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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使奥斯卡     篡清txt下载     篡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琢磨

    蓬蓬蓬三声儿炮响,两个总督府巡捕官儿按着腰刀,脚下马刺铮铮的躬身头前带路,将徐一凡引进督府大门,没走几步,就看见督府二门滴水檐前,袍帽整齐的站着一群人。徐一凡熟悉的杨士骧站在当中,微笑着不言声儿的点头向徐一凡示意。这些人众星拱月般的围着一个身材高大,体型消瘦的老者。不看他身上伯爵的补服,也不看那翠森森的三眼花翎。只看这老者半开半合的眼睛,目无余子的气度,除了李鸿章,还能有谁?

    丈夫只手把吴钩,三千里外觅封侯。

    不过弱冠即举翰林,又投笔从戎。师从曾国藩。被这清季伯乐称为才气内敛,胆大心细,在人才济济的曾幕被目为曾门第一人。然后募淮军,援上海,破天荒的开始编练近代军队。开办制造局,译书馆,带着虎狼淮军打平东南。功绩勋业赶上了可称为前辈的曾胡左三人。后来继承曾国藩事业剿平捻军。在老成凋零之后,靠着一手创建起来的北洋势力独撑这个摇摇欲坠的老大帝国。

    也同样是这个人,签署了割让藩属越南的条约,签署了割台湾朝鲜,赔款二万万的马关条约。抱着快病死的老身子骨又签署了屈辱第一的辛丑条约。躺在床上快要咽气的时候,俄国公使还逼在床前,要他签下出让东北的中俄密约!

    这个人的面目,复杂得难以评价。可是有一点是徐一凡敢肯定的,这是一个绝不好糊弄的老狐狸!

    李鸿章的目光只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三分的品评玩味,但还是堆起了笑容。徐一凡没让他亲迎上来,就急步几下趋前,一个千打下去:“候补道领试练禁卫军帮办委员徐一凡,参见中堂大人,特来禀见!”

    李鸿章笑呵呵的一把搀住他,手劲儿还真不小。捏得徐一凡骨头似乎都吱了一声儿。就听见李鸿章笑道:“少年英俊,后起之秀。兄弟是早闻大名了,别行这堂参礼啦。在北洋,我也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咱们还是坐下痛痛快快的说话!”

    他的淮音甚重,徐一凡是南方长大的人。笑着站起来话里就多了三分淮音:“职道衙门就设在中堂衙门之下,正是该管的上司。这次的差使,还要中堂大人多多照应。”

    李鸿章呵呵大笑,拉着徐一凡的手就朝内堂而进。身后随人鱼贯而入,看起来对徐一凡当真亲热。

    进了内堂,分宾主坐下之后。李鸿章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也是一脸憨笑:“职道这差使……”

    李鸿章却转头看着杨士骧:“徐大哥的从人安顿了没有?把炮局子那边房子拨出来,就当徐大哥的公馆。一应开销,从善后局里面支应。明白了没有?”

    杨士骧笑着一连声儿的答应,招手叫过巡捕官就吩咐了下去。

    徐一凡只能又行一个堂参礼表示感谢,坐下来又开口:“职道这差使……”

    李鸿章却笑道:“徐大哥也是淮地人?”

    徐一凡苦笑:“是,正是淮地。随椿萱(父母)欧游十年,回京之后才落籍京城。”反正也没处查根去,先拉拉关系再说。

    李鸿章一拍巴掌:“还是咱们淮地出英才啊!这是正分儿老乡,以后各位要多亲近亲近。”底下陪坐的人一连声儿的答应,都拱起马蹄袖朝徐一凡抱拳打招呼。害得他不得不一一回礼。又闹了好大一阵子功夫。

    扰攘罢了,徐一凡再次坐直,还是微笑开口:“职道这差使……很是难办,才抵津门,本来不该烦扰中堂。但既在其位,只能谋其政。所以特来向中堂大人请训。”

    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李鸿章的随员们掉过脸的掉过脸,喝茶的喝茶。就没人朝这里望。李鸿章笑容不减,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徐大哥是圣上亲自简拔的特旨道,又是试练国朝根本禁卫军。兄弟能有什么见识?徐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的说吧。”

    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徐一凡暗自吸了一口气。又看看杨士骧,他只是在那里微微摇头。

    嗯?难道和杨士骧约定的,现在全翻过来了不成?我倒要看李鸿章怎么搪塞我!

    他脸上微笑恭谨神色不减,拱手道:“职道这个差使,一是要人,二是要钱。搭起架子,这禁卫军才练得下去。人呢,中堂北洋武备学堂的学生,还请赏派几个。钱呢,直隶总督衙门兼管禁卫军粮台。搭起一个镇的架子,一月开支几何,职道这里也有一个详细的经折。请中堂大人阅看,如何拨发,使之能源源接济,还请中堂大人示下。”

    说罢,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折子,趋前双手递了上去。然后端坐在那儿,只是瞧着李鸿章脸上的神色变化。

    李鸿章略略的翻看了一眼,脸上神色渐渐的就沉了下去。

    徐一凡知道自己开口的价码是如何。

    搭起一个禁卫军镇的架子,就是两协四标,标准的方块四四制的近代步兵战略单位的编制。正好一个师,加上炮标马队营等直属单位。光搭起这个架子,就是要五六千人的规模。仅仅器械调拨,开办费用,就非百万不办。每个月还要有十几万两银子的饷钱和办公费。

    李鸿章的嫡系淮军,规模最大的集团不过也才十来个营,自己一下就要十六七个步马炮队营的编制经费。称之为狮子大开口,也毫不为过!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一开始,要是能真正练出一标新军出来。已经够让他满意的了。一点骨干都没有,就凑一个镇出来,自己要能将其带好,带成嫡系心腹那才有鬼了。

    李鸿章嗯了一声:“徐大哥这成法,完全是西洋的编制?看起来,好像是法兰西和德国的陆师编制仿佛?”

    果然李鸿章也不是没有这个见识,只是他的淮军各成体系,无法整顿成这样儿的罢了。

    他微笑道:“正是。”

    李鸿章摇摇头,似乎一下就带了老态,有气无力的道:“练禁卫军,是大事儿。架子搭那么大,徐大哥是特旨专任的练兵道,兄弟也没法儿说什么……器械呢,大概能拨一点儿出来。人呢,明天可以让莲房跟着,去北洋武备学堂挑选。奏调听用就是,只是这饷,实在难办!北洋本来就是寅支卯粮。大脑袋戴了一个小帽子……咱们再看吧。看哪里能腾挪一点儿出来……”

    总算是没白开口,好歹答应给了点儿人。徐一凡恭谨的微笑:“遵中堂的示,来日和莲房兄商量过之后,就给中堂开奏调的单子……至于饷,职道倒有一个筹饷的条陈,还请中堂阅看。”

    众人看着徐一凡又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条陈,也不知道这小子在袖子里面藏了多少东西!就看见他不慌不忙的将条陈递上,又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

    李鸿章接过条陈,才翻了两下,眉毛一挑,就像要一拍桌子叫好。才微有失态的模样,就赶紧收敛。随手将条陈丢在桌子上面:“徐老哥的条陈,兄弟自然会细细的读。年纪大了,心血不足,一时用不得太多的心思……徐大哥远来劳碌,先安顿下来罢……莲房,替我送送。”

    说罢端茶,巡捕官立即扬声送客。看着杨士骧笑着走过来引路,徐一凡也只能端茶辞出。

    这第一次见面,可是势头不妙!自己卖了李鸿章那么大一个人情,又给了那么一个筹饷的妙法……为何会变成这样?

    徐一凡脸色阴沉的站了起来,杨士骧和他并肩朝外走。就听见杨士骧低声道:“徐兄,你这是何苦?怎么拿起这禁卫军当真事儿办?”

    徐一凡转脸一看,杨士骧看着他的目光当中微有责备:“徐兄安心投效北洋,凭着你对中堂的劳绩,这一路保上去也不算什么难事。怎么当面锣对面鼓的就一心想练那个禁卫军出来了?这还不是前人洒土后人迷眼的事儿……我们的交情,说句实话,人好给,饷难要,械全无!”

    可惜自己求的不只是富贵啊……

    徐一凡苦笑,拱手就欲辞出。杨士骧却一把拉住他:“东局子的公馆,已经给徐兄备下了。你去一看便知,京师之约,总算办成一件,也不算太对不起徐兄了……”他轻叹一声儿,拱手送客。转身就进了内堂,怕和李鸿章还有什么私密的话儿要说。

    没有路?老子就趟一条路出来!

    徐一凡咬咬牙齿,大步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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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当!高妙!难得的人才!”

    李鸿章不住的拍案赞好,他手里捧着那两个条陈,看得专心致志。

    杨士骧侍立在侧,只是咬着牙齿为难的笑。

    李鸿章丢下折子,下人悄没声儿的送上一罐西洋听头牛奶,他慢慢打开了,拿起银勺若有所思的喝着。

    “不动声色的拨弄京城风雨,到了最后换了一个天不管地不收的衔头。虽然只是一个道台练兵委员,可是我北洋管不着,皇上那儿不敢管,太后没心思管……简直就是一个化外之地!我李鸿章的顶子,算是他一手保下来的,京中士林替谭嗣同送行,谭嗣同作诗而别,告诉大家别有新贤可挽风波,这新贤是谁?这样的人物,不可不慎啊……”

    李鸿章再没了堂上见徐一凡时候的老态,眼神阴鸷,目光深沉。

    他指着折子:“莲房,你看看。这讲练兵的,从编制到配备,从操练到成伍。都是熟悉行伍,通晓西法儿的人才才能写得出来的。这筹饷,我和张南皮都是才动铸银元铜元的心思。还摸不着门儿,他就将如何铸造,如何流通,轻重如何,收兑如何,钱息出息如何计算得明明白白,一年下来,我北洋就可以多收数百万之数的饷额!国朝有此人才是幸事,但却是让人心里总是提着…………”

    杨士骧略略的看了一眼,兵事他只是了了。但是铸银元取代流通市面上西洋鹰洋,立人洋,马头洋这些杂七杂八的货币。他和李鸿章已经商量过多次。湖广总督张之洞听说也在动这个心思。可是此事千头万绪,铸多少银洋才能取代市面流通的杂色洋钱,怎样收兑,怎样发放,怎样管理都是极烦难要考虑的事情。

    在徐一凡送上的筹饷条陈上面,精当的计算了市面流通的洋钱是多少。该铸造什么成色的银洋,而且投放方式也考虑到了。先是作为军队军饷和北洋采购,用工,河务,营建的标准支出货币。用政府的采购能力带动市面洋钱流通。还考虑到了铸造铜元作为辅币配合使用,取代毫洋、银角子、当十大钱等等这些更加混乱的流通辅币。

    操作性和可实行性都比他们筹商的几个法子更好更精当。此人竟然是如此人才国士!

    杨士骧看着李鸿章:“中堂,这人……”

    李鸿章淡淡苦笑:“其用心也深,其志也大……只是咱们还看不出来罢了。这个国家就象一个到处漏雨的大屋子。别人在一日千里,咱们却只能裱裱糊糊。却还不能让别人把这大屋子推倒了……北洋后继无人,我死了之后,谁来守着这个破屋子?”

    他又拍着桌子:“人才啊,人才啊!”

    杨士骧心中一动,却没说话儿。

    李鸿章合上折子,又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才冷冷道:“莲房,他要什么人,给他什么人。钱一文也不给他!铸银元,他没这个权利。我宁愿张南皮抢了先,也不筹这个饷。给人他就得养着,没钱就要散摊子。到时候看磨了磨他的性子,能不能真的收到咱们北洋翼下……”

    他指着杨士骧,语调冰冷:“想守着这个家当,你们都不成!”

第三章 张幼樵

    嗯为了保持在新书榜上,这每天七八千字的更新可能略微放慢一点。

    周六有事,更新有点够呛。看RP吧…………

    特此声明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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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一凡再没有想到,在东局子自己的公馆,竟然是如此的富丽堂皇。他带着他一大队人马,闷着一肚子鸟气在督府巡捕官儿的带领下,直奔那里。

    才转到巷口,就看见一个好大的公馆门脸儿,贴着徐道台公馆的条子。门口还有青衣小帽儿,打扫尘除的家人。看见他们过来了,都一个个赶紧打千行礼。

    门口迎出一个满面春风的中年人,笑吟吟的抱拳行礼。徐一凡从马车里面出来,还没动问,那人就已经双手递上一个折子。打开一看,房契屋契。几十个奴仆丫头的身契,加上厨子花匠成衣匠车夫的佣工年契,整整齐齐,完完好好。

    这不是临时的公馆,而是李鸿章的私赠!用这个还了他在京城风波里面的恩惠。怪不得他官面儿上面的事情,一步也不让!

    不过说起来,这真是好大件儿的手笔……不知道又是在那笔公款里面开销的。

    来人笑嘻嘻的只是看着徐一凡在那里发怔,跟在徐一凡身后的杜鹃更是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富贵景象。

    徐一凡收起折子,微笑抱拳:“不敢动问……”

    那中年人也微笑:“在下张幼樵,中堂正是家岳。这宅子正是家岳安置的,不方便督府衙门经手,所以在下在这儿恭候了。”

    张幼樵……李鸿章的女婿……这两个词儿在徐一凡心里拐了几个弯才想明白。这家伙可是近代史上相当有名的人物啊!光绪前几年的清流领袖,文章词翰名动天下。攻击李鸿章也不遗余力。一时被认为负天下之望的人才!中法战事将起的时候派去福建,整顿那里的水陆师。结果就是一个赵括马谡,南洋水师灰飞烟灭,他也掉头就跑。充军新疆,好容易回了都城,也没人待见,还是李鸿章收留,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这当初风节最厉,目无余子的张佩纶张幼樵,现在却是满面春风,一脸和衷的站在他面前。

    徐一凡的反应就是啊呀一声,长揖到地:“原来是张幼樵先生!在下怎么当得起你亲自迎接?这不,这不乱了套吗?”

    张佩纶笑得和蔼,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当年一年上了一百二十七封弹劾奏折,拿掉顶子无数的酷厉样子。

    他的一声惊呼,也惊得杜鹃歪过头来,好奇的打量着他。张佩纶看着杜鹃,笑得完全就像一个邻家大叔,赞赏的点点头。转头朝徐一凡笑道:“那点名声,还不是浮云?张某早就是劫后余生的人物,闲暇无事,也曾读过先生的欧游心影录。思量良多……”

    他一笑收口,很四海的拉起徐一凡的手:“来,看看,你的宅子如何?还有一位人物,是先生所托,现在就在宅子里面。张某今天在这儿,也是等着结交先生。徐兄在津门的日子长着呢,在下少不了做一个恶客,经常抵门拜访……”

    徐一凡只是笑着点头,跟他并肩进了自己的产业。张佩纶这人,才气十足。充军之后灰心功名,一直藏在李鸿章的幕中。甲午事变当中,他和李鸿章提起放弃朝鲜以示弱,集结主力,依托东北,再图决战。在徐一凡看来,也是当时极精当的见识。庚子事变更是陪着李鸿章周旋左右,赞画各国之间互相牵制的计策,结果让李鸿章死也没有签署割让东北给俄国的条约,丈人累死,他吐血升余。一场磨练之后,风流才子竟然隐隐国士无双。

    作为李鸿章的女婿,他就是只等在这里巴巴的送宅子?论起当初的声名地位,自己差他是天上地下呢。

    他满心思的闷葫芦,可是身边张佩纶就是笑吟吟的不说话,一一给他指点房子布局。徐一凡也只好放开怀抱,打量自己的这份儿产业。

    靠,好大!想起一百一十几年后,在京师帝都买套房子的代价,徐一凡就泪流满面。他现在这个宅子,青砖磨缝墙,临清砖的底,一草一木都极见心思。院子套院子,一个又一个的小园子。到处都是仆人在洒扫,后面还隐隐有马骡嘶鸣的声音。眼见着马房都给他准备好了。仆人丫头都显得精精干干的,看着他们过来都是行礼打千。各处陈设齐全,没有什么想不到的。

    一处偏厢房里,还传来了吊嗓子的声音。李鸿章居然还送了一个家戏班子!

    对于这些大人物笼络人的手面儿,徐一凡算是见识到了。不像翁老头子和鬼子六,让人卖命,连对萝莉双胞胎都舍不得送……

    养这份家当,自己要挣多少钱才得够哇……

    一行人逶迤进了内堂,张佩纶笑着拍了拍手。就看见内堂帘子一掀,两个管事模样的仆人架着扶着一个长大汉子走了出来。

    那长大汉子满脸的伤痕未曾痊愈,神情坦坦荡荡,胡子虽然剃了,但是下巴腮帮子,仍然是青黝黝的粗豪模样。不是别人,正是当日绥远草原一遇的好汉爷杜麒麟!

    身边儿的杜鹃啊的发出一声惊呼,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爹。身后咕咚一声儿响,是姜军师已经软了脚跪了下来。麒麟寨的这几口子人都心神激荡,都不能相信,现在看到的是真的!

    杜麒麟目光一转,看着自己女儿站在徐一凡身边儿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明白了。神情黯然的朝徐一凡抱抱拳头。杜鹃早一声儿:“爹!”就一头扎进了杜麒麟怀里。

    张佩纶在身边淡淡道:“这位杜先生,是中堂行文从热河要过来的,接过来的时候脚筋已经是被挑掉了的了……现下璧交徐兄,也算是中堂的一点心意……这两个管事,熟悉宅内一切大小事宜,交接的事情,就请徐兄带来的贵管和他们交代吧。在下是拍手就走,改日再来奉扰先生。”

    果然那里杜鹃看着他爹站也站不稳的样子,已经痛哭起来。杜麒麟只是神色坦然的摸着女儿的头发。

    徐一凡瞄了一眼就赶紧转身送张佩纶,到了内堂门口终于忍不住问道:“张先生特地在这个等候,莫不是就是想看看我徐某人?”

    张佩纶哈哈大笑:“正是想看看你这位新起国士,翻动京华风云的人才。至于要看多久,还望徐兄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徐一凡也是大笑,两人对望一揖,张佩纶转身就摇摇摆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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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麒麟的脚筋,果然是给挑掉的。

    他投奔的那个弟兄,最后不仅出卖了他。而且怕他那一身功夫发难逃走,当时就废了他的双腿。他义气之名动于口内外,结果落这个下场,倒也讽刺得很。

    屋子当中,杜麒麟坐在椅子上面儿,杜鹃抱着他的腿嘤嘤哭泣。低一声儿高一声儿。姜军师按着腰间的靠皮红,咬着牙齿阴沉着脸。

    只有章渝,还是神色不动的恭谨立着。

    说来可怜,这就是徐一凡现在的全部心腹人物了。章渝到底身份如何,还大大的值得推敲。不过对于人才,他倒不着急,马上也许就是大把。唯一麻烦的就是怎么养,怎么笼络!

    杜麒麟等他女儿哭够了,看着徐一凡沉声道:“徐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到底准备如何安顿我们?当兵吃粮,我们多少弟兄死在这个朝廷手里,留在这儿,让您好吃好喝的养着,对不起咱们良心。”

    徐一凡挑起一根眉毛,不动声色。倒是杜鹃,止住了哭声。抬起小脸儿眼巴巴的看了一眼自己落魄的父亲,又看看徐一凡。眼神哀怨,明显担上了心思。

    杜麒麟指指自己:“我的身世就不说了,总之和官老爷和朝廷说做定了对头的来历。至于我这位姜军师,你也可以问问。原来是热河联庄的教书先生,也练了一身武功。光绪初年最后一次边墙之内清流人。说是把咱们汉人全赶出什么鞑子***老家。姜师爷家大的给杀死,媳妇儿给糟蹋,就一个小女儿还给饿死。他在山里面拉套准备过冬烧的,回来发现村子给关外驻防的旗兵糟蹋得干净,脚一跺牙一咬落了草。要不是为着我这个该死不死的当家的,他能在官兵堆里面儿忍那么久?徐先生,要咱们的命现成,要咱们给皇帝老子卖命可不成!”

    果然有点儿养不熟啊……不过也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关外清流人一直清到光绪初年?这个自己当年可没注意到啊。看来满清的顽固保守,旗汉之分的疆域,远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

    徐一凡挑起了另外一根眉毛。

    杜麒麟拍着胸脯:“腿子残了,可是麒麟寨的家业要重整起来,一天没死,一天和贼老天顶着干!徐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就交代了吧。”

    杜鹃小脸上哀怨的色彩更浓,徐一凡不看她,冷冷的道:“就这么回去?百多条汉子从死里面逃出来,你难道忍心让这些兄弟们再陪着你送死?更不用说你这闺女了。她才多大?十五,十六?跟着你一个大字儿不认识,除了打架不会别的。她有朋友么?有女伴儿么?和你撒过娇么?你忍心让她陪着你一块儿死?”

    杜麒麟如何不知道他回去只是一条死路?看看女儿,这些天养尊处优的养着,徐一凡宠着。小脸水灵灵的,眸子扫过徐一凡,那点心思,藏也藏不住。

    英雄顿时气短,他喃喃道:“那要如何是好?”

    徐一凡断然道:“路,我已经为你想好了!杜鹃留在我这儿,我照顾他。你那百来个弟兄,愿意走的你可以带走,我会源源不断支持你们饷械。少和官府作对,替我招揽热河口外的马贼胡子,将来一日,你就知道用处!”

    一语既出,连不动声色的章渝都悄悄的瞪大了眼睛,这位爷居然要招揽马贼胡子,还要以饷械支持,先不说这些东西在哪儿,他到底藏的是什么心思?留杜鹃在这里当个抵押,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徐一凡想得之远,却不是他们能料到的。如果说他有什么长处,就是在每发生一件事情,他都能利用到了极处。这大概是天生的吧,以前的生活,让他没有机会施展这个天赋。到了这个时代,却是如鱼得水。京城本来想捐官儿,再走一步看一步,翁老头子和鬼子六想利用他,反而被他借用这个机会覆雨翻云的将自己推到了眼前这个位置!

