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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地

    古音和青吟之间至少有些许距离,可在斩空剑锋芒初露之时,周边熊熊燃烧的太阳真火也有一个明显的震荡,那森森寒意更透过一切屏障,及身而止。

    与之同时,青吟头上降下的三雷火、千百魔头,在虚空中滞了一滞,随即在澎湃剑气中灰飞烟灭。

    另一边,古音打散的雷火规模也不在青吟之下,纷乱的火星溅射四方,像一层火红的烟雾遮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瞧到这一幕,在雷火阴魔不屑光顾的角落里,罗摩什突然开口:“此女莫不是青吟?”

    罗摩什当然知道这位与钟隐牵扯不清的青吟,但确实没有照过面,倒是曾与之有数面之缘的厉斗量,此时只能用不确定的语气答复:“大概是吧……”

    “真的是她?”罗摩什第一次见到真人,颇觉得奇怪,“此青吟修为精纯至此,和传闻中不太相衬啊!”

    “眼前事已非常理所能揣度……虎道兄?”

    厉斗量生出感应,转去看半成居士,恰巧照见对方眸子的余光。以厉斗量的心志,猛然间也是一惊,只见得对方深褐色的瞳眸,此时却收窄竖立,直若野兽一股,森冷光芒偶尔流溢,便如一阵明风透进心窍,冻结血脉,凌厉至极。

    “虎道兄?”吃惊之余,厉斗量又问了一声。

    半成居士闻声稍一瞑目,再睁开时双眸又恢复了平常模样,他移过目光。轻声说话。话题却与罗摩什的不同:“清溟道兄所说不错,古音右臂已经残缺,而体内火劲盈满将溢,好似除了那身皮肤,内里就全是火光,而这青吟……周身气机活泼圆融且不去说,手中那把斩空神剑,隐然与劫煞沟通,气贯天地,或有跃渊化龙之相。”

    “化龙?”

    这两字刚出口,烟雾之后,便有烈日升腾,刺目光芒横扫网方,热浪澎湃,几乎要将虚空煮沸,几名旁观者脸上倒似笼了一层火烫的面具,连面皮都黏在了上面。

    如此霸道猛烈的太阳真火,实讨烧穿一切护体真息,确实无人能挡。就在此刻,又一声剑吟鸣响在天地间。

    对上了!

    这时候,所有的旁观者其实都松了口气。

    就在前些日子,青吟叛出明心剑宗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而今日她一现身便剑斩几有不死之身的李珣,更漠视清溟的死难,显然与他们已不是一路人。

    还好,她和古音也不对头……

    也不知青吟哪来的手段,其放射出的剑气一时间竞与太阳真火倾持不下。众人眯起眼睛,只见强光照射下,青吟已化为一团暗影,却兀自凝立不动。

    千百剑气飞射,每一道都在太阳真火中撕开一条缝隙,放在明亮的太阳真火中,就是一条条灰黯的影子,轮转飞动,更有一层寒意透出,便是太阳真火也封锁不住。

    古音攻、青吟守。局面似乎是这样,可在场的都是眼力精到的宗师人物,一会儿之后便瞧出来,纵然是激烈交锋之际,两位女修其实也在做着交流,虽然到他们这里,那话音已全部淹没在剑气火焰爆鸣的声响中,但他们也能从人影闪掠的惊鸿一瞥中,看出点端倪。

    “她们在说什么?”

    这也许是他们永远都解不开的疑问,唯一可以庆幸的,是随着交流时间的加长,二女的交锋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有越激烈的趋势。

    “借此机会,抽身退走,才是聪明之举。”褚辰老儿突然开口,提出他的意见。

    厉斗量一愣,目光从另外几人脸上扫过,半成居士和罗摩什都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厉斗量深知这两位各有其一贯的坚持,心志之坚非外物所能移。

    更远处,是天芷上人。

    厉斗量摇摇头,还是将目光越过去,最后,就是水蝶兰了,对这位且不说立场间题,事实上,自从李珣被青吟一剑斩杀的那一刻起,这位鼎鼎有名的大妖魔便好似丢了魂一般,就这样木立在虚空中,全无生气,根本指望不上。

    这就是古音和青吟之外,方圆万里之内仅有的力量。

    平常,这些人联合起来足以翻江倒海,但现在也只能为自己的生死用些劲儿罢了。

    厉斗量必须要承认,褚辰虽然先有了退缩之意,但他的想法却是最为实际。

    也许古音确实活不过今夜,但在此刻她却是无敌的,洛歧昌和清溟的死便说明了这一点,再硬抗下去,后面会生什么谁也不敢保证。

    厉斗量正想着,又一声清越剑吟响彻天际,本已完全隐没在强光中的古音突然现身出来。众人目光移过去,只见重重太阳真火之后,古音举起了她的右手,说是右手,其实已完全失去了正常手臂的形态,众修士也只能看到一团涌动燃烧的火光。

    激战陡然平息下来,究竟是怎么个结果,厉斗量等人竞没有一个能看清,不过他们耳朵里还是窜入一句残缺的句子,那是青吟的声音:“……就要离开,古宗主自便可也。”

    随着尾音断去,青吟和古音再次相隔些许,相向而立,似乎要进入另一个僵持状态,只是这回,青吟虽还是姿态从容,古音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瞧这二人面色,难不成是古音落了下风?”

    厉斗量心中凛然,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心中稍稍转了一转,便听到一侧罗摩什的低语:“神意圆满,气贯长虹,又牵引功煞,这气相,可着实不凡。”

    不提厉斗量等人的强烈震撼,古音对没有半点儿落入下风的自觉,她先看看自己已完全化为火焰的右臂,随后才将视线落在已入鞘的斩空剑上,盯了一会几,她再看了眼青吟,最后又转向天空。

    如是一连串视线转移,古音最终把还是定在了青吟脸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和钟隐把我当枪头子使唤如今诸事顺遂,又要拍拍屁股走人……若要自便,把你留下便是!”

    此言是前所未有的粗俗直接,却也直指本心,自有一股如火般灼然奔放的气势。

    青吟没有说话,但她索手微动,先前在激战中也没有再动的斩空神剑,又出鞘数分,寒刃映着雷火,光芒四射,而那半出鞘的剑身在匣中鸣响,龙吟虎啸之声大作,伴着啸音,寒意无远弗届,透人心肺。

    古音半边身于都融在火里,只有星眸闪亮,透出森然寒意,双方尚未真正交手,中间徜徉奔流的气机已密如烟花,牵动着元气洪流,在虚空中轰然炸开。

    便在此时,青吟又是一笑。

    笑容里,斩空神剑锵声出鞘。剑光并非指着古音,而是刺向天空,鸣金击玉般的振鸣声里,千里血云随之激荡不休,扑击下来的雷火魔头也为之一顿。仿佛有一只大手托起苍穹,奋力上举。

    紧接着,无形的力量屏障轰声破碎,千百雷火鼓荡,带着隆隆的雷鸣,倾泄而下,只是无论是血色的雷火,还是惨绿的魔雾,都遮挡不住虚空中的璀璨剑光。

    随着剑光铺开,深重的寒意已经蔓延到虚空的每个角落,像是纯由剑光劈开的一方天地,剑气无处不在,一切与之质性不符的东西,都瞬间被排斥干净。

    厉斗量和罗摩什相顾失色,旁观者里大概只有二人感触最深,因为他们都是即将迈出最后一步,谋求霞举飞升的人物,自然看得出来,这挥剑气,自成天地的征兆,究竞代表了什么!

    更远处,半成居士双手合十颂声“善哉”,又道:“一把意剑,斩心魔、破我执,断一切无明烦恼,自得大圆满成就。”

    伴此佛偈,几名旁观者都抵不过剑气排斥的大力纷纷后移,只有古音鼓荡太阳真火,屹立虚空,半分不退,也在这一方天地中辟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己是下定决心,与青吟作对。

    剑辟天地……这是要飞升了么?

    飞升!

    虽然种种征兆明显,可厉斗量就是觉得眼前的情形像梦一般不真实。

    青吟要度劫飞升,古音则要强拉她下来……东海劫降以来的局面,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这些感慨刚在诸位修士心里萌出来,便被外间的剑气寒潮冻结,青吟剑气开辟的天地,已是坚不可摧,偶尔一次波荡便有百十雷火灰飞烟灭,毁掉的魔头更是不计其数。几息之后,方圆里许的空间内,竟然清静如水,一切雷火魔头,都被挡在周边,连番轰击之下,也不得寸进。

    如此众象,依稀已有当时钟隐飞升时的模柞。

    只有最周边的古音,仍能以太阳真火相抗,古音周身也是这里许方圆中,唯一气焰蒸腾之地。

    如水的剑光连续三次与光焰冲突,都是不上不下的僵持局面。

    直至此刻,青吟方才移过目光,在古音身上一扫,开口迸:“太阳真火霸迸无双,只是这等力量远人身承受极限,此时你真火焚身,脏腑、经络、血肉、元气等无不引燃……这般下去,你还能撑上多久?”

    这已经是青吟自现身以来仅有的长句,似乎显示了态度上的一点儿转变,只是古音给予的响应,正是又一轮跃升的太阳!

    炽热的太阳真火凝成一团纯粹的白光,从剑气开辟的天地中升起来,周边虚空在热浪中扭曲,真火与剑气毫无花巧地对撞,生成的震荡扩散开来,势头惊人,却是再也阻不住赤阴离化神雷的轰击。

    刚刚形成的剑气天地轰声破碎,古音和青吟的身形再次淹没在飞动的雷火之中,便在这弥漫的雷火深处,斩空神剑的鸣响依然清晰可辨。

    “铮铮铮”连续三声振鸣,每一记都直透心肺,旁观的诸修士只觉一股寒气从脏腑深处透出,冻结血脉,袭杀元神,凌厉至极。然而另一边,太阳真火炽亮四射,剧烈燃烧的火焰几乎凝成了液态,每一次胀缩,都生成咆哮的热风,其所覆盖的区域,一切元气都在这不对思议的高温下蒸殆尽,形成难以弥补的空白地带。

    剑气在嘶啸,火焰在燃烧,可短短几息过后,所有的声息突几地沉寂下去。

    剑鸣声已经没有了传播的介质,而火焰也失去了燃烧的形态,只有双方最为精纯宏大的能量。展开最激烈的碰撞。

    无声的区域在飞扩大,里面实已是一片死寂。厉斗量等人不得不再次后移,以避免被吞噬进去,在那里面除了两位始作俑者,已经没有人可以存活哪怕一息的时间,便是赤阴离化神雷打进去,也被瞬间绞杀干净,连个渣子都剩不下来。

    但是,这样恐怖的地域,也仅仅存在了不到十息的时间。

    没有任何的先兆,已经扩展了五里方圆的死寂区域轰声破碎。尖利音波刚刚闪现端倪,便猛然拔高至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只是被音波扫中,厉斗量的护体真息便如一个鸡蛋壳轰然破碎,肌体外层则像是被无形的刀于划过,瞬闯开裂了数十条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溅而出。

    旁边罗摩什等人倒是好一些,毕竞先前的伤势不比厉斗量那么沉重,但也都有些狼狈。

    此时,一道刺目精芒飞射而起,在空中飞遁变化,所过之处,混沌汗辟,清光如水,只是三五圈的工夫,众修士视野便是大开,见得之前死寂区域内明澈透亮,竞又恢复了之前剑辟天地的气象。

    主导这一切的,却不是正在这方天地正中央瞑目而立的青吟,而是那迸透射出凌厉剑气的精芒。

    斩空神剑!

    这把绝代名剑在虚空中游动,虽无鳞无角,却蜿蜒如龙,活灵活现。众修士都是观神不观形,只觉得此剑自由飞动之时,自有一股无匹剑意蕴藏其中,偶尔剑锋摆荡,指向这边,当之者均呼吸困难,周身气运转也出现窒碍。

    随着剑光清晰呈现,周边那道人影也就越无所遁形。众修士目光转去,却是齐齐一呆。

    不是古音?

    “散开!”

    半成居士陡脚于吼,除了警醒他人以外,还有攻敌的意图。

    半成居士是以音杀成逍,若单论此术,实已是此界的最巅峰,刚刚在众人身边铺开的炽白火光,陡然便是一个极大的雷荡,硬被音波捣出一个裂口。

    只是,他仍迟了半步。

    厉斗量和罗摩什均以自己的极限度飞遁出数里外,再回眸时,心里却同时一抽。褚辰老儿没有动,就那么凝在半空中,表惜非常古怪,皮肤似乎在出光来。

    下一刻,褚辰僵硬的表情四分五裂,无数细碎的火舌从他身体的各个部分喷射出来,就那么凭空一绞,太阳真火便在他所立之处绽开了。灼目的光芒下,再见不到任何杂质。

    高空中的修士们一时失语,没有人想到古音在与青吟拼死拼活的时候,还会将重心再转移回来,利用傀儡做了一个掩护,用这短暂的时间差,成功击杀褚辰。

    古音就站在光芒中心,仿佛之前就从褚辰身子里钻出来一样,周身包裹在熊熊火焰中。透过火光,人们依稀看到她的身体轮廓也随着火焰的蒸脾而扭曲不定,伴之而来的是周边太阳真火的起伏涨落。

    虽然连遭重创,但她仍是强大的,强大到轻描淡写就击杀了又一位真一宗师,平淡到让对方半分实力都没挥出来。

    这让人们明白,东海劫降以来,古音的目的从来都没有变过,与青吟的碰撞,仅算是一个横生的枝节,又或者是一次短暂的情绪化反应,等到那情绪过去,理智再次占据主导地位。

    那便是他们的灾难了。

    厉斗量截断血脉,控住伤情,他的情况已经糟糕透了,隐在秽光云气之后的“金眼火劫”仍在挥作用,灼灼的热力已经将他四肢百骸全都填满,眼下,他就像是一堆泼上油的柴薪,只要一丁点儿的火星,就要烧得。一点儿不剩。

    也许,不用古音动手了吧……

    “铮——”

    也许是不甘心让古音占据舞台中央,另一个方向,斩空神剑再颤鸣,清音曳空,倒似从人们毛孔里透进来。闻得此音,厉斗量体内心火燃烧的势头竟被阻了一阻,十分奇妙。

    斩空神剑转眼间便在它那数里天地内转了一个圈,度无疑是绝快的,偏又有一种悠然自得的韵味儿,随这一圈下来,清净无垢的天地间,似乎有一波细浪扩散开来,无声无息,便是内里青吟略微折射的身影,也依旧清晰可辨。

    在剑气挥之前,在穹之顶,秽光云气已有了新变化。

    云层中不再大批飞落雷火,可是云气漩涡却在不停地扩大,转也在逐步提高,抬头仰望,倒似整个天空都在旋转,漩涡中央那黑沉沉的孔洞,更是时时喷涌出浓重的魔雾,在罡风吹动下散入云层间隙,黯红惨绿交融在一起,刺目得很。也越显出下方神剑所辟天地的清澈干净。

    “劫煞分流……不,这根本就是将所有的劫煞都收了去!”

    天地间密密交织的气机变化,汹涌激荡,没有任何晦涩之处,是个修士都能感觉出来:这波因古音而来的恐怖劫煞,己经毫不恋战地转移了目标,将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青吟那边。

    最终,自那孔洞中,一股劫煞垂流,并没有雷火的形态,却是深重浓郁,像一只妖魔的怪手拍击下来,正好打在剑辟天地的上方。

    剑气与劫煞在虚空中碰撞、撕扯,直至湮灭,其间形成的巨大冲击,则完全集中在那一方天地之内,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出来,众修士只看到澄静的虚空中一个接一个的波纹,像是掀起的层层细浪。

    细浪所及,这一方天地周边本在飞掠驰骋的玉散人傀儡,却蓦地定住了,—下一瞬间,随着大气光线的变化,傀儡的身体也随之扭曲,继而……崩解!

    近乎不灭之躯的幽玄傀儡倒像是泥粉捏成的一样,就这么化为齑粉,在剑气的催化下,转眼便什么都没剩下来,但这点小事却已经引不起人们的关注。

    “下清上浊,阴阳颠倒,偏又针锋相对……这是剑破虚空,强渡界障的手段,原来,青吟还没到想象中的那般境界。”

    厉斗量连做了几次深长吐息,将心火再压下一些,他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青吟终究没有到“舒意摩云顶,引气下九宵”的至境,想要飞升,漫卷自然的“霞举”肯定是算不上的,只有凭借自身力量,强行破开天地劫关,以冲击上界。

    如此做法,无疑是旁门左道,也凶险万分,并不为当今修士所重,但青吟身边还有斩空神剑!

    “若斩空剑神通不减,破界飞升似乎并非难事。”

    钟隐啊!钟隐……

    厉斗量等人的心思也只能转到这里,古音不会给他们太多喘息之机,没有任何言语,炽白的强芒再次闪耀,热浪激涌,比之先前,似乎少了大日凌空般的霸道,可是深蕴其间的凶厉锐气,却越地凸显出来。

    “哧”地一声长音,罗摩什脸上透出浓重的青气,映得瞳孔碧,侧脸的魔纹急剧抖动,似乎要破面而出,他各类化力、卸力的法子接连使出,终于避让过了古音锋芒,侧身退走。

    古音火焰中模糊的面孔稍稍偏转,外层太阳真火如撕回应,飞卷如鞭。“嘶嘶”声中,焰光在虚空中烙下了清晰的痕迹,久久不散。

    半成居士刚从后面追上来,便被这道光痕阻住去路,一触之下,八方火焰进,把他挡了一挡,古音便借此空隙,方向倏转,整个人如脱轨的流星,冲击而上。

    两位同伴均被拉开距离,此时暴露在古音锋芒之前的,只有厉斗量一人。

    “终于轮到我了?”

