瀚抒被缠在这名不虚传的昆仑剑阵内脱不开身,唯能将双钩挥舞成三头六臂,循着他们的节奏走七星,踏五行,劈五雷。盘八卦,如此才能不轻易受伤,满头大汗的同时暗叫不好,原来已是五成力之上。

    昆仑派闻名已久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系各七位最强高手,组成了京师最强高手组织二十八宿。是为一品堂中绝顶,而此九人,俨然绝顶中的绝顶,向来被皇室分派最多的任务,故而常年不在中兴府。

    却终于同仇敌忾地为了洪瀚抒相聚在这里。

    这九人此刻又形成了新的九星连珠剑阵,齐心联动,丝扣连环,杀气时而蜿蜒,时而直穿,难以辨识,变化多端,阵型宛如星辰图景,意象深幽直映九州,洪瀚抒即便能左右并用、钩转如轮、翻飞不止,亦难免为破他们的高强配合吃力到了极致,突破六成力的大关伊始,他情知自己这么多天的克制恐怕危险,却如何能不突破。

    不知是这九人围成的区域太大,还是剑阵与双钩的能量太猛,小小一座破庙不足以容纳,很快屋顶便紧随着庙门被冲掀开,继而这一整个建筑都在气流的反复波及之下摇摇欲炸,裂变之象。只感觉,在场所有人全都枉称高手,激发的漩涡没有一个真正打中到靶上去,反倒使那许多的无辜之物摧枯拉朽。

    当此刻昆仑九剑锲而不舍,洪瀚抒自然也激战正酣,因此战局未歇,战场毫无间断地转移到了庙外旷地,确实也只有外面的无垠世界才能承载此局……红樱紧张地紧随而出,看到小河边自己原还在洗的衣服,没想到温馨这么快就被打破,禁不住眼圈一红。

    九大劲敌全以洪瀚抒为核心继续行剑,顷刻就又将庙中剑阵上升为另一种时空交替,这一阵法之中,若隐的是冰雪漫山、交睫化作云霄万里,忽而微现熔岩喷溅、顷刻又呈斗转星移,天地之物,俨然被对应更紧,瀚抒看着看着竟忽然感到有点顿悟……

    不懂武功如红樱只看得见,他们的剑气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应接不暇,纵横交织。洪瀚抒却能够发觉,那意境俨然通达宇宙,苍龙显现,朱雀上升,白虎露头,玄武升起,四季阴阳,万般变化,皆在其中,应当,是昆仑剑派的无极剑阵吧……瀚抒继续领悟着这境界中事,不知不觉,眼前全白,雪亮一片——待到亮光落下之际,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那九剑已全然冲过双钩防线,来势汹汹直接围斩向瀚抒脖颈!

    他唯觉伤口一阵麻痹,又是脖颈……

    早就不对这些高手们轻藐的他,这一刻求生心切唯能把七成气力都使出顽抗。说时迟那时快,洪瀚抒强势发力之际,空中彷如骤现两道烈火,染着炽热的火红旋转成弧,冲着那些威胁他性命的人们怒扫。伴随着一阵猛然张紧的风声,所有原还充斥此间胜券在握的九道剑气,转眼间黯淡颓败无不沿着切线离心般飞了出去,同一时间坠亡。

    胜负剧变!

    但那些岂是等闲之辈,不等洪瀚抒享受胜利,也不气馁这九剑的丢失,他们甚至都用不着眼神示意,就不约而同、同心协力地以掌代剑,继续这未完成的进攻。毒辣刺眼的白光。以洪瀚抒为中心急刺,和适才的剑气哪里有异?非但无异,就因为兄弟齐心且皆不怕死的缘故,九掌的威力竟比适才九剑更勇猛,此时此刻,因为就快要手刃仇敌。所以感觉到所有兄弟、无论活着的死去的、全在这里!

    二十八宿夺命掌,流星闪电置敌亡!

    霎时瀚抒根本毫无活路可言,更何况他竟然陷入了可怕的失神——那一刻,思绪竟然突回祁连山……这么巧,刚好九个人,当着父亲面歃血,立下的誓言是,外人乱我兄弟,必杀!

    他本可以反复不停地入魔入魔再入魔。要在癫狂的状态下送这九人归西不是难事,可是,他如何能再爆发再反败为胜再置这些于死地?这些人,是谁?洪瀚抒,你看得见那带头大哥的眼神里,有和你当年一样的正直刚硬和固执?!没错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他与身后的兄弟。是你已经失去了多年的……祁连九客啊……

    一滴眼泪,划过他早已枯涩的心。他想把战力就停在这里,哪怕他这个人也和战力一起停在这里变成永恒……如果在临死前完成了这样的一次克己,也算是个建树了,这些高手们,还能助西夏抵挡铁木真一段时日的……

    对,不能再一次地走火入魔。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其实他一动武可能吟儿就有危险,但只要不井喷起码不会恶化……

    然而他抵死也想不到的是,他产生这些想法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阴阳锁对他气力的求援!当对手们的夺命掌尽皆拍上他的身体,就在这触碰的一瞬他周身如形成一圈不容触犯的疾电!无穷巨力。将这些才碰上他一点的手掌和身体全然排宕,电光火石,他们无一例外地被他满身快爆开的真气击飞开去!

    下一刻,血红色已烧燃了洪瀚抒的眼,八成力以后,便是转守为攻,杀戮的开始!那似火非火的双眼,宣告着他尚未稳定也极不稳定的魔性……“洪山主!”红樱怕他再引杀戮,冲上前却根本来不及将他唤醒,眼看着昆仑九剑全都要在此丧生,洪瀚抒忽然痛苦地咆哮一声,甩开火从钩艰难倒退数步,缓慢挪动双手强行搬起自己的头,愤然将之砸进了几十步之外冰冷的河水之间……

    当然了,他是连人带头一起扎进去的,开始的动作艰难而又缓慢,后面却一气呵成是狂吼狂叫着一瞬之间飞奔过去,当然要飞奔,只怕来不及!由于是头部向下直接冲撞,他当即就被自己击晕倒在了里面。虽在入魔的同时他以自残的方式止住了罪恶,这举动也十足就是个疯子。

    “快,快杀了他!”这时一个女剑客喊道,带头大哥一把将她按住:“三妹,等等!”然而再多的理智哪里抵得过敌意激烈,那女剑客含泪抢前几步拾起佩剑顿然朝刚刚抱起瀚抒的红樱冲杀,手起剑落,必然先是不顾危险挡在瀚抒身前的红樱,继而带走那个还在昏厥状态的瀚抒……

    ?

    只是手起之后,剑不曾落,那三妹如被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带头大哥察觉有异到她身边查看,只见她脸色苍白,明明不曾受伤,可是无论怎样,都没法使她行动如常,中邪一样?!

    “洪瀚抒,竟然使诈?!”二弟气急败坏,也要拔剑去杀,奇迹却在,即将碰到洪瀚抒的同时,同样地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这回带头大哥就在一侧看得清清楚楚,原是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只毒蜂,受操纵一般地蜇在了二弟的脸上。

    “不好……”来不及对继续上前要瀚抒命的兄弟们喊一声“慢着”,嗡一声响振聋发聩,紧接着密密麻麻雨点般的、能在这个季节的不能在这个季节的、报的上名的报不上名的昆虫,不知从何处由何人一放而散,遮天蔽月全朝他们身上砸来、包围住他们的同时不由分说迅猛地往他们蛰刺,当此时,所有视线全都被毒虫给挡住如遇雾霾伸手不见五指,刚要动武却发现已被对手占了先机满身疼痛还持续被蛰、动不了武、保命要紧!

    “哼,本已给了你们机会。”这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如在天外,听得出年纪很小,却饱含着圣灵一样的威严,以及连洪瀚抒都不可能给昆仑派的,轻藐。

    昆仑派众人被毒蜂追咬着或四处逃窜,或就地打滚,或倒在地上身体全在痉挛抽搐,带头大哥忍住那疼痛慌忙代所有兄弟问:“阁下何人,为何要阻止我们除魔?!”

    “以多欺少便也算了,以强欺弱,趁人之危,盟主说,她实在看不过去。”话音刚落,那女子轻易一收手,漫山遍野的蜂蚁蝗蝇,竟骤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当空气不再张紧,面前黑点都消除,只见月光下一副清冷绝俗的面容。

    “盟……盟主?!”红樱念了一声,忽而醒悟,喜不自禁,“盟主没死!洪山主!”慌忙要将瀚抒摇醒。

    “……阁下是?”原以为危险消除,昆仑派刚要发问,却在这卸下防备的同时,接二连三地昏了过去。

    所有高手,战力全无。

    这场景洪瀚抒也见过的……五毒教圣女何慧如,专治各种不服。

    “盟主早说要救你,我以为你自己会打。”何慧如到瀚抒身前说话,不带悲喜。此刻,醒转过来的他虽然不在她攻击范围内,却也难免心有余悸。好吧,连他都有怕的人啊。

    一惊而醒,才知吟儿原是被何慧如给救了!循声看去,随着打斗停止终于走出暗处的那个女子,不是吟儿又是何人。洪瀚抒惊喜若狂,在这冰河上一跃而起,浑忘了自己还鼻青脸肿,若非她有孕在身,差点能将她抱个满怀。

    “红樱?!适才隔得远没看清——竟然是你!”吟儿眼中才没洪瀚抒。发现陪在瀚抒身边竟是红樱的吟儿,也是眼前一亮,喜出望外,当即上前与她相见。

    “盟主!真的没有死!”红樱喜得连连抹泪。

    气氛一冷,一旁,只剩下洪瀚抒何慧如面面相觑。

第1244章 所思在远道,长路漫浩浩(2)

    十月十九,西夏皇宫血战现场。

    “追……追他回来!”李纯祐喊了三声才把声音喊出来。

    回过神时,忽而个个惊慌失色,若非皇上太后都在,差点一哄而散——

    杀人狂魔已去,杀戮缘由还在,当万众目光聚集,吟儿稍有不慎立即便血债血偿。

    洪瀚抒杀得最兴起的时候她显然是昏迷垂危的,偏偏那时洪瀚抒脖颈中箭命在旦夕虚弱至极,吟儿竟是最清醒也是最有气力的时刻——是一跃而起持剑杀出一条血路,还是像她曾教过紫雨的那样……

    那可是中央侍卫军,京师戍卫队,和西夏一品堂啊,吟儿哪敢冒着失去小虎妞的风险去惹正在火头上的他们?灵机一动,想起曾掠过眼角无处不在的慧如……索性闭气,装死求生。

    “她断气了!断气了!”“快,把她扔出宫门!”慌乱中他们暂时忘记了阴阳锁的此消彼长,如她所愿地将她扔到了宫门口,果然,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多年之后慧如的长相和姿态,看到慧如也就觉得离林阡不远了。

    吟儿如此轻易就逃脱,正是利用了人的本性——他们当时一定都害怕洪瀚抒杀回头,而日后做足了防备反而不会那么害怕,甚而至于拖得越久越会把对瀚抒不敢发出的恨全转移到吟儿身上,所以吟儿那时候死是最佳的离宫时刻,死得晚些或者不死都可能没现在活得滋润。

    不过她的“死”倒是给了李纯祐在后来随意诬陷洪瀚抒的胆子。

    皇宫血战给中兴府笼上了一层阴霾,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她,听罢舆论里“真相”的来龙去脉,心忖那较之事实有太多的篡改和抹消。不过她那天断断续续昏迷着,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从头到尾战斗有多激烈。

    纵然激烈,她的身上竟是毫发无损。从始至终被洪瀚抒心心念念着……那几日因为慧如带来针灸之术给当地大夫的关系她精神大好,每每忆及瀚抒却又伤魂不已。

    “是吗,他真的还心心念念盟主?”慧如摇头告诉她,如果给阴阳锁划分等级,第一级洪瀚抒只是胡搅蛮缠、对吟儿的伤害若隐若现,第二级洪瀚抒做出烹杀之类、脾气越崩坏越是影响吟儿。已是不可逆的恶化,再到第三级时,洪瀚抒不必发怒便连动武过分了都能伤害吟儿,第四级他会连兄弟都不记得,为执念而杀人,杀人时已经到达了一片空白的境地,而第五级,他会为杀人而杀人,最后连执念都甩开。连吟儿都不记得了……

    “恐怕到第六级的时候,他会想直接杀了你。”慧如说,不记得吟儿是第五级,不认得吟儿是第六级,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瀚抒克制得算好的,蓝玉涵可是中毒不久就立马要掐死蓝玉泓的。正常人真的会直接从第一级跳到第六级,又是谁。辛苦克制了这许多年。

    “盟主,等能走路了。就随我走吧。”慧如到西夏来只是受林阡所托要把吟儿带回陇陕去,同时,离洪瀚抒越远越好。

    吟儿摇头。她岂能走,她是这万千血案的共犯,也是谣言澄清的唯一突破口。

    “慧如,他这次入魔情有可原。只怕还是受人陷害才声名败坏。”能走路之后吟儿决定留在中兴府,帮瀚抒向大众澄清谣言,然而在庞大的舆论面前她委实尝到了人微言轻。况且无论怎样洪瀚抒杀戮的事态都太大,大到直接令人们没有了想要了解这件事根因的心情。

    再者,对于公众而言她其实是死了。现在只是个无知妇女、冒名顶替给洪瀚抒那个恶魔说话而已,没被人扔菜叶喊打驱逐就不错了……

    吟儿那性子,纵使碰壁,能不说?于是茶肆里、街道上、客栈中,只要听到,必然反驳,只求人群中能有这种别样的声音,纵然微小,也要有,才能渐渐变大,抵抗谣传——“凤箫吟不是洪瀚抒的妻子!”,“洪瀚抒的杀戮缘起于李纯祐和万御医的欺骗!!”

    她相信真相是伴着良心存在的,那天在场的还有不少活口,听到过洪瀚抒在她半昏半醒间吼出的那句话。

    “是那神棍先对不起我,缺失医德,以我试药!”吟儿第一次义愤填膺喊出这话的同时,冷不防被一旁的何慧如熟记于心,只听她幽幽道:“原来竟是真的,真的被试药了。”

    吟儿一惊,才发现她是林阡派来的人,赶紧道:“这件事,千万别告诉林阡!慧如,我,也不知这种毒是什么,会怎么样,该如何治……”还有个天大的恐惧,有否影响小虎妞?目前也真不好说。

    “我已经告诉盟王了,是真是假,他会分辨。”何慧如依旧缺乏面部表情。

    “我就知道,看上去太好的,都不现实;吹得太完美,反而是假象。”吟儿当即低头,说实话她当初对瀚抒口中的西夏名医也是抱存希望的。她真不想比以前还失败地回到林阡身边,害他为自己再担一份心。

    几天之后,慧如终于清楚了,凤箫吟一直滞留中兴府的原因,原是对洪瀚抒有情有义,“盟主,这几日一直在中兴府打转,就是为了给洪瀚抒澄清是非,还是,为了与他再遇上?”

    “两者,都算有吧。”她委实怕瀚抒又被什么刺激,再去西夏皇宫找李纯祐算账,毕竟他阴阳锁还在,会否又再犯罪难以预料,在那之前她必须先找到他。回神之后,却发现慧如眼中似有杀机浮现,她一惊,“慧如,可否答应我,不要直接杀了他?”

    “对他如此,却置盟王于何处?”慧如不置可否,这方面吟儿猜不透,慧如和林阡一样的令人难猜。

    “慧如,我和他都会好起来的。”吟儿这个时候就想多多地攫取兰山的乐观主义。

    好在,这段时间瀚抒一直没有入魔,直到这晚吟儿看见昆仑派围攻之下他都没有犯罪。他克制好了他自己。面对围攻慧如原本无动于衷、不肯听吟儿罗列出一堆大道理的恳求,也许在慧如的心里阴阳锁的最佳解法正是洪瀚抒死,终于吟儿想自己冲出去救洪瀚抒时慧如才勉强插手。

    也是直到现在,慧如和瀚抒在面面相觑的时候,都还是想着要不要直接杀了他。

    吟儿看到瀚抒和红樱在一起满心都是欣喜,她知道瀚抒的低谷遇到自己活生生的就一定能过去。不过——虽然瀚抒走出低谷是因为自己,但陪他走过的完全是红樱啊。

    难怪最近瀚抒什么错都没有犯,也没有多消极多颓废,因为他身边有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红樱!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帮红樱剖白心意的好时机,当务之急,得先帮瀚抒去向李纯祐讨回公道!

    瀚抒却摇头,只想要带她回陇陕去,把她送回林阡的身边就好。至于那些东西,他无所谓,“懒得解释,多余!”

    她听得出那是嘴硬,虽说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被人误解,冤枉,诬赖。可总比设了个圈套构陷强啊,洪瀚抒。你难道不觉得个中别有隐情吗?难道说不是有人看不惯你太得民心了故意拉你下马?

    那个指点李纯祐的水镜先生完全是子虚乌有的,李纯祐他半年前的战争就是懦弱没有对鞑靼应战。没想到瀚抒却应战了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李纯祐就是不想看到洪瀚抒比他更受西夏人拥戴。

    谁都一样,怯于公战,勇于私斗,李纯祐表面谦谦君子不介怀,内心却把瀚抒这段时间对他的倨傲记下了。

    是吗。是设计构陷,那又怎样?他不在乎,他笑了笑,把你送回林阡身边去,需要西夏的民心?

    其实……也是需要的。

    如果有民心。起码是一帆风顺的坦途,和来时一样的夹道欢迎、宾至如归,然而,这一路向南却不曾风平浪静,到处贴满了瀚抒的通缉令,沿途充溢着各种诸如昆仑九剑的追杀。通缉的时候,追杀的时候,西夏宫廷就不是任人蹂躏的个性了。

    为何要追杀洪山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围攻吟儿怒问。

    他已遁入魔道!昆仑派一向都主张“武以德立,德以武显”,显然与洪瀚抒这种势不两立。

    这次怎么不说我杀了你们弟兄了。洪瀚抒冷嘲热讽,怎么你们说的话,和我势单力孤时的不一样。

    因为除了我们之外,想杀你的人千千万万,不是每一个都是为了复仇。你这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人都义正言辞理直气壮。

    何慧如不胜其烦,只想着快点回到陇陕去的她,一般听不到两三句话就直接召唤拥趸清理场地。真不愧和邪后一个地方出来的。

    但这样做的后果是,追杀的义愤填膺的并没有就此减少,反而所有人都更认定洪瀚抒遁入魔道。

    也对,何慧如本来就是魔道。

    洪瀚抒继续不在乎。

    ?

    十一月初,瀚抒吟儿一行四人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雪拥蓝关马不前,舆论的压力竟逼迫洪瀚抒这样高傲的人都不得不选择绕道走。

    绕道走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漠,躲避那人言可畏的纷扰。

    吟儿早就懂的,洪瀚抒的继续不在乎,是继续装不在乎。

    洪瀚抒才不怕高手寻仇,却只怕囡囡那样的小女孩,把对他的恨铭刻入骨。

    她才知道,他为什么赶着回陇陕去……心里一酸,这就像当年越风沈延都不看好她和胜南在一起,胜南说川蜀叫她主母的排了一个山头,然后她在魔门被那些川蜀的人围攻的那种感觉,是那种……满世界的浮木都在下沉的感觉。

    他是在逃避西夏啊。

    可悲极了,为了逃避先前追寻的避风港,不得已回到当初逃离的地方……

    此情此境,她更加觉得不该放弃讨回公道,一定要把李纯祐的嘴脸揭露给世人看,凭什么要瀚抒吃这个哑巴亏?为了西夏还能在铁木真的铁骑下多残喘几年,所以让洪瀚抒做一个无私者承受民众新一轮的唾弃?

    瀚抒不是那么高大无私的,瀚抒只是苦笑着说,发生过的注定已经发生,无论争辩什么都是借口、都改不了既定事实,小吟,你还活着,那就够了,我的罪,也少些。

    “李纯祐对你的伤害,且让林阡日后去收拾他。”瀚抒疲惫地说,摒弃了一贯的“伤你的人都得死”。

    发现阴阳锁消失的时候,瀚抒这颗心原已经死了,靠着红樱勉强挺过,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也是最一蹶不振的时候。

    发现阴阳锁又回来,也就是吟儿还没有死,他对人生重新燃起希望,也是最后的希望,他觉得或许能寻到转机否极泰来,那么首先就要做到克己……

    可惜在见到吟儿之前,拜昆仑九剑所赐他悲哀地发现阴阳锁在遇到比武的时候他仍然无法克制。

    他虽然不是对人生一蹶不振的也确实走出了低谷,他却在阴阳锁的问题上彻底放弃、完全颓废、不再愿意相信他自己。那晚他努力克制过却差点又发作,如果不是正好可以栽倒到河水里,如果何慧如没有救急那把剑刺进了红樱的身体鲜血溅了他满脸都是,他也许真的会丧心病狂地杀害昆仑九剑陪葬,同时挣脱开阴阳锁最后那一道枷锁。

    他还怎么能去讨回公道,去讨的过程里就血流成河了,一定的。

    还不如,就一直在低谷附近徘徊着,愿望小一点,珍惜眼前就好。没有太多的**,也许就能控制这颗动辄杀戮的心。

    也许,你想得是对的。吟儿闻言而叹。然而,瀚抒送我回到林阡身边之后,又要何去何从?

    你在问我人生的目标吗。瀚抒凝视着吟儿,苦笑一声,隐姓埋名,乔装打扮,带着红颜知己,流浪到天涯海角。

    “……好!”吟儿听得脸色都变得红润了,她听到还有这条出路,由衷为瀚抒和红樱高兴。

    这种情境未尝不可,瀚抒不再需要面对纷扰于是也不会被激滥杀,而重要的是他在不热情如火的时候也不必颓废因为他身边有个红樱治愈!

    那句“一定要对红樱好啊”的话很多余,吟儿不想说,她很了解瀚抒会怎样待他的女人,只要那个人成为他的女人。

    此外,吟儿还洞察得了,瀚抒之所以一味想送她回陇陕,潜意识里是想见到一些人,一些,曾触动过他心的人——因为,何慧如已经足够护送吟儿回去了。

第1245章 他日或回首,美景总身畔

    不过,令吟儿不得不叹瀚抒先见之明的是,此刻的慧如竟然没法保护她——这地方的毒物……慧如没涉猎!

    同行于沙漠好几天了,没见慧如流露过半点“拥趸们都不在场、在场都不是拥趸”的声色,令得瀚抒吟儿红樱以及一众追杀者一直都对她提心吊胆望而生畏。眼看着新一轮追杀又要到来,洪瀚抒不堪其扰对慧如说要不你来?就见圣女她慢慢吞吞若无其事回答了一句,此地,我,不熟。

    于是乎这才发现一点武功都没的何慧如陡然从最强变成了最弱、最好欺负!

    话虽如此,谁敢欺负她……苦了洪大山主,一个得保护三个,还得应对西夏高手从未减少的投入。

    “却是这风光,从前不曾见过,甚是美好,来得没错。”傍晚时分,吟儿慵懒地斜倚沙丘旁,惬意赏着天边那一盘巨大落日。躺在这片茫茫无际远到宇宙的沙海,自然而然就得到一份广袤无垠的心境,只感觉整个人融到其中也成了个平面。

    那时瀚抒也闻言看到这残阳如血,触景生情,只觉天下之大,无他立锥之地。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吟儿总说残缺的景象最美——哪有蓝天白云黄沙构成的白天美?

    当此刻只剩夕阳与大漠的交界被刻出深红色的棱线,除此之外整片天地都是一片昏沉的暗红,虽雄浑,却苍凉;画面的整个基调太悲,光线也比白天弱了太多看东西很艰难;更令人伤感的是,遇到落日那么壮烈的景象,这沙漠的海洋却还和睡着了一样,颓废到这种地步……

    “唉,别站着仰头看啊。头不晕么?坐下来,躺下来!抱着头睡,舒服!”吟儿起身,把他重心也拉低了,传授他享受生活的姿势。好像,还真有点用。至少脖子没那么累。

    渐渐地心境稍有平复,于是又坐起身来,倦倚沙丘扶箫,一曲(1),悠长而传千里,沙底像还传来共鸣声尽管很轻。

    吟儿静静听,没说话,只看到所有旋律宛如有形、在大漠中飘荡一样,似雾非雾。似烟非烟。视线的尽头,天色也在一点点地继续暗着,终于在一曲末到达了极限——却未全黑,仍然有光,即使再弱。

    待夕阳还是在不经意间落尽,换月光如水如练般倾泻眼前,浩瀚瞬然转化为璀璨,积沙表面犹同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洪瀚抒收回箫来欣赏。这黑夜景象,他觉得比残阳好看得多。甚而至于可以和白天媲美,是不同于白天的又一种美——

    可若是在夕阳西下时就无心再看了,哪还能有兴致览得如斯风光?

    原来真的是这样,以为是尽头,其实是转折……原来之所以每天之后都要有每夜,是造物者时刻都想提醒人类柳暗之后是花明。人类,却总因为习惯了而没意识到:黑夜和白天的变化交接,其实和宿命一样波折。

    却为何无法习惯,这宿命的坎坷……多少人跌倒还能站起,才发现什么才是自己?

    “盟主。洪山主,时候不早了,吃饭吧。”那时红樱从沙丘另一边来,带着吟儿两眼放光的好吃的,忽然她驻足,艳羡这美景:“好漂亮的景象,便像是沙漠里的星河!”

    “咦,这里一直都能做饭洗衣的吗。”吟儿一门心思早扑在了食物上,其实没人和她抢。

    “是啊。”红樱点头答吟儿,同时还在眺望,瀚抒蓦然回首,不知何故竟呆了一呆,然后才缓过神来。

    “我原以为,沙漠只能是没水的、渴死人的那种,行了这几天,彻底改观了,这里有湖泊,有冰雪,什么都有!真好!”吟儿笑道,一回头却看慧如难得一次不高兴,呃……什么都有,除了她的臣下!

    “见识短浅。”瀚抒冷嘲吟儿的同时,微笑接过红樱递来的食物。

    因是冬季,沙漠里竟有好几大块白雪皑皑;毫无炙烤之感,常常能见天空湛蓝;最别样的风情在于,这片沙漠中分布着各种古代湖泊。

    却有一点和吟儿想象中的沙漠是一样的,静穆。沙漠本身,没有生命。

    每一粒沙都在阻碍着另一粒的行动,相互的拖拉造成了整体的凝滞,千万里连绵的沙海除了高低起伏之外再无动态感,好像千万年来始终就是以这副形态存在着。

    吟儿瞥了一眼正在几步之外与人争斗的瀚抒,知道他赢定了不会有入魔风险所以不担心。前段时间这地方的人气因为瀚抒而高涨,最近追来的人却越来越少,而且一蟹不如一蟹,眼看着,他们四个也离陇陕愈发近了。

    数日相处吟儿看得出瀚抒对红樱有情,只是与对自己的那种不一样,就像每两个人的相知情况,总有人在理想层面互通,有人在生活层面相仿,吟儿知道这段情没必要帮忙,人家进展得好好的,别跟林阡说的一样,越帮越乱,何况她还身份特殊没法帮。

    那就慢慢地顺其自然地等着这个小丫头在瀚抒心里分量比我重吧。吟儿窃喜,想,只是时间问题,估计半年不到啊,微笑打量着红樱侧脸,彼时红樱正紧张地望着漩涡里的瀚抒,目光寸步不离。

    那个令她在见到他的第一刻就不自禁爱上的男人,她怎会像吟儿一样因为相信他武功所以就不挂肚牵肠?这一生最重要也是最小的决定,爱上他,爱着他,时时刻刻都与他在一起,管他是万世千载称颂也好,抑或是千秋万代唾骂也罢。

    等洪瀚抒打退了又一轮攻击,红樱即刻上前给他擦汗帮他看伤,吟儿就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是这么多余……心念一动,惊觉时光倒流,回到当年黔西战场,看着林阡叱咤风云回归、还有云烟姐姐那个红颜知己来照顾……才恍然,原来这便是家的感觉,宿命给瀚抒设定的他最珍视的“家庭”。

    像极了。那时候的林阡,也正巧在经历人生的低谷。

    不幸在,瀚抒的伤要重得多。

    ?