    李鸿章对他不阴不阳,大家也走着看好了。

    既然这些江湖汉子留不住,不如就利用他们,为将来做准备吧。准备了,不一定用上,可是万一事到临头,就是一步厉害的棋子!

第四章 双璧

    接下来的几天,徐一凡也懒得去拜会李鸿章了。现在还不是和这位伯爷叫板的时候儿。他只是扯着官居直隶首道的杨士骧,匆匆忙忙办他自己的事儿。

    试办练兵处的衙门,就设在了东局子的原来海务衙门留下来的房子里。自有一番挂牌启用关防的仪式,不过萧规曹随而已。北洋官场上下,都知道这个练兵衙门的来历,庆贺的人寥寥,都等着看这个地方什么时候熄火收摊儿。

    路,反正是自己走出来的。

    徐一凡得空就这样安慰自己。

    他想奏调的一些北洋人才,挖空心思凑出了一个名单。说起来可怜,他现在负担着这么大个名义,还没有单衔上奏的权力。只有报给李鸿章,由李鸿章斟酌奏调。

    不过他心里多少也有数,人,李鸿章是会给的。他要的,又不是什么北洋重臣。人给得越多,他这里闹出笑话儿的可能性也就来得越快。

    至于北洋武备学堂那里,他是准备亲自去走一遭的。那里,也许才是未来他真正的嫡系所在!

    至于姜军师他们,一行几十人,簇拥着杜麒麟返回口外,准备收拾基业去了。从杜鹃手里拿过来的那些麒麟寨的家底儿,徐一凡推说疏通门路,花了不少。只给了他们一万两银子。并且约定,每三个月联络一次,接济他们粮饷。至于杜鹃,还是留在了他这里。

    杜麒麟也实在不忍心让他女儿跟着去冒那个危险了。除了她,还有二三十号麒麟寨的人马,选择了留下来。这留下来,厌倦了马贼生涯的人,也许就可以放心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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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津卫的炮局旁边,北洋武备学堂今儿跟开了锅似的。早上随着德国洋教官晨操之后。上的讲堂课都变成了鸭子塘仿佛。大清唯一的二百多名接受当时最完整,最新式军事训练的学生们,人坐在讲堂上面儿,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杨士骧在上面危坐着给他们讲国学孙子武经十三篇。正在把将不可以以怒兴兵发散得引经据典,淋漓尽致。只是装作没有看见底下学生的交头接耳。

    他不仅是直隶首道,李鸿章心腹智囊,也兼给武备学堂讲国学武经课。

    他心里也明白,今儿大家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说起来武备学堂开设了也有些年头了。当日的打算是训育淮军当中年轻弁目,还有部分投效书生。给老旧的淮军军官换换血。可惜这些年下来,淮军早就成了裙带勾连的体系,哪个营头的将官都是宁愿用自己私人,不愿意用这些学生。武备学堂已经培训出两批学生了,可惜都投闲置散,根本没地方用。少数继续深造,奉派留洋,回来之后也是当当教习,在什么营头随营操练。没有大用的。

    其他大多改行,有的进了电报局,有的去了矿山,有的读书考功名去了。要知道,这些学生可是经过完善的德国式军官教育!举例而言,仅仅是用于军事测量的数学,就学到了微积分的水准!

    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

    现下突然传来这么一个消息,很可能就是一条遂其抱负的出路,能不让他们激动?

    在徐一凡所来的那个时空,北洋武备学堂在堂学习的学生,在七年后的庚子事变当中。自发组成了学生军,是整场战争当中,除了聂士成的武卫军,抵抗得最为有力的清朝政府军。怒得八国联军掌握天津卫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烧了北洋武备学堂。

    这些学生,真正得用,要在甲午战争之后,袁世凯另起炉灶,小站练新军的时候儿了。

    这些人才,徐一凡可没打算给袁世凯留着。

    看着杨士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学生们议论声音可就更大。

    “禁卫军……这是练新军啊!听说徐大人给中堂上的条陈,要步队十二个营头,炮队三个营头,马队一个营头……要多少将备才能填满?他夹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要是去,怎么也该闹个队官哇!”

    “只怕难……练新军的器械呢?饷呢?地方呢?不要咱们去了,最后还是一个没下场!”

    “不练新军,将来怎么打仗?湘军老了要练淮军,淮军老了还不得练新军?我看这个事儿,中堂和徐观察是有默契的……饷,我想总有办法解决吧。徐观察是特旨道出京的,还能没有门路?”

    “都读了徐观察的欧游心影录没有?我这两日可是点灯熬油的在看着。洋人强咱们弱我是明白的,可是没想到差距大到了这种地步!多少小国亡成那样,是真惨。波兰国给瓜分了,听说他们百姓规定只能走路中间儿,不能挨边上走,说怕劣等民族偷东西……我看,不练强军,咱们亡国也得迟早一天儿!”

    “禁卫军,禁卫军……我说,咱们要是真过去,干出来了,旗人会不会来抢这个权?”

    “嘘!噤声儿!”

    后面两张书桌上,坐着两个青年军官,都穿着淮军的五云褂,大帽子端端正正的放在书桌案头。一个眉目灵动,个子高瘦。听着周围沸沸扬扬的议论不住的拧眉毛。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有时听得噗哧一乐,又赶紧低下头掩着。

    和他桌子靠桌子的,是个神情严肃,英俊挺拔的青年。眉毛浓黑如漆,眼睛中的那种锐利逼人,如锥处囊中,像是随时都在提醒别人,这双眼睛的主人的锐气似的。

    他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按照堂规放在膝盖上面。周围人的议论,好像就根本没有进得了他的耳朵。

    那高瘦青年偷偷碰碰他,小声道:“云纵,听见没有?一起子官迷。都想着当官儿呢。一个写了本书的家伙,能练得了强军,能强国?我看,咱们这大清国,这样的人儿还没生出来呢……”

    他声音放得更低,人几乎贴到了那个叫云纵的军官身上:“那帮吃铁杆庄稼的家伙,骑在咱们头上一天儿,咱们做什么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咱们想起来读这个学堂,真是……按照上海人说话,叫做热昏!”

    果然,他的语调,也有一点儿南音。

    那个叫做云纵的军官,眉毛挑都没挑一下。动也不动,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儿一样。

    高瘦青年军官的举动,连存心不想管的杨士骧都看不过眼。他停下他本来就没人听的讲述,咳嗽了一声儿:“楚万里!你看看你这样儿,还是朝廷武官的气度么?堂规是怎么说来着,我不是洋教官,管不着你。但是看在我好歹是直隶首道,二品的红顶子,你也得尊敬着我点儿不是?”

    杨翰林微笑发话儿,这叫楚万里的青年军官赶紧坐直,朝杨士骧挤眉弄眼的笑道:“杨大人,您给咱们说的武经,我在偷偷给李云纵夸好儿呢。要是赶在咸同年间,杨大人还不是中兴名臣,也要封个伯爷?什么时候儿杨大人再给咱们说说金石书法?”

    看楚万里那个惫懒的样子,杨士骧苦笑。说实在的,他对在这武夫气十足的讲堂,兼差上课毫无兴趣。倒是楚万里那倜傥劲儿,有点儿对他胃口。至于楚万里旁边那个模范武夫模样的李云纵,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摸出怀里的盘璜打拧金怀表,看看时辰:“我知道你们今儿都没心思,等着禁卫军试办委员徐观察来校阅,想巴结个实缺前程……到时候别象现在这个鸭子塘一样就成!”

    咳,这帮学生心热,到了徐一凡手底下,按照中堂的心思,只怕又是一场空!

    学堂的听差这个时候按时辰敲响了操场上面的钟。

    滴滴答答的集合洋号声音也响了起来,外面传来了德国队列操法洋教官的德语口令。

    底下学生一阵骚动,看来这徐观察,是准时到了!

    杨士骧看着他们眼巴巴的样子,叹口气一挥手:“去吧!”

    底下哄的一声,这些学生军官们一个个将大帽子整齐的合在了头上,整整五云褂,掸掸马靴。一个个涌了出去。楚万里一拉身边儿的李纵云:“还不走?瞧瞧那新鲜去!白相白相也不坏……”

    李纵云直挺挺的站了起来,瞅了这个靠膀子兄弟一眼。昂首阔步的就走了出去。楚万里追在后面儿笑他:“要你多说一句话会死人是不是?”

    两人一前一后要出去,杨士骧慢悠悠的叫着了楚万里:“……你姓楚是不是?听说是秀才出身?南洋学堂时务策次次你考案首,别人都以为你要考书中功名,你却投了武备学堂?”

    楚万里还是嬉皮笑脸的:“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这位云纵兄,才是南洋学堂的真才子,他不也和我一块儿来当这大头兵了?”

    杨士骧微笑摇头:“屈才啊屈才,国家用士,自有其道……楚小兄,有没有意思到我幕中来?”

    楚万里一怔,看看面无表情的李云纵,外面集合的号音滴答答的吹得更紧了。他笑着行了一个淮军的举手平胸的军礼:“大人抬爱,我还是想回家当我的大少爷去……我们俩弟兄转到哪儿,好像也都是稀里糊涂,没找着出路似的……咱们是抬举不来的。”

    两人转身就走,杨士骧危坐在那儿,倒没有被这两个无名小卒拒绝的尴尬,只是皱眉摸摸自己的胡子:“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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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多号学生军官,整齐的在操场里面排成了几列长横队。捧着指挥刀的德国洋操官,迈着一颠一颠的鹅步走到队伍前面。一撇指挥刀:“augenberichtigen!”

    队伍顿时发出哗的一声整齐的声音,所有人都向右看去。只有排头的掌旗掌号兵站得笔直,举着武备学堂的黑飞虎旗。

    杨士骧带着两三个青衣小帽的从人,一摇一摆的走向门口,准备迎接徐一凡的车马。按照他实缺首道的身份儿,迎接徐一凡这个候补道台帮办委员,用不着这么客气。可是李中堂的意思,钱是准定不给,械尽量敷衍。虽然打着要他垮台的心思。可是面子上一定得对这二杆子道台客气。

    今天到北洋学堂校阅挑学生,也是按照这个宗旨,给足了面子。

    队伍当中的楚万里脖子不动,看着身边李云纵的后脑勺,悄声儿的说话:“咱们打赌,这徐观察是坐车来,还是坐轿来。是胖子还是瘦子……脸是抽大烟儿抽青了,还是嫖堂子嫖绿了?随你选一样儿,五块大洋,赌奸赌滑不赌赖……”

    他闲不住的嘴,也是自己给自己说话解闷儿。就没指望李云纵这个冷人儿回答。没想到李云纵轻轻冷冷的回了一句:“我没你那么无聊!”

    阳光照在武备学堂不大的操场上,学生们的呼吸连成一片。都在看着门口。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的等着。

    门口卫兵突然一个托枪行礼,手里的双筒毛瑟举得笔直。马蹄声声传来,都觉得自己站累了的楚万里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不光是他,连杨士骧都愣在门口。所有学生都吸了一口凉气。

    就见一个年岁和他们差不多的清秀青年,骑在一匹神骏的大洋马之上。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迈入门口。

    他没穿道台的朝服行装,而是穿着一身立领式样整洁合体的灰呢军装,戴着大檐军帽,挎着萨姆.布朗式的武装带。脚下马靴及膝,马刺雪亮。神情严峻,昂然驰入了操场!

第五章 三十九壮士

    绷着脸儿装铁血果然很累……特别在你还戴着一个假辫子的时候……

    徐一凡知道自己出场很飒很闪亮。这也是他精心编排的,他交代章渝订做这么一套衣服的时候,百事不动声色的章大管事都愣了好一阵子!

    但是他可是那什么吃秤砣,铁了心了。给一些接受过现代教育,有着模糊的寻找出路的想法儿,对死气沉沉的现状带来一丝新鲜感觉的领导出现,这种震撼力,想也想得明白。

    至于服制违制,不合官场礼仪……他管那么多。他这个道台练兵委员就是一个顶缸送死的货,出京时所谓禁卫军,一个旗人都不往里面儿凑。这点儿事情,御史弹劾了也当狗叫。

    他本来就是泰西归来的狂生嘛!

    效果当然是令人满意的。杨士骧呆呆的都忘记了寒暄,前翰林大人很没有风度的张大嘴巴在他身后看着。满清道台级别的重臣,穿着这身现代西洋式的军服出现,那绝对式震撼性的!

    二百多名军官不由自主的站得越发笔直,只有黑虎旗在掌旗兵手中轻轻的飘动。操场当中,呼吸声可闻。就连最不正经的楚万里,本来近乎一溜三道弯的站姿都端正了许多。

    按照现代心理学,想打动一个人,最好是认真的直视他们的眼睛。

    徐一凡勒住了健马,大摇大摆的摘镫下来。一双马靴重重的落在地上,他背着手,双腿自然分开,笔直的站在队伍当前,眼睛从队列前扫向队列之后,久久的没有说话。只是冷淡而挑剔的打量着他们。

    不少人给他看得脖子后面儿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了。

    简单而整肃的现代军服,自然给徐一凡带来了一种肃杀的气度。让空气似乎都拉紧了。不知道安静了多久,一匹健马不安的嘶鸣了一声,才打破了这种安静。

    “嗯?看明白了?我就是徐一凡!白手而获特旨道。空手出京,痴心妄想的想练一支强军出来的二百五道台!”

    徐一凡几乎提起了全部中气的吼了出来,此时此刻的他,实在是多少有那么一点儿通过服装、气氛、举止、话语精心交织出来的王八之气。

    每个学生的肌肉都不自觉的绷紧了。

    “现在咱们的经制之军是什么样儿,防军又是什么样儿。你们当中不少是从那里出来的,比我明白。国朝的江山又是什么样儿,你们也都明白。练一支强军出来,或者可以缓冲一下这个局面……我说的是或者!更大的可能,是跟着我这个二百五道台拿不着饷,升不了官,死一大堆人,最后还是烟消云散,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至少有这么一个可能!”

    场中本来整齐的呼吸声音开始变得零乱急促了起来,满清二百余年,就从来未曾有人说过这样直指人心的话!

    徐一凡冷淡而高傲的扬起了下巴,连这个角度,他都在西洋大玻璃镜前面儿练习了许久。双腿仍然站得笔直。

    “话就这么多,现在我有名义,也有决心,想带着你们练出这么一支强军出来。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给你们争取最好的装备,提供最好的条件。万一有那么一天,等到铁甲兵舰山一样堵在大沽口,刺刀象雪亮的丛林一样排成遮盖大地的钢铁森林,炮弹象暴雨一样覆盖整个视线所及的天地的时候…………也能让你们毫无顾虑的去死!愿意跟着我去死的,向前一步!”

    几乎所有人脊背后面都流出了一道道的冷汗。

    杨士骧只是在心里不停的默念:“狂生,狂生!”但不可否认,即使是老于宦途,人情练达的他,有那么一霎,都被徐一凡华丽铺陈的排比句,激荡得心旌摇动了一下!

    这可是在翰林院读不到的真文章啊……金石之声,用手敲击,都似能听出汉风唐韵的回响。

    又有多少傻小子,会被这二杆子的话激动?

    这一刻,连杨士骧都好奇了起来。

    沉默有顷,鸦雀无声。安静的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神色一直不动的李云纵率先一步迈了出来,楚万里在他背后摇头叹气。也很无奈的举步跟上。无数道目光投注在他们背后,什么样的情绪都有。少顷之后,又有人陆续出列,脸上神色都是一脸的悲壮。

    旁观的杨士骧在心里叹气:“还是有不少傻小子上当!”

    一共出来了三十九条汉子,高高矮矮,眉宇间多有一丝儒雅之气。不少人杨士骧还叫得出名字。他是文士,能叫得出名字的学生,多是做文写字让他看得入眼的。而淮军弁目当中挑选出来训练的行伍,却出来得很少。

    偏偏是这些读了些书的投笔从戎的学生,血更热一些,也更傻一些!

    想起李中堂和朝廷对这个天不管地不收的新练禁卫军的态度,杨士骧都在心里长叹:“姓徐的,你造孽啊…………拖着这么多人和你一起倒霉……官场是讲究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倒好,让人跟着你走黑字儿,还明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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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一凡今儿似乎却是想铁了心做恶人到底。

    看着这三十九壮士一脸悲壮的出列,他的回答却是脸扬得更高,笑得越发的冷峻:“想跟着我?我还得再挑挑呢!我要的是有本事,有血性,有见识,有抱负的人物。能跟着我的人,以后在天下豪杰面前,都要让人挑一下大拇哥儿,说是无双国士!一人写篇强军强国策给我,你们知道该送到哪儿……我在炮局练兵处的候着,给你们三天时间!看中的,我带走,看不中的……也不错,好歹你还能吃上安乐茶饭!”

    他一摆头,转身伸手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马缰,朝杨士骧点点头抱拳行礼,翻身上马,加了一鞭就飞快的去了。连洋操教官发出的敬礼的口号都赶不上。

    杨士骧在马蹄激起的尘土当中目瞪口呆:“活二百五啊!”

    别人都是高官厚禄,调剂美缺拉拢属员,他倒好,巴不得向外赶似的……

    要是他这个做派,让人真以为跻身他身边儿,就真的是无双国士呢?

    大清不是没有这样的集团,比如说曾文正公幕府就是一时的人才渊荜……没来由的联想让杨士骧浑身一颤,只是看着徐一凡远去的人马背影发呆。才醒过神来,却发现操场上集合的学生们还没解散,而学堂教员也拥挤在廊下,悄没声的看着徐一凡消失的方向。

    北洋武备学堂的法国籍炮兵教官勒热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精通汉话的他,却摸着下巴用法语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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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您说的这个预算……学生已经做好了。”

    徐一凡在自己内宅书房里面儿,揉着自己的脸听手下人回话儿。

    说话的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一个师爷,谭嗣同举荐的一个年轻秀才。本来这些举荐的人物,他是能不收就不收。初创期间,还是自己挑选的嫡系人才才靠得上。

    没想到这个叫文嗣昭的举子,略略攀谈几句,来历却也甚奇。没考中秀才举人之前,他居然在外国人洋行学过近代会计!最强大的是他作为士子,居然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四下吹嘘。闹得除了性格四海的谭嗣同,满京公车举人没人愿意和他结交。

    这等少有的人物,不由得徐一凡不食指打动,收之幕中。在没有更好的专门人才之前,廖化也是能当当先锋的。

    他接过自己吩咐做的预算,看了一眼就开始犯愁。

    摊子自己逐渐在搭,可是在在需钱。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就算练一标兵,从头做起。这一年下来也要数十上百万的银子,更别提他那么多计划了!眼见着自己麾下军官就要到位,马上还要招兵,还要训练,还要添购器械,还要……开门就是花钱。

    自己的小日子,也还得过呢。

    文嗣昭也知道这个才跟没多久的东家为难,悄没声儿的站在一旁。

    徐一凡又揉揉脸,白天在武备学堂精心表演,满脸的表情肌都快崩溃了。他没好气的询问文嗣昭:“今儿又和直隶衙门营务处的人周旋了么?李中堂到底答应没答应批款子下来?有没有一点指望,能领一点儿经费出来?”

    文嗣昭只是摇头。这些事儿,他道台衔的东家不去跑,反而让他一个幕中师爷去跑。他老人家就忙着东跑西颠去奏调这个人,奏调那个人。别人是先抓钱,他倒是反过来。

    徐一凡也知道没戏,李鸿章那点儿心思,他算是看得明白。

    反正,在人上面不卡他脖子就成,其他的,他还有办法。

    当下只是哼了一声儿,挥手让文嗣昭下去,他托着脑袋开始想自己的心思。书房的帘子又是一动,他没好气的转过脸去,老爷够心烦的了,谁还来找没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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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堂,那狂生在武备学堂的做派就是如此,出列愿意追随的学生名单,职道都已经开过来了。”

    杨士骧低声说完,双手将袖子里面一份小经折递了过去。

    李鸿章内堂里面,正是晚酒的时候。只有张佩纶便服小帽,打横陪坐在那儿。他的面前,是一杯上好的洋酒。而李鸿章面前,却是一小杯精心调制出来的陈酿花雕。

    菜香酒香浮动,张佩纶却停了筷子,呆呆的在那儿思索。李鸿章不动神色的把玩着酒盏,摆摆手:“给他。”

    杨士骧蹙眉:“事务反常即为妖,这狂生处处都是格格不同,职道总怕闹出乱子来。”

    李鸿章一笑:“闹出乱子,难道丢的是我李鸿章的人?还不是翁书平没脸……这人我倒是真想用。只是太不会做官,要磨练磨练。中国的事儿,没钱不行。卡住这头也就完了。我倒是真想看看,这样环境,他还能做得如何?要是如此他还能闯出一条路来……”

    老人一笑,白胡子颤动。他看看张佩纶:“幼樵,你怎么想?”

    张佩纶低叹一声:“我在想他和学生们说的那番话儿……真好……当年我在南洋,怎么就说不出来?怎么就不能说我带你们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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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儿……只能说争取更新了。

第六章 拣到宝

    星期六星期天没更新,算是欠大家四章。这个星期一定补上。以上。

    这周天天都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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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帘一掀,除了进来一阵冷风,就是章渝章大管事。他手里托着三份名帖,恭谨的低头站在那里。

    徐一凡看着他,每每都在心里感叹。这么一个管事真是好用。除了一直以来的表现。他这么一个大宅子接手,现在几十上百号人的簇拥左右,指着他吃饭。都被章渝安顿得妥妥贴帖。宅子上下,看着这位章大管事,都是服气之极。

    最主要的是,他还不手长捞钱。每个月他的私人开支,被这章大管事用得都是恰到分际。他的帐房师爷文嗣昭都在私下里偷偷说:“章大管事……莫不是徐大人家生的奴才?”

    其行异于大众者,其用心也深…………

    徐一凡眯着眼睛瞄了一眼章渝,心下暗叹:“……自己又何尝不是其用心也深?”