    些许杂念在厉斗量心头一闪,便抹消干净。他嘿了一声,身体微微后挫然而周身气魄却丝毫不减,倒像浪涛拍岸前蓄满势子的潮头,轰声高涨,直接面对古音冷冽无情的眼睛。

    然而在此刻,那对眼眸中,却映入五彩华光。

    一道身影如电,瞬间从厉斗量和古音之间抹过。先天五色神光的苍茫伟力,近乎天衣无缝地融入厉斗量镇海八法的大气魄中,正面迎上灼灼燃烧的太阳真火。

    又是一记惊天动地的碰撞。厉斗量吐血飞退,喷出的血雾在空中便燃烧殆尽。全靠这有些丢人的卸力法门,他才免了在第一时间被焚化成灰的死法,但一时半刻是半点儿力气也提不动了。

    激烈的罡风从身边刮过,半成居士、罗摩什、还有突然加入战团的天芷上人,三位宗师已与古音战成一团,没人敢宵接面对古音的重击,只能闪避穿插,批实捣虚,但短时间内看起来,倒也不落下风。

    “事犹可为……”

    厉斗量缓过一口气来,又眯起眼睛,艰难的分辨强光中闪灭的人影,事态仍然模糊不清,却也不再是一边倒。

    何其妖异!

    本来绝望的局势,在青吟出现之后,突然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而且,“意外”的味道如此淡薄,更多的是环环相扣的严密。目见耳闻之下,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从心底透上来的森森寒气……

    “这边事犹可为,而那里,则是木已成舟,世事变化,何其也。”

    明知是形势紧迫,厉斗量还是忍不住朝那边瞥去一眼。只一眼,他的视线便再也拔不回来了。

    神剑所辟的干净天地,看上去是波纹微生,细浪轻起,但有玉散人愧儡崩放成灰的前例,谁也不敢认为那其中真的就是轻波细浪,说是黄泉杀狱倒差不多。

    然而就是这黄泉杀狱之内,忽地闪出一个人来。

    那人就在斩空神剑之旁,仲出手,朝着游龙般的剑身抓下去!

    清净天地瞬间抹出一层血色。

    自从青吟引剑破空的那刻起,李珣一直在思考。

    最初,在重压下,他的思绪就像是岩隙内的潺潺溪流,纤细异常,似乎随时都会中断,狭窄的思路中,斩空神剑、玉牌,阴散人等片段一直不停地出现,构成思绪的主体。

    直至剑刃破体而入的那一刻,思绪骞然中断,形成一片纯粹的空白。

    但紧接着,溪流像是冲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喷涌而出,前方再无阻碍,任其肆意流淌,至于此时思考什么间题,他反而不清楚了。

    因为在方圆百里内的虚空中,至少有十万……甚至更多的“李珣”在做同样的事情。

    难以计数的“李珣”分布在虚空中的每个角落,随着奔流的罡风和时时爆燃的元气起起伏伏,有的突然大面积蒸,但又有更多的弥散开来,每个“李珣”都是独立的,他们感应着外界的变化,将周边的点点滴滴都记录在心,并由此衍生出种种念头,不一而足。

    “李珣”们又是连系在一起的,所有的感应、思维都通过某个无形的网络交织在一起,彼此碰撞,生出夺目的光彩,但更多的还是混乱。

    此时的李珣可以说宰握了方圆百里天地间每一寸虚空的变化,但又确确实实一片混沌,偶尔闪过的思维片断告诉他,这比“照镜分身”的经历还要可怕百倍、千倍,可足……照镜分身又是什么?

    李珣在千万思维碎片的浊流冲刷下没停,不知过了多长时闯,思维的混乱奄无缓解的迹象,对是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本能,却在一波又一波乱流的冲击下,越清晰的显现出来。

    危机感、强烈的危机感,像是浑流中的礁石,透出水而,与乱流相激,生成一圈不容忽视的漩流。浊流围绕着“礁石”打转,支离破碎的思维碎片里次拥有了共性的东西,而这点“共性”,便是萌芽。

    “危机,什么危机?”

    有了疑惑,便有了方向。分布在虚空各处的“李珣”们,不自觉地转动脑筋,从摄取的种种信息内寻找间题的答案。可是,由于信息太过庞杂,也缺乏一个统一的标准,“李珣”们很难有效地作出排查归纳。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珣”们获得了另一种情绪。只可惜,那是因为长时间的思索而无所得所产生的焦躁感,非但无助于思考,还干扰了先前敏锐的感知,让“李珣”们的状况越不利。

    该怎么做?“李珣”们又有些迷失了。

    恰逢其时,又有一种新的感觉浮上来。初时,那只是“李珣”们收集到的无数信息中的一个,但很快,他们便现这信息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性,而且是与他们紧密连系在一起的,这就像是黑暗中的灯塔,为他们树立起一个明确的坐标。

    由模糊的感觉到洁晰的认知,也只是一眨眼的事。下一刻,“李珣”们看到了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不知从哪里来,通体青碧,如玉雕成,绌细看去,还能寻到其上流动的幽蓝光芒,有着乎寻常的质感,偏又飘飘荡荡,在这漫天元气激流中起伏小定。

    非常古怿的是,当“李珣”们的注意力集中过去时,那羽毛似乎虚化了。或杏说,是某种力量牵引着“李珣”们,透过羽毛的表像,与另一个层次的某个存在完成了接触。

    也仅仅是接触而已,羽毛的“另一边”,只传过来一个无比简单的讯息:“朝那儿看!”

    “李珣”们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偏移。

    此时此刻,正值斩空神剑威,放射出无匹剑意,与高空垂流的劫煞对捕,湮灭的力虽集中在有限的天地闻,撼动虚空,渐渐撕开界阵,使上界的无边伟力,悄然露出一角。

    虽虚缈,却辉煌壮丽。

    然而,“李珣”们没有被吸引过去,而是依托着模糊的指引,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剑辟天地中心处,那位瞑目虚立的青吟身上。

    青吟虽然站在那里,但她的身子分明在逐寸逐寸地拔升,这一过程里,她没有丝毫用力,而是被虚空中某种难以测度的力量吸收去,也许是浸在那力量中太长时间,她的身形似乎也被同化了,明明是在眼前,却更像透明了一般。

    青吟?

    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莫名呈现出来,转眼便在“李珣”们之间转了一个圈儿,就像是一束光,在混沌暗云中扫射,照出个个残缺的片断。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斩空剑、玉牌、阴散人……秦婉如?

    千万个“李珣”齐齐动脑,只是闪念的工夫,云破雾开,洁晰的脉络呈现出来。

    青吟!

    一睡下来,竞然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一次,大风吹卷云雾开,映在“李珣”们眼中的青吟身影,却不再虚缈不实,而是真真切切地映在服底,印在心中。

    青吟,阴谋的开炙和终点,此时就要飞升了,这就是说……

    她要逃掉?

    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识从心湖中浮起来,旋又在千万个“李珣”之间形成整齐的和声,直至汇流成河:“怎能让她逃掉?”

    和声变成了咆哮,内里没有任何的杂音,只有纯粹的意念凝炼在一起,出黄钟大吕般的轰鸣。

    形不存而神存,形未成而神聚,玄妙的形神变化在此毫微之间演化完全,虽有劫煞剑气冲掩,那一丝意念生成的雷音依然抵入这藏蕴着恐怖能量的细浪之内,最终外化出来:“青吟,你逃不掉!”

    神聚而形至。其间没有任何可以分解的过程,只一瞬间,李珣的身影便在这无尽虚空之内生成,硬嵌入那剑辟天地之中。

    喷薄剑气仿佛是肆虑的飓风,瞬间将李珣的身子打得千疮百孔,然而却有一层浓重的血光。在他周身流转,及时填充身下的创口,更与剑气飓风相抗衡。

    血影妖身,再度成就!

    此法体一成,虚空中血光毒焰立时蒸腾飞卷。

    论手段,血影妖身或许还比不过剑辟天地的精微玄妙,然而这层层凶戾之气在此方天地中弥散,也干扰了剑辟天地的澄澈明透,使周边元气陡生变化。

    高空垂流直下的劫煞,威势更重,像是挥落的大锤,空空做响,寐波传导下来,一圈圈波纹细浪,前后相继,瞬闯席卷此方天地。

    虚空中央的青吟终于受到波及,也在此刻,她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李珣探手去抓斩空神剑的一幕。

    “人力有时而穷……”

    青吟漫声开口,似在叹息,但更像嘲弄。

    柔细的声音融进轻波细浪之中,漫透过来,声音带着某种异力,激出了积聚在斩空神剑中无匹神力,乍一挥,李珣已经探到神剑锋芒之内的双手,就像是前而的玉散人傀儡,崩解粉碎。

    斩空神剑尽展其游龙般的神意姿态,波波剑气在瞬间又提升了一个层级,海潮雷音般压过去,李珣连抵挡半息的能力都欠奉,便又给碾成漫天血雾。

    只是这次,剑中杀意没能摧毁掉李珣的意念,自然也就无法阻档他对血影妖身的控制。

    大笑声里,李珣的身躯再度凝就,而这回他周身。一下像是燃烧着血色的火焰,在虚空中抹出刺眼痕迹。与此方明净天地,显出十万分的不协调。

    青吟微微蹙眉,这细微的神情变化,让她从即将飞升的天人,再度回落到凡间。她伸出手,斩空神剑当下收敛锋芒,回到她手上。

    “当初谋划之时,却没想到,你比古志玄还要来得倔强!”

    凛冽杀意仿沸从万载冰窟中喷涌而出,又有着无比的灵性集束成线,瞬阆将前方的李珣锁定且冻结,这一刻,清吟用无比认真的语调说话:“你就是我成道前,最后一个魔障!”

    音落,百里之外,忽有长啸声穿云裂空,席卷而来。

第五章 飞升

    啸音起处,苍穹之顶,一片灼燃热浪正急扩散,自西向东,顷刻间扫过千里云层。

    热浪所过之处,秽光云气便像是被过火的破布,一时间千疮百孔,数十万蠢蠢欲动的魔头就此身化飞灰,连渣滓都没留下。

    透过云层裂隙,人们只看到了咆哮澎湃的火浪,偶尔有赤红的火舌喷吐出来扭曲浪气,让已经成型的秽光云气漩涡都在颤。

    最先作出反应的竟是青吟,她突然改换目标,斩空神剑振鸣声里,虚空划弧,摆动的锋刃完全看不到形体,只有明澈剑光吞吐,寒意涌,将高空化为寒冬。

    剑气所过之处,云层开裂,直透穹苍之顶。

    剑气才透入云层深处,便与一道在云间穿行的绝大力量正好相撞,那处距离在秽光云气漩涡的中心点,也不过就是几里的距离!

    啸音中绝,虚空似乎静了一下,然后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半亩方圆的红云瞬间蒸殆尽,分出好大一块空白,直透穹顶。

    从这里向上看去,恰可瞧见那道已经被红云遮挡很长时间的“金眼火劫”,只是那一圈狭长的火边,不知受到什么力量的干扰,伸缩纠缠,再不成形。

    秽光云气波涌不停,垂流的劫煞气柱也受到影响,在剑辟天地中的李珣明显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冲击已经衰减许多,然而这对青吟而言,可不是好事!

    可不等青吟再有动作,高空之上,又是一波热浪扫过。

    秽光云气刚刚有点几聚拢的模样,被热浪一冲,又是七零八落,刚刚空出来的一片清朗天空,在高温的蒸腾下,又有些混沌不清,而这混沌里,有一层阴影抹过。

    苍穹之顶,那只已经扭曲的不成模样的金瞳,便被这突来的阴影掩盖,本还在四方扫射的金光射线,再闪了两闪,就这么消失了。

    正与心火毒焰较劲儿的厉斗量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便忽地一松,跃跃欲动的心火,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高空中,温度越了某个极限,空气轰声爆燃,赤金色的火光翻腾,却又似在某种力量的打拢下,两侧分张,显露出内里修士的身影。

    那人正收回拂动的手臂,与乍现乍隐的阴影相连,倒好像是她把那“金瞳”收入袖中一般。

    挟着一举破劫的威势,此人冷冷俯视下来,红裙长,玉颜火瞳,那居高临下的堂堂气势,在通玄界也称得上是独一无二!

    天妖凤凰!

    这位本应在万里之外的大妖魔,就在招牌式的场面中现身,喷油的火焰在她身后排列,仿佛是一对遮天长翅,只一次摆荡,已经开裂的秽光云气便再次退避三舍,遥隔数里,红裔流动的瞳眸,依然灼烈如火,直抵脏腑。

    一边,古音忽然退出战圈,皱着眉头向上望去。

    罗摩什等人没有再纠缠,而是抓紧时间,调匀气息,同时处理刚刚一轮激战中受到的内外伤势。

    另一边,李珣心思淡定,他的目光在妖凤刚将手拢入袖中之前便盯过去,不出预料的捕捉到那一道青碧的光影,那是一根特殊羽毛的残像,他嘴角抽了抽,还是将目光落回到青吟身上也没再力,只是保持着静默。

    不约而同,妖凤的目光先与李珣一触,这才从青吟、古音的脸上扫过,末了,竟是一笑:“这么热闹,怎能忘了我!”

    不等下方诸人反应过来,天空中便掀起了一波更强烈的震荡。

    三翻两次对劫煞的冲击,引更不可测的变化,数以百计的赤阴离化神雷在刚刚形成的空白之地中炸开,周边云层翻滚撕裂,旋又被更为浓厚的云气充斥,只是眨眼的工夫,处于最核心处的妖风便完全被淹没。

    这还不算完,无数有形无形的魔头朝着爆炸的中心点扑击过去,前后相继,密密麻麻,无休无止。

    与之同时。爆炸生成的火云向四面八方迅膨胀,转眼便是数十里开外,周边的能见度急剧下降,只有剑辟天地之中,依然保持相对的清澈。

    这场面,倒像是老天爷愤怒的回应。

    妖凤的身形完全淹没在其中,然而气焰灼灼,更像是潜藏在深水中的巨兽,无时无刻不在挥着她强大的威力。

    这压力有着强烈的针对性,像是烧红的铁钉钉在古音、青吟身上,其余人等,一概被忽略掉。

    厉斗量咳了一声,没有金眼火劫的钳制,他反而有点几不适应了,遥遥与半成居士等人做眼神交流,他忽然有种感慨。

    短短的时间内,这一片天地的重心几经转换,令人目不暇给,此刻,妖凤跨空而来,又要将前面的重心移位,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多而杂、杂则惑,前前后后的重心忽然全都模糊掉了,让人已分辨不出其中关键所在。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里的事态已完成了最终的集合,忽略掉前因后果,只有最后的结局,才有意义。

    孰生孰死?

    在虚空的某个层面,来自多方的复杂思绪交织在一起,然而真正的当事人反而没有那些杂念,层层火云之后,忽有人影闪现,妖风不知用什么法子突破雷火封锁,一举跨过数里距离,紧挨着垂流的劫煞,直接轰在剑辟天地的顶端。

    这里有一半的人不知道妖风与青吟的仇怨纠葛,不过观其来势,大部分人都认为妖风会和青吟对上。

    只可惜,事态又一次偏离了他们的预料。

    四方溅射的火光里,妖风仅是与周边剑气略一接触,便借力侧飞,以史为突然凌坊的气势,撞向古音那边,数里距离,一闪即至!

    古音却并不惊讶,只是稍稍移位,辟开妖凤锋芒,旋又挥射大阳真火,与妖风对撞一记。

    虽然虚实有别,但在此瞬间。三方交错的气机,便如同千百利刃,在虚空中飞旋,带动的元气、劫煞,更是生成巨大的漩流,比之高空秽光云气的漩涡,声势上也不逊色太多。

    强烈的反应同时作用于三方,震耳欲聋的爆鸣声里,她们之闯的距离也随之变化,妖凤与古音贴得更近,但二人交战之地,又远离了清吟。

    妖凤的声音又一次响在众人耳边:“尔等先前所赐,日后必定一一奉还!”

    这时候,高空之上,又一波赤阳离化神雷倾倒下来,雷火几乎挤作一团,彼此摩擦撞击,出来的光焰聚合在一处,已经失去了火焰的常态,而是化为血红的光柱,激射而下。

    赤阴雷火内聚,生就离化神光。

    这一波劫煞终于生出变化,威力也再上一个层次。

    在天心主导下,离化神光的集束性极强,分射的光柱偶尔扫过古音与妖凤的战场,而其绝人部分威力,都集中在青吟那边。

    垂流的劫煞本来已在冲击中有些摇晃不稳,但被离化神光一照,有细细烟气蒸腾起来,其直径转眼便缩了一圈,几近透明,却又稳定下来。其半透明的中心则有一道红光向外绽开,转眼贯穿垂流劫煞上下,又扩散四方,与剑辟天地接触,无声无息。

    然而。一直保持澄静明透的小小天地,陡然便蒙上了一层黯红的光雾,这色彩还有向内渗透的趋势。

    另一边,妖凤身形破开残破的云层,盯紧了古音,不过短短一两息的时间,二人便在虚空中接连七八次碰撞。

    妖凤乃是普天之下,当之无愧的控火宗师,而古音则是凝劫煞为太阳真火,声势无俦,双方每一次撞击,方进便退,才退又进,每一次移位都是十数里以外,而接触的周边虚空均如油浇火燎,高温扭曲了空间。也扭曲了内里传导出来的音波。

    “栖霞,你总是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古音的话音在传递中有些变形,可气度依旧:“我命不久矣,你便是杀了我,也不过是让我早死片刻,可那边,你拿青吟怎办?”