    也许这些天瀚抒的自暴自弃和过去不一样,至少过去还会在醉生梦死里反复流露。

    现在他连发泄都不愿,一个诸如洪瀚抒这样一腔热血的男人,竟然如林阡一般沉寂地消磨着痛苦。

    或许他正坚定地尝试要从阴阳锁的最后一级挣脱。又或许,这是他离阴阳锁最后一级最近的时候。

    吟儿和红樱都希望是前者,慧如却说,暴风雨到来之前都很安宁,这几日她对沙漠里的毒物收服得差不多了,一旦靠近人烟更有无数旧部陆续驰赴令她如虎添翼。

    一旦靠近人烟,也意味着纷扰会再度靠近,没人比瀚抒更明白,这几天相对安宁的日子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可激发的事情。这几天欲*望很小杀戮心不重是因为没什么好杀戮。

    人烟,才意味着考验。

    远天苍黄,瀚抒闭上眼,站在这遍地尘沙之间默念:回到陇陕,见到他们之前,可否让我一直正常?

    吟儿猜得一点都没错,他心中还有他们,蓝扬、孙寄啸、陆静、宇文白。他心中,或许还有包括他在内的盟军以及林阡。与暌违了多日的他们见面。之后,再决定他是浪迹天涯,还是就地正法。

    不远方,有连绵的城墙,坚实的堡垒,盘踞在荒莽的山巅。提醒他回忆起了三月里的一些,他率领祁连山抗击鞑靼的画面,尽管并不是在此地,当时他们所在的战场太过激烈,就算长城都被毁成了断壁残垣。

    终于。这腹地才侥幸没有被侵扰。

    但或许转眼之间,这些现在还耸立在沙漠之侧的,也将尽归尘土。

    他忽然想起他和李纯祐研究过的那些重要的驻防,可惜后来却淹没在了李纯祐和李安全为了一己之私的争执里,一己之私,西夏内斗,竟还被李纯祐斗到了他洪瀚抒的头上来,一恍惚,仿佛能看到不过几年鞑靼铁骑下西夏全国的血流成河。

    国家,兄弟们,自身,与它们有关的理想,全是这样的不堪一击,一个都没法完成,还亏欠了它们无数。

    就在这怅惘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忽然有七八乔装者鬼祟掠过他的眼。

    又是一批来偷袭的败类!洪瀚抒冷笑一声,当机立断一掌掀去。

    被他徒手切开的一丘黄沙,呼啸全往那帮杀手落砸,连根拔起,拿而复放,竟又堆出个近乎一致的沙丘来,好像只是轻易平推过去而已,这期间却引发怎样的纷扬和动荡!

    轰然巨响,不及眨眼,那七八人无一不被这从天而降的沙暴活埋,短时间只能露手露脚不住挣扎无济于事。

    “又是受谁指使?!”吟儿操着一口汉语质问,出乎意料那些人露出头来却是驴头不对马嘴的西夏语言回应,和近期能用汉语和他们交流的西夏武功流派很明显不一样!

    只有洪瀚抒,才听得出他们使用西夏语言时的生硬,他们显然知道吟儿要问谁是幕后指使者,但他们的回答,俨然不是谁指使了你们杀洪瀚抒。

    因为他们在认出洪瀚抒的那一刻明明露出了惊慌之色,好像根本没想在这里与洪瀚抒遇到!

    从他们彼此短暂的交流里好像有几句另一种语言,掺杂着西夏语言的几个字“神”“日”还有“洪瀚抒”……是,他们没想杀洪瀚抒,但他们认得洪瀚抒。

    吟儿忽然也发现了,这些人的五官和骨骼,非夏非汉,而是……她先前也见过的,鞑靼人……!

    为何会有七八个鞑靼人在这里出现,在极为靠近都城的河西地带?!

    理智在第一时间告诉瀚抒那是鞑靼的间谍!

    “好一个铁木真,明明撤离了,还在暗中查探。”瀚抒暗叹一声:相比之下,李纯祐又在做什么!

    ??

    他岂不知这些鞑靼间谍万万不能放过,可他要追要擒拿凭什么理以什么名?!

    缓得一缓,气流骤紧,当空又下四个人物,东南西北各占一角,将洪瀚抒圈围当中,借此机会,鞑靼间谍们终于挣出沙尘束缚,纷纷回到他们的领袖身后簇拥。

    他们的领袖,分别亮出索、环、杖、扇,无需报名,武器便是武者的姓名。

    “洪山主,多日不见了,近来可好?”问这话的人,必然都知道被问的人最近不好,想必那皇宫血战闹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

    瀚抒微惊,他自是认得面前这四个,作为上次侵略瓜肃两州的鞑靼军中首屈一指高手,为虎作伥屠杀百姓行径多令人发指,他们的武功,估计还在昆仑剑派之上,当时祁连九客苦于无法将他们全部捉拿,唯有一次抓住了当中使环者还被其逃脱,为平民愤只能以其副将示众。

    想不到今时今日,这四人竟与无名无实的洪瀚抒凑巧在这里遇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起风了……吟儿心一颤,看那几人个个都目光炯然心知必为高手,但之所以紧张却是因为他们语气来者不善……尽管,仍然听不懂语言。不知不觉,她已将慧如和红樱都拦在身后,悄然握紧惜音剑以备不时之需。

    ??

    (1)注:据说唐朝的曲谱在宋代时失传了,不过还是觉得这里用这个曲子比较适合瀚抒心境,为情节服务,姑且让洪瀚抒是在西夏某地得到了它吧……

第1246章 笑我疯癫,凭你的脸?

    “早便想手刃你们四个杂碎,祭落思城万千无辜!”洪瀚抒战意被激,钩一提立马上前,却看那四人同时阴沉一笑,核心者轻柔一摇扇首先开口道:“那中兴府的万千无辜,谁祭?”毒辣撕开瀚抒从不曾愈合过的伤口!

    那人手执折扇本是对内轻摇,却猝然就向外猛张,于谈笑间变脸开战。霎时强力迎面而袭,竟能现出其形其状,宛若风魔张牙舞爪。这一招赫然出手,旁观者都觉面如刀割,可想正面打击下会多吃紧。尚不及叹气势凌人,更发现他内涵毒辣,原来那扇风中竟还裹挟毒砂,一暗一明两路绝杀,对手根本无路可走,情境之凶非同小可。

    若然接招之人不是洪瀚抒,只怕已死千次万次,却因那个是钩深致远洪山主任你黑云压城着来,教你风流云散了去

    洪瀚抒右手横钩一卷,六成力顷刻奔赴,边冲杀一往无前,边将那风沙全揽,钩行霸道,舍我其谁,一招之内切中肯綮,回敬敌人百倍吃紧。

    击退第一人数步,赢得第二人持杖来压,据称力能扛鼎的这一高手,手中杖少说二百斤重,一挥舞四面八方尽如巨石崩落,全朝着洪瀚抒连人带钩砸打。

    瀚抒左钩抽翻,迅猛对杖痛击,化解蛮力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反守为攻。

    使杖者略有滞后,使扇者及时补救,看似由上而下盖来,倏地却一掠而变、换作由左向右侧掀,虚实演化如此轻易,招式精湛不容小觑;而且明明是扇造就之风,锋芒之锐,能切金断玉。

    因他是洪瀚抒。他们虽言辞冷酷,却无人武功怠慢,而这一刻便如吟儿,也看出他们武功之了得,足可纵横当世。若以十二元神中的完颜瞻去类比昆仑剑派的武功水平,那这鞑靼四杰明显个个都是完颜气拔山以上水准。甚至使扇的那位俨然能达秦狮档次,这种阵容,虽然首发只是两人,亦完全能夹攻处在正常状态的洪瀚抒。

    没错,才两个来回,便战到白热!

    扇杖二者越打越快,劲风乱扫气流四射,内劲之强可见一斑;而瀚抒双钩左右并用,也早已将之挥作热浪。仿若有火球被他信手拈来、操纵着轮转如飞,经行处火星如雨,攻势皆风疾雷暴。

    高下立现,无论重沉如杖锐利如扇,一旦沾碰便被火从钩吞噬,一切招式都化为乌有,全然由他睥睨勾销!

    这悲愤孤高之情,这争勇斗狠之心。这目空一切之意!

    渐渐地,洪瀚抒的身影在战局里已看不到。是因看不清才看不到完整,划过夜空的,只有凌厉呼啸的风,流星喷溅的火,与夺魂追命的光……该是七八成力了吧,吟儿的心难免作疼。阴阳锁完全看洪瀚抒,一动武就牵引,一井喷就恶化,而现在,就在这两者之间动荡。

    隐隐约约。围观众人竟都觉察到了多股先前不曾有的炙热真气,它们不时从瀚抒身体散发、流窜,脱缰野马,扑面如火,不知比扇杖二者的内力强烈了几千倍……虽对于他来说,力气太多,流失一点无所谓,对他们而言,真不能再多了,早已是炼狱般,烧身的煎熬。

    ??

    猎猎漠风,吹起脚下荒原万里沙。瞬然这整个世界就像醒了一样,不仅光线被火从钩烧得明亮耀眼,尘沙忽然开始变得有生命,它们,妖娆升起逐渐弥漫,荡漾徘徊,稀疏悬浮,从未落下,不曾再扬,所有人和事物,尽被笼罩在这层朦胧的微白色里。

    这雾霾之下,不知俗世与我孰为真?孰为海市蜃楼……?

    又听刷一声划破僵局,一索当空而下直套火从钩方向,虽不曾更改这尘沙之势,却差点绕偏火从钩影响战局。

    “即刻手刃此人,给尹将军报仇!”使索者明显比其他人要性急,久攻不下再也不想等。他一声令下话音刚落,所有鞑靼高手无论先前明着的还是暗着的,全都一涌而至并奉命将这里封锁,片刻便将洪瀚抒四人围得水泄不通。

    只可惜这地方,不是那铁甲雄风的战场洪瀚抒是鞑靼全军敬畏、忌惮,亦是他们除之而后快,天命,教他们在此,遇上他孤立无援、以寡敌众。虽省了许多要在战场上将他移除的心思,却难免打破了他们要在战场上将他斩杀的梦想。

    趁着洪瀚抒双钩被铁索勾带继而被飞环干扰,鞑靼高手们同时出手战他,顷刻锤高攻,戟低旋,刀激舞,枪急绽,此方唱罢彼方登场,全在洪瀚抒身边招呼,视野里虽是纵横交错,却坚定冲击向唯一的核心。

    恨意尖锐,战念澎湃,兵刃声激越,来自同一类人,却是又一国可叹瀚抒在这短短几月时间,既成仇者仇,亦成亲者仇、恩者仇。

    瀚抒原比他们更仇,更向战,却难道听不见他们在讽,你凭什么仇我们?凭什么与我们战?你自己不也是杀戮西夏的逞凶逆贼!?

    他们嘲讽,原该保卫西夏的他屠杀西夏,还屠杀得比他们更狠;他们想剥夺他此次为西夏而战的资格,他们原指望他站不住脚然后从身到心被他们打垮?他们果然好计谋,仗着人多势众和兵强马壮,就快要将他洪瀚抒击倒……

    当万钧气力倾轧而下、从聚集到压迫好像故意被放慢了节奏一个世纪那么久,洪瀚抒被强势镇压不得不弯腰仰倒面前被架压着千刀万刃,就好像,看见了包括这些人在内的所有人,西夏鞑靼女真和宋,全天下都持着舆论对他指点向他逼迫,要他投降,要他妥协,要他认输,要他服罪

    “不可能!!!”要我投降、妥协、认输、服罪?!岂不知洪瀚抒的字典里从没有过这四个词!即使你命运对我从来都刻薄,一路走来强加无数不属于我的罪名,我,什么时候低头过?!情绪绷到极点终于反弹,爆发出压制已久的心火,和这样一句愤怒的战吼。

    所有压力排山倒海。转身狂飙谁倒下来?!咆哮声落他攒聚完周身能量,硬是挺直腰反斥出致命一击炽热光圈霎时逆流而上冲天而起,就像岩浆喷发般直接肢解了原先堵着他的枝枝叶叶。

    那些嚣张的强虏,转眼就灰飞烟灭,简单到不可思议,壮阔得无与伦比。震天巨响中人不像人。全是被他拂出去的尘。还谈什么缠着他,够都不到他。

    众人从半空七零八落的样子也在他眼里停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冷笑,像在说,不好意思,我又摧枯拉朽了。

    他会怕这些所谓高手吗?笑话,他连天都不怕!这麻木不仁的天有什么值得去怕!

    ???

    不知是因为心魔被触,还是因为鞑靼军战力远远强于西夏,他在这一刻挥钩的力度俨然已是上次对昆仑九剑的最大。入魔的临界……

    如果皇宫血战缘于被刺激,与昆仑派争斗是武功原因,这次近魔,很显然两者兼具,可两者并不那么过分。吟儿也渐渐察觉出,瀚抒入魔的条件越来越不苛刻,越来越……正中下怀一样,正中那只。瀚抒内心之兽的下怀。

    到此刻吟儿手腕已然又在收紧,竟有被打伤打退的鞑靼兵。想到了利用她们来威胁瀚抒住手。别无他法,因为此刻杖、索、环都已惨败,仅余使扇者孤掌难鸣,他们也不愿再僵持引得邻近驻守的西夏军队到此,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劫持她们……

    “别过来!”吟儿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怕死怕被劫持,唯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举剑迎上这群不怀好意的鞑靼兵,挑倒他们的同时她手腕却在不受控地越锁越紧,于是一边穿梭于刀光剑影一边气力却在更快地流逝。

    闹得满城风雨的西夏血战,死那么多无辜追根究底不就是因为她有危险激他入魔了吗,可是。这些鞑靼兵,又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国师夫人!

    冷不防身后微呼一声,原是已有人突破了吟儿的防线、轻易就将红樱擒住,吟儿大惊转身一剑追及,硬生生将那人劈开数步,刚一到达红樱身旁,慧如背后又传刀响,吟儿剑速骤提,刷一声风花雪月连亘,直接就将那尖刀当中劈断,看似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她明明离慧如更远,从招式转换、气力调用、身形位移都应该比那使刀者费时,究竟是什么使她在到达慧如时比那使刀者更早!

    鞑靼兵无不叹为观止,这女子的动作竟这样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招式转换、气力调用、身形位移,快到几乎捕捉不到!非但快,而且强硬,说要你断,你不断也得断!

    见是高手,鞑靼兵一同围上,原本对弱者的欺负,全然上升为对高手的不服,蓦然合攻,武功之强,远胜西夏一品堂,吟儿强忍剧痛正待再拼,方一抬头却看这永昼之夜仿佛有万箭齐发,倾盆如星如雨悍然而下,铺天卷地无边无际的凶险碎片,全朝着她、红樱和慧如这个核心砸落,举起惜音正待施展点苍剑法,心一慌竟油然而生一股胆怯:

    前所未有的面对危机她不知该如何打起!

    好在,危难关头,斜路忽传一声剑鸣,熟悉至极令她心念回到陇陕军营,坐在轮椅上的切磋和斗嘴……

    不必回头去证实,剑法,风力,以及重心所在,全指向了那人是“孙寄啸!”

    不消半刻又来两剑,然而难知是友是敌昆仑九剑……吟儿原还疑惑着他们怎会和孙寄啸同一时间赶到,原想发问你们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当帮凶的,却忽然间喉咙像被勒得死紧,不及开口眼中满是泪水却已无力流出,唯能在这痛苦的煎熬中长剑脱手、挣扎不能、筋疲力尽倒在地上

    危难关头所幸三把利剑赶到救局,但与此同时却是吟儿精神耗尽,可想而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怎么有闲暇去想?那一刹所有人都像冻僵在原地,如同被抽离了灵魂……

    再回神时,哪还是那个年代,哪还是那个地点!

    ??

    那不再是原先凝滞的安静的爱睡的沙漠。它被人为赋予了新的定义,滚滚热浪向前向上涌动不休,将积沙堆堆掀起,层层揭开,推远拉近,翻来覆去。疯癫,无序,罪恶狰狞!脚底震颤,无边沙漠,是从最低处地壳开始满盘震荡!

    那不再是西夏可悲的天庆十二年,但狂风卷积,沙尘暴起,好像有无数千疮百孔的雕像、壁画和城池,带着历史的刻痕若隐若现在他们的面前。因整个沙漠被掀起而出,又因整个沙漠坠落而散……

    空气被抽干,湖泊被倒吸,雷电交加,昏天黑地,满世界到最后混沌一片,只看见风沙猖狂肆虐,空间仍然无垠。时间无休无止。

    一刹之前、不,是很久以前的另个时空、到底发生了什么引起这惊天剧变?

    是那个红衣男子。朝他所爱之人方向,为救局挥出的那一钩……

    一掷而乾坤移,日月转,山河破!

    适才发生的一切拼斗,何足挂齿?在他钩下,天地都能命比纸薄。

    动荡却远远不曾过去。细心之人就会发现,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时候,相反,现在还只是酝酿而已沙漠这泛着红色的表层,竟似正在火烧一样。

    烧出高低。烧出起伏,烧出峰谷……这种异象前所未见,众人都还半信半疑,一声诡异而尖锐的嘶鸣,就像地表被撕裂了一样,深坑里猛地窜出大火,掺杂着无数血气,狂热地蔓延,旋转,像蓄了血的池,眼看就要有一次厚积薄发的爆炸……

    何来血气?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已经少了一半以上人!

    如从地狱而来的沙漠大火,燎原之势,绵延不绝,经久不衰,像极了此刻洪瀚抒眼中的魔邪。

    而他们,虽然发现,虽然先后意识到了,却呆在那里,不知要不要躲怎么躲?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期待,期待他们的想法是错的?

    终于,那个人人都可以预料却又万分不想见到的情景不可抑制地发生了:一个瞬间,风与火开始以最高的强度和速度自旋,搅起百顷万吨滚烫的黄沙,生成一个个猛烈漩涡,将他们不由分说吞没……

    “啊……”不及想这到底是地震是火山是龙挂还是沙暴,所有尚且活着的人都还疯也似的逃命,然而身处这沙漠的世界里如何逃命?几乎每个人都在被脚下伸出的无形之手拖曳往下!

    所有人都在发出恐惧的嘶吼,原来人在恐惧的时候发出的吼声远比愤怒的时候要大,可是越嘶吼越浪费逃命时的气力,不嘶吼却又如何克服这濒死的恐惧!

    只有那一个人没有逃命,没有嘶吼,那人站在这漫天遍地的各种塌陷里带着满足的欣赏的欢畅的笑意,内力高强到沙漠没法吞噬他,声音高亢到覆盖了在他脚下匍匐这些人渺小的喊叫。

    他当然不怕那流沙因为那流沙本就是他引起的听他的指使。

    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及时地疯了一样跑来说吟儿不要死

    而是在经历了鞑靼兵静疑、惊慌的两个阶段之后

    静候着流沙迅速将那些兵马完全淹没,冷漠毫无怜悯

    从始至终他一直不曾醒过

    狂啸狂笑狂舞

    如狼如狮如虎

    全场高手,过半横死

    遍地尸体,顷刻全无

    原只有百余鞑靼人受此天谴,却无辜多出了百千闻讯赶赴的西夏兵,他们明明是紧随着孙寄啸和昆仑九剑而来,却一并被疯魔化的沙漠打中,压垮,死无全尸或就地活埋。

    ??

    黑夜彻底来临,沙漠重回死沉。

    原来这世界真的有全黑。

    很久,很久,这条通往坟墓的血淋淋的路,都只伫立着他洪瀚抒一个人。

    天地间再无其它,除了黑暗和死亡,就只有他。

    直到很久之后阴霾散尽,天幕重新露出那繁星闪烁,却哪里还像先前那般璀璨,华美?不,也许在他眼中,依然是璀璨华美的。

    末日之后,又过了一纪那么久,终于有顽强未死的接二连三从这浩劫里醒来并挣扎爬出。

    他,如个从未见过世人的孩子,怔怔地等待着和望着这些蓬头垢面,而他们,在见到他的同时,忽然都失声失色,动作也全部都乱了套。

    除了惨叫惊呼声,还有一些,微弱的,悲哀的,急切的,掺杂于耳,不外乎如下几种:

    “将军!”

    “莫忘记了可汗的嘱托,要活着,活着回去!”

    “三妹!”

    “大哥!大哥我一直在找你啊!”

    “盟主,盟主,醒醒……”

    许许多多生离死别,各种国度各种语言

    活着的死去的,惊恐的来不及惊恐的,全都拜他所赐而他没半点感觉。

    因为他现在确实不是个人,只是个兽,所以他看着世人,如第一次见。

    挥钩救局的时候,那个瀚抒,是为了救吟儿,救红樱,迫不得已,所以宁可忽略了他自己,宁可他洪瀚抒“死”了。

    现在他洪瀚抒死了,内心的魔兽成了主导。

第1247章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将军!”找不到他们的将军了,当晚,闻讯赶来的西夏军兵大半都折戟沉沙。

    “莫忘记了可汗的嘱托,要活着,活着回去!”武功盖世的鞑靼四杰,也在这里折损其二。

    “三妹!”“我……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大哥不必,挂心……”昆仑派幸存的九位高手又一次减半。二人当场死亡,二人被活埋后只找到一半尸身,四人身受重伤,还有那个曾经最想手刃瀚抒也是这次来得最快的女子,被从风沙里抢救出时只剩下一口气,他们拼尽全力想为她吊命,可惜自身难保一个比一个虚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失救而死。

    “大哥!大哥我一直在找你啊!”孙寄啸死里逃生还想上前将洪瀚抒唤醒,冷不防被现在的洪瀚抒扬钩狠斥,当即血流如注连人带轮椅倒退数步。现在的洪瀚抒,执念不再是保护吟儿,而是保护他自己不受外界干扰。

    “盟主,盟主,醒醒……”吟儿气若游丝,只恐也熬不过这漫长一夜。

    风烟散尽,鞑靼兵情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听使扇者一声令下,幸存者们相互扶持着立即逃离此地,趁西夏兵马还没来全也根本没办法来全……使扇者背起兄弟尸体的转身刹那,分明回看了洪瀚抒凄厉一眼,这仇恨他记下了。

    当阴阳锁再度恶化,吟儿只能被迫将腕间的绷紧忍受成习惯终于等瀚抒的心恢复了平静如水了,即使他静静地、好奇地望着他们,她也只能醒转而无力说出半句话,阴阳锁竟时时刻刻都在压榨着她。

    “是我,金鹏!”孙寄啸受挫后居然又一次头也不回地往洪瀚抒方向冲,“祁连九客。大哥不记得了吗!”

    “小……小心!”吟儿眼睁睁望着洪瀚抒再度举钩劈斩,拼尽全力叫出这一声阻止,原先她还指望孙寄啸比竺青明顾紫月幸运,因为他理应是有防备的,他一定听说过了阴阳锁而青铜峡时期的竺青明顾紫月并不知情……

    可是没想到孙寄啸会那样气盛命都不要,那一声巨响落下之后。惊看沙中血溅孙寄啸被打开数丈生死未卜,吟儿心中大伤喷出一口血来早是面无人色。

    洪瀚抒曾经一味想送吟儿回陇陕,确实潜意识里还想见到祁连九客的人,可是,瀚抒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再见,实在也料想不到会是怎么再见面的。

    想见是想见,如何见,从未考虑过;怎么面对,真得到面对的时候才知道;他不是没有担心过。他对吟儿充满惭愧却还能害她,说明他也能在充满惭愧的情况下害他兄弟

    不曾想,这一刻真的发生了,这一刻的孙寄啸半身是血,刚够到轮椅便又倒地,几次之后才成功坐回去,却是毫无力气只剩神智。

    “孙将军,可知洪山主有阴阳锁?!”红樱帮吟儿擦去冷汗的同时柔肠寸断。满心都是对瀚抒的牵挂,却怕靠近他不怕靠近他后他伤害她。却怕会加重他癫狂害他和盟主更痛苦。

    那时孙寄啸虽然虚弱,却是不依不饶的表情神态,缓得一缓,他竟不听劝阻,脑热近前还想再上?!

    “站住,找死吗!”情知吟儿命悬一线。慧如罕见厉色对孙寄啸怒喝。

    “孙寄啸,不怕死!”一声喝罢,满空回响,紧随这气魄却是孙寄啸的血从头开始流下,当此刻他就在洪瀚抒的钩下只差毫厘便要身首异处。却岂有半分退让之意?硬碰硬!一字一顿吼出这句,字字惊心,红樱吟儿等人皆被震慑,即便洪瀚抒都微微动容。

    他才不是脑热,他和红樱相反,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用血浇灌,用命提示,如此才能真正唤醒洪瀚抒!

    虽然悲恸,吟儿却忽然为瀚抒感到一丝欣慰。

    许久之前,吟儿被瀚抒从陇右劫持到西夏,以为孙寄啸会是按捺不住最快追出来的一个,见他没来,方能领悟孙寄啸才是最忠于洪瀚抒的人。这种平时表现得离不开,关键时刻却能帮忙收拾摊子;平时对瀚抒马首是瞻,关键时刻却能对错分明的性格,像极了……海逐浪。

    吟儿对寄啸早就改观,此刻则更肃然起敬。是的孙寄啸比竺青明顾紫月要更懂阴阳锁的恶劣,可他在接到兄长们的死讯之后还是不顾一切来到了西夏,是不怕死,更是要救瀚抒!

    如此,即使瀚抒已经入魔,吟儿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所幸瀚抒还有他,还有他所代表的那一群人。

    真像她说的一样,他们,怎么赶都离不去!

    洪瀚抒忽然好像意识到了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亲人,持钩的手久久不曾再往下半分,却,也不曾就此收回手去,尤其是在他感应到四周围还有人气……

    尤其是当西夏军马的装束、昆仑九剑的武器映入眼帘……

    他被提醒除了鞑靼军之外,这些没能及时逃离的西夏军也是一直以来在冤枉洪瀚抒、追杀洪瀚抒的敌人,他,要为那个含冤莫白的洪瀚抒报仇雪恨!

    眼神一厉,杂碎们,都去死吧!那个洪瀚抒,扯什么良心,念什么无辜,这世道,谁还讲良心;战无数,谁会是无辜!

    只有痛快杀戮,什么都不管不顾,才能灭尽心中繁复的苦。才能教这天下没人再可以随意地将我的尊严践踏,将我的真诚糟蹋,无端扣给我任意罪名,害我活得如狗一样。

    “别杀他们!”孙寄啸发现不对立马一个翻身,顾不上自己安危刷一声松风剑法,直掀起一大片尘沙迷眼。

    “听我说大哥!他们,他们都知道了真相,所有人都知道了真相!皇宫的那一战是李纯祐颠倒是非,如今全西夏都在声讨李纯祐!”孙寄啸几乎声嘶力竭,红樱闻言又惊又喜,看向昆仑九剑那几个幸存者,他们的神情。表明孙寄啸这句话并不是临时的谎言,那就难怪这几日追杀而来的人越来越少,原来是越来越多人获悉了真相倒戈,而只剩寥寥数人消息滞后。

    其实,也只迟到了半刻……

    这寥寥数人里,偏偏包括当事人。和这些正巧在破解西夏驻防的鞑靼间谍们。

    他们正好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身负破防使命,对其余传闻自然滞后。之所以拿洪瀚抒没保护得好西夏来讽,原可能是为了逃生,却反而死得更快。抓住了瀚抒的痛脚,却触碰到瀚抒的逆鳞。

    红樱看着昆仑九剑,蓦然间又心中一颤,原来他们来是为了化敌为友?可是……他们存着来道歉来握手言和的心,却一招之内被他斩杀了一半……

    尽管。他们也许会理解,日后也会原谅他,尽管,他们此刻根本来不及提起仇恨,还没从震惊和伤感里走出来……

    最震惊,最伤感的,还有谁?本该还有那个最善良的洪瀚抒,为了错杀而痛心疾首。就像他每次发现自己滥杀无辜之后,他会颓废。会醉酒,会一蹶不振……

    可现在……

    ??

    当西夏举国在通缉洪瀚抒,当务之急是恢复瀚抒的民心,这一点,吟儿和孙寄啸想到了一起。

    难怪孙寄啸迟了红樱这么多天才找到洪瀚抒,因为他比吟儿更加直接地寻到了西夏的皇宫。去直面李纯祐,去质问中央侍卫军。

    获悉阴阳锁还在世,看到孙寄啸来了,李纯祐必然慌张害怕,面对着这位洪瀚抒一直以来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李纯祐和侍卫军迫不得已把事实全盘托出。

    真相是唯一的,加上吟儿还活着的消息由昆仑九剑传回了中兴府作为当初吟儿在街头巷尾辩论的佐证,剧情的逆转传十传百闪电般流遍西夏。

    这大概是林阡和洪瀚抒麾下两个最厉害的辩论家没再针锋相对、第一次合作着澄清是非拨乱反正。

    洪瀚抒,并不是孤立无援到全天下都在谴责而只剩一两个人相依为命,而是,此刻全天下都站在他那边在声讨帝王,真的不止吟儿一个愿意在他身边。

    但是孙寄啸再怎样坚决,吟儿和红樱再怎样喜悦,民心恢复成怎样,都弥补不了这段时日对洪瀚抒的伤害。他的疯癫期和消沉期在养伤和避走沙漠后越来越多,渐渐将正常态占据和覆盖,到今夜偶遇鞑靼四杰终于爆发……

    现在活着的,是个不可能再正常,不会再流露感情的,魔。

    根本听不见这些坚决,看不到这些喜悦,享受不到这民心的恢复。侠骨柔情埋瀚海。

    孙寄啸还满心以为这些话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令瀚抒不再对昆仑派和西夏兵们杀戮,然而毫无感觉的洪瀚抒、只知道有人在阻他的火从钩这个人罪无可恕!