    他停了手中笔,收拾起那点心思,笑眯眯的道:“老章,什么事情?”

    章渝双手奉上了两份帖子,轻轻道:“老爷,一份是韩老掌柜送来的,他明后日许就到了津门,请大人拨冗一会……还有一个武备学堂的学生来递帖子,要求拜见大人。”

    “学生?”徐一凡讶异了一下,伸手接过两份帖子。韩老掌柜的先丢一边,这老狐狸,到时候再对付他,能不能讨了好,那还两说着呢…………

    接着就是一份拜帖。白单折封面上面墨迹淋漓的三个大字,李云纵!下面是一行履历小字:南洋学堂不学士子,分省直隶尽先守备,加都司衔,津门武学四期案首学生李拜。

    这三个大字,真是傲骨铮铮啊……这个学生名字,似乎就是今天第一个跨出来的人物。这么早就来拜门,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呢?还是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

    徐一凡玩味了一下帖子,微笑道:“传,我在签押房候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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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押房门口,章渝引着李云纵轻声而来,徐一凡的道台宅子里,到处***通明。这么浪费也是有原因,这位禁卫军帮办委员道台大老爷,最讨厌的就是晚上黑灯瞎火。害得下人们晚上都得提心吊胆的守着火烛,一个个都在心里暗骂:“就是趁俩黑心钱,就看你可劲儿糟吧!”这些下人可不知道,徐大老爷,现在最烦心的就是钱的问题,第一个要解决的,也是钱的问题!

    两人在签押房门口才站定,这轻微的脚步声就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里面顿时传出了徐一凡的声音:“可是云纵,快进来吧!”

    声音温和而严沉,也不知道练习了多久才拿捏得这么准。

    李云纵一身长衫,冬天里也光头不戴暖帽。那种文武兼姿,潇洒倜傥的样子,和谭嗣同差相仿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更锐利阴沉一些。

    他朝章渝微微拱手示意,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见洋油灯,大烛台点得到处都是,将签押房里照得白昼也似。徐一凡正襟危坐在书案之侧,握着笔管似乎在写着什么。

    看见李云纵进来,他一笑放下笔,微微抬手示意李云纵自己坐下来。

    李云纵也不客气,长揖一道,自顾自的端坐在一旁。

    “云纵是么?李大哥字是什么?”

    徐一凡开口还是官场的客气寒暄。李云纵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属下以字行,大人称呼我云纵正好。”

    徐一凡微笑,目光炯炯的只是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沉吟着又开口:“李大哥……”

    李云纵冷冷道:“要是大人还是官场寒暄,那么属下就告辞。”

    徐一凡被他一震,矜持的坐直了身子,也冷冷的问道:“那你要什么?”

    不好笼络,那就直指内心吧。

    李云纵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折子,双手递给徐一凡。不过徐一凡眼快,看着他袖子里还有一份折子没有取出来!

    “属下已经写了一份大人要的强军强国策,一管之见,还望大人评点。”

    来得好快!徐一凡淡淡的伸手接过了折子。眼前这个岁数和他差不多的北洋武备学堂案首满身的傲气锐气逼人,倒要看看他见识如何。要让他心服口服,这等的人才,也只有你的见识,你的本事,你的气度压倒他!

    李云纵的折子上面的恭楷一丝不苟,只是笔锋末端勾挑凌厉,隐隐有杀伐之气。

    强军强国策的内容,在这个时代,算是见识精当,超于旁人了。西法练兵,练一兵收一兵之效。配以精械,扩大制造局以武装之。激发将备血性,教以国家危机存亡之秋大义所在。军官升迁要以制度行之,杜绝裙带关系,考核之,竞争之,方提拔一军官。

    原各军营务处改为普鲁士之参谋处,举凡作战,补给,测量等事宜,以训练过武官领之。而非文官改任。饷械补充,完全划一。各种经费,杜绝私人经手,建立西法经理主计制度。

    种种桩桩,看得徐一凡微微点头。面前这个年轻人,看来的确深深的思考过现在清朝军队的种种弊端,也的确睁开眼睛看过世界!

    至于他的强国策,也是这般内容。无一不是在当时学子认识的平均水准线之上。更好的地方就是这李云纵相当的考虑了可行性和着手实施的法子。

    人才,的的确确的人才!徐一凡按捺住心头的喜悦,将折子随手丢在书桌上。淡淡的道:“也不过如此罢了……”

    李云纵的声调依然冰冷:“属下折子,自然超不过大人欧游心影录识见。其中不少见识,还是受大人启发。大人认为不过如此,也是应该。”

    徐一凡淡淡一笑,这小子,似乎天生就没有好脸色给别人看。漏夜赶来投效自陈,跟着自己走看得见的黑路。看来不是这个时代的二杆子二百五,不会和自己走到一处来。

    他突然问道:“你袖中还有一个折子,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没有拿出来?”

    李云纵神色一僵,一直迎着徐一凡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安静少顷,这个年轻人坚定的抬起头来。目光当中的深沉倔强骄傲之处,一点不见得比当日谭嗣同上书都察院少了。

    “学生袖中,是有一份折子策论,是学生好友楚万里所作。大人既然要看,那么学生和楚兄一身同体,什么责罚,都是我们两人共同领着。”

    有那么夸张?徐一凡一边在脑海当中回想着楚万里是什么样的人。似乎记得是一个站在队伍当中,还笑得惫懒兮兮的高大年轻人。当时一看,就知道是个愤世嫉俗,皮里阳秋的家伙。换在他那个时代,就叫做愤青。也亏他能在军队里呆那么久。

    一边看着李云纵神色严肃万分的从袖中取出折子,双手奉上。他心中还在暗笑,有什么了不起的干系?无非抨击一下现在军队里的腐化落后,强国策攻击一下当道诸公,了不起发发三海大工挤占军费的牢骚……

    他打开折子,上面的字却是狂草,夭矫来去,自有一种潇洒自若的气度。

    “请诛旗人虏首,建立西洋式民族国家。操权于手,维新振作,布武天下折!”

    震惊之下,徐一凡猛的一拍桌子:“大逆不道!”

    他目光如电,直直的看着毫不退缩的李云纵。

    妈妈的,老子真的拣到宝了!

第七章 风云际会

    室内的空气如同死了一般的沉寂,徐一凡受敌掂量着那份折子。两个人的目光都毫不退让的对上。

    当时的狂喜过后,徐一凡心头翻涌的却是更多的思量。

    难道是李鸿章来试探自己的招数?还是哪方面给自己的下的绊子?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了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点心思?这样的民族主义似的愤青,难道这么早就真的出现了?还是在真实的历史上面,这样的人物被淹没,不被记载,其实早就伏莽处处?

    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安静当中,李云纵突然一笑。

    这大概也是徐一凡第一次看到这个青年笑。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李云纵地位低,识见可以说也远远不放在拥有超越时代目光的徐一凡眼中。但是那种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气度却是那么熟悉。

    也许这就是深藏在中国读书人心目中,历经几千年而不变的士之气度吧。

    “大人,学生等此言,的确是大逆不道。但是大人书中,隐隐约约,还不是在鼓吹西洋的近代民族国家?学生和楚生已经反复思量,非止一日。从大人书中才读出原因。凡西洋民族国家,无主体民族为核心骨干,无有能建立现代国家者。当世先后自强维新诸国,无不如是。即便如花旗国者,也有独立之战,铸造之新花旗民族共识。

    反观我泱泱中华,数万万汉人子民,为数百万旗人所统。一年二千余万供养无能旗人之旗饷,四百万漕米由南而北,济旗人之食,挑挖运河,漕督衙门,又虚掷江南民力无数。若我中华,无此毒瘤,当浑身轻松而一快!”

    他侃侃而谈,徐一凡却是脸色铁青。站起来想快步疾走,却又重重的坐了下来。

    “……此犹是小者。大者数百万腐朽之少数民族,欲统数万万大众。焉能不严防之,操控之,分化之,整治之?则国朝一代,文字狱不绝如缕。汉人官僚,无不小心翼翼。对内对外,死水一潭。对外则奴颜婢膝之,对内则威福凌替之。所分别者,一则外敌,一则家奴矣!若有变革,则权落家奴之手,对外曲媚,尚可保数百万人之富贵。此情此境放之过去,尚可等淮上布衣振臂一呼,复我汉家天下。如今各国环逼,瓜分在即,无绝大举措,焉能保国保种?”

    李云纵俯仰之间,光彩照人。似乎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这么大胆的说出胸中心思了。而徐一凡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阴郁得像要滴出水来。

    李云纵微笑拱手:“学生和楚生,苦闷已久。近日读大人之书。才发现我中华症结所在。旗人不去,则无以自强!出路难寻,但得闻道,夕死可矣。大人话中,欲带我等毅然赴死。则学生所问,我等究竟为何而死?言尽与此,请大人唤人,将学生拿下。楚生在寓所,也正束手待缚。”

    长篇大论说罢,李云纵淡淡一笑,端坐在椅中。

    能说出这种话的,就不是当内奸的材料……

    有着这种危险思想的内奸,谁也不会,也不敢用吧……

    这真的是两个已经睁开眼睛看了世界,对现实感到苦闷,努力的在寻找出路。

    当然,也是鲁莽而天真,一点都不知道心术的两个大有传统士风的狂生。可不像自己,在后世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地步的官僚体系当中锻炼了那么久啦……

    徐一凡苦笑摆手:“小孩子乱说话!你们这样大嘴巴,放你们在武备学堂我也放心不下。你和那个楚万里,先搬到我这里来住吧,慢慢再等着分派差使。算是我怕了你们啦!再这么乱说下去,别人还当是我教的呢,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他站起来,走到李云纵身边。这个沉稳青年按捺住了脸上的喜悦神色,双手扶着膝盖,坐得笔直。徐一凡只是拍拍他肩膀:“你傻,楚万里混,两个人算是般配足了。真怀疑你们是背背山下来的……”

    “大人?”

    徐一凡咧嘴一笑,挥挥手:“滚你妈的蛋吧!告诉背后算计我心思的那个姓楚的小子。两个人都赶紧滚过来!”

    李云纵脸上喜色一闪即敛,站起来想打千下去,最后还是平胸行了一个军礼。不过他穿着一身长衫,这个淮军军礼看起来有些古怪。

    “学生二人从今日起,为大人效死!”

    嗯,这下自己总算是有两个傻小子心腹了。二杆子道台配傻小子手下。也许能做出一点事情来说不定。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也就是这些有棱有角的傻小子……

    他心里心思转悠,李云纵却还不走,已经一副心腹手下的样子挂出了满脸忧色,设身处地的替徐一凡考虑问题了:“大人,学生二人也在底下商量过了。大人要练兵,中堂那里的饷……”

    徐一凡不耐烦的挥手:“快滚快滚!这些事情还要你们操心?我这点成算再拿不出来,你们凭什么投效?当我手下第一件事情,就是永远不要对我有所怀疑!”

    一语斩钉截铁一出,顿时李云纵就肃然躬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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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风尘仆仆的大车,轰隆隆的滚动过了天津卫繁华的街道。转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面。

    巷口早就有辫子盘在头上,几个懒洋洋的站着蹲着,一看就是立起锅伙,吃杂巴地的混混们等在那儿。车夫看到他们,右手食指拇指环起,另外三指伸出。在胸口比了一下。顿时几个混混都跳了起来,警惕的向四下望去。同时还不忘了微微躬身,向车夫和马车里的人物行礼。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车夫挑开车帘。里面走出了一个有点龙钟的老人。他戴着皮困秋风帽。眼光四下一扫,却是还有精鸷之气孕育其中。

    正是大盛魁的总掌柜,韩中平韩老爷子。

    体态精悍的车夫扶着老爷子跳下马车,几个混混警惕的拱卫着,飞也似的迎进了一个破院子里面。

    院子里面杂物陈设,光线灰暗,还有精壮汉子整天猫在里面的汗腥土腥味儿。加上劣酒臭脚丫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韩老爷子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这老头子看来是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的。虽然仍然目光清凉,但是形貌已经颇为困顿了。看看这个就是一副锅伙样子的院子。他四下扫视一下,低声问身边的一个混混头儿模样的人物:“章渝呢?”

    那混混头儿恭谨的道:“章护法尊者已经到了,在等着老爷子呢。”

    韩中平看看他,突然微微一笑:“护坛使者,司香使者,还有申屠六爷都在这儿当起了混混。香教这次本钱着实也下得不小啊……这还要我老头子做什么?”

    那混混头目也是微笑:“老爷子是我们香教的供奉爷们儿,当年也是反动天下,同气儿连枝的人物。我们怎么少得了老爷子。”

    正说话间,堂屋帘子一掀,章渝瘦瘦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门口。这位在徐一凡面前恭谨小心的管事,现下却一副阴鸷深沉的样子,沉沉的看着韩老掌柜。少顷才上前行礼:“老爷子,一路远来辛苦。”

    韩中平哼了一声,摸摸胡子:“有话说话儿,我还得去四国大饭店歇着呢。这儿的味道,熏人!”

    章渝神色不动:“老爷子,还不是为了章某人现在的东家,您也明白,他已经是练禁卫军的道台。香教想掌一点儿兵,和鞑子干。正是最好的时机。当年老爷子和鞑子打了十四年,还不是这些心思?我那个东家,现在愁的就是钱的问题。上面儿传下来法旨,请老爷子能支撑他一下,不管是捐也好,是报效也好。和我那东家,将事情敲定下来。将这支军队练起来!”

    韩中平看着他的样子,只是摸着胡子。到了临了,老头子噗哧一乐:“那二杆子的作为,我也听说了,他在北京城都轻轻松松混了一个道台出京。你们以为我花点儿银子,就能拿住他?只怕咱们送上银子,他也不乐意要!”

    章渝神色仍然丝毫不动,站在韩中平面前,垂手落肩的完全就是一个厮仆管家的模样儿。听韩中平调侃完,他只是静静的立着,半晌才轻轻的道:“老爷子,我们有我们的打算。他缺钱,我们送钱,他缺女人,我们送女人。这位东家,我也了解一点儿。这富贵想向上爬的心思,不见得比别人少了……还有,他见着漂亮女人,的确是走不动道儿。我们香教的事儿,老爷子您只管配合就是……”

    韩中平一摆手,转身就走:“听你的!”

    他转身走到门口,突然转,似乎想问什么,最后还是一叹而罢。

第八章 名义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的辕期,向来是逢三逢八。也就是每个月的三日,八日,十三日,十八日,依此类推。

    每每到了辕期,在门口等着禀见回事儿的人潮,就已经站出去了老远开外。轿子车马,停得那叫一个满满当当。无数翎顶辉煌,朝珠补服的大小北洋官吏门站在辕前。几位红道员昂然而入,直入大堂和中堂还有几位司里大佬叙话。论不上红的府道班子们就赶紧在旁边给他们站班。客气一些儿的红道台还呵呵腰回礼,拿大一些儿的简直看也不看。周围叽叽咕咕,全是在议论官场升迁调补的传闻。不少人候缺候得苦的小班子,凑在辕牌前看着今儿又挂牌出去多少差使,发出一声声或长或短的叹息。

    至于淮系的嫡系心腹,向来不在辕期挤这个热闹。他们都是在签押房里随时可以和中堂叙话儿的。

    远远的看见一袭八抬大轿转过了照壁,伸长了脖子的官儿们都转过头来。看着前面的官衔儿牌子。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议论声音。有的还对着轿子指指戳戳。议论纷纷,脸上的神色都精彩得很。听他们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更多的却是二百五,二杆子之类的议论。

    轿子在远处停了下来,不少人都济济涌涌的朝这里凑了过来。除了极少数的人。大多还没看过这个二百五长什么样儿呢!

    伺候在轿子旁边的,正是章渝章管事,他提着衣包。轿子后面,却跟着两个骑在马上,戴着青金石顶子的武官。一个高瘦,笑起来懒洋洋的。一个却是年轻英俊,面沉如水。目光中似乎总带一点讥诮。

    章渝掀开帘子,那些官儿们不自觉的就发出嗡的一声儿。大家都看见一个年轻的官儿。戴着二品的红顶子,笑嘻嘻的钻出轿子。一不小心,踩着了袍子脚,顿时就一个趔趄,摔在轿杠上面儿。伴随的还有一声惨叫:“***!”

    哗的一声,顿时笑场。班子低的也没人去站班巴结。放在平日,这种能直接和中堂叙话的道台,多少候缺候得裤子都当了的小班子还不赶紧去巴结,舔屁股都干。

    但是这位二杆子道台,谁都知道他的事迹。竖起了练禁卫军的牌子,结果衙门上下,空荡荡的。除了三十九个傻学生,没一个愿意在他手下干事儿的。据说衙门公费,连同一切开销,都是他自个儿掏腰包撑着!到他手底下当差使,那还不如没有。

    里面都传出话儿来了,中堂就是要等着看他那个练兵衙门关张大吉!

    徐一凡今儿是存心出丑来着,他才穿着军服在北洋武备学堂那么一出做派。今天辕旗,又要上这本一个本子。做出点儿乖张的样子,大家也就能理解他前面现在的作为。

    反正这是个二百五,想到哪出算哪出。

    大家都容忍的看着他出丑儿露乖最好,都抱着看笑话儿的心态也最好。

    那他一些真正的举动布局,也许就被当作玩笑了吧……

    不过这一跤,真的不是存心摔的,谁耐烦穿这又长袍又补服,又马褂又内衬的玩意儿!脸磕在轿杠上面儿,疼可是疼自己的。

    他有点儿尴尬的扶正头上的大帽子,朝围着他当猴儿看的官儿们一通拱手。迎接他的巡捕官忍着笑,瘪着手儿上来打了一个千。趴在地上笑得双肩直抖。

    楚万里在后面,一边下马一边朝李云纵挤挤眼睛,低声道:“瞧见没有?王莽谦恭未篡时,我们这位大人,是装疯卖傻行家里手!”

    李云纵斜他一眼:“住嘴!”

    “徐大人,中堂有话,今日辕期,大人随到随见。中堂在大堂和几位大人叙话,徐大人要不要卑职禀见?”

    徐一凡笑笑,章渝已经将他的手本递给了巡捕官。他自己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个正式的折子。双手捧着,随着巡捕官儿的一声通传,也昂然而入。人群跟着他朝前涌,不知道那个王八蛋在他跨进门槛的时候,还低声嘟囔:“摔!快摔!”

    一路逶迤而进大堂,李鸿章早就客客气气的站在滴水檐前,四周都是红顶子的僚属。对徐一凡,李鸿章的确面子上面客气到了极处。徐一凡远远的就打下躬去:“职道参见中堂大人!”

    李鸿章呵呵大笑:“不要庭参了,进来说话儿!”老头子看来情绪不错,高大的身子站在那儿,腰板儿笔直。

    几个人进了大堂坐下,徐一凡就看见一个二品顶戴,清瘦蓄须,穿着军官五云褂的中年人端坐在那里,眼神儿不住的打量着自己。李鸿章看他们两人眼神儿对上,笑道:“徐大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北洋水师记名提督,天津镇总兵丁禹廷军门。你们俩一练水师,一练陆师,都是国之重镇,该当好好亲近一下儿。”

    丁汝昌?!

    徐一凡眼神凝了一凝,原因无他。这个人和那支悲剧性的海军,在中国人的记忆当中,实在是太深刻太深刻了……

    他忙起身拱手,直齐眉心,深深一揖下去。丁汝昌神色当中隐隐有傲然的意思。一个掌着中国现在最近代化的一支强大舰队,横行东亚南洋海面。一个却是只挂牌子的练兵道台。这个差距当真是天差地远。他在椅上,本来只想呵呵腰儿,李鸿章摸着茶杯,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儿,丁汝昌忙站了起来,笑吟吟的也一揖到底,和徐一凡手搀手的落座儿。

    才坐回位置,徐一凡正想说话,丁汝昌却抢在前面。

    “中堂,这水师实在练不得了!没钱买煤,开滦给咱们的煤,都是碎的。水师只能挑整块儿的来烧。供一百斤煤,能烧的不过五十斤。更不用说添船添炮,陆上炮台已经严整,可是募陆师来守炮台,又是一个为难,饷没地方开哪!现在洋人水师用的快炮已多,都是一个钟点可以打七八十炮的利器,而且纯为开花钢弹。我们船炮虽然炮子大小不吃亏,可是一个钟点打二三十炮已经了不起,而且开花钢弹也少……这炮咱们得添!”

    当着徐一凡的面儿,丁汝昌操着淮音官话,扳着手指头数着北洋水师缺船缺炮缺人缺饷的状况。听得李鸿章脸不住朝下沉。他不住的点头,眼神绝不朝徐一凡这里瞧上半点儿。倒是周围围坐的幕僚,不时偷眼看一下儿徐一凡。

    每次辕期,自己这个特旨道不能拒见。怕自己要饷,就拿这个招数来搪塞?

    徐一凡心里面琢磨,脸上还是笑得一脸天真。如果每次都要演这么一出儿的话,说不定自己下次见到的就是什么叶志超,左宝贵……淮军水陆将帅,自己得见一溜儿够。

    不过……丁汝昌说的北洋水师现在的状况,可都是真的啊……

    他在那里沉住气,李鸿章却扬手停住了丁汝昌的禀事儿:“禹廷,现在也说不清白,你拿个条陈给我瞧瞧。看要多少钱,添多少船,多少炮,平时得加多少开销。我和上面儿打官司去。”他沉吟着转过脸来,朝徐一凡一笑:“徐大哥字是什么?一直没动问打听。”

    徐一凡一愣,自个儿还真的没想这个茬呢!让这白胡子老头儿一口一口大哥的叫着,自己鸡皮疙瘩也真快起来了。他稍稍闭眼,随即睁眼笑道:“职道字传清,请中堂大人吩咐。”

    李鸿章一怔,似乎琢磨了他这个表字一下。最后只是一笑:“传清哪,我和你也不是外人。这些日子你调人的调人,开衙门的开衙门。能搭把手儿的,我老头子没含糊过。你这款子营务处批不下来,就俩字儿,没钱。”

    徐一凡神色不动,躬身领训。

    “北洋摊子大,开销也大。水师陆师学堂机器局都在这儿,户部发下的款子,你我都有数。练兵衙门,只批了二万五千两的开办费。都在尽你支用。营务处发款的九五扣惯例也没扣你的。但是我们都明白,这点款子够练什么兵的!现在禹廷也来给我叫穷,水师守海口重点,每年还要北到貔子窝,南到星加坡的巡视南北洋。我这里都拿不出钱来添船添炮!定镇两铁甲船你应听说过,这两条国家重宝兵船,都买了十来年了。一炮都没添过!

