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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盛唐风流txt下载     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家的感觉

    人鲜有不怕死的,所谓的悍不惧死大体上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情急拼命罢了,李显自然也不例外,别看他有着三世的记忆在,可却没打算就此上演一出英年早逝的戏码,此际被武媚娘这么一压迫,额头上的汗水立马就不由自主地滚滚而下了——满大唐就没有人比李显更了解武媚娘的了,那可是个无情无义到了极点的恶魔,为了达成不可告人之目的,就没啥事是其不敢为的,在其眼中,所谓的母子亲情不过是个笑话而已,李显自是不敢奢望其能对己发甚善心的。

    认错?好像很简单,就一句话的功夫罢了,问题是李显不能,也不愿,只因此时的退缩就意味着将来的死无葬身之地,退路早已不存在,所能做的也就仅仅只剩下“坚持”二字,哪怕有可能是徒劳,却总比什么都不做的等死来得强,故此,尽管汗已如泉涌,尽管腿脚已是微颤,可李显依旧不肯轻易退缩。

    “父皇,母后,儿臣以为七弟所言甚是,上官大人一案影响过巨,朝野为之震动,似不宜草率行事,当慎重些方妥。”一派的难耐的死寂中,李贤终于稳不住了,咬着牙从旁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呼,总算是站出来了,该死的,你小子就不能早一点么!李贤这么一出头,李显不由地便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自也就此落了地——李显之所以敢冒险站出来跟武媚娘对抗,算准的便是李贤会跳出来支持自己,不单是因着此事牵涉到李贤本人之故,也不仅因着李显已表态要跟从李贤之由,更多的是因李显算准了李贤那刚直的性子必定会在这等场合下爆发,十有**会出头争鸣一番,从而转移开武后的视线,事实证明李显赌对了!

    “父皇,母后,儿臣以为六弟、七弟所言甚善,慎重些终归是好的,还请父皇圣裁。”李贤这一站出来,太子李弘也就坐不住了,一者是不愿见李贤抢了自己的风头,二来么,也怕自己若是不出头,万一李显就此彻底投到李贤一方,将来势必要起大麻烦,当然了,能给武后找点麻烦也符合李弘的本心,他自是乐得凑个热闹儿。

    “唔,也是,也是,媚娘你看这……”高宗心里头虽是十二万分的赞成儿子们的提议,可当着武媚娘的面,却没胆子下那个决断,吭吭唧唧地扯了一嗓子之后,还是将决定权交到了武媚娘的手中。

    “陛下,孩儿们能心怀社稷,这是好事啊,妾身不敢不为之贺,唔,既都以为上官仪一案另有隐情,自该详查上一番才是,依臣妾看来,就交由三司再次审审也成,终归还是要查个明白方好。”武媚娘乃高明之辈,这一见父子四人都有着连成一气的趋势,自不会在此时强硬到底,颇有深意地扫了李贤与李显一眼之后,笑着开口附和了高宗一番,只是话里却隐蔽地留下了个尾巴。

    “好,那就这么定了,来人!”高宗显然没想到武媚娘此番居然如此好说话,这一见武媚娘答应了诸子的要求,不由地便兴奋了起来,很有些子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断喝了一嗓子,早已等候在外头的内侍监刘福明立马屁颠屁颠地领着一帮子小宦官们小跑着进了殿。

    “福明,去,传朕口谕,告知百官,就说诏狱一事以及上官一案朕都将下诏彻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让百官都先散了,明日早朝再行详议不迟!”高宗意气风发之下,自是挥斥方遒,挥舞着手,兴冲冲地下了口谕,刘明福等人自不敢怠慢,紧赶着去按旨意办理不提。

    一场看起来可能会祸起宫中的大劫居然就这么略显平淡地消失于无形,高宗笑了,李弘笑了,李贤笑了,武后同样也笑了,大殿里的气氛暖烘烘地,好一派夫唱妻随、父慈子孝之家庭和睦景象,正可谓是其乐也融融,其情也洽洽,然则李显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哪怕其脸上一样是笑得灿烂无比,可心却是沉得很,只因李显已看出了武媚娘话里所留的后门,更已隐隐猜到了武媚娘将会采取的行动,只可惜知晓归知晓,李显却不敢出言点破,甚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暗示之举——先前虽因着李贤的打岔,将武媚娘的注意力转移了开去,但却绝对无法确保武媚娘心中不留疑虑,更无法保证其不暗中对李显展开调查,在这等情形之下,李显又怎敢在胡乱出头,万一真要是引起了武媚娘的杀机,那后果可不是此时的李显所能承担得起的,忧心忡忡之下,李显又岂有心思去享受那等虚假的没了边的天伦之乐,人在殿中,心却已不知飞向了何处……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周王府的主房中,一身白狐皮袍的李显屹立在敞开的窗前,任凭刺骨的寒风吹得小脸通红,却始终不曾动弹过一下,眼神迷离地看着庭院中的一堆积雪,默立了良久之后,突地长出了口气,感慨万千地吟了一句,内里满是寂寥之意,只因他想家了,当然,不是眼前这个家,而是后世李副市长的家。

    认真算来,加上前一世的五十五年,李显在这个朝代已足足生活了有六十五年之久,比起李副市长的后世三十年之生涯来说,多一倍有余,然则在李显心目中,后世那个家才是真正的家,尽管那会儿公务繁忙,李显其实很少有顾家的时间,可家里那等温馨感却远远超过了今世这个满是尔虞我诈的天子之家,一想起再也无法见到的妻子以及一对双胞胎女儿,李显的心便疼得厉害,眼泪不知不觉地便从眼角边沁了出来,顺着脸颊肆意地流淌着。

    “殿下,您这是怎的了?”

    就在李显无声地悲苦着之际,其身后突地传出了声轻唤,紧接着,身上轻轻一沉,一件虎皮袄子已披在了李显的身上。

    “啊,没,没事,孤只是被风吹迷了眼,呵呵,没事,没事。”

    李显侧脸一看,这才发现大丫环嫣红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不由地便是一阵尴尬,忙不迭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强笑着解释了几句道。

    “殿下,您真没事么?”

    嫣红显然并不相信这么个牵强的解释,狐疑地打量了李显一番,迟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没事,你看孤这不是好好的么,你且去忙罢,孤站一会便好。”尽管嫣红算得上李显身边亲近之人,可李显却并不想让其得知自个儿那见不得光的**,这便敷衍地扯了几句便打算将嫣红打发了开去。

    “殿下……”

    凝视着李显那张稚气十足的小脸,嫣红眼神突地一暗,一阵委屈涌上了心来,眼圈慢慢地便红了——这一向以来,李显的起居全都是嫣红在打理着,五年多的日夜相处,嫣红早将李显当成了自己最亲近之人,而以往的李显有甚事也都不瞒着嫣红,彼此间虽名为主仆,其实更像是姐弟,可这数日来,李显似乎完全变了个人,样子还是那副少年的模样,可感觉过去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单话少了,甚至还在有意无意地疏远着房中诸人,这令嫣红分外的受伤,却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啥,只能是暗自委屈不已,今日本想着跟李显好好聊聊,却没想到李显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这令嫣红情何以堪。

    “嫣红姐,你,你这是……唉,别哭,别哭啊,孤是真的没事。”李显本就看不得女孩子哭,再又念及嫣红往日里尽心照顾的情分,不由地便有些子慌了手脚,赶忙结结巴巴地劝了起来,却没想到越是劝,嫣红脸上的泪水就越是流淌得欢,可把李显给闹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唉,嫣红姐,孤真的没事,只是挂念着超重一些琐事而已,罢了,罢了,孤不想了还不成么?”

    眼瞅着嫣红落泪,李显心中自是大为不舍,突地又想起了前世他第一次登基被武媚娘废黜并发配房州时,身边人等全都零散而去,唯有嫣红与高邈两个始终不离不弃,一路相伴而行,直到最后,嫣红劳累过度,病死于庐陵,在临去前,嫣红依旧挂念着他李显的将来,不住地吩咐李显要忍耐再忍耐,那等殷殷之情犹如就在眼前一般,令李显的心中充满了内疚之感,忙凑将过去,微踮起脚跟,用宽大的袖子手忙脚乱地试图要为嫣红抹去泪痕,却不料一不留神之下,脚下一滑,人便倒进了嫣红的怀中,连带着嫣红一并倒向了不远处的胡床,一时间温香满怀,幽香扑鼻,竟令李显很有种舍不得起来的疏懒。

    “唉呀。”

    嫣红没想到会跟李显滚成了一团,生恐伤着了李显,顾不得后背微微生疼,忙不迭地要直起腰身去查看李显的状态,却不料这一动之下,左峰立马恰好顶住了李显的小嘴,但觉胸口一酥,嫣红不由地便惊呼了一声。

    这一连串的动静着实闹得大了些,待在外头暖阁里的翠柳等人全都被惊动了,五、六个小丫鬟们一窝蜂地便闯了进来,这一见如此香艳的场景,所有的丫鬟们不禁全都傻在了当场,可把嫣红给羞得面红耳赤,顾不得许多,慌乱地推开李显的小身子,低着头排开众人,跑出了房去。

    “嘿嘿嘿……没事,真的没事,孤只是摔了一跤。”这一见一众丫鬟们全都站在房中看西洋镜,饶是李显脸皮子不算薄,可也有些子受不了众人的注目礼了,这便干笑了几声,试图解释一番,却不料越解释就越显得欲盖弥彰,一众丫鬟们自是全都就此笑翻了。

    家,有笑声才像是个家!眼瞅着众丫鬟们笑得乐不可支,李显尴尬到最后,索性也跟着放声大笑了起来,连日来积在心里头的阴霾就此散去了不老少。

    “殿下!”

    正当满屋子其乐融融之际,满头大汗的高邈突然从外头奔了进来,只呼了一声,便即顿住了口,脸上的神色怪异至极……

第十七章急转直下

    “殿下,诏狱出大事了,昨日夜,崔铉哲投缳自尽,上官福撞墙而死,左羽林军大将军薛仁贵已奉旨戒严了诏狱,内外消息皆已隔绝。”李显挥退了一众丫环之后,高邈忙不迭地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紧赶着禀报道。

    “哦?竟有此事?”李显一听此言,脸上立马露出了惊愕的神色,然则其内心里却是一片宁静,只因他早在数日前便已猜到了这么个结果,自是不觉得这等本该是蹊跷无比的事情有何出奇之处的。

    这些年来,武媚娘所以能在朝中弄权,并非其真的党羽遍布朝堂之故,实际上,满朝文武中,铁杆的后党人数并不算太多,能有上朝资格的就更是少得可怜,算来算去也不过十数人罢了,可就是这么少的后党却能横行朝中,自然是有着缘由的,除了去岁刚被贬官流放的李义府以及许敬宗这两大宰相分别把持住了中书省与门下省,从而控制住了圣旨的出旨权以及封驳权之外,更主要的是缘由是如今的大理寺基本已成了后党的大本营——大理寺卿段宝玄虽非后党,然,在弹劾李义府一事上已被武后狠狠地收拾过一番,早已是惊弓之鸟,再加上年事已高,基本已不再管事,只是空挂着个头衔罢了,至于大理寺少卿袁公瑜、大理正侯善业,乃至下头过半的大理判官之流的中下级官吏那可就基本上都是铁杆的后党了。

    有了大理寺这么个利器在手,再配合上诸如崔铉哲之流的言官,但凡敢与武后作对者,岂能有个好的,只消弹章一上,将人往大理寺一关,就没有啥罪名是审不出来的,灭口之类的事情更是易如反掌,这一套路就是武媚娘无往不利的法宝,经历过前世之苦的李显自是对此了如指掌,故此,当初在太极殿中,武媚娘提议由大理寺接着审案之际,李显便已能断言崔铉哲、上官福这两个关键性人证已是必死无疑,可惜的是李显不敢也无法将这等推断宣之于口,究其根本还是没那个肆意为之的实力罢了。

    “殿下,此事千真万确,乃是林虎的二弟拼死从诏狱送出来的消息,应当不假。”高邈见李显满脸的不信状,不由地便有些急了,赶忙解释了一句道。

    “唔,原来如此,唉,此事大矣,罢了,那林虎既立了此功,就晋其为执仗亲事(官名,为亲王近卫,正七品衔。),另,从账房支取十五贯,分赏一众人等,你看着去办罢,孤要好生静静!”对于此事的真伪,李显心中自然有数,但却并不想在人前表露出来,哪怕面对着的是高邈这么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亦是如此,这便假做烦恼地哀叹了一番,末了,却也没忘了要重赏立了功的一众手下。

    “是,奴婢这就去办。”李显既然下了令,高邈自是不敢再多问,这便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自去办理诸事不提。

    终于还是下手了,好辣的手段!想要壮士断腕么,没那么容易罢,唔,薛仁贵?居然让薛仁贵率部去大理寺,这怕不是那女人的手段罢,如此说来,父皇该是有疑心才对,可惜啊,薛仁贵打仗还行,要他去查案怕是做无用功了,这里头可有能利用之处?高邈去后,李显独自一人在主房中来回踱着步,细细地琢磨着这整件事情背后的蹊跷,试图从中找出些能利用的空间,办法倒是想了不少,可说到成功率,却实无太多的把握,一时间不免有些子心烦了起来。

    机会不是没有,可惜却很难利用得上,道理很简单,事情是需要人去办的,李显眼下最缺的恰恰就是人手,别说朝中重臣了,便是诸如监察御史这般不起眼的小官李显手中都没有,要想就着诏狱一事发难几无可能,就算是他李显自己跳出来大声吆喝,也难掀起甚大浪,再说了,这会儿也不是该他出头露面的时机,至少在羽翼丰满之前,李显并不打算正面与武媚娘发生冲突,前番太极殿中所为已是个极限,或者说是个冒险,可一却绝不可再,这道理李显自是心中有数,然则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丧失,李显却又实在是不甘心!