    是以钩锋顿转,直袭这个他一直以来最看重也是最疼爱的结义兄弟!

    而对于孙寄啸而言何尝不伤魂?此刻要他命的人,是他最尊重和爱戴的大哥!

    然而当风起沙扬杀气吹荡得他满脸都是,他根本没办法控制他的手脚他的剑,任凭着长剑脱手顺着风向抛上半空再随着沙流瞬然而下,他整个人也栽倒在地栽倒在瀚抒一手营造的死亡氛围里……

    等等……那把剑,那风沙,那面容,何以,好像哪里见过……

    金鹏被强行带出祁连山的那个季节,俨然也是这样漫天都在下着黄沙。

    昏黄暗黑的色调下突然出现一簇不该有的火红,那少年不住地跑,不住地喊:“金鹏,待大家学会了武功,待大家都报了仇,一定会去找你!就算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要找到你!你听见了么金鹏!听见了么!”

    远行的马车里流着泪探出头来的那张小脸,多年后其实和小时候就没怎么变。

    不住招手,不住回答:“大哥,听见了,听见了!”

    “金鹏,截住剑!”他一手掷过去的那把长剑,刻满了祁连九客的名字以及梦想。

    “大哥,我接住了!接住了!”金鹏欢呼,破涕为笑,可是,他那么小哪里懂得。这一笑过后可能是一辈子的离别。

    “洪瀚抒,我要你醒过来,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还好,还好这离别的一辈子是这样短,终于重逢的时候。你孙金鹏还站在川东的战场,保留着祁连山的梦想。

    记忆片片剥落,残留的影像和轮廓,溃散在静夜温暖的薄雾之中。

    不知何处传来箫声,渐渐洗净了浮躁和不安,立于天地之间的那头困兽,喃喃自语怆然四顾,父亲,父亲。是你吗……

    是你说过,要打破这近百年来被奴役的命运,要彻底改变这不由我控的离别,要由我东宗年轻的九支军队奠定兴盛不衰的祁连山,要兄弟齐心和衷共济,守卫西夏、远佑大宋……

    这些我都记得。

    不对,这个“我”,不是我。而是上一个洪瀚抒!

    你不就是洪瀚抒吗,你是他自身演变的心魔。

    不。你与他毫无干系,现在只是寄居在洪瀚抒的身体里!

    瀚抒的左脑和右脑好像被什么切断了联系,随着那当中一根丝的陡然一抽,他完全失去平衡不知是想杀人还是想忏悔。

    然而片刻之前他满脑子还都只是杀戮,忽然竟止停了,意味着洪瀚抒的良知还有一线尚存!吟儿红樱看他住手都是一喜。天幸,当他不记得红樱也忘了吟儿,还有个孙寄啸能带给他光明。她们本都坚信,从来没有医不好的伤。

    孙寄啸原本紧闭的双眼应言而睁开,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人。这个人的口中竟还念着他。洪瀚抒自言自语着明明是“金鹏”的名字,也许他自己还没意识。

    “好了。”在洪瀚抒最脆弱最无防备的此刻,唯一敢冒着再激怒他的风险去制伏他的人,终于从暗处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走出,对他后背轻轻一碰……

    好似没有力度,却使洪瀚抒毫无抵抗訇然倒下。

    何慧如的自信却无与伦比,刚出手就知必中的语气。一句“好了”,将适才这里所有的生死都勾销,也宣告了近人烟处她召唤毒物状态的回归。

    然而,尽管这嗜血狂魔终于不再疯癫倒地死寂,这浩瀚沙漠里关于他的一切恐惧、仇恨、和怜悯,各种各样繁复的情绪仍然存在,仍然喧嚣,应有尽有,不减反增……

    等闲西夏兵或有见状而顷刻逃命的,却有诸如昆仑剑派那样,眼中饱含着泪水的,还伫立在原地,傻愣愣地瞪着他。

    明知道洪瀚抒是中了阴阳锁被李纯祐冤枉,却也眼睁睁看着洪瀚抒亲手杀害了他们的兄弟姐妹。

    纵使皇宫血战西夏举国都已经转移了立场变为支持洪瀚抒控诉李纯祐,又如何?这次的沙漠滥杀,他们该原谅他几分,又该要他负几分责任?!

    最难向个精神病人复仇,何况他还是个禽兽然而,难道就不复仇了吗!

    吟儿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事态好是棘手,这个夏蒙战争就要发起的节骨眼,竟然西夏同时失去了李纯祐和洪瀚抒这一名一实。

    ??

    是的,不仅失去了瀚抒,也没有了李纯祐。

    当日皇宫血战,洪瀚抒被逼入魔的那一刻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长期以来处在危机中心的李纯祐才最奸诈。

    不仅瀚抒这么醒悟了,吟儿、红樱、寄啸,以及当时在场的西夏军兵,不在场的平民百姓,也全然相信,李纯祐和万御医之间铁打的关系和情谊,全然指向了伤害吟儿的那件缺德之事是李纯祐幕后指使、当天侍卫军戍卫队的血流成河完全是李纯祐为了一己之私而无端祸害甚而至于,李纯祐可能是明知洪瀚抒有阴阳锁刻意激怒他,借他的钩杀自己的人,却借自己的人损他的名。

    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九成以上且看他这些日子对洪瀚抒的宣扬攻击、通缉追杀、把洪瀚抒赶上绝路?可以说,在一段时间内李纯祐的诡计也得逞了。

    但纸里包不住火,谜底雪亮之时,舆论倒置之日。洪瀚抒得以平反,意味着李纯祐民心的彻底沦丧,原本瀚抒就是西夏人最后的精神象征,如今身为帝王的李纯祐还这般陷害他置国运于不顾……

    此情此境,李纯祐在西夏已注定永不得翻身。

第1248章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公众却都忘了,即使事情表面的关键万御医他真就是李纯祐的人,可还有另一些人的存在才是事情真正的关键。

    时间疯狂地倒退回皇宫血战之前,到瀚抒吟儿入宫的那一晚停

    “你是何人,皇帝还没下令,你竟越权处理?来人!将他拿下!”

    “放心,国师。万御医是我和母后的心腹。”

    “洪瀚抒你好大胆子,竟敢劫持圣上!”

    闪回的线索凌乱交错,寝宫外,御花园,人群中,话语里,那个无处不在的罗太后。出现眼前之时,总是戴着凤冠,结绶垂挂,簪钗插满,威仪四方。

    何以,在每个人的印象里都那样模糊。

    ??

    李纯祐与李安全撕破脸的那晚,罗太后几乎整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明,听闻万御医前来求见。

    如此秘密,好生奇怪,她看见他神色慌张便知有异,屏退了左右后当即询问:“出了什么事?怎不去求见皇上?”

    “太后救命!微臣,微臣给国师夫人治病,原想极快就能将她治愈、而且也已然见了成效,不知怎地,昨夜国师带夫人来问,竟然……可能是用药过量了些,竟对夫人她起了反作用,微臣补救不得……夫人眼看就要毒发,国师若是知情问责,微臣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万御医一脸慌乱,向她道出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她微微一惊,国师夫人她也见过,虽只是御花园一面之缘:原来,洪瀚抒是到中兴府求医来的。

    如果只是起了反作用,大可借口说这几日他不能在凤箫吟身边常留、手下太医失职、将责任完全推卸。然而,关键不在前几日的责任,而在于现在的“补救不得”,也就是说,到最后给大众看见的真相,仍然是万御医治了凤箫吟却没治好……

    她也知病人对医生常会抱有过多的希冀。若医治不力一般都会心中不悦,不过,万御医也无需如此紧张……“你便如实告诉皇上和国师,‘试药失败,过犹不及’。国师即便不悦,即便蛮横无理,也只会是泄愤,不会当真要你性命,何足畏惧?”她微笑淡定。与他对比鲜明。

    “不是性命的关系,太后……”万御医脸上惊惶未消,欲言又止,她察言观色忽然一怔,相识这么久了她和李纯祐一样,知道万御医是个甚重名节之人、万万不能容忍有人被他治了却没治好反而更严重,洪瀚抒那副脾气,若发现凤箫吟失救。不悦倒是其次,关键是他必然会问责并暴怒和嘲讽。说你医术这么差这块神医招牌别指望还能保住……“微臣担心国师他四处宣扬,皇上那里,微臣不好交代……”

    “皇上那里不好交代”,才是重点所在吧。万御医之所以不想他手里有治不好的病,追根究底是因为他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在皇帝那里与医术相关的半点错漏都不能有。

    “这么说来。确是棘手……”罗太后蹙眉,她耳闻最近张御医和万御医斗得很凶,在皇帝心里,目前更器重他,出了这么大的事难怪他不找李纯祐商量。因为一告诉李纯祐,他在领域内的第一也就没了。

    “太后……救救微臣啊!”原来,这才是他所谓的要她“救命”。要救的,明明是名誉和地位。他不是西夏本地人又木秀于林,难免四面受敌、以至患得患失。

    他来求助她,理应是希望她给他说话、求情。几年来他与其说是皇帝心腹,不如说更受她的庇护,因为他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根治了她多年的头风顽疾。

    ??

    她听万御医讲述了吟儿的病况,并示意他将药单给她看,原还觉得很难维护他的医术,却在看到那熟悉的几种药材后灵光一现:“不如这般,你可对皇上说你本就没有治她而是用她试皇上的药、救皇上。先前为根治哀家的头风,你也曾以死囚给哀家试过药。”

    “可国师夫人她,并不是死囚啊……”他一愣,尚未会意。

    “哀家也曾见过那女子,知道她命不久矣,这么多毒和伤同时在身上,恐怕不止你和张御医,就算华佗再世都不能救了。先前你总对哀家说皇上的旧疾难治、只差这一种药的药性难确定、可能也需用死囚试验,却怕他们不能抗那剧毒其实她本是必死之人,还只怕是千载难逢的以毒攻毒,临死前若能试出这种药治好皇上,日后更还能造福万民,本是她的功德,也是你的成就,足够名垂青史。”罗太后一笑,如是说。

    万御医听得失神,竟然呆在那里。好一个睿智的太后啊,能够直接从药单和只言片语里想到以毒攻毒,而且还说中了,凤箫吟真的能以毒攻毒,他明明是内行,怎就没想到!

    “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她敢提这策略,但需他来实施。

    “有,可是……”诚然,他知道太后这么建议只是爱子心切、迫切想要救皇上,但是一则凤箫吟不是死囚,二则太后的意思,不是用这做借口搪塞,而是将错就错立即把凤箫吟转为试药,是真要这么做的了……

    若然成功,既满足罗太后救儿子的意,也可用这一成就,奠定万御医的医术第一。既然横竖都要用凤箫吟试药了,与其说治疗失败后转为试药,不如说他的本意就是试药。如此,既有功劳、也没失误,他并没有治了却治不好人,他的医术连这瑕疵都没有,不正是解决了他此行要解决的问题?真可谓一举三得。

    没错,试药成功可以青史留名,把一次失败的案例稍事修改、变成极端经典的成就,太过吸引,然而他心心念念着这样做是否可行?虽然医术至高能维护,但当中要解释的事情还有很多,毕竟说他本意就是试药的话,虽然和治疗失败再没关系。却也就忤逆了李纯祐的本意,会否被李纯祐原谅也不得而知。

    可是,他不做,难道让张御医做去?当太后的这一策略已经想到。

    但这么做当真妥当?因为不小心害了凤箫吟也补救不了,就索性为了其它用处故意将她害到底?

    “不错,医生应当只会救人而不会害人,但如果害一人却救了万人。功过不在一个层面。若新药成功造福百姓,以皇上素来爱民如子,必然是会对你表彰。”她笑而坚定他的心念,“至于为何瞒过了他,为何明明是来求医却不医,私下你可以对皇上解释,这不是抗旨和自作主张,你是哀家的授意,是哀家拜托。哀家也是为了救皇上命,不得已。”她说到这种地步,万御医慌忙叩头并谢恩。

    罗太后黯然叹了口气:“皇上他会理解,理解他对哀家和你有多重要,哀家和你是为了他的健康和西夏的未来,才不惜去忤逆了国师的来意和皇上的本意。他,虽可能觉得对国师抱歉,却会原谅哀家与你。还是会一如既往信任你,甚至。你冒死为了皇上忠心可鉴,皇上从这一点上亦会更倚重你。”

    此情此境,为了掩饰失误、维持皇帝信赖和神医之名,他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何况太后已经说得这么明他如何能够抗旨其实,关键还是他自己心被说动了正有此意吧。太后根本还高估了他的良心。他比她想得要坚定。

    ??

    是先决定这么做了,然后才开始考虑那可行性

    “然而,国师夫人她毕竟不是死囚。若有好事者捕风捉影,对皇上告状,称微臣未曾取得国师夫人同意、此举缺失医德。又如何是好?”岂不知这比医术差的说法更影响他声名?他忽然间想到了这一点,当即打起了退堂鼓,语声发颤问太后。

    万御医此人所谓的重视名节,其实还是最重视医术方面。治不好病那个污点容不得,这种医德相关的风险反而敢冒,还差点就没意识到、其实医德问题更大会让他跌得更重只因为,治不好病的事“必然”会影响他仕途,而试药只是说“有可能”会触发医德问题,“有可能”和“必然”天壤之别,但凡是人,总是会存着这个可能性的侥幸心理。万御医隐隐应该也懂,这个可能性发生与否,取决于吟儿自己的态度。

    “谁说未曾取得国师夫人同意?国师夫人她,当然是同意的。”太后笑而摇头,说出了这句他想听到的劝解,“试药这种事,只要那人本人同意那就不算无德,你面对皇上之时,原本就该一口咬定,这除了哀家的授意外,还是国师夫人自己的想法,多找些‘目击者、知情人’,证明国师夫人是自愿的。一旦你们的言辞稳定,好事者捕风捉影便是胡说,皇上必然还是宁愿信你。”心照不宣,好事者是张御医那帮人,他们放聪明点、不会乱说话,一不留神搬石砸脚,反而推远了皇上。

    “太后说得对。”万御医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他在宅心仁厚的皇帝那里,医术和医德都已经完全过关,“可如果,国师他不相信呢?”他冒出一个又一个疑问,一点一点地查漏补缺,实则却已是深深赞同了太后的想法,无回头路。对他来说,此刻只剩下洪瀚抒这一关、要攻克。

    太后笑道:“控制舆论的能力在皇上,在我们。只要皇上信任你,完全可以回护你。”否则,你万御医会这么在意皇帝,说了那么多句话全是在解决皇帝的信任问题?你自己也懂,皇帝最要紧,“日后国师会说什么,你完全不用担心,他再怎样得民心,无凭无据没人会信,你大可说国师他爱妻心切刻意归罪,人之常情。多找些人证明你,即可防备着他。”

    万御医一想也是,只要得到皇帝的信任,还怕不能主导舆论?何况届时成就都做了出来,国师再怎样骂你医术差或缺德,你毕竟造福了这么一国的人自证了医术,说自己的医德没问题清者自清也会有底气,久而久之,洪瀚抒的声音也会小下去。

    但思考片刻,却仍愁眉不展……“太后。微臣还是想,能不留下污点就不留下让国师也相信国师夫人自愿是最好。毕竟,国师是皇上的贵宾,身份太特殊。他对皇上那么重要,不可因为微臣就生嫌隙。”

    太后对皇上的病情关心则乱,忘了考虑这一层。皇上他对国师那般依赖。那般交心,夫人因他而死已经令他感到很抱歉,再要他去引导舆鹿制国师的不满,实在太伤害皇上了。皇上和国师之间若有裂痕,对西夏的国运也是极为不利的。

    “你说得不错,哀家差点忘了。是啊,为了皇上好,最好还是不要让国师和皇上之间因为这件事就有芥蒂。”太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与国师。不可各执一词,而必须达成共识。”

    思考片刻:“那便更需证实,国师夫人自愿。尽量说服了他若国师问责,当时当地最是愤怒,你需事先编好故事、降了国师的怒火,让国师当时的悲大于怒,以便我们及时制伏国师先制伏,再劝慰。来日方长。”

    太后也知,万御医要拿证据很容易。但要有个能骗过洪瀚抒的故事,才可以皆大欢喜。

    毕竟,对于洪瀚抒而言,他是来求医的你为什么瞒着他私自改变了条件?这比说服李纯祐要困难得多,说服李纯祐可以用罗太后和百姓作为辅助筹码,用目击者、知情人和那个死无对证的凤箫吟作为主要筹码。可是想说服洪瀚抒……用什么?也用那个死无对证的凤箫吟吧?

    ??

    “要令国师相信,倒也并无不可能……”说到这里,万御医俨然比太后要洞悉得多,是以从此处的出谋划策完全靠他。半刻后,他便把他编造的谎言完整对太后说了一遍。

    一则。国师夫人会为了国师的前途考虑不想再拖累他,二则,国师夫人之所以自愿是为了给国师积德,三则,“相思”剧毒的存在此消彼长,因治好病一定会伤害国师,国师夫人自己主动放弃治疗;瞒着他,是因为知道他的脾气,不希望他制止。

    “这理由,完美极了。”太后点头称赞,“这第三点,最是重要,完全可以说明国师夫人为何自愿,也可以解释你为何不治她的病。”

    是了,如此一来,他不仅不是“治了却治不好她”,也不是“因她病情太重而特意不救”,而是“因她和国师此消彼长而放弃救”,也便是说,凭他高超的医术原本还是可以治好她的,但是为了国师能活,国师夫人自己恳求放弃这个相当完美的说法,当日万御医在洪瀚抒面前临时发挥没说到这么完美,却被后续放出民间的舆论填补得无缺,原因便在,后续这么多天的舆论都是太后放出来的。

    “日后,国师会因这女子,得到皇上更多照顾和器重,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会因皇上的关系渐渐看淡,从而也会慢慢相信你的说辞。因为你编造的内容,天衣无缝,合情合理极了。”

    万御医一想也是,终于展眉。于是他与太后当日的密谈,首先决定以“特意试药”来保住自己治人从不失手的声誉和地位,同时以“造福西夏万民”和“太后首肯”等等来获得皇上的继续信任和回护,然后再以“国师夫人自愿”来挡住可能引起有关医德的声誉污点,谎言堪称天衣无缝,非但皇上坚信不疑,劲敌难以捕风捉影,纵使是那洪瀚抒,情绪缓过来之后都会采信,没什么所谓缺德的后顾之忧了。先解近忧,再除远虑,轻重缓急,全然算计。

    “可是,太后……适才微臣也提起,国师和国师夫人中了一种名为‘相思’的剧毒,此消彼长,是以他脾气暴躁得很,若然在问责之时发作癫狂,愤怒到什么理智都失去了,根本听不进这些解释……?”万御医提起了又一重顾虑来自阴阳锁。

    “你也说‘相思’是一人死而立解,届时国师夫人已然死去,哪里来的阳锁发作?”太后却比他缜密得多,短短一句,消除了这最后一重顾虑,万御医恍然,如释重负。“不过,虽无阳锁发作。问责时国师可能还是会情绪失控、甚至发怒伤人。平日里,你只需尽量远离皇上即可,若实在难以避开,也定要竭力保护皇上不受害。”

    “太后说得极是。但是以防万一,皇上和微臣都需要高手保护,这几日国师夫人可能就会毒发身亡。所以太后请出动中央侍卫军时刻布防。”万御医说罢,太后允了。他们都对中央侍卫军战力盲目相信,谁想到一万人都打不过一个洪瀚抒。当然他们也都以为,吟儿毒发就会死阴阳锁立刻就会解,却小觑了吟儿的生命力,吟儿偏偏没死,洪瀚抒杀人如麻。

    ??

    越是沽名钓誉的人越是在他的行业载誉,为了维护他众所周知的零错漏,而故意把不完美的想方设法编造成完美。

    当“可行性”那么多方面终于都想通。万御医唯独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与太后这么久的对话,都不曾涉及过半点真正的可行性,那就是,凤箫吟她不是死囚,你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你能用一个本不想试药的无辜试药最后还强说她自愿?

    他心里其实一闪而过了这个考虑,可惜。良心总被利益蒙蔽,于是他想到过“凤箫吟不是死囚”却直接把它联系上了自己的医德而不是联系上凤箫吟她不该死;于是他当时罗列出的所有“可行性”。都只有关于害人之后的风险以及应对风险的谎言;他找到的解决问题的妙法,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徒一错再错!

    瀚抒、吟儿等人永远都不会想到。

    原来,“试药”不是因为怕死、迫不得已才说出的真相,而是一早就想好的用以维护声名的说辞,维护其在皇帝。在宫廷,在这个国家的医术第一。

    狡辩说吟儿出于自愿也不是万御医灵机一动临机应变,而是早就组织好的阻止医德受损的逻辑。

    万御医最在乎名,其次才怕死,但也不是不怕死。所以他预算到瀚抒更怒,因此做足了准备,早就准备了吟儿自愿的整套故事,既保证了活着,又保证了品德,当然他觉得那话说出来瀚抒会相信,会息怒,会悲大于怒,从而被制伏,然后阴阳锁消失,然后作为一个成大事者,慢慢地想通,看淡。

    对于某些人来说,名比命还重要,苏慕梓是这样,万御医在他的行业也是。

    后续的那几日,他将错就错,真就对吟儿加大剂量试药。

    十月十九事发当日,治疗不力被问责的情况万御医也看见了,瀚抒虽然气急败坏说要命,其实也没有真杀了他,而只是口口声声说他沽名钓誉,骂他是骗子之后瀚抒就收手了,瀚抒只是想转移痛苦胡乱归咎…万不想,这触到了万御医的不可触!万御医之所以和盘招供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在“狗屁医术”“沽名钓誉”时忍无可忍。说了那么多话洪瀚抒你这么傻你就没听出万御医不是在招供而是在向皇上要信赖?字字句句都和医术高不高有关联!

    当然,这万御医也是要命更可能是要医德的,所以他很快就说出了吟儿是自愿的谎言。他之所以没把编造的谎言说完美,想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气愤……

    所有辩解,不光是为了命,而且更加是为了名。

    为何,却送命了、也没了名?

    因为,万御医的轻重缓急,不是洪瀚抒的轻重缓急!

    洪瀚抒要是那种成大事者,会抛开陇陕的一切赶到中兴府给这个女人求医?难道你以为他本心是想救李纯祐和西夏国的急、故意找了个求医的借口来的?

    可惜,每个人只会按照自己所认为对的思路往下想。

    万御医不是自发,幕后指使者也不是李纯祐,而是爱子心切迫切要试药救人的罗太后,可惜,那般缜密的罗太后,那般绞尽脑汁的万御医,竟都不能预料到,他们完美的故事情节会被洪瀚抒当场戳穿。

第1249章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十月十八那晚,屋顶上的瀚抒和吟儿还在谈笑风生,吟儿说,让小虎妞欣赏皇宫胜景。

    若是再跑几个屋顶,坐下,揭开瓦,窥探下面那个暂时无人居住的宫室,瀚抒和吟儿,一定能够看到比先前更唯美的景象。

    素帏绣被,纱帘软帐,最是衬这金碧辉煌。

    事发不过两日,**便促使他俩又偷情在了一起不仅**,他还有很多事要问她。

    一番欢娱过后,他终于蹙眉将她按躺,俯看她时正色低声,“那洪瀚抒,是你给你儿子搬的救兵?……洪瀚抒,那可是政变的能手!”

    质问着他身下的姘妇,姘妇是当朝太后,那个曾被儿子尊崇和看重的女人。

    “不,不是!我也知洪瀚抒来了,却不是我搬的,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宫外,不知何故,竟然到了纯祐身边……”衣不蔽体的时候,她在儿子、在臣下面前的端庄威严都一扫而光。

    “哼,那个毕竟是你的儿子,与我之间难以取舍是应当的。”而他李安全,论辈分明明该叫她一声婶娘。

    “不……从前,我确实矛盾,确实在你和他之间,想尽力到达平衡、我也不希望你太过分,但……但那夜之后,我……”

    “你知道我已经做足了准备,如今大批大臣都支持着我,我不希望再有变数。”她还未说完,他便又说,说一不二。

    “我,我懂!那夜之后,我才知道,纯祐已经不依赖我,他竟相信洪瀚抒更多……我也不想再犹豫。”那夜。李纯祐转身面向洪瀚抒却背对着她的细节,深深地伤害了她,哪怕只是无心

    “好啊……你总算来了。”“母后,他是朕的国师,祁连山山主洪瀚抒。”闭上双眼,不想再回忆近来政见与自己已出现分歧迹象的李纯祐。在看到洪瀚抒时的喜出望外,和说起洪瀚抒时的理直气壮。

    “那你打算怎么做?洪瀚抒,那人不好铲除。”李安全问。

    “好铲除得很。”罗太后一笑,说起几日之前与万御医的密谈,“那个叫凤箫吟的女子,只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

    “洪瀚抒爱那女子至深,脾气又暴躁,一旦事发,必能离间他和纯祐之间的关系。令他二人产生芥蒂,一时半刻,洪瀚抒根本不可能原谅纯祐。”罗太后如是说,如她般洞悉人性,深知洪瀚抒必然能因此与李纯祐闹翻。

    她更知道,像万御医那种只懂得追名逐利的人,一定能轻易入了她的圈套,来求助她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李安全听罢却皱眉:“可是御医编造的话太过真实。本来那女子就垂死且中了相思剧毒,自愿试药合情合理。公众会包容和支持万御医,也会尊重和感激那女子。假以时日,洪瀚抒会相信御医的话,应该能从悲伤走出,然后看淡了她的死。”

    李安全觉得,罗太后为了骗万御医上钩。反而把这要对洪瀚抒撒的谎讲得太通了,他们的离间反而没什么作用,家国面前,洪瀚抒和李纯祐还是会合作的。

    “不会。是谎言,洪瀚抒怎可能信?只怕当场就能拆穿。”太后笑。摇头。

    “怎的?”李安全一愣,不解。

    “洪瀚抒和凤箫吟不是夫妻。”太后嘴角露出一丝洞察的笑。

    “怎么可能……”李安全也知道那个怀着身孕被洪瀚抒关怀备至的国师夫人。

    罗太后叹了一声,刮了刮李安全的鼻子:“看得出来,那么轻易,只是你们这些男人家不仔细。哪有个丈夫对妻子那样,牵她的手小心翼翼,得她的笑受宠若惊?”

    偏偏吟儿不是瀚抒的妻子,罗太后不是不知道,而是洞彻!所以万御医在自以为最合理的那一刻死了是谎言就注定漏洞百出、越狡辩越错,医生的话太轻易就露出他居心叵测,而且洪瀚抒此生还最恨欺诈……

    “如果真不是夫妻……恐怕万御医人头不保了。”李安全点头。

    “那么事成之后,咱们连灭口都省了。”罗太后道。其实当天密谈时她循循善诱,就是故意开导那御医自己编造出谎言不直接教唆指导,不亲自出谋划策,她要让万御医自觉自愿,甚至是迫不及待地,用他绞尽脑汁想出的策略,把他自己送上死路。

    ??

    那万御医,并不是“胆怯者,越怕死,越死得快”,而是,“迂腐者,越看重什么,越会在什么方面犯傻犯浑。”

    那洪瀚抒,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个成大事者,本来凤箫吟就病入膏肓,而且和他还此消彼长,自愿试药合情合理,他洪瀚抒为了家国就该相信她自愿并很快看淡。

    成大事者会看淡,可惜洪瀚抒虽是个成大事者却爱江山更爱美人,所以“那凤箫吟,我是必然要她死的。”太后一笑,云淡风轻道,“她的死可乱洪瀚抒之心,让他对纯祐起不到作用。悲恸之下他发挥不了实力,更会和纯祐之间一直存在裂痕。”

    之所以要让万御医反复提及“试药是为了救李纯祐”,除了帮万御医在李纯祐那里索要宽恕,更加是为了突出“为救李纯祐而害死凤箫吟”,李纯祐作为凤箫吟之死的最大受益者,这一点可直接离间李纯祐和洪瀚抒的关系。

    “若凤箫吟临死之前相思剧毒发作,那洪瀚抒大开杀戒当如何?”李安全问到了这一点。

    相思剧毒发作?于是,太后就有了更好的计划,“如果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则不再是出现裂痕,而是反目成仇,还顺带着失尽了洪瀚抒的民心。”

    ??