    没有人认为古音是祸水东引,她仅仅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妖凤也很清楚,而她的情绪相当稳定:“冤有头,债有主,你害我孩儿,我便要让你死不安心。至于青吟那边……”

    “青吟是我的!”

    低沉的声音伴着另一波红光荡漾开来,所有修士虽早对满天红光麻木,但在此刻,却似有人拿着血水,硬生生抹进眼里去,血色并不亮眼,反倒是黯沉到了极点,这一刻不论是谁,心中都是猛地一抽。

    “血劫烛元神光。”已经沉默好久的天芷上人突然开了口,话音低沉,大概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洁。

    也在此刻,她身影一晃,便从原地消失,再现时,已是贴近古音操控的太阳真火周边,五色光华再现,在扭曲的空间内硬辟出一条空隙来。

    向来高傲的妖凤对这实质性的连手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在先天五色神光破开太阳真火外层的瞬间,她一连改换了七种不间构型的火焰,彼此融通变化,也是以巧破力,在太阳真火上蚀开了一个小口,恢宏澎湃的力量便从中狂涌而入,与天芷的攻势遥相呼应。

    面对两大宗师的倾力一击,古音却走神了。

    她的枧线偏转过去,指向青吟那边,此时,正值青吟挥剑,一圈波纹在那方天地中扩散,然而那层黯红光波,却有一种外间离化神光所不及的诡谲灵动,几个起伏波荡,便避开斩空剑的剑气,直接撞上青吟护身剑气,哧哧作响。

    青吟面不改色,轻轻挫腕,剑啸声忽起,尖锐的音波像是平空刮起一阵狂风。剑辟天地之中,波纹细浪陡然间变得狂暴起来,己经向内渗透的离化神光,都在这急剧扩放的激荡中灰飞烟火,激荡中,此方天地失了澄澈,却是越地纯粹。

    与咆哮的剑气相应和,更高处的苍穹之顶,有滚滚雷音垂流直下。

    这雷并非是劫雷,其中含蕴之力,亦非是劫煞之力,而是吞吐光华,辟开此界污浊的玉清雷光。雷光所至,秽光云气如沸汤沃雪,瞬间开裂出一个难以弥补的大窟窿,虽然还有离化神光弥散其中,却也只是淡薄至无的一层。

    垂流的劫煞气柱开始真正地晃动,似乎随时都要崩溃,这个时候,它已经快没用处了。

    上界伟力,已经化形现世,行接引之实。

    青吟却没有急着与此玉清雷光相接,她持剑在手,如雪锋刃横空,随皓腕转动,剑芒吞吐,布下一层又一层纯粹而直接的杀意屏降,像是铺天盖地的大网,用来捕捉虚空中那道凌厉的血光。

    李珣在虚空中挪移,非是逃避,而是以驾波驭浪的手段,在剑气杀意交织的罗网中穿行。

    斩空神剑的锋芒就在他身侧抹过,每一道剑光都含蕴着破形毁神的强压,只略微擦过,护体的燃血元息便是一波极大震荡,灼灼血焰也黯淡许多。

    当此剑光密布在天空中,虚空似已变为万丈深海,巨大的压力齐齐作用之下,足以将任何人身化为肉齑。

    即使以血影妖身之能,等破开这层罗网,也缩水了整整一圈,锐气更丧失殆尽,只有充斥胸腑的决然之气,驱动身体,扑击上前。

    青吟小臂微微回撤,漫天剑光刹时凝止,剑光所辐射的强压却是以成百上千倍的幅度飙升,而在青吟的驱动下,这无俦强压巧妙分布在李珣周边,几乎就是捆着他,朝寒芒吞吐的剑尖上撞过去。

    这一刻,李珣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而斩空神剑的威能则被收束得极深,与外间无俦强压结合在一起,像是暂时封上盖子的火山口,正有令人窒息的能量集聚在剑身上,跃跃欲动,就等在李珣撞上剑尖的刹那,一举爆出来。

    在此剑辟天地之中,只要有斩空神剑在手,便等于是处天外洞天,生死主宰、阴阳变化,无不由青吟操控,之前这般手段都是放在与劫煞对冲之上,便是与古音交手时,都舍而不用,此时她剑心决断,要斩杀魔降,便毫不犹豫,倾尽全力,务必要一击功成!

    李珣挣扎一下,没能脱开束缚,不过,他的嘴巴还能张开一点点空隙,在唇齿开裂的刹那。一股精纯至极的生机以某种特殊的管迸透进来,贯穿全身,之前仿佛停滞的真息元气轰声爆燃,自丹田上涌,在胸口处稍一蕴酿,随即裂喉而出!

    “音杀?”

    念头在青吟脑中闪过,很快她就知道自己估计错误。

    尖啸声贯耳而入,没有任何杀伤,眼前虚空却忽地层次错乱,笔直的寒刃诡异地弯折,更远一些,李珣那团血光更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按照眼前所见,本是十拿十稳的一剑,不知要偏到哪里去。

    “原来是幻术……”

    此时此刻,与目见耳闻相对应,周边元气也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细微的偏移不能迷惑青吟太长时间,可是由此导致的后果,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激烈。

    斩空神剑所辟天地,尽得一个“纯”字,在此方天地之中,一切外物、杂气均都要给摧毁殆尽,先前玉散人傀儡的下场便是最好的注脚,至于李珣全凭了血影妖身的神异,才能在其中存活至今。

    李珣眼光很准,看出此方天地的根基,全在斩空神剑之上,所以他出手便是要禁锢此剑,但因力量层次上的差距,一时奈何不得。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他存心力,徒劳无功,可当他带着其它目的,通过某个管道,展现出“虚实化生”的至高幻术时,却是从另一个层面,撼动了剑辟天地的根脚。

    幻术者,穷数达变,因形移易是也,浅陋的,不过就是个降眼法,惑人耳目而已。精深的,却能控制天地间种种元素,混淆变化,影响人身意念;更上一层,则足以天地之力作用于天地,化生万物,虚实相映,亦真亦幻,堪称“技近乎道”,为幻术之最上品。

    李珣所使出的幻术,就是这最高的层次。

    当此幻术作用在青吟身上时,正代表着周边天地的某些元素受其驱动,生了变化,放在局部,这类变化细微到了可忽略不计的程度,然而将其整合在一起,其影响范围,却是越了剑辟天地这一角,还原到真正的寰宇虚空。

    剑辟天地毕竟还不是真正的独立洞天。它挡不住天光透射,也挡不住音波传导……那些广袤天地间,无处不在,又让人习以为常的元素,它统统挡不住。

    就是这些细微寻常的元索,在幻术的作用下,生了微妙的变化,一层在剑辟天地外面,一层在李珣所能控制的方寸之间,两种同源而异的变化遥相呼应,像是清彻水面上,抛洒下来的尘土,让此方天地,真正失去了纯粹。

    也许只是亿万分之一息的短暂时阏,剑辟天地度脱离了青吟的控制,李珣就是借此机会,奇迹般地让过了斩空神剑的剑光屏阵,直抵青吟中宫。

    青吟终究没有被迷惑,再次翻转手腕,斩空神剑的锋刃立起,笔直垂在青吟眉眼正中,恰好挡住李珣探出的手爪。

    掌沿与神剑锌刃相触,剑气与血焰相抵,两人相隔不过半尺,身形却好似凝固了。

    双方相距如此之近,青吟的目光却越过了李珣肩头,投向更远处的虚空角落:“夫唱妇随?”

    李珣嘿嘿笑,想说话,却根本挤不出力气。事实上,只是笑这么两声,血影妖身几乎就要被澎湃的剑压再度挤碎。

    青吟远比他从容得多,将目光移回,停留在李珣眉眼之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也这么想过。”

    肯吟似乎在感慨什么,可是几乎与之贴身相对的李珣却很清楚,这贱婢心防依然严密无缝,剑心也保持明彻剔透,这话更多的是一种嘲弄:“百幻蝶原本横行天下,逍遥自在,却被你扯到这浊流之内,为的则是那虚无缥缈的情爱,却是忘记了,那边那位,怎么会变成如今模样!”

    毫无疑间,她指的是妖凤,李珣略微适应了强绝的剑压,总算能挤出几个字来,咧开嘴,从嘴中出的却是冷冷的笑声:“你真恶毒……是了,还有你,对吧!”

    此言一出,青吟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模糊,辨不分明:“是啊!还有我。”

    话落,剑气刹那间狂暴何止百倍!

    锋利的剑气像是在一层薄纸间进出,每一次伸缩,都带出大片雾化的血液,溅射在天空下,而直抵心神的锋芒,更像是一把锯刀,在李珣灵魂上来回切割!

    李珣厉啸一声,掌沿前送,合掌扣住斩空神剑的锋刃,彻骨的剑气瞬闽将他的手掌皮肉搅成一团血雾,然而他残余的肉掌依然凝实如故,正面抵住那无匹锋芒。

    神剑出冰冷的低鸣。剑上的神通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飓风般的剑气将李珣剔的几乎只剩下招架,然而,李珣的双手仍然死死扣住剑刃,身体更像是钉进了虚空,凝立不动。

    斩空神剑不得寸进!

    外间,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妖凤与古音这对死敌,不知何时已冲进秽光云气之中,化为赤、白两道火光,东荡西决,将千里血云扯得支离破碎。天芷上人驱动血影妖身,竟然跟不上二人的节奏,被越拉越远。

    此时正值玉清雷光含而未吐之际,两道火光急遽转折,纠缠着向下,竟以那垂流的劫煞之柱为中心,绕行飞掠,激烈碰撞。

    进的热浪生就飓风,咆哮如雷,狂风横过天际,便如冷厉的长刀,劈碎一切阻碍,就算前面挡着的是劫煞雷火也照劈不误。

    这真算得上是千刀万剐!

    垂流数里的劫煞气柱只在瞬间便被如刀飓风撕成碎片,纵有离化神光接连扫射,却也看不出对那两逍火光有什么影响,只是在下方,青吟却不得不承受劫煞压力断绝的后果。

    “哈……哈……”李珣的笑音走调得厉害,却挡不住要说话的冲动:“果然,是一个都不放过……古音也是个妙人儿!”

    是的,劫煞已经完成了与剑气相激,破界引来玉清雷光的任务,功成身退可也,可有趣的是,青吟并没有即刻与玉清雷光接触,而是分心旁顾,要斩杀李珣这个魔障。

    这个时候,垂流的劫煞可以说便是维持这短暂间隙的支柱,是青吟与玉清雷光之间的唯一缓冲,可眼下这个支柱被妖凤和古音连手粉碎!

    李珣嘿嘿冷笑,青吟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之前一直被锁住的斩空神剑,却蓦地前推半分,僵持的局势轰声打破。

    强压临身,李珣身外“砰”声溅起一圈血雾,锁剑的双手像豆腐一般开裂,剑气透过裂隙,半点几不漏地倾泄在他身上。

    也许就在下一刻,李珣便要给打成粉碎,但是,他偏偏挣住了这口气,血影妖身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坚韧,在呼啸的剑气中,前面碎了,便有后面的血光挡上,纵是千疮百孔,也仍然维持着人身模样,双手仅存的两根拇指,仍然死死抵住斩空剑刃,虽在后挫,却没有崩溃。

    青吟唇线下抿。

    “下一刻”来临,出现的却不是李珣再一次粉身碎骨的情景,而是天上两道交缠的火光,几乎不分先后,撞击在剑辟天地的外层。

    已经有混浊之相的独立天地不可避免地动荡起来,让天地中央角力的二人,都随着光线扭曲变形。

    也在此刻,玉清雷光撕裂界障,真正现世。

    那是一团纯净的光源,直视似不刺眼,可方一现形,夜空便亮如白昼,高空中一时间风消云散,秽光云气抵不住这上界清净纯粹的力量,无休止的向周边退却,就连着百万魔头、离化神光,也都随之而去,方圆百里之内,忽然就杂音消寂,只有虚空中妖凤、古音与剑辟天地的撞击激荡,轰传四方。

    “叱!”

    喝声骤起,近乎尖利的声调伴随着锵声剑鸣,穿透所有人的耳鼓。

    音波起处,剑辟天地倏然破裂。一切阻力都凭空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狂潮怒浪般的剑气风潮。浪头前后相继,节节攀升,呼啸来去,碾碎周边一切,几乎就是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

    转眼间,前方燃烧的血光,还有火流呈般撞击下来的妖风和古音,都被剑气浪潮吞没。

    天空忽然就暗了下去,众人尖顶上玉清雷光照射下来的光线似乎也被剑气吞噬,夜空被划分为明暗两层,上方荡漾着柔和的光波,下方则是无尽的黑暗。

    但很快,代表着妖风和古音的火光便化为狰狞的火龙,昂飞动,与剑气浪潮分庭抗礼。只是她二人与青吟的距离非但没有缩小,反而迅拉大。

    因为就在此刻,青吟松开了手,斩空神剑嗡声震鸣,先前处于仅是辅助的神剑真灵一举占据主导地位,力的方向不再朝下,而是向上,截然相反的力让李珣猝不及防,指头一菠,再锁不住剑身,只一闪,斩空神剑便在惊天长吟中加至极限,飙射而上。

    刺目的剑光在虚空拖拽出长长的芒尾,将先前剑气浪潮造成的黑暗剖分两半。

    青吟没有御剑,而是神剑牵引着她,飞向距离上界最近的地方,在此过程中,她的身体分明在慢慢变淡。

    移气换体,剑引雷音。

    高空中,玉清雷光再度膨胀,来自下界的清净之力受气机牵引,与斩空神剑遥相呼应,一道纯净的光束投射下来,恰与神剑锋芒交融,刹那间,纯粹的光芒披靡四方,便是光焰灼灼的赤、白两条火龙,也为之失色。

    相较于剑光、火龙,虚空中还有一点更微弱的光芒,在倔强地燃烧。

    虽然微弱,毕竞还是存在着。

    此时的李珣已经没有了实体,而是融成了一团血焰,却还是固执的选择了人身的形态,半凝固的血光被无俦剑气排开,又艰难的黏上去,试图扣住天芷与玉清雷光相接的神剑。

    青吟眉头舒展,神色淡定,身形也越淡去了,以至于周身真息流动,都隐约不见。

    上界的清净之力通过玉清雷光再透过斩空神剑,传至青吟她身上,逐分逐毫的置换掉肉体凡胎,当这一过程结束,她便会在神剑的护持下,直飞上界,那时什么烦恼、魔障,都再无意义。

    李珣的血影妖身随时都可能被除邪净秽的下界清净之力抹杀掉,那裉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较量,可他还在笑,内外的冲击使他的笑音扭曲且刺耳:“不是要斩了我吗?为什么不斩下来?分身乏术?力有不逑?这两日,你的手段不是使得很好么?对了!秦婉如那个汛牌,上面的写意山水看起来挺眼熟的,不知是谁的手笔?”

    李珣话如连珠,青吟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予。

    说话的时候,李珣也一直没有停止对青吟的攻击,可是索来凶戾霸道的燃血元息,此时却全无作用。

    他与青吟之间好像隔了一层无形的罩子,罩子上铺开的,正是刚刚传导下来的玉清雷光,燃血元息轰上去,便像是将小小的火苗扔进了人海里,无声无息便熄灭掉了,二者根本就不属于一个层次,就像此时的李珣与青吟,已经处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时空。

    非但如此,在燃血元息攻击之时,玉清雷光并未斩空神剑的威能,凝练不动,却是积聚的越浑厚,巍巍然如山高万仞,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崩摧而下,将冒犯它神威的虫豸压成粉碎。

    李珣并不因为身处危局就有所收敛,他依然催动燃血元息狂攻不休,同时眯起眼睛,举目望向高空,玉清雷光依然如大日行天,照彻四方,那纯净无瑕的光芒透入眼中,几乎要把人心的角落都照亮了似的。可是看得久,又觉得那光芒的核心处,有一团阴影慢慢晕染开来,渐渐深沉如墨,其后又似有无穷空虚之地,令人难测其深。

    “倒与九幽之域仿佛。”李珣有多次与九幽之域连接的经历,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关键。

    也在这时,他恍然而悟,阴阳相济,光暗相随,玉清雷光有接引之力,无上大光明,而光芒至极处,阳极阴生便引出这幽暗之相,其中,想必就是上界的入口。

    简单来说,青吟与斩空神剑飞击而上,便是要在沐浴过玉清雷光之后,强行冲入这阴影之中,与通玄界一割两断,成就无上仙业。

    通玄界已有上万年的时闻没人使用“剑破虚空”的手段,强渡界降,青吟此举,实是开拓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界,更透露出一些天人感应的奇妙,李珣今日若能生还,日后修行所受裨益,实是无以伦比。

    更重要的是,此时李珣看清了一件更现实的东西,所以他笑了起来。

    李珣开始提血色虹光在向上升,很快过青吟的高度,青吟抬起头,静静打量正逐分上移的李珣,眼眸里仍不存在任何情绪,但这动作本身,就是她至深心绪的体现。

    李珣仍在上升,周身血红光焰流动,却又像扣了一个无形的罩子,将焰芒压到薄薄一层。

    这一刻,只有李珣自己知道,承受了怎样的压力,修士飞升,是天人感应的最高层次,飞升修士的气息与天道伟力彼此碰撞又水乳交融,在某个层次,这便是天人合一的大气魄,可以干扰,可以攻击,可以迫使其分离,却绝不容许蔑视和越。

    高居飞升修士之上,便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挑战,苍天岂能兼容?