    再次利用李贤?那倒是有些可行性,问题是李贤可不是他李显手中的牵线木偶,一旦被李贤看出了蹊跷,那反倒要误了大事,毕竟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李显还需要李贤这么块挡箭牌来掩盖自己的各种小动作,自是不愿在此时玩甚子孤注一掷的。

    “殿下。”

    就在李显心思重重地埋头苦思之际,高邈去而复返,轻轻地唤了一声,登时便将李显从沉思里惊醒了过来。

    “嗯?何事?”

    李显正自心烦,被高邈这么一打搅,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冷吭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悦之意。

    “殿下,璐王府的张公公来了,说是璐王殿下请殿下即刻过府一叙。”一听李显语气不对,高邈自是不敢怠慢,忙躬身回答道。

    “过府?”一听李贤有请,李显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眼珠子转了转,呢喃了一声,但却并没有急着下一个决断,而是微皱着眉头,在房中来回地踱了几步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面无表情地一挥手道:“备车,孤这就去走上一遭!”

    璐王府的书房中,李贤虎着脸跪坐在几子前,满脸的煞气,一派生人勿近状,其身旁不远处胡乱地丢着些碎纸片,显然是李贤盛气下所为,侍候在一旁的一众下人们似都吓得不轻,一个个紧绷着脸,连看都不敢朝李贤处看上一眼,室内的气氛压抑至极。

    “周王殿下到!”

    书房外传来了一声通禀,然则李贤却依旧跪坐如故,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

    “六哥。”李显刚一行进书房,入眼便见李贤那副气鼓鼓的小样子,心中一动,已然猜到了李贤的心思之所在,但却并没有急着点破,而是故作不知地行上了前去,躬身行了个礼,招呼了一声。

    “来了,坐罢。”听得响动,李贤总算是抬起了头来,不耐地比划了下手势,示意李显坐其对面,而后朝侍候在一旁的下人们一挥手道:“尔等退下!”

    “诺。”一众下人们早就站得起哆嗦了,这一听李贤叫走,个个如获重释般地应诺不迭,匆匆退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小哥俩相对而坐。

    “七弟,你可都听说了罢,诏狱又出事了,哼,说甚子畏罪自尽,依为兄看来,这就是灭口,无耻,太无耻了,孤,孤当要上本弹劾这群蟊贼!七弟可愿附议?”李贤显然气得不轻,一众下人们方才退下,他便一拍几子,怒气勃发地嘶吼了起来。

    果然如此,这厮还真是没耐性!李显在心里头暗自鄙夷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是一派恭敬之色,拱着手道:“六哥放心,您说如何小弟便如何,不就是上本么,小弟岂又不愿之理,只是……”

    “怎么,七弟怕了?”李贤见李显话说到半截便即停了下来,一派犹犹豫豫之状,不由地便是一阵火大,斜了李显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六哥,您这说的是哪的话,小弟岂是怕事之辈,本章上又何妨,然,却不知六哥欲参何人?又欲达甚目的?”李显并不因李贤的态度恶劣而动起,只是平静地反问道。

    “参何人?哼,好个参何人,那帮乱臣贼子竟敢行此烂事,莫非孤就参他们不得么,这还有天理王法么,你说,你说!”李显的话音刚落,李贤便已如点燃的炮仗一般跳了起来,叉指着李显便是好一通子的嘶吼,其状如狂一般。

    切,真要参人的话,你小子早就参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左右不过是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罢了,呵,敢情还想着激咱帮你打先锋吧,有意思!李显精明得紧,自是一眼就看穿了李贤的色厉内荏,心中暗笑不已,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任由李贤发泄个够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六哥莫急,兹体事大,且容小弟解释一二。”

    “好,好,你说,你说!”李贤发泄了一番之后,心中的烦闷已是消了不少,这一听李显所言,似乎胸有成竹一般,倒也没再多发作,挥了下手,有些子颓唐地坐了下来。

    “六哥,事情虽重大,却尚有分说处,如今诏狱案发,其实欲盖弥彰,所为何为路人皆知也,况乎我等,今薛仁贵既去了诏狱,想来是奉了父皇之命,似欲查明真相,然,弟窃以为薛将军此去必无所得,未得实证,纵使参也是枉然,所能降罪者,不外小卒也,难伤根本,此徒劳之举,弟不屑为之,然,若能救上官大人于死地,则本章可上,不知六哥以为如何?”

    “哦?计将安出?”李贤并不傻,先前乱嚷嚷其实也就是不甘的发泄而已,其心里头自也考虑过救上官仪一事,只是斟酌了良久,始终不得要领,深怕徒劳无功反倒折损了他的贤王之名,之所以叫李显前来,本打的主意便是要李显去打先锋,试探一下水深罢了,并非真要与李显谋划对策,可此时见李显话说得头头是道,倒真来了兴趣,这便沉吟了片刻,语气稍缓地问道。

    “六哥,此事虽难,却也不是无法,小弟此处有一策略,或许能成,还请六哥斧正。”李显见李贤已然上了套,不由地便笑了起来,长身而起,探过头去,贴着李贤的耳朵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直听得李贤连连点头不已……

第十八章收养上官婉儿

    麟德元年十二月十八日,诏狱上报称原监察御史崔铉哲投圜自尽、出首上官仪之家奴上官福撞墙而死,言及二者皆畏罪自裁,高宗为之震怒,着羽林大将军薛仁贵封锁现场,并令刑部官吏配合复核,以查明真相,然,数日纷扰,终无定见,群臣激愤,纷纷上书弹劾大理寺疏于职守、罔顾人命,弹章如雪片般飞入内庭,帝因之烦心不已。

    十二月二十日,璐王李贤、周王李显联合上本,言及大理寺固然有失职之虞,然并非出自本心,当以惩戒即可,今,嫌犯既死,上官仪一案已无对证,其中存疑重重,似已不应适用原刑,若释而免之,又恐有轻纵之嫌,倘拟流配,或相宜焉。此表章一出,群臣争议纷纷,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也有之,一时间原本群臣围攻大理寺之势遂告消解,高宗庆幸之余,旋即准了此奏章,一场可能的轩然大波就此算是告了个段落,李贤的“贤王”之名因之传扬天下。

    “雾掩临妆月,风惊入鬓蝉。缄书待还使,泪尽白云天。”

    长安城东五里亭处的一座小山包上,一身灰袍的上官仪默默站在雪地里,一双眼迷离地回眺着雾气朦胧的长安城,一如雕塑般,任由飘零的雪花落了一身,却始终不曾动过一下,心绪难平间,不由地便想起了去岁所吟的旧作《昭君怨》,口角微颤着,便即低低地吟了出来,语调里满是苦涩之意。

    流贬爱州(今越南清化),这就是上官仪即将上任的所在,也正是十年前一代名相诸遂良流配之处,想当初,诸遂良流配之际,他上官仪还曾暗自讥讽诸遂良的不识时务,可如今呢,那个不识时务之人却换成了他自己,一想起诸遂良到了死都没能再回到长安,上官仪的心便有如山压着一般地沉。

    “父亲,该走了。”

    就在上官仪心乱如麻之际,满脸憔悴的上官庭芝小心翼翼地行到了其身后,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是啊,是该走了,尽管有着无数的不舍与留念,可终归是要走的,上官仪苦涩地摇了摇头,最后看了眼长安城,僵直地转过了身去,无言地看了上官庭芝一言,而后默不作声地向小山下的数辆马车走去,背影萧瑟而又寂寥。

    “父亲,快看,有人来了!”

    上官仪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上官庭芝惊疑的呼声。

    “哦?”一听此言,上官仪的身子先是一僵,而后猛地转回了身去,急步走到高处,手搭眉前,紧张地看着一辆从长安城疾驰而来的马车,脸上的神色慌乱而又不安,直到那辆马车奔驶到了能看清徽号之际,上官仪的脸色方才和缓了下来,也没管自家儿子在一旁如何叨咕,疾步便冲下了小山包,跌跌撞撞地向马车驰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犯官上官仪恭迎周王殿下。”

    马车一路狂奔,直冲到离上官仪不远处,方才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帘子一动,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显由高邈护持着从车厢里行了下来,人尚未落地,上官仪便已迎了过去,恭敬万分地见礼不迭。

    “上官大人不必如此拘礼,小王一早便打算来送老大人的,不料却因俗务耽搁了,幸好,总算是赶上了。”李显平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上官仪免礼,而后笑着解说了几句。

    “殿下,犯官何德何能,敢劳您前来,犯官……”

    上官仪在当宰相的这么些年来,从来就不曾关注过李显这么个寂寂无名的皇子,纵使是每逢天子大宴群臣时遇着了,也甚少正眼相看,可就是这么个毫不起眼的小家伙此番却成了他上官仪的救命恩人,这令上官仪不禁有些子感慨万千,一时间竟自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市井皆传言上官仪能刀下余生乃是璐王李贤拼死相救之故,可上官仪自己却清楚此事其实是周王李显所为,只因当初刑场上李显的表现显然要比看似威风无比的李贤来得强——虽说李显的话并不多,可却全都恰好点在了要害上,旁人或许看不出蹊跷,可上官仪宦海数十年,又岂会不明白谁才是真正主持大局之人。

    唉,可怜的老头儿!望着上官仪那副激动的样子,李显的心里头也有些子不好受,当然了,并非是因着感念上官仪的悲惨遭遇,而是在提醒自己要谨慎行事,毕竟政治之路向来容不得些许的行差踏错,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之下场,尤其是在面对武媚娘这等大敌之时,更是要谨慎再谨慎。

    “上官大人此去爱州万里迢迢,道路艰辛,还望多多保重,小王备了些盘缠,或能有所补益罢。”李显实不忍见上官仪伤心过甚,这便笑着一挥手,示意高邈从车中取出一个不大的小箱子,递交到了跟在一旁的上官庭芝手中。

    “殿下大恩,犯官没齿难忘,他日若是可能,犯官,犯官定当效犬马之劳。”上官仪虽不清楚李显为何要大费周折地搭救自己一家老小,可却知道此恩深似海,他只怕一辈子都难以还清了,这便干脆无比地表明了投效之意。

    他日?哪还有甚他日啊,唉,可怜的老儿,别说甚他日了,便是爱州只怕您老也到不了!面对着上官仪的投效,李显一点都不感到兴奋,只因他已猜到了上官仪的结局定然不妙,虽有心相救,只可惜力不能及,也不敢再点破此条,实际上,李显此来也不是为了来收买上官仪之心的,而是有着另外的心思,故此,李显并没有出言接纳上官仪的投效,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道:“上官大人客气了,唔,小王此来确有一事要与老大人相商,还请借一部说话。”

    “好,殿下您请!”