    罗太后知道瀚抒是个暴躁狂,也都没想到事发会这么快!

    包括万御医在内也没想到瀚抒会比想象中激愤万倍。

    眼看吟儿瀚抒一前一后到李纯祐寝宫,虽然早已部署了兵马时刻保护,为防万一,太后还是决定亲身临场。

    她的临场,不是别人觉得的是“爱子心切”。而只是要来欣赏自己导演的剧情,罢了。

    阴阳锁终于如李安全所说没避得开发作,于是洪瀚抒和李纯祐两人如她所愿直接反目!

    解决凤箫吟和万御医,灭尽洪瀚抒的民心,令李纯祐失去精神支柱。一石岂止三鸟。

    在她算计外的也只是西夏一品堂当日在场的全军覆没……

    ??

    经此一役,西夏政变遭到激化。李安全欲趁这绝好时机夺权,筹谋之际,亦对罗太后承诺留李纯祐性命。

    确实是个绝好的时机,事发后李纯祐伤心失落,相信了万御医话的他,推测出万御医可能是为了治自己的病而冒着缺失医德的风险用凤箫吟试药,他感动于万御医的忠心因此他伤心万御医的死,而凤箫吟,于情于理也都是他对不起她。因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没脸再见洪瀚抒,他却十分想念和牵挂瀚抒……然而,他知道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洪瀚抒了。

    “瀚抒……瀚抒……对不起……”李纯祐在事发之后就病倒了,卧床了多日不起,也许是心理作用不见好转,常常是泪湿枕沿含糊自语。自语着他那个一心结交、推心置腹、曾神交多年、闻名不如见面的知己,自语着他那个本来他不自信、可以支撑他挺直了腰杆说话和正视自己理想的主心骨……

    可是。那月下挽手的美好,竟然维持得不到一晚。就这样被自己的顽疾破坏……如此,“这病,别治了,还要治好作甚!害了瀚抒!害了瀚抒啊!”他难得发脾气,难得在寝宫大呼小叫,衣衫不整泪流满面。威仪全无不成体统。

    昏沉久病,不理朝纲,浑然不觉,或者说是无所谓,慢慢被架空了权力。

    那段时间。他真不该那样堕落!如果不是孙寄啸义愤填膺地闯到寝宫来问罪、来平反,他都不知道,原来母后她为了自己的声名竟颠倒黑白把脏水全泼到了瀚抒的身上!

    “不,不是瀚抒……不是瀚抒!是我对不起瀚抒……”

    包括孙寄啸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李纯祐会承认得那么轻易,孙寄啸还以为李纯祐是迫于自己的压力和洪瀚抒还活着的威力,或是以为李纯祐终于良心发现了……

    在一旁看见李纯祐瘫倒在地怎么也扶不起的罗太后,转身就对李安全私语,不如就此向洪瀚抒示好算了,事到如今,也只能选择让纯祐他失尽民心。

    令李纯祐丧失民心,仍将洪瀚抒作为守护神来安定民心。

    “稍安勿躁,再等一段时日,等民众反对的声音到了极致,再轻易废黜李纯祐而登基。不会太久。”她对李安全说,届时,李安全登基的理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之所以还要一段时日,是观望

    民众对洪瀚抒本就是支持到底的,如今被冤枉过又再平反,洪瀚抒的民心是空前高涨。她必须观望,洪瀚抒会不会成为李安全的对手。

    “你这般聪明,真不愧是汉人的女子。”又一夜,李安全笑而将罗太后压在身下苟且。

    “只愿助你独履至尊……”欢乐的同时脑海里忽然划过儿子的影子,却紧闭上眼狠心不再去想。

    ??

    “其实我想对大哥说,李纯祐已经知错了,一直托我向大哥求原谅……然而,大哥他听不见了……”离开西夏的路上,孙寄啸向吟儿提起问罪的来龙去脉,也指出过李纯祐认罪的态度良好。

    本来这些请求原谅的话该说给瀚抒听的,但现在的瀚抒怎可能还听得懂。

    “原谅?怎么可能原谅!”吟儿气不打一处来,“李纯祐把瀚抒害成了什么模样?!”

    可惜孙寄啸不是心思细腻如金陵,若是有她在问罪的现场,恐怕就能看出李纯祐不是始作俑者,然而孙寄啸把事情转述给吟儿之后,只会和她同仇敌忾地继续骂李纯祐,如此无脑。

    缺乏线索,吟儿不能立刻想通的几点:

    李纯祐曾一口咬定新药无毒,这一点令瀚抒和她等人都觉得李纯祐是幕后指使,事实上应该只是无心之语,李纯祐一口咬定只是因为绝对相信万御医医术;

    万御医不可能敢害皇帝的贵宾,但指使者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可能是太后;

    万御医的承认所有罪行,不是包庇李纯祐,而恰恰是嫁祸李纯祐;

    还有一处是罗太后没有做到完美的破绽:

    事发现场,罗太后曾不顾人质李纯祐还在洪瀚抒手上就喊“放箭”。

    那么明显的破绽,正常的瀚抒肯定懂,可惜那时候他疯着。

    而现在他完全疯了。

第1250章 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慧如没有反对吟儿、寄啸和红樱将瀚抒带回陇陕,因为她知道无论把瀚抒留在哪里都不会合林阡意。

    这离开西夏的一整条路都充满了戏剧性令人哭笑不得,譬如现在的大城小镇上再也没有国师的通缉令,也完全不见有民众指责辱骂,对于吟儿等人而言这无非一场荒诞的梦,而对于瀚抒……他也许真是在梦里醒不过来的人了。

    跨境入金之后,有孙寄啸的手下们早便闻讯、沿途守候和迎接他们的领袖,一拨又一拨,人马渐次增多终于回到了陇右的烽烟境中,已是越来越靠近祁连军的地盘,很明显敌人和自己人在这里此消彼长。

    其实在误会澄清之后,瀚抒在西夏的敌人本就不剩几个。

    与西夏民众态度转弯不尽相同,昆仑三剑仍然不依不饶地跟到了陇右来却并不是一味要对瀚抒复仇,更多是一种反复徘徊心茫然。

    对此孙寄啸推测,他们虽然本性善良也相对理智,却可能还是想抢在这最后期限前将瀚抒擒拿,绝不可能任他回到定西战场、自此与西夏国永远切断联系,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拦截这最后一次危险,不令大哥的阴阳锁有半点恶化。”

    红樱担忧地看了瀚抒一眼,洪山主现在这副样子,再恶化哪怕半点,可能都……

    经过又几日的翻山越岭,众人可以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和瀚抒建立的新关系。吟儿已经从执念变成禁脔,不再是瀚抒一心保护的,但绝不能离开他的视野;红樱仍是能治愈瀚抒的那个人,但尽管他会感到舒服感到窝心,也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不会对红樱心存感激;寄啸。则是瀚抒善恶唯一的沟通点,那狂杀之夜的沙漠漩涡里,寄啸曾令他触景生情想起零碎的模糊的小时候,然而这些天,却再没有认识的感觉。

    也便是说,他们仨。说重要也都不重要,想唤醒他根本徒劳

    但是吟儿红樱和寄啸都清楚,只要他们三个人还聚集在他身边,那就还能尽力平衡!吟儿维持着瀚抒关乎阴阳锁的那丝欲,红樱能够把他的病情和情绪控制得尽可能稳定,寄啸可以为他排除一切可能的武斗。慢着,还有何慧如,这丫头也把瀚抒吃得死死,洪山主武功盖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偏巧遇到毒兽那种看似微不足道却毫无规律可循的就没辙。

    ??

    日夜奔波,无视艰险,只为能取最近的、最好也是人烟比较稀少的路走

    与其说归心似箭、与其说为避追兵,不妨说是谨防万一,万一瀚抒入魔会殃及更多无辜民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傍晚行至半途,忽来大雨滂沱,四面原本就已都是雨柱。不巧陇山地势险峻,但凡水流都能飞泻成瀑、落地成潭。是以天地间倏忽竟全然是水,交联一片。放眼望,曲折险狭,动荡昏暗。

    “我的疏漏。”孙寄啸一脸抱歉,路是他选,气候没料中。还是他行动最不便。

    话虽如此,孙寄啸选的这条路可能原还是近路之中最易走的。这里只是阴沉偶尔降雨,别处恐怕惯常是冰天雪地。

    “只能找个地方先歇歇了。”红樱点头,提议道。

    尽管阴湿,雨幕后景色却是极好。虽已到了严冬季节,路深处竟还尽是树竹,一整片世界都繁茂苍翠欲滴不过可能是光线的缘故,吟儿觉得那翠绿中总是透着点黑色,由于阴暗,越看越暗,肃杀之气极重,就算是水墨一样的美景,那也是不友好的美景。

    深冬暗夜,寒意凛冽。除了雨声之外的环境静到消音,和雨打同样节奏的紧张感则屡屡扑面,教吟儿总能预感到那树竹的后面,会猛地蹦出几头毒兽

    按理说不可能,因为身边有圣女在;按理说也不用怕,因为现在他们的马队一行有近百人。

    怕什么,吟儿这胆子有什么怕的,其实吟儿的担心,是担心洪瀚抒失常吧。

    但那时瀚抒只是怔怔地好奇地,望着密集的冬雨斜斜扫入林竹之中,一声不吭,偶尔还会闭上双眼、细细去听那喧嚣的世界。

    万事大吉,万事大吉。吟儿默念。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红樱的话声刚落,突然数道罡风穿过雨幕,呼啸声中横扫过祁连山马队所有车驾,在他们刚准备歇脚警戒心略低的这一刻

    “山贼?!”却不是飞禽走兽,应声而出是五个彪形大汉,每人手里都提着大刀,形象也是一模一样的粗莽。山贼二字掠过脑海,吟儿方才出口,就见又有几十人从隐蔽处蓦地窜了出来,个个也都提刀携棍杀气腾腾。

    “要从此山过,留下买路财!”五强盗异口同声。

    “好家伙,我以为我眼花了。”孙寄啸在吟儿旁边低声说了一句,吟儿一愣,是啊,这五个人,居然长得分毫不差,五胞胎。

    分毫不差的,还有武功

    “一群山贼,有何好惧!”祁连山兵将视而不见、当即反击,随着他们接二连三的剑拔弩张,山贼们发现恐吓居然遇到了抵抗,喝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全体冲前动手强抢。这帮人有眼不识泰山,毋庸置疑被祁连山众位高手堵在外圈、不得随意靠近洪瀚抒所在的核心。然而兵刃交接半刻之久,双方武力竟是相当,战线意外地分毫不动,不像吟儿先前想的那么小菜一碟。可想而知,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竟差不了祁连军多少!

    除了武功,还有智谋,和团队协作,这伙人的出现很令人意外,除了借雨声挡住了埋伏的声息,择选的埋伏之地也特别隐蔽,行动更是安排得巧妙、悄然、有序。唯一欠缺的,只是事先的调查了。他们以为是寻常马队想要抢劫,谁想到碰巧遇上一支刚从战场撤下的精兵?即便如此,不相伯仲。

    “应是被金国的镇戎军给练出来的战力,难怪这么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吟儿暗忖。这伙山贼不容小觑,其中,更以五胞胎领袖武功最高。他们五个时刻冲在手下的前面,颇有些她凤箫吟的做派。面对他们,祁连山普通高手非得以二敌一不可。

    “慧如……”最三下五除二的方法就是何慧如出马,然而当吟儿投以希望的目光求助时,何慧如竟然摇头无能为力!不知何故她又一次功力全消,和沙漠中人生地不熟不同,她来过这陇山也一呼百应过。

    蹊跷的表情何慧如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吟儿被隐约传递到了那丝莫名……吟儿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回事?祸不单行?天不助我?!

    “嚣张得很。是该教训教训了!”看那五强盗横行无忌,孙寄啸再不可能坐视不理,刷一声长剑出鞘,瞬间他面前雨花全都成球,一团团齐往五强盗甩打,强风笼罩之下,直教旁观者都能看到他和五强盗之间,整个雨幕都被张紧扭曲。

    杀气狂涌。好一套龙虎剑法刚中带巧,随着这一剑挥出。连环有数招迭起,孙寄啸脚下一条直线泥水四溅,却激烈如炸药的引线般由近及远。

    由于孙寄啸坐轮椅,故而力量都由下而上,争如有山城拔地而起。见此摧枯拉朽之势,等闲之辈本能躲让。五胞胎强盗却逞强不闪。威猛如他五人,都企图在中途将孙寄啸拦挡,大刀争先出手,全砍在雨球所带的剑气内,竟还真能靠着齐心协力的憨劲将它扼制。砰一声六人的内力在那里达到极限炸响。虽宣告孙寄啸这一剑被截,他们却也无力再将这一剑驳回。

    这龙虎剑法程凌霄也给吟儿指点过,是以认得,不过吟儿惊奇的不在剑法而在用剑,当上一把剑被洪瀚抒销毁在沙漠里,孙寄啸现在手里握着的,依稀是思雨提到过的,程凌霄所赠之物,难道说,预示着,可以和解的吗……什么时候转圜的?好神奇……

    “老大受伤?”“还是老二?”战未毕,共同进退之际,听得五个同气连枝的兄弟关切互问,关切互问而不耽误大刀的回敬。

    吟儿一怔……五胞胎这个,对手打还真不容易,好不容易伤了一个人吧,一转眼再看过去,还以为这人没受伤……让对手打的时候内心多受伤?

    而此刻孙寄啸没有啰嗦,又再一剑凌厉侵袭,吟儿脱口而出“松风剑法”,是的,刚刚那招只是下马威,热身而已,这才开始发挥孙寄啸似是而非的特色,似守却攻,似静又动,似已拂面竟还未发,不过吟儿幸好还没开口,因为这孙寄啸剑到中途还是松风剑法,再过一程却已易作了“凌虚!”

    没错,没眼花!孙寄啸盗用她的创意!居然抢在她前面实现把点苍和青城两家剑法结合了!一剑十式和似是而非并用,所以,是给她的下马威啊!难怪孙寄啸没有开口,这一剑出手大放异彩,直接碾压向还没来得及相互答话的五强盗

    替你们答了,老大受伤还是老二?错了!你们是一起受伤!

    一声锐响,五人全都挂彩,齐齐向后退却,半晌无法再上。冒雨来抢劫却吃力不讨好,手下们跟着退开难免挫败,五胞胎强盗却真是倔脾气,遇到劲敌,竟然不撤:“设阵!”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不服,仿佛在说,好,偏杠上你了,非夺下你财物不可!

    吟儿见他们陈力就列、不顾这风吹雨打集结合阵,俨然是动真格的了,惊而起身,好言相劝:“别打!你们要什么,给你们就是!”

    “小小娘们,废什么话!”那五强盗齐齐喝止,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同时已准备与孙寄啸续战,吟儿还未继续说话,忽而侧耳一动斜路生风,混战伊始,竟有另一路仇敌找上门来,绕开她后背直打洪瀚抒而去。

    吟儿眼疾手快提剑猛砍,强势将那突袭一剑格挡,用力之大,将来者连人带剑摔在地上,那人疼得虎口发麻武器脱手而去,也那么巧正好钉在五胞胎之一的脚边。那一剑原和惜音剑擦磨而过还带着火星,落到五胞胎脚边时直接毙了他们不屑的那句小小娘们。

    与此同时不速之客纷纷从天而落,昆仑三剑是也。

    “碰到的都是些不依不饶的人啊。”吟儿冷笑一声,难掩怨怒,“竟不懂给人留些余地么!?”

    “他的冤要洗,但罪也必须赎!”被她击败的那个人。振振有词的同时手连抬剑都妄想,暂时武功是废了。

    “所以就连昆仑派一贯遵循的武德也摒弃了,不惜一切,趁人之危么!”

    “这些等闲之辈,怎会给你们‘危’。”昆仑三剑说时,强盗们顿然色变:“瞧不起咱们怎地!?”无意中敌意被点得更甚。

    “少听他们煽动!”吟儿大惊。

    “有什么好废话的,无非两路敌人罢了。”孙寄啸到吟儿身边来,轻笑一声,无限张扬。“不让大哥动手即可,好打得很你与我,几几分?”

    “你打他们俩,山贼们全归我!”吟儿狂气被激,心想,也罢,“既然越描越黑,那就速战速决!”

    他们俩。指的是昆仑剑派此刻剩下的唯二战力,孙寄啸只需守护住洪瀚抒即可。凭他反剑的出神入化,只守不攻理应不难。而吟儿自己,打山贼该是最拿手的了。

    “爽快!拜托你了!”孙寄啸再无后顾之忧当即上阵。吟儿听得这话心念一动,余光中背影提醒着她,这是属于战友的背后交付,不容喘息。一剑挥斥,隔空逼退这群已被他打压过声势的山贼,以她手中兵器,指点祁连军杀出一条胜路。

    怎么,怎么我把祁连山的人马交给了她。孙寄啸忽然也微微一惊,却没有犹豫改口,而是挥剑迎向已经被她削减为两个人的昆仑派。

    ??

    一道红光成弧冲击,四围雨幕俱被掀起,树竹倾斜,石雾凌乱,万式千招瞬然聚集,层出不穷破阵杀敌,惜音出手,旨在夺气!

    依旧是属于吟儿的剑法,不同的是,剑招中既有点苍山的风花雪月,亦有青城派的紫蝶松风和劈空,不得不提的是……也有孙寄啸适才才打出去的两招,好吧,这么快就偷师过来了,招式拿来,揉在一起,风格略改,全是她的

    孙寄啸出招时漫天雨球雨柱,似聚还散,似发又收,本身招式却是固定,而凤箫吟没有似是而非的动作噱头,却扬长避短、完全把雨拆成一滴一滴,每滴都光怪陆离,招式本身有无穷观感,不愧是迅捷与灵幻著称。

    孙寄啸只瞥了一眼就已经完全放心,她比他更适合去破坏山贼们的集结合阵,因为她那种招式杀手最能打出眼花缭乱的表象,如是,虽然敌人可能单个受伤并不重,但敌人的阵法却注定结不成!

    殊途同归,他知道她这么多天没耽误,居然也能把一剑十式嵌进这整个环境里去,打得这四面八方的每滴雨都好像一把微缩的剑,标准是撒豆成兵,挥剑成河,呼风唤雨。

    再往后孙寄啸却无暇再看,只因昆仑二剑实力皆与自己相当。那被凤箫吟暂时废除武功的不过是白虎系第七,而现在与自己交手的却是青龙系和玄武系的第一,孙寄啸以一敌二比预期要难,抱定守势维持不败只够保护洪瀚抒不受侵扰,因此久而久之根本不可能再有闲情去顾胜算比自己高的凤箫吟。

    交替萦回的“沧海游龙”与“腾蛇乘雾”,着实废了孙寄啸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才僵持了一段时间,冷不防暴雨下自己全身都湿透、轮椅也不像素日那般操控自如。

    与孙寄啸一样的是,凤箫吟后期也不再有先前那般轻易,那些山贼的阵法虽然被她干扰而贻误,终究误得了一时误不了一世,待他们合阵之后吟儿业已必须靠真功夫才能克敌制胜,隔空交锋根本完全不能满足。

    形势所迫,吟儿唯能带伞冲入战局,于阵中左冲右突、穿抹云扫,点刺崩撩,却终还是被那五胞胎强盗围在当中以一敌五。到这份上,因她剑法超高,也不奢求对手会对自己有什么保留,唯能咬牙硬扛,所幸红樱照顾下的瀚抒非常合作,不曾给她半点阴阳锁的拖累。

    但不知是雨势过大,还是纠缠太紧,吟儿打着打着,终还是有雨水漏进了伞来。轰隆过境的巨响,完全淹没了短兵相接之声,吟儿心中的不祥之感也越来越强烈。

    那一厢,孙寄啸一柄青云纯阳剑穿行于昆仑二剑之间,极难行云流水,而是诸多阻碍,不得不被迫蜿蜒,那二人本就都和孙寄啸武功相当,偏还是龙飞蛇走的配合,左盘右蹙,宛若惊电,孙寄啸发挥已算超常,才能够抗衡到现在。

    ??

    天色迟迟不肯黑,火把堪堪才点燃。

    山雨不绝,空气中灰白色的雾霭,如充斥着撕不开绕在一起的棉絮,随着乱战的开始、白热和**,而升腾、狂奔、鼓噪

    这一刻寄啸和吟儿等人都是追悔莫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山贼,没想到才立了个下马威便遇到又一路劲敌插手,害得他们不得不分心、两路分别应对。

    兵荒马乱,震天动地,时间一长,难免又将附近驻地的金朝官军吸引,是的,喧嚣只会滚雪,当此时镇戎州金军已有先锋近前喊话,孙寄啸和凤箫吟在阵中都是暗叫不好,怎还是避不开这越来越多的闲杂人等!?

    来不及制止,也制止不了!

    恶劣的天气,就像这不如意的人生一般,吟儿正思考着要不要像当年在狡兔之窟那样,引导着镇戎军和这帮山贼还有昆仑二剑先打,然后他们一行趁机先溜……

    没想到乱上加乱的是,这当儿不知何故又窜出另一伙山贼来,他们在一个不经意的时间和角落出现,也都是全副武装,发现时为时已晚,来势汹汹直往吟儿这边冲杀。

    竟教这又一波山贼渔翁得利吗!其实,祁连山的马队能有多少财物,还不如,还不如当时就给他们了啊!吟儿悔恨更甚,冷不防差点被刀伤及。

    “盟主!”当此时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慧如忽然出现吟儿身边,今日也许是大雨的原因,慧如的召唤毒兽们,一个个都迟缓了很多,直到这危难时刻才有作用,一瞬间围攻吟儿的五胞胎强盗都已中毒,周边也倒了一大圈他们的手下山贼。

    然则那另一波山贼竟无知者无畏,见这些人倒下,竟还争先恐后着来,吟儿知慧如已恢复能力,提剑之时未曾设防过多,孰料这一刻背后生风,吟儿来不及闪,被那东西撞倒之前看见好像是头毒兽……居然,慧如也能犯下这种差错,没毒了敌人却扑倒了自己!?

    慧如再欲操纵俨然不及,吟儿大惊之下顷刻无力,这一剑没能打出,反而直接跌在地上,脱力昏了过去……倏忽醒转,只觉耳边轰鸣,似有山崩地裂,天翻水覆,然后又是手腕收紧,心脏趋停,许久之后艰难睁开双眼,漫天血污,遍地残肢,再之后发生了什么,根本毫无印象知觉。沧海横流,不知会不会被失心疯的瀚抒直接杀死,或是侥幸不死却又将落在谁人手上,明明离目的地已经很近,差一步都差好远。

    昏厥之时,知瀚抒又再走火入魔大开杀戒,难免大叹苍天无眼,害瀚抒和自己都命途多舛,想到那里,满腔怒火,尽管虚弱,忍不住骂,“贼老天你塌了吧!”

第1251章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1)

    陇右战场,又一季,三国乱

    是征人,烽燧、烟尘、军幕、辕门,就该早习惯

    戍鼓、羌笛、羽檄、天风,不得不说,我喜欢

    群雄逐鹿,光阴似箭,不经意间,再去一晚

    可惜却是,盟主她,仍旧未还。

    是夜,柳闻因怅然帮吟儿照看青骢,依稀记得自己自山东战后就没再和她见过面。还好,听说归期已近,原是水赤练最先回来禀报林阡,后来祁连山的动作也渐渐证实了这一说法。

    追溯自己来到陇右之后不久,盟主就随那洪山主远上西夏,从此音讯渺茫,林阡哥哥哪是不急,奈何盟军正四面受敌,身为主帅,当麾下兵将生死存亡,他岂能为了妻子抽身。好在处变不惊的林阡哥哥,终还是击败了那位豫王府排名第一的齐良臣……

    ??

    齐良臣的战败,使金军不得不增派十二元神,形势对他们而言极不乐观;峰回路转,却又有苏慕梓作乱搅局,竟间接帮楚风流度过了临洮府绝境。不过,金苏双方并没能同期强盛,因为对手是阴谋阳谋并用的林阡,因为辜听弦海逐浪郝定等人甚至祁连山都愿意分担,终于在榆中大战之际,纵使十二元神都示出疲软,苏慕梓亦与爱将赫品章被离间。

    其后数战,金苏双方一直被林阡镇压得弱强交替呈现车轮阵之势,自始至终没有哪一方的战力真正能够超越盟军。即便在定西境内苏慕梓的地盘逐渐扩张成了最大,却连显示出了自己的地盘最大都胆战心惊。只因有林阡在一天,这些都是镜花水月,得到都有失去的可能;有林阡在一天,实力再高也是虚高,再强都会被捏弱回去。

    而以楚风流为首的金军。则在数度柳暗花明之后,又一次陷入了绝境只不过换个地点叫榆中……

    金苏双方,说到底还欠一场无间的合作:只欠一场跨越信仰的金宋合作,就必定能让林阡栽一个大跟头翻不了身利欲熏心,他们竟真正地合作了一次:天池峡之战,苏慕梓明目张胆帮楚风流金蝉脱壳!非但如此。地道事件之后,越来越多的沟通都已经如楚风流所愿或明或暗地开始。

    可惜纵然如此,金苏双方的战力相加也只不过和盟军拼个相当因为这合作,并不是一加一的效果苏慕梓军中,总有人不能接受和金军的暗通往来。

    但是,这合作正以一个无人察觉的速度进行着;这些年来由于同以林阡为仇,属于金军和南宋叛军的融汇一直都在缓缓攀升,终会在有一天到达顶点大金第一将才楚风流,绝不可能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她要是没把握,怎会在自己的绝境下还将帮手谋算?

    楚风流要的很简单,苏军一半彻底降金,一半心死归隐,陇右兵势,将迅速重排到她想见到的状态,那就是苏军解体后的金强宋弱。

    地道事件迄今整整一月,各种战役开启又落幕。多少谋略生成又消灭,剧情。已经渐渐地在向她的设定靠近。金苏双方的战力相加,俨然已有超出盟军的迹象,还正在她的操纵下继续滋长;一旦量变引起质变,金宋差距将会陡然悬殊,再也无法更改……

    尽管盟军中但凡明智之人应该都明白,这种关头本不该对苏慕梓帮楚风流的行为义愤填膺、冷嘲热讽、听之任之或幸灾乐祸。那样一来推动着苏军一条错路走到底……可是苏慕梓他就是愿意这么走呢?你怎么拦又要以什么资格什么身份拦?你还没办法不袖手。

    何况盟军大多数看不到这么深远,对于地道事件义愤填膺、冷嘲热讽、听之任之或幸灾乐祸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误以为这对盟军有利,正合我意高兴还来不及。这一点,也是楚风流对此番策谋胸有成竹的原因之一大多数盟军对苏慕梓的降金自愿袖手。

    即使林阡意识到了这样做的错误、引导着麾下盟军消除对苏军的冷漠和仇恨……还是那个问题。作为苏军的敌人盟军到底要怎么做才正确?以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出兵帮忙?苏慕梓会领情么,或是诬陷你是在趁乱吞并,当这场心理交战楚风流并未对苏军出过一兵一卒?派使者示出友好?真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那还会有今日的陇陕之战?

    作为苏军领导者的苏慕梓,他不可能教林阡心意顺遂。

    楚风流清清楚楚,即使林阡强令所有盟军不无动於衷,林阡和盟军都无能为力这条苏慕梓说了算的路;只要苏慕梓自己头也不回、步步深陷,苏军降金都已成为定局!

    所以林阡只能接受苏军降金的结局事实上林阡确实也接受并认定了,“苏军解体,必不远矣。”他和陈旭看的一样:苏慕梓是必然会带领半数苏军降金的,那一部分苏军早已泯灭天良,降金迹象早有,林阡宁可放弃。

    追根究底地道事件辜听弦也少了份心机,苏军处境那么艰难,那种龌龊何必拆穿,拆穿之后,直接为渊驱鱼,激发着这尴尬局面的形成。当然,并不是说辜听弦错,换谁都会直接拆穿,苏军那种宵小做得出为何还要盟军帮隐瞒?该发生注定发生,楚风流何许人也,洞若观火如她。

    ??