    但即便如此,李珣仍在上升,其位置越过青吟不过十尺,周边天地便凝固如金石,九天之上的宏大气魄也如斯响应,出警告式的低吼,吼声与当前局势相合,便成为玉清雷光现世以来,最暴烈的轰鸣。

    雷音直接在李珣头顶炸响,天威碾过,李珣元神最先感应,微微菠荡,连带着与之融为一体的肉身也为之颤抖。

    恍惚间,李珣似乎又禁受了一记“销竹雷音”,只觉得不死不火的血魔法体忽然变得处处破绽,苍天回应的毁火之音便从中渗透进来,要让他的不火法体从内部崩解。

    这不是雷劫,而是天意杀伐的浑然气魄,玉清笛光与斩空神剑的威能完美地化入其中,不是度劫,胜似度劫。不是飞升,难于飞升。其中危急险峻,无可估量。

    然而,这又如何?

    李珣嘿嘿冷笑,劫煞与他无关,天意他小在乎,他内心中,只有下方那渐渐虚淡的身影,他胸脸中暴戾烧灼的恨火,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像钻进了鼓风的炉子里,越烧越旺,又像是名匠手中神兵,在铁锤下铿锵作鸣,锋芒越出。

    他还在上升,直至足以平视斩空神剑如雪般的剑刃,在这里,他瞧到玉清雷光与剑气交激,其无上威能,尽都集中在剑尖那细微的一点上,那里,虚空屏障已经薄如蝉翼,来自于两界不同构型的力量,就隔着这层薄膜,共振声。

    李珣眉目不动,干干脆脆一掌印去,燃血元息哧声燃烧,瞬间抽吸掉了方圆里许内所有的天地元气,甚至撼动了天意杀伐的庞然压力,挟此威势,重击在剑气与雷光的交汇点上。

    斩空神剑再清鸣。

    沐浴着玉清雷光,又承受了李珣的重掌,斩空神剑正在生不可测的变化。

    只见无瑕净光之中,有剑芒吞吐如龙,四方元气劫煞如云雾蒸腾,环拢周边,随此间天心生化,虚实互见,玄妙万分。在这如虚似幻的情景下,有一道剑意藏蕴其中,此剑意有昂然飞动之势,却蓄势不,只在剑身中轻吟低回,又有极重的威压,穿透而出。

    一直贴在周边的李珣感受得最为清晰,那道剑意,已经不是神剑所应有的纯粹灵动,而是昂扬中见深沉,牵动气机时,又显圆融之态,与上界伟力遥相呼应。

    但与之同时,剑身在摇摆,清鸣声里也次出现了不和谐的变调。大概是因为此剑意似已出了神剑本身的极限,有了上下之别,表现在外,便不能再齐鸣共振,又或者思路很快偏移,因为他隐然感觉到,这股剑意,似曾相识。

    “呸!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也只有那位,才能够将自身的剑意气息深藏在斩空神剑之中,使之在破界飞升之际显化出来为青吟保驾护航。不过对李珣来说,这是意料中的事。并不怎么惊讶,他只是切齿而笑:“青吟!你逃不掉的!”

    挟着灼灼恨火,李珣大有言出法随的姿态。他认定青吟逃脱不得,便是以坚定的心念,驱使气机,干扰已经自成一体的剑意雷光,如此勃然恶念,又有他厚的修为打底,轰然焕之时,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心流转以及浑然如一的魂魄,也要受其影响。

    不久之前,李珣借水蝶兰之力动的幻术,从最细微处着手,一举撼动了剑辟天地的根基,此时,他利用自已对“剑破虚空”的理解,以恶念污染天心,也是同样的道理。

    但就在此刻,他心头骤紧。因为便在天心微生变化之际,一直巍然不动的剑意雷光威能,忽然动。

    天塌了!

    好像是擎天之柱突然倒塌,虽然眼前还是一片光明,但李珣心中却似有一片无边阴影迎头压下,山石崩摧不能形容其凶其险,江海倒流不能显示其宏其大,那根本就是天崩地陷的末日景象,生生打入他心底。

    虽是身在虚空,李珣却觉得整个人都被砸进万丈深的地底,更像被天神巨掌一把拽住,从飞遁如电,一下子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动静的强制转换,即使是血影妖身也有些承受不住,气血激荡之下,差点几又是法身崩解。

    与之同时,他眼中一片昏黑,天地倾摧的昏暗风暴席卷过来,遮去最后一线光明。

    “这才是青吟斩杀我的手段!”

    这是李珣此时能够转动的唯一念头,自头顶倾泄而下的强压,不只是禁锢了他的法体,最要命的是,血影妖身状态下肉身与元神浑然如一,被此巍然巨力压制,便连神念都运转不灵。

    先天元神受制,后天神识亦是浑沌不清,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头顶压下来的伟力,虽是庞大无边,却将每一分力鱼都被精微控制,每一点力量都是针对血影妖身而来。

    一击之下,形神受制,欲脱不能,而在这巍然巨力之后,斩空神剑的冻然剑意,逐步显现,便像是断头台上的铡刀,扬起到最高处,铿然落下。

    李珣疯狂咆哮,想要撼动身上压着的倒折夭柱,可一时间又哪能做到?相隔短短几刻钟之后,他再次感受到了那斩魂绝魄的锋芒,剑意雷光,虽是只分出丝缕,却是挟天之力,论神通威能怕还在之前青吟抽取禁法伟力的那一剑之上。

    绝望吗?

    无边黑暗降临,几乎就要淹没李珣最后一点灵明,然而便在此刻,这无边黑暗之中,骞地升起两轮太阳!

第六章 断绝

    这两轮太阳不辨左右,无分上下。一者赤火烧灼,一者炽白光明,在此黑暗世界,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光和热,二者光辉又彼此交缠碰撞,每一次接触,都带出千条焰光芒尾,光辉灿烂。

    然而在这两轮太阳之间,又有一根垂天之柱,耸立于天地之间,偶尔与烈阳碰撞,同样是光芒四射。却巍然不动。

    激荡的热风吹过,李珣昏昏沉沉的神智却足猛地一清,天地倾狰一般的重压似乎也减弱了一些,至少留给他一个换气的机会。

    他抬眼看过去,或许是直视强光的缘故,澎湃的热量从眼中抵落胸口,当此热量积聚至顶峰,他双目赤红,胸口一股暴烈之气,在压迫到极点之后,迸裂而出,化为一声雷霆咆哮,震荡天地。

    正急降而下的剑意雷光猛然一滞,与之同时,虚空中“喀喇”一声响,巍然巨力布下的恐怖禁锢,裂开了一道缝隙。李珣眼皮动了动,外闻的天光再度传导进来,周身禁锢之力还在,但那天柱倒塌,虚空崩坏的绝望之境,再不复见。

    李珣尚未来得及缓口气,被他厌气杀意阻了一阻的剑意雷光,又嗡然而下,此时,李珣的血影妖身依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雷光击落,其中凛冽剑意未至,已是透肌刺骨,损伤元神。

    “混帐!”

    蓝光倏闪!

    此时,雷光锋芒距离李珣不过三五分的距离,可蓝光闪处,便在这毫厘之间,展开一幅无边无际的画卷,画卷之中,有天空、有大地,有山川河流,有世间百态,其神意宛然如真。

    由绝顶剑意催动的雷光,竟是一头栽进这画卷中,好像是一道电火烧起,在画卷上留下急遽扩大的火痕。转眼间内里天地成灰,那雷火也崩散开来。

    冷哼声中,水蝶兰纤细的身形飘飞上来。刚刚正是她以无上幻术衍出乾坤世界,将剑意雷光阻了一阻,不过其威能之宏大,以水蝶兰此时的状态,也不能轻易消解,乾坤世界破碎之后,雷光溅射,化为数百星芒,一古脑几地喷洒在李珣身外血雾之上,滋滋之声不绝。

    上界清净之气扑在血影妖身之上,对李珣来说,就像是普通人被泼了一身强酸,烧灼之苦、透骨之痛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吼骂之后,李珣却变得出奇地沉默,他只是怒睁双目,由那一片血红在其中晕染开来,血影妖身受制,由心底喷涌出来的澎湃杀意,却驱动血神子的奥妙手段,大口吞噬周边元气,巨大无形漩涡在虚空中生成,绞杀周边一切生机灵气,在巍然巨力的禁锏之内,摇荡挣扎,挤得虚空颤动,渐有崩裂之声。

    挣扎中,他血眸翻抬,朝天上看,此时青吟已是撞开了两轮妖凤与古音的纠缠,度越来越快,那飘飘欲飞的身形,也是越空灵净澈,移气换体的功课已临近结束,破界飞升就在眼前。

    妖风终于忍不住喝了一声:“青吟!”

    两轮烈阳蓦然分开,不再纠缠,而是全力上冲,那点心思再不遮掩。

    青吟却没有理会下方变化,音波散的过程中,再次飞遁百丈之高,距离那极至光芒后的阴影。几乎就是触手可及,阴影之后,便是修士登天之门,是一切修行的彼岸。

    剑破虚空,便在此刻!

    便是青吟有万物不萦于心的修为,在此关键寸刻,明眸中也微见波荡。这是人心所不能避免的消长变化,大概要到真正迈入上界,才能使之完满无瑕。

    但下一瞬间,她的瞳孔抹上了一层血色。

    强大、剧烈且暴戾的杀意,从下方升腾起来。只一瞬间,无边血湖便漫卷天际,纵然是在玉清雷光、太阳真火等种种极大克制之力的压迫下,那凶戾污秽的血气依然冲天而起,硬是在这方天地间辟出自己的位置。

    直到这时,撼人肺腑的隆隆爆音才轰传过来。

    百里虚空,似乎猛地凹陷下去,更有一股绝大吸力,从虚空深处出,落入滚滚血潮中,像张无形且坚韧的大网铺展开来罩在斩空剑芒之外。

    虚虚重电摆荡,像是一条即将倾覆的小舟。透入脏腑的声音里,下方巍然巨力的禁锢被硬生生挣破,造成的影响传导而至,分明已经撼动了天意杀伐的气魄根基,玉清雷光的光波在荡漾,使得强光后的明影也有些摇摆。

    突然扭曲的升天之路,让青吟不得不偏头,随后。她看到一对赤血妖异的眸子。

    李珣驾驭血潮,转眼与青吟平齐,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用前所未有的肯定语调再次确认:“我说过,你逃不掉!”

    音落,血潮暴涨,在天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里,硬生生托举着李珣,越过青吟,越过斩空神剑,且继续上升,直至玉清雷光源炙之下,已经快要完全开裂的界障之前。

    那里只有一线缝隙,缝隙中是冲突激荡的风暴。

    来自不同世界的雄浑力呈便在这里剧烈碰掩,用其爆炸性的力晕撕开两界屏障,生就升仙之门,而李珣便挤入这缝隙中,所谓天意系伐的浑然气魄没能再阻止他,任他站立在玉清雷光之下,斩空剑锋之前,激突风暴之间。

    他居高临下,俯视下来,仿佛已在那几等了很长时间,玉神雷光透过他的身体,将血影妖身照成半透明状,浓烈的光芒可以冲刷掉一切的杂质,却始终无法将近在朋近在咫尺的血色抹消干净。

    前方是无下。剑意勃,身后是下界伟力投注,血影妖身受到前后夹击,随时都可能崩溃掉,可凶戾暴烈之气,也硬生生截开二者浑然如一的状态。

    下一刻,锋芒至,李珣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他咬住牙,伸出手臂,双手合击。

    钢铁般的手掌拦住了剑刃。一往无前的剑势硬生生地被拦在胸前,庞大的冲击力贯胸而至,化利为钝,把他向后推去。或许他退上一步,迈入的便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可李珣咬牙睁目,巍然不动!

    刺目的弧光在血色的掌指时跳闪,却又淹没在起伏波荡的血雾之中,燃血元息碾过雷光,但在触碰到斩空神剑剑芒之时,也无力向前推进,只有更深重的恶念透射进去,与更内层那股非同一般的剑意撞在一起,迸出人耳听觉范围的铿锵响鸣。

    飞升之途受阻,青吟略微蹙眉,明眸中却无丝毫情绪,相比之下,李珣则面目扭曲,直若妖魔,气度相去何止天壤?

    只是,这样的攀比毫无意义。

    李珣是在复仇,那便不可能是温和安静又或是从容不迫的交涉。而必然是凶狠粗暴直至你死我活的拼杀。

    这点最纯粹的意念充斥在李珣胸腔内,生就凶戾杀意,以之催动四肢百骸间的血坊魔气,轰声燃烧。

    沙哑的声音,却像是地底岩浆的隆隆鸣响:“这条路,钟隐能过……”

    不等他说完,青吟不再任由斩空神剑挥,她素净的手指探出,轻握住斩空神剑的剑柄,刹那间,深蕴在剑身中的无上剑息,与她晶莹剔透的剑心碰撞,没有任何抵触,双方立时水乳交融,合而为一。

    斩!

    剑刃在辗动,幅度极其微小,而频率则无限提升,转眼间,高振荡的剑刃便失去了同体的形态,化为一道光流,在李珣两手之间膨胀起来。

    禁锢剑刃的血光瞬间蒸殆尽,李珣两条手臂无声崩解,在玉清雷光照射下,血光如烟,转眼蒸腾殆尽。剑光长驱直入,直指李珣面门,将其未尽之言尽数斩断。

    剑光临头,李珣眼眸中的火焰却没有丝奄黯淡,他依旧咧着嘴,直而剑气锋芒,在神剑锋刃将破脑而入时,他先向后仰,旋即腰腹力,上身像是崩紧的弓弦,猛地反弹。

    头锤!

    高振荡的剑刃抵在李珣的额头上,入骨半指,随即停滞。

    停滞的,还有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血迹,斩空神剑就停在李珣额头正中,空自鸣响,却再也无法深入,唯一能动的,只有那潜蕴其中的无上剑息,这股由钟隐注入其中的神通却是钳制不得,振鸣声中,昂然飞动,透额而入,贯脑而出!

    “嗡!”

    无量虚空深处,似乎有人出狮子吼,撼人心魄,直挫本性真如。在此瞬间,穿透过去的无上剑意,已经脱出了神剑本身的制约,与李珣背后的玉清雷光和那恢宏浩荡的上界伟力融而为一。

    李珣眼眸血红,嘴巴开裂,激涌的情绪在喉头激荡,顶着无俦剑压,逐字逐句地挤出来:“你不能过!”

    怒吼声中,血光喷薄而出,在虚空中重新凝就双臂,两只攥紧的拳头抹过头顶,带着轰轰的雷鸣正面相撞。

    中央,是光可鉴人的斩空剑身。

    “嗡”的一声长鸣,神剑如活物般颤动,不过两息,长鸣之声突然变调,继而荒腔走板。

    这一夜,就是这把神剑,先后斩杀两大幽玄傀儡,几乎将李珣斩至形神俱灭,又力抗天地功煞,威风煞气一时无两。

    然而此刻,在所有人凝滞的目光下,神剑就像一块易碎的琉璃,从与李珣拳头撞击的剑刃起,裂开一道缝隙,随即向剑身蔓延,眨眼间,裂隙横过剑身,鸣声中绝。

    斩空神剑,折为两段!

    “斩空神剑放在钟隐手上,它才是神剑……”李珣呵呵低笑,笑容却在脸上开裂。

    神剑的锋芒终究不属寻常,之前他又被其中无上剑意贯脑而过,还能维持住法体不散,已是他的意志强韧过人。

    但这都是小节,李珣的眼神透过碎裂的剑光,直刺在青吟面上,还没看清青吟的表情,天地间陡然大放光明,周边虚空,光浪如海,转眼将李珣和青吟淹没掉。

    下方,妖凤和古音终于冲击而上,受神剑断折的气机牵引,赤、白两道火光声威大涨,烈焰灼灼,扩散十里。

    也在这一刻,青吟松开手,任那半截神剑掉落,随即她并指为剑,不退反进,朝着当空砸下的火团直刺而上。

    这一连串变化只在顷刻之阗,但落在李珣眼中,却有一种舒缓到极致的奇妙感觉,青吟的剑指凌厉非常,依稀仍有斩空神剑的绝世锋芒,可是李珣却知道,这剑指之前,有一道无形的漩涡,不住地消磨剑气杀意,并将青吟的身子不断吞噬。

    李珣放声大笑,像一个血红的火团直撞下去。血焰舔舐着青吟护体剑气,滋滋作响,正如李珣所想,这一层护体剑气只支撑了片刻,便轰声破碎。

    剑气正面刺在李珣胸口位置,对这空有其形的剑指,根本无法轰开血影妖身的防御,反被李珣轻松拨开且劈面抓住,裹带着血焰的手指弯曲,像一把铁勾,扣住了青吟的玉颈。

    “蓬莱不可到,弱水一万里……钟隐为你留了渡海的宝筏,可眼下筏子碎了,你还渡什么?”