    上官仪摸不清李显的用意何在,可也没多迟疑,点了点头,一摆手,将李显让向了路旁。

    “上官大人,孤听闻贵府半年前新添一女,似叫上官婉儿可对?”二人走到远离诸人的路旁之后,李显面带微笑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不错,确有此事,不知殿下您为何……”

    上官仪原本以为李显此举要么是想私下接纳自己,要么便是要向自己询问朝廷隐秘,可万万没想到李显开口问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尚未满周岁的孙女,不由地便愣住了,呆立了片刻,这才迟疑地回答了半截子话。

    为何?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前一世的上官婉儿乃是一代才女,品貌俱佳,李显与其曾有深情,只可惜被武后所阻,一直不能如愿将其纳入房中,直到李显二次登基之后,方才如愿以偿,说将起来,前世李显之所以会尽心尽力为上官仪翻案,便是爱屋及乌之故,此番能救得上官仪一回,但却绝无力再救其第二次,李显自是不愿自己前一世的爱人过早地湮没在阴谋中,出手搭救乃是必然之事,只是个中的缘由却实事不足为外人道哉。

    “唔,是这样的,小王以为爱州路远,且地处烟瘴之地,婉儿初生,恐难经此等艰辛,若是老大人放心得下,就先寄养在小王府中,待得老大人日后还朝之时再行归家亦是好的,不知上官大人可放心否?”李显实在是无法跟上官仪解释清楚内里的隐秘,也就只能是含糊地提出了个理由来。

    “这……”

    越是听李显的解释,上官仪就越是糊涂,愣是搞不清李显所为何为,要知道上官仪虽只有一个儿子,可孙子却有三人,全都年幼,最大的不过也就六岁多而已,若说李显这是要体恤孩童,那也该是留下一个孙子才是,这等没来由地要留下上官婉儿这么个女孩,又如何不令上官仪犯叨咕的。

    解释?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的,多说只会多错,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啥都不说好了,面对着上官仪的疑惑,李显闭紧了嘴,但笑不语,任由上官仪自行下一个决断。

    “也罢,婉儿年幼,确难受颠簸之苦,既蒙殿下错爱,犯官岂敢不从命,此儿便交由殿下,日后为奴为婢全凭殿下做主。”上官仪乃是干脆之人,虽想不通李显收留自家孙女的用意何在,却也没多犹豫,略一沉吟之后,欣然应了诺。

    “上官大人放心,小王定不会叫婉儿受丝毫委屈的,但有小王在一日,就无婉儿吃苦之时!”一听上官仪开了口,李显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终于是安定了下来,笑着拱了拱手,语气坚定地回了一句道。

    “殿下稍候,犯官这就去将婉儿抱将过来。”上官仪没再多废话,拱手还了个礼之后,大步向自家车队行了过去。

    “殿下,此即犬子媳妇孙氏,怀中的便是老朽孙女婉儿。”一阵纷扰之后,上官仪领着一名怀抱着婴儿的憔悴少妇走了回来,对着李显一抱拳,简单地介绍了一句道。

    “奴家给殿下请安了。”

    上官仪的媳妇孙氏年岁并不算大,尚不到三十,原本也是养尊处优之辈,然则陷狱数月,已是被摧残得老态了许多,脸色苍白如纸,几无血色,给李显行礼之际,动作僵硬无比,整个人摇摇欲坠。

    “上官夫人客气了,这便是婉儿罢。”李显坦然地受了孙氏一礼,眼神却被孙氏怀中那个面色红嫩的小家伙给吸引住了。

    “正是小女,婉儿能得殿下收留,奴家感激不尽。”孙氏显然舍不得爱女离开,可却不敢违背了公公的命令,恋恋不舍地抱紧了怀中的婉儿,轻轻地摇了摇,这才迟疑地将婉儿交向已跟将过来的高邈。

    “让孤抱抱。”不等高邈伸手去接,李显已先伸出了手去,从孙氏手中将上官婉儿抱了过来,低头一看,朦胧间想起了前世婉儿的绝世容颜,眼神不由地便有些痴了……

第十九章萝/莉养成计划?

    “嫣红,翠柳,快,快,快去请个奶娘来!”

    或许是饿着了的缘故,一路上始终安静睡着的上官婉儿自打进了周王府的大门就哭个没完,别看人小,哭声却一点都不小,咋哄都不成,可把李显给急坏了,一溜烟直奔后堂,人都还没进屋呢,便急吼吼地嚷嚷了起来。

    “殿下,您这是……,”

    “这孩子不会是……”

    “不可能罢,殿下怎能……”

    压根儿就用不着李显招呼,一众丫鬟们早就被上官婉儿的哭声惊动了,五六个小丫鬟们一涌而出,一个个满是好奇地围上前去,数双大眼睛疑惑地在李显以及高邈怀中哭泣不已的上官婉儿之间来回地巡视着,七嘴八舌地就议论上了。

    晕,都想些啥啊,就小爷我这年纪,能生出这么大的娃么?一群没脑筋的家伙!李显一听丫鬟们如此瞎议论,脑门上的黑线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偏生还真不好明说这丫头的出处,无奈之下,只得板起了脸,假咳了几声,只可惜李显的咳嗽声似乎小了点,而一众丫鬟们八卦的能量又似乎大了点,乱议之声不单没就此消停下来,反倒更大上了几分,硬是令李显尴尬得不行。

    “殿下,俺浑家正奶着孩子,量足,估摸着该是能成。”就在李显郁闷不已之际,身后突然传出了个粗粗的嗓门。

    “嗯?好,太好了,快,林亲事这就赶紧请你家娘子来上一遭罢,孤自不吝重赏。”李显闻声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开口之人竟是刚提拔上来的贴身亲随林虎,不由地便乐了,一迭声地出言催促道。

    “好嘞,殿下稍候,小的这就去传。”林虎原本不过是王府卫队中一名副队正,并无住宿王府的权限,前不久因着诏狱一案立了功,方才提了执仗亲事,算是得了个好差使,得了李显老大一笔的赏钱不说,全家还都得以搬进了王府,正自感恩不尽,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乐意万分,紧赶着应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便朝前院跑了去,过不多时,已领着个壮硕少妇行了进来。

    “殿下,这就是俺浑家王氏。”林虎朝着李显憨厚地一笑,介绍了一句之后,又转头看着自家娘子,低喝了一声道:“傻婆子,楞个甚,见了殿下还不赶紧行礼问安。”

    “啊,这就是殿下啊,奴、奴家给您请安了。”那王氏显然不曾见识过大场面,也不怎么识得礼数,胡乱称呼不说,行的礼也别扭之极,看得林虎顿时面红耳赤了起来,尴尬至极地朝李显拱手道歉道:“殿下,俺浑家没见识,可奶量却是足的,俺家那闺女每日里都用不完,倒是可惜了的。”

    “免了,免了,小王冒昧请林家娘子前来,是有一事相商,喽,就是这小丫头,刚离了娘,天可怜见的,就请林家娘子代为管照,若是能行,小王每月拨一贯钱给你家用,另,吃用皆从府里膳房走,如此可能合意?”李显自是不会去计较一个普通妇人的礼数问题,又心疼着哭泣不止的上官婉儿,这一口气便开出了个天价来。

    每月一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别说市井之辈难以赚到,便是林虎身为执仗亲事,一个月忙乎下来也不过就只有四百文的饷钱可拿,这么一比就可知一贯的月钱有多惊人了的,可把王氏给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急吼吼地便应承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奴家一准尽心,断不会亏了这孩子的……”

    “你闭嘴!”王氏倒是答应得飞快,却把林虎给惹火了,说实话,林虎领自家婆娘进来,完全是为了报答李显的提拔之恩,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拿钱,在进门前,还曾跟自家婆娘千叮咛万交代,要其千万别开口跟李显要价,可万万没想到自家婆娘一听赏钱多,居然将先前的交代忘得一干二净不说,甚至连问他林虎这个当家人一句都欠奉,这令林虎恼火之余,脸面都挂不住了,气恼地呵斥了一句,打断了王氏的表忠,而后苦着脸朝李显躬身抱拳道:“殿下海涵,贱内不识礼数,胡言乱语,实当不得真,不过就是奶孩子罢了,又用不着甚功夫,况且小的命都是殿下的,能为殿下尽心那是小的的荣幸,哪能拿殿下的钱财,此事万万不可。”

    这是个实诚人,可用,若是有能耐的话,大用也无不可!李显阅历过人,只一看林虎的神情,再一听其所言尽自出于内腑,心里头便已给林虎下了个论断,但却并没有说将出来,而是笑着摆了下手道:“林亲事不必如此拘谨,小王所言向不更改,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只是,唔,可有一条,你家娘子得住进内院来,当然了,你那闺女也带进来,与婉儿一道养着,彼此算是个伴好了,只是要苦了林亲事了,你家娘子也就只能是得空方能回家,林亲事可愿否?”

    “小的一切听从殿下安排。”这一听自家闺女也能跟着进了内院,林虎又岂有不乐意之理,再说了,尽管某些事情上会因此有些碍难,可毕竟夫妻俩都在这王府里,克服一下倒也不是太难,自是紧赶着便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这么定了,林家娘子,婉儿正饿着,就有劳您先到小王屋中喂喂如何?”啰啰嗦嗦了一大堆,总算是将条件说了清楚,李显自是不想再多废话,一指高邈怀中兀自哭得稀里哗啦的上官婉儿,紧赶着吩咐道。

    “成,殿下放心,就交给奴家便成。”得了赏钱,又能将自家闺女一并弄进内院,王氏早就乐晕了头,这一听李显开了口,哪有不应之理,连声应诺着从高邈的怀中接过了襁褓,笑容满脸地由着嫣红等丫鬟陪着进了主房,就在丫鬟们歇身的暖阁奶起了孩子来。

    呼,总算是搞定了,费劲!唔,咱这算不算是传说中的萝/莉养成?应该、可能、或许是罢!待得听到内里的哭声止歇,李显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伸手抹了抹脸,很有些子恶趣味地想起了后世那会儿的萝/莉传说,嘴角一弯,不由地露出了丝邪邪的笑意,直瞧得站在李显身边的高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死活闹不明白自家小主子究竟是哪根筋又搭错了线。

    嗯?搞甚名堂,怎笑得如此暧昧,搞没搞错?就在李显胡思乱想之际,主房中突然传出了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还有小丫鬟们彼此打闹的喧哗声,登时便令李显起了疑心,有心进房去看个究竟,又恐撞见了王氏奶孩子的场面,怕有些不太妥当,自是不免犯起了踌躇,狐疑地看了看隔开门内门外的棉布帘子,嘴角撇了撇,到了底儿,还是强自忍耐了下来,只是略有不耐地在房门口处来回转悠了起来。

    “殿下,孩子已睡熟了,奴家幸不负殿下所托。”就在李显等得有些子不耐烦之际,王氏终于在嫣红的陪伴下行出了房来。

    “好,好,高邈,去,赶紧安排人打扫院落,给林家娘子安排好住处,莫离此地太远了,左近的院子即可。”李显一听大乐,又心急着去看看熟睡了的上官婉儿,丢下句交代,也没管高邈等人是如何个反应,一掀帘子便闯进了房中,入眼便见翠柳等一众小丫鬟们正围在榻前,叽叽咕咕地对着上官婉儿评头论足不已。

    “咳咳。”李显不愿去挤人丛,可等了小半会,还不见一帮子丫鬟们有消停的架势,不得不假咳了两声,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殿下来了。”

    “殿下。”

    ……

    一众丫鬟们听到了动静,总算是全都回过了头来,这一见进房的是李显,自是纷纷回过了身,七嘴八舌地招呼着,只是一个个脸上的神情却都红得可疑,气氛也显得古怪无比,闹得李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便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众人,微皱着眉头,略有些子不悦地道:“都聚在这里作甚?”

    李显此言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一众丫鬟们竟全都哄笑了起来,鬼精鬼灵地一溜烟全都跑出了房去,闹得李显老大的不自在,回头看了看刚跟进了房来的嫣红,气恼地开口道:“嫣红姐,这帮小丫头都闹些啥啊,孤的话就这么好笑么?”