    苏慕梓最终必然降金。除了苏慕梓自己没承认以外,包括林阡在内都已推知。

    但若说楚风流这就赢了,也不尽然。

    林阡接受苏军解体结局不代表林阡认输,之所以强令盟军不无动於衷,不是对苏慕梓而是对另一部分人

    苏军还有另一半死心归隐之人,那就是林阡针对楚风流的“截胡”。林阡要的,是将这些人全数拿下,一概不漏!

    如此,便可消除金强宋弱的可能,绝不令楚风流得逞。为盟军赢得转圜。

    可是此举之难,亦难于登天。

    虽然柳闻因和郭子建一样无论怎样都会支持林阡的决定,却也都了解当中有重重阻力,最重要的就是:中线战区盟军与苏军向来都是正面交锋,新仇旧怨加起来不知多少条人命,相互之间都有血债。要盟军不袖手已经很难,还要包容和原谅甚至去恳求?不是圣人,做不到。正因谁都知道这不共戴天,或理亏或憎恨,苏军的那些人,恐怕也早就自绝了归降林阡的路。

    苏军那厢,最终归隐的可能性远高于归顺林阡,想劝降他们暂时八字还没一撇;而盟军这厢,将近一个月来。一方面林阡郭子建等人在盟军中为消除心理障碍劳心劳力,可惜另一方面苏军和盟军交锋的从来不曾断绝,使得这些努力才刚有点效果,就又付诸东流。

    不错,苏军和盟军一直在交锋

    十月中旬迄今,正巧整整一月,西线的大小战役共计有五百余场,场场惊险。盟军的敌人。除了金军之外,也不缺这支唯恐天下不乱的苏军。

    榆中上梁地区。金宋分别以术虎高琪完颜纲薛无情、海逐浪肖忆程凌霄为主帅,而各以楚风流与陈旭为军师,敌我纯粹;而天池峡清水驿周边,则邪后、郝定、蓝扬、辜听弦四者,战完颜瞻、秦狮、完颜气拔山以及苏慕梓麾下的曹玄。

    西线如此,中线亦然。白碌叶碾,盟军和金军几乎不接壤,敌军主力清一色是苏军;尽管战争相对要少得多;偏就是与苏军血债最多的白碌叶碾,这局面近乎宿命,关系堪称雪上加霜。

    曹玄。苏慕梓,是铁了心仍然战林阡……

    他们自己可知道吗,他们其实是铁了心在帮楚风流啊。

    ??

    当然,苏慕梓和曹玄不会这么认为,不到终场,谁知道谁为谁作嫁衣裳?

    曹玄说得没错,只要把握好了那个度,曹苏会是笑到最后的第三方。

    且让林阡为难,且让楚风流得意,他们苏军最肆无忌惮,爱怎么来怎么来。

    天池峡地道事件发生之后,苏慕梓对战略作了一番调整,争夺白碌叶碾城的换做了赫品章,而曹玄则调到了自己身旁。这次变动显然不是对赫品章的架空,而恰恰是对他的看重,委以重任看他独挑大梁,赫品章也欣然愿往,彼处的敌人是他的老对手袁若和宇文白。

    而曹玄在身边辅助,确实可以让苏慕梓的心妥帖不少,这些日子以来,与金军的任何接触、斡旋都是由他代劳,但凡有楚风流要求的合作,苏慕梓也是与他先行商量过、三思后再决策。论战力,曹玄俨然不可能在赫品章之下,而论坚定性,又实在比赫品章这种少年更强

    简而言之,赫品章对苏慕梓是无条件死心塌地,而曹玄对苏慕梓,则是知根知底并还义无反顾着。

    因而,这五百余场里约几十场暗中合作的战役,因为涉及到和金人的交往,苏慕梓需要曹玄而不是赫品章在天池峡。

    他不得不为金军感到可悲的是,榆中上梁战区倒还旗鼓相当,偏偏天池峡战区的十二元神遇到盟军那种配置就没法去较量,曹玄缺席的那一百多场战事里,金军胜少而败多,其中不少还是大败,援军打得比被援军还差,久之林阡恐怕已经对辜听弦等功臣赏无可赏。

    这种情势下金军倒也算因祸得福,苏慕梓焉能不扶他们一把与他们合作?是以,渐渐在地道事件上也夺取了话语权。

    ??

    也是从十月中旬的不知哪一日开始,辜听弦再次走上与旧日南宋官军对峙的战场时,诧异地发现没看见赫品章的身影而是那位身经百战的领袖曹玄。

    一样的,他们口口声声说,这不是合作,这只是战略,是渔利。人就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不一样在于,赫品章是不假思索一口咬定,曹玄他,应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麻痹了自己的心然后自欺欺人。

    所以说赫品章是笨的,曹玄是聪明人,执念则常常属于后者。辜听弦骨子里有那个同化赫品章的心,而看到曹玄后立马就知道无望。

    陈旭军师口中所说,那个可能会和曹苏意念分歧的谌讯,在这段日子的交战中,也如他所料的没有再献一计,至少辜听弦是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每与十二元神或苏军战罢,虽然身体疲累,听弦却是满足的,因为心不累。脱下甲胄,思雨微笑上来给他揉捏肩膀,从前罕见的小女人温柔,虽天寒他也愈发觉得暖和,“师父可有什么新的叮嘱?”“师父可知我打败了完颜瞻?”“师父不准备去救师娘么?”“那边山贼还那么多,安全吗?”

    思雨也惆怅,说,祁连山这么大动静必有蹊跷,可惜师父没法直接去救人,不知洪瀚抒劫持着师娘回来会怎么趾高气昂,他召集回祁连军又会给陇右造成什么冲击。

    “没办法,师父他应该是走不开。”相比县西盟军的忙碌却乐观,中线的袁若洛轻衣等人明显要平静得多,除了个赫品章难缠之外,更多是修兵休卒,守御为主。然而东线战区,也就是定西以东,直到会宁县的那片烽火里,由于高手云集而最是艰难,林阡半刻都没法离开,别说去迎救吟儿,就连犒赏都欠了辜听弦不少次。

    “师父把比较容易的仗都给我打了。”辜听弦感动得很,在他、郝定、邪后和蓝扬的联手打击之下,即便金军还有曹苏助阵,也越打越疲早已有撤军之象,撤军?也得小心,别被南面郭傲和史秋鹜剪断首尾。因此现在的十二元神,一改一个月前的来势汹汹,完全是不进不退,连带着苏军也不尴不尬。

    当初,要再加一个孙寄啸才能确保榆中安稳的盟军阵容,如今,就算少了个辜听弦都能从容对付。

    ??

    如辜听弦感动的一样,单从敌首的武功、敌军的数量来论,西线中线盟军诸将的战斗难度着实低于林阡。

    不过,难度也并不低多少。

    西线辜听弦,中线袁若,比东线的林阡实则要多应对一个苏慕梓,多应对一方势力,也就意味着多面临一份变数。林阡对他们的委以重任,根本比苏慕梓对赫品章的要彻底得多。

    林阡希望他们都认清,三分鼎立这特殊形势下,他们的艰难和艰难之处:除了“三”所导致的风云变幻以外,还有当金军在侧之时、盟军和苏军交兵可能引起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这一点,以袁若所在的叶碾白碌战区尤甚

    因为苏军一半必然降金,意指曹玄苏慕梓,辜听弦不用拉他们回头,这份心用不着操;但袁若所面对的赫品章等人里,很可能就包括了另一半的心死归隐,袁若、洛轻衣、柳闻因诸将,以及近来一直在白碌的郭家军,此情此景便有着林阡交代过的、一系列关乎长远的难处。

    各有各的难。林阡等人的难,在于战力,辜听弦等人的难,在于变数,袁若等人的难,主要还在于军心上的为难。

    关键就是,近期赫品章对白碌叶碾等地的屡屡挑衅,令盟军深深感觉到,苏军根本没有一个还有救。

    林阡哥哥和郭子建将军的诸多努力,闻因真怕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刻闻因握起耿直的战刀,纵使一贯潇洒也难掩愁绪:“耿直,换做是你,会怎样支持主公?”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忽然被频传的战报打破,军营里一下就变得喧嚷,伴随着灯火忙乱,兵来将往开始增多,不乏有闻因熟识的人,策马往辕门方向去,譬如洛轻衣、郭子建。

第1251章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2)

    很快闻因便得知战报,任务随刻由袁若下达:“郭将军调集布防,闻因你随我来!”

    当初山东之战结束,妙真离开杨鞍、跟在林阡左右的借口是和闻因曾有过“约定”,倒也确有其事,内容你知我知说是约定,其实是个还带点小竞争的愿望终于在这场陇右风波中,闻因被林阡收入帐下、成为战将的正式一员,不晚于目前驻扎县东的妙真。

    愿望一起成真了,虽然她俩早就与他同生共死过,却终究很多时候都因为年龄小、还是见习战将的缘故,有时候未必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每一场战都能为他分担。得他认可,原是份殊荣,证明武功资质都已足够,不让须眉。

    如今守卫白碌的职责在身,闻因正是袁若的副手,听他调遣后立刻动身,并驾齐驱时与他对话。

    “袁将军,是何处的战报?”闻因知道这里没什么危险只是未雨绸缪。

    “是清水驿。郭傲和史秋鹜所守的要道,被楚风流的手下完颜纲袭扰。”

    “所幸,榆中大军可以策应。”闻因点头,原不紧张。

    “但榆中却因此遭到了楚风流和十二元神的夹击,以及苏军的背后奇袭。”袁若叹了口气。

    “苏……苏军?!”闻因一惊,又一次明目张胆的合作……思及此举又在伤害林阡的弥合,闻因难免感伤,“可是,榆中有邪后、郝定和听弦他们坐镇,应该不会有问题?”

    “榆中城里,只有邪后和郝定。没有听弦。”袁若神情凝重,说起这个最强的战斗力之一。

    “怎么……他……去了哪里?”闻因一愣,难以置信。

    “他偏就和祁连山的人打了起来,不过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袁若无奈之至,边行边对闻因解释,沿途不停止巡营和指点布防。是以一句话分了好久才说全部。

    “怎么可能?他,和蓝扬、孙寄啸?怎么可能打得起来?”何况,宇文白还在白碌这里,自洪瀚抒离开后,她便一直与袁若和平共处。

    “听弦不在榆中……他去了陇山,联合当地山贼,去拦洪瀚抒的马队,意欲截下主母……”袁若话未说完,闻因脸色大变。

    “他自以为只需两日来回。见最近榆中风平浪静,又听闻洪瀚抒归期已近,故而瞒着主公,带了一队兵马悄然离去了。他还对思雨姑娘说,速去速回,要她帮忙挡着。”

    “他……他怎可以……自作主张,擅离职守?”闻因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因为最近辜听弦的发展一直很好。因为看见辜听弦好了林阡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听弦他,怎又桀骜到了肆无忌惮。犯下这样幼稚的错误!?就算闻因这种职位都不能随意离开定西更何况他?

    “他和祁连的马队在陇山血拼,激得洪瀚抒当场成狂,我军、祁连军、当地山贼还有金国镇戎军的死伤,都难以估量……今日混战已从镇戎州蔓延到了定西,这些,也在此刻频传的战报之中。”

    “这么快……”闻因倒吸一口凉气。战场的转移之所以这么快,只有一种可能是一路疯了一样地逃,一路疯了一样地追。

    “苏军和金军暗中合作的攻袭,即便邪后郝定和蓝扬在场,缺了听弦。榆中恐怕根本应付不来,片刻前收到这情报,主公叮嘱我等守住白碌和叶碾,但是,东线的沈氏、寒将军他们,不知能否经得起这变故,此刻,他们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闻因顿生忐忑之感,难怪林阡更担心的地方不是县西还能救急的榆中,而是很容易被发狂的洪瀚抒冲撞的县东石峡湾等地,怎能不紧张,如果沈钊妙真驻扎的石峡湾被洪瀚抒打破了平衡,盟军主力和白碌叶碾的联络势必要被切断,以齐良臣为首的金军亦定会趁机出兵意欲冲过林阡划定的界线;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司马隆黄鹤去陈铸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捡不到便宜,如此一来对会宁战区寒泽叶莫非等人的考验前所未见。

    “林阡哥哥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啊……”闻因面露忧色。

    凭闻因的了解,林阡他在与齐良臣对峙的过程中,一定会对榆中之急的解决出谋划策,同时为石峡湾战地的危机调兵遣将,两面兼顾填辜听弦的缺,补辜听弦的祸。

    就因为这样柳闻因不得不担心林阡,他该如何保护他自己?而且纵然那些能够周全,他恐怕也对寒泽叶和莫非爱莫能助。

    叹只叹,辜听弦惹火烧身。

    ??

    ??

    “盟主那事……你不是不该去,是去得太迟了。”事实上,辜听弦一直对吟儿被洪瀚抒掳走耿耿于怀。

    因为如果换成思雨,“要是你被掳走,我什么都不管,肯定追去西夏的。”

    他哪想给林阡添乱?他是发自真心为林阡好,“师父,真要那样的话,我会和你站一边的。”

    “师父不准备去救师娘么?”“那边山贼还那么多,安全吗?”“没办法,师父他应该是走不开。”

    “师父不能顾及的事,无论大小,我必帮他。”急林阡所急,凤箫吟岂能与他辜听弦无关。

    又一次好心办坏事的辜听弦,在听闻洪瀚抒归期已近而见林阡仍没有动作之时,他以为林阡是需要兼顾得太多,他蓄谋已久的计划终于决定实施。性格如此,说做就做,毫无拖沓。

    来回只是一两日的功夫,不会对榆中形势造成多大的影响,而且他是悄然离开的,金军和苏军不会这么巧来袭,会以为他辜听弦还在坐镇,他们怕他。

    而且,金军苏军刚刚才分别败了一战,再怎样不怕死也不可能现在开战。听弦对形势估计得很清楚。金苏双方现在都是不尴不尬的,“当初,要再加一个孙寄啸才能确保榆中安稳的盟军阵容,如今,就算少了个辜听弦都能从容对付。”

    重要的是,师娘她不能一直在那个喜怒无常的洪瀚抒手上。回到定西的战地之后,若然洪瀚抒又莫名对盟军侵扰,争斗的过程中,师父难免投鼠忌器必受其害,何况两军交战师娘还在对方手中太不利于盟军了。还不如趁着这最后时机,把她夺回盟军。

    这是我师娘,当初你于阵前出言不逊将她掳走,更不管她死活硬把她劫持到了西夏,如今我们自然要抢人。还不知道继续在你手上会发生多少意外!如你洪瀚抒这般的自以为是我行我素!

    陇山,五胞胎强盗倒地之后猝然出现渔翁得利乔装打扮过的辜听弦,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才是那个我行我素自以为是的人。

    思雨曾说,“可是,我们是我们,主公是主公。承担得太多,总有不能顾及。”

    可是辜听弦。林阡不能动,你就能动吗。你忘了,你也是承担着榆中的主帅啊。

    毕竟是稚气未脱、资历尚欠。

    连何慧如召唤毒兽的技能都懂得事先消除,只因为知道她一心服从师父,黔灵之战辜家军对付过何慧如,知道怎么对她下蛊。

    连当地的山贼都知道事先去沟通,只因为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打扮成另一伙山贼,声称愿意提供他们财宝的情报并与他们坐地分赃,三七分。

    用当地山贼打头阵,自己则趁乱救走吟儿,不露出真实的身份。暗中抹消了盟军的存在,避免祁连军在第一时间发现原来是盟军下了黑手,至于日后为什么吟儿出现在盟军里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听弦怎会不记得师父一直以来的叮嘱,“盟军与祁连山不是敌人”,“切勿树敌”。

    其实哪能不事先算计过洪瀚抒的武功山贼们斗不过斗得过?阴阳锁可能会发作,洪瀚抒也许要走火入魔,辜听弦麾下高手都选好了,个个精锐,百里挑一,塞在山贼里,帮他们一起围攻。

    过程中师娘也许会受点苦,不过,长痛不如短痛。

    唯独忘记去计算,这样做的后果呢。

    根本没法算,洪瀚抒的魔性比离开陇陕前高了不知多少倍,洪瀚抒的战力井喷之际哪还管你是来的第几路你是山贼还是盟军!算不到,因为洪瀚抒痛追穷寇的关系,祁连山很快就发现了他是辜听弦他们是借山贼来抢人的盟军!更难算到,洪瀚抒的屠戮一路向南会影响到林阡和齐良臣的对峙,除此之外,沈钊莫非沈钧石硅可能无不遭殃……

    如果说这些都可以原谅,因为毕竟是正常人的计算之外。

    那这样做的合理性呢。连个愚钝的御医都会考虑的,“合理性”。

    这么巧楚风流和赫品章就合力开始打榆中了,你辜听弦回不来,怎么办。

    孙寄啸临走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你忘了吗,你还曾对着孙思雨打包票说,“榆中攻防,你那份,也算我的。”

    林阡没有强调过,你辜听弦却理应懂,三线战伐的难度是差不多的,林阡的难在于战力,袁若的难在于军心,你的难,在于尔虞我诈波云诡谲。

    怎就这样侥幸觉得金军苏军不会来?就因为最近胜得多了,最近你都是功臣,最近连师父都在赞许你?结果他们不仅来了,而且约好了来。

    ??

    然而,事实上思雨这次没有劝阻孙寄啸,除了思雨也很想救吟儿之外,还有个原因是思雨也觉得这样做应该没问题,思雨不认为这样做就是不懂事。

    听弦的成长她一直看着,听弦说会速去速回,意思是听弦是心心念念着榆中的,听弦没有完全抛弃责任感。听弦行事比以往周到得多。

    听弦会乔装打扮不就意味着听弦重视着军令绝不忤逆林阡?

    却为何,孙寄啸能对洪瀚抒雪中送炭,辜听弦却对林阡雪上加霜?是忙没有帮到点子上,或是,这一切另有内情?

    别说辜听弦,就算思雨、郝定、邪后、蓝扬,甚至陈旭、林阡自己。都没想到这种形势下金苏会攻击!虽然说他们肯定还是会布防。但这个时机,对金苏而言不是送死吗,他们刚刚才分别败溃过一战,盟军这边还在庆功气势正盛,他们怎么敢打。

    显然的,辜听弦不在榆中的事。楚风流她了如指掌!

    辜听弦身边没有金军细作,楚风流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辜听弦本就是她故意推开的。

    洞悉人性的轩辕九烨说,骄兵必败,近来金军逢辜听弦便不胜,但这对金军不是坏事,完全可以利用。卸下辜听弦的警戒,只为娇惯辜听弦的脾气。

    “没有一个如辜听弦这样的人出手帮林阡打洪瀚抒脸,如何为你挑起祁连山和抗金联盟的衅端?”轩辕九烨如是说。

    “何以确定用辜听弦来出手?”楚风流饶有兴致地问身边人。

    “少不更事。性急气盛,重要的是,不全然受林阡的控,并且,有以救凤箫吟为重急的潜质,有过撇下林阡独身与祁连山交锋的经验。风流,天赐我们的这个人。”轩辕说,“趁着这位辜听弦。责任感尚未完全定型,狠狠地挫败他一次。”

    是的。不仅要用辜听弦燃起这一次的战火,更要害这个眼看着即将成长为一流武将的辜听弦一蹶不振。

    攻心。

    虽然,探听情报的细作现在很难在肃清过的宋军里安插,没关系,散布洪瀚抒可能会对凤箫吟继续不利、回到陇右战场就再无机会解救、继而对陇右局面造成冲击的那些谣言,完全可以无痕地出现在辜听弦的世界里。

    “师父不能顾及的事。无论大小,我必帮他。”这句话出口后的辜听弦,注定要落到轩辕九烨的圈套里。没有别的任何人发现,甚至是枕边的思雨,甚至听弦自己。一边发现了林阡对自己的重要,一边被轩辕九烨发现和利用了这种重要……

    思雨,不也和听弦相互影响和加强了这种心绪?

    师父的事就是自己的事。金苏合作地道事件中,辜听弦对林阡的付出,被轩辕九烨一览无遗。

    辜听弦你有听到过吗,夜晚的羌笛声,那之中掺杂着的一曲,来自于毒蛇轩辕九烨。

    作为陪伴林阡时间最长的敌友,轩辕九烨自然知道林阡不会动身去救凤箫吟,所以轻而易举用一两句话,逼得急林阡所急的人动身。

    ??

    调出个棋子,去引另一个棋子。

    那么,又何以一定要挑起祁连山和抗金联盟的衅端?

    洪瀚抒还没回到陇右战局,楚风流就已着手分裂他和林阡轩辕物色到了辜听弦,蓝图却是楚风流一手勾勒。

    因为这一点才是最至关重要的“陇右怎能三国鼎立?必须恢复到四方混战。”

    “金苏双方的战力相加也只不过和盟军拼个相当”,这句话里的盟军,是有祁连山相帮的盟军。

    楚风流虽也不算清楚西夏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深知,不能让洪瀚抒和林阡有一点和解的意思。

    彻彻底底,拆开他们,金强宋弱会更无回旋。

    洪瀚抒,是唯一一个能帮她走出绝境的人!

    而洪瀚抒,在她的原定计划里本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如今,因暴戾毫无人性而成功地加强了她的计划。

    辜听弦不在的榆中,漏洞百出;洪瀚抒冲击的石峡湾,岌岌可危。这种情况下纵使林阡也注定分身乏术。

    ??

    瀚抒和吟儿快回来了,慧如告知过林阡瀚抒吟儿最详细的情况,林阡对他最好的方式正是按兵不动,金军原本根本不可能像拉拢苏军那样去拉拢瀚抒……

    偏有人,思想这么远,趁着林阡胸有成竹还在坐等回归,驱使不该去的辜听弦先行一步。

    没有辜听弦的不在场,没有洪瀚抒的撞过来,林阡还不至于捉襟见肘。这两个令他头疼的人,终究引起了陇右战场另一种意义的质变,比苏军更早,来势汹汹。

    “今夜结束之后,不知定西势力将怎样变更,情势会如何发展。”

    另两个令他头疼的人,轩辕九烨和楚风流,此刻并肩站在陇右的山顶,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是最佳拍档。

    他们给林阡设了如此艰难的一战,说实话,真的始料未及。

    林阡和听弦之间的交流被干扰,酷似当初完颜永涟和岳离;瀚抒竟然会在最后一步和盟军成仇,亦真是挑战了林阡一直以来无懈可击的全局观;除此,“苏军奇袭”这一被淹没的战报更意味着楚风流对苏军的吸纳完全占得了上风。

第1252章 人生各有志,终不为此移

    对榆中盟军发动奇袭,偌大一个天池峡,反对者竟不及一成。

    当苏慕梓作出这一决定,他的嫡系麾下毫不惊诧,完全赞同、甚至推进,自是与楚风流合作的惯性使然,他们本就一心要置抗金联盟于死地;

    曹玄麾下的川军倒有些理性之人,诧异过、怀疑过这做法的正确与否,他们从川蜀远赴陇陕,原本并不以杀林阡为初衷,但最终还是默然接受了,不为别的,只因苏慕梓和曹玄对他们承诺:凭此战铲除盟军后、即取而代之统帅抗金。凭苏军现今在陇陕的实力和发展速度,进入后林阡时代与金军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重新统帅抗金,不正是川军多年以来的心愿?这一战,过程可解释为坐收渔利、与金军无合作关系,结局更是一劳永逸、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传闻此刻辜听弦缺席榆中城,海逐浪、郝定等人正为金军的两面夹攻焦头烂额着,千载难逢的机会,诱引着苏军整体往这个无底深渊里陷。**早就吞噬了一部分人的良心,利益也蒙蔽了另一部分人的理性,除了仅仅不到一成高瞻远瞩的还能清醒,还能问一句这么做真的和金军撇得开关系?可惜,真理往往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虽千万人吾往矣。

    是日,苏慕梓曹玄领兵正待出征,遭到军师谌讯拼死相拦,大军阻滞一度不能行进。

    谌讯短短数日竟似老了十岁,老泪纵横硬拉住苏慕梓的马,声嘶力竭作出这最后一搏:“主公,不能去,不能去啊!这一去、我军势必将万劫不复!”

    苏慕梓闻言脸色大变:“胡说八道什么!来人,谌讯他胡言乱语动摇军心。速速将他拉下去,军法处置!”

    曹玄在苏慕梓身边、怜悯望着谌讯:“谌军师糊涂了吗,出征前说出这般丧气话?这形势你会看不清?林阡他死期到了!”

    “林阡死活与我无关,我只知现今他正与金军血战,我军最好的做法是袖手旁观,而不是和金军在同一时间攻袭。因为,陇右的形势早就变了,我军已不再是当初为了自保而必须置林阡于险急,此刻我军并不是‘非出兵不能存活’,故只要动身就和金军撇不开合作关系!”

    “谁说只要动身就是和金军有关系?这是林阡与金军血战我军坐享其成,天赐良机,天助我也!今日之后,陇右战局便将彻底更改,只看我军能否握紧时机!”苏慕梓这一席话鼓舞得军心沸腾。将士们跃跃欲试根本不想还被谌讯阻在这里,他们原也都是同一想法。

    “坐享其成天赐良机?往日用多少次都行,唯独不是此情此景,我军完全可以袖手……何况地道那件事尚未完全过去,给任何人抓住把柄,我军声名被抹黑就永远无法清白!”谌讯形容憔悴却义正言辞,“如今的我们,报仇虽然要紧但是夺抗金的先锋旗更要紧。那么我军的名誉便理应放在第一位考虑!任何行动都会影响我军声名,不利主公成就大业!”

    “谌军师你多心了!莫不是你根本信不过我!难道你竟猜忌。地道那件事我故意帮楚风流?”苏慕梓恶狠狠地质问,质问谌讯你心里难道是这样猜忌我!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我本是想把他们围剿!

    “谌讯万万不敢猜忌……只怕有别人猜忌,使我军留下污点,尤其楚风流,一直在暗中谋算我军……”谌讯脸色煞白。事实上苏慕梓在和赫品章解释时谌讯是帮苏慕梓圆谎的,然而,谌讯勉强劝服了赫品章却劝不了自己,不猜忌苏慕梓只是因为不敢猜忌。

    “我是主公你是主公?我军会这么容易被楚风流谋算?!”苏慕梓怒气冲冲。

    “谌军师,你是明白人。千里迢迢追到陇右,难道只是为了和主公意见相左?!”曹玄亦怒其不争,谌迅你来是给主公出谋划策帮他开疆辟土的,怎忘了这初衷给他拖起了后腿来?贡献出你的才干各取所需两全其美不是更好?

    “谌迅何尝不想为主公建功立业,然而……不愿见主公欲速则不达、误入歧途越陷越深!”谌迅坚持着这一底线:袖手旁观只是作为有别于林阡的第三方势力存在、誓死铲除林阡却也与金人关系清白,但若与金军出现合作迹象,即使能杀死林阡也坑害了自己,绝不可行,“千里迢迢追到陇右,只因川军都怀揣理想。川军的理想,在主公您对赫品章解释的那些话里我军做了这么多,最终还不是为了夺回抗金的主导权吗!否则做再多也徒劳无功,只不过以我军声名给林阡陪葬……”

    是的,川军跟随曹玄不远千里来到陇右、终于叛离寒泽叶救苏慕梓于水火,根因在于川军不容于盟军、川军怀念旧主、川军想站在抗金第一线,然而苏慕梓一意孤行步步背道难免令他们失望谌迅身边也散落着七八将士,代表着天池峡此刻少有的清醒者,多半却都来自短刀谷,苏慕梓有感情亲疏。

    “谌迅相信,那也曾是主公的理想;谌迅也希望,那解释不是搪塞……然而今日这奇袭榆中的决定,却令谌迅大失所望,原来真的是搪塞吗夺抗金主动权的理想,主公终于还是抛弃了它,主公不信任朝廷放弃了原则,主公仇欲熏心本末倒置!不是谌迅要与主公意见相左,是主公先和老主公意见分歧老主公的心愿,绝对不是降金!”谌迅声声灌耳,话掷这么重只是希望能够震醒苏军,让他们发现他们已经堕落至此。

    “你他妈说谁降金?!我何时说过降金?!”苏慕梓被激怒瞬间脸色铁青,大吼,“还不将他速速拖走!谌迅你贻误军机妖言惑众该当何罪!”再贻误,如何还能“奇袭”!