    这时候,他看到了青吟的眼睛。

    其实他什么都没看见,唯一入眼的,就是青吟眼眸里强烈的光芒。

    李珣微怔,下一刻,他身后虚空迸裂。

    已经略显沉寂的玉清雷光突然爆,冲开了两界的藩篱,以决堤之势喷出来,李珣来不及反应,血影妖身也挡不住后面强光的照射,大半边身子都被蒸,然后才是千万个巨鼓齐鸣的雷音。

    周边温度急拔升,左边是古音的太阳真火,右边是妖凤的天界神炎,刺目的火光几乎不分先后,揎在喷的玉清雷光侧翼,将雷光掩得如琉璃般碎裂开来。

    冲击的热风刮过,李珣艰难地维持着法体的完整,仍扣着青吟的颈子,想要转身,却转不过来。

    因为在他后面,除了玉清雷光,还有一层厚重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同样扣住了他的后颈。

    丝丝缕缕的剑气透入,并不强烈,却恰到好处封住了他周身窍穴,以此方式,锁住了血影妖身的一切变化。

    现在他没有受到杀伤,可是当下一波杀伤来临,不能再聚散由心的血影妖身,不会比那脆薄的琉璃结实太多。

    时间似乎凝固住了。

    理智告诉李珣他身后没有人,可是在这漫天热风中,他似乎感觉到了某个熟悉的气息,那个家伙就在他身后,吐息的热气拂在颈上,渗进来,却是冰冷寒透。

    他手上,青吟在挣扎,却不是要攻击,而像是溺水的人,伸出了求救的手,在更深的层次上,青吟周身气机在微微颤动,与背后那气息隐隐相通,慢慢地贯穿在一起。

    “没了筏子。却可直接拉她上岸?”

    李珣忽然明悟,那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只手。一只拯救行将灭顶的青吟的手。

    就是这只手,在李珣控制住青吟的同时,也扼住了他的咽喉,而且,就像是开一个玩笑,在没有对李珣造成任何损伤的前提下,恰到好处地封住他一切力量,不多一分,不减一毫!

    唯一出这标准的,是数十年前到现在,不!甚至是从千年之前,一直延续下来的压迫、恐惧以及深深的耻辱。

    李珣莫名的想起了玉散人,这一刻,他忽然……

    感同身受!

    只可惜,这无法给他任何额外的力量。

    血影妖身依旧僵硬,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吟脱出他的掌控,伸出手,越过他的肩膀,探向那只手,只将最后的耻辱丢给他,在他心中慢慢研磨,把每一分滋味几都磨出来,再压进心窍里去。

    李珣遍体栗然,却有股火舌在舔甜心脏,之前,这把火几乎被要压火掉,但现在,每一分苦涩、恐惧和耻辱,都化为火焰的燃料,让它一点一点的烧起来,将毒焰的热力挥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才是动力,可是,仍然不够。

    “必然还有余力的!”李珣的现智这么回应。

    既然还能够思考,那就一定还有力气,不管它在哪里,一定有的、有的、有的、有的、有的、有的……

    咆哮声惊天动地,可就是这样的强音,依旧遮挡不住李珣体内数十年桎梏分崩离析的细微声响。

    灵犀决湮灭了、幽明鬼火湮灭了、驱尸傀儡术湮灭了……一切的一切,只要不属于血影妖身的法门,均在此刻彻底毁灭。

    骨络通心之术能够使李珣轻松地转换身分,完美的在不同功法间切换,对以让他使出明心剑宗、幽魂噬影宗乃至血神子三家的不传之秘,近乎无所不能。

    但在此刻。“无所不能”的手段,也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力量,因为那是钟隐“赏赐”给他的东西,纵然有千般能力,在真正主子的手下,却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能力,也是桎梏。

    所以,李珣粉碎了它!

    断绝所有回久的希望,让一切都朝着不可逆的方向流动,用纯粹取代万能,让束缚的桎梏,成为最后那点儿燃料。

    枷锁粉碎,无论是肉体上又或心灵上。

    灵光照彻虚空,刹那间,一切虚妄破灭。他身后虚空,不再有什么人,也不再是什么手,只有那来自于钟隐无上剑意催动的第二波冲击,击碎背心,打裂五脏六腑,再从前胸透出。

    致命的一击!

    李珣忽然笑。

    原来,这也不过是一张画皮,也只是一层自我心念的残影。

    钟隐还在上面,却隔了一层,或许同样是因为某个不可逆的原因,无法回头,所以,留在通玄界的,仍是飞升前留下的那些资本。

    这就是无可替代的真实。

    然后,心火催运。血影妖身没有变化,不论是被动又或主动,李珣确确实实摒弃了血影妖身的一切自我防御,将那仅存的一点儿元气,用于催动燃血元息的杀伤。

    血焰燃起,旋又随着李珣心念的变化,凝成一股有如实质的光,血光凝实,这是“血劫蚀元神光”,但击的法门,却是不同寻常。

    青吟溺于水,钟隐探手施救,李珣便是横在他们之前的三万里弱水和漩流。

    无声无息,血光暴涨,化为无边无际的漩流,将那无上剑意吞没进去。

    剑意左冲右突,似乎随时都会冲出来,青吟还在挣扎,她的气息距离那道无上剑意只在毫厘之间,但此这毫厘,不啻于咫尺天涯。

    “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钟隐,你毕竟小觑了天下人!”

    李珣还想笑,笑声刚漫过喉咙,细微的震荡便让已经濒临崩溃的躯体裂开了千百条细纹。

    天界神炎与太阳真火绞在一起又轰然爆,迸射的火光不会长眼,便像是翻卷的大潮,要将李珣催垮。

    也在此时。一层蓝纱似的柔光铺展开来,在周围一绕,没受任何阻拦,便与血光融在一起,粘纯的生机透入,李珣内脏的伤势倒似在瞬间移出去,他终于笑出声来。

    冲天的火焰里,玉清雷光消寂无踪,天地间陡然少了一股暗流,在奇妙的力量作用下,某个“吱吱咯咯”的声音从所有人心底升起来,似乎是一场幻觉,可人们都知道,升仙之门就此闭合。

    李珣猛然回身,同时揪着青吟的脖子,将青吟硬抵向那片分隔两界的虚空。只是薄薄的一层,却已经足天壤之界、天人之隔。

    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手中的女人在颤抖、战栗以至绝望。

    这是他梦寐以求,却一直没有得到的奖赏,而如今,他得到了,那感觉……

    绝妙!

    所以,他凑在肯吟耳边,低声笑:“你刚才说过,人力有时而穷。不过你我都要记得了,飞升之前……钟隐,也不是神仙!”

    稍稍静默,似乎有爆碎之音炸响,随即。尖锐的叫声撕裂了夜空,却永远无法打开那已经合拢的界障。

    李珣还在说话,却已不是对着手里的女人,而是对着虚空之外,心灵之中,那对冷彻如冰的眸子:“开始……这只是个开始!你要记得了!”

    天门合拢,砰然有声。

    嘶叫声直坠而下,中途,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加入进来,但很快,虚空吸纳了。一切,所有声息与情绪,都渐渐淡去。

    轰!

    高空罡风之中,又一波冲掩爆,炽热的强芒四面扩散,将夜色吹卷干净,新的情绪注入,依旧是生死,依旧是仇怨,但已与某些人无关!

第七章 因果

    黯淡天光透入洞天,凉风吹来,高空的残余杀意也被吹散,只剩静谧的夜色缓缓流动。

    水蝶兰挣了两下,才撑起身子。一旁,青吟蜷曲着身子,大概仍在噩梦里徘徊,转眼再看,却看到李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吃了一惊,探过身去,却见李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春着天空,神思茫然,倒似没了魂魄。

    见到李珣这模样,水蝶兰反倒微微而笑,她松了劲几,也不顾风仪,就那么盘膝坐在地上,下巴抵着膝头,学李珣呆。

    不过,才摆出这姿势,她皓腕一紧,却是李珣伸臂过来,抓住了她的手。水蝶兰又移过脸去,恰与李珣目光相对,四目交投,两人都是笑。

    稍借把力,李珣也坐起来,但紧接着,没有任何先兆,他忽然张臂,重重地将水蝶兰楼进怀里,水蝶兰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挣了两下,却使不出力气,只能由他去。

    李珣抱得非常紧,以至于二人的体温和心跳、还有那些复杂到极致的情绪,统统地混杂在一起,难分彼此。

    半响,李珣才在水蝶兰耳边闷闷地说话:“多谢。”

    这是感谢,却绝不见外。事实上,除了这单纯的词汇,他实在无法用更确切的言语来报达水蝶兰的恩情。

    在青吟最初那一剑挥下之时,外有无上禁法聚拢天地劫煞,斩绝生机,内有早年毒誓暗合冥冥天心勾杀元神,已是十死无生之局,他本是没机会活下来的。

    他之所以还能在这里拥抱美人儿,除了意念顽强、妖凤借青鸾仙羽点醒之外,更多的倒是“同心结”挥作用。

    这个由水蝶兰种在他身上的誓蛊,将二人生机牵连在一起,当真此死彼亡,对向往自由自在的修士来说,是个极要命的锁链,说不定哪次便要死得不明不白,而今日,正是这条锁链,救了他的命。

    斩空神剑的绝世锋芒,能一剑将李珣斩了,却还是斩不到数里外的水蝶兰,这对男女生机勾连,即是生机互通,离远了也许不成,对这数里距离,却足够水蝶兰将丝缕生机透过来,在剑锋之下,为李珣留了一线生机。

    此后,也是水蝶兰,纵然是在种种困难之下,也始终维持着二人之间生机输送的通道,让李珣能够在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一次次地催血影妖身,抵挡斩空神剑的绝世锋芒,直至完成那不可思议的大逆转。

    不过,如此亲密的表示,毕竞不是李珣的风格,他很快就松开手,稍稍拉开距离,这时他却现,水蝶兰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而是睁大眼睛看他,反把他吓了一跳。

    “呃,还有点几事情没有解决。”说着,他有点几仓促地起身,却也没忘记把水蝶兰拉起来。

    又一次肌肤相接,感觉相当奇妙,也非常诱人,李珣不是惺惺作态的人物,感觉良好,便不愿放手,倒是水蝶兰主动把手抽出来,又赠送一个白眼几:“我有点儿累了,要去休息。”

    李珣当然知道她现在状态不佳,忙点头答应,又问有没有需要帮忙,态度十分殷勤,这时候水蝶兰例拿起架子,笑吟吟地拍去身上的泥土,显然满不在乎:“睡个长觉就行,哪有那么多事?”

    两人共同努力下,之前那点几尴尬很快便消解干净,但新的情绪又在蕴酿之中,气氛还是相当古怪,末了还是水蝶兰推了他一把:“不是要去找人麻烦吗……别让她跑了。”

    李珣咧嘴笑了起来:“跑掉又怎样?”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招呼一声后俯身挟起青吟,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心有所触,回过头去,却见水蝶兰仍旧站在原地盯着他看。那眼神,有种奇妙的力量,让李珣微愕。

    见他回头,水蝶兰又笑起来,朝他挥了挥手,自顾自地转身,招着手儿,一步一摇地向另一个方向行去,悠闲放松的姿态,令人不由菀尔。

    李珣好笑之余,又觉得莫名其妙,他挠挠头,终于还是转身,但在此刻,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漫上来,像是涨落的潮水,卷走了心底某样东西。

    空落落的感觉突如其来,很快便漫过李珣喉头,外化出来:“喂……”

    李珣本想再与水蝶兰交谈,可那回音却太过空旷,他猛地转身,视野之中,星月光芒的碎片点点落下,巨木的阴影被打穿了一个个孔隙,从中可以看到风的舞蹈,一切都是那么沉静,乃至死寂。

    水蝶兰杳然无踪。

    “哪儿呢?”李珣心脏跳得厉害,他提高声音,大声招呼。

    这一次,音波直接被茂密的丛林吸收干净,连回声都懒得给予。

    李珣怔了半晌,又深吸口气,一步步走到水蝶兰刚刚走过的路上,这里,依然没有响应,他按住胸口,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再次开口,声音又高了些,却是隐隐颤,几不成声:“喂……”

    呼声断绝,周边的丛林静得对怕,在其中生活的所有生灵,都屏息静气,没有任何声息。

    李珣忽然现,结识水蝶兰已久,他竞然没有一个可以真正用上的称呼。就像是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似有若无,平日还不觉得,但在此刻却是如此苍白无力。

    最后的呼唤声在从林中散去了,李珣怔怔地站着,忽然就失去了方向。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段,月沉星稀,这里是雾隐洞天地势最高的位置之山势突起,颇见险峻,顶崖边修了座八角亭,从亭里俯瞰下去,穿云透雾,隐可见得明湖曲径,碧水小轩,那里,便是洞天中枢所在。

    李珣攀上了山顶,山上却已经有人了。

    阴散人就站在亭边,把住了最佳的观景处,俯览胜景,竞还有置身世外的然从容。

    李珣也不管她,将手上青吟扔下,径自坐在亭中石凳上,道一声:“酒来!”

    雾隐洞天内,有上几任主人存留下来的玉液仙酿,不知存放了几百几千年,堪称此界最顶尖儿的珍藏。

    阴散人回头瞥他一眼,并不说话,身形隐去不久便提着一坛仙酿现身,只是没有拿其它酒具,人头大小的酒坛就摆在李珣服前,还开了封,香气清冽扑鼻。

    李珣斜睨过去,虽然他轰破了骨络通心之术的桎梏,再也无法运用任何血神子之外的法能,驱尸傀儡术已经有等于无,便连幽一也已经灰飞烟灭,再无复生的可能,可是,阴散人仍然是不同的。

    她早就可以驻世颜形,自给自足,驱尸傀儡术的失效,已经去除了她身上几乎所有的枷锁,此时说她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还有唯一一条,也是最基木的锁链悬在李珣的一念之间。

    那便是最基本的生或死选择权。

    有这一条在,除非阴散人真的想死,否则她便没有必要在李珣面前掩饰什么,如果她真的想死,又何必出现在他眼前?

    所以,在李珣眼中,阴散人还是透明的。

    可是眼下,他本人心思在阴散人眼里,又何尝不是透明的?

    他也不说话,只是抓起酒坛,倾倒下来,酒浆洒过头面,呛入喉中,冰冷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灼烧。

    转眼。一坛仙酿便被倾倒干净,倒进喉咙的,却有十之八九都泼在身上。不过没关系,只要李珣觉得自己醉了便成。

    醉了便要酒疯,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坛,忽地将其摔在地下,清脆的碎裂声中,他冷道:“婴宁何在?”

    阴散人缓声回应:“不知所踪。”

    李珣哈地一声笑起来,这答案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出常情之外:“逃了?”

    阴散人不言不语,李珣还在笑:“为什么要逃呢?”

    说着废话,李珣忽然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仙酿的酒劲儿冲了上来,他真的有点醉了。

    他盯着阴散人,忽然真的想笑,那个失去父母,本人也险些做了他人丹药的小可怜,那个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注视他,亲亲热热叫师父的小姑娘,就这么跑掉了?

    那块玉牌。就是秦婉如送给婴宁的那块玉牌,在最关键的时刻代替阴散人飞出来,随即在斩空剑前化为齑粉,如果当时飞出的是阴散人……可能。至少是可能,李珣也不会被一剑断头,几乎身灭魂消。

    事实下如果不是水蝶兰,不是同心结,那时的阴散人,已经是他最后一线生机所在,而这点儿生机,就被一块玉牌轻松地抹消掉了。

    当时,玉牌无疑是在婴宁手里。

    在之前某种特殊的情境下,李珣已经将其中脉络梳理清楚。他知道,秦婉如送给婴宁的那块玉牌,应该是青吟或是钟隐的手笔,那里面确确实实有他们的味道,这世上也只有这二人,才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这也没什么,李珣早被他们算计得麻木了,对是,他决没有想到秦婉如和婴宁,也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

    这算是背叛吗?

    大概这就是李珣唯一想不明白的关节了,他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是,醉醺醺的他却又不想动脑子,只是着莫名其妙的感慨。

    真像啊!像少年时的自己,也是戴着一副面具,扮着弱者的角色,实际却像毒蛇那样潜伏在阴影里,窥准时机,突然亮出毒牙,一击致命,唯一的差别,只是运道而已!

    李珣应该愤怒的,只是,若他当时死去,便失去了愤怒的资格,而如今生死转换,他又没了愤怒的心情。

    他扭头去看阴散人,这位生死不由已的傀儡,还在崖边凝望,虽未主动去检查,却也能感觉到女修脑中的复杂情绪。

    如果……如果他死了,在灵识寂灭之前,是否也会像阴散人看他那样,来看待那个小姑娘呢?

    这么想着,李珣又笑,他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美人儿坐上来,他没有强制,阴散人也很顺从,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由李珣轻声说话:“刚刚,我差点儿没了命,这就等于你差点儿没了命,也就是说,你我的徒儿险些便要了咱们的命,大家也算是同病相怜……”

    这应该是个笑话,只是阴放人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李珣也不管她,自顾自地扳指头,看似条理分明,实则思绪所至,信口开河:“去年,我救下婴宁,端于我那师姐对你说的什么『如意玉婴』,如今看来很有问题。当年在嵩京,秦婉如本来该死的,却没有死,有问题!”