    “……”

    嫣红没有出言回答李显的问话,倒是先涨红了脸,羞涩地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显的眼,搞得李显更是纳闷了,实是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咋个回事,伸手挠了挠头,狐疑地追问道:“嫣红姐,你倒是说啊,孤没做错甚事罢?”

    “没,只是,啊,只是……”面对着李显的追问,嫣红好一阵子的慌乱,胡乱地应答着。

    “嗯?说清楚了,这到底是何说头来着?”这一见嫣红如此之神情,李显的疑心不由地更重了几分,脸一板,不高兴地吭了一声道。

    “啊,奴婢们还以为这丫头是殿下的,后来林家娘子说了,奴婢们才知道,才知道殿下生不,啊……”一见李显不悦,嫣红立时便有些子急了,这一急,话便脱口而出,可说到一半,突觉得不妥,便即尴尬地闭紧了嘴,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厄,原来如此,怪不得这群小丫头笑得如此之淫/荡,我勒个去的,敢说小爷我生不出来,回头让你们全都生了去!嫣红虽仅说了半截子的话,可李显却是完全听明白了,先是一阵火起,而后想到目下的尴尬年岁,不由地又泄了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转身,很有些子愤愤不平地向睡在榻上的上官婉儿行了过去……

第二十章太子的邀请

    “婉儿来,笑一个,笑一个这花手绢就归你了,来,笑啊,笑啊……”

    正月初五,新春里的忙碌劲已过,朝务时间又未至,既无拜门子的需要,又无朝务之烦心,恰是休闲的最佳时分,加之雪大天冷,无心出门的李显自是乐得龟缩在王府中,尽日里以逗弄上官婉儿为乐趣,这不,李显手拽着块绣花手绢又逗弄上了,可惜上官婉儿显然不怎么买账,任凭李显自说自话地扯了一大通,斜靠在锦垫子上的上官婉儿别说笑了,便是连表情都不给一个,只是默然地看着李显在那儿穷表演,整得李显就跟一耍猴的似的,分外的无趣,却令一众围观的丫鬟们笑得东倒西歪。

    笑啥?笑啥!咱这叫培养感情懂不,这教育不都得从娃娃抓起么,咱这是在实践,知道不?逗了老半天都没见上官婉儿有反应,再被众丫鬟们狂笑一通,李显的脸上已有些子挂不住了,悻悻地自我安慰了一番,苦着脸投降了,随手将花手绢往榻上一丢,假作生气状地瞪起了眼,却不曾想李显的姿势还没摆好呢,就见始终不曾动过一下的上官婉儿小手一伸,已轻巧地将手绢取到了手中,不仅如此,俏丽的小脸一展,还得意地笑了起来。

    厄,这到底是谁在逗着谁玩来着,这小东西,可恶!上官婉儿的动作一出,本就笑得咯咯作响的众丫鬟们全都笑翻了,生生令李显满脑门直起黑线,瞪圆了眼,哭笑不得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小东西,十二万分地无语了!

    “殿下。”

    就在众人笑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高邈从门外闪了进来,见满屋子里闹腾得欢快,不由地便愣了愣,可也没敢多耽搁,紧走数步,到得李显身后,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别看李显一派气鼓鼓的样子,其实心里头对上官婉儿的机灵劲还是颇为得意的,自是不可能真的生气,正自准备跟着大笑一通之际,却猛然听得高邈召唤,不得不将笑意强自压了下去,转过身来,看着高邈,疑惑地轻吭了一声。

    “殿下,东宫来人了,说是太子殿下请殿下进宫一叙。”高邈略一躬身,低声禀报道。

    嗯?进宫一叙?搞没搞错,前几日不才刚聚过么?这冷不丁地要叙个甚?李显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心里头立马便犯起了叨咕,一时间闹不明白李弘此时相邀的用心何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沉吟着开口道:“来人可还有旁的交代么?”

    高邈摇了摇头道:“回殿下的话,来人传了话便走了,奴婢留其稍候片刻都不肯。”

    嗯哼,这不就是摆明了不给咱拒绝的机会么,搞甚名堂,玩神秘?李显往日倒是与太子很亲近,不过自打闹诏狱法场一案之后,李显已刻意拉开了与李弘之间的距离,倒不是对李弘本人有甚不满,实际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李显内心深处一直都很欣赏李弘这个兄长的,问题是天家之事压根儿就与感情无关,只与利益相关,只要李显还想要不动声色地凝集班底,就必须与李贤结盟,从而躲在李贤的背后暗中发展,这一条乃是李显的既定方针,自不可能有丝毫的改变。

    “唔,备车罢,另外,派个人,就林虎好了,到璐王府去说一声,就说本王今日受太子哥哥之邀进宫叙话。”李显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之后,这才字斟句酌地出言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

    这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高邈早已适应了李显的改变,此际虽猜不出李显如此安排的用心何在,却也并不多嘴乱问,紧赶着应了诺,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殿下。”静候在一旁的嫣红一听李显要进东宫,自是不敢怠慢,取了件皮袄子走到了李显的身边,手脚麻利地为李显更了衣,又低声叮咛了一句道:“天冷,殿下早去早回,莫要饮得过甚方好。”

    “嗯,孤知道了,烦请嫣红姐将婉儿送到林家媳妇处,孤就不回来用午膳了。”对嫣红这个似姐姐一般的大丫环,李显还是很敬重的,并不因其此言有教训之意而动气,笑着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而后大步行出了房门,向前院走了去……

    “奴婢恭迎殿下。”

    东宫春华门外,李显方才从马车厢里探出头来,尚未来得及令人去宫门前递牌子,东宫主事宦官陈大用已领着几名小宦官迎上了起来,大礼参见不迭。

    “有劳陈公公了,小王来迟一步,叫公公久等了,海涵,海涵。”李显一见出面来迎的竟然是陈大用这个东宫宦官头子,心里头不由地便是一突,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满脸堆笑地打着哈哈,一派平易近人之状。

    “不敢,不敢,太子殿下已在东麟阁相侯,殿下请随老奴来罢。”

    陈大用显然没有与李显多客套的打算,只是矜持地笑了笑,略一侧身,摆了个手势,而后,也没管李显跟没跟上,自顾自地便领着几名小宦官一步三摇地向宫门行了过去。

    好个无礼的老阉狗!李显往日里来东宫的次数并不算少,但却甚少与陈大用有瓜葛,然则却没少听说其跋扈的事迹,也知晓此番被其冷遇的根由所在——太子李弘尚未成亲,也没有纳侍妾,整个东宫上下都是陈大用在打理,其位高权重自是不消说了的,加之近年来太子时常监国,朝臣们往来东宫者络绎不绝,每每都得贿赂陈大用,否则就有得小鞋穿,长此以往,便养成了陈大用的骄横性子,再者,陈大用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他曾是武媚娘身边听唤的贴身宦官之一,被派到东宫来,也有着就近监视太子的使命在,故此,此人虽骄纵却无人敢管,此时之所以拿架子摆脸色,无外乎是因着奉了太子之命前来宫门等候李显,觉得不爽罢了,倒也不是与李显有仇隙,实际上,对于李显这个低调而又无能的皇子,纵使贵为亲王,却也并没让陈大用看在眼里。

    老阉狗,走着瞧好了!李显不单知晓陈大用的一些隐秘,更知晓前世那会儿陈大用便是那用一杯鸩酒毒杀了李弘的凶手,当然,陈大用自己也没能落得个好下场,被武媚娘派了人秘密地灭了口,不过就比李弘多活了一天不到而已。似陈大用这等小人物,李显自是不会去跟其一般见识,不过么,若是能设计着利用上一番的话,李显自是不会客气,故此,尽自不爽陈大用的无礼,李显也没就此发作,就浑然跟一无事人一般,笑呵呵地跟在了陈大用的后头,缓步行进了春华门中,一路无语地向东麟阁走去……

    东麟阁,东宫里一栋后花园边上的偏殿,地处东宫后宫之地,尽管李弘尚未大婚,后宫大体上不过是虚设而已,可规矩却还是在的,别说普通朝臣了,便是亲兄弟未奉召也不得入内,李显前后来东宫已不知多少回了,可到东麟阁却还是第一次,当然了,前世李显自己当太子时,倒是常到东麟阁休闲的,对周边的景致自是熟悉得很,一路行来,所有深埋在心中的记忆不由地便涌上了心来,酸甜苦辣夹陈之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李显由陈大用陪着登上了东麟阁的二楼,入眼便见一身明黄袍服的李弘背对着楼梯口依栏而立,似乎在想着心思,浑然没注意到身后诸人的到来,李显略一踌躇,还是疾步走上了前去,躬身抱拳,低低地唤了一声。

    “七弟,站过来罢。”李弘并没有回头去,只是扬了下手,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臣弟遵命。”李显实是干不清楚李弘此举的用意何在,可李贤既然已开了口,李显自是不好出言拒绝,微一犹豫,应承了一声之后,抬脚走到了李弘的身边,顺着李弘的目光看去,立马便见阁下不远处的园子中,一群小宦官正冒着寒风忙忙碌碌地修整一棵尚不算太高大的乔木,叽叽咯咯的锯木声响得颇有些刺耳。

    剪枝,还是在冬天?搞个甚名堂来着?哦,是喽,嘿,还真难为您了!李显虽没学过园艺,可何时适宜修整树木却还是知晓的——从来只有在春秋时节,方才有此行为,大冬天剪枝的话,几乎就等同于毁木,来年春天这被剪了枝的树木纵使不死,也绝对长不好,这一条李弘或许不清楚,可负责照理后花园的宦官绝无不懂之理,之所以这么件蠢事能得以进行,其实不过是个隐喻罢了,就是为了专程表演给他李显看的,其中的用心不言自明,然则明白是一回事,该如何应对又是另一回事,纵使李显阅历过人,可一时半会也难以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托辞,不得不趁着李弘尚未开口之际,急速地转起了脑筋来。

    李显显然不可能在此时抢先开口,而李弘似乎也没有急着多言的意思,兄弟俩就这么并肩站在了一起,如同两座静立的雕塑一般,只是阁楼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新愁旧恨(上)

    冬天的树木本就萧瑟,仅余一树稀疏的枝干而已,修剪起来自是容易得很,哪怕一众小宦官们手脚并不算太麻利,却也花不了太多的时间便已完了事,但见原本有着三叉侧枝的乔木彻底变成了光洁溜溜的一支主杆,笔直地直指长空,隐隐然竟给人以利剑破空般的锐利之感,与周边的环境实难谈得上融洽,显得格外的醒目与突兀。

    “七弟可懂园艺么?”一众小宦官们收工散去后,始终默默不语的李弘侧头瞄了木然着脸的李显一眼,突地笑着问了一句道。

    “臣弟愚钝,还请太子哥哥赐教。”李显是不懂园艺,可对于李弘让自己观摩“园艺”的用心却是心中有数的,当然了,懂归懂,装傻还是要的,这便略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语气恳切地回答道。

    “赐教谈不上,说起来为兄对此也是门外汉,可有一条为兄却是知道的,所谓树不修无以成材,正如玉不雕不成器是一个道理,七弟以为然否?”李弘似笑非笑地看着园中的那棵乔木,语气平静地提点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教训的是,臣弟自当牢记在心,不敢或忘。”一听此言,李显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可却不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躬着身子应承道。

    “七弟无须如此,不过是自家兄弟说笑而已,罢了,不说这个了,左右这天已近了午,七弟就在此陪为兄用了膳,叙些闲话好了。”李弘显然对李显的恭敬态度甚是满意,这便笑着挥了挥手,随口说了一句,而后走回到阁中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臣弟正欲向太子哥哥讨教,那就却之不恭矣。”李显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应答了一声,走到李弘下首的几子后头,满脸笑容地也落了坐。

    “呵,七弟还是如此顽皮。”这一见李显如此作态,李弘不由地便摇头笑了起来,而后一鼓掌,自有侍候在旁的宦官宫女们忙忙碌碌地将各色酒食端将上来,摆满了兄弟俩面前的几子,歌舞一上,小哥俩便就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开了。