    “主公息怒!”曹玄急忙相拦,出兵在即他必须立刻稳定军心,是以一边着将士将谌迅擒缚。一边压低声音劝:“军师,降金这句话未免过重,是军师你太理想化……”

    “只要不与金军合作,完全不会没前路!一合作,就必定有无穷风险!这么走下去,绝对是降金……万劫不复。一败涂地……”谌迅虽然身体已被控制,言语却毫无妥协之意,耿直至此。

    “将他就地斩了!斩了!”“主公,大战在即不可先杀自己人!不利军心!”曹玄赶紧道,众将也纷纷为军师求情。

    “谌迅……你如此诋毁诬陷,到底意欲何为?该不会是,别有用心?”苏慕梓心情稍事平复,忽然像想起什么,冷笑一声。问,“说什么只要动身就是和金军有关系,那你不准我军动身,是否意味着你和林阡有往来!?”

    谌迅脸色倏忽变得惨白,在苏慕梓这里,不支持奇袭榆中的很可能就是亲林阡!他谌迅,偏巧还是从川蜀来的。

    谌讯的泪僵在眼角,再也没有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只因心已冷了半截:“如此说来,地道我自作主张去剿杀楚风流。也是和辜听弦的合作了?”苏慕梓不置可否,一副反诘成功的表情,谌讯心如死灰,主公,当你的理智被冲动吞没,我当初挽救你的声名如今制止你堕落竟成了好心办坏事?甚至。私通外敌?

    “你不也一口咬定我就是降金,口口声声只要与你意见相左就是误入歧途?!”苏慕梓冷笑一声。

    “我阻主公去,与林阡没有必然联系,而主公,却不一样……”谌讯难以说服。气喘吁吁,“往常再怎样去攻击林阡,谌讯都是支持的,谌讯也知道,主公你父志不敢全忘。但此刻并非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若还是想杀林阡,就意味着,主公的潜意识已经是降金了,日后必然逐渐明朗……”

    “牵强至极,荒谬至极!你能看到我所谓的潜意识!哈哈哈哈,一派胡言,不可理喻!”苏慕梓怒不可遏,众人听到这话也都觉又好气又好笑,想这老头子真是偏执得很还冥顽不灵,摆出的所谓理据也根本站不住。

    “谌迅,是你自己底线太高,难免庸人自扰。”曹玄提醒道,说的同时,捏住谌迅手臂,暗暗捏了一把力,眼神示意他让步。曹玄和苏慕梓岂是不看重“名”之一字?但事情确实没有谌迅想得那么严重。

    “曹玄……不是我底线太高,而是你看得局限,现在只是有了苗头,恐怕等你看清楚,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我很清醒,知道我军在做什么,哪些不该做。主公的路,我会帮他监督着,我答应军师,绝不会误入。”曹玄郑重道。

    “说得轻巧,他日真的无法挽回了你曹玄担待得起吗?”谌迅不再看曹玄,转头对苏慕梓,“请主公三思,以大局为重!以后杀林阡的机会,多得是……”

    “先押下去,关上几日,待我得胜凯旋,再将你治罪。”对于奇袭榆中,苏慕梓早迫不及待。

    而包括曹玄在内的兵将们都觉这谌讯牵强附会杞人忧天:“谌军师,这几日,你便好好反省吧。”

    “军师,莫不是生了病发烧烧糊涂了?”不知是真关心还是奚落,当人群从他肩膀擦过,他觉得那些都是在他身上碾过去的。

    他和那寥寥几个清醒的,竟然理屈词穷被押解,被关禁闭,被看守,而心急如焚杀林阡的那些将士,成为先锋,主力,奋不顾身去与林阡同归于尽……他想救,救不得,他们眼中他才是病人。

    这些军士明明也有良心,不乏有人在离开前到牢内对他承诺:“军师,您放心,我等一定会打赢这一战!”“待主公心情好些,即为军师说情,一定无罪释放!”“军师太悲观了,林阡一死咱们就赢了!”他们,大多是他的战友,却不是他的同道。

    “军师,如曹将军所说,您太理想化啦……”连看守的人都这样安慰。

    ??

    “无一醒者,无一可救……”

    榆中盟军遭围攻三日有余,谌讯在狱中一直这般,喃喃自语,苏慕梓临别时曾白了他一眼那一眼情愫太多太复杂。

    就因为那一眼的决绝,令谌迅知道。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可怕他只是怕苏慕梓昏庸,看不清这降金的潜意识,看不清楚风流谋算,可是那一眼告诉他,不是的,苏慕梓只是不想你反复提起宋廷。提起苏降雪而已,他明明意识到了,他真的是不信宋廷,真的在背离他父亲。

    宋廷根本无法约束苏慕梓,父志他也没有严格地遵循,他根本就知道这是和楚风流的合作即使和金人合作、给苏军蒙上污点,他也一定要先置林阡于死地!宋廷,能帮他什么?父亲,本是林阡杀死!

    “楚风流。还是你比较狠啊……”楚风流的奸计还是得逞了,她抓牢了苏慕梓的复仇之心,谌迅预见得到苏军降金的结局,哪怕苏慕梓认定了不会,曹玄也担保说主公的路我会捍卫。你们,只会一起犯错而已!

    还能做什么,还能怎么做,苏慕梓。为了给苏降雪报仇他连苏军的本都忘了!

    “赫将军……”昏暗的牢房里,来了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赫品章,原是从白碌战区闻讯前来探候他。

    曾经赫品章不愿信任从川蜀来的谌迅,勉强才因曹玄和主公的关系选择接受他,后来他们一谋一武屡战屡胜成为最佳搭档,也意外地发现对方原来和自己理想一致。

    没想到这一天,辅助主公翻身的今时今日。他们却会和主公,和曹玄,意见分歧

    是的,一步步蹒跚走来的赫品章,脸上也挂着一样的迷茫和困惑。

    他和他的战友们。原是陇陕长大的官军新一代,作战骁勇,志向高远,因为还年轻,所以理想很干净。

    “我曾不顾一切追随主公,然而,来到陇右之后的这些日子,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虽也是战火不绝,却不间歇内乱。”谌迅苦笑,只余一丝神智。

    “实则不仅军师所遇跟想象中不一样,品章也不知道,这几日对白碌的袭扰,打得对不对……”赫品章坦诚跪坐他身旁。

    “这几日,打得对不对……品章,你还能这么想,还是有救的,有救的……”谌迅语无伦次,却露出欣慰一笑。

    明明这狱中条件并不艰苦,赫品章却发现谌迅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不似人样,见此情状,不禁心里一酸:“军师……何苦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摸样……”

    “品章,所幸还有你,你还是清醒的,你知道怀疑这几日。然而,却又能如何,谁能逾越主公,帮他做下决断……品章,你,你总不能背叛主公啊……”握紧赫品章的双手,谌迅用尽力气却带着哭腔,不住咳嗽。

    是啊,他与主公想法不一样,他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这只是赫品章日后才会遇到的,他谌迅今时今日就遇到了。

    一心一意辅佐,只得到临阵的冷漠一瞥,曾经出谋,终成泡影,多少恩怨,随风而逝,“主公……他已放弃了老主公,我,是时候放弃他了……”谌迅身子一歪,竟呛出一口血来。

    “军师,保重身体……”赫品章眼见知己如此,泣不成声。

    如谌迅预计得一样,赫品章离开后不久,苏慕梓曹玄的捷报便纷至沓来,何等光彩,他们的合作者是金军,无论是否潜在。

    谌迅没有被苏慕梓依言凯旋后治罪庆功宴方一摆下,便传来军师在狱中去世的消息,是病死或自尽,方式都不重要,原因恐怕还是苏慕梓那一眼授意,他自己生无可恋。据说曹玄是最后一个见过谌讯的人,没能劝得回,老军师很固执。人生最悲哀事,便是你挖心掏肺为之付出的人,最后不认可还掐灭了你的理想,你不肯低头,就只能决绝地以死明志。

    “可惜得很了。”另一厢,作为败军之将的榆中海逐浪,获知后慨叹明珠暗投。纵观谌迅一生,算无遗漏,如遇良主,大业必成。

    “苏慕梓毕竟‘外宽’,而赫品章实际无过失,故而离间计需要兼施;但谌迅就不一样了。他们理想不同,无需推动,注定分道扬镳。”先前陈旭军师料事如神,预言成真,他们果然分道扬镳。

    然而这对盟军尤其对林阡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林阡你不是想要去吸纳另一半不愿降金的苏军吗。但谌迅之死冥冥中给了林阡当头一棒,这些以谌讯为代表的苏军,宁可死,也不会想到去投奔苏慕梓的敌人,去融入意识形态完全不符的义军……暂时,也没到一半。

    况且此刻林阡不是胜者,没闲暇去考虑优待俘虏。

    榆中经此变故,半数城寨已被苏军和金军瓜分,所幸盟军兵马伤亡甚少。然而地盘锐减是不争的事实;此消彼长,楚风流完全脱离困境,与十二元神会师后更反败为胜,金军迅速占满了定西西部以及临洮大部分地区。

    平素林阡可以化解各种危机,但此役令他险些无从救起。辜听弦的抽离堪称一箭双雕,离开了不该离开的榆中,和洪瀚抒冲突到了不该冲突的石峡湾,着实令形势晴天霹雳的同时雪上加霜。

    所幸林阡还是处变不惊当机立断调整布局。才隔空将榆中损失降到了最低;亦在第一时间着郭子建巩固了白碌叶碾大本营的守御,使海逐浪、林美材、郝定等人到此时还有掎角之势可依;除此。由于及时分拨石硅予沈钊杨妙真,方免去了石峡湾被洪瀚抒倾轧。洪瀚抒这一人战力,堪堪费去了盟军千军万马才能抗衡。亏得保住了石峡湾这一枢纽,白碌叶碾和林阡之间的联络才未遭切断。

    可惜,因洪瀚抒和辜听弦打破平衡,林阡和寒泽叶再如何勇谋兼备也无法力挽狂澜。双双战败于齐良臣司马隆,林阡与寒泽叶、百里飘云等人或轻或重都有负伤。再远一些的莫非,更是数日以后才传来音讯,那段时间,完全游离在定西战局之外。

    风水轮流转。将近半月战火纷飞,终于换盟军被金军和苏军由西、南、东三面倾轧、围困于定西县中,盟军兵力主要分布于天池峡乱沟北,白碌叶碾、石峡湾、会宁西等地,不到昔日二分之一,值得一提的是,盟军北面,是如今敌我未明的祁连山兵马……

    不错,辜听弦的错误之举,动摇了祁连山和盟军的同盟关系!

    大局既定,战事稍缓,盟军进入陇陕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恨这八个字。

    只因从前这时都是在论功行赏,而如今的定局,定的却是他人的局,自家兄弟,损失不言而喻。

    任哪个都没想到绷了这么久的平衡会这么崩了,苦苦攻防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竟以这种意外终结!

    除了伤心失落,捶胸顿足,最多的心情,必是忿忿不平,尤其是对,辜听弦!这罪魁祸首,按罪当诛!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呵,这情境可真熟悉,辜听弦其实你也见怪不怪了。

    陇陕这群盟军,真可笑,打胜仗都是你们的功劳和我辜听弦的分内,战败归咎就全是你们站在道德制高指责说是我辜听弦的错!!

    于是这一日谁都看到被带到林阡中军帐的辜听弦,伤痕累累却双目炯炯,倔强抬头挺直腰杆,无一丝认错道歉迹象。

    混战在石峡湾长达半个月,辜听弦及其亲信曾经落在祁连山的手上,终于被林阡用正巧在盟军这里的孙寄啸换回,还是趁洪瀚抒睡得正香祁连山由蓝扬做主的间隙。

    作为被交换回来的俘虏,辜听弦脸上却保留着一贯的骄傲,这硬气,这神色……教任何看到他这样的人都势必不依不挠问罪,这几乎是一定的……他要是换个姿态回来就不会这样……但那还是辜听弦吗。

    “我军伤亡,城寨丢失,此刻困境,辜听弦,你十条命都偿还不清!”萦绕耳边的大抵是这一类型的话,在林阡与他交谈之前,便几乎有人剑拔弩张,杨妙真和石硅赶紧制止,因他二人从山东之战就知道,这番情境下,林阡根本不可能归咎问责,而首先应当安抚、合拢军心。可是,这是辜听弦,不是杨鞍,他会合作?只会火上浇油

    “是不是要把我绑起来,送到洪瀚抒那边去?”辜听弦站定之后,背着林阡对那些忿忿不平的战士们以挑衅的语气,这句没有主语的话同时却主要是对林阡的试探。

    “辜听弦,榆中、会宁都丢了大半,寒将军受伤、莫将军音信全无,石峡湾这里也一败涂地,差点和叶碾切断关系……就因为你的忘乎所以,擅离职守!”沈钊尤其愤然。

    “我是无缘无故擅离职守的吗?!如果我成功了,就不是错,好吗!”辜听弦理直气壮。

    “你到还有理了?!”沈钊气不打一处来,“你离开前难道考虑不到这些风险!主公布局原本万无一失,你竟自作主张不去遵守!硬是为了私事离开榆中,竟还把洪瀚抒引到石峡湾来!”谁会想到石峡湾这里会被辜听弦拖来洪瀚抒袭扰?石峡湾驻军在盟军中算是战力最下,说到底不是林阡估计不足,而是这辜听弦难以驯服。

    “哈哈,为了私事把洪瀚抒引到石峡湾,沈钊,师娘是你弄丢的,怎么不见你去救!”辜听弦反唇相讥,师娘是谁丢的?如果不是你沈钊气急败坏,洪瀚抒会轻易抓得走她?

    “勿再怪责听弦,这件私事终究是为了我,起因原是我。”林阡到他二人之间,拆开他俩的同时道歉说,“这场战之所以败,根因也在我,是我与听弦之间缺乏沟通所致……”按住辜听弦肩膀,示意他下这个台阶。

    “私事怎么沟通?唉,也罢,既然主公都给他说话了……”沈钊嘟囔了一句,这话却是一语道破,战场上,本应公私分明,辜听弦却没懂。沈钊因为林阡示意已经收敛,转身时多说了一句,声音原也不大。

    “怎么能怪师父和我,明明应该怪你自己!我就不会像你们这样,离开了师父就打不了仗!”听弦冷嘲热讽,蹬鼻子上脸,一席话说得原本让步和林阡一起给他台阶下的沈钊脸色煞白:“你……”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在辜听弦左脸,瞬间震惊了原还得理不饶人的辜听弦,以及在场除林阡之外的所有人,这与林阡上一刻的态度截然相反。

    “将他下狱,闭门思过。”只听林阡淡淡道,仅仅睥睨了一眼,竟不愿再看向他。

    辜听弦诧异地捂住脸颊,凝视着林阡背影,眼眶里都有泪在转,倔强如他,愣是睁了很久,干了也不让它掉下来。委屈,不解,愤怒,伤感,一并交集在这目光里。

    只是这种倔强与往常不同,往常,是头也不回掉头就走,这次,明明不想走,却也料不到林阡会打他原来林阡也因为这次战败憎恨他吗,原来也觉得就是他做错了所以连累了盟军吗。可我为什么觉得,打败仗是因为这里有些人太弱了,不能帮师父应变和分担!

    林阡,昔日功臣,你好像还欠着功赏。怎也和曹玄对谌讯一样,面对着真情真意,竟回报铁石心肠的决绝一眼。

第1253章 兵火辗转常相伴(1)

    林阡将辜听弦下狱并严令闭门思过,众将欢欣之余还觉处罚不够。辜听弦一直强忍眼泪瞪着林阡背影,许久两人都没对话林阡也未转过脸。

    将士们上前要押辜听弦下去,听弦一如既往倔强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横扫过他们,一字一句盛气凌人:“不用!我自己会走!”说罢昂首阔步,头也不回。

    便这么离开了好一会儿,那倔强,那硬气,还留在中军帐里不肯消散,仿佛过了很久辜听弦都还在。只是原本颓废失落的石峡湾兵将们,到此刻俨然士气有所恢复、愤愤变成了解恨,提醒林阡,听弦已经走了。

    很多时候,人只是要找到个发泄的工具,就足以甩开一切缠身的烦恼。然而,林阡不希望战败后的大军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恢复军心。

    “这场战败辜听弦难辞其咎,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公私不分、擅离职守、祸及全军,原本罪不容赦,然而,念在他先前给盟军立下汗马功劳、此番铸成大错亦是无心之失,便先将他下狱,让他闭门思过,若然无效,再加重刑罚。”他先说这句,是回答那些窃窃私语、嫌对辜听弦处罚轻的战士们。

    “是啊,辜将军毕竟是功过相抵……”妙真接茬,提起辜听弦的好。若不论这一战的罪过,听弦在这几个月的功劳着实是盟军第一,足以教很多不服的人闭嘴。

    “闭门思过这处罚,对别人是轻,对辜将军而言,俨然算重的。”百里飘云随寒泽叶一同退到林阡身边,此时顺着林阡的意思往下引导,众所周知辜听弦把一口气看得比命还重。闭门思过已是将他锐气大挫。

    林阡点头,对他二人报以欣赏与感谢之意:“如我所说,听弦固然有罪,战败根由却是我与他之间缺乏沟通,加之他所为私事毕竟在我,是以他是从犯我是主犯。罚他前功尽废、下狱悔过。便罚我夺回失地、戴罪立功。”

    此语一出,众人忙道主公言重,看林阡态度真诚恳切,众人归咎之意也少了许多,平缓了心情再想,实则这次剥夺了辜听弦先前的所有战功,对他来说真是严刑。

    “主公,夺回失地,算我一个!”石珪话虽少。却极尽鼓舞,不似妙真和飘云那般聪颖,但随性一句就帮林阡把士气拉回到正路上来。

    “不错,当务之急,不是归咎。不管该罚不该罚,罚再重也于事无补,不妨随主公杀出重围,共同度过眼下这难关。”沈钧点头。一贯沉稳。

    “辜听弦丢掉的榆中,杀了辜听弦也夺不回;不如咱们抢回来。也好教他别那么横!”沈钊的那些石峡湾兵马虽然不是精锐,倒也并不像辜听弦说的那样离开林阡就打不了仗,沈钊性情中人,没在乎辜听弦的嘲讽之意,但也记下了辜听弦的看轻,此刻笑而号召。热血沸腾。

    ??

    虽败不馁,军心凝聚,盖因地盘虽失兵马仍在林阡在应变之时强调了这句宁失千城不失一人,有人何愁无地。

    便因身旁士气的分毫不降,教连日来一直和何慧如被安顿在后军中的凤箫吟。曾错觉盟军是打了胜仗势如破竹。

    不过林阡的迟迟不来、以及和小牛犊的无法相见,还是提醒了吟儿,很可能那些日子林阡还不曾脱困,与她相隔着几重金军。

    “贼老天你塌了吧!”骂出这句时的吟儿,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来为难她的敌人原是辜听弦及其亲信乔装,他们遇到的第一道险阻,就是她的拒捕、以及和孙寄啸心有灵犀的剑术合作。

    终还是把她从洪瀚抒的手里硬生生夺了出来,救她回石峡湾他们却需浴血奋战,给沈钊杨妙真引起意外的血雨腥风,令会宁西的林阡非得调遣石硅来救,从而林阡缺失兵马,遭到齐良臣趁势反压……冥冥中其实还是得靠林阡救她……好在,林阡寒泽叶还是把齐良臣司马隆挡在了定西县外,然而这半个月盟军与金军之间的战斗难以想象是多惨烈。

    “腰上的伤,又加重了吧。”她问樊井,答案意料之中,不能帮林阡的忙,只有把从西夏带来的药给樊井鉴定,才从樊井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他伤势不比因伤退居二线的寒泽叶轻多少。

    后来陇右局面初定盟军顺利会师,但林阡理应还需整顿兵马、安抚军心,日理万机,故吟儿从十一月等到腊月,他近在咫尺都从未回来过一次。

    在又一日牵挂的心情中醒来,吟儿掀开帘帐,看营外下了一晚的雪终于堆积,空气清新,好是高兴,便暂时抛开了林阡往雪地里走,正欣赏和呼吸着,忽看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见到她后明显也放慢了脚步。

    她没想到不想他的时候反而他来了,一时间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只能陷在雪里,笨得要命就知道在心里狂激动,明明想笑还紧张地连句话都说不出这哪还是口齿伶俐的凤箫吟啊,这分明就是林阡那个傻小子嘛!

    她不必走,他越行越近,脸上挂着淡静自若的微笑,目中则尽是疼惜宠溺之意,然而还差十几步、他俩彼此都可以看得很清晰时,他忽然止步低下身来,放下怀里抱着的某个小家伙,发号施令:“去,去娘亲那里。”

    吟儿一惊,这才发现适才眼光凝聚他脸庞,残忍地把另一个小东西给忽略了,循声看去,就见到好几个月没见的小牛犊又变了一副样子竟这么高这么大了,能依靠着林阡好好地站着,能听得懂林阡说话,还好像能……踉踉跄跄地开始朝吟儿这边走!

    “小牛犊!”吟儿呼吸一重,情不自禁眼泪夺眶,自然不是悲伤而是感慨。这小家伙一边挂着笑容喊着娘亲一边往前且爬且走,一看就是第一次走路以往都是抱着,四五个小步之后它终摔了一跤,跌地上没叫疼没有哭却是一直没起得来、差点在地上横着走;林阡只需要跨一步就将它抱起了。掸掸它身上的泥和雪,扶好它站稳了,继续放它走。

    吟儿一双眼从此再也离不开它,看着它咿咿呀呀叫着娘对她笑朝她来,林阡就在它身后一路保驾护航,“哎呀!”这当儿看它又快跌倒。吟儿情之所至叫出声来,林阡这回没再立刻就上前抱它,让它自己折腾了很久慢慢学会了爬起、然后又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吟儿这边走,吟儿心疼的同时暗中往前挪了几步。

    “娘……”它健健康康地出现她面前,认得出她还拉住她衣角、兴冲冲把她往林阡方向带,蹦蹦跳跳也不知它激动个什么劲,“爹爹……”

    “小牛犊它……它会走路了!会走路了!”吟儿泪流满面,喜不自禁地对林阡说。

    “教了它很久都是个半吊子,知道娘亲回来爹没手抱。于是竟忽然开窍了。”林阡一笑,看小牛犊刚会走路就走上瘾、不等他俩就直接开开心心地继续往前去,心想这小子真是懂事,于是抱起吟儿,一路跟随的同时,与她叙起这离别之苦。

    ??

    她不在陇右的这些日子里,小牛犊进步神速,然而她离开前还想调和的辜听弦呢。虽然和林阡缓和了师徒关系,却仍然因为这次事变暴露出自以为是和傲慢不肯道歉认错的缺点。

    “听弦当然不肯道歉认错。因这战败本就不能完全归咎到他一个人身上;追根究底他还是为了你我二人,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林阡与她说起困扰,“然而,他却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的,无论本心如何,他确实是自以为是确实是犯了错。却以出发点当挡箭牌,不肯低头便罢了,连让步都不肯。”

    “他应是心理脆弱,犯了错怕人说,才故意装得那么傲气。只是想保护自己罢了。哪知道,这样会让指责的人更多,因此,便更加倔强了,心里是想认错的,只是拉不下这个脸。”吟儿设身处地,听弦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二大爷曾经形容过同类型的很多年轻人,仙人掌一样谁都扎不得。

    “这便是不成熟的表现,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他多大了,如何为人父?台阶都给他了,还蹬鼻子上脸!”林阡叹了一声,吟儿听出个八卦,但没问,只是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少年老成,总有个长大的经历嘛!台阶给一个不行,那就再给一个啊。”

    “实则这件事,本来是给他性子脾气、和他处事方式的一个教训,我希望他聪明能吃一堑长一智,更希望盟军日后不再有自作主张、擅离职守的情况发生。”从这件事上常人第一眼都会看出辜听弦的弱点,而身为主帅的林阡,显然看见的是这件事对于整个盟军的不良影响,他必须杜绝日后任何战役辜听弦们的出现。所以说,这次对辜听弦的处置,显然要非常得慎重,不可能再如往日般溺爱。

    林阡说得严肃,吟儿听得心惊,好像擅离职守这事她也干过,捅大篓子林阡收拾摊子,但除她之外一直没人敢干,一因林阡管教有方,二因麾下马首是瞻。管教有方,是林阡从不允许自作主张、绝不纵容类似罪行;马首是瞻,包括吟儿海逐浪,都曾在黔西被他教训,倒也全都奏效,偏巧这回遇到个不被驯服的辜听弦。不过,是时候也好好约束了,“所以这一战,听弦他违背军令,擅离职守,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林阡素来赏罚分明,涉及爱徒更加不应包庇,加之此番牵连甚广,不处分他不足以平息事态;不过令林阡比较犯难的是,辜听弦同时有功劳在身。功劳不能忽略,以免令功臣心寒,惩罚也必须恰到好处,否则如何能够服众。

    当时当地的林阡,正欲说出一句功过相抵,然后抛出“不赏不罚、降级处理”,辜听弦竟那么巧说错话直接触怒了他。林阡没有再给一个台阶而是直接打了他一耳光怒不可遏将他下狱,这当儿吟儿问林阡“为什么要打他”,林阡答“就是要打他辜听弦的目中无人,居功自傲!”

    “不觉疼如何能让他反省?若是盟军都记住了下不为例,偏是他自己没意识到,岂不是白吃了这次教训。”林阡说时,吟儿了解了,林阡之所以打辜听弦,不是因为憎恨他害盟军打败仗,也不是因为认定错全在听弦,而就是因为他没意识到自身的责任感缺失于是很可能还会有自以为是擅离职守,更还是因为他非但不能勇于面对还死死抗拒着同僚们中肯的提醒和意见高人一等,于是那一记耳光是警告辜听弦,休要再傲慢无礼、逃避着不去省悟,林阡是想打醒他去审视他自己的不足,与这一战,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我只知那一记耳光之前你回护心切,竟愿意为他道歉再次和他拴在一起,那一记耳光,打得着实突兀,判若两人。”吟儿叹了一声,“不过我觉得,听弦他的傲慢无礼是虚的,他一向都嘴硬心软,我分得清,他这次比以往懂事,没有逞强,也真不是不计后果,沈钊他们,说的罪名其实也过重了……”

    “不错,多少人都忘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啊。”林阡回忆起见到辜听弦的第一刻,望着他伤痕累累时,自己心里根本没有一丝苛责之意,竟还有些心疼他,“我实怕听弦比我们都懂、都悔恨,这次战败他心里清楚要负责多少;我也担心这次失败对他打击太大、对他日后发展不利;亦不愿见到,我在他的心中竟重过一切,若然听弦的良心比我想象中还要好,那么这次我需要对他做的,本该是鼓励,是引导,可惜……他在军帐里的所有言行,让我没法鼓励,只能让他下狱,现在他闭门思过,也不知会想到什么。”

    林阡说,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收复失地,为他自己,为盟军,也是为听弦,这期间先把听弦晾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反省好,“也许我教育方式真的很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吟儿嫣然一笑,从他怀中下来,抱起成功过关的小牛犊。

第1253章 兵火辗转长相伴(1)

    林阡将辜听弦下狱并严令闭门思过,众将欢欣之余还觉处罚不够。辜听弦一直强忍眼泪瞪着林阡背影,许久两人都没对话林阡也未转过脸。

    将士们上前要押辜听弦下去,听弦一如既往倔强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横扫过他们,一字一句盛气凌人:“不用!我自己会走!”说罢昂首阔步,头也不回。

    便这么离开了好一会儿,那倔强,那硬气,还留在中军帐里不肯消散,仿佛过了很久辜听弦都还在。只是原本颓废失落的石峡湾兵将们,到此刻俨然士气有所恢复、愤愤变成了解恨,提醒林阡,听弦已经走了。

    很多时候,人只是要找到个发泄的工具,就足以甩开一切缠身的烦恼。然而,林阡不希望战败后的大军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恢复军心。

    “这场战败辜听弦难辞其咎,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公私不分、擅离职守、祸及全军,原本罪不容赦,然而,念在他先前给盟军立下汗马功劳、此番铸成大错亦是无心之失,便先将他下狱,让他闭门思过,若然无效,再加重刑罚。”他先说这句,是回答那些窃窃私语、嫌对辜听弦处罚轻的战士们。

    “是啊,辜将军毕竟是功过相抵……”妙真接茬,提起辜听弦的好。若不论这一战的罪过,听弦在这几个月的功劳着实是盟军第一,足以教很多不服的人闭嘴。

    “闭门思过这处罚,对别人是轻,对辜将军而言,俨然算重的。”百里飘云随寒泽叶一同退到林阡身边,此时顺着林阡的意思往下引导,众所周知辜听弦把一口气看得比命还重。闭门思过已是将他锐气大挫。

    林阡点头,对他二人报以欣赏与感谢之意:“如我所说,听弦固然有罪,战败根由却是我与他之间缺乏沟通,加之他所为私事毕竟在我,是以他是从犯我是主犯。罚他前功尽废、下狱悔过。便罚我夺回失地、戴罪立功。”

    此语一出,众人忙道主公言重,看林阡态度真诚恳切,众人归咎之意也少了许多,平缓了心情再想,实则这次剥夺了辜听弦先前的所有战功,对他来说真是严刑。

    “主公,夺回失地,算我一个!”石珪话虽少。却极尽鼓舞,不似妙真和飘云那般聪颖,但随性一句就帮林阡把士气拉回到正路上来。

    “不错,当务之急,不是归咎。不管该罚不该罚,罚再重也于事无补,不妨随主公杀出重围,共同度过眼下这难关。”沈钧点头。一贯沉稳。

    “辜听弦丢掉的榆中,杀了辜听弦也夺不回;不如咱们抢回来。也好教他别那么横!”沈钊的那些石峡湾兵马虽然不是精锐,倒也并不像辜听弦说的那样离开林阡就打不了仗,沈钊性情中人,没在乎辜听弦的嘲讽之意,但也记下了辜听弦的看轻,此刻笑而号召。热血沸腾。

    ??