    “也是在嵩京,你变成傀儡之前,突然助我一臂之力,灭杀了血散人,现在看来,也有问题。”

    “还有,剃刀峰下,你那亲妹子的死法也是古怪得很。当然,还有你几处记忆受损,眼下看来,更是大大地有问题……是了,本来没问题的,出了事,自然也就是问题了!”

    说着,他放声大笑,却不冉细想下去,因为他真的不在乎:“天高地远,在三界之间,若是有心躲藏,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钟隐那家伙,在其有生之年,又真正斩杀了几个敌人?所以,不急,不急……”

    “我倒觉得,那两对人儿以后必然会与我牵扯不断,现在又何必去费那番心思?”

    他忽地绷住脸,斜睨阴散人,转眼又笑出来,伸手抚着美人玉颊,他把脸凑过去,使肌肤相亲,下巴抵着女修香肩,耳娱厮磨,亲密非常:“肯定会牵扯上的,过两天,我便去灭了明阳宗,男的全杀光,女的便用来练师叔你教我的六御阳阴变,等遇到师姐和我那徒儿,便来比一比,谁的更正宗,好不好?”

    “对了……说起来,你专门为我调教的好徒儿,我还没吃到嘴里,可惜得很!”

    说着可惜,他却极是开心,又保持着耳语的姿态,死死压住笑音,听来尖细妖异,直若疯癫。正笑着,他又站起来,阴散人先一步闪开,看着他踉跄迈出两步,扶着亭柱,手伸出来,指着崖下小湖。

    湖水中央,便是中枢小轩所在,轩中还躺着赤身裸体的林无忧。

    “那也是个可人儿,当然,她娘亲也是!现在,总算不用再碍着谁的面子了……记着了,若是栖霞过来要人,不脱光衣服,莫让她进来!”

    气势如虹地一挥手,却险些把自己带倒,李珣顺势转了个半个身,又看向阴散人,这时,他忽然现,阴散人的眼神很有问题。

    “你看我做什么?”

    李珣直勾勾地盯过去,明败人没有与他对视,默默移开视线,她越是这样,李珣心里越是着恼,他大步迈过去,伸手揪住女修的衣襟:“阴重华,明师叔,你不会把『师叔”的称呼当真了吧?你那是什么眼神,嗯?”

    “看疯子的眼神,嗯。”

    针锋相对的回应,惹来的便是一记重拳,阴散人没有抵挡,被一拳轰倒在地,李珣随即扑了上去,两个巴掌之后,还不解气,又撕扯她的衣裳,可弄了半晌,他忽又没了兴致,就那么倒伏在软玉温香之中,着呆,慢慢地睡了过去。

    清醒的寸候,他不愿思考,但在梦里,他却止不住思绪的流动。

    他梦到了被斩空神剑劈碎后,透入的精纯生机;他梦到了剑意雷光倾倒时,铺开的梦幻天地;当然,他也梦到了血影妖身即将崩溃之际,突然移去的致死电光。

    类似的场景组成一个单调的圆,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又像是不断堆积的巨岩山石,一层层地垒砌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梦不好……

    缥缈的念头闪过,梦里场景忽然有人笑语:“……有一点不明白,你逆使化蝶归梦法……百幻蝶法体,而这蝴蝶逆态,逆成什么?”

    “茧啊,取混沌未明之态,孕育万物之姿,有什么不对?”

    “再向前推,茧前面呢?”

    “前面……”

    前面?

    李珣忽然惊醒,脸上湿漉漉的,颇有些难受,他抹了把脸,却现梦里的问题被带出来,且得到了解答:“茧的前面,当然是……那个东西!”

    他伸手盖住额头,喉咙里呛了两下,却不知足什么声音出来,而且,他想笑,臂弯的阴影根本挡不住嘴角的笑纹:“那个东西!”

    如果真是那个东西,那么,他就明白了水蝶兰避而不见的理由,是的,那娘们儿有充分的理由……现在,他应该没有作梦,对却像深坠在不见底的梦里,如果这只是梦神的捉弄,就让他水远都别醒来吧!

    睡吧!再睡一会儿。

    这一睡不知多久,眼前忽地一片金红,随即一波连荡传导过来,将李珣从梦中惊醒。

    柔纱似的梦被撕破,带着满心的不悦,他有些迷糊地睁开眼,才现天已经大亮了,看八角亭外的天空,一轮朝阳正在升起,红彤彤的太阳周边,还披着一圈夺目的光环。

    但是,像李珣这样修为的,却能看出更多的东西:“那不是太阳吧!”

    旁边,阴散人轻声道:“大约又是一波身劫。”

    “身劫?”

    李珣眯起眼睹,看着太阳外的光环,这时候,光环在慢慢内缩,而其最核心处,却有一道炽烈的光芒反涨出来。

    从李珣这边的角度看,那像是从太阳中心投射出来的一道光束,初时只有小指粗细,但当其延伸出光环的范围,与外界稍一接触。难以想象的高温便点燃了周边的空气,掀起无边火海。

    闷雷般的音波穿透了雾隐洞天的屏障,与之同时,那道已膨胀至极限的光柱,仿佛韦陀巨杵,重重轰上了东南林海的天空。

    李珣清楚地听到了那声琉璃破碎般的鸣响,整个空间在瞬间塌陷,陡现的黑暗似乎要把所有人的灵魂吞没进去。但很快,灰白的火光便填满了那个空洞,然后才是喷的冲击波,可以看见的巨大波纹以“巨杵”的撞击点为中心,疯狂扩散。

    这一击已经出了雾隐洞天的承受极限,爆鸣声中,冲击波席卷洞天内外,李珣栖身的八角亭都在摇晃,其上的琉璃瓦更是被掀掉大半,似乎随时都能崩塌。

    亭中的人却都没有动弹,李珣甚至闭上了眼睛。

    劫煞的威力只是表象,真正令人震撼的讯息,则被是隐藏在这惊天动地的冲击下,随此热风,转眼消逝。

    一击之后,令人恐怖的劫煞迅退去。

    雾隐洞天在呻吟声中重新与外界隔离,可就在这段空隙内,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从这天地间抹去了。

    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也仅此而已。

    李珣静默片刻,摸到旁边一块酒坛碎片。里面还有一点几仙酿余沥,他拿起来,旋又抛出亭外。

    “呜呼,尚飨!”

    碎片摔落崖下,连声音都没传上来,洒落的晶莹液滴则在阳光下闪摆五彩,像是千百道彩虹,乍现乍灭。

    “一了百了……不过,记得她说过,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这不还是看到了吗?女人的话,果然是不能信的!”

    哈哈两声,他伸臂盖住眼睛,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第八章 终章

    已是隆冬时节,山中清冷,百木凋零,为连霞山涂抹上一层蓝灰外皮,较之其余三季时光,未免逊色太多。

    还好,群峰崖谷之间,偶尔闪动的灼灼剑光,为此单调的背景,凭添几分颜色。

    天光渐暗,山上诸修士6续开始晚课,偶尔几个巡山修士飞过,在莽莽群山中,也不过是浮光掠影,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一宗门声势如日中天,有什么邪魔外道,敢到这里捋虎须?

    斜阳渐落山后,山峰的阴影投射,掩住通往止观峰顶的山路,这条由青石铺就的整齐台阶平日也没几个人走动,此时更是冷清,只有一个身披青衫的人影,一阶一阶地走上来,不紧不慢,似乎并不在乎越浓重的黑暗。

    寒风纵贯山逍,卷动薄衫,依稀有些凉意。李珣仰起头,看着染成粉色的天空,眉头稍紧又舒:“今年的雪来得好晚!”

    只感叹了这么一句,他又缓步登山。

    慢慢的,天空中的粉色褪去,又换了一层苍灰颜色,倒像是下面山脉的投影。最终,高高的山壁遮去最后一线天光,天空与山脉同时沉入静谧的黑暗中去。

    止观峰高拔万仞。一步步走上去,总要费番工夫,当李珣踏上止观峰顶的时候,已是仲夜时分,天上星汉灿烂、遍洒清辉。

    屋宇檐角之下,偶尔走过的修士,也大都意态闲散,对山道口的人影没有半分察觉。

    李珣微仰起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山风,止观峰顶的元气流动立时映在心中,有如指掌观纹,清晰生动。

    他微微一笑,身形不停,依着旧时记忆,缓步折向西边。

    走了几里路,李珣便感觉着周边草木凌乱,幽寂异常。此地本就偏僻,再无修剪整理,与荒地无二,就着星光,对面看到一座木制小楼的轮廓,上面灯火俱无,黑沉沉的像一只随时都会倾颓的巨兽,掩映在丛丛树影之间。

    小楼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居住了,山上的修士们没有将其毁去,却也刻意把它闲置下来。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小楼便会腐朽倒塌。把它以及它所携带的历史陈迹,永远湮火在荒芜草木之间。

    轻轻推开屋门,山风顺着间隙卷进去,又反激出来,携出的气味儿倒是出人意料的清新。当然,李珣不认为有谁会经常前来打扫,这应该是楼里收藏的辟尘宝珠的功效。

    李珣迈步进屋,目光扫过,堂屋内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化,他凭着记忆,在墙上寻到一处壁台,取下蒙在上面的布罩,明珠的光芒立时满照室内。他将夜明珠取下来,手指微拢,珠光便如斯响应,映照周边数尺,余光一丝都透不出去。

    凭着这点几光亮,他幽魂般移到楼上,又飘到楼下,在各个房间游动,几个来回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思维在一去不回头的时光长河中停滞下来,牵着身体,似乎再迈一步,便会撞进久远的记忆中去。

    恍恍惚惚中,他再度走到书房里,这里摆放着上任主人搜集的大部分珍玩,在架上琳琅满目的宝物之前,偏有几块粗陋的石扳摞在一起,堆在书案下方。

    李珣走过去,弯腰在上面敲了一敲,这一摞坐忘峰上的石板出洁脆的声响,上面刻划的纹路越见清晰。而音波颤动间,满室金玉俗物也突地生动起来。

    微风从门缝间穿入,掀动书案上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纸张上的墨迹禁受住了时光的冲刷,依然整齐排列,清晰可辨。

    禁法秘要直指!

    李珣目光移过去,继而微笑,他走上前,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后面。拿起这些似曾相识的手稿,一一翻动,逐字逐句地品味。

    轻微的纸张摩擦声中,时光长河终于轰然倒流。

    当年的骄做锐气、曾经的心思转折、还有灵光四射偏又屡失圆融的思路构架,均在纸面上展露出来,没有一丝遮掩,那错杂的心绪流动,正跨越漫长的时光距离,像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注入他苍茫雄浑的心境中去。

    依稀当年,执笔灯下,以为绝大著述,由此而始……

    珠光温润,将他的影子轻轻投放在纸张桌面之间,光影交错,恍惚迷离。不知不觉,他已读到最后一字,而那久远心绪挟满篇未尽之意,正如奔放山洪,倾泄而下。

    他无意间探出那管软毫小笔,正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若以阴阳动静之机,诸……”

    手中感觉忽地一停,他心中所思蓦然断绝,愕然抬头却见得软毫小笔正抵在砚池中,笔尖僵硬如石块一般,和干干净净的砚池相抵,那还能醮取墨汁?

    他眉头皱起,开口唤道:“且去……”

    话音倏然中绝,却仍有余音袅袅,环绕案边,怔了半晌,他微微扭头,珠光映照之下,书案边那索手研墨,广袖盈香的身姿已再不复见。

    瞬时间,天地间最不可违逆的伟力击碎了那小小禁锢,在隆隆声中,恢复到一如既往的轨道中来。

    笔尖在砚池中停顿片刻,李珣还是微笑起来,心念一动,屋后接引的山泉水被他摄取些许,凭空移至,在书案上方化成一团水雾,轻轻一抹,砚台中,残留的墨条便化成一汪墨汁,软亳小笔也恢复了柔韧,便连桌上的纸张,泛黄颜色都褪去不少。

    将夜明珠放在烛台上,依旧收拢光芒,他扯起袖子,寻了空白的纸张铺开,执笔醮墨,只在虚空中稍顿,便丫丫电子书顿挫,依然是一手工整的小楷,慢慢地铺陈开去。

    透过半开的窗棂,天际颜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恍惚不知多少日夜。

    又一日晚间,屋外朔风劲吹,渐渐的,簌簌之声不绝于耳,李珣停住笔,透过窗隙,看到屋外细细白粉飘下,不一刻,便下得大了。

    落雪声中,窗棂似是被风吹动,吱呀一声响。李珣一时间若有所思,可最终还是笑了笑,继续低头书写。

    山中初雪,自夜间起,竟止歇不住,扬扬洒洒,至清晨,风中犹卷鹅毛。童儿开了门,但见树吐琼枝,遍山玉罩,天地间茫茫然如素纱轻翔,难见际涯,他忍不住低低欢呼一声,门也不关,抢出屋外。

    伴着脚下吱吱呀呀的雪响,他一路奔到高处崖边,就此犹嫌不足,干脆跳到后面苍松之上,举目远眺。

    往日瑰丽多姿的连霞诸峰,此时尽都隐没在雪雾云气之中,就是高拔入云的坐忘峰也只看到轮廊,至什么止观峰、笔架岭、观天峰,更是只余下一片灰蒙萦的影子,当真是云聚如山,连山如海,雄奇莫测。

    童儿见此胜景,了会儿呆,虽未必有什么感慨,却也觉得自家窜下,跳下的,太轻佻了些。

    扭头窥得左右无人,童儿忙又跳下树去,在悬崖边略正衣襟,迎着呼啸的风雪,昂挺胸,大有睥睨众生之态。

    站了小会儿,他仍觉不足,脑子里寻思着诸位师长的仪态,两手不自觉背在身后,摇头晃脑,走了两步,自觉仪态风度俱佳,嘿嘿一笑,随即咳了两声,慢条斯现地吟诵道:“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

    “尽”字拉了个长音,正酝酿气氛的寸候,后脑勺上忽着了。记重的,下面的“江山旧”立时被拍了进去,他哎呀一声,瞪着眼睛回头,但紧接着便傻在那里。

    在他身后,一位星冠羽士微笑站着,此时是大雪天,他周身竟不沾一丝雪粉,面目倒是平凡,可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站着,便自一番清逸洒脱的风度。更重要的是……

    童儿是认得他的!

    “灵、灵机仙师?”

    灵机轻拈颔下短须,笑吟吟地道:“小小年纪便大放厥词,日后可怎么得了。”

    童儿傻了半天,这才真正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是何等人物。一时激动得脸色通红,行礼的时候身子都是俚的。憋了半天,才记得回话:“是,仙师说的是,弟子……”

    灵机哈哈一笑,挥挥手,不让他再难过下去,随后竟也学他一般,负手上前,站在悬崖边上,眺望满山雪浪,只是同样的动作,由灵机做来,举手投足均是自在从容,可比童儿强得太多。

    童儿垂手侍立一旁,心中犹自激荡未平,他虽上山未久,却没少听说眼前这位仙师的赫赫威名,他只是一个“开山”中的小辈,距离“启元堂”还有一段时日,可今日有幸得见仙师,指不定……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脸上也遮掩不住,灵机看得清楚明白,却只是一笑,漫声道:“这词句是极好的,对这江山,这天下,还是不变的好,你说呢?”

    童儿对此似明非明,只能猛点头,表示受教。

    灵机也只是说说而己,见他憨态,心境倒为之一开,当下便想着考较这童儿的心智根骨,若合缘法,再收个弟子也无妨。

    转过头来,灵机正要开口,身后虚空却忽地一亮。他猛回头,便在脖颈扭动的同时,雄浑震音自遥远天际碾转过来,倏乎间便扫过连霞诸峄。

    “打雷了?”

    童儿茫然抬头然后便是口眼俱张,呆立当场。

    这一刻,他见到了今生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便是在他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游荡天下,识见广博,也从未有任何景致堪与此刻比拟!

    在茫茫雪雾中,有一道紫黑长线,自西北方目不可及的远处,纵贯天际,转眼撕开雪云阴霾,延伸到东南天际。“长线”切分天空,像一道深深的伤痕,还有一波颜色稍淡的光晕,如血流般蔓延开来。

    童儿心中惊悸,本能地去扯身边长辈的衣襟:“仙师,这是……”

    后面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喀喇喇”的大气爆鸣声中,千百万条惊雷电火从“长线”中进出来,刹那间将整片天空撕成粉碎,灰白色的云层转眼便如波墨一般,眼前一片昏黑!

    下一刻,紫电雷火再度迸!