    我正琢磨这个事儿,是不是再给朝廷上个折子,我来挑头,给你打官司弄点儿钱出来……现下的事儿,我看咱们将就着先办,你调的人都你那儿用着,营务处,善后局那里,每个月给你批个万儿八千两的公费,朝廷禁卫军练兵处的体面不能丢……其他的事儿,咱们再斟酌着办,你看如何?”

    这就是李鸿章最终的价码儿了,给他点儿钱,将这个幌子衙门,不死不活的养着。直到所有人都遗忘了为止!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可是自己,却也只能逆流而上。

    他笑着终于将手中手本递上:“职道知晓中堂大人的为难,朝廷的难处,咱们办差的也要体谅……这练兵的款子,职道决定自己来筹!这里有个折子,请中堂大人转奏朝廷。给职道弄个名义……”

    李鸿章狐疑的接过他的手本,几个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不知道这二百五又在耍什么腰子。

    李鸿章扫了一眼手本,讶然的搁在桌子上面,定定的瞅着徐一凡:“你要去南洋宣抚筹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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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徐一凡就是打算去南洋宣抚筹饷。

    这里曾经在同盟会的光复前后,支撑了相当于数千万两关平白银的开销。在他那个时代,国民党的官方史书,统计出南洋光复债券发行了大约四千二百万元之多。国民党元老居正自己回忆的数字,还要远远超过官方史书的认定!

    让徐一凡一直不明白的就是,同盟会当年将这么多钱折腾到哪儿去了。

    而且这还远远不是南洋能筹的款项的极限。捐助款项的,大多是南洋华侨社会的中下阶层,被称作竹网龙堂的南洋华侨世家,基本都没有向这里投入过一分的洋钱!

    数数这些世家吧,当时暹罗陈、伍、李、郑四家,后世在泰国拥有四家银行集团联合(盘古银行、泰华农民银行、大城银行、京华银行),市值超过五百亿美元。兰印的李家,在后世分出了在印尼的李家本家力宝集团,女婿林家的沙林集团,李家分支的泛印集团,中央亚细亚银行集团,李家在马来西亚的分支南益集团,原来李家仆人黄家组成的大华银行集团,新加坡李家的华侨银行集团……仅仅这些李家及其分支,就组成了一个控制资产达到900多亿美元的巨大企业集团!

    同盟会从来没有做好过他们的工作,而这些竹网龙堂华侨世家,也瞧不起当时的同盟会。如果能结合这些海外的资产,大量现成的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才,这些在南洋巨大的影响力。那么练出一支装备精良,民族意识强烈的强军,指日可待!

    想起后世殖民地当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强行关闭华文学校的风潮当中,这些华侨青年穿着白衬衣,唱着义勇军进行曲,举着汽油瓶和武装到了牙齿的殖民地军队对抗的传奇。徐一凡就觉得可惜……

    后世的一些愚蠢举动,将竹网龙堂,还有南洋华侨社会越推越远,直到远远分隔,只剩下文化上面的一点纽带。这些华侨社团、世家、庞大的南洋华侨人口,都融入了当地社会,成为了南洋真正的精英阶层。对祖国的向心力却越来越远……

    这么庞大的祖先留下来的资产,我们却从来未曾好好经营过。

    那么就从我们还没来得及做太多的愚蠢举动的时候,改变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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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八九三年的这个冬日上午,在北洋大臣衙门当中。

    徐一凡微笑着看着李鸿章,恭谨的点头道:“中堂大人,正是。职道查过国朝成例,开海防捐,开郑工捐的时候。南洋大臣都曾经派员宣抚筹饷南洋。职道所求,也正是这个名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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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了暴了,开始决定爆发了,将前面的欠账都补上。

第九章 展布

    “幼樵,莲房,禹廷……你们怎么看?”

    李鸿章一双老眼似闭非闭,撑着头只是打量着手中的折子。桌子上面放着的听头牛奶,早就没有了热气儿。

    室内一片沉默,半晌才是张佩纶打破了寂静:“中堂,这事的确有成例的。当年福建中法战事,在南洋,我也曾委员筹过饷,不过所得有限,不过十几万两银子的光景。反正现在朝廷官照也不值钱,候补的官儿也多,不差南洋那些土佬儿。就给他一批官照,给他请个宣抚筹饷委员大臣的名义,让他去罢了。”

    李鸿章目光突然电一般的射向自己女婿,张佩纶却悠然自得的摇着扇子。

    “幼樵,你真的这么看?”

    张佩纶微笑不语。

    李鸿章冷冷道:“他装傻充愣,骗得了北京城那些旗人大爷,骗不了我!这人……心思沉哪。”

    杨士骧皱着眉头,看来一直在苦苦思索:“中堂,咱们不如且看将来吧。他赤手空拳,能在南洋闹出多大局面?南洋大臣是刘坤一,这次京华风潮,也给咱们添了不少堵儿。咱们这次奏派这个二百五去,朝廷对这种小事儿,万不会不准的。咱们就给刘坤一这个南洋大臣,添点儿堵也好……”

    李鸿章只是摇头:“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他目光转向丁汝昌,这位北洋水师提督,在签押房密议的场面下却拘谨得很。脸上也是一副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的样子。他迎着李鸿章的目光,却开口大声道:“中堂,水师的事儿,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没您的吩咐,也得这么说。这船这炮,咱们得添哪!东洋倭人,现在船买得狠极了,咱们水师去长崎,倭人看着咱们兵船的眼神儿……现在他们还请了法国人给他们造铁甲船,都驮着能打穿咱们兵船的大炮,据说叫什么三景舰……中堂,北洋水师可是咱们的根本!”

    李鸿章霍的一下站起来,狠狠的看着丁汝昌。看得他低下了头去。还是杨士骧低声的劝他:“禹廷,你不知道中堂的为难?北洋水师还不是中堂苦心经营出来的?再这么添船添炮下去,老佛爷的三海怎么修?朝廷怎么看咱们北洋?我看哪,现在北洋水师,守守海口,应该满够了。”

    丁汝昌低声道:“那咱们就把这海让出去?要是那二百五真能在南洋筹出饷来,咱们这水师……”

    李鸿章一拍桌子:“给他奏!给他名义!禹廷,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叫着添船添炮。咱们头上,还有着……”

    他颓然摆手出了签押房。低声自语:“传清?传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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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鸿章送给徐一凡的宅子里面,这个时候却是红烛高烧。花厅之内,一席便宴,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儿。

    对于现在的居住环境,徐一凡只有一个感觉——爽。

    他想在花厅吃饭就在花厅,想去大堂吃饭就在大堂,想在自己卧室吃,也没人管他。这种空间的舒畅感觉,和以前在北京花个百多万,在三环里面儿才能攒个几十平房的蜗居那种局促的感觉是截然两样儿。

    更别说穿梭往来的几十号丫鬟仆役,这可是都是伺候自己的人儿!

    现在李云纵和楚万里,还有几个谈过话儿的学生,都调进了他的宅子里面开始上值。这也是当时武官宅子衙门的传统,有亲兵戈什哈队伍上宿值守。这种拱卫气度,也不是原来的小公务员徐一凡所能想象的。可也正好给了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机会。

    他融入这个时代,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

    桌上的客人,正是千里迢迢,从绥远一路赶来的韩老掌柜。

    现下一老一小两只成精的狐狸,正相对着假笑。拿起酒杯子一副豪爽干杯的样子挡着脸。底下心思都在转个不住。

    花厅里面的伺候人儿,可就是杜鹃一个。小丫头现在也是鸟枪换炮,一身白狐皮镶边的紧身小袄儿将身段勒得玲珑浮凸。头发还没盘起来,一对大辫子一晃一晃的。在一旁用酒插子热着黄酒。不一会儿就抿着嘴唇看看徐一凡,大眼睛里面水汪汪的。

    这位爷,说他好色吧,每天可都忙个不住。自个儿留在这儿,就是每天晚上心头小鹿乱撞的等着他摸门儿呢。偏偏他忙个没完!再想想陈洛施那小丫头,和他好像也是不汤不水的。到了天津卫,也没想着发聘的事情。

    对女孩子,他就是逗着好玩儿?

    不过席上人,可没人留意她这点儿少女心思。韩老掌柜一杯酒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儿。再搪不过去,才放下杯子。笑吟吟的看着徐一凡,慢悠悠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羊皮匣子:“徐大人,升迁之喜,大盛魁还没有恭贺。现在大人局面也大,这点儿东西,留着备赏吧。老头子先声明,大人的钱息,可不在这里面儿。什么时候大人要提取,一句话就成。”

    徐一凡也放下杯子,看着老狐狸笑成一团春风的脸。也没客气就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厚厚的一叠四恒银票,光上面的一张就是五百两的票子。这一叠怕不有个五六七万。

    想起才到这个时代,自己身上连人民币都没有,真是恍若隔世啊。

    他一招手,杜鹃小步过来。徐一凡笑道:“拿着,收起来,洛施不在身边,你就是内掌柜的了。”

    “内掌柜?”杜鹃歪歪脑袋,懵懂的样子倒是出奇可爱。山野小丫头变成内宅小萝莉。还是有点儿成就感的。

    “以后宅子里面用度,二十两以下,章渝做主,二十两以上,你下条子帐房支取。老爷我管不了那么多破事儿。”徐一凡笑吟吟的道。

    杜鹃急红了脸:“我不会算数儿,也不识字儿……”徐一凡摆摆手:“爷再给你找个识字儿的姐妹不就成了?”

    大男子主义,真是爽啊!

    韩老掌柜笑吟吟的看着他的作态,这小狐狸,就在跟自己打岔呢……

    安顿了杜鹃那儿,看着徐一凡转过头来,韩老掌柜又笑:“大人这宅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使唤人还是少了点儿,有些粗手大脚的丫头,我看着也替大人不值。办事的人已经在南方替大人精心挑选使唤人了,不日也许就到。听说大人颇有点钟意姊妹一体的明珠美玉,大盛魁承大人情良多,也在好好挑选……哈哈,在我,在我!”

    徐一凡又一次用酒杯挡住了脸。自己这个笑话儿,看来真是天下皆知了。以后自己出行的官衔牌,除了“升用特旨道”,干脆就加一面“双胞萝莉控”吧。

    只是戏肉,只怕还不在这儿呢。对于韩老爷子,还有章渝的身份,他一直觉得有点二乎。不过还得再等等,再看看……

    韩老掌柜依然是满面春风:“大人的差使,也是我们大盛魁的体面。谁不知道大人是在大盛魁写出了欧游心影录?这朝廷的事儿,我们商家报效也是正理。大盛魁还有面皇商的牌子呢!只要大人开口,这报效多少,就是一句话儿的事情。”

    他笑着将一杯酒一仰而尽:“说句打嘴的话儿,里外里,也都是大人那个钱票的主意给大盛魁赚的银子。拿出来报效,又是大盛魁的面子。何乐不为呢?”

    巴巴的赶来送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一凡心思转得和飞一样,停杯含笑看着韩老掌柜。大盛魁现在的盘子,他那个钱票主意,一年钱息五十万顶天了。都拿出来,能练几个兵,能买多少械?他们真的能拿出自己血本来给朝廷练兵?

    看着韩老掌柜矜持的笑容,他只是慢慢点头:“钱,我要,不过算是借的……”

    “大人!”徐一凡拦住了韩老爷子摇头的样子,微笑道:“老爷子,我们在口外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兄弟走的这条路,艰险无比。老爷子心里也明白,能支持一把,是老爷子的情分。兄弟拜谢。可是这练兵的钱,兄弟打算是自筹了。老爷子这里我借点儿,也是为了别的事情,将来也要算老爷子的股份……”

    韩老掌柜只是看着徐一凡,沉吟着并不说话儿。

    “……如果我真的向老爷子开口,先给我五十个懂算帐,能跑腿,能应酬的人出来!再借给我一百万两的启动资金。将来无论任何事业,都有大盛魁一成的股份!”

    韩老掌柜也放下了杯子,轻轻问道:“什么事业?”

    徐一凡笑得神秘,竖起手指:“能发行钱票的洋人式的银行,修械所,私人的招商局,报馆,进出口商号!”

    他的宏伟计划,换来的却是韩老爷子的不动声色。他皱皱眉头:“大人的经济展布,老头子不大懂,不过这么多名目,一百万两够么?做出这么大个事业,大人一个道台,罩得住官场么?”

    徐一凡靠在椅背上面,直视着韩老掌柜眼睛,冷冷的点头:“老爷子尽可静观。兄弟落魄绥远,尚能一个主意给韩老爷子赚出五十万来。现在我顶着一个特旨道台,您可以看我能做到哪一步。”

    刚才的两只老小狐狸,现在却神色严肃的静静互瞧。旁边的杜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连呼吸,都分成一段段的小声儿吐息出来。

    噼啪一声,却是红烛烛花爆开。

    韩老掌柜一笑,一拍桌子,伸手出来:“人,我给!马上从各个商号调人。钱,一百万怕是不够,我借给你两百万。再不够再说,老头子也是好奇,徐大人这等人物,到底能打出一番什么样儿的天下!”

    徐一凡大笑吩咐:“杜鹃,拿纸笔过来!”

    杜鹃答应一声要去,韩老掌柜却叫住她:“拿纸笔做什么?”

    “立字据啊!”

    韩老爷子淡淡一笑:“两百万银子的事情,我韩某人还有点担待,再要字据,传出去有点儿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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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在徐一凡的殷勤挽留之下,韩老爷子欣然宿在徐道台府的客房。

    而在同一夜,李鸿章以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衔转奏请委直隶候补道徐一凡为南洋宣抚筹饷委员的折子,也已经上路。

    在天津卫局中的各个人物,在这夜都是各怀心思。

    韩老爷子这夜就没睡着,批衣而起,在庭院当中看着天上冬日月色。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人影一闪,身后传来的就是章渝的声音:“老爷子,钱答应给他了?”

    韩老爷子头也不回:“你们香教吩咐的事情,我韩中平敢不办么?”

    章渝声音沉沉的:“多谢老爷子……这挑人塞给他的事儿,我们也会抓紧办……”

    韩老爷子只是冷笑:“你当他真是贪花好色的人物?看那杜鹃,常伴在他身边。双腿笔直紧闭,眉毛凝而不散,肤无水润之气……放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还是处子。他当真是好色之辈?这天下的事情,天下的豪杰,又岂是香教这些人物能知道的?”

    不过这些话儿,他也只是藏在心底罢了。

    再一回头,章渝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光绪十九年一月二十一日,朝廷明发上谕。委徐一凡为练兵捐南洋宣抚筹饷委员。宣抚事宜,与北洋衙门筹商提调。筹饷事宜,与户部衙门报销结算。

    这种小事,就在一个月前,还为禁卫军练兵事宜争得暗流汹涌的帝都各派,都没怎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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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爆发…………坚持更新…………

第十章 此公足壮海军威

    事情果然如徐一凡所料。不管是清廷,还是李鸿章,对于他,还有一个多月前引起老佛爷震怒的那桩事体,都是抱着推麻烦,还有等着他自生自灭的态度的。

    这种庞大僵化的官僚体系对于麻烦事务得过且过,有时候还装鸵鸟的态度,他是再熟悉也不过了。

    所以……他的特旨道台,禁卫军试办练兵处帮办委员的头衔上,又多了一条南洋宣抚筹饷委员的头衔出来。反正只要不出圈儿,他这个二杆子道台,就可着他折腾吧。反正谁也没指望他能筹出饷来。

    就连挂着南洋通商大臣头衔的两江总督刘坤一,对邸报上这个消息,多关注一点儿的心态都欠奉。

    整个帝国上下,如他所料一般死气沉沉,得过且过。

    应该说李鸿章还是记人好处的,虽然不给他饷,也刻意排挤他出淮系根本的那个***。根本不给他实际弄权的资源。但是要奏调随员准随员,北洋捐务总局也弄了一大堆空白官照实收,封典,追赠文书给他。

    在清末,在南洋出售这些官照封典功牌,本来就成了一桩生意。南洋华侨,虽然已经离开故土几十上百年,但是亲友互拜,老人下葬,还是愿意翎顶辉煌,袍帽俨然的往来。老人入土,不打几块什么大夫,什么恭人的牌子,大家都不好意思出门儿。

    劝捐的委员南洋到处在在皆有,有的有名义,有的没名义。不过谁也没有这次徐一凡动静大。他奏调了整整六十名随员,是上谕明发的宣抚劝捐委员!

    当然,官场里面对于他二百五的呼声就更高了一些儿。劝捐本来就是赚头不大的生意,再带那么多人,一路上火轮船加上人吃马嚼的。这浇裹跟赚头比起来赔本赔大发了。他这个道台在天津官场是更加的路人侧目。

    见过傻子,没见过这么傻的!

    徐一凡可不理这些,这几天等待出发的日子,他将跟着自己的三十九名学生全部带上,加上留在津门的马贼卫队,通通组成随员队伍。连准小妾杜鹃都堂皇带上,一路上伺候大老爷吃喝拉撒。收拾行李,教导随员外事纪律,顺便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当初看过的南洋资料,忙得四脚朝天。

    韩老爷子一见之后,也已经告辞,去给他筹现银和人去了。得着一点空儿,他就去找杨士骧打官司,他想奏调的一些手下,现在还没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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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士骧的马车匆匆的停在徐道台府门口。车夫停住两匹英国人送的洋马,这位直隶首道从镶着玻璃窗户的洋式马车厢里慢悠悠的晃了下来。

    徐道台府门口,已经没有了才抵津门时候的随便气象。门口两名戴着七品武官顶子的戈什哈站得笔直,眼神直愣愣的互相对着,绝不斜视。自然有一种肃杀的气度。

    这些都是经过正规军官养成教育的北洋武备学堂中被徐一凡拐来的学生。他门口这对门神站在这儿也有名目。据说被这个二杆子道台叫做站军姿。

    唉,跟着这位徐道,真是倒了血霉了。

    杨士骧一边感叹,一边招呼同车的人下来。跳下来的人物倒也有两三个,一个南人相貌,皮肤黑黑的,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本来很有些温文儒雅的飘逸气度。但是现在却哭丧着一张脸,满脸七个不情愿八个不乐意的模样。另外一个却是一脸憨厚的书生样,提着一个洋人的大皮箱,戴着眼镜儿。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把油纸伞。怎么看怎么象一个秋风钝秀才。不过体态结实,满身都是精壮之气。

    最后一个跳下来的却是军官服色的人,三十出头年纪,嘴角撇着。一脸倔强冷淡的神色。扫了一眼这道台府,神色还是冷冷的。他穿着五云褂,顶子已经红了。至少是个总兵头衔的军官。五云褂袖子上面有官衔章,这却是当时北洋水师武官特有的服色!

    杨士骧回头看了三人一眼,淡淡一笑。乖觉的车夫已经举着四份名帖上去投帖。

    他一个堂堂直隶首道,却为了敷衍这个徐一凡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拜门。风流杨翰林有时想起来都无奈得很。

    车夫才进门儿,就看见一个年轻英挺的军官迎了出来。比起杨士骧带来的那个北洋水师的军官,他的冷淡英锐之处,也丝毫不下于他。

    这青年军官,自然就是徐一凡现在的戈什哈的队长李云纵了。他板着脸马刺踩得咯吱作响的迎了上来,平胸趴的就是一个潇洒的军礼。看得那北洋水师军官眼神一动。

    杨士骧却笑道:“云纵,现在徐道这里可得意?听说徐道军法治府,果然严整得很哪!”

    李云纵淡淡道:“徐大人要求的,军官养成,就要有军官养成的模样。时刻不能忘记自己是名要领军杀伐的军人。属下觉得很是……”

    杨士骧笑道:“当兵还当出花儿来了?这徐道也真是……不说不说!云纵,咱们大老远的过来了,也不通传一下?”

    李云纵神色不动:“回大人的话,已经有人通传了,大人亲临,徐大人自然要亲迎出大门。属下在这里立陪,正是待客之道。”

    杨士骧微微摇头,替面前这个英武的青年可惜。他在武备学堂,就看他和那楚万里顺眼。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跟着那半痴不颠的家伙,真是……

    正说话的时候,就听见靴声囊囊。里面还一叠声的招呼:“莲房兄,可是莲房兄?”

    然后就看见徐一凡热情的迎了出来。和杨士骧熟不拘礼的把臂一笑。

    跟在杨士骧身后的三个人,一个人没精打采的看着他,一个是满脸好奇,还有一个,看这位传说中的道台,却是满脸挑剔冷淡的模样。

    杨士骧笑道:“你老兄一到天津,我老杨可就是人仰马翻!简直是在替你当首道的了!你奏调要的那些人,兄弟已经巴巴儿给你带过来啦。中堂大人知道你要远行辛苦,还特意有所安排,今儿也让你高兴一下。还不请酒?”