    李弘一向体弱,并不善酒,李显虽量好,可对这时代的酒却无甚特别的兴致,这酒喝起来的气氛自是不怎么热闹,也就是风花雪月地闲扯着罢了,看着是相谈甚欢,实际上,彼此间却隐隐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在,再无往日里兄弟俩之间无话不说的融洽。

    脸在笑,心却在疼,面对着李弘言语间隐隐透着的挽回之情意,李显只能是装傻再装傻,可内心深处却是一种难言的感伤——在外人眼中,李弘向以仁孝著称,个性上有些偏软,然则李显却很清楚那些不过只是表象而已,实际上,李弘不但博学多才,其贤与能并不在李贤之下,更难得的是极有主见,外圆而内刚,真算起来的话,可以说是四兄弟中最恰当的皇位继承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稍差了一些而已,由其来继承皇位,李显实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服气之心思,若是可能的话,李显其实很想帮着这个一向对自己友善的长兄,可惜,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不过是个奢望罢了。

    李弘能撑得到上位为帝么?答案是绝无可能,并非其无能,根由恰恰是因其太能干,挡了武媚娘的道之故——李弘三岁为太子,八岁即曾监国,到了今时,十数年的太子生涯已有了近十次的监国经历,期间建树颇多,深受群臣之拥戴,也深得高宗之欢心,被视为继承人的不二人选,若是不出意外,高宗百年之后,李弘继位登基本是板上钉钉之事,纵使李贤再如何蹦跶,也绝对改变不了这个趋势,然则武媚娘却能,一心想要总揽朝政的武媚娘是绝对容不得一个强势的太子存在的,以李弘的个性而论,他是绝对斗不过心狠手辣的武后的,身死道消是必然之事。

    力挽狂澜?笑话而已,对此,李显很有自知之明,哪怕是早已知晓了历史的走向,但他却绝不以为自己能伟大到足以螳臂挡车的地步,只因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很显然,实力的积累需要的是时间,而时间正是李显最缺乏的东西,他不敢也不愿将自己的命运赌博似地投在李弘的身上,否则的话,极有可能便会玉石俱焚,故此,面对着李弘的殷殷期望,李显所能做的只有装傻,哪怕内心深处再疼,却也一样无可奈何。

    哥俩个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即使不说破,彼此间也都能理会得到,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尽管兄弟俩面上还都和睦无比的敷衍来去着,可各自的心却在杯来盏往间越离越远,虽不致到无话可说之地步,可尽欢只心却已是荡然不存,前后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无心多逗留的李显找了由头告辞,而李弘也没有留李显详谈之意,一场兄弟间的对话就此草草收了场。

    “殿下。”

    春华门外,刚用过干粮的高邈正与一众周王府侍卫们笑闹着,眼光的余角突然瞄到李显正从宫门里行将出来,顾不得再瞎扯,忙不迭地跑上前去,轻唤了一声,虽没多嘴发问,可脸上却满是疑惑之色,概因往日里但凡李显进了东宫,总是要盘缠许久才会尽兴而归,可今日却是早早便离去,实由不得高邈不疑惑万分了的。

    “嗯。”此番入东宫虽说不曾与太子真正地扯破脸,可实际上却已是分道扬镳了的,故此,李显面色虽平淡如常,其实内心里却满是伤感,此际见高邈迎上前来,实是懒得多废口舌,只是木然地看了高邈一眼,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脚下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大步向马车所在处行了过去,高邈见状,自是不敢多问,忙不迭地一转身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出城,去城东清风观”

    李显心绪不佳,实不想就此打道回府,正琢磨着该去何处之际,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与高邈闲扯时提到的李淳风,这便随口吩咐了一句,而后一哈腰钻进了车厢之中……

    清风观位于长安城东三里处,说是道观,却绝无香客,只因此观乃是当今太史令李淳风的府宅——李淳风,大唐一代奇人,其父李播,隋朝时曾担任过地方官员,“以秩卑不得志,弃官而为道士”,李播其人颇有文学,自号“黄冠子”,李淳风自幼随父习文,尤钟情于天文、地理、道学、阴阳之学,九岁便远赴河南南坨山静云观拜至元道长为师,随之游侠江湖,十七岁回到家乡,经李世民的好友刘文静推荐,成为李世民的谋士,后又拜入袁天罡门下,精研术数,制定历法,作《推背图》,一生建树极多;精技击,善剑术,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亲手格杀江湖巨擎数人,宦海四十载,历三朝,累官迁至太史令,其为人低调,虽在朝中屡任高官,却从不与群臣私下往来,颇有孤僻之名,尤其是所住府宅为道观,又常着道袍,更是常为人诟病,然,三任皇帝皆优容之,实为初唐官场之异数。

    “殿下,您请稍候,奴婢这就去叫门。”

    雪天路滑难行,李显一行人从东宫出发,整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了“清风观”,高邈一边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李显下了马车,一边谨慎地建议道。

    “唔,还是本王亲自去好了。”李显这一路颠簸下来,小身子骨已是有些子吃不消了,可却不想失了礼数,这便一摆手,拒绝了高邈的提议,挥手示意一众侍卫们在原地等候,他自己却迈着已有些麻木的双腿向大门紧闭的清风观行了去,高邈见状,忙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无量天尊,施主可有事么?”

    待得到了观前,高邈急走数步,抢到了前头,伸手抓起门环,重重地敲了几下,不多时,门“咯吱”一声敞开了条缝隙,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道童从门缝里闪了出来,眯缝着眼看了看李显主仆,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府车驾,却并未有丝毫的慌乱,只是打了个稽首,波澜不惊地出言问道。

    “小王李显,特来求见李太史,还请小师傅代为通禀一声。”李显见这道童气度不凡,倒也不敢轻看此人,这便笑着自我介绍了一番。

    “原来是周王殿下,贫道玉矶子失礼了,还请殿下海涵。”小道童再次打了个稽首,微笑着道:“家师有言,今日必有贵客到,吩咐小道若是贵客到了,只管自行进门即可,无须通禀。”

    不会吧,咱来此可是临时起意的,难不成李淳风竟然连这都能算得出来?一听玉矶子如此说法,李显不由地便愣住了,将信将疑地看着小道童,好一阵子愣神之后,这才点了下头道:“既如此,那小王就不客气了,还请道长代为引路罢。”

    “殿下请。”玉矶子没再多废话,只是笑着一摆手,示意李显随其进观。

    清风观并不大,也就三进院子而已,这一路行去,不多会便已到了后院,方才转过一道照壁,入眼便见一老一少正无言地端坐在一座小石亭中——老者背对李显而坐,一时半会看不清面目,可那少年却是面朝院门,李显自是第一眼便将此人收入眼底,可就是这么一眼,却令李显的脸色瞬间便是一阵的苍白……

第二十二章新愁旧恨(下)

    这世上有些人只要曾见过一眼,那就永远也忘不了,很显然,出现在小石亭中的那个少年正是这等样人,只因其实在是太俊美了,俊美得有如妖孽一般,但这并不是李显为之失神的根由之所在,真正令李显脸色骤变的原因是李显已认出了这个妖孽少年的根底——明崇俨,这少年赫然正是日后将名动天下的明崇俨!

    明崇俨,洛州偃师人,先祖为平原士族,世代在南朝为官,其父明恪,官至豫州刺史,明崇俨年少时随父任安喜令之际,得异人传授,习得一身异术,年十五,游历天下,名声渐显,十七岁得授黄安县丞,后被武后看中,召入京师,遂成宠臣,每言事必假托鬼神,惑乱宫中,更与武后勾搭成奸,开秽乱之先河。

    是他,竟然是他,这该死的狗贼!李显刚在东宫添了新愁,万万没想到在此地又遇到了旧恨,一时间气血不稳,竟有些子情绪失控之状,不得不深吸了口气,这才算是勉强压制住了心情的波动,只是这口气似乎吸得稍响了一些,显然惊扰到了石亭中的一老一少,但见一老一少突然同时一动,紧接着,一片耀眼得璀璨无比的亮光陡然乍现,来得是如此的突兀,生生令措不及防的李显就此看花了眼,头脑也因之好一阵子的发晕。

    “先生高明,晚辈输了。”

    还没等李显搞清楚状况,就见明崇俨已然站起了身来,恭敬地对着老者一躬身,语气诚恳地说了一句道。

    “明公子客气了,公子一身所学不俗,假以时日,大成有期,老朽当拭目以待。”老者起了身,笑着回了一礼,点评了一句之后,也不待明崇俨再多分说,身子一旋,人已看向了站在园门处的李显,也没见其如何作势,只是一步便已迈到了近前,只扫了李显一眼,眼中立马飞快地掠过一丝的异色。

    “小王李显冒昧前来,多有打搅,还请李太史多多海涵。”李显尽自心绪难宁,可礼数上却是不肯有失,这便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道。

    “不敢,不敢,下官不知周王殿下驾到,未能远迎,失礼之至,还请殿下多多包涵。”李淳风眼神中的异色起得快,消逝得也快,这一见李显给自己见礼,李淳风自是不敢托大,忙不迭地后退了小半步,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李太史客气了。”前一世李显因着岁数的缘由,与李淳风并无交集,但却听多了此人在谶言上的神迹,知道此老之能耐非比寻常,自是不敢在其面前摆甚亲王的架子,再说了,李显此来乃是抱着拜师的心思前来的,那就更得表现一下礼贤下士的风姿来的,这便很是谦逊地回了一句,脸上满是和蔼的笑意。

    “洛阳士子明崇俨见过周王殿下。”就在李显与李淳风彼此应答的当口上,一身白袍的明崇俨也已到了近旁,这一见二人见礼已毕,便从旁站了出来,高声见礼道。

    “明公子不必多礼,小王尝闻明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当真名士也!”

    李显前世那会儿与明崇俨之间有旧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深——是时,明崇俨与武媚娘有奸情,令一众皇子们都脸上无光,李显亦然,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明崇俨借相术宣称“李贤不德,而李显类太宗”,导致李显不单被时任太子的李贤收拾得极惨,更被武媚娘所忌,身边亲信纷纷被贬的被贬,被借故杀害的也有不少,其结果便是到了李显第一次登基时,身边居然连一个能听用的心腹都没有,以致被武媚娘搓揉得跟面团似的,这些还都是公恨,私仇上也有——明崇俨得宠之后,在宫廷里没少作威作福,数次酒酣之际,竟对李显呼来唤去地当仆人使唤,硬是让李显在群臣面前丢尽了面子,成了朝野间的笑柄,这等林林种种的仇隙还有许多,故此,尽管李显知道这一切都尚未发生,可一思及“往事”,恨意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上涌,不过么,如今的李显早已非吴下阿蒙,尽自心中恨极,可脸上却依旧是和绚无比的笑容,很是客气地赞许了明崇俨一句。

    “殿下谬赞了,在下实担待不起。”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明崇俨不由地便为之微微一愣,只因此时的明崇俨方才开始游历天下,第一站到的便是长安,第一个拜访的高人就是李淳风,又哪有甚名气可言,也就只当李显这是在说客套话罢了,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客气了一句之后,抬起了头来,细看了李显一眼,面色突地微微一变,不由自主地轻噫了一声。

    “怎么?本王可有甚不妥么?”明崇俨这么一轻噫,李显的心头立马便是一跳,只因其自家事情自家清楚,还真是有些怕在高人面前露了馅,尤其面前这两位都以相术而闻名于世,实非等闲可比,真要是看出了啥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当然了,李显本人对于相术也并非全信,可却不敢不防,这便哈哈一笑,一派饶有兴致状地出言调侃了一句道。

    “殿……”

    明崇俨到底是少年心性,被李显这么一问,立马就憋不住了,嘴一张,便要出言,却不料还没等其开口,李淳风已笑呵呵地开口打断道:“殿下乃是稀客,老朽可不敢让殿下就在这漏风处久站,且随老朽进屋一叙如何?”