    刺目的电光齐齐闪耀,雷声紧随其后,山谷亦与之相和,那一瞬间,也不知有几万记雷声堆积起来,连得连霞七十二峰瑟瑟抖,尤其是高接天庭的坐忘峰,更好似随时都会倾倒崩塌一般。

    童儿心神摇动,脚下更站立不住,只知道死揪着灵机的袍袂,放声尖叫。叫声未停,耳边又是“喀嚓”一声响,身后火光明灭,刚刚他还爬过的大树已被电光劈成两段,熊熊燃烧。

    电光闪动间,灵机面沉似水,伸臂护着童儿,任惊雷狂电倾泄而下,临崖而立的身躯仍巍然不动,自有精纯剑气,护持周身。

    静立数息,待灵台转清,他仰面向天,瞳孔中金光流转,却是以“流火赤金瞳”的法门,体察天地异动的源头。

    与此同时,整个通玄界,不知有多少修士如灵机一般,将目光投向天际。

    也在此刻。李珣笔锋顿挫,收笔做结。他似乎不知道外面天地的异变,只是轻轻吹干墨迹,又引来山泉水,洗净砚池并软毫上的余墨,将余水吸干,悬在笔架之上。

    他不紧不慢地做来,屋外撼天动地的雷暴空自霹得窗棂哗哗抖动,也不能影响他分毫。

    等到这些步骤做完,他又认真地整理几天来的成果,将数百张手稿依序排列,修订整齐,最后才用镇纸压着,摆放在书案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可以长出口气,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窗外的雷声这才真正清晰起来,他转脸望向窗外,恰逢电光闪过,屋外大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妖异而狰狞。

    他目视这摇动的树影,忽尔微笑起来:“窗前立雪,佳人梦来,明玑仙师这份儿情意,我是生受了。”

    对他轻浮的态度,窗外的响应也是淡淡的:“死到临头,犹不悔悟。”

    话落,窗户洞天,呼啸的劲风挟着雪花扑入室内,却在窗后半尺处,风消雪化,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李珣哈哈一笑,就这么走到窗前,千年时光,无损于明玑的清丽,只让她浑身气韵越显得泊然悠远,只有那犀利明透的眸子,依稀见得当年的神彩飞扬,李珣深深地凝注片刻,方笑道:“区区劫雷,尚不放在我眼里,倒是明玑师叔的关切之心,让我惊喜莫名。”

    明玑眼神比之前凌厉十分,却半点儿无法撼动屋内男子的渊深心境,李珣消去了话里的轻浮味儿,轻声道:“这些年来,大伙该飞升的飞升、该解脱的解脱、该过活的过活,总算都有了去处,只有师叔您,由于我的缘故,耽搁了师叔的大道仙途,某甚是惭愧,只不过,某这条命,贼老天取不得,天底下的人物更不必说……借光!”

    霎时间,虚空移换,李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竞在明玑眼前,越窗而出,落到了明玑身后,末了,灿然一笑:“当年从这里出去,是师叔邀我斗剑,今日某家不才,请师叔看我破劫!”

    “劫”字方出,九天之上,七八个功雷连爆,赤紫雷光,如裂天之剑,劈落下来。

    连霞七十二峰出低沉的呻吟,似乎要在雷火长索的鞭挞下倾倒,然而,这灼灼雷火,却在暴起的血色虹光之前,黯然失色。

    从止观峰顶升起的虹光,披放近十丈,长及百里,便如在天地之间搭建起的虹桥,血色吞吐,光影挪幻,任它千般雷火倾泄,也不减其傲岸之姿。

    “灵机仙师,那个、那个……”

    有幸看到这神奇一幕的童儿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猛拽灵机的下摆,同时努力伸手,指向天空。

    只可惜,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墨染似的天空中,万雷迸,轰鸣之声,几乎要碾碎周边的一切,童儿那尖细的嗓身,才一出口,便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当然,灵机比童儿更清楚生了什么,他盯着在高空腾挪移换的虹光,良久,竟为之一笑:“日后,你一定要好好修行。”

    他的话语穿过滚滚雷音,在童儿耳中清晰呈现:“等你的修为真的到了可以“改进江山旧”的地步,便可去会一会天空中的此人,记着了,这虹光便是血神大法,而驾驭此光的,便是通玄第一魔头……”

    “九劫血魔!”

    童儿先一步叫了出来,心里的兴奋尽都化为冰冷的寒气,塞满胸臆。

    这便是纵横天下三千年,九渡天劫身不损,号称驻世天魔的那位大宗师吗?

    会一会他?

    童儿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

    “已经是第十次了……”

    灵机仰望昼夜不分的天空,映在他瞳孔中的,便足那凄厉血光,化万里长虹,跃空而去的刹那。

    上苍震怒!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魔头,在具备白日飞升的资格后,依然肆无忌惮横行天下三千年,以无上魔功强驻此界,偏又受九重身劫而不殒,直视道法天刑如无物。

    老天爷失去了耐心,不再期待五百年后那一轮四九重功,而就在这朔风刺骨、茫茫雪降的冬日,将九天劫煞倾泄而下,撕裂了整个通玄界。

    北起夜摩天,南至东南林海,这一条长及千万里的大斜线中,罡风狂舞、地煞翻滚,承接为雷、交错成风,风雷激荡之下,千亿雷连,密如急雨,牵动冥冥中天地杀伐之意,尽集于那跨空飞遁的血虹之上。

    虹光所至之地,几乎所有真人境界以上的修士都要惕厉自捭,埋身在禁地深处,藏匿气息,以免受到池鱼之殃。即便如此,仍有不可计数的修士受余连波及,千年修为。一朝尽丧。

    无数修士都在地底下咬牙切齿:这魔头,该杀的杀了、该灭的灭了、该玩的玩了,干嘛还恋栈不去,难道非要把这通玄界弄个底朝天才罢休么?

    老天爷似乎真的感觉到人们的怨念,一场纵贯千万里的杀伐雷暴,持续了整整三日方休。

    在雷光最终消敛的东南林海附近,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代表着九劫血魔的血色长虹,在千亿雷神重击下,蒸殆尽,连渣滓都没剩下来。

    有些人欢呼雀跃,但更多的人还是冷笑。

    第几回了?烦不烦?

    雨过天晴,云破日出。

    雷雨过后。东南林海的雾气似乎给打消不少,显出十年难得一见晴朗天气,不过草叶花瓣上仍残余着盈盈水珠,湿润的气息弥漫整个森林。

    在某个宽敞的林间空地。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花叶间,美丽的幼蝶努力掮动着翅膀,前夜的急雨给这小东西带来一点儿麻烦,不过没关系,它已经从那丑陋的茧蛹中挣脱出来。正让血液流动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以期飞上那纯净的天空。

    阳光穿透稀疏的枝叶,透射进来,这是生机盎然的时刻。

    终于,搧动着翅膀,幼蝶慢悠悠地飞起,用一种全新的姿态,投入天地间。

    它在林木花草中穿行,优雅而闲逸,同时它又是骄傲的,不屑于寻常的晨露花蜜,在绕行了数圈之后,终于落下来,寻找到能够吸引它的食物。

    那是一滴红玉般的血珠。

    血珠从苍白的指节上沁出来,拥有着妖异的魅惑,幼蝶被它吸引了,就停落在那根手指上面,微微俯身,薄翅轻巧地煽动,带起一层蓝莹莹的光纱。

    手指动了动,幼蝶停止了吮吸,却没飞离这与众不同的支撑点。

    暧风拂过,幼蝶没有现任何危机,继续之前的吮吸,让那滴血珠,融入自己的身体。

    手指又动了下,这次,是整条手臂抬了起来,举过尖顶。

    幼蝶将那滴血液吮吸干净,又轻巧地飞起来,绕着举起的手臂,舞蹈飞翔。

    阳光洒下,与周边幽蓝光纱交相辉映,那美丽,胜过远方天际,渐显的彩虹。

    虹者,登仙桥也。

    草丛中的男于眯起眼睛,看着蝶舞虹桥的美景,微微而笑:“我说过,只是开始,仅仅是开始!”

    虽然迟到了三千年……上面的,准备好了么?

    (幽冥仙途全书完)

    后记

    手离开键盘的时候,感觉是非常模糊的。

    完稿时,修稿后,《幽冥仙途》在我手上完成了两次,中间相隔近两个月,情节几乎没有变化。

    最初完稿的时候,我是这么对阿前说的:“从地狱里爬上来了……我呼吸一个人闻的空气先。”

    像是在皮肉焦枯前抛开了烧红的炭盆,如释重负、死里逃生、再世为人……等等一切相类相似的形容,均不为过。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一本小说逼到这种地步。

    在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逃离了会客室、逃离了99群,逃离那些鼓励我、帮助我的朋友,像一条破家的狗,缩在角落里面,一点点挤出悄节和文字,直到完成。

    之后的两个月,我没有再看过幽冥的稿子,一眼都没有。

    然后,在和编辑商讨新稿的时候,出于某种尽善尽美的冲动,当然,也可能是尽力粉饰的妄想,我提议修改,随即动笔。

    说是修改,也只是通一通句子,加一些也许有用也许没用的段落,而且是在几天的时间内,断断续续地完成。仅仅千余字的变更,大概没有任何质的提高,可是,那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刺腹烧心的体验淡去了,不再纠缠于情节文字上的缺失,也不去管商业上的成败,只是放眼档案夹内密密麻麻的文字文件还有书架上排列粮齐的样本书,感觉是什么呢……

    也许,我的父母在望着他们已经成*人的儿子时,也是这种感觉?

    在我二十七年的生命,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与小说结缘。

    孽缘。

    为此,我气病了母亲,催老了父亲,几乎便要就此沉沦。但很奇妙的,我也因为小说而自食其力,有了些许立身之本。

    虽然微不足道,却也很轻易地让双亲忘却那些年的痛苦,让他们满足,让他们骄撖。

    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不完美、不成器,却依旧足他们用心血浇灌出来的,足他们的-切的希望和寄托。

    《幽冥仙途》的构思始于o五年,于o六年动笔,满打满算,至今已五年……如果将这些时间放在父母一直期盼的那件事上,我大概也是一个可爱孩子的父亲了。

    很可惜,到现在为止,这世界上还没有一个拥有我赋予之骨血的孩子,有的,只是一套二十七本装的《幽冥仙途》。

    如果它有血肉,那是我赋予的;如果它有灵魂,那也是我赋予的;计算它什么都没有,我也知道,里面凝结着四年来,我近乎所有的一切。

    除了父母,我最爱它!

    是的!现在,亲爱的读者们,我已经可以把完本的《幽冥仙途》摆在你们面前,大声宣告。

    “瞧!这就是我的儿子!”

    这是未婚宅男的突的感想。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以上。

    作于庚寅年癸未月辛巳日夜

第六章 钟隐

    世上只有一个锺隐,是纵横千年未尝一败的绝代神剑!

    自一千两百年前,他初下山之日起,便以手中﹃斩空﹄神剑,会尽天下修士,从无败绩。

    剑劈朱勾宗的勾魂三使、击溃冥王宗的七冥星阵、邀战天妖剑宗的四大妖剑、大战邪道宗师鬼先生、闯入六绝地之一的星河……种种事迹,数千年来,通玄界无人能出其右!

    尤其是,他还是唯一一个,将通玄界三散人尽败于手下的人。当然,最经典的就是千年之前,单枪匹马杀入无回境,迫得玉散人逃遁万里一事。

    所有的这一切,组合在一起,便成就了锺隐的赫赫声威。

    毫无疑问,他是明心剑宗所有弟子心中当之无愧的偶像,便是李珣自己,亦未能免俗。

    即便如此,李珣也绝不愿在这种时候见到他!

    传说中,锺隐早在数百年前,就可以白日飞升,而他却因为某事,而以绝大神通强留此界。

    就算是这样,他也具备了仙人的神通,当然不会夸张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但明心剑宗流传最盛的,就是他举世无双的观人之术。

    只须一眼看去,便能将人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揭开,人心在他眼中,没有任何秘密。可李珣偏偏就是那种心中秘密极多的人,而且所藏的隐秘,多是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叫他如何敢与锺隐相见?

    就算锺隐的眼睛不像传说中那么夸张,但以他近乎通天的修为,难道还看不透自己身上的秘密?

    血魇、阴火、幽明气,哪一个东西被翻出来,都是一个死字!

    早在数月前,他拜见宗主清溟道人时,便觉得好生难过,如今再碰上一个修为更胜数筹的锺隐,他哪还有活路?

    李珣越想越怕,甚至想着是不是干脆跳下云去,就此驾剑逃命算了!

    这个疯狂的念头只在心中一闪,便泄了气,而此时,他也想到了刚刚心中所觉那极不妥的地方在哪里!

    ﹁血魇噬心!血魇噬心的时间就要到了……这个时候,要怎么用﹃饲鹰法﹄?而如果不用,血魇噬心一起,体内的异状怎还瞒得住人?﹂

    这个念头才起,他心脏处,便是重重一跳||

    完蛋了!

    他绝望地闭起了眼睛,但是事情的展,却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糟。

    心脏只是狂跳了两下,血魇似乎也很暴躁,可在心窍周边游荡,那一丝来自﹁玉辟邪﹂的凉气,却似乎有着极妙的作用!

    便如他刚佩上此物时一样,血魇与阴火,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恢复,而血魇噬心……在哪里?

    每日一次,无可抑制的血魇噬心,竟被压制了下去!

    李珣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不过他此时也想不到那么远去,这死里逃生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让他只知道抓着胸前的玉石,呆呆愣。

    ﹁听到要见他,欢喜得傻了?﹂

    青吟悠悠的话音响起,轻而易举地攫回了他走失的心神。

    李珣身子一震,﹁啊﹂了一声,想措辞应对过去,却因一时急切,脑子里一片混沌。

    幸好,青吟还挺理解他的心情,只是颇感兴趣地看着他紧抓﹁玉辟邪﹂的手:﹁心口不舒服吗?﹂

    ﹁啊……不,没有!﹂李珣连忙摇头否认,但又觉得太生硬了些,赶紧变化了一下说法:﹁刚刚心跳了两下,呃,这玉……﹂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是,万一刚刚那变化是针对阴邪之物才有的反应,那就是不打自招了,所以才说了半截就呆在了当场。

    ﹁忽然变凉了,是吗?﹂

    也许是坐在云上的缘故,青吟的笑容便如座下的云朵,模糊不清,变幻莫测。

    李珣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应是。

    青吟脸上没有半点异色,她道:﹁此物有平静心绪的功用,刚刚你太激动了。修道之人做到不为外物所惑虽是基本功夫,却又难如登天,今后此玉便等于你的良师,时时提醒你平定心绪,宠辱不惊,你今后要多加努力才是。﹂

    李珣心中长吁了一口气,知道已过了这一关,连忙躬身应是。

    说话间,飞云又跨越了一段距离,度渐渐放慢下来。

    青吟悠然起身,站在飞云边上,望着下面的风景,唤李珣过来:﹁你看那里!﹂

    玉管般洁白晶莹的手指,牵着李珣的目光,投向了下方一片竹林。

    这林子也是古怪,远远看去,竟着淡淡的青光,如虚似幻,绝非世间凡物。

    ﹁这片竹林称为﹃青烟障﹄,也算是一片天生灵物,锺隐便住在那里!﹂

    李珣脸上抽搐两下,好险没让青吟看到。

    只听青吟道:﹁他这些年出去得少了,十年倒有九年在这里定居,要见他,到这里来即可。﹂

    ﹁见他个头!﹂李珣心中急转,正想着该如何逃过这一劫数,背上忽被一股力道一推!

    力量不大,却是恰恰破坏了他的平衡,当即把他推下云去。

    李珣大叫一声,体内真息却是急涌,想要做点什么,但那股力量好怪,一推之后尚有余力,也不算大,却轻巧地连续化去他数次真息变化,让他身上半分劲儿也使不出来,只能像一块大石般坠落!

    ﹁是青吟仙师!﹂李珣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她想干什么?﹂

    身体在空中来了个翻滚,他正好看到天上那朵飞云冉冉而去,并入天际云层之中,再不复见。

    而此时,他的背部,已靠上了尖锐的竹林尖端。

    ﹁难道就这么完了?﹂

    这念头只是一闪,便有一股奇特的清灵之气自下而上地涌起,将他托了一托,其力用得极为柔和。

    李珣只是身上一软,口鼻间已传入一丝淡淡的竹木香气,清清淡淡,沁人肺腑。

    紧接着身上微震,他已经落在地上,却是不痛不痒,没有半点儿不适。

    ﹁怎么回事?﹂

    他此时已在竹林之中,四顾打量,只看见周围的竹子都有七八丈高,青翠欲滴,通体圆润,竹节微凸却也是青光隐隐,乍一看去,倒像是玉做的一般,不沾染半点儿尘俗。

    ﹁果然是仙家妙境……﹂

    思及锺隐的身分,对他生活在这种地方,李珣一点也不觉奇怪。

    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竹身,触手平滑坚硬,有凉意透指而入,用力敲击,出的也是玉石撞击的清音。

    ﹁也不知这宝贝竹子有什么用?﹂

    心中想着,他信步在竹林间走动,这一动便觉出异状来。

    他在外面已经觉得天地元气丰厚得不可思议,而现在,则觉得竹林中的元气浓厚程度,已凝如实质一般,走在这里竟好似在水中穿行,总有些阻碍。

    如此浓度,实在让李珣为之咋舌。

    他现在也大概明白,刚刚为什么没摔死。正是因为这里天地元气太过浓厚,便如同一湖无形之水,从高空撞下,自然不至于摔死。

    虽然知道了青吟并无恶意,但李珣还是不明白,青吟就那样把他推下来,总不会是恶作剧,应该有什么深意才是。

    李珣那愈是紧张,便愈是清明的性子显了出来,当下便将心中无谓的紧张和恐惧抛在一边,只想着一会儿若见了锺隐,该有什么说辞。

    才走了数十步,说辞也还没想个全套,眼前却是豁然一亮||

    这是一片林中的空地,其中盖了一处竹屋,通体都是由林中的竹子所建,看得出来这竹庐虽然小巧,细节上却细细排列编织,每一处都透出了十分的认真来。

    屋外还摆放着一套桌椅,桌上的茶具,也都是竹子制成。杯中蒸气袅袅,想是才了一杯香茶。

    而距李珣数步之外,还摆着一件竹制的案,此时,上面正铺着一张纸,有一人身着白衣,站在案前执笔作画。

    这人必是锺隐了,可任李珣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碰面。

    也许应该庆幸,他没有直接面对那双据说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神。但是对于这样意外的景象,他却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如果不是刚刚已调整好心绪,他此时就很有可能出乖露丑。

    现在,他只是垂手恭立,看着对方作画。

    李珣在丹青上没有什么造诣,以他的眼光去看,只觉得锺隐下笔极快,往往略一勾画,轮廓便出,眨眼间便是数笔。

    锺隐只画了七棵竹子便停下来,在纸上留下了好大一块空白,李珣全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虽然不是内行,但也知道丹青最讲究布局,纵然画家有﹁留白﹂之法,但似这般取一角而留一角的,当是画家大忌。

    锺隐想做什么?