    听到他的话,徐一凡也是心里一喜。他奏调许久的人才,现在终于来了!这些日子,钱的问题,他早有成算。对于人才却是上心已极。不知道哪位伟人说过,干部决定一切。只要手里有了合适的人,再借助合适的势,那他就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狂喜之下都顾不得和杨士骧寒暄了,转头就打量他身后的三人。看着他目光投过来,除了军官外的两人,都打下千来行庭参礼。不管情愿不情愿,都依足了属下的规矩。只有那军官,傲然的看着徐一凡。目光只是冷冷的和他一碰。

    杨士骧看徐一凡一副喜心翻到的样子,笑着一让介绍:“这两个都是你指名奏调的。也不知道你从哪里蛰摸出来的消息,中堂开恩,一概都准!这位是唐绍仪唐同知,朝鲜龙山(汉城)的商务委员,你老兄一份奏调的折子,开缺到了你的练兵衙门!”

    这唐绍仪自然就是那个满脸不情愿的家伙。大名鼎鼎的留美学童之一,长袖善舞。外交洋务都是清季一等一的好手。沾了个洋字儿本来仕途蹉跎,好容易巴结上了龙山商务委员的缺份。却没想到李鸿章为了酬徐一凡的情,同时也把练兵衙门这个特旨衙门敷衍好,开缺来顶了这个代替真金白银饷钱的缸!

    徐一凡也不顾他满脸晦气的神色,一把将还在打千的他扶起:“少川兄,多承枉顾。兄弟这儿还缺一个总文案,少川兄屈就如何?”

    唐绍仪看了他一眼,咽了一口吐沫。没好气的只有答应:“中堂吩咐下来属下来练兵衙门办差,属下只有竭力报效。”

    刚才杨士骧在马车上面都安抚半天儿了,说敷衍好这没几天就倒台的练兵衙门,将来定然有美缺回报。不然唐绍仪看着这位年轻道台,真的是想拂袖就走。

    杨士骧看着唐绍仪神色,也知道自己这个替李鸿章溜缝儿的角色不好当,赶紧介绍下一个人:“詹天佑詹达潮詹同知!天津中国铁路公司的干员,修了洋人都修不来的滦河大桥,天知道你从哪里打听来的。要不是老兄替皇上练禁卫军,这样的洋务能员,中堂是绝不会放手!老兄,咱们可说好,这詹同知,可不能尽你这个练兵衙门一个地儿用!”

    看着眼前这个憨厚不过才三十年纪的结实青年。徐一凡欢喜的眼前都要一晕了。人才啊,真正的人才啊!懂机器,懂设计,懂建设,懂管理。连海军他都干过。马尾海战的时候真枪实弹上过阵!这样的人才,终清一世,也没有显拔上去。对于这样搞技术的专门人才,中国当时能有几个,会用的又有几个?

    抓着詹天佑的胳膊,他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儿来了。而詹天佑就是愣愣的看着他:“属下不知道大人有什么地方用得着?练兵的事儿,属下一概不懂……”

    徐一凡的回答就是用力拍拍他,越看越是欢喜。

    杨士骧也是纳闷,这两个同为留美学童的人员。说起来,他更看得起唐绍仪一些儿。懂人情,懂官场,也有办事能力。詹天佑这样的人物,他们虽然也看重,不过是当作工匠之流蓄之,怎么能想得到徐一凡竟然比看到唐绍仪还要欢喜百倍?

    看着徐一凡高兴的都说不出话儿来了,杨士骧咳嗽一声儿。郑重的拉过徐一凡的手,硬把他从詹天佑身边扯开。走到那一直站得笔直的北洋水师军官的面前:“老兄,还有好消息呢!这次你这么一帮子人马去南洋宣抚,正好北洋水师要放两条兵船,先到日本长崎检修,然后巡曳南洋,中堂的恩典,正好捎上老兄这个上谕明发的宣抚委员……老兄,中堂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哇!”

    徐一凡本来还不住的回头直看詹天佑,看得人家浑身发毛。听着杨士骧话里有话,心里也是暗笑。李鸿章已经借杨士骧的口告诉他了。他李鸿章欠徐一凡的这点情,到了现在,就是全部还完!你小子今后,别在这么不知趣儿了!

    其实现在所得,已经十倍超他期望。个中滋味,即使老辣如李鸿章,又怎么能够明白?

    他收敛心神,朝那个很有些冷傲的军官拱手一礼:“不知道军门上下,如何称呼?”

    还没等那军官回答,杨士骧已经笑着介绍:“咱们北洋水师的中军中营副将,加提督衔。总兵记名简放。葛尔萨巴图鲁,致远穹甲快船管带,邓世昌邓正卿军门!”

    徐一凡眼神一亮,头顶热血一涌,脱口而出:“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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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大家爽到了吧。四章爆发奉献。全是今儿码出来的。

第十一章 收心

    此词一出,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

    谁也不知道,徐一凡竟然初见邓世昌,就说出两句类似谶语的诗出来!诗句背后的沉郁悲壮之气溢然,但是也将邓世昌一下推到了极高地位!

    杨士骧表情都僵了下来,邓世昌在北洋水师当中就以矫矫不群著称,这样说是好听的话。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合群,特立独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他德国狼犬在海岸上面散步,往来酬酢,竟然是绝不沾身。怪话牢骚也是奇多。本来按照他的资历,已经记名提督的资格,才放了一个副将缺。连丁汝昌麾下四大金刚的位置都挤不进去。

    徐一凡这样胡说乱道。武人都是刀头舔血,最讲忌讳的。水师忌讳更多。这样咒他。邓世昌能不翻脸?好好的中堂安排的人情,结果就变成笑话儿了。

    转念一想,又是释然,要是这二杆子不到处得罪人。拉拢这些淮系掌兵掌船的将领,这家伙才真正值得中堂他们忌惮呢!

    当下他心情顿时就松了下来,居然嘴角含笑,笑吟吟的看着邓世昌如何应对。

    徐一凡当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儿了。不过他当时满脑子李默然那浩然正气的面孔往来,这句诗脱口而出,现在怎么收得回来!

    他道台府门口,一时变得静悄悄的。

    邓世昌的方脸上,所有表情都凝固住了。黑黑的眉毛下面,锐利的眼神,一霎也不霎的看着徐一凡的脸。

    到了最后,一直冷着脸的邓世昌突然一笑。肃然后退举手齐眉,深深一揖下来:“多谢徐大人生挽在下……如果在下死后,碑上能有这两句诗。邓某……此生又何憾。”

    在场的每个人,都在这一刻说不出话儿来。年轻的李云纵脸更是板得紧紧的。杨士骧却是脸色难看,更想到了徐一凡在武备学堂和学生们说的一番话儿。

    这些傻子,怎么开口闭口就是死?

    对于邓世昌的举动,徐一凡也只有肃然还揖。

    一年多后,那场将国运打入谷底的战事,自己赶得及么?这样的国士,自己救得出么?

    此时此境,二杆子道台和北洋水师以直傻出名的管带,却是相视一笑。把臂互让,将一众访客,迎进了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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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副同文馆印刷出版的世界大地图铺在书桌上面儿,送走了杨士骧和邓世昌两人之后,徐一凡就趴在这里,看着这副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的游走。

    这时的中国疆域,还是一片海棠叶的形状。朝鲜,还算是中国的藩属国土。台湾,也不是一水相隔,咫尺千里。周围的国家名字,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

    法属印度支那,荷兰属兰印,西班牙属菲律宾,英属的印度各邦国……背面的俄罗斯双头鹰大帝国。从南从北,将这片海棠叶死死的扼住。

    现在的清帝国,还勉强支撑着一个庞大帝国的架子。有着据说经过了自强洋务运动,编练出来的近代化水师,两艘七千吨的铁甲战舰。陆上有四百二十个被认为有战斗力的练军营。装备并不算坏,经过洋务督抚们的疯狂购买储存。各种型号的洋枪,据说储备量还超过了普鲁士德意志。

    甲午之战过后,这个看似庞大的帝国。被东面小而坚的恶邻一举摧垮!

    从此,国势急转直下。那些统治的旗人落胆。西方列强一涌而上,预备瓜分。只是因为这个帝国太大,而参与吞食的恶邻又太多。互相牵制,才未让那瓜分,成为最可怕的事实!

    自己穿越而来,扇动的蝴蝶翅膀,是究竟让未来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杜鹃举着聚耀烛台,静悄悄的站在他的身后。抿着嘴唇看着徐大老爷一脸出神的在地图上面比比划划。

    半晌之后,才听见小丫头低声儿道:“日本,日本在哪儿啊?”

    徐一凡回头看看,烛光下小丫头容色如玉生晕。俏生生的歪头看着地图。原来的那点儿野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近日富贵消磨。已经淡了许多。

    他偷偷的打量了小丫头涨鼓鼓的胸口一眼,满心想调戏。但是想着前路茫茫,自己虽然下定了要去南洋结合当地庞大的华侨势力的决心。可是到底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顿时一下就没了什么兴趣。

    他朝杜鹃一笑,手指朝东面海上那一串羊屎蛋一样的岛群一指:“咱们第一站就去那儿。坐铁甲大兵船去,怎么样?你还得装男人呢,船上得猫着。水师兵船,对女人上船,可是忌讳多多。”

    杜鹃兴奋的直点头,眼睛直放光:“大兵船,小日本儿……听说小日本儿都是矬子,还没咱们女人高。都是秦朝皇帝派的五百童男童女的后代,那算是一家人了是不是?”

    徐一凡没理她天真的话语,只是沉吟:“我也想亲眼去看看啊……”

    杜鹃嘟着嘴唇,徐一凡近来在内院,很少了一些随和可喜的模样儿。整天都有些心事重重的。眼下洛施又不在她身边,想商量一下怎么拉老爷的心回转来。都没地儿商量去。

    那次千里逃亡,实在让这个麒麟寨大小姐怕了,现在这种安闲舒适的生活。除了还惦记自己爹爹,还有什么好记挂的?

    小丫头眼波流转的想自己心思,徐一凡却在苦苦的看着地图,目光就在荷兰属兰印的泗水港上面打转。竹网龙堂大族李家,可就在泗水啊。

    这次北洋水师放“致远”,“来远”两条兵船南巡洋面,也要到泗水停靠加煤的。

    自己应该,怎样打动他们才好?

    门外突然响起了章渝的声音:“大人,唐大人和詹大人等着禀见回话,大人是在花厅见他们,还是在签押房?”

    徐一凡矍然从自己的思绪当中醒了过来,皱皱眉头:“我在签押房见他们!”

    杜鹃在后面撇撇嘴,低声自语:“这些家伙,真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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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押房内,唐绍仪和詹天佑都已经换了大帽子,穿了行装。挤挤挨挨的进来,看见徐一凡端坐在椅子上。两人对望一眼,啪的一打袖子,就要行下庭参礼。

    清制,司道一体。当了道员,除了见皇上。理论上面就是见中堂,见督抚,也可以只千不碰头。唐绍仪和詹天佑不过是同知,又是徐一凡的正式僚属。按规矩,是要碰头行庭参礼的。

    詹天佑憨厚一些还好说,唐绍仪是留美学童当中出名长袖善舞的人物,虽然按规矩正式禀见,但是要给这么一个道台庭参,比吞了一把苍蝇还要恶心!

    徐一凡哪等着他们拜下来。一下跃起,两步上前就扶住了他们胳膊。

    “行什么规矩?我这个道台,大家也是知道的。顶着奉旨练兵的大帽子。还不是大家凑合事儿。两位班班大才,肯枉顾我这个衙门,我给你们碰头都来不及,免了,免了!”

    唐绍仪勉强笑道:“大人言重了,我们既然正式为大人僚属。就当先贺大人又得了上谕委的南洋宣抚筹饷差使……不知道这次大人对我们有什么差使分派?我们要不要和大人一起放洋?”

    他说得委婉客气,詹天佑却直愣愣的来了一句:“大人,属下真不知道有什么让大人用得着的。属下学的是技术,干的是技术。练兵真干不来,大人还是放属下回中国铁路公司吧。让属下将来也能多修点儿铁路。”

    徐一凡一笑,唐绍仪圆滑,詹天佑直爽。不过两人都一个心思,不想伺候他老大人!

    他点点唐绍仪:“少川,你觉得我怎么样?”

    唐绍仪咽口吐沫,低声道:“大人年少有为。”

    徐一凡哈哈大笑:“你是当年曾文正公奏派的留美学童,蹉跎半生,不过是个同知。而我呢,京华烟云波动,想来你也知道一二。帝师翁中堂风波之后,闭门不出。两江刘制台,空欢喜一场,北洋李中堂,惶恐了好一阵子时间。就我白手而获特旨道,奉旨练兵!现下奏一本准上一本,又加了宣抚筹饷委员,北洋兵船直送放洋!这个练兵衙门,虽然是白手起家,可是牌子硬,局面新。你可以退下好好想想,这真的是一条黑路,还是大有可为的局面?”

    他这话直指内心,在北洋现下这个局面。新老淮系已经盘根错节。唐绍仪要上位,当真是比登天还要难!

    而徐一凡这里,焉知不是一个机会?要知道,一个衙门的总文案,那是心腹当中的心腹了。他唐绍仪,何尝在淮系大佬谁的手下当过这样的心腹?

    唐绍仪顿时怦然心动,转眼又想到徐一凡要钱没钱,现在北洋又在这里一手遮天。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吐沫。

    徐一凡多少了解他的内心活动,摆手笑道:“这次你不和我放洋。我派你一个差使,在天津租界,你牵头搞一个报馆出来……钱我给你,人我也给你。报馆主笔,我已经去信湖南促驾了。我随时和你联系……少川,报馆经费,我可以从宽给。你每月的公费津贴,我给你……二千两……”

    唐绍仪瞪大了眼睛。

    他在龙山当商务委员,每个月不过一千两的出息顶天。丢了这个差使,觉得可惜得不得了。这位大人,开口就是每月二千两的公费和津贴!

    而且从内心来说,这些留美学童,沾了洋字出身的人物。其实不愿意补那些实缺州县。还是愿意做些和洋务相关的差使。

    在受过现代教育的他们心中,不管现实怎么摧磨。并非没有一个强国的梦想孕育其中。

    徐一凡下面的话还让他震惊:“我和别人情商,已经筹了一笔款子,总有百余万吧。这些经费,都由你管起来。按照我交代的事项,一项项先安排起来。我不在天津衙门,开支就全部由你做主!这些事业,随后还有款项源源挹注。少川,这洋务事业,你也知道,哪怕就是李中堂的北洋,也不过办了个七零八落,非驴非马的样子。我们却另外干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钱我来筹,这才,却全指望你来展布!”

    他随手从桌上,取下一个经折,递给唐绍仪。唐绍仪瞪大眼睛,看着徐一凡。打开看看,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折子上面安排的东西并不复杂,就是利用百余万的款项,先期设立一个机器局,附属一个名为修械所的枪炮制造局。但是条例规定,进程安排,组织架构,等等方面,都考虑得极为精当。

    徐一凡看唐绍仪张大嘴巴的表情,心下暗笑。这老唐还不知道。以前他在发改委,还不是干这活儿的?三十年的摸着石头过河,什么样的企业制度都颠来倒去的试过了。拿出这么一份东西,小case者焉。

    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机器局,制度他可以安顿得极精当,钱现在也能拿得出来。但是在北洋这个局面下想成立自己的洋务底子。还需要一个长袖善舞,又能和官场民间打交道,又懂洋务时局的人来办!唐绍仪这位留过美的学童,在真实历史上坐到了民国第一任国务总理的人选,在他现在这个时代,能使用的手下,适合这个位置的,不做第二人想!

    百余万的款项动支,在他手下完全独当一面的信任重用,还有丰厚的津贴。这种诱惑,他就不相信唐少川能抵挡得住!

    良久良久,唐绍仪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一揖:“大人,属下竭力去办。这前后安排,要和哪些方面打交道,还要细细去想……只要大人能在这个位置稳得住。属下……”

    他脸上居然也浮出了自信的笑容:“属下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让当朝以洋务著称的大佬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洋务!”

    徐一凡微笑:“去吧,钱的事儿,我明儿和你商量,告诉你在哪儿支领。达潮,你留一步。”

    唐绍仪转身而去,一直呆呆的听着他们说话的詹天佑这才醒过神来。习惯性的想扶一下眼镜儿。却忘记了见上官的规矩,不能戴眼镜儿。这一摸,可就摸了一个空。

    他看着徐一凡背手转身,慢慢的在室内踱步。

    詹天佑只能乖乖的站着。

    徐一凡轻轻道:“达潮,我记得马尾海战的时候,你在扬威号兵船上面儿。法国人打沉了你们。你是冒死游水上岸的,是不是?”

    詹天佑神色一凝,似乎又想起了当日的绝望血火。转眼就是十年过去,当日被法国舰队堵在马尾狠揍的惨状,还宛然就在眼前!

    他低下了头,叹息了一声儿。并不说话。

    徐一凡声音也很轻:“你修铁桥,想造铁路。是不是已经寒了心了?想靠这个来救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外侮不能御。这些修了,有什么用?让洋鬼子顺着这些桥和路,一直深入咱们内地么?更别说现在修的桥和路,哪条哪座不是要借洋款?洋人管理?埋着头在这些技术上面,可是大节?”

    詹天佑又想扶眼镜,却是并不说话。

    徐一凡轻声道:“达潮,再给我一个机会可好?看我能不能练出一支强军,先御住外侮。再慢慢的整顿收拾国内的乱局?国家民族存亡断续的时候。不把这口气护住,难道真的要等周武革命,一切打烂了再重建么?那时,你修再多的路桥,有什么用?”

    詹天佑终于开口,还是硬梆梆的:“大人,既然属下已经在您手下,一切吩咐,属下都照做。”

    徐一凡一笑,这些以自己专业技术自豪的人物。都是最难说服的,因为很难拿东西打动他们。詹天佑肯留下来办事,就已经不错。其他的,看将来吧。

    自己现在这个地位局面,想收揽一个人才,都得费这么大功夫……唉,慢慢来吧。不要壮志未酬身先死就好。

    他摆摆手:“你这次也不要放洋了,我给你一笔款子,你给我去考察现代的军工军械技术!有什么机器要引进,有什么人才要雇用,都由你拿主意。到时候我和少川交代,你要领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少川那里不够,我给你想办法!其他的,我无一要求。全靠你来办!”

    詹天佑默不作声的又施了一礼,转身告辞出门。

    徐一凡却危坐在那里,端起茶杯欲喝未喝。最后只是自失的一笑。摊子是铺下来了,南洋筹款,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要不他将倒下得比爬起来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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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致远,致远。

    天津卫北洋水师大沽船坞码头之外。

    此时正是一片冬日萧瑟海景,码头栈房内外,都少有人走动。只有一些穿着棉猴的苦力,在水勇的吆喝声中,朝停靠码头上的几条船在运送物资。

    大沽船坞铁厂冒出的灰蒙蒙的烟气有气无力的直上苍黑色的天际。海风一扯,就缕缕四散。

    就连渤海的海水,都是青黑色的。

    码头停靠着两条兵船,都在船尾飘扬着三角五爪金龙旗。两条船大小差不多。船头都有两条金龙争日的船首标。在青黑的海面上浮动。

    一条船是单烟囱,两个高高的前后桅盘树立,各种缆线拉得密密麻麻。船首一座双联的克虏伯海军大炮,连黄铜炮口塞都擦得光可鉴人。后面还有一门单装的克虏伯大炮,却被炮衣裹着。黑布缠头的水手们,有的在忙着搬运物资,有的在用磨石刷着甲板。

    一名顶戴花翎的武官,却在船尾甲板散步。他的脚边,跟着一条黑背的狼犬。那军官周围无人,自得其乐的在逗弄着那条狼犬。

    此人却正是和徐一凡有一面之缘的邓世昌。

    紧贴着他军舰外舷的,是一条大小相当的铁甲兵船,规制和邓世昌的坐船相当,只是前主炮也是单装。这条船上水兵们都挤在舷侧看码头水勇督促着苦力搬运补给物资。嘻嘻哈哈的声音响作一片。正是预计和致远一同结伴巡曳的来远号铁甲巡洋舰。

    来远舰的管带丘宝仁,才实授的管带缺份。早就袍帽整齐的候在码头上,十来个戈什哈整整齐齐的站着。矮壮结实的丘宝仁丘管带来来回回的在码头上踱步。

    今儿是李中堂心腹杨士骧亲送那个二杆子道台放洋。那姓徐的可以敷衍,杨莲房可不能不敬!

    至于邓世昌不乐意下来和他一起亲迎,反正邓世昌官儿比他大,资历比他深。他摆这个矫矫不群的态度,就由着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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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的一行车马逶迤而来,当先两辆绿呢车围的马车蹄声得得。杨士骧的车马,即使只是出来送行。跟随的顶马,官衔牌,引伞都一样不少。车辕上还站着两个管事,一路照应。

    徐一凡的那辆车马,看得见的,只有章渝一个人在车辕立着。其余一切仪仗全免。只是他车子后面,却紧紧跟着一大队军服整齐的学生!

    这些学生,都是徐一凡的随员。李云纵和楚万里两马当先,其余人都是步行。走得一脸热汗。却都人人紧跟着。托徐一凡这个二杆子狂生道台的福气。他给这三十九名学生,全部换上了自定的西洋式军服,也没人愿意多说。

    这三十九个年轻人戴着大檐帽,打着背包。整齐的行进在道路上。除了还有大辫子,其他真的是让所有人都耳目一新!

    一行队伍直抵码头,丘宝仁早远远的看见了杨士骧的官衔牌子。忙依足规矩抢前几步,带着戈什哈们一个千深深打下去:“标下水师左营尽先游击,来远舰实属管带,恭迎杨大人!”

    骑着顶马当先的杨士骧顿时一声呼喝:“起去!”

    丘宝仁和戈什哈们一声:“喳!”都瘪着手站起来,又请了一个安。两辆马车帘子一掀,杨士骧和徐一凡几乎同时钻了出来。

    杨士骧仍然是那个风流潇洒的模样,官服穿得周周正正。朝丘宝仁呵呵腰,然后就朝徐一凡那里点头微笑。

    两艘兵船上的水手们,本来看着徐一凡背后那崭新的学生队伍都有些发呆。看着徐一凡钻出来,两条船上,都忍不住发出了哗的一声!