    “甚好,小王这一路颠簸也颇觉困倦,就依李太史安排好了。”李显心里虽有些好奇明崇俨会说些甚子,但更多的则是顾忌,此时见李淳风出言打岔,自是乐得顺坡下驴。

    “那好,殿下请随老朽来罢。”李淳风笑呵呵地一摆手,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晚辈尚有些俗务,就此告辞了。”明崇俨出生世家,自是知晓礼数,此时见李淳风并没有出言邀请自己的意思在内,自不愿再多逗留,这便躬了下身子,开口请辞道。

    “老朽怠慢了,还请明公子海涵则个,改日容老朽做东赔罪。”李淳风显然没有挽留明崇俨的意思,只是笑着客套了一句之后,也不管明崇俨是怎个反应,对着站在一旁的玉矶子招了下手道:“玉矶,你代老朽送送明公子。”

    “是,徒儿遵命。”玉矶子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上前一步,对着明崇俨一摆手,做出了个送客的手势道:“明公子,请。”

    明崇俨看了看李淳风,又看了看李显,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对着二人拱了拱手,由玉矶子陪着离开了后园,径自去了。

    这小子跑到此处做甚,比武么,刚才那阵光亮又是怎个说法?李显一双眼死盯着明崇俨的背影,眼神复杂得很,既有疑惑,也不凡怨怒,心思不知不觉中已转动到了是否要趁明崇俨尚未崛起之际来上一个狠的,索性派手下将其灭了,也好来个一了百了。

    “殿下,请!”

    就在李显的眼神变幻不停之际,李淳风突然开口招呼了一声,登时便将李显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了过来。

    “啊,好,李太史请。”

    被李淳风这么一打搅,李显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忙不迭地收敛了一下心神,笑着回了一句,话语里自是不免稍带着丝紊乱。

    李淳风并没有再多言,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李显一眼,一侧身,当先而行,领着李显便向中院行了去,转过几道院门,到了一处静室,将李显让到了上首,而后告了声罪,在李显下首的一张几子后头跪坐了下来。

    俭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偌大的室内除了两张几子,一只烧着的火炉以及一扇遮挡门口的屏风之外,再无他物,甚至连香案都没有,就这么个摆设而论,比之寻常百姓都远有不及,若不是亲眼所见,李显实难相信这就是李淳风这么个为官四十载者的会客之场所,唯一能吸引李显注意力的也就只有屏风上绘着的一幅周天八卦图——李显也曾读过周易,对八卦自是不算陌生,然则面前这幅却显然与寻常大有不同,那一对阴阳鱼比起寻常之物来说,比例上明显大了不少,更奇怪的是阴鱼明显比阳鱼要大了一圈,分明就是阴盛阳衰之状,令李显一时间看得有些子入了神。

    “殿下,请用茶。”就在李显对着八卦图发愣之际,李淳风已手脚麻利地冲好了茶,将茶碗放在了李显面前的几子上,笑着说了一句道。

    “哦,好,有劳李太史了,呵呵,小王一时看得着迷,失礼了,失礼了。”李显从茫然中醒过了神来,见茶已沏好,忙伸手捧了起来,笑着回了一句。

    “殿下亦研易经么?”李淳风笑了笑,似随意一般地问道。

    “李太史说笑了,小王读倒是读了一些,却是不求甚解耳,若能得李太史指点,小王之幸也。”李显此来本就盘算着拜师,这一听李淳风如此问法,立马顺着竿子便爬了上去。

    李显的话说得如此之明显,李淳风自是不会听不懂,然则李淳风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些甚子,只是一拂袖子,淡然地笑了笑道:“命有定数,明公子之运尚在,非可擅为之。”

    李淳风的语气倒是平淡得很,可落在李显的耳朵里却是跟炸雷一般无二,心一惊,手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捧着的茶碗一歪,茶水便即四溅而下……

第二十三章迷津复迷津

    杀意是有的,这一点李显自是不会否认,就前世明崇俨的种种狂悖行径而言,李显对其确实是动了杀心,然则该如何下手李显却尚未有个准主意,大体上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杀念罢了,其实并未想得过多,可就是这么个深藏不露的念想居然会被李淳风一口道破,饶是李显也算是心机深沉之辈,却也被惊得不轻,手颤之下,茶水倾覆而下,登时便洒得满几子都是。

    “哎呀,水烫,小王失手矣,海涵,海涵。”

    甭管啥理由,杀人都不会是件好事,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别说李淳风这么个谈不上熟识之人,便是心腹手下也说不得,故此,李显心虽慌,可口中却绝不肯承认,假作烫伤了手状地嘘唏了起来。

    “殿下既知烫,且稍缓如何?”

    李显这招王顾左右而言其他着实太过明显了些,以李淳风这等老辣之辈,又岂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李淳风却并没有出言点破,而是语带双关地回了一句道。

    “当然,当然,李太史这茶好,小王一时贪杯,呵呵,让李太史见笑了,啊,对了,小王先前在后园里见一片光亮耀眼无比,可是李太史与那明崇俨较量剑术么?”李显自是不想再讨论杀不杀人的问题,附和了几句之后,赶紧转开了话题。

    “确实如此,那明公子年岁虽不大,可一身本事却是了得,老朽在他这个年岁,尚不及其一半,后生可畏啊。”李淳风此番倒是没有避而不答,手捋着花白的长须,感慨地回道。

    “李太史过谦了,满天下谁人不知李太史不单识天文,懂阴阳,便是剑术亦是天下之冠,小王慕名已久矣。”李显恭维了李淳风一番之后,突地跪直了身子,拱手为礼道:“小王向来体弱,自知资质平庸,然向道之意却诚,今日冒昧前来,便是想拜入李太史门下,习些剑术,也好强身健体,还望李太史能成全小王孜孜之心。”

    李显这一表明了来意,李淳风当即就沉默了下去,良久不发一言,唯手捋长须,一派深思之状,看得李显心焦万分,却又不好出言催促,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李淳风,满眼里全是期盼之色。

    “剑术,小道耳,以之健身或可,却非正道,殿下若是欲学,本无不可,只是老朽却不足为殿下师。”李淳风沉吟了良久之后,总算是开了口,可说出来的话有如一盆凉水淋头一般,令李显十二万分的失望与泄气。

    “李太史既言如此,小王也不敢相强,或许是缘分未到罢,且容小王暂退,他日再来就教。”李显见李淳风婉拒了自己的请求,虽失望得紧,却不敢就此失了礼数,苦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地打算告辞而去。

    “殿下且慢。”李淳风见李显作势要走,忙抬了下手道:“非是老朽藏私,实是因老朽有心而无力,唔,不瞒殿下,老朽已备好辞呈,开年之后便要上本乞骨,老朽余年已少,若是因此耽搁了殿下却是不好。”

    “这……”前世那会儿李显压根儿就没关注过李淳风其人,自是想不起李淳风究竟是哪年过的世,此时一听李淳风不像是在说客套话,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分说才好了。

    “老朽之道于殿下并不相合,殿下若是一心向武,朝中倒有一人足可为殿下之良师也。”李淳风见李显愣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笑,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哦?还请李太史赐教。”

    李显之所以想习武,其实更多的是要向世人摆出一副弃文向武之架势,以证明自己无意皇位罢了,至于拜师李淳风么,也就是想着既然要拜师,那就拜最强者为师,于装模作样间,顺便习上一身本事也是好的,倒不是一定非要学剑术不可,故此,这一听李淳风要给自己推荐良师,李显立马就来了兴致,紧赶着便出言追问道。

    “左骁卫左司阶李伯瑶当可为殿下之良师。”面对着李显的追问,李淳风并没有卖关子,笑着回答道。

    “嗯?”

    一听这么个陌生的名字,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傻了眼了——此际初唐名将虽大多凋零,可还有李绩、苏定方、程知节、薛仁贵等大将健在,若李淳风建议的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李显自是不会有丝毫的惊疑之处,但也绝不会照着去做,理由么,很简单,这些都是朝廷重臣,就李显那皇子的身份而言,除非是皇帝下诏,否则的话,这帮重臣断无可能收一个皇子为徒,当然了,李显自身也不可能去干那等犯忌的事情,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若是真能拜这些名将为师,李显本人可是乐意无比的,只可惜形势所然,没那种可能性罢了,但这绝不意味着李显就情愿胡乱拜师,毕竟没谁愿意找个无能之辈来教导自己的。

    李淳风微微一笑,提点了一句道:“李司阶官职虽卑,然确有真才实学,其父便是将作少匠李德骞。”

    “卫公之后?原来如此,只是,唔,只是,罢了,小王且去试试也好。”李淳风此言一出,李显立马就醒悟了过来,已知那李伯瑶竟然是一代名将李靖之孙,一想起李靖的惊天武略,心倒是为之一动,可却知晓此事恐不是那么容易能办得到的,只因李靖一脉在朝中任职者颇多,然则门风甚严,素来少与朝臣私交,更不曾参与过皇权更替,这可是当初李靖亲自定下来的门规——无论是当年的玄武门之变还是后头的魏王李泰与太子李承乾之争,李靖全都采取了旁观中立的态度,其后人遇事也大多如此,很显然,李显想要拜入李氏门下实非易事。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逆天改命虽可,然,定数一改,变数即生,兴亡成败或难逆料矣!”李显这头方才为拜师之事烦恼不已,那一头李淳风突然感慨地长叹了起来。

    什么?这老头还真看出了蹊跷了?该死!啊,对了,先前那明崇俨似乎对此也有疑虑,难不成咱脸上还真挂着“重生”二字么?重生乃是李显心底里最大的秘密,向不敢对人言,此时一听李淳风的感慨里隐隐有点明自己身上出了变数的意思在,李显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脸色虽尚能绷得住,可额头上的汗水却是不由自主地沁了出来。

    “李太史此言何意,莫非小王身上可有不妥么?”李显到底是阅历过人之辈,心中虽惊,可外表上却并不算太慌,掩饰地一笑,索性便将话题挑明了来问。

    “是有意外,只是妥与不妥却非老朽可以断言。”李淳风并没有隐瞒,捋了捋胸前的长须道:“老朽略懂阴阳,顺天或可,逆命却是难为,殿下之额宽而饱满,本是贵极之象,却因眉间有横纹,属苦厄之相,历劫必多,今竟新生一竖暗纹,当主刀兵,是吉是凶,殊难逆料,老朽无能,断之不出,实不敢妄言。”

    吉凶难料?好个吉凶难料,我命由我不由天!李显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懦弱胆小之辈,面对着莫测的命运,他并不打算就此随波逐流,更不打算认命了之,面对着李淳风那听起来令人悚然的批语,李显不单不慌,反倒激起了心中的豪气,猛然坐直了身子,咬了咬牙,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豪情与抗争之意。

    “殿下豪情,老朽感佩,惜乎老朽数将尽,恐不能见殿下挽狂澜之英姿,可叹,可惜矣!”李显尽管只是放声大笑,殊无一语,可李淳风显然是听懂了笑声里的韵味,感慨了一声之后,手一伸,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个小匣子,欠身而起,双手捧着,走到李显身前,躬身奉上。

    “李太史,这是……”李显大笑方毕,突见李淳风奉上这么个小匣子,不由地便是一愣,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接,而是疑惑地问道。

    “殿下无须多虑,此匣已密封,他日若有人持匙求见殿下,必能开之。”李淳风并没有名言,而是留下了个悬念。

    “长有赐,不敢辞,李太史美意,小王生受了。”李显心思转得飞快,认定李淳风对自己当无恶意,自也就不再矜持,伸出双手接过了小匣子,慎重地捧着,很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李淳风见李显接过了小匣子,脸色立马有如重负得释一般地长出了口气,点了下头道:“殿下切记,相由心生,但能持身以正,心系万民者,无往而不利也,老朽言尽于此,殿下宜行矣。”

    “多谢李太史指点迷津,时辰不早了,小王告辞。”李显是明白人,心中尽自尚有无数的疑虑,可一听李淳风下了逐客令,却也不愿失了礼数,这便顺势站了起来,捧着小匣子,略一躬身,出言请辞道。

    “殿下好走,老朽不送矣,他日若有大碍难,记得向北走。”李淳风没有挽留李显,只是陪着李显转过屏风之际,突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大碍难?向北走?李显一听此言来得蹊跷,不由地便愣住了,疑惑地侧脸看向李淳风,张口欲问,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玉矶,代老朽送殿下。”李淳风显然不想给李显发问的机会,不待李显张口,便即提高声调呼喝了一声,而后对着李显拱了拱手,一转身,径自转回了房中。