    虽败不馁,军心凝聚,盖因地盘虽失兵马仍在林阡在应变之时强调了这句宁失千城不失一人,有人何愁无地。

    便因身旁士气的分毫不降,教连日来一直和何慧如被安顿在后军中的凤箫吟。曾错觉盟军是打了胜仗势如破竹。

    不过林阡的迟迟不来、以及和小牛犊的无法相见,还是提醒了吟儿,很可能那些日子林阡还不曾脱困,与她相隔着几重金军。

    “贼老天你塌了吧!”骂出这句时的吟儿,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时来为难她的敌人原是辜听弦及其亲信乔装,他们遇到的第一道险阻,就是她的拒捕、以及和孙寄啸心有灵犀的剑术合作。

    终还是把她从洪瀚抒的手里硬生生夺了出来,救她回石峡湾他们却需浴血奋战,给沈钊杨妙真引起意外的血雨腥风,令会宁西的林阡非得调遣石硅来救,从而林阡缺失兵马,遭到齐良臣趁势反压……冥冥中其实还是得靠林阡救她……好在,林阡寒泽叶还是把齐良臣司马隆挡在了定西县外,然而这半个月盟军与金军之间的战斗难以想象是多惨烈。

    “腰上的伤,又加重了吧。”她问樊井,答案意料之中,不能帮林阡的忙,只有把从西夏带来的药给樊井鉴定,才从樊井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他伤势不比因伤退居二线的寒泽叶轻多少。

    后来陇右局面初定盟军顺利会师,但林阡理应还需整顿兵马、安抚军心,日理万机,故吟儿从十一月等到腊月,他近在咫尺都从未回来过一次。

    在又一日牵挂的心情中醒来,吟儿掀开帘帐,看营外下了一晚的雪终于堆积,空气清新,好是高兴,便暂时抛开了林阡往雪地里走,正欣赏和呼吸着,忽看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见到她后明显也放慢了脚步。

    她没想到不想他的时候反而他来了,一时间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只能陷在雪里,笨得要命就知道在心里狂激动,明明想笑还紧张地连句话都说不出这哪还是口齿伶俐的凤箫吟啊,这分明就是林阡那个傻小子嘛!

    她不必走,他越行越近,脸上挂着淡静自若的微笑,目中则尽是疼惜宠溺之意,然而还差十几步、他俩彼此都可以看得很清晰时,他忽然止步低下身来,放下怀里抱着的某个小家伙,发号施令:“去,去娘亲那里。”

    吟儿一惊,这才发现适才眼光凝聚他脸庞,残忍地把另一个小东西给忽略了,循声看去,就见到好几个月没见的小牛犊又变了一副样子竟这么高这么大了,能依靠着林阡好好地站着,能听得懂林阡说话,还好像能……踉踉跄跄地开始朝吟儿这边走!

    “小牛犊!”吟儿呼吸一重,情不自禁眼泪夺眶,自然不是悲伤而是感慨。这小家伙一边挂着笑容喊着娘亲一边往前且爬且走,一看就是第一次走路以往都是抱着,四五个小步之后它终摔了一跤,跌地上没叫疼没有哭却是一直没起得来、差点在地上横着走;林阡只需要跨一步就将它抱起了。掸掸它身上的泥和雪,扶好它站稳了,继续放它走。

    吟儿一双眼从此再也离不开它,看着它咿咿呀呀叫着娘对她笑朝她来,林阡就在它身后一路保驾护航,“哎呀!”这当儿看它又快跌倒。吟儿情之所至叫出声来,林阡这回没再立刻就上前抱它,让它自己折腾了很久慢慢学会了爬起、然后又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吟儿这边走,吟儿心疼的同时暗中往前挪了几步。

    “娘……”它健健康康地出现她面前,认得出她还拉住她衣角、兴冲冲把她往林阡方向带,蹦蹦跳跳也不知它激动个什么劲,“爹爹……”

    “小牛犊它……它会走路了!会走路了!”吟儿泪流满面,喜不自禁地对林阡说。

    “教了它很久都是个半吊子,知道娘亲回来爹没手抱。于是竟忽然开窍了。”林阡一笑,看小牛犊刚会走路就走上瘾、不等他俩就直接开开心心地继续往前去,心想这小子真是懂事,于是抱起吟儿,一路跟随的同时,与她叙起这离别之苦。

    ??

    她不在陇右的这些日子里,小牛犊进步神速,然而她离开前还想调和的辜听弦呢。虽然和林阡缓和了师徒关系,却仍然因为这次事变暴露出自以为是和傲慢不肯道歉认错的缺点。

    “听弦当然不肯道歉认错。因这战败本就不能完全归咎到他一个人身上;追根究底他还是为了你我二人,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林阡与她说起困扰,“然而,他却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的,无论本心如何,他确实是自以为是确实是犯了错。却以出发点当挡箭牌,不肯低头便罢了,连让步都不肯。”

    “他应是心理脆弱,犯了错怕人说,才故意装得那么傲气。只是想保护自己罢了。哪知道,这样会让指责的人更多,因此,便更加倔强了,心里是想认错的,只是拉不下这个脸。”吟儿设身处地,听弦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二大爷曾经形容过同类型的很多年轻人,仙人掌一样谁都扎不得。

    “这便是不成熟的表现,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他多大了,如何为人父?台阶都给他了,还蹬鼻子上脸!”林阡叹了一声,吟儿听出个八卦,但没问,只是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少年老成,总有个长大的经历嘛!台阶给一个不行,那就再给一个啊。”

    “实则这件事,本来是给他性子脾气、和他处事方式的一个教训,我希望他聪明能吃一堑长一智,更希望盟军日后不再有自作主张、擅离职守的情况发生。”从这件事上常人第一眼都会看出辜听弦的弱点,而身为主帅的林阡,显然看见的是这件事对于整个盟军的不良影响,他必须杜绝日后任何战役辜听弦们的出现。所以说,这次对辜听弦的处置,显然要非常得慎重,不可能再如往日般溺爱。

    林阡说得严肃,吟儿听得心惊,好像擅离职守这事她也干过,捅大篓子林阡收拾摊子,但除她之外一直没人敢干,一因林阡管教有方,二因麾下马首是瞻。管教有方,是林阡从不允许自作主张、绝不纵容类似罪行;马首是瞻,包括吟儿海逐浪,都曾在黔西被他教训,倒也全都奏效,偏巧这回遇到个不被驯服的辜听弦。不过,是时候也好好约束了,“所以这一战,听弦他违背军令,擅离职守,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林阡素来赏罚分明,涉及爱徒更加不应包庇,加之此番牵连甚广,不处分他不足以平息事态;不过令林阡比较犯难的是,辜听弦同时有功劳在身。功劳不能忽略,以免令功臣心寒,惩罚也必须恰到好处,否则如何能够服众。

    当时当地的林阡,正欲说出一句功过相抵,然后抛出“不赏不罚、降级处理”,辜听弦竟那么巧说错话直接触怒了他。林阡没有再给一个台阶而是直接打了他一耳光怒不可遏将他下狱,这当儿吟儿问林阡“为什么要打他”,林阡答“就是要打他辜听弦的目中无人,居功自傲!”

    “不觉疼如何能让他反省?若是盟军都记住了下不为例,偏是他自己没意识到,岂不是白吃了这次教训。”林阡说时,吟儿了解了,林阡之所以打辜听弦,不是因为憎恨他害盟军打败仗,也不是因为认定错全在听弦,而就是因为他没意识到自身的责任感缺失于是很可能还会有自以为是擅离职守,更还是因为他非但不能勇于面对还死死抗拒着同僚们中肯的提醒和意见高人一等,于是那一记耳光是警告辜听弦,休要再傲慢无礼、逃避着不去省悟,林阡是想打醒他去审视他自己的不足,与这一战,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我只知那一记耳光之前你回护心切,竟愿意为他道歉再次和他拴在一起,那一记耳光,打得着实突兀,判若两人。”吟儿叹了一声,“不过我觉得,听弦他的傲慢无礼是虚的,他一向都嘴硬心软,我分得清,他这次比以往懂事,没有逞强,也真不是不计后果,沈钊他们,说的罪名其实也过重了……”

    “不错,多少人都忘了,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啊。”林阡回忆起见到辜听弦的第一刻,望着他伤痕累累时,自己心里根本没有一丝苛责之意,竟还有些心疼他,“我实怕听弦比我们都懂、都悔恨,这次战败他心里清楚要负责多少;我也担心这次失败对他打击太大、对他日后发展不利;亦不愿见到,我在他的心中竟重过一切,若然听弦的良心比我想象中还要好,那么这次我需要对他做的,本该是鼓励,是引导,可惜……他在军帐里的所有言行,让我没法鼓励,只能让他下狱,现在他闭门思过,也不知会想到什么。”

    林阡说,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收复失地,为他自己,为盟军,也是为听弦,这期间先把听弦晾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反省好,“也许我教育方式真的很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吟儿嫣然一笑,从他怀中下来,抱起成功过关的小牛犊。

第1253章 兵火辗转长相伴(2)

    不刻林阡就又被盟军的事召唤去了,吟儿拉着小牛犊在雪地走了片刻,立即到狱中见林阡的另一个儿子。

    “榆中丢了我是罪人没错、等见到战友们我自然会赔罪,但石峡湾祸首绝不是我,要怪只能怪沈钊他自己差劲不能打!”“若不是他们拖后腿,师父怎么会吃败仗!”“最鄙视那种战力低下就知道归咎别人的人了!”“结果师父和他们一样教训我,说他们都对就我错!凭什么!”辜听弦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说到底也是他战功赫赫、恃才傲物所致。

    于是把这些毫无例外全抱怨给了吟儿,他这几天闭门思过想到的是:“师父他不识好人心!我明明是为了他好!”“师父将我下狱之时,看都不敢看我,不就证明师父理亏?就为了平众怒而牺牲我!”“他本应公正地处理,石峡湾这里,谁都有责任!”“逮着机会就罚我,功赏一概拖欠着!不过我才不在乎!”

    “听弦,这次师娘能安全回来,确实最感谢的人是你。”吟儿赶紧纠正道,“不过你误会师父了,他心里并不怪责你,他不认为石峡湾你是祸首,更加不是为了平众怒牺牲你,你需为此战付出的代价只是‘功过相抵’……而‘闭门思过’,则是因你傲慢无礼、出言不逊,令他觉得你还没能认清自身的责任感缺失,恐你不能反省和吸取教训,也就不能杜绝重蹈覆辙。”

    听弦神色倏忽一黯:“缺失……?原来他是失望?他觉得我的责任感还不够,不适合做将军么……”愤慨略有减缓,却似矫枉过正,忽然现出颓废。

    “不,没有失望。听弦。你对辜家军和榆中的责任感已经够好,只是从严格的角度来看还不完美、差一些才能成熟。为将者,首先需公私分明、军令至上,其次当居安思危,切忌抱一丝侥幸,最关键。要记得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做一个合格的将军,不仅要负责好自己的麾下,也需注意同僚们的关系,战斗时要考虑会不会影响他们,安定时也要记得时刻都有他们这便是你今次应该得到的教训。”吟儿解释,与其说循循善诱,不如说和盘托出。

    听弦苦笑一声:“师娘说的话都在理,可惜师父从不曾说……”低下头来嘟囔了一句,“他也知道。缺乏沟通。”

    “师父只是希望你聪明能吃一堑长一智,也希望,听弦你能够越磨砺越优秀。”吟儿微笑。

    “师父他,现在何处?”他勉强报以一笑,也不知听进了多少,或者听多了多少。

    “正忙于与祁连山议和。”吟儿一怔,答她所知。

    “要想解除困境,第一步就是与祁连山言和吧不如再把我绑起来。送回洪瀚抒那边去?那样谈判会比较快,师父也不至于这么忙。”他竟仍然出言带着些嘲讽之意。吟儿一愣,她听得出,这是句强烈的不希望别人来伤害他的自保,因为这嘲讽,是对着他自己的。

    其实他从头到尾的抱怨可能都只是保护色,那些怨气不服和控诉都只是表层现象。深层的真实的那些则是颓废勉强和苦笑吟儿早知道,听弦耍嘴硬。

    直觉,听弦这次受到的打击很大,想起辜听弦在听到林阡真心时的神色一黯,思及林阡说过。“我实怕听弦比我们都懂、都悔恨,这次战败他心里清楚要负责多少;我也担心这次失败对听弦打击太大、对他日后发展不利”……吟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听弦他真的比谁都知道这一战的严重性,而且正如林阡所说他这个最大的“受害者”不是不懂这教训而是太懂,他已经被教训教训了而且还一蹶不振!

    吟儿大抵梳理清楚了:这场战败看似是暴露出了听弦责任感缺失、难以驯服的缺漏,还在问罪时多展现出他傲慢无礼、与同僚关系不善的弱点,然而事实上他却比以往成熟得多。听弦的良心在这里,他自知擅离职守大错特错追悔莫及,他愧对榆中甚至其实也愧对石峡湾,吟儿不说他也已反省到:不能再公私不分、侥幸心理,他早就意识到了自身的缺失不足,经过这一战他责任感可能已经树立好了可他的信心却跑光了,还成为什么优秀将领啊,原来他都不适合做将领的

    完全是林阡那一巴掌吧。

    因为他对同僚出言不逊、令人感觉他根本意识不到错误,林阡才打出这一巴掌,意思只是想要打醒他;而他本来就是醒着的,于是错理解成了林阡对他彻底失望……就这么双方都绕了弯、情绪都表反。话说回来,师徒俩面对面都南辕北辙不止一次,还不是因为辜听弦你先给出了错误信息?结果连林阡都看不清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吟儿砍去沈钊枝节后留下的真相,验证了听弦心里最大的害怕,他以为林阡对他不再认可和期待,他是那样地在意林阡对他的看法。他之所以说出那句绑起来送回祁连山,意思是他心里无比悔恨他给师父惹来了祁连山!他不是师父的功臣、而是给盟军添乱给师父的英名抹黑!此刻师娘讲什么都是安慰,师父他连见都不愿见我的!

    “我说多少都没用,他现在最缺乏的,是你的鼓励,你的肯定。”吟儿很想对林阡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句“他也知道,缺乏沟通”就是透露。“我已经为你确定听弦是需要抚慰而不是批评,下一步就该由你亲自来给他解开心结了。”然而林阡此刻正与祁连山议和,吟儿问了左右,都说谈判十分艰难,林阡一时半刻根本回不来。一想起瀚抒的心病比辜听弦还重,吟儿本来就紧的手腕更紧,痛苦却已习以为常。

    “追根究底,这些事情,都是我引起。”吟儿看着一片凋零的石峡湾,战念骤起。暗暗发誓,一定要帮林阡把听弦和瀚抒都夺回来。

    ??

    据称,林阡到场之前谈判就曾数度陷入僵局,大多都因洪瀚抒情绪不稳。每每蓝扬和寒泽叶就细节谈话已经进展了两项内容,兽性大发的洪瀚抒会突然反对,狂躁掀桌、持钩乱舞、大吼小叫。硬逼着把两项内容倒退回一项去,于是谈判就这么拖拖拉拉半天都没见个眉目。

    洪瀚抒说的是人话,做的却不是人事,在场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在干什么,却一个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因他们谁都见过他泯灭人性、一招百命、尸横遍野。有他在,谈判从头到尾气氛紧绷,除了蓝扬寒泽叶每个人都不说话彷如木雕石刻。平素看到了还算可笑的场景,谁敢笑?连脸上肌肉都不敢动。

    包括此番因伤退下战场接过谈判任务的寒泽叶。虽与洪瀚抒同列九分天下本不惧他,却因肩负着盟军的生死存亡而必须谨言慎行。

    是的,场景可笑,而且反常,换往日谈判这种事洪瀚抒根本不屑在场,今天却一直看似认真地旁听,从始至终虎视眈眈又胡作非为着。

    陡然地,洪瀚抒又再开口打断谈判。没前没后,一惊一乍。却严肃郑重,斩钉截铁:“我就要他项上人头!!”

    一霎,众人哪个不循声看向洪瀚抒?看他脸色如常、精神清醒、说的也是正常话,可怎就觉得他是疯的!怎就肯定他是疯的!

    而话语里的“他”,还能有谁,不正是此次陇山之战的始作俑者?那个在豪雨中与洪瀚抒曾打过照面、刀钩激战千余回合遍体鳞伤、祸害了当时在场和如今在场无数人的倔强少年……

    “辜听弦。”蓝扬提醒了这句。他不提谁也都知道。

    涉及听弦的性命,泽叶亦不能做主,却不愿烦扰林阡,意欲自己全揽下,寒枫鞭时刻在握。

    今时今日洪瀚抒终于回到了陇右重新领导祁连山。尽管走火入魔的真相和在西夏遭遇的不公尚未普遍流传、诸多罪恶和冤屈都不曾被澄清,兵将们还是将他看作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主公。曾经再如何亲近林阡和盟军,今天也不可能还站在盟军立场。譬如蓝扬,适才他和寒泽叶在谈判席上一直互不相让,原因很简单洪瀚抒不肯让,此刻他当即就向寒泽叶索辜听弦的命,原因也很简单洪瀚抒他要!

    当初蓝扬主动提出帮林阡守榆中,追根究底,还是为洪瀚抒赎罪积德洪瀚抒,这个至关重要的人,是他的主公,是他的兄弟,是他倾尽生命也无怨无悔忠心不渝的那一个。何况,今次确实是盟军先犯了事、挑衅惹了洪瀚抒,洪瀚抒疯癫态的进一步恶化,辜听弦难辞其咎是元凶是伤害洪瀚抒的人,别说洪瀚抒想要,蓝扬自己也不打算轻饶!

    “主公要辜听弦项上人头,我等亦决计不会放过他,他挑起衅端害我军无端在陇山折损近千人。”蓝扬对寒泽叶说时寸土不让,历来他就是洪瀚抒的发言人、洪瀚抒不在祁连山时的代理者,一言九鼎,气场绝不弱于寒泽叶,“经此一役,我军并不想趁机割据你们几多地盘,但该赔的罪该道的歉不得轻缓以他一人之命,缓我两军之仇。”

    言下之意,谈判可以很容易,地盘还可以商量,辜听弦的命就能抵大半,因果报应,相当公平。蓝扬传达的,是此时微笑看着他们的洪瀚抒的意思,也是祁连山大多数义愤填膺者的愿望,蓝扬本身却只是想听弦受罚倒不一定要他偿命,毕竟和听弦在榆中也做过战友,可惜现在蓝扬却必须打点好祁连山,为了主上和麾下要辜听弦偿命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还有那个和辜听弦惺惺相惜的孙寄啸,怎愿意知己丧命?听到这话眼圈都红了,也许是想起了那夜打转出不去的树林、想起篝火前的交心和脱口而出的壮志……但大局为重、只能眼含热泪、一言不发。此情此景,洪瀚抒高于一切,辜听弦还是敌人。

    寒泽叶自不可能交出辜听弦的头去给洪瀚抒,据理力争:“是辜将军先挑衅?试问到底谁先掳走了我们的主母,霸占了几个月也未肯放,才迫使辜将军想到私下盗出这等下策?!”常言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每进行一场战争,政治上是否有利、道义上是否有理至关重要。辜听弦罪不至死的原因寒泽叶曾归纳过,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谁掳你们主母?分明我们主母!”然而蓝扬反驳的这一句,震得盟军在场兵将全都惊呆,但祁连山所有人闻言都理直气壮意识形态不一样……

    “呸。娃都快会跑了还你们主母,要不要脸?!”沈钊在寒泽叶身后气愤回敬,虽然他在人前指责过辜听弦,却也不答应把自家人交给敌人去处置,况且有点理智的都知道寒泽叶说的没错,辜听弦不至于要死。

    “那名唤林沂的孩子,本是我们祁连山少主!”这时有人开口,原是黄蜻蜓的副将之一,当初并不支持洪瀚抒迎娶凤箫吟的他们。个个都见过洪瀚抒明媒正娶却被抢婚。很快地,他们便牵扯到小牛犊的身世,毒辣地斥回了沈钊的论点论据,如果连这一点站不住脚,盟军在陇山之战就完全失理,不义之师。

    真荒唐,辜听弦的起衅是“情有可原”还是“毫无道理”,决定了辜听弦是生是死。关系着盟军此战的正义与否,竟然。是维系于凤箫吟的归属何人……这种,铁板钉钉的事情,偏偏有人从截然相反的角度也认为尘埃落定了,还一大帮人……

    “你们……”沈钊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寒泽叶拉住他示意莫再争执,以免继续伤主母名节。沈钊只能从辜听弦的罪过入手。忍气道:“无论如何,辜将军此行本身是为私事,谁想到洪山主会变成疯魔?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辜将军本心并不愿置千人死伤这些死伤还全是洪山主造成,凭何要辜将军一个间接铸错的人负责!”

    沈钊义正言辞了一番之后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冷汗直冒,没想到给辜听弦辩护着辩护着,好像也发现自己一时热血对辜听弦言辞过激了,暗叹,回去了我一定得跟他道歉。

    “不知主公会变成疯魔?净找借口推脱!难道主公离开那日的血案,你抗金联盟不曾听闻……?!”黄蜻蜓的副将忆及成、黄两人的惨死,情之所至欲言又止。

    “不说也罢,一提火大!那日血案,你们硬赖在我主公的头上,诬陷他还借机侵犯我境,这么久怎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沈钊想起林阡那种身份还百口莫辩的样子就气冲斗牛,再往前追溯陇右后院起火时期祁连山对盟军的屡屡搅乱,甚至延伸到了他听过来的多年前的广安黑道会分裂事件……这么些年盟军和祁连军的恩恩怨怨,一宿都吵不完,彼此死伤真要清算真不知道谁欠谁。

    “言和有你们这种态度?!想找打便直接点!”黄蜻蜓副将亦被点起怒火,随他拔剑沈钊也即刻斥出雁翎刀,刀剑交击迅疾激起一片火电。

    两招方过,寒光一现,一柄古剑穿入战局,轻巧便将两人拆分,虎啸龙吟之势,正是青云纯阳。孙寄啸原为止战,奈何剑法似是而非、骗得沈钊一刀直往绝路上撞还收不回,寒泽叶眼疾手快顷刻挥鞭,须臾寒枫卷缠而上,堪堪将这一剑攻势止停。

    孙寄啸脸上俱是敬色,盖因寒泽叶对适才这一剑的真谛竟是一击即中,他知寒泽叶内力远不止此,换做平素恐怕已经败了自己;而寒泽叶何尝不惊撼,长江后浪推前浪,难免也惋惜,他怎就不属于林阡。

    “寒将军,还望管教好你的部下。”孙寄啸冷冷开口,意指沈钊级别低、不该越过寒泽叶插嘴,也是因沈钊先越级,黄蜻蜓的副将才也犯规。

    “谁先动手,一目了然。”寒泽叶一笑,一语双关,孙寄啸不禁一愣。

    “你们抗金联盟,犯错了还不肯认,对自己人的袒护,真是令人发指!!”黄蜻蜓副将不依不挠。

    “什么袒护!谁又说他一点错都没了!只是说有必要逼人去死?”沈钊即刻回嘴。摩擦倏停,舌战升级,忽而局面一僵一瞬前谁都各执一词吵得火热,一瞬后突然像默契般全都住了口。于是中间留了半刻的空白竟是一个人都没有说话,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双方冷场了很久。

    “就要他的项上人头!”鸦雀无声。蓦地又响起这句怒喝,循声望,有人严词厉色,无视争端,红色战袍面貌威武。

    不相干的人们从凤箫吟的归属问题开始已争执到此刻,而他洪瀚抒。心里却已没有吟儿,不记得她,陌生得好像不相干竟然忘了这个人,曾经是死了都要爱。

    什么凤箫吟?就要辜听弦!

    “前事不咎,毕竟太远。单论这一战确实听弦伏击了当时并不想伤害盟军的洪山主,造成了现今你我双方的损失惨重,是以辜听弦负荆请罪,量刑另作商议,何如?”看洪瀚抒煞气腾腾。寒泽叶不得已而让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就势把话题拉回谈判,便听得洪瀚抒不依不挠振臂高呼:“杀了他!杀了他!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最终毫无结果,谈判当场破裂,洪瀚抒扬言要么割头,要么割地,否则铲平石峡湾。主帅一声令下,势要同盟军死磕到底。祁连山战火原还不高,被洪瀚抒无脑这么一扇。竟众志成城都愿与盟军决一死战。

    “你我双方连对‘主母归属’都还不曾达成共识,可见彼此的思想意识是怎样相异,这一战的根因,并非辜听弦凤箫吟哪一个人,而恰恰是因你我双方积年累月的隔阂。众位,我们到此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促成理解?为何排斥磨合……”寒泽叶言之有理,可惜,祁连山不可理喻,将他这么有力的言论都淹没,也罢。从来都是焦躁比冷静声音大。

    疯疯癫癫的主帅,带动着麾下们集体不正常,祁连山咄咄逼人要盟军交出重要将领的命,盟军当然坚决不允若论理也未必亏,何以要受这等辱!

    真心没想到,这场关乎两军和平并存的谈判,会莫名其妙地偏题到听弦的生死上,祁连山忘了他们休战来这里的初衷,其实沈钊平静下来细想倒是可以理解,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了,人总是想找到发泄的对象来消除烦恼、抚平悲伤,就像溺水时抓住救命稻草绝不肯放,当有一个人大呼不宽容,全体的愤怒都会共鸣,遇到寒泽叶沈钊这种妄想阻碍的,他们必然会同样视为仇敌从而气焰更涨。看着他们,如同看到镜子,沈钊反而释然得多,对辜听弦的错误终于可以不带偏见。

    事态严重至此,寒泽叶不得不遣人去请林阡。

    ??