    一如徐一凡在北洋武备学堂时候做派一样,他今日军服笔挺,马靴闪亮,马刺铮铮。萨姆.布朗的武装带将腰束得紧紧的。就这么昂然的走了出来!章渝想扶他下马车,他却挥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马刺接地,金属铮铮敲击的声音让所有人心上都是一紧。

    道台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清道台。竟然是如此的英武!

    他身后三十九名学生,腰板挺得更直。船上的水兵都站直了身子。连致远舰后甲板上的邓世昌,都握紧了栏杆看过来。和徐一凡的眼神一触,顿时就是熠熠生光。

    徐一凡此时却是心情大好,眼前是铁甲巨炮森然的军舰。身后是三十九名年轻精壮的起家班底。渤海就在眼前展开,一如他心情般的开朗寥廓。

    在阴柔的官场当中打交道久了,果然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提精神。才能告诉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要在这么一个阴沉已久的帝国里面闯出条新路,站在码头的自己,就是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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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大人,在下代表中堂,恭祝你一路顺风,早日筹得巨款,展布经济大才。”

    杨士骧笑得淡,语气也淡。端起一杯水酒,一仰而尽。将这家伙送上兵船,敷衍他的责任就算了了。为了还京师烟云那点情分。他杨翰林杨首道给这个家伙办了这么久的差,实在也是腻味透了。

    一旦这点心结放下,看着徐一凡和他那些学生的做派,就是越发的不顺眼。

    这家伙,当自己是什么了?

    徐一凡也笑着扬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放下酒杯。看看身后,学生兵们并腿站得笔直。这三十九条年轻汉子,他这就是带他们找出路去。

    至于眼前这位杨莲房的一点儿阴微心思,他还根本没有放在心里。

    一直侍立在旁的丘宝仁迎了过来,朝着徐一凡笑道:“徐大人,就上我的来远船吧。官舱都已经准备好了,大人这就上船起锚如何?”

    眼前这位,好不好歹不歹的也是大帽子的练兵道台。官场上混,少得罪一个是一个。

    徐一凡看看来远号,再看看致远号。作为这次编队司令官的邓世昌并没有下船,在致远跳板上方入口,背手站得笔直。对于老邓这个做派,连杨士骧都懒得招呼。

    他对丘宝仁笑道:“丘大人,我这些随员,在来远上分派一点儿容身。我还是住致远吧。一路搅扰,还请见谅。”

    丘宝仁笑着打了一个千:“遵大人的吩咐。来远大点儿,有两千九百洋吨的排水,标下本来也是考虑让大人少点儿风涛颠簸。既然大人钟意致远,邓大人想必也是欢迎的……不知道哪些兄弟,跟着标下上船?”

    徐一凡回头扫视一眼,就看见楚万里冲着李云纵笑笑,摆摆手儿就带着二十学生兵列队朝来远跳板走去。水手们全都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学生兵们一个个也脸绷得紧紧的不敢斜视。他们虽然都经过洋式训练,但是对这种铁甲庞然大物,都怕自己露怯。

    丘宝仁啧啧的只是感叹:“严整!严整!”

    杨士骧再看不下去这些离经叛道的学生,还有面前装腔作势的徐一凡了。拱手笑道:“告辞,告辞!”

    徐一凡和他拱手一笑而别,两人心里都是明白。京师那点交情,到现在算是完了。只有丘宝仁,躬身呵腰的一路送了过去。

    徐一凡看看跳板,端正端正容色,带头走了上去。临近入口的时候,邓世昌仍然如一个石块一样,端正的站在那里,将入口堵得死死。动也不动。

    徐一凡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在跳板上站得端正,缓缓平胸行了一个军礼:“邓大人,请求登舰。”

    邓世昌容色如铁,也缓缓平胸行了一个军礼,侧身让开。这铁打一样的汉子终于展颜微笑道:“准许登舰。”

    徐一凡的马靴轻轻踏上了木制的甲板,轻得似乎都不敢落足也似。那一声脚步的回响,似乎就穿越了百年。

    这就是致远?那艘牵动了百年中国人的心结,那艘似乎满载了百年来国人痛苦的军舰?

    在这一刻,似乎有个声音,越过了百年的时间,在他耳边回响。

    放眼望去,海风猎猎,渤海苍茫,冬日如血。

    身边站着的,是邓世昌。

第十三章 长崎

    致远号的舰首犁开一道雪白的浪花,航迹笔直向东。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前主炮进行操炮演习,随着帮带大副陈金揆的一声声口令,水手们紧张的调整着射击参数,将教练弹反复装填击发。

    邓世昌和徐一凡站在罗经舰桥上面,饶有兴味的观察着他们训练的动向。在舰尾甲板上面儿,还有水手们在驾驶二副周展阶的带领下,在练习用六分仪测向定位。

    眼前渤海海面,涌浪起伏,青黑如野。单烟囱的烟气,袅袅升起。全舰正以十节的航速,驶向日本长崎港口。在致远号的正后方,来远舰紧紧的跟着,和致远号组成了严整的一列纵队。反观他们的甲板,却丝毫没有练习的举动。只有三两个水手,趴在舰首栏杆那里,看着海上的景色。

    出海以来,杜鹃和徐一凡在房舱之内,房舱外间是章渝章大管事。学兵都挤在了水手舱当中。和他们一起睡吊床,不少人都晕船得一塌糊涂。包括杜鹃小丫头在内。躺在床上直哼哼。徐一凡倒是生理平衡系统良好,整天活蹦乱跳的和邓世昌到处乱转,细细的打量考究这艘名气极大的穹甲巡洋舰。

    两千三百吨排水量的钢铁身躯,到处都被保养得一尘不染。三门二百一十毫米的主炮,两侧还有两门五寸的阿姆斯特朗副炮。每天水兵都在上面忙忙碌碌的操练。一天下来,根据徐一凡的细察,操课时间就足有两个钟点那么多!

    邓世昌治军严整,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跟在后面那条,历史上面甲午海战方酣的时候,还上岸嫖娼的丘管带带的船,就马马虎虎多了。

    看着又一次操炮训练高效完成,炮长吹响了解散的铜哨。邓世昌脸上的容色才松动了一些。向徐一凡微微点头。

    在心高气傲的邓世昌面前,徐一凡可从来没有忘记溢美之辞:“虎狼之师,严整铁甲大舰。操练如此勤奋,但愿兄弟也能练出一支和邓大人致远相媲美的陆师出来,永镇京师门户!”

    邓世昌微笑一下,又赶紧板起了脸。回头打量了一下来远号,淡淡道:“这都是当年琅威理琅军门定下的操练条例,我们在马尾,学的也是这个。可是现在还能照做的……”

    他拍着舰桥挡板,很有些慨然:“……都成往事了!每次放船出来。煤水棉纱机油全部都是管带包干。少跑一点,少操练一些,这些省下来就是管带的腰包。操炮一次,保养就要用料。好么,放船出来,一个个就跑巡航速度,锅炉少保养了,炮也不用操了。除了致远和定镇两大舰,哪条船没改房舱货舱?带人带货,无所不用及,这是水师?这是招商局!”

    徐一凡只是微笑,邓世昌的臭嘴巴。这一路他算是领教够了。怪不得他在北洋水师里面,地位如此尴尬呢。

    兵非可用之兵,但是这军官团队,哪怕是清帝国养成教育最好的北洋水师军官团。也不过如此而已。

    在近代历史上,出现坚强善战的军团,都无不以近代民族意识凝聚为精神根本。纪律,操练,装备,都是相对而言可以较容易解决的问题。但是这一切,在以少数民族统制压制多数民族的满清帝国内部,这种主体民族的凝聚意识。却是那些旗人甚至部分汉人重臣,最为凛凛惕惕的对象!而多数人,自己也混混噩噩。自己孤身一人穿越而来,想完成这个民族精神意识洗礼性的篡夺工程,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放之后世,也是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降,经过五四运动为发轫,经过八年血火的涅槃。才真正奠定了作为一个近现代国家才拥有的真正主体民族的凝聚精神。

    想到这儿,徐一凡忍不住都有些失神。连邓世昌说些什么,都没怎么在意去听。到了后来,连邓世昌也沉默了。舰桥上面,就是两人面面相觑。

    正尴尬的时候儿,随着脚步声响。致远号上的正电官一溜儿小跑过来,递上来一份抄报纸。邓世昌接过一看,忍不住就是冷笑:“笑话!”

    徐一凡给他声音一震:“邓大人,怎么了?”

    邓世昌将抄报纸揉成一团,脸涨得通红:“咱们大清驻长崎领事发来的电报,询问我们抵港时间。还谆谆叮嘱,说咱们水手将备,都最好不要下船,免得引起事端……咱们泱泱中华,什么时候要忌惮起小日本儿来了!”

    徐一凡也是一怔,旋即又想起在七年前,定镇两舰访问长崎。水手和日本浪人大乱战,双方死伤数十的事情来。

    记得当时,清朝在长崎领事处理事态非常强硬。定镇两舰干脆全副武装,炮门大开的戒备。转眼七年过去,现在清朝长崎领事,却已经这般忌惮。国势消长,这一点点小事都已经反应了出来。

    他试探着问邓世昌:“邓大人,你怎么看?”

    邓世昌咬着牙齿,脸色还是通红。右手用力的指着东方海面:“怕咱们惹事,就多修造几个船坞出来!不要让咱们还得去长崎保养,兵船虚实,倭人尽知。去了还要装孙子!不是摆明了告诉倭人咱们怕他?”

    他又回头看着西面海上,脸色由通红变得铁青:“倭人一日日在造船添炮。每去一次,都可以看出他们强硬一分。北洋水师逼在门口,兵船所及,可以控扼倭人要害。定镇两船,更是倭人眼中之刺。这迟早必有一战!我们却兵船一日日老朽,炮力一日日衰微。更别说连弹药都凑不齐全,当道诸公,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就凭自己这做派,都已经被称为狂生二百五了。再看看邓世昌这口无禁忌的样子。自己当真算收敛啦……

    徐一凡不无委屈的暗自琢磨。可是有一点还是让他心中一动。北洋水师上下,至少中坚阶层,看来已经明确的认识到了,因为地缘政治的因素,日本舰队将是北洋水师的第一假想敌了。

    看来在这点上面,大有文章可做……

    他淡淡的凭栏远眺,一副不在意邓世昌的激烈言辞的模样。在他怒火稍息之后。才突然转头,漫不经心的问道:“邓大人,你看兄弟这次去南洋,可以筹多少款项?”

    邓世昌正在满腔义愤,却听到这毫不相干的言辞一转,当下就是一怔。半晌才道:“徐大人,还是叫我正卿就是。您是钦差委员,我当不起这称呼。大人此去南洋……听说以前也有不少委员去开捐,传来的消息,不过十万之数上下。这个……”

    果然不愧是邓世昌啊,心直口快到了鲁莽的程度。这福建汉子,却是北地男儿的性格。连场面话儿都不大会说。看来是太沉迷于他的军舰,而忘记了人情事故了。丁汝昌能保全他到这个地步,当真也是不容易。

    徐一凡心思转动,脸上却是胸有成竹的微笑:“那正卿兄也尽管叫我传清就是……此去南洋,兄弟敢向正卿兄夸这个一个口,没有数百万之数,我将不返津门!今后还将源源接济,成为我练新军的可靠饷源!”

    此语一出,换来的果然是邓世昌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过他这次算是进步了,总算没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只是一笑,将手中揉成一团的抄报纸扔向远处。

    海风一吹,那份抄报纸不知道就被卷去何处了。

    “正卿兄,可是不信?那请拭目以待吧……我与正卿兄约,如果我真能筹到如此款项,将必为水师添船添炮,不做门户井然之见!”

    徐一凡傲然的放出了话儿,站在那里,当真有点凛然四顾的神色。

    “定镇已老,北洋水师各兵船上克虏伯、阿姆斯特朗诸炮位也早已是昨日黄花。射速慢,弹药旧。各舰锅炉多不能升足气压。水线铁甲锈蚀薄弱……而朝廷又是已下明文,从光绪十七年起就明令停购船炮……徐某胸中正有一番强国整军绝大文章。北洋水师,正是我朝海上武力中坚,将来如何,就请正卿兄观之!”

    对自傲自信的人来说,能打动他的,无非是比他更傲更自信。种下种子,总有一天也会开花结果。

    邓世昌当然还是不信徐一凡的话儿,以李中堂之能,也不过是勉强维系住北洋水师不散架。说实在的,他也早就有点尽人事,听天命的念头。所以才加倍的不合群。

    对徐一凡这个名声不见得很好的道台,邓世昌倒是另眼看待。第一是他的确读过徐一凡的书,相当佩服他的知识广博,见识超卓。他的新式做派,也让很多对死气沉沉的现今局面绝望的人们一下觉得耳目一新。

    还有一点让他瞧得起徐一凡的是,这家伙象老水手一样绝不晕船!

    可是这话儿,也放得太大了不是。北洋的大局面下,他现在的实力地位,不比自己一个小管带强到哪儿去。

    两人各怀心思只是一笑。邓世昌拱拱手:“如果真有那日,邓某自然会为传清兄摇旗呐喊。”

    徐一凡也只是笑着拱手:“多谢。”

    邓世昌转过脸去:“再过两天,就要到日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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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长崎港外。

    这座港口城市,位于日本列岛面向中国的最西端。一向是日本和东亚大陆交流往来的核心。

    几百个小岛在长崎港外星罗棋布,在各岛中间,形成了一个个优良的避风锚泊地。依着丘陵地带,一座座日本传统建筑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在港口一带,却是一副新兴工业国家的新旧杂错的模样。洋式建筑点缀其中。港口的新旧吊车排列得密密麻麻。头上勒着白布带子,冬天还穿着短裤,矮小的日本码头工人,正在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小件的货物。

    港口码头上面,到处都是货物栈房,海面上到处停泊着各国的轮船。什么样式的都有。桅盘高耸的英国远东舰队的兵船,来自美国的跨洋旧式快速帆船,日本自己的高首楼渔船,一声声汽笛鸣动着,呜呜的响作一团。

    修造兵船的船坞森然的立在港区一角,高大的烟囱上黑烟弥漫,煤灰粉尘到处都是。船台上面忙忙碌碌,但是到底在修造什么,却被棕绳拉成的网子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听见打铆钉的叮当声音,还有日本工人那种特有的半声儿长音的号子声音。

    各种服色的各国水手,都挤在甲板上面儿,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才打开国门没有多久。就已经显出了追赶势头的国度。不远处岛原半岛上的云仙岳俯视着这个繁忙热闹得都有些过分的港口。

    整个长崎,显现出了在对面那个庞大帝国各个港口所没有的活力。

    致远和来远号在引水船的带领下,缓缓的穿过航道,驶向锚泊地。徐一凡站在舰桥窗口之前,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这就是一百多年前的日本?这个在未来几十年当中,将成为国人最凶恶的敌人。最大的噩梦的国家?

    看着眼前这种勃发热闹的景象,再想想北京天子帝都那种几乎凝固住的空气。他握着栏杆的手,就越捏越紧。

    心底的紧迫感,却是越来越强烈。

    引水船拉响了进港的汽笛声音。邓世昌站在徐一凡身边,捏着望远镜。冷静的下达着各种动作口令。水手们也准确的执行着他的口令。两千三百吨的致远舰放慢了速度,跟着引水船直奔船厂水区而去,在狭窄的水道当中灵活的穿过。来远舰跟在后面,丘宝仁操守一般,弄船的水准却也不差,一样行动准确到位。呜呜的拉着汽笛,比致远的声势还要大些。

    随着船速放慢,猬集在码头一带的日本小木船都围了上来。这些小船多是一些晒得漆黑的女人在划桨。男人穿着破旧的袍子,光着两条腿,头上勒着绳子拧成的布带。举着一筐筐的水果鸡蛋,隔得远远儿的就朝兵船上面吆喝叫卖。不少人居然还会生硬的中文,合着日语的声音,响成一团。

    除了这些水上小贩,还有出奇的。有些船稍微大些,两个男的把桨拿舵。船尾大白天也挂着粉色的灯笼。船头上挤着一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和服女人,露着肩膀,脸上涂得和死人仿佛,笑得花枝乱颤的向船头扬手绢儿。

    不过看着她们的罗圈腿,还有呲出的黑黄牙齿。徐一凡无意一瞧,就觉着倒尽胃口。

    后世的AV,果然是骗人的东西呀……

    来远号水手们早挤到了船舷边上,和那些女人们打情骂俏。看来不少都是熟人熟主顾了。致远号的水手们都在偷眼瞧舰桥上面,能看到邓世昌铁青脸色的,都乖乖的不敢动,守着自己的岗位。眼神儿可就到处乱瞟去了。

    看着那些儿船户们为了做生意,竖着大拇指叫唤:“大清国,半在!”侍立在徐一凡身后的李云纵——作为徐一凡的戈什哈队长,是邓世昌特许能进舰桥的。他忍不住冷冷道:“这些东夷!这么个样子,还敢和我们在朝鲜启衅?”

    徐一凡和邓世昌同时回头瞅了他一眼,邓世昌没有说话。徐一凡却微笑道:“云纵,日本国内税率,四倍于我中华。日本这些老百姓,比咱们穷多了。乡下女孩子,到了一定岁数,必然的就是转卖出去。要不就是当妓女,要不就是当包身工人……就是这些人,咬牙支撑着这个国家拼命的建工厂,造兵船。别看他们这个样儿,这是个小而暴的国家,坚韧严整,咱们是大,也富一些儿,可是真碰起来……现在他们冲着咱们叫万岁。真到面对面厮杀的时候,就是这些家伙,能咬下咱们一大块肉来!为将者,切不可有这种虚骄之气……”

    李云纵眼神一动,默默点头。徐一凡淡淡道:“我是真想带你们到处转转,好好儿的看看这个国家的虚实。我在这里放一句话,这就是我们未来数十年的生死大敌!”

    两舰周围正扰攘不堪的时候,一条小汽轮嘟嘟的开了过来。船上都是黑色衣服,带着高顶大檐洋式帽子,制服立领直到咽喉的警察。每个人都配着西洋式佩剑。大声儿的哇啦哇啦的驱赶着这些船民。各条船上的日本人忙不迭的站直了鞠躬,纷纷的将船划了开去。

    就在小汽轮的船尾,赫然飘动着一面旭日日章的旗帜!

    看着这面旗帜,徐一凡才算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样儿的一个国家里面!

    他目光一动,悄悄的转开了头。

    在这舰桥上面的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如他那么清楚。这面旗帜之下的凶兽。到底曾经带来过什么。

    这实在是一种天然的反感。

    在这个时候,清朝在日本,还有领事裁判权。比日本还富得多,几个最后的咸同重臣支撑着的老大帝国局面,在列强心目中,还是远远超过日本的。在大多数日本百姓眼中,清朝还是上国。

    直到甲午。这场对东亚政治版图影响深远的战事,其余波,到徐一凡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还未消退。

    自己的蝴蝶翅膀,能扇动这么沉重的历史么?

    这艘水警的小汽轮在致远舰身边擦过。那些日本水警投过来的目光,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冰冷。

    正思绪潮涌的时候,两条飘着龙旗的兵船已经缓缓靠上了码头。码头上早有一些人在等候。那些顶戴俨然,拖着大辫子,穿着补服的,不用说都是长崎领事馆的人物。笑吟吟的等着兵船靠帮。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不少和服洋装打扮的家伙。这个时候从甲板上面儿已经看得分明,看着他们的模样就知道都是一些日本人。还有一些穿着军服的日本军人站得笔直,在一个小军官的率领下。都如临大敌一般的戒备着。

    看着那些日本军人,来远致远上的水手这时有志一同,都大声的发出了嘘声和笑闹的声音。北洋水师船舰往来中国日本,和这些家伙之间的故事可真有不老少!这几百精壮水师汉子抵达,加上过去几年的光彩事迹。怪不得日本人这次戒备森严呢。

    兵船才停下,几个水手熟练的抛锚下缆,跳板也飞快的放了下来。徐一凡和邓世昌早就换好了官服。他们一个是编队长,一个是钦差委员。领事迎接的,也就是他们两位。当下就一先一后的走下船去。岸上的长崎总领事,候补道台许景阳早就笑着将马蹄袖打得滚圆。远远的抱拳拱手:“徐大人,邓军门,远来辛苦!”

    徐一凡和邓世昌也都抱拳回礼。及至当面,又是一个平礼。许景阳笑道:“一路风涛辛苦,兄弟接到北洋衙门的电报就替徐大人担上了心思。现下总算到了。这船上总不及岸上舒适。徐大人和邓军门还有丘管带,就带着随从到领事馆安寓如何?等着把船检查检查,加水加煤。要不了几天,徐大人邓军门就能动身。”

    徐一凡一笑还未曾答话。邓世昌就已经板着脸道:“许大人,我们安顿了,我这些将备水手呢?一路风涛,他们也要休息一下。”

    许景阳没来得及说话儿,他身边一个穿着高领军服,佩戴少佐肩章的日本军官,就已经用生硬的中文大声道:“你们,上岸的可以。长崎领事所的担保。他们,上岸的不行!检查完了,加煤加水,立即出发!”

    许景阳尴尬一笑,勉强介绍道:“这位是日本熊本镇台在长崎守备的师岗正臣少佐先生……”

    他还没有说完。邓世昌就已经发作:“你们日本地界儿的法律,管不着咱们北洋水师!要出了事儿,也是我们领事所和北洋衙门交涉。凭什么不让咱们上岸?”

    师岗只是冷冷一笑。许景阳已经尴尬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份电报纸:“邓军门,这是丁军门来的电报。也是叫你们不要……”

    旁边丘宝仁正兴冲冲的擦着脸上汗一路赶来。几个日本兵就已经上前封住了来远的跳板出口。一些水手拥挤在那儿,顿时大声叫骂。日本兵也不甘示弱。他们虽然没有配枪,但是都有西洋式的佩剑,按着剑柄就和北洋水手们撞在一起。双方骂声越来越高。更多的日本兵朝那里涌过去。丘宝仁回头看看,又赶紧朝着许景阳这里奔来:“邓军门,许大人,这是怎么话儿说来着?”