    “殿下,您请。”不待李显回过神来,小道童已跑上了前来,对着李显比划了个“请”的手势,一派送客出门之状。

    “有劳了。”事已至此,李显见已无法再从李淳风处得到解说,自也不愿相强,只能是无奈地耸了下肩头,由玉矶子陪着出了李府,脚步虽沉稳如昔,可心里头的迷津却远比来时要多出了无数倍……

第二十四章顺势而为(上)

    麟德二年正月初九,太史令李淳风当庭上本乞骨还乡,高宗弗许,极力挽留,奈何李淳风去意已决,帝无奈,赠金以还,李淳风受而留之宅,自率一道童飘然而去,去后数日群臣始觉,为之嘘唏者众。

    一代奇人就这么走了,走得极为的潇洒与飘逸,留下的则是四十余载功勋之美名,朝野上下交相称颂,为之上表请封者不凡其人,李显虽没去凑那个热闹,可心里头对于李淳风的离去却一样是百感交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个中的滋味——论及交情,彼此间其实谈不上有多深,不过仅仅只能算是一面之缘而已,可李显却能感受到此老的浓浓关切之意,对于其的离去自是有些不舍,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就李显的个性而论,又实不愿有人能看得透自己,毕竟对于天家子弟来说,隐秘乃是保命之根本,从这个意义来说,李淳风的离去又或许是好事一桩罢。

    离去的人已经离去,留下来的人生活依旧得继续,京师人众感慨万千也好,嘘唏不已也罢,总之不过就是一阵风而已,过了也就淡了,该忙啥还是得忙啥去,李显自然也不例外,每日里除了偶尔进宫问安之外,大多时间是在府中厮混,小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只是这一逍遥之下,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殿下,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元大人来了。”

    时近元宵佳节,政事不忙杂事忙,李显虽不怎么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的玩意儿,可佳节的气氛却还是要有的,偌大的王府再怎么着也得好生布置上一回罢,再加上还得往宫里各处送礼,却也颇有些忙乱之感,好不容易将事情安排妥当,刚才端坐下来喘口气儿,就见高邈急匆匆地从房外行了进来,凑到李显的身旁,小声地禀报了一句。

    “元万顷?他来做……”李显话说到一半,突地想起了元万顷的来意,话不由地便打住了,眉头一皱,一股子恶心劲便涌上了心来——去岁年末,武后下令由国子监直讲元万顷为李显授课,以补不足,后因着年关将近,元万顷告假还乡探亲,此事遂拖了过去,李显自己都已忘了此事,可元万顷显然没忘,这就打上门来了。

    按唐制,太子的授业师傅由朝中宰相一级的重臣挂名,实则由弘文馆以及成均馆负责教授学业,而诸皇子则无此待遇,只能是由国子监博士担任授业之师,且并不固定人选,授业者常有更迭,可有一条是明确的,那就是为皇子授业者必须是博士乃是祭酒,并非随便何人都可为皇子师,从这一点来说,元万顷并无为李显授课的资格,其之所以能得此差使,不过是因武后力挺罢了。

    李显并非势利之辈,之所以厌恶元万顷,自不会是因其那仅仅只有正七品下的直讲官衔,甚或也不是嫌弃元万顷的才学,实际上,元万顷人品虽不咋地,可才学确实不错,就文章水准来说,比起那些老牌博士半点都不差,充当皇子师实是绰绰而有余,真正令李显闹心的是元万顷乃是武后跟前的一条狗,还是那种主人只需一个眼色,其便会对人狂咬的疯狗,似这等样人,李显又岂能容其为自己之师。

    “殿下,要不奴婢这就去回了元大人,就说殿下有微痒,让他改日再来?”高邈见李显脸色阴晴不定地沉吟了半晌都没个动静,自是知晓李显并不待见那个元万顷,这便小心翼翼地出言建议道。

    改日?还来个屁,这事情还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方好!李显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高邈不得胡乱发话,自个儿却站了起来,在房里来回地踱着步,眉头微皱地思索着,试图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元万顷当然是不能留,可又不能强硬而为,否则的话,武后那一关首先就过不去,一旦事情处置不当,前番诏狱一案的老账搞不好就得被翻将出来,若是老帐新帐一起算的话,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嗯,有了!李显来回踱了几圈之后,眼前一亮,心中已有了主张,这便嘿嘿一笑,一招手,将高邈唤到了近前,贴着其耳根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起来,直听得高邈脸色变幻个不停,可又不敢违逆,只能是躬身应了诺,自去门口迎接元万顷不提。

    周王府门前的台阶下,一名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文官昂然而立,大刺刺地挡在了王府的正门口,这人正是兴冲冲赶来就任的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元万顷,洛阳人氏,出身寒门,因才学出众,得以举荐入朝为官,初始为通事舍人,不久因拥立武媚娘为后而得武后之宠,调入国子监任直讲,但因出身微寒,以及其人放达不羁之故,不为上司所喜,以致迁延至今,依旧是七品小官。

    侍讲周王府对于国子监官员来说,是种难得的荣耀,虽比不得侍讲东宫那么显赫,可也是一种极难得的资历,但凡国子监官员能为皇子讲学的,鲜有不被提拔者,故此,能谋得此职的,莫不皆大欢喜,元万顷自也不例外,为了能坐实此事,元万顷甚至等不及过了元宵,便已急着前来周王府就职,他本以为自己乃是奉了皇后懿旨前来,岂又不大受欢迎之理,却没想到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了,也没见内里有何动静,甚至连门房都不曾出面招呼一声,自感受了冷遇的元万顷一怒之下,竟不管不顾地单身堵住了周王府的大门,打算好生跟周王理论一下尊师重道的必要性,顺便确立一下他为人师表的尊严。

    “唉呀,怠慢了,怠慢了,元大人,怠慢了,殿下请您老进府一叙。”就在元万顷等得面色发青之际,高邈总算是从大门里行了出来,这一露面便是一迭声地陪着不是。

    “哼,殿下何在?”

    元万顷满心里全是火气,压根儿就不理会高邈的笑脸,一拂袖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呵呵,元大人消消火,殿下正有要事缠身,实不克出迎,就由奴婢代迎大人,还请大人海涵,先进府再议可好?”

    “你……哼!”

    一听高邈所言的借口明显假得实在太离谱了些,元万顷心头的火气自是更大了几分,气恼地抖了抖袖子,本待就此拂袖而去,可到了底儿,还是舍不得这份侍讲周王府的差使,冷哼了一声之后,抬脚便大步行上了王府门前的台阶,满脸戾气地进了府门,由高邈引着直奔中庭而去,方才转过两重院子,就听前头传来一阵“赫、哈”的扬声吐气之响动,不由地便是一愣,就此顿住了脚,狐疑地侧脸看向高邈。

    “元大人请,殿下已在院中。”高邈并没有出言解释,只是笑容满面地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既已到了地头,纵使再有疑虑,元万顷自也无就此回头的理儿,这一见高邈不肯明说,元万顷也懒得再问,哼了一声之后,一甩衣袖,缓步转过了院门前的照壁,行进了院中,脚跟都尚未站稳,便见一道刀光迎面杀到,登时便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腿脚一软之下,人已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哆嗦不已。

    “唉呀,本王失手矣,这位大人没伤着罢?”

    元万顷尖叫声尚未消停,李显已满头是汗地拎着把横刀到了近前,一脸子诚恳状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元万顷,假惺惺地安抚了一句道。

    “你,你,你……”

    元万顷乃是文人,胆气并不算太壮,被这冷不丁的一吓,魂都掉了个精光,再一见自个儿坐倒于地的形象实是有辱斯文,更是有些个气急败坏,哆哆嗦嗦地指着李显,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高邈,你死人啦,没看这位大人伤着了么,还不快传御医去!”

    一见元万顷狼狈如斯,李显心中暗爽,可脸上却是一副着急得不得了之状,一扭头,看着忍俊不住的高邈便吼了起来。

    “啊,是,是,是,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高邈强忍着笑意,一迭声地应着诺,紧赶着跑上前去,假惺惺地伸手去扶元万顷,口中一派焦急状地出言问道:“元大人,元大人,您没事罢?”

    没事?人当然是没事,就李显那一刀离着元万顷足足有一尺余之距,哪能真伤着了他,元万顷之所以会如此狼狈,不过是措不及防之下的条件反射罢了,问题是人没事,面子却是丢光了,事已至此,不管李显此举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侍讲周王府的差使他元万顷是再无脸面干下去了的。

    “好,好,好,殿下如此戏弄下官,这侍讲一事下官实是当不得了,告辞,告辞!”元万顷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也没去整理一下歪斜的官帽,气鼓鼓地对着李显一拱手,丢下句场面话,一拂大袖子,怒气冲冲地便冲出了王府,也没理会高邈在后头假模假样的招呼,径自去得远了。

    “殿下,那厮已去,恐难干休,若是皇后娘娘见责,那……”高邈假作追赶状地送走了元万顷之后,心中放不下,紧赶着一路跑回了中庭,凑到李显身旁,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道。

    见责?嘿,咱要的便是这个见责!李显心中早有定算,对于高邈的担心自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也没出言解释,只是笑着接过站在身旁侍候着的嫣红手中的白巾子,惬意地抹了把脸,淡然地吩咐了一声道:“孤书房几子上有封信,尔这就给璐王府送去罢。”话音一落,也没管高邈是怎个表情,哈哈一笑,自顾自地向后院行了去……

第二十五章顺势而为(中)

    “陛下口谕,宣周王李显即刻进宫,两仪殿觐见!”

    果不出李显所料,元万顷去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高宗便派了两仪殿副主事宦官孙全福前来传了口谕。

    “臣,领旨谢恩!”

    李显照着规矩叩谢了圣恩,趁着起身之际,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十贯飞钞(由官府发行的一种凭证,以便利商贾结算之用),悄悄地塞进孙全福的衣袖之中,而后陪着笑脸道:“有劳孙公公了,不知父皇如此急地传唤小王,可是有甚要事么?”

    两仪殿乃是内禁与外廷之间的交接之地,是帝王下了朝之后接见心腹重臣的所在,能在此殿里当差者,自不是等闲之辈,孙全福身居副主事宦官,收钱财自是早就收成了习惯,自不会因着李显来上这一手而动容,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显的问题,而是比划了个“请”的手势道:“殿下请罢,莫让陛下与皇后娘娘等急了。”

    果然,这是武后要为元万顷主持公道了,有趣!李显乃是灵醒之辈,只一听孙全福话语里将“皇后娘娘”读成了重音,立马便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之所在,嘴角一弯,不由地便微笑了起来,也没再多废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一甩袖子便向府门外行了去,只是在行走间悄无声息地对高邈作了个暗号。

    马车骨辘辘地在雪地里前行着,车厢里的李显满面阴沉,半点都无先前那等从容之气色,一双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满天下之人都知道武后不好惹,一旦惹着了,不死也得被扒去一层皮,毫无疑问,李显在此际来上这么一着是在弄险,一个不小心之下,极有可能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可话又说回来了,机遇总是与危险相伴而行,要想对抗武后这么个庞然大物,不行险绝无以成事,为将来的大事计,此时行险总好过将来之危,这便是李显决定赌上一把的根由之所在,而今,赌注已经压上,至于能成不能成,李显也不敢打保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殿下,璐王殿下已到了。”

    李显所乘的马车方才行到承天门前的广场上,尚未及停稳,高邈已迫不及待地贴到了车帘子边,压低了嗓音,略带一丝兴奋之意地禀报道。

    好,这小子总算是不负所托!一听李贤已到,李显紧绷着的心终于是稍松了一些,紧握的双拳鼓气地挥了一下,一掀帘子,从车厢里探出了头来,高邈见状,自是忙不迭地靠将过去,侍候着李显下了马车。

    “六哥,您来了。”李显一下了马车,立马紧走数步,抢到了李贤的身前,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招呼了一声。

    “嗯。”李贤的气色显然不怎么好,阴着脸挥了下手,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此番收到李显的告急信,李贤本不打算来凑这么个热闹的,只是怕李显一时沉不住气,将前番诏狱的事情一股脑端将出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赶了来,心里头早将胡乱生事的李显骂得个狗血淋头了,又岂能有甚好脸色可言。

    哟,还真生气了,真是小家子气!这一见李贤拿脸色给自己看,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摆出一副极端委屈的样子低低地唤了声:“六哥,小弟……”

    “知道了,知道了,递牌子去罢。”

    李显那可怜的小样子一出,李贤心中顿觉不忍,再一想起前番李显帮其扬名之功,气便消了一大半,再说了,当着如此多下属的面,李贤实也不好太过发作的,无奈之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好气地回答道。

    “是,小弟谨遵六哥之命。”

    李显本就是演技派高手,这一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原先还是阴天,一转眼就已是艳阳高照,笑容满脸地拿了牌子,由高邈拿着跑到承天门前去递了腰牌,不数刻,就见早已进了宫的孙全福领着两小宦官又从内里转了出来,小哥俩个各自整了整衣衫,疾步迎上了前去。

    “陛下有旨,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两仪殿觐见!”