    ‘把那个人交出来!”乍见林阡到场,洪瀚抒脸色一变,原还空洞的眼神变得实在,分明对林阡存有印象。

    从陇山杀戮到石峡湾的这整整一条血路,他除了偶尔还记得祁连九客之外,再无人类的任何意识,连率领祁连军杀伐驰骋、为祁连山争夺疆土,都是本能。也许对林阡的敌意,也是惯性。

    半人半兽,反反复复,战战停停,醒醒睡睡。

    “那个上来就找死、被我打得跪地求饶、连刀也握不住的人,哈哈哈……”洪瀚抒目空一切地忽然大笑,这句话却说得林阡一愣,虽然谁都知道那个人是辜听弦,但是辜听弦不该和这样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

    “主公。”寒泽叶对林阡摇头示意,洪瀚抒不在正常态。

    不正常,那就可能如慧如所言,瀚抒在陇山雨夜里丢失了他的本心,他已经几乎被魔性占满,下一步就是想杀了吟儿。阴阳锁的最新境界,林阡比任何人都清晰,自是不可能杀了辜听弦,杀了他也解决不了问题,洪瀚抒根本不会罢休。

    “如你所说,已经被你惩罚到了那种地步,何必还赶尽杀绝,做人也未免太过。”这语气,真令洪瀚抒横生厌恶,却又仿佛哪里听过,很耳熟的句子“凡事都要有个度,否则只会日后后悔不迭。”“做人做事必须留有余地。”“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为何咀嚼之时,却又觉得伤感……

    林阡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闻了先前所有情况,知道寒泽叶的态度是保辜听弦,比较意外的却是沈钊也给辜听弦辩护。

    或许,是因为都知道他的心意,连敌人都知道,他袒护辜听弦他却只能袒护辜听弦的命。至于辜听弦的路,决不袒护!该认的错,必须要认。

    “当然,只罚辜听弦跪地求饶,不足以赦免他的罪过,此番陇山之战连累无辜。他确是始作俑者无误,我也盼他能知错改错。”林阡看着瀚抒和蓝扬,郑重说,“祁连山伤亡近千,盟军损失亦然。他欠盟军的,需他日后戴罪立功才能还清;欠祁连山的,也可如此补偿,未必要断他命。”

    蓝扬听而点头,给一个人报仇并不一定是简单地找到仇人然后杀人见血。而是去完成这个人没完成的遗憾、或是去扳正仇人人尽其才,林阡一贯这样做。况且辜听弦不是仇人,是罪人,完全可以以戴罪立功来服刑,同样是施了惩,同样艰难困苦。

    不知何故,原本过分激动的祁连山人,在听得林阡这一席话之后情绪都有些平复。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不,他们的主心骨。明明失踪多时现在已回来了也在这里……蓝扬心里咯噔一声,急忙看向瀚抒,手足却是冰冷,为何,为何适才我在见到林阡的时候,觉得他和昔日的大哥。那么像。

    人群有半数已经和蓝扬一样见到和听到林阡后便恢复正常不再索命,但仍有一些尚处在洪瀚抒的煽动下还未清醒:“翻来覆去都是同一说辞,除了袒护狡辩毫无诚意,除非能拿出真正的解决方法!否则谁心服!”

    “真正的解决方法?好!这些年来若清算,抗金联盟不欠祁连山任何;真论欠。我林阡欠他一个凤箫吟!这也是辜听弦犯错的根源所在。既是私事,那便私了。便以武斗一决胜负,交锋就此告一段落,洪瀚抒,敢应战吗!”林阡不希望石峡湾北盟军与祁连山的战线继续迂回,如此对盟军拒金军和曹苏大为不利,太容易有后顾之忧。最强的威胁,当然要最早根除,所以言和势在必行

    但言和并不代表也一直忍让。没错我们是主动言和的那一方,主动言和却不代表求和!

    显然林阡也听说了片刻前的主母归属之争,多说无益,便在这里顺带着一起解决好了!

    “哈哈哈哈,你倒狂妄,敢来送死?”洪瀚抒闻言大笑,却对此毫无排斥,眼看是默许了。这些年洪瀚抒内心深处一直潜藏着与林阡的争斗渴望,对他来说武场战场本来就没什么两样,林阡主动求战更是正中下怀,满意之至。主帅同意,麾下自不反对,祁连山谁人能知,林阡是对准了洪瀚抒的内心才这般言和!对林阡而言武场和战场当然不同,至少那可保盟军太平。

    “我若胜你,你便需放弃索命,将辜听弦从轻发落;他日祁连山如有危难,林阡必与他一同鼎力相助,抵作补偿。”

    “哼,且不论你赢不了……我祁连山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难!”洪瀚抒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你若输了,便将那小子的项上人头亲自送来!”

    “我若输了,便将这执刀的臂膀留下,代他辜听弦的项上人头。”林阡慨然一笑,那笑容里诸多豪气,以及稳操胜券的自信。

    “盟王,与你本无关系……”蓝扬一怔,不明其故。

    “辜听弦是我的徒弟,子不教,父之过,是以我应代他受罚。”林阡道,“他在盟军举足轻重,一向为我林阡臂膀,你既要他命,不妨取我臂膀代之。”

    洪瀚抒嘴角泛起一丝邪恶的笑,似醒未醒:“好,除此之外,抗金联盟还需臣属我祁连山!”

    盟军众将闻言都是一震,得寸进尺!林阡胜和他洪瀚抒胜的结果竟这般的不平等!?沈钊还未敢插林阡的嘴,就听得林阡笑道:“要这么多,是没赢过?!”云淡风轻,见血封喉。众将回神才觉主公口舌原来如此厉害,赢得艰难的人才会把输赢看那么重、才会把战利品要得那么多!

    “受死吧!”洪瀚抒骤然癫狂,直接持钩冲林阡打。

    对洪瀚抒,林阡才没对辜听弦的耐性,见对方毫无理智,提饮恨刀即刻应战,却也小觑了洪瀚抒的突飞猛进,与火从钩一撞第一回合林阡只觉虎口发麻,因为轻敌差点一招就败然而他怎可能对洪瀚抒轻敌?只有一种可能,洪瀚抒的武功随着持续入魔正在深化,深不可测到了近乎可怕。

第1254章 忘却当时曾相知

    “把小吟还给我!”与挑战应战毫无关系的是,洪瀚抒第二钩挥出之际,竟伴随着这样的一声呼喝忽然又不再要辜听弦的命,改成要凤箫吟这个人……这一幕,真教人啼笑皆非也摸不着头脑。

    可能连洪瀚抒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周围的一切都影响不了他,他还沉浸在片刻前那些令他厌恶却又不舍的句子里。

    长久以来,“受死吧”的下一句或上一句,都是这一句,然后他还会固执地强调说,“小吟是我的!”“把她还回来!”

    无视他无理取闹的所有言行,接第一招时尚觉吃紧的林阡,顷刻便调匀了气息重新迎上,双刀齐舞攻守兼备迅疾如风,精准截下这杀伤力更大的第二式并挟千钧之力反砍。

    四刃交接,难分难解,这回合二人速力皆是相当,饮恨刀意象之壮阔略胜一筹,已开始将洪瀚抒钩势兼容并蓄。

    众人见惯了林阡解决问题时的易如反掌,也无一不曾领教过洪瀚抒引发暴乱时的翻天覆地,如今这局堪比最尖利之矛对上最坚固之盾,且还是盾在进攻想吞了矛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洪瀚抒霸气外露,林阡神华内敛,以柔克刚正好。万众瞩目之下林阡俨然已制伏了洪瀚抒这一钩,缓慢,艰难,却,不容辩驳,且不可逆

    你嚣张跋扈却内荏,我沉默少言却坚硬。

    然而洪瀚抒这一招虽被化解了大半,却抢在林阡趁胜追击前重新蓄力、撤换端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紧承的第三式气焰更盛,双钩走火浪之势回旋向饮恨刀所在,边燃边爆,蔓延波及千步。喷发高达数丈。

    便像八方都窜起烈火,烧得核心处既热且闷,林阡刀法再如何磅礴,竟也被硬生生封住所有通路,即便全身气力都能贯彻刀身,奈何也无法再往任何一处挥斥。

    当洪瀚抒先发制人。林阡别指望还能故技重施,莫说破解火从钩招式了,此刻林阡连守都守不住、出也出不来!在洪瀚抒出神入化的操纵之下,双钩已逐渐向林阡压迫围剿,强光笼罩,火海环绕,林阡再不抽身恐要化为灰烬,危在旦夕!

    然而令洪瀚抒不得掉以轻心的是,冷不防林阡短刀微提轻巧一拨。竟把他钩法拽出个破绽来,蓦然长刀再作追补,更直接把小破绽撕成了大漏洞这连续果决的两刀起于电光落于火石,手起刀落竟直接挑开了双钩强行翻压,切中肯綮,不可思议!须知,稍有不慎这破绽找错了毫厘,林阡都可能直接加快速度葬身火从。

    如雨浇灌。倾盆而下,适才肆虐的火红色一片迷茫。非但不像起先那么热,反而衬托着透出一股寒意。此情此境,怎能不教人诧异。

    尽管火从钩那破绽微不足道,尽管饮恨刀这一挑兵行险招,林阡竟能明察秋毫、还敢险中求胜,气魄一如既往

    为什么。瀚抒心中划过“一如既往”四个字,眼前人,他认识的,很熟悉,很了解吗。

    先前他能在招式被化解的关头猛地换出另一招。是因林阡制伏他时自身消耗过大不可避免,同样的,林阡被束缚岂会束手就擒听之任之?既然所有气力都被火从钩封锁住,那这所有的气力都用来找这封锁线的破绽好了!于是,竟这么快就冲破了封锁和反守为攻……

    不容思索,这一刻倾轧向火从钩的内力之雄厚,与洪瀚抒前一刻震惊林阡的那道,不相伯仲!

    说到底他也低估了林阡,虽然他心里隐约记起来上次对战时这个人的武功,却也没想到会像此刻遇见的这般强悍居然,在同样一流的基础上,进步得和他一样迅猛。

    忽然还感到手腕上有轻微的收紧。很久没这种对手,很久没这种疼楚,正是这种疼楚,令他眼球的灼烧开始变凉,令他思绪的混沌开始变清,他一瞬忆起了自己话中的小吟是谁事实上,他最近偶尔还是会有些想她的,但是,不可否认正在一点点地淡化着,就在这一瞬,他刚想起她就又不记得了,明明应该记得什么却不记得的感觉,比手腕的疼楚,更疼。

    只能重复着这句半刻前强调的“还回来!还回来!”洪瀚抒双钩不成章法,又一次欺身相搏,几乎是连人带钩直接往林阡撞,周身煞气近乎可见,内功已然膨胀魔化。那么多年了,他一直要林阡还回来,林阡刚才也承认了,林阡欠了他。

    “便因她属于我,所以才欠了你!”刹那林阡有感一团团赤色火焰陆续汹涌冲进饮恨刀防线,热度竟然有烧熔刀刃的趋势,赤色亦如染着剧毒双手一沾就裂,即便艰苦林阡岂会认输言败,不少于辜听弦的倔强,他永远用在战场

    清幽光华,纵手挥斩,山天境界凸显,千军万马奔驰,正是他这些年来炉火纯青的“以一驭万,万寓于一”。

    蓦然这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彷如被征调和物尽其用,凛然正气簇拥在林阡前后左右,试图对着洪瀚抒无法无天的邪气包夹或围堵。

    赤焰与寒光在这倏忽之间便经过千招万式的较量,林洪二人的内力亦一轮又一轮连续不断地爆发,无数次刀钩纵然是隔空交锋都激起气流并射,景象壮观?堪称惨烈。

    刀气沉猛,钩势凶悍,除彼此之外,谁敢抵锋芒!如果不是林阡挡着,洪瀚抒手指随便一动可能就是山崩地裂千万人被活埋,纵然有林阡在接,谈判的营房不知何时已被连根拔起渣都不剩。

    魂悸魄动的围观者们全都练成了绝顶轻功瞬间移动到了百步之外,即便如此还不停不断地要往后退,说不清是自发还是被他们的凶险感推开。

    寒泽叶略带吃惊地望着精力越来越旺盛的洪瀚抒,再反观数次拼斗后难免有所折损的林阡是的,洪瀚抒武功这么强还能教人接受,不能接受的是杀人一万的自损三千他损在哪儿了?

    终究火乘风势越烧越疯狂。林阡的意象则直接被钩围成了铁桶,什么正气邪气,全都被蒸干升腾上天。这次洪瀚抒哪里还有破绽?有破绽林阡也不够这力气去挑开!

    林阡估计得出,洪瀚抒的内力上限、已经超到了齐良臣之上!

    火从钩的心法之所以一度能治洪瀚抒的阳锁,正是因为它能够协助释放洪瀚抒的情绪,然而。每次释放适度都是温和、积极、有益的,逾越了那个度之后洪瀚抒释放出的情绪就完全为火从钩的心法服务尽管洪瀚抒的初衷只是治病,发现武功提升后还曾高兴一举两得多少人都是这样心甘情愿地被自己的初衷给玩了?!

    贻误了时机无法根治的阴阳锁,经年累月使洪瀚抒释放出的情绪超乎想象,于是火从钩心法的深化根本无从停止,促发洪瀚抒自身内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加强。简而言之,这场病竟间接成就了洪瀚抒的武功飞跃,是福还是祸?

    是福是祸,林阡还不懂吗?饮恨刀引起的内力跃升给林阡带来的痛苦还用赘述?那洪瀚抒付出的代价在哪?当然不在他自己身上。因为都在吟儿身上啊!

    洪瀚抒你疯便疯了,凭何要我的吟儿受苦!

    林阡心中一恸,忽然认清了这一战不止要为了听弦打,更必须为了吟儿速战速决,此刻虽已被洪瀚抒的无上内力压制,却不是没有胜算……于是在愈发沉重的呼吸声里,闭上双眼不再去想听弦吟儿这些他所为的任何人,抛开杂念沉淀心境专注对待这场战斗。与他们短暂的分开。是为了很快地重遇。

    ??

    突然间,没有预兆地。洪瀚抒蹊跷地发现,火从钩重压之下,林阡的饮恨刀像消失了一样。

    再定睛一看,饮恨刀明明还在原处被自己死死克制着,难道是眼花?却怎感觉少了点什么。

    也只有洪瀚抒这种内力,还能分辨到这种近乎没有的偏差。连齐良臣都无法觉察到的,刀人合一时的“零拆为万”……

    然而洪瀚抒虽料到必有玄机,癫狂状态也实在反应不过来,少了的那些,正是林阡悄然转移走的刀意。比尘埃还轻,视不见其形,充溢天地,苞裹六极。

    饮恨刀不动而刀意抽离、数以万计脱手而去,它们不是同时出发,而是分别动身于每时每刻。时?刻?早不是常人计算的那么长……扣紧双刀的脉搏,抓准时空的间隙,唯有林阡眼中可见,它们已如潮水般扩展开,浸染向火从钩燃烧的每一个角落。

    少顷,洪瀚抒终于感觉有异而眼神一变,比他动作更快,林阡那潜行已久的刀意赫然现形,山峦之巍峨,兵马之喧嚣,天穹之高远,尽数统一发起攻击,瞬然扼住洪瀚抒内气的所有枢纽!

    与此同时,饮恨刀亦陡然作动,猛烈往洪瀚抒身上飙,一心二用,得心应手。洪瀚抒一惊而醒,即刻停止了先前压制,所有气力全都回防方才挡住,然则风水轮流转完全被林阡占据了主动,洪瀚抒哪肯罢休毫不犹豫双钩狂刺,显然是想趁林阡虚刚显实状态未稳赶紧破他。

    可是,那些本该被火从钩捕捉和倾轧的气力,何以瞬间又灵滑至此,根本无从寻获?!这么快,刚刚才由虚转实的,一下就又由实转虚,回去了?回去哪里了……

    此刻饮恨刀里山天还是那山天,林阡借的却不是雄浑而是飘忽,盖因万物皆有着不定意象,故刀有时是无物,有时是万物,时而潜藏,时而凸显,林阡手里,信手拈来。那些力气,那些刀意,明明在,却到底在何时何地……洪瀚抒不知道,连岳离第一次见到这一幕都被蒙了。

    那些气壮山河、挹揭星辰、万钧之重,竟然蕴含在一种类似乌有的境界里,这比金鹏的似是而非还可怕,金鹏的剑法,表象没这么虚,内涵也没这么实,构筑更没这么随意。如流光。如逝水,找不着,握不住,不像金鹏的剑法好歹还给人一个判断对错的表面,连点线面都不存在可点线面都杀人无形……等等,金鹏。好熟,是什么东西?……

    ??

    以一驭万,零拆为万,万寓于零,各种境界竟可在几回合内任意切换收放自如,说明林阡因司马隆、岳离、齐良臣而跃升的内力终于得到了巩固,寒泽叶旁观之际,心知林阡如今内力起码该在齐良臣左右,若非战乱不休。应该还要快些。

    而凭寒泽叶的武功水平自然看得出,不管洪瀚抒是否在齐良臣之左,洪瀚抒的内力都根本伤不了林阡。

    他是水,你驱车去碾,碾不着,执刃去断,断不掉,不光是襟江带湖的壮阔。更加是透明光滑的纯粹,大处小处。细节整体,一概完美。

    他是山,你力可拔山,他偏是水中倒映的山,他在镜子的另一面,在时空的另一层。而你。却在他的时空里。你烧不到他,他能淹死你,淹死你的同时,砸死你。

    “没有声音了。”寒泽叶喃喃自语,旁人还不明其意。等闲之辈,对于此战精髓看都看不清,又有几个能体会,什么是寒泽叶说的没声音了

    林阡涉道之初,饮恨刀中尚有管弦丝竹的繁杂之音,柳五津一听便能联想到。

    其后闯荡江湖,饮恨刀的声音多半如雷贯耳,川流迅激。

    扫天下的过程里,吟儿总爱听那宛若龙吟。

    即便是上次与齐良臣交手,再如何大象无形,也教郭子建听到过那双刀的微鸣。

    如今之战,从始至终,竟听不见饮恨刀。

    只有火从钩的呼啸、落空、张紧、锲而不舍……

    “主公对意境的挖掘叹为观止,胜过多少对力量的依赖。”寒泽叶感慨之余,竟有些悔恨多年前没去云雾山比武。

    扬长避短,多年前林阡就能以微弱内功在云雾山得到第六;

    善假于物,后来他能以有限的内力驾驭无穷无尽的内力源。

    善假于物之后,明明可以驾驭高于自身内力的他,碰到洪瀚抒之后还是得扬长避短,这又说明了什么。

    寒泽叶心里忽然又咯噔一声说明了林阡知道内力硬碰一定会两败俱伤,说明了洪瀚抒的内力比林阡现在足够运用自如的那些还要强!是的洪瀚抒比林阡强!

    所以寒泽叶难免又有点担心,担心林阡旧伤复发,尽管林阡的表现一点都不输洪瀚抒,更还显得洪瀚抒奈何不得他……

    ??

    长此以往,陷入僵局,不知不觉天色已黑,谁人能感寒风刺骨。

    林阡刀法臻入化境,故洪瀚抒想胜难于登天,然而不容乐观,林阡想胜似乎比洪瀚抒更难,他给洪瀚抒造成的只是棘手而非危机,凶险每每才露苗头就遭洪瀚抒掐灭,得到的结果就是,洪瀚抒抓不住林阡,林阡也伤不得洪瀚抒。

    刀钩之战愈发激烈却难免陷入胶着,难以打断彼此但非要打断彼此不可,是以越僵持便越激烈恶性循环。进展不开,也回不去了,回不去还有他二人相识九年的恩怨情仇……云雾山同样将近千招的切磋,叶碾城一度五日五夜的血拼,聚魂关万丈悬崖由上而下毫不中断的比斗,从白碌到彭湾一路驰骋满天角声秋色里的纠缠,没有一次不这么艰苦,林阡洪瀚抒,真是令对方最累的对手,宿敌!

    可为何回忆里,当战友的日子那么短,当战友的感觉又那么长。感觉这东西,真是骗人啊。也许那句话说的没错,反目的朋友才是最大的敌人。

    战斗因为这势均力敌而白热化,最终升级到了血拼、死战,也许,这是两军从一开始就都心照不宣的,他俩之间的胜负怎可能点到为止就分得开?!虽然胜负之后的代价都没有命那么重,胜负却要用命来搏,他俩为的,也并非纯粹的胜负,人生,就是这般荒唐而充满无奈……刀钩火并险象环生,二人全都打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招招式式都是绝杀,追魂夺命你死我活。

    但终究持久战更利于的,是洪瀚抒。

    “若然主公再不胜他……”寒泽叶已经意识到了:

    洪瀚抒越往后打,精力越旺盛,真气越囤积,出招会更快。气势会更猛,眼睛会更尖,力量会更强。

    此消彼长,林阡是个正常人,越过巅峰状态只能往下降。久而久之,境界不再那么完美。气息难免有所凌乱。

    蓦地一声巨响夺回寒泽叶的思绪,循声看连他都不禁给林阡捏了一把汗

    火从钩终于在锲而不舍了千余次之后首度触到了林阡刀路,霎时按图索骥无上内力顺流而下势如破竹,饮恨刀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倏然战线全垮……像极了陇山之战洪瀚抒给盟军带来的祸害!

    总算抓住了你……洪瀚抒嘴角划过一丝得胜的笑,排山倒海的内力几乎在转眼就缚死了饮恨刀,不由分说阻塞住林阡所有进退之路。

    内力比你强,还破了你意境!洪瀚抒这一击即中的一招对林阡和饮恨刀之间的干扰,胜过往日越野、齐良臣任何一个直追岳离!眼看林阡对饮恨刀的控制已然作废,惊呼声中火从钩左右开弓一劈一刺。分取林阡脖颈和前胸。

    双钩同时奔袭,尽皆性命攸关,林阡侧身一让堪堪闪避开左钩,脖颈转危为安身体却完全暴露,很显然洪瀚抒此举毒辣无论林阡如何应对都有一路必失,那一钩锐不可当刺破他战衣擦过他肋骨,斜斜往他心脏要害处插。

    千钧一发,林阡身形微变。左臂回缩将钩锋生生夹住,但恐怕只能停得住一瞬。一瞬之后,一定拦不住钩势,手臂被削断的同时钩刺入他胸口。

    这一瞬时间停止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为林阡担心受怕,唯独他自己。

    林阡被洪瀚抒那么巧碰触到了饮恨刀是真,但后来牵一发动全身的战线全垮、所谓按图索骥顺行而下势如破竹,那不仅仅是洪瀚抒的机会那是林阡的铤而走险好吗!?有谁比林阡更希望这一战尽快了结?!

    战线全垮?洪瀚抒你真以为封住了我所有的刀路?林阡右臂蓄势已久。便候着瀚抒因这看似得胜的瞬间失策在林阡看似还生死一线的时刻,洪瀚抒只等着看林阡如何还有余力化解危机,力量几乎全都继续灌输到右钩上来进攻,而林阡,压根就没想停止这一钩。左臂的夹住只是幌子和诱饵,林阡所有的力量早就都聚集到了被洪瀚抒忽略的右刀中,裹挟着漏网的所有真气直取洪瀚抒胸腹之间。

    就任凭火从钩刺进自己的胸口,但那一定在你洪瀚抒见血之后!没错林阡只是延后了这一钩并没有防守!

    不慎被洪瀚抒捕捉到破绽,他自己把这破绽撕得更大,诱引着洪瀚抒来进攻来得到好处,不是假的你确实得到了好处,然而我这一刀比你早比你快你想得到吗!人常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我先自损八千,后伤敌一万!

    冰火相撞,两败俱伤,哧一声不知听见谁骨先断谁身先裂只知两人血都喷溅,只一眨眼的功夫对方竟都将自己砍翻了过去,火从饮恨完全不听使唤一并脱手而飞,在各自的战史上都从未有过。

    勉强站起之时,林阡和洪瀚抒全是脸色惨白血流如注,为这场决斗,林阡根本豁出了性命,洪瀚抒更早就失去了灵魂。

    ??

    “主公赢了!”沈钊喜不自禁,谁都看见,适才洪瀚抒的钩还没能刺进林阡胸膛,林阡的饮恨刀便已后发先至也许还应该是先发,思想永远先于行动。

    只是须臾的时间差,却是这场比武的胜负之分。

    “主公……”寒泽叶怕林阡伤势加重,急忙上前来看他情况。

    “哪能有你这样打!这一战,不得作数!”洪瀚抒面颊通红凶神恶煞,转身拂袖之际,竟将寒泽叶掀倒在地,连带着扫开一大片要来看他的祁连山兵将。

    “堂堂山主,说话像放屁一样,你再狠,比他慢,能怎样!?”沈钊大怒,彼时林阡已到寒泽叶身旁,看见他因洪瀚抒这举动也伤口绽裂绷带一片殷红。

    “比武不算!那个人的命,我绝不放过!”洪瀚抒不肯认输。

    “起因公私不分、侥幸心理、为将大忌,结果,祸害无数,尸横遍野,罄竹难书。洪瀚抒,你与辜听弦,同罪。”林阡见寒泽叶受害如此,终于也忍无可忍,“他要死,你也要死。”

    “是吗。你是不是也一样要死!”洪瀚抒眼神一厉,“杀了他!”一呼百诺,有拥护洪瀚抒的极端者即刻冲上前来,蓝扬站得最近想都没想就帮林阡挡住:“休要唐突!”尽管可以解释为他是不想那人找死,却没想到这一幕居然被兽性的洪瀚抒犀利地捕捉,洪瀚抒的目光刷一声射过来:“蓝扬你反了吗!”

    你反了吗,又是句耳熟且伤感的话,不过,是蓝扬比较伤感。在洪瀚抒离开陇右之前,主仆二人就曾在阵前相峙。那时瀚抒一样的怒火中烧暴跳如雷,那时蓝扬却不知道阴阳锁的存在还顶撞谩骂……

    悔恨和懊恼冲上头顶,蓝扬登时也麻痹了自己的心,放开那极端者自己提剑指向林阡,谈判破裂便破裂吧,只要大哥他高兴!

    “大哥,六弟。”便在这时背后响起个温柔的声音。叫瀚抒大哥而叫他六弟的活口,如今也只剩下一个。

    还要算吗。祁连九客剩下的不过就这么多,另外两个不算主力,是年龄最小的弟弟妹妹。

    不算主力的,如今也得算作主力了。

    当林阡和洪瀚抒都已经被对方激怒,眼看着又一场武斗要掀起恐怕避不开内力的直接比拼,危急关头局面更还被小人物搅浑……忽然才发现人群中不知何时多出了这几个本不在此地的人。

    陆静、宇文白、红樱、凤箫吟。

    孙寄啸一见妻子和四姐。便当即向他们靠拢过去,发现还有凤箫吟和红樱先是愣了愣,四目相对忽然知道吟儿想干什么。

    也许两大说客,要在这里,再合作一次吗……

    ??

    “来者何人!”洪瀚抒愤怒瞪着吟儿。竟然真认不出她,吟儿吃惊之余笑了笑:“来救你的人。”

    其实祁连九客好几个都早知道瀚抒中了阴阳锁,但也不信真会吞噬理智,直到接二连三地看到他杀人才半信半疑。

    而今,看他连主母都不记得,才真信了,主公原来是受此困扰……却也因此更加凝聚在他身边。

    便如蓝扬这样的忠臣,主公巅峰时刻或还会耿直地顶撞几次,主公落难至此反倒义无反顾什么都支持。不想瀚抒再受伤再不告而别,知道瀚抒走火入魔需要人支持他并和他同一战线。

    “吟儿?”林阡不曾想过吟儿会带他们来,宇文白原还负责白碌的守御,陆静应也刚经历过榆中的战败,她两个,都算是一半的盟军将领,随意调动必定影响盟军。

    “洪瀚抒在,金军和曹苏不敢轻易惹祁连山的地盘,调她们俩,应该不会有问题。”吟儿倒是考虑好了。

    “话虽如此,回去后自己领罚。”林阡面色冰冷,自是因她犯与辜听弦一样自作主张的错。

    “嗯。”吟儿低头,“我只是想,帮瀚抒做一件他还没做完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西夏那一望无垠的沙漠里,洪瀚抒还有人类思想的时候,他分明是对林阡抱有歉意的,他一心一意要护送吟儿回到林阡身边,并率领祁连山与林阡的抗金联盟言和。

    一回到陇陕就没这事了,完全因为身边的这些人,相互之间的分歧和隔阂竟催生出这样的一场战争,一场不可能彼此饶恕的战争,于是彻底断了瀚抒回来的路。

    洪瀚抒和林阡本来不可能开战,说白了都是因为各自麾下给予的压力。但是,身边的这些人,分明都是亲林阡的,分明也都可以治愈洪瀚抒,分明一切还存在着自然而然的转圜

    为什么不试一试?

    早在西夏的都城中兴府,吟儿发现瀚抒被李纯祐触动过,李纯祐原是那样对他的臣子的,奉献着,付出着,哪怕他们随时有可能离弃他,那么瀚抒对祁连九客,是不是也该换个方式?“那些怎么也离不去的人,我不能让自己先离去。”瀚抒自己也说过。

    真的,他真把祁连九客记得那么要紧,尤其在青铜峡杀错了人之后;

    但没有完全被孙寄啸感化,除了孙寄啸迟了昆仑剑派一步、洪瀚抒已经被逼得人不人兽不兽之外,吟儿认为,那是因为人还没有见全。比竺青明、顾紫月更亲近的那些兄弟,一定要见全。

    全都带来,才是真正的谈判,不是谈判地盘的划分,不是谈判辜听弦的生死、凤箫吟的归属,而是谈判洪瀚抒的心。

    从前瀚抒有过的所有反省和领悟,怎么可能因为入魔说不再就不再了?总会有痕迹,她带他们来,一起帮他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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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风烟路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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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公元1196年,被辱人才荒芜的南宋江湖。闻名天下的抗金宝刀饮恨刀丢失,武林动荡,争端不竭,五湖四海,九州八荒,但为此刀,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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