    邓世昌只是看着那份电报,最后铁青着脸朝递上一丢:“丧权辱国!”转身腾腾的就上了跳板。

    徐一凡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邓世昌回去,丘宝仁站在那儿左右为难,忙不迭的回头去弹压自己的水手。许景阳脸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在胸中,也无声的吸了一口长气。转头看也不看那个满脸骄横神色的师岗少佐。只是对着许景阳道:“我的随员,不是北洋水师。丁军门管不到这儿吧?”

    许景阳怔了一怔,勉强笑道:“那是自然,徐大人的随员……”

    徐一凡不等他说完,回头大声冲着李云纵道:“把人集合,列队下船!谁敢挡着,咱们就揍他,反正许领事在这儿,也不能让咱们吃亏不是?”

    李云纵早已容色如铁,顿时领命转身。却先朝着来远那里呼哨一声儿。就听见楚万里在那儿懒洋洋的笑:“早听见啦!”

    这小子原来早蹲在来远的船头,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呢!

    三十九名随员学生兵顿时服装整齐的集合在两舰甲板上面。不少人晕船还没过去。但是这个时候都站得笔直。水手们在一旁起哄加油,有的人还上去拍打一下他们的肩膀。徐一凡叉开腿站着。冷冷的看着自己手下的风貌。

    李云纵和楚万里都勒勒身上的武装带,整理整齐。隔得远远的对望一眼,一声口令同时发出。三十九名学生兵顿时列队鱼贯而下。就连致远上面儿的章渝还有男装的杜鹃,都整齐的跟在队尾,提着徐一凡的行李下来。

    看着眼前这一切,那位师岗少佐脸色铁青,缓缓举起右手,所有日本士兵,都在看着他的手势,准备一涌而上。

    在人群当中,一个留着落腮胡子,穿着整齐精致和服的矮胖日本中年人。却在队伍当中,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三十九名学生兵,穿着整洁的军服,腰背笔直。皮靴重重的敲击着跳板。恶狠狠的踏在了日本的土地上面。致远来远上面的人群沉默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看看杜鹃,女孩子的小脸也是板得一本正经。

    就算这只是个阿Q般的胜利,那老子也爽到了。

    徐一凡站在那儿,同样恶狠狠的想着。军心民气,都可鼓不可泄。特别是在这些才跟随自己,将来要当作心腹的学生兵面前!

    学生兵们在徐一凡面前排成整齐的横列,一声不出的等着他的号令。徐一凡目光缓缓的从左到右的扫视,满意的微笑的一下。数十名日本兵环卫逼视着这个小小队伍。没想到徐一凡才表示了一下满意,这些早已兴奋起来的学生们就异口同声的欢呼了一声:“万岁!”

    吼声雄越,如乳虎初啼。

    北洋水手,连同长崎领事,都是肃然。

    徐一凡满意的转过了身来,下巴都快扬到了天上。他看看许景阳,这位领事也只有擦汗微笑:“这个,兄弟尽量安排就是。”

    他话音才落,那个曾经给师岗暗号的日本中年人已经走到了徐一凡面前,似笑非笑的一个九十度鞠躬:“这位可是著有欧游心影录,鼓吹朝鲜为现阶段清国绝对利益线的徐大人?在下头山满,非常高兴在日本能见到阁下。”

    玄洋社,头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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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专区一直有问题,现在才登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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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宴会

    徐大道台的庞大随员队伍,终于在长崎中华街内的领事馆一带安顿了下来。这么多人,领事馆的两层小楼根本住不下。只有在周围租下民宅安身。

    长崎中华街是明朝时代就开始形成的在日华人的聚居区。今天满街道的老街坊们都看见一群年轻英武的军人住进来,当真是家家摆酒。近些年来,华人在日本的地位逐渐低落,走在街上有时都被浪人侮辱袭击。这三十余名学兵列队出现在中华街的时候,真是人人振奋!

    街上,破天荒的挂起了三角龙旗。人人见面的时候,请安互相作揖的声音,都比平日响了三分。

    中华街两头,增派了许多的日本警察,目光阴沉的看着中华街的热闹场面。互相对视无语。

    这条街道,住的多是一些往来中日贸易之间的华商。平日的富足,就很让日本市民嫉妒。而华人的和善忍让,也给了这些日本人时而施暴的借口。这些人,是对日本崛起最为警惕的一群。也是看着日本在蒸蒸日上,最为替祖国担心的一群。

    李云纵系了系身上的武装带,满意的看看卧室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又轻轻的扶正了自己的军帽,小心的将看不见的灰尘掸掉。唯一不顺眼的,也许就是脑后那条大辫子了。

    作为徐一凡的戈什哈队长,他也被安排住进了领事馆之内。在码头遇见的那个叫做头山满的日本人,跟着徐一凡回了领事馆。正在许景阳的签押房内高谈。他则忙着将学生兵们四下安顿好。一夫不眠,则为将者不眠。一夫不食,则为将者不食。这样的原则,李云纵一直在自觉遵循。

    说到底,他其实也是一个自恃奇高的青年。跟着眼前这位作风奇特,心思叵测的大人。能不能真的名垂青史?

    正在出神的时候儿,就听见打开的房门梆梆梆的被敲响。转头一看,徐一凡戈什哈副队长楚万里正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面,军服领子也松开了。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李云纵没好气儿的道:“万里,又有什么事情?”

    楚万里笑着走进来:“在瞧你怎么照镜子呢!没见你这么臭美过。一套洋军服,就让你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云纵冷冷道:“你又以为如何?”

    楚万里在椅子上面坐下来,夸张的举起双手:“别价!我可没想和你抬杠。上边儿那位爷正在和日本人叙话。我也在琢磨心思。今儿这举动是很提气儿。可是投效这么些日子,就只搞些这小举动。真能如那位说的,带着咱们去慨然赴死?虽然我不怎么想死,可这种大场面,不亲身经历一下可就太亏了……”

    他讥诮的一笑:“只怕咱们想死,都找不着地方儿!咱们这三十九人,一路投效过来。穿着这身儿洋皮。哪里不是招人白眼儿?新军的事儿还远没有着落,说是去筹饷,天知道能不能筹到……才到日本一看。这副整军经武,蒸蒸日上的样儿。你留意没有,船厂周围,有多少船台在被棕绳网子遮着?日本人在拼命哇!码头上那点儿日本兵,看那个号令严整的样儿。咱们呢?淮军陆师的底细咱们都清楚,水师呢。致远还象一个样儿,来远我可是呆得够够的。有没有发现,那丘管带换了便服,跟着咱们队伍悄悄溜进长崎了,天知道干什么使的去……我有迷魂招不得啊!”

    这整天嬉皮笑脸的青年军官,现在才难得的显出了一分苦闷的样子。

    李云纵静静的瞧着他,轻声道:“你那份折子,徐大人是包容了的。”

    楚万里一下站了起来,无所谓的一笑:“我早料到了,他作派如此不同。多少是有些心思的。哪里咱们都撞得头破血流,在他这儿试试,也不是不成。”

    李云纵仍然不动声色:“我已经承诺,为徐大人效死。他指向哪儿,我就冲向哪儿。”

    楚万里瞧着他:“铁了心了?”

    李云纵又整了整军帽,转开视线:“我觉着徐大人,不会让我们失望。而且你也知道我,心思没你那么多转弯。”

    他静了一下,又对着楚万里反问:“你呢?”

    这两个在南洋学堂就意气相投的年轻人静静对视。楚万里淡淡一笑:“那没杠抬了。我再瞧着吧,泱泱中华,有这么一个做派的人,也许真是报效的对象也不一定。这筹饷成功与否,就是他的心思,我们的投效生死存亡的关键地步儿。咱们都盼着他成功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是回头一笑:“咱们这大人,名声都传到了日本,你说那日本人,和他到底在谈些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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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事馆签押房内,只有徐一凡和头山满静静对坐。

    这日本人,一路跟着徐一凡到了领事馆。谈笑揖让,都纯然是中华做派。可是徐一凡心里却绷得紧紧的。

    这个日本人,实在是鼎鼎大名。

    他是萨摩藩的武士出身。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就一直在鼓吹日本在东亚的天定命运。认定日本是带领亚洲崛起的天然选择。作为这种思潮的代表人物,他和当时日本庞大的浪人团体,右翼保守势力结合。成立了玄洋社这么一个半公开的组合社团。从来都是日本对外扩张的特务先锋!

    日积月累到现在,玄洋社在日本朝野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影响能力。后世让东亚谈而色变的黑龙会这么一个特务组织,不过是玄洋社留下的一个分支而已!

    面前这个日本中年看似徇徇儒雅,似乎一点也不像武士出身。甚至连武士刀也没有配备。徐一凡却知道,头山满曾经干过的那些事迹。

    威胁日本议会通过陆海军预算,试图暗杀持温和路线的日本首相。在1882,1884年两次朝鲜事变当中上窜下跳。搅局失败之后,更连连上书,策划更深更远的伏线。并在民间鼓吹十年军备计划,随时准备在朝鲜大打出手。

    在真实历史上,他还曾经和孙中山往还,为日本在东亚的百年霸局布局。民国出版的史书,还曾经称他为东亚先觉志士!

    这么一个阴险老奸巨猾的特务头子坐在自个儿对面,任谁都要汗毛竖起来。

    许景阳在头山满微微示意要和徐一凡单独倾谈的时候儿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只是用眼神提醒了一下徐一凡。

    当心,防贼!

    没有许景阳的提醒,徐一凡的心也提得高高的。他只是感慨,这些倭寇的情报工作,当真是无孔不入啊。他的欧游心影录一出,加上筹练禁卫军的名义。这些日本鬼子,怕就早钉上了自己。连他乘致远号经过日本的消息都打探得明白!

    看着头山满含笑不语的样子,他也微微有些好奇,这家伙,到底想和自己说什么来着?

    看徐一凡打量他,头山满却是微笑起身,朝徐一凡鞠了一个躬。

    “非常抱歉,请许领事离开。其实这儿并不是谈话的地方。鄙人只是为了送请柬给徐先生,在长崎玄洋道场,鄙国乡野之士,想和徐先生这样的上国英杰一叙……有套大富贵,要送给徐先生,仅仅如此而已。”

    他的微笑比徐一凡习惯的还要无可挑剔,很正式的从怀中取出一份泥金请柬,双手递给了徐一凡。

    徐一凡站起来接过,一时都有些愕然。

    这日本人如此做派,在领事馆请开许景阳,单独约谈,也只是递上一份请柬。本来就有点欲擒故纵的高深。又言之凿凿的说有一套大富贵相送。日本又有什么富贵能给他了?以他现在薄薄的名声,远远不是那些大清重臣可比。以头山满这样的一流人物这么郑重的邀请拉拢,打的到底又是什么主意?

    他握着请柬只是沉吟,打开帖子一看。一笔汉书流畅工整。席设玄洋道场,时间也就是当日晚间。看来这些家伙是早有心了。

    头山满只是含笑看着他,徐一凡再一思量,微笑道:“那就叨扰了。头山先生,多谢盛情邀请。”

    头山满又是一鞠躬,立起笑道:“大人今日,就能知道我们的友谊,请万万不要自外。很期待大人的枉顾。”

    说罢转身,自顾自的就去了。

    徐一凡对着他背影悄没声的比个中指,哼了一声儿也出了签押房。许景阳才和头山满鞠躬而别。正在那儿搓手,看徐一凡出来,忙凑了过来:“徐大人,这头山,和你说什么了?”

    徐一凡瞧着他:“许大人刚才为什么要离开?不走不就都听见了?这可是您的领事馆!头山也没和我说什么,就是请我晚上到玄洋社叙话。”

    许景阳给徐一凡说得满脸尴尬:“嘿嘿……这外交的事儿。徐大人也是不懂,礼貌和气,那是第一位的。不过有句话告诉徐大人,这玄洋社的浪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翻脸就是流氓,咱们吃亏吃多了……徐大人,我这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

    知道是流氓还让他进领事馆,倨坐签押房和钦差委员叙话?对这种标准官僚,徐一凡也实在懒得搭理,拱拱手道:“兄弟还要去安顿一下,一路风涛,也当真倦了,告辞。”

    许景阳只是摇头,看着徐一凡离开上了领事馆的二楼,悄没声儿的在背后低语一句:“当真是个二百五钦差,丢脸都丢到国外来了……也不知道中堂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了自己的客房,一进门儿,就看见杜鹃小脸通红的在那里忙忙碌碌。小丫头身体好。晕船一路沾了地气儿就活蹦乱跳的。在那里帮徐一凡铺着床单,忙得额头见汗。听见徐一凡进来,顿时扬起小脸儿就冲他甜笑。

    这次徐一凡带着她放洋,还到了日本。乡野小丫头哪儿见过这个。又念及陈洛施这次徐一凡都因为忙没来得及从北京媒聘接过来,只带了她一个出这趟远门儿,饶是和陈洛施感情好,私下里也忍不住笑颦如花。

    所以看着大老爷进来,就朝他绽放出了少女的如花笑颜。

    看着盈盈十五六的美女朝自己这样甜笑,徐一凡满脑门子的心思也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穿越到这个时代就这么一个好处,哪怕在外面你撞得是跟头连天,回家绝对是至高无上。当然,前提是你养得起…………

    看着杜鹃一身男装,青衣小帽的在那里忙碌。胸口都委屈的扎得紧紧的。青春活力,挡也挡不住,反正现下还有些闲暇日子,是不是趁这个机会,把她的猪给吃了?

    枉自己背负着一个好色的名儿,可怜还是穿越后的处男呢……

    心里所想,眼神儿忍不住就有些邪邪的起来。杜鹃抬眼一看大老爷这个模样,她可是原封的黄花大闺女,岁数又小。心里一颤,捏着被角就退了几步。脸一下涨得通红。

    “你……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床铺了,要穿的衣服都拿了出来。还……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到了这当儿,气氛总***对不上!徐一凡无奈的叹口气,要他硬逼着十五岁的女孩子上床,他还真有点儿做不出来。要是这个时候小丫头能媚眼如丝,半躺在床上朝他勾手指头,估计他就半推半就了。

    他只能在床边坐下,温和的问道:“到了日本,感觉如何?”

    杜鹃红着小脸儿:“就是兵船坐得我想吐,日本人看起来都挺穷。可是别人的地界儿,我总是心里觉得不踏实,到了中华街这里才好些儿……今日在码头,日本人凭什么不许咱们下船?你命令那些戈什哈一起排队下船,我跟在后面儿。咱们队伍真整齐,站在他们面前,也真提气儿!”

    徐一凡微笑,女孩子都能有这样的心思,满朝诸公怎么就不能争点儿气。他拍拍身边儿:“来,坐过来……今儿老爷带你去赴宴如何?看看这日本风物。说起来,洛施这次可是没赶上。”

    杜鹃红着小脸,进两步退一步,步子挪得比蚂蚁还小。越走近,脸就红得越发像要滴出血来也似。心里面更是砰砰乱跳。

    不会在这儿吧……这可是东洋鬼子的地界儿。将来要给洛施问起来,还不给笑死?

    徐一凡看着她那娇羞到了极处,又手足无措的样儿。本来想法都淡了,这火儿可一下又腾了冒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来一发,来一发!”

    正在邪念横生的时候,门却被敲响。惊得杜鹃一溜烟儿的赶紧跳远。徐一凡长叹一口气,拖长了声音:“进来!”

    进来的是还是满脸死样活气儿的章渝,躬身禀报:“老爷,这几十名随员,每天食用的菜金,是不是该领下来了?还是向杜少奶奶请领?”

    没吃到杜鹃是一桩郁闷事情,这几十随员一路嚼裹都自掏腰包又是一件郁闷事情。两件事儿并在一块儿就是徐一凡更大的一声长叹。

    “老章啊老章,你就不能挑个好时候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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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渐的笼罩在了长崎港内外。一堆堆的船工,码头工人们排成队伍,回到自己的集体宿舍。每个队伍前面的荡管和拿摩温都穿着工厂发的制服,神气活现的带着他们穿行在马路上面儿。那些劳累了一天的日本工人还是驯服的排成整齐的队伍,一队接一队的整齐跟着。

    黑制服的佩剑警察,一盏盏的点燃了街边的煤气灯柱。路边的日本小酒馆都是***通明。从里面传出来的是带着气声和颤音,中国人怎么也听不习惯的日本和歌。青楼区在长崎街道两旁是摩肩擦踵的林立着。里面传出来的却是弦子的声音和放浪的笑声。

    穿着印有自己名字的号衣的日本人力车夫,整齐的排在路边,等候着主顾的召唤。洋式的马车也在石板路上招摇而过,惊起一路的脚踏铃声。有的马车上面儿有华族的徽章,路上日本百姓让路之余,都深深的鞠躬下去。明治维新不过数十年,这些华族当年的余威,还为这些百姓所深深敬畏。

    徐一凡穿着一身长袍,戴着便帽,背着手潇潇洒洒的走在马路上面儿。身后跟着的就是杜鹃、章渝、李云纵、楚万里四人。一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异国风物。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儿的,还有两个日本警察。不知道是起保护还是监视的责任。

    看着马路上面散工的那些船厂工人,徐一凡回头朝李云纵和楚万里笑道:“看见没有,这个国家民众服从性极佳,拉出来就是军队的模样。这是大敌,可要当心了!”

    李云纵微微点头,眼神加倍冷峻的打量着眼前这一切。楚万里却笑道:“日本这个国家是整齐,心思也容易使在一处。可是毕竟小,只要咱们不出乱子,他们是耗不过咱们的。”

    徐一凡一怔,呵呵笑道:“要是咱们出了乱子呢?”

    楚万里四下看看:“也许就要给他们欺负一段时间了,可惜蛇吞巨象。要是他们懂得见好就收,也许麻烦一些。要是他们真不自量力,那下场只有被打回岛上去。不过我看他们这个偏执劲儿,只怕是不懂这些的吧。”

    徐一凡点头笑笑,这两个投效自己的家伙。楚万里心思灵活,头脑明白,见事也是极快。可惜就是太滑了一些。要他归心,怕是还要花点儿功夫。李云纵就不用说了,办事认真负责,一丝不苟。而且认准了死理,绝不回头。倒是将来可以放心使用的重将。他的器局如何,只有负责一个方面才能看出来了。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到底是怎么成朋友的?

    他摇摇头,朝着马路边上的洋车招了招手,顿时排在前面的五辆车子飞也似的过来了。

    徐一凡打量打量他们,这些车夫都弯腰鞠躬的站着。身上披着两道白布片儿一样的号衣,各有木下,中村之类的姓氏。后面还有长崎府警察所的落款。脚下都是大拇指和其他脚趾分开的牛蹄子胶鞋。毕恭毕敬的等候他们的吩咐。

    不等徐一凡开口,楚万里已经扬声,居然用的是日语:“去玄洋道场!”

    五个车夫同时鞠躬,等候他们坐了上去。顿时打响手铃,猫着腰朝前飞跑。服务态度绝对一流。回头看看,杜鹃捏着小手左顾右盼,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再往后看,两个日本警察按着帽子,气喘吁吁的也飞跑跟在后面儿,尽职尽责得很。

    这些日本人,还是不要给他们机会去别国展现他们的残暴,还是让他们局促在这个岛里面,好好的伺候别人吧。这样说来,对这个民族倒说不定是件幸事……

    五辆车子盘盘旋旋,沿着街道一路前行,没有半个钟点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一处大道场前面。厚重的大门前面,头山满和几个和服服色的日本浪人,早已在门口等候。看见徐一凡车到,远远的就鞠躬如仪。

    五辆车子赶紧立定,车夫也跳开鞠躬。等着徐一凡他们下车。徐一凡回头冲着章渝笑道:“赏!”章渝忙不迭的一人递了两块银元给他们。这些墨西哥的鹰洋,一块要换到日币小两元。当时一个熟练工人,一个月不过才挣十来块日币的样子。五个车夫瞪大眼睛看着鹰洋,忙不迭的又跟啄木鸟一样鞠躬。徐一凡早就飘飘洒洒的走向头山满,远远的就抱拳拱手:“头山先生,我可来当恶客了啊!”

    头山满也笑得跟花儿一样:“徐大人如此准时,光降鄙道场,真实蓬荜生辉!”

    两人把臂而笑,仿佛多年好友。徐一凡心里对这次莫明其妙的宴会早打定了主意。反正你说什么,老子就是敷衍,说不定还能摸摸你们玄洋社的虚实。至于什么富贵,去球吧。老子贪你们小日本那点儿东西?

    当下一阵寒暄,加上日本人特有的那种一句话一鞠躬的礼仪。一行人笑盈盈的进了道场。

    外面是路灯闪耀,这道场里却是黑森森的。假山怪石在黑暗当中隐伏。自有日本人庭院那种特有的小气精致的格局。沿着木制回廊一路前行,脚步敲击得安静的道场里到处回响,这种气氛,让身边日本人脸上的笑容都变得阴森了起来。徐一凡身后跟着的章渝,悄悄的绷紧了身子,呼吸也变得又长又缓。

    再一个转折,眼前却是一片***通明。轩敞的大厅里面烛台高照,日式餐桌回字型的布置着。两个满脸白粉的艺妓抱着弦子,看着他们到来深深的伏地行礼。

    桌上是纯日式的丰盛菜肴,神户霜降牛肉,桥立的天麸罗,大阪的奥殿,琉球金枪鱼生鱼片,玉子,鲱鱼寿司,乘着朱漆餐具上面,摆得满满当当。头山满笑容不减,当先肃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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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两章,一万三千字还有多啊。顶别人公众版四五章的更新了。这下又算补回来了一点儿,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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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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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真是宾主尽欢。不过一团和气下面,却可以发现宾主之间相互的警惕。艺妓的弦子伴奏声中,几瓶神户出名的滩酒,还下去没有一半!