    正疑惑间,锺隐忽地抬起头来。

    在最没准备的情况下,他和锺隐目光相对||

    他脑中先是一片空白,可随即胸口便是一阵凉意涌上,直贯顶门,被这凉意一冲,如同当头泼下了一盆冰水,让李珣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再不迟疑,当即双膝跪地,垂道:﹁弟子李珣,参见仙师!敢问仙师,是否为六师叔祖?﹂

    锺隐与清溟等同辈,排行第六,李珣还怕认错,只好多问了一句。

    ﹁我是锺隐!﹂锺隐的声音极是好听,略显阴柔,却自有一番沉凝不的张力:﹁你是三代弟子?起来说话!﹂

    李珣顺势站起,却仍不敢抬头,只是看着脚尖。

    锺隐道:﹁你身上有﹃青玉剑﹄,又有﹃凤翎针﹄,却是林阁的弟子,还是明玑的?﹂

    ﹁家师正是林公!﹂李珣的答话有些文气,这也算是紧张的表现,他急着撇清嫌疑,又道:﹁是青吟仙师要弟子到此,参见六师叔祖……﹂

    ﹁青吟?﹂锺隐在那边似是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且抬起头来。﹂

    李珣不知结果如何,战战兢兢地抬头,两人目光再次对上,李珣当然不敌,只看了一下便要移开目光,也在这时,他看清了锺隐的脸。

    和他名动天下的名声相比,这张脸似乎太过平凡了一些。

    称不上如何英姿气度,仅仅是清秀而已,脸上轮廓也不明显,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认出的类型。

    然而,他的身材极高,比李珣要高出一个头左右,站在竹林中,几与周围笔直的青竹一般无二,姿态挺拔,不曲不折,平和间自有一番孤傲。

    说也奇怪,站在他面前,压力似乎比在清虚等人面前还要小些,至少李珣还没有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真的是锺隐吗?

    他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却忽地感觉到,对方脸上,似乎有一丝极微妙的表情在变化。

    ﹁你是……李珣?﹂

    他语气有些飘忽,李珣却不敢怠慢,心知可能是这张脸带给他一些困扰,忙为自己正名道:﹁弟子正是!﹂

    锺隐微一摇头:﹁孤煞之相?﹂

    李珣干笑一声,老实地回答道:﹁清虚仙师、青吟仙师等都这么说!﹂

    然后,他耳中传来了锺隐的一声叹息,本来就很脆弱的心思,被这一声叹又搅得很是慌乱,而此时,胸口的﹁玉辟邪﹂又出凉意,将心跳平稳了下来。

    锺隐也在此时改变了话题:﹁不论你是怎样来的,来了,便是有缘!来,且看我作画!﹂

    这算不算是亲近的表现?

    李珣心中有些期待,看样子自己是过关了。那么,现在与这位大剑仙拉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才见面,自己怎么投其所好?

    心中想着,脚下却听话地移动,一直来到案前面。

    锺隐再次执起了画笔,这一次,他又画了几根竹子,接着,还有一个人。

    如此,布局就很清楚了。

    先前七棵竹是近景,后面竹子与人则是远景,似是在竹后,窥看远方之人。

    一眼看去竹影摇动,人影依稀,虽无他物,却仍使人感觉到月华流转,遍地生辉的月夜人竹。

    李珣不是行家,却也觉得这画很怪,似乎布局临时改换,虽然后面也算布置得不错,可是笔力已尽,但人竹相衬,暗换月色之法还算巧妙,其余严格来说,不过平平而已。

    果然,锺隐叹了一口气,将此画放在一边,换了一张纸,继续作画。

    下一幅便要好得多了:竹影错落,浓淡有致,细看去便有一股清逸之气扑面而来,竹木成帘,目有尽而意无穷,倒似要引人去画中一般。

    李珣低赞了一声。

    锺隐停了笔,回过头来看他:﹁这幅你喜欢?便送了你吧。﹂

    李珣一愣,旋又大喜,锺隐的手迹可是珍贵得很,虽然不是剑谱秘诀,但只凭他的名声,这幅画便是无价之宝,拿回去妆点门面,也是好的。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珣也不虚伪,忙躬身谢过。

    又听锺隐道:﹁不过,我倒想听一下,你觉得这幅画笔法走势如何?﹂

    这是考试吗?李珣有些紧张,他的丹青造诣,还是小时候听王府先生讲的,不过俗世之法,在通玄界也不知行不行?万一出乖露丑,那该如何是好?

    心里紧张,他外面却不迟疑,走到画前,凝神看去。

    才顺了两笔,他轻咦了一声。

    锺隐在一边微笑:﹁怎样?﹂

    李珣却是充耳不闻,手指却在隐隐颤动,到了后来,干脆凌空虚画,咄咄有声。

    锺隐也是一怔,在旁赞了一声﹁好﹂,而这个赞美,李珣却是听不到的,他现在心中全被这幅画占了。

    这哪是什么墨竹图?这分明就是一套精微的剑诀!

    李珣对符纹之术,已敏感到了极致,对笔法走向等细节问题从不轻忽,几乎已到了看着一张图,便要找到它笔力端、轨迹的地步,因此他才能一眼看出这幅画的妙处。

    以他的造诣,已经可以脱出有形的画作,直探其中的意趣,外面虽是顺着笔法一路画下,但体内真息却暗合深意,自有一番运作。

    一幅画看了不过一半,体内真息已滚沸如汤,云蒸霞蔚,沿经络穿行不悖。

    而到后来,真息又渐渐平缓下去,然而经过上一波的﹁蒸煮﹂,却是凝实许多,且暗合心诀,穿行间锋锐如剑,接连攻破几个关窍,在体内左冲右突,好不凌厉!

    转眼间,他已将此画看到了第四遍,只觉得脑中灵光狂闪,渐渐连成一片,正如痴如狂之际,肩上忽被人一拍,脑中当即一震,灵光散落,再不得见。

    只差那么一步……

    李珣呆了,随后就是气冲华盖,猛地转身,想找人理论,入目的却是锺隐温润如玉的眼神。

    一大盆冷水泼下,他连忙躬身,满肚子怒气剎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要再看下去了,如此究根问底,于你有害无益!﹂

    看着李珣茫然的样子,锺隐微微一笑,将案上的画卷了起来,放到李珣手心。

    ﹁可知你修行时,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李珣呆呆地摇头。

    ﹁你对法理的探究,已是入木三分,山上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你,然而你对情势的感应,却还是幼稚得很。内外不得兼顾,不过是坐禅等死,终不得大道,换句话说,你是知道如何使剑,却不知怎样使剑。﹂

    李珣听完真是懵了:﹁如何使剑、怎样使剑,难道不是同一回事吗?﹂

    ﹁怎会一样?便如这画,你知笔势如何轻重、浓淡,知顿挫变化,可是真让你拿起笔来,你可会画?﹂

    ﹁……不能!﹂

    ﹁修行之法,虽然稍有不同,也能够由内而外,豁然贯通,只是你对符纹法理之道理解太,而外功修行又没什么根基,如此两下消长,差距过大,于你绝无好处,你可明白?﹂

    李珣登时心悦诚服,忙躬身谢道:﹁弟子今后定将努力提升外功造诣……﹂

    锺隐点了点头:﹁如此便对了!你眼光虽好,但毕竟偏于一隅,能从画上读出真息搬运之法,却看不到与之相应的肢体挪移之道。今后再看时,当细思其中与真息相合的肢体变化,内外兼修,方是正途。﹂

    言罢,他又指出几个有可能犯错的疑难之处,听得李珣不住点头,只觉得不愧是锺隐仙师,这讲解的功夫,也居众人之上。

    无论是清虚、青吟、林阁、明玑,比起他来,都少了那一份深入浅出的生动明白,偏偏就在这直白如话的言语下,还有更深一层,需要自己思索的深度。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李珣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就留在这峰上,日夜听此人的教诲。大概只这一阵话的功夫,便要免他三年苦修了!

    只是,他想得虽好,锺隐却没有留客的意思。

    在讲解告一段落后,他道:﹁……这墨竹图中,是我近些年来,闲来无事之时,创下的一门﹃青烟竹影﹄的剑诀,最是能由浅入深,有新笋出土,节节拔升之效!

    ﹁此时便传了你,下峰之后交与你师父,由他指点进一步的修行。你就去吧,莫让青吟久等了。﹂

    ﹁青吟仙师?﹂李珣这才想起,那位把他从天下推下来的青吟,心中忽有些奇怪。

    青吟想干什么?难道就是把自己推到锺隐眼前,让他过目,再看能不能让他提点一下?

    他只觉得这位优雅冷淡的仙师,行事高深莫测,实不是他所能探知的。

    说到青吟,锺隐脸上也略有变化,他又看了李珣一眼,脸上有沉吟之色。

    半晌之后,他缓缓开口:﹁李珣!﹂

    ﹁弟子在!﹂

    ﹁你青吟仙师脾气古怪,同辈的师兄弟们都拿她没办法,更遑论你这些小辈……若她日后有什么事,做得让你生气,却要看在今日的面上,不要太过计较了!﹂

    李珣腿一软,半跪在地上:﹁弟子不敢!青吟仙师是长辈,弟子……﹂

    ﹁罢了!﹂锺隐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后转身进屋,李珣只听到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起来吧,青吟她必不喜欢你这种软骨头的样子!﹂

    竹扉掩上,再不闻他的声息。

    李珣呆在地上,想了很久才爬起来,脸上只是苦笑:﹁若我是硬骨头,她就能喜欢我不成?﹂

    这个疑问,便是打死他也不敢问出口的,李珣只能在心中想想,作一些白日梦罢了。

    在竹林中走了数百步,李珣找不到边际,却找到了几根自然脱落的竹枝,这些竹枝不过一指粗细,却湛然青碧,光华隐隐,拿在手中也颇为清凉。

    李珣试了一下,这竹枝韧性却是极强,李珣强行将其绕了三五圈,只要一松手,便是﹁嗡﹂地一声恢复原状,拿﹁青玉﹂相斫,连续三剑下去才劈断了一根。

    这玩意儿却是不错!

    李珣舍不得放下,便拿在手中,低着头寻找,看能不能再找着几根。

    至于长在那里的,他实在不敢动,万一这是锺隐的心爱之物,被他毁了,人家只需一口气,便能把他吹下坐忘峰!

    在附近找了一会儿,却再没有什么收获,李珣知道,再逗留下去,就要丢人了,只好驾剑飞起,剑光冲破竹林时,竟出﹁啵﹂的一声响,他的身体也猛地一轻。

    在这种地方,该如何修炼?

    修道人虽然也炼化天地元气,充为己用,但毕竟要有个度,像竹林中这般元气浓度有如实质,如果真施行那炼化之法,大概十个人里倒有九个要走火入魔。

    大概也只有锺隐这样的半仙,才敢在这里居住吧。

    心中想着事情,剑光却在天空中盘旋。临走时听锺隐说,青吟在外面等着,虽然他有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李珣不敢等闲视之,只好傻傻地在天空中绕圈。

    天知道这是怎样辛苦的差事。

    初来时,青吟说这里天地元气随时间而呈潮汐变化,李珣没有感觉出来,现在在空中绕了几圈,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潮汐变化。

    午时已过,天地元气的浓度便开始从高峰跌落,这种跌落并不是直线下降,而是如海水退潮般,冲一小截,退一大截,如此方退又进,十分复杂。

    这就苦了李珣。

    御剑之术,最重要的便是与天地元气的协调,他练习御剑才几天?在这种天地元气极不稳定的环境里,他能控制住真气间的平衡已是了不得,哪还能保持平稳?

    便只见他东倒西歪,左摇右晃,在空中彷佛是喝醉了酒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若是旁人,此时落下地来也就是了,偏偏李珣又多想一层,只觉得此地虽然难以控制,但却正是锻炼御剑之术的最佳场所。

    在此时练上一会儿,便抵得其它时候练上一月,于是竟强撑着不想下来。

    满腔心思,此时都集中在了﹁青玉﹂上面,心神凝实,不放过任何一点的元气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自觉能力大有长进,体内真息也耗费得差不多了,这才停了下来。

    落在地上,他忽觉不对,猛一回头,便看得傻了。

    不远处的竹林边上,青吟席地而坐,解开髻,将青丝瀑布般垂在身前,正在缓缓梳理,那光景与初见面时她揽水梳妆的情形,竟有七八分相似。

    都是那视旁人如无物的冷淡,以及夺天地造化的神秀,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女性的妩媚,隐隐流动,不彰不显,却又在无形之中,吸引着人们的眼光。

    李珣又怎能抵挡得住!

    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知在林边坐了多久了,想到自己在空中的种种丑态,李珣只觉得面如火烧,根本就抬不起脸来。

    这样也好,倒把他刚刚的失态遮掩了过去。

    他本能地想下跪请安赔罪,可是脑中却忽然闪过锺隐所说的话。

    ﹁不喜欢软骨头?﹂

    思及两次见面的情形,果然现青吟不喜他人跪拜行礼,自己若矫情过分,恐怕捞不到好处。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转,他便改了姿势,只是垂手行礼而已:﹁请仙师恕罪,弟子一时忘形,劳累仙师久等了!﹂

    青吟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淡之意却是比之前更甚。只听她道:﹁那画是锺隐给你的?﹂

    李珣忙道了一声﹁是﹂,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将画送上。

    青吟却不忙着接,而是不紧不慢地将青丝挽了一个髻,这才接过画去。

    这本来是颇为慢待的举动,但一方面她是长辈,另一方面,她举手之间,便是风姿无限,秀色可餐,李珣只觉得百看不厌,又哪会觉得难受。

    手上一轻,那画已被青吟拿了过去缓缓展开。一见之下,青吟便道:﹁这是第二幅。﹂

    李珣目瞪口呆,青吟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她微一摇头,又将这画递了回来:﹁能得到这幅青烟竹影,也是你的造化,便拿着它下山去吧!﹂

    这样就结束了?

    李珣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只是应声,却忘了动弹。

    青吟缓缓起身,也不理他,目光却望向竹林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珣不敢惊扰,等脑子里面转过弯来,也知此地不能再留,便再躬身行了一礼,向后退去。

    ﹁且住!﹂青吟蓦然开口把他叫住,李珣愕然看去,听得青吟道:﹁你过来!﹂

    李珣便如一个牵线木偶呆呆上前,总算他还知机,与青吟保持了一个距离。只是下面的变化,却让他当场傻了。

    青吟竟伸出手来,抚上了他的脸||

    李珣打了一个寒颤,脑子里面一片混沌。他只觉得脸上那一只手,手指纤长,清凉如玉,略一接触,便有一丝酥麻自脸上直透心底,最终扩散全身。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青吟道:﹁……如此,你面目有了变化,却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

    面目变化?

    李珣心头一跳,还未出声相询,便见青吟化出一面水镜,让他自照观看。

    入目一见,李珣便小吃一惊。镜中之人,也不知是哪里做了手脚,虽然轮廓、五官都无变化,却总觉得与以前似是而非,轮廓长相只与他有五六分相似,多看几眼,便有些认不得了。

    而他此时也恍然明白,青吟抚他脸的用意,原来是看他酷似某人,便将他的脸用某种法子变化一下,避免日后的麻烦。

    耳中听到青吟的吩咐:﹁这种真息化形,待你修到化婴之境时,便会自然解开……那时,你也不会再受这种困扰了吧。﹂说着,她贴着竹林边走了几步,身形忽如一个气,﹁啵﹂的一声便不见了。

    李珣向前赶了两步,停了下来,手掌却不自觉地抚上了被青吟摸过的地方,感觉着袅袅余香,一时间竟是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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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仙途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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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各界的好评中,减肥专家本年度力作——《幽冥仙途》,正式跟大家见面了。
在《幽冥仙途》中,主人翁早早便陷入万劫不复,导致他性格的阴暗面强烈爆发,是仙侠类小说中独树一帜的写法,非常值得期待!
当然,华丽炫目的仙术斗法不会少,场景气氛的营造与人性刻画,手法极为细腻,请大家绝对用吃奶的力气支持这部作品。
本作预计八集,每一集都是出门在外、居家必备的上上之选!各界传媒都大力支持了,你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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