    李云纵和楚万里几乎是吃一口,就和那些浪人们对视一眼。作为北洋出来的军官。他们当然知道玄洋社在朝鲜搞的那些名堂。看着这些浪人言不由衷的假笑,这警惕性提得比谁都高,连自己在吃什么都没怎么留意。

    章渝死样活气本色不改,入席的时候本来死都不肯坐下,要站在徐一凡身后伺候。还是徐一凡板着脸道:“在头山先生的席上,咱们不论大小,就坐吧~~”这样他才勉强坐下。不过浪人们知道徐一凡居然让自己的管家入席,那一脸假笑,可又难看了三分。

    至于杜鹃,小丫头初经这个场面,简直头都不敢抬。那些模样儿头发古怪的浪人,她瞧都不敢瞧。只是低着头吃东西,生鱼片吃不了悄悄吐了。只是拿着小碗盛的玉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小口抿着,生怕给徐一凡丢人来着。

    满席之上,只有徐一凡和头山满一脸热情的在那儿谈笑风生。热络得不得了。

    楚万里悄悄捅了一下李云纵:“瞧见没有,真能装啊……”李云纵跪坐的姿势也是笔挺如刀。默不作声的扫了楚万里一眼,他还是在那里很无赖的笑。

    “大人自有他的打算。”

    “什么打算,还不是打定主意装疯卖傻,骗顿吃的……不过小日本儿真是。怪不得他们这么爱割自己的肚子,要是我整天装一肚子生鱼海带腌萝卜,我也想给自己肚子来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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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山满一直含笑听着徐一凡东拉西扯。徐一凡自己都不知道扯到了哪儿,正说到非洲部落的女人都不穿上身褂子的时候,头山满轻轻站了起来:“徐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和您单独谈谈?”

    徐一凡一怔,眼睛一转,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头山满朝他的几个随员鞠躬示意:“抱歉。”

    这日本特务头子,不管行当如何肮脏,这风度绝佳,却是不假。

    李云纵和楚万里的目光都投向徐一凡,李云纵腰一挺,就要站起来。徐一凡却用目光示意他坐下。头山满一个肃客的姿势,头前领路,绕过正堂屏风,向后院走去。一众浪人早站起来鞠躬躬送。

    徐一凡笑笑,满不在乎的跟着他穿过了屏风,心里在寻思。这戏肉,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来着?

    两人出了正堂后门,后院回廊上,早已挂起了一盏盏灯笼。光晕流动,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这夜色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转折就来了一个院子门口。头山满在日式拉门上面轻轻敲了一下。哗啦一声,里面的一个和服女子已经拉开了门,头也不抬的深深拜服。屋子里面的灯光一下散出来,让徐一凡那的视力都调整了好一下儿。

    再定睛一看,就看见过了这道门,就是一个中庭。中庭之内,假山流水,四周灯笼点缀,将中庭照得明亮。两个巨大的风吕木桶放在当中。数个和服女子将烧热的石块不住的撒进去,白烟袅绕,在***下升腾变幻。还有两个女子跪伏在一旁,手里都端着托盘,两瓶滩酒色做青绿,在瓶中荡漾。白毛巾,木屐都已经摆得整整齐齐。

    眼前这一堆东西,加上无声往来穿梭的日本莺莺燕燕,让徐一凡瞪大了眼睛。头山满带自己来腐败来着?

    头山满含笑示意,又拍了拍手掌。两个和服女子上来给他解衣。

    看来真的是要来个公款桑拿了,好在不和头山满一个风吕木桶,不然老子菊花不保……徐一凡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闲篇儿。突然眼前却是一亮,两个中国服饰的小丫头怯生生的走了出来,长得一模一样,这样的***下当真如明珠美玉一般,自然生晕。竟然有恭王府那对双胞的七分神韵。看着徐一凡微微一笑,露出了虎牙。这俩丫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不知道头山满从哪里搜罗来的一对日本小萝莉!

    他无奈的朝天空翻了翻眼睛,好嘛,自己双胞萝莉控的名声儿,都传到外国来了。

    两个日本小丫头替他宽衣解带,小手摸在身上,痒丝丝的。看来她们都接受过怎么解中国式袍服的训练,麻溜的就把徐一凡剥得光溜溜的。

    既来之,则安之。徐一凡光着屁股气度俨然的直奔风吕而去,一个日本女人忙不迭的将踏级摆在木桶边上,伺候他入浴。那边头山满早就水声哗啦的进了木桶,将毛巾遮在脑门上,悠然自得的躺着。

    一入风吕,给冬日凉凉空气激着的冰冷身子,顿时一颤,让徐一凡爽得几乎要呻吟出来。穿越以来,特别是生活在中国北方,让他不习惯的生活方面之一就是洗澡太少。现下到了以沐浴文化出名的日本,享受着这顶级怀石风吕。顿时让他浑身都放松了下来。不过心下那根弦儿倒还绷着,转过头去就偷眼打量头山满的脸色,看他到底憋着什么心思。

    结果一看之下,就看见伺候头山满的两个日本女人正在宽衣解带,拿着丝瓜瓤子和胰子准备伺候入浴。***之下,这两个日本女人的身子白生生的晃眼。不会我后面儿的两个……

    他又偷偷的将头扭了回去,果然那一对日本双胞胎也在含羞带怯的解衣服,一个已经香肩半露,一个纽子缠着着了,咬着嘴唇在那里认真的解着。不一会儿,就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娇小白玉美人。粉色乳豆,纤腰雪股,偏偏又是未曾完全长成的模样儿。那种诱惑顿时让徐一凡一脸正色的扭过头去,在心里喃喃的念叨:“美人计,毒如砒,美人计,毒如砒……”

    哗啦水声响动,两条小美人鱼已经钻入了大大的风吕当中。光滑的身子一前一后贴了上来,轻轻的按摩着他肩膀上的肌肉。左看右看,都是脸上全是水珠的俏丽小脸。这生理上的反应,就有些不堪了。

    风吕之侧,侍候的女子已经将托盘递了上来。酒已斟好,一条小美人鱼接过,递到了徐一凡的唇边。

    正是香艳享受到了顶级的时候儿,头山满突然笑道:“徐大人,这鄙国风物,是不是还有可采之处?

    徐一凡咬着牙齿:“是……是……”怀里的小美人鱼正蹭得厉害呢,他能挤出囫囵话儿,已经不易了。

    头山满趴在风吕桶边上,后面自然有人替他搓背:“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男儿一世,不过如此而已。鄙人细观贵国英杰,对天下大势能看得如此分明的人物。也就徐大人一人而已。编练禁卫军的前前后后,细细想来,无非都是在徐大人算中。到了后来,真正脱颖而出,就徐大人自己……鄙人佩服!特别是先生书中,细细说明了朝鲜在东亚势力消长变化当中的作用,分析之精当,让人读之,如看汉书,当浮大白。徐先生不愧贵国国士!”

    这席话一出,却让徐一凡清醒了过来,虽然生理反应无法遏制。脑子却终于灵活了起来。戏肉要到了,头山满一番作态。先是领事馆独对邀约,摆足神秘气氛。在丰宴陈之,美色诱之,都是为了加强这后面娓娓道来的说服力。他想拉拢自己是一定,但是以自己现今地位,为什么值得他拉拢?又拿得出什么有力的条件?光是靠这对双胞胎翻版小萝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心思放开,那点一直绷着的弦儿反而松了。他再没有一副畏首畏尾替我中华男儿守节的模样。哈哈一笑,张开双手,一手搂着一条小美人鱼。放松身子躺下了。

    “国士怎么敢当?我国汩汩滔滔,尽是雄杰之士。徐某尸位素餐,被头山先生如此夸赞,当真惭愧得很呢。”

    头山满只是微笑:“我们也替徐大人抱屈得很呢,大人现在顶着钦差练兵的名义。却受制于北洋,饷械无一拨给,还要大人前去筹饷。其实以大人钦差名义,当是可以和北洋上下敌体的。李鸿章李中堂虽然位尊,但是按照官场体制,是管不到大人的么!”

    徐一凡只是微笑,手也不老实的在挑逗两个日本小丫头,心思却是越来越清亮如水。他只是笑道:“头山先生既然见事如此清楚,徐某格局头山先生尽知。不知先生又何以教我?”

    头山满只是微笑:“我为大人打算,也是为中日两国打算。大人书中,一再提及朝鲜格局。中日两国,在朝鲜事务上,已经起过数次纠纷。还是在朝鲜互相提携,共存共荣为上。有大人这样深通国际局势的人在,何愁不能化解现在剑拔弩张的局面?这是为鄙国计,更是为贵国计。西人环逼,正是要我东亚黄色人种携手起来的时候……”

    徐一凡突然挠了挠左边小丫头的胳肢窝,女孩子不耐痒,格格儿的就笑了起来。扭动着身子,激起一片水花儿。一下就打断了头山的话。看着头山脸略略阴沉了一下,徐一凡笑道:“您说,您说,我在听着呢!”

    头山满好像偷偷平了平气儿,然后又是满脸堆笑:“朝鲜的袁慰亭大人,事事听命于天津北洋,和我们在朝鲜颇有一些儿误会。在朝鲜的六营庆军,纪律也很坏,经常激起纠纷。鄙国上下,极力愿为大人谋求一个在朝鲜超然的地位。在朝鲜编练大人的新军。双方携手,稳定东亚局势……第一,大人在朝鲜,地位超然,又是钦差练兵。不用听天津北洋的一些不太友好的命令。而且离开直隶那些老淮军盘根错节的地方,大人练起兵来,不是少了许多掣肘?”

    头山满一脸诚恳,果然是娓娓道来:“第二,大人带来的这些随员,纪律精严。让人耳目一新,取代庆军六营。必然少生许多事端。如此种种,都是鄙国贵国还有大人三利的事情。鄙人不揣冒昧,为大人谋之。不知大人觉得有没有一些道理?”

    徐一凡只是笑着靠在桶边,两只手在水下也不知道在干嘛。两个日本小萝莉看着头山满的眼神儿不敢乱动,只是轻轻的扭着身子。间或细不可闻的呻吟一声儿。

    手上荒唐,但是徐一凡这时却比什么时候豆明白。头山果然不愧为一个有相当本事的特务头子!什么时候都没忘记他们那点儿野心,孜孜以求的寻找一切可以下手的机会。这样论起来,自己实在是他们合适的拉拢对象。新近窜起,按理正是野心勃勃向上爬的时候儿。在京华一番搅动,弄了一个特旨钦差练兵道台的头衔,的确在官场体制上可以不用听维系朝鲜北洋局面的李鸿章的话儿。如果自己带着这几十个人去朝鲜练兵,说不定北京天津,还真巴不得将他这二百五推出腹心之地,等他自生自灭。

    只要他这么一个北洋体系内的异类到了朝鲜,就大有这些日本人可以下手儿的机会!援饷援械,可以说是意料当中的事儿。再加上渗透牵制,不将他变为傀儡而不止。有了这支军队,运作一下,庆军六营被废也是论不定。自从吴长庆死后,袁世凯以薄弱资历领六营庆军,不知道多少人都看不惯了……

    好算计呀,好算计……

    他只是微笑,故作讶异的瞪大眼睛:“头山先生一句话,就能让我平调朝鲜么?庆军上下,就拔旗而归国内,朝鲜上下,就能让我一言而决,大加展布了?”

    头山满也微笑得意味深长:“请徐大人相信,我们在贵国,还是有些有力的朋友的。过去十年的交道,并没有白打……”

    徐一凡摇摇头:“爽爽快快儿的说吧,这么做了,我有什么好处?”

    头山满的微笑依然无可挑剔,指着徐一凡正上下其手的那对日本姐妹花儿:“这对姐妹,是鄙人苦心觅来的。一个叫良子,一个叫友子。姓什么,随便大人安了。鄙国下女,不过是备洒扫而已……这只是奉大人色笑的小物。我们双方努力之后,大人平调朝鲜,我们会尽力给予大人饷械支持,朝鲜当地财物收入,我们也会协助大人尽力插手,收为己用。练新军所需的军事人才,北洋淮系是绝对不会给大人太多的,鄙国将提供大量忠诚勤谨的军事人才,协助大人练出强军出来。这些人才会归化贵国,完全为大人所用!鄙国处心积虑,为的还是东亚和平啊……”

    徐一凡只是笑,手指在异国鸡头软肉上面摩挲。身边是百依百顺送上门的艳色,对面是恭谨平和的日本特务头子,许下的大画饼就在眼前。抬头一看,则三星在照。

    他大笑着推开良子友子,两个小女孩子瞪大眼睛不解的看着他。徐一凡就这样赤条条的从风吕里钻了出来,拿过堆在一旁的衣服自己穿戴起来:“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啊……”

    头山满从风吕里站了起来:“大人?”

    徐一凡笑着朝自己比比:“刚才我光屁股模样,你也有福看见了。上上下下,纯的中国人的清白身躯,没一根杂毛儿。这么漂亮的日本女孩子,我行云流水一下倒也没什么。却要我倒插门认爸爸,你觉得我有没有那么傻?”

    他脸色一沉:“你口口声声的鄙国鄙国的,你可要想明白,在咱们面前,你们这几个岛子,就永远是鄙国!守着你们的本分,可免来日大祸!盛情招待一场,就送你这么一句保家守命的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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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下午有事,改成晚上了。抓紧时间更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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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谢拜谢!

第十六章 反复试探

    回家很晚,熬到两点才更新。说声儿抱歉。但是的确尽力了。

    又,离上周推榜还差两千多推荐票,希望大家的支持。投下您神圣的N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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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中庭,气氛一时凝住。只能听见淅沥的水声。不懂中文的那些日本女子,包括一脸天真的那对小萝莉都是怔怔的。不知道徐一凡怎么突然出来了,而头山满的脸色为什么又变得那么难看!

    头山满画的大饼的确很诱惑,徐一凡也不怀疑其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借力行事,未必不能事倍功半。

    可是这些日本人的诱饵,就那么的好吞下去?哪怕自己把持得住,只在一开始借了一下他们的力气。随后需索,就源源不绝。不管自己怎么拒绝,名声都再不会好了。近代历史上面那么多例子,比如说胡帅张作霖,山东的几姓家奴韩复渠。在借力之后,都以为自己能应付裕如,在两边之间走着钢丝。但是在贪婪残暴的日本人不断追逼之下。第一步就站错了,也只有从钢丝上面掉下来,落个身死名裂的例子!

    这么多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面前,徐一凡压根儿就没考虑和他们虚与委蛇。和这样的人合作,就是从纯功利的方面考虑,也是稳赔不赚的事儿!

    再说了,他精神上面,也不是一点儿洁癖都没有。

    头山满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徐一凡慢条斯理的穿好了衣服,脸上容色变化了又变化。最后居然也是一脸平静。他呵呵一笑,也走出风吕木桶,微一示意,几个下女就赶紧过来替他穿上衣服。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徐大人名不虚传啊。这等大事儿,自然要好好考虑,相信我们打交道的日子,还是长远着呢。”

    徐一凡静静的打量了他一下,噗哧一笑。头山满要没这点城府,也不是玄洋社的头子之一了。他干脆亲热的拍拍头山满的肩膀:“成,就当大风吹去,咱们今儿没说过这些话儿。走,继续喝酒!”

    头山满只是咬着牙齿微笑,着徐一凡真是滑不溜手。满清出来的官僚,这圆滑也是本色。偏偏这人又有识见,又能摆出不同的做派。当真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拉拢这小子,是对还是错儿?或者,这将是未来一个可怕的敌手?

    一时间,头山满站在那儿都有些僵住,而身边,却是徐一凡笑得分外的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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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各怀心思的两人回到大堂的时候,道场酒案两边,已经开始互相瞪起眼睛来了。没了头山满在座,那些浪人们明显放肆了许多,看他们脚边那些空瓶子就知道了。一个矮壮脸上还有黑毛的浪人,和服褪到了腰以下,头上绑着自己腰带,醉醺醺的拿着武士刀在席中又歌又舞。其余浪人拍手击掌的笑闹。那歌舞的浪人武士刀闪烁,只是在对面席上徐一凡带来的几人面前霍霍舞动。

    杜鹃早偏过头去,恶心得什么也吃不下了。章渝仍然神色阴沉,根本不为所动。李云纵身姿跪坐得越发笔直,眼神离凌厉如电也不差什么了。至于楚万里,这小子还是笑吟吟的。摇头晃脑的看着那浪人在那里发颠。丝毫没有当一回事儿的样子。

    当徐一凡和头山满笑嘻嘻的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头山满脸色一变,铁青着就要呼喝制止。突然眼珠一转,又笑眯眯的朝徐一凡鞠躬示意:“这是鄙国天佑侠团的壮士,都是热血豪情的勇士。酒助武士本色,拔刀而舞,也大有汉风。徐大人要不要赏鉴一下?”

    徐一凡瞧瞧他,头山啊头山,你要是能一直沉住气装大度,说不定我还能佩服你一下。可惜日本人的民族性就是这样,深而长远的布局,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强项,而是热衷于眼前的利益,还不屈不挠的一直追求下去。可怕,但是格局太小。刚才头山满强忍了他的无礼言辞,现在想借着这个似乎不关痛痒的机会,稍微找回点儿面子来?

    他笑吟吟的看着眼前这乌烟瘴气的场面:“头山先生,这个赏鉴一下,倒也是极好。日本风物,我就想见识个够呢。不过一人独舞,似乎有些儿无聊。不如两人对扑,点到为止,博大家一笑如何?”

    看着他们两人走过来,那借酒使性的浪人也停了下来。场中诸人,都站了起来朝他们这里看来。只是杜鹃眼泪气得在眼眶里面打转,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子,当真是被这样无礼的场面恶心到了。

    头山满哈哈一笑:“这焉得能够,我们是主人,哪有和客人对扑的道理……”

    徐一凡坏笑一下,今儿,就彻底绝了你们的指望吧。让你们别再想着拉拢自己,没得恶心人。

    他缓步走到章渝身边儿,轻声道:“老章,你今儿可得给我争点儿面子……”说罢就招手扬声:“拿纸笔来!”

    两名艺妓恭恭敬敬的双手将纸笔奉上,徐一凡端坐下来,握管在上好的宣纸上就一挥而就。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的做派。

    徐一凡心情却是极爽,多少年的梦想今儿可实现了!楚万里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写下的字儿,悄悄也是呲牙一乐,又赶紧憋着。徐一凡畅快的放下笔来,对李云纵和楚万里道:“展开!”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眼神兴奋,一个却是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顿时将那副宣纸展开。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儿,在场日本人没有一个不认得的。赫然就是“东亚病夫”四个大字儿!所有日本人全部脸色大变。头山满更是铁青一般的颜色!

    徐一凡笑道:“这不过是个彩头,咱们打赢了,这四个字儿敬赠。咱们打输了,这四个字儿我从此刻脑门上走路,这纸我还吃下去。文打官司武斗手,总不能我和头山先生揪在一起。哪位先上?我们这里自然有人领教。”

    放着章渝这等内家大高手在,会输才是见鬼!

    头山满在这一刻心思却是转了千百道,这个家伙又在日本摆这个狂生态度做什么?绝了他们布局拉拢的心思?铁心准备和玄洋社撇清关系?这将玄洋社已经得罪到了极处。不管输赢,他的作为传回国内不过又给笑话一句狂生,说不定还加倍的对他不提防。这人时时刻刻的做派,都是有深意的么?

    头山满脑筋已经是极快,却不知道徐一凡在心中的转折,比他还要深!只是现在,这点心思却不足为外人所道了。

    最重要的一点,这么做很爽!

    头山满尤未表态,那个刚才舞刀的浪人已经“呀他!”一声,转动长刀,摆了一个大上段的姿势。虎视眈眈的冲着徐一凡他们这边,明显是个听得懂中国话儿的。

    章渝沉着脸一撩袍角,就要下场。却听见头山满用汉语冷冷道:“丢下刀!”

    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看也不看一直笑吟吟的徐一凡。试图拉拢徐一凡,是玄洋社近来筹划的对华重要布局之一。以他的身份地位,还有日人佩服的智者身份。造足气氛,用足心思。以为对一个才出茅庐的家伙将无往而不利。结果却在这么年轻人面前阵脚大乱,被他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弄得心浮气躁。

    要是在这儿出了人命,伤了清朝钦差委员的人。对于暗中已经剑拔弩张的中日局面,对他们而言,只能有害无利。他转瞬已经下了决心,不管徐一凡是狂生做派发作也好,还是在反复试探玄洋社底线也好。都只能此间事情此间了,绝不扩大!

    只是今后对于徐一凡这个人物,却要加倍的用心思来关注了……这是一个和他们熟悉的满清官场那些颛愚官僚,绝对不同的一个家伙啊……

    徐一凡瞧着他,他也瞧着徐一凡。头山满微微一笑,居然很正式的跪坐下来:“较技助兴,也是盛事。今日果然是场高会,什么东亚病夫的,不过是笑话儿而已。黄种民族之间,应该互相提携才是。鄙人就和大人静观这场扑戏,三场决胜。点到为止,不论胜负,大家都是一笑可好?”

    徐一凡点头:“好!”

    那浪人果然放下了武士刀,勒勒衣带,又是呀他的一声儿,马步一沉。左拳收腰,右臂横胸前划。摆出了一个中段击的姿势。章渝冷冷一笑,再次举步。就听见杜鹃突然一声儿喊:“我来!”

    徐一凡这下真是吃了一惊,转头看过去。这些日本人也听出了是女孩子的声音,脸色难看得不用说了。他们居然刚才和一个女子平席吃饭!

    杜鹃嘴唇抿得紧紧的,用力收了收腰。纤细得简直没话儿说。朝徐一凡用力的点了点头。李云纵也沉声道:“还是我先来罢。”

    杜鹃倔强的不肯让:“我能打趴下他!”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都带了三分乞求的神色。徐一凡心下一软,终于微微点头:“杜鹃,你上吧。当心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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