    孙全福一见李贤兄弟俩走了过来,立马矜持地站住了脚,待得小哥俩到了位,这才拿腔拿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小哥俩个照本宣科般地谢了恩,互视了一眼之后,并着肩走进了承天门,一路沿宫中大道直奔两仪殿而去,方才转过太极殿,还没等抵达两仪殿前,隔着一道内墙,就听内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惨嚎声,间隔着还有板子着肉的噼啪声,那声响之惨,令小哥俩个都不禁为之毛骨悚然不已。

    嗯?怎么回事?难不成要给咱来个下马威么?不对,老六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李显等人一转过内墙大门,入眼便见一个小宦官正在躺在地上受刑,边上还有着两宦官死命按住其挣动不已的身子,另有两壮实宦官可着劲地抡板子击打,一见及此,李显不由地为之一愣——宫中处罚犯事宦官自是常事,可大多是在内监执行,甚少有在外庭行刑的,这里头说是没有蹊跷的话,李显如何能信,再一看李贤的脸色不对头,李显的心立马就抽紧了起来。

    “二位殿下请罢,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已在殿中了。”

    陪着小哥俩一道进宫的孙全福见兄弟俩都挪不动步了,不得不假咳了一声,出言提点道。

    “且慢,那宦官所犯何事?为何在此行刑?”李显倒是准备抬脚走人了,可李贤却显然没这个打算,手一伸,拦在了孙全福的身前,咬着牙关,寒声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小家伙今日在殿中失了仪,触怒了皇后娘娘,故此,当受杖毙之刑,殿下,您还是先进殿罢。”当着李贤这个名声渐显的皇子之面,孙全福并不敢有所失礼,忙陪着笑脸解说了一番。

    “失仪?哼,好个失仪!”

    孙全福不解释还罢,这一解释之下,李贤的脸色瞬间便铁青了起来,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大有就此发飙之迹象。

    不好,这小宦官十有**就是老六的内线,嘿,这是杀鸡儆猴来着,好狠辣的手腕!李显乃是机灵之辈,听到这儿哪还会不明白眼前这出戏究竟是怎么回事,心头一震,顾不得许多,忙拉了下李贤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六哥,有甚事见了父皇再议好了。”

    李显猜得没错,那个被摁倒在地的受刑宦官正是当初为李贤通风报信的内侍张德凯,此番之所以被武后借故杖毙,为的便是要给李贤哥俩个一个教训,这一点李贤显然也想到了,然则他毕竟不如李显沉得住气,怒气攻心之下,竟已到了发作的边缘,若不是李显眼明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只怕李贤已忍不住冲上前去大声喝止了。

    “走,进殿!”

    李贤个性虽冲动了些,但却不是无脑之辈,被李显这么一拽,已醒过了神来,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咬牙一跺脚,拂袖便向殿中行了去。

    看样子这一关不好过了,那厮能给老六一砖头,一准还有另一砖头是为咱准备的,就不知道这个“见面礼”能有多重了!李显脚步虽沉稳,可心里却是急速地盘算了起来,原本满满的信心不由地便打起了折扣来,然则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再回头,而今之计也只有见招拆招了,一念及此,心头不由地便闷得有些子难受了起来。

    嗯?怎么如此多人都在?李显紧随在李贤的身后进了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并排高坐上首,太子李弘面带微笑地端坐在前墀下的软辇上,下头居然站着不少的人,细细一看,五大宰相一个不缺地全都到齐了,还有元万顷这个本无资格进两仪殿的苦主也黑着脸站在一旁,一众人等似乎正聊得开心,不时有笑声飘出殿来,李显不敢多看,紧跟着李贤便走上了前去,各自行礼不迭。

    “儿臣等参见父皇,见过母后。”

    小哥俩心思虽各异,可礼数上却都是周全得很,丝毫没半点失礼之处。

    “贤儿,显儿都来了,起来罢。”

    一见小哥俩都到了,高宗脸上掠过一丝的异色,似有不忍状,可旋即便笑了起来,很是和蔼地虚抬了下手道。

    “儿臣等谢父皇隆恩。”

    一听自家老父叫起,哥俩个也没多想,齐声谢了恩,各自站了起来,正准备退到一旁,却不料就在此时,武后突然开了口道:“慢着,显儿且住!”

    武后这么一开口,李贤兄弟俩不由地都站住了脚,彼此互视了一眼之后,李贤咬着牙退到了一旁,只留李显一人独自站在大殿中。

    “母后,孩儿在此恭听圣训。”

    李显早就料到自己不可能轻易过得关去,然则却也并不慌乱,略一抖袖袍,躬着身子,很是沉稳地开了口,可等了良久,却始终不见武后叫起,也没见武后有所训示,可怜李显也就只能委委屈屈地弯腰傻站着,大殿里就此安静得诡异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顺势而为(下)

    眼下的李显缺班底,缺靠山,缺钱财,缺武力,缺……,几乎啥都缺,可唯独不缺耐性,旁人觉得十二万分难耐的寂静压力到了李显身上却浑然不起效用,哪怕这等压力是来自武媚娘这么个令人胆寒之辈亦是一样,故此,李显的腰虽是难受地弯着,可腿脚却是站得极稳,别说哆嗦了,便是抖都不曾抖上过一下。

    寂静,依旧是寂静,李显已躬身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了,可等来的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寂静,然则李显依旧不为所动,只因他很清楚这不单是耐性的考验,更是彼此交锋前的试探,倘若李显在此时有一丝慌乱的表现,等待他的一准是武后暴风骤雨般的攻讦与喝斥,真到那时,就算李显扯破了嗓子喊撞天屈亦是枉然了,断无人敢在盛怒的武后面前为其缓颊,别说李贤不能,便是高宗只怕也没那个胆,换句话说,李显此时可谓是处在了悬崖的边缘,除了咬牙坚持之外,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平身罢。”

    武媚娘一双眼死盯着李显看了良久,却始终未见李显有丝毫动摇的迹象,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丝惊奇之色,只是很快便掩饰了下去,眼瞅着无法用压力逼迫李显露出破绽,武媚娘眉头微微一皱,不怎么情愿地冷着嗓音开了口。

    “谢母后,孩儿恭听母后训示。”

    李显是不缺耐性,可腰弯得久了,却也难受得很,这一听武后终于叫起了,自是暗自松了口气,站直了身子,一双大眼纯真无比地看着高坐龙床上的武媚娘,恭敬万分地回了一句道。

    “哦?是么?那好,本宫问你,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可曾得罪于你么?”武媚娘虽对李显的沉稳感到意外,可还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微皱着眉头扫了李显一眼,语气冰冷地问道。

    “母后,孩儿不明,孩儿与元大人素不曾有过交集,自无仇隙可言,这得罪一说实无从谈起。”李显巴眨了下大眼睛,一脸子无辜状地回答道。

    “好个无从谈起,既如此,尔又为何以刀相向,是对本宫指派元万顷为尔讲课不满么?”武媚娘丝毫不因李显那副无辜状所动,寒着脸追问道。

    “母后明鉴,孩儿岂敢如此,此事实出意外,孩儿习武沉迷,实不曾注意到元大人的到来,一时收手不及,惊吓了元大人,皆孩儿之过也,孩儿已向元大人告了罪,言明了实情,并不敢虚言哄骗母后。”李显早就知晓武后会这么问,自是早早地便准备好了答词,此际见武后毫不掩饰地便要为元万顷找回场子,立马叫起了撞天屈来,言辞灼灼,滴水不漏,宛若真的受了委屈的该是他李显一般。

    “习武?尔好端端地习甚武来着?”

    若说先前李显的沉稳令武媚娘略有意外的话,李显这么一番条理清晰的话下来可就令武媚娘大吃了一惊,要知道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显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懦弱而又无能得很,可眼下这等对答如流的从容状哪还有一丝幼稚无比的形象在,这便使得武媚娘在责难之际,不得不加了几分的小心。

    武媚娘的反应李显自是看在了眼中,哪会不知自己的表现已引起了武后的猜疑,当然了,这一条李显在行事前自是已通盘考虑过了,得出的结论是不得不为之,道理很简单,就武后的精明,李显就算是装傻,也装不了太久,只要李显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迟早都要露出马脚来,与其到时候被动,倒不如现在便露出一点的狰狞来,也好为自己将来的表现打下个伏笔,再说了,诏狱一案发生之后,武后的通盘计划已被打乱,在未能收拢诸宰相之心前,她已不可能像前世那般即刻临朝理政,而这段难得的平稳时间恰恰就是李显所需要的发展空间,故此,李显自不惧稍微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回母后的话,孩儿,孩儿……”

    面对着武后的步步紧逼,李显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地没将话说实了。

    “嗯?”

    果不出李显所料,武媚娘一见李显似有难言之隐状,立马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给李显闪躲的机会。

    “母后,您是知道的,孩儿自有愚笨,与文事上资质有限,纵使苦读,亦难有大成之机,孩儿每多反思,惭愧至极,偶读《后汉书》,有感于霍冠军扫灭胡虏之威风,又想那班超投笔从戎之壮举,孩儿心实向往之,又念及太子哥哥以及六哥皆是饱学之辈,孩儿远不能及,文不能帮父皇分忧,自该从武事上用功,便即起了习武之心,十数日前,孩儿还就此困惑问过李太史,得蒙李太史不弃,为孩儿推演了一番,言及孩儿若习武,约摸有机会三成,孩儿想三成机会虽少,却终归还是有能帮着父皇、母后的一日,这便于府中操练刀兵,惜乎无名师指点,始终不得要领,儿臣惶恐。”一见武媚娘纠缠着习武之事不放,李显心中暗喜,可脸上却是一派惶恐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又是表态,又是说理,到了末了,还没忘将李淳风这面虎皮扯出来挥舞一把。

    还别说,李显这么番话说将下来,颇有感人之处,不单几位宰相脸上露出了欣赏之色,便是高宗看向李显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的柔情,只是大家伙都碍于武媚娘在,自是都不敢出言为李显说话罢了。

    “父皇、母后,孩儿以为七弟向武并无乖谬之处,今我大唐周边不宁,每多征战,向武之心必不可少,且太子哥哥精于文事,孩儿也能略通,独独却少了征伐之气,今七弟愿投笔从戎实是好事一桩,当为七弟择名师以教授,他日或能为我大唐增添一护国贤王。”旁人不敢说话,李贤却是不惧,不只是因他答应过李显要帮衬之故,也是因着先前张德凯的死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的心,一口气难出之下,自是不管不顾地便抢在武媚娘表态之前站出来公然支持李显。

    “贤儿此言有理。”高宗本人其实也很向往金戈铁马的征战生涯,早年便想亲征高句丽,只可惜其身体一向不好,群臣坚决反对其御驾亲征,无奈之下只能作罢而已,此际见两子皆说得在理,自是忍不住出言肯定了一句,然则一看武媚娘脸色不愉,高宗立马又收了口道:“只是,啊,只是……”

    高宗本就不是甚机灵之人,这等临时改口的事儿哪能干得顺溜,“只是”了半天都没能只是个所以然来,脸上的尴尬之色瞧得众人都想发笑,可这当口上,又有谁敢笑将出来,没奈何,一众人等全都只能憋得浑身不自在。

    “陛下,显儿有心向武怕不是好的,只是诸将皆各有公干,如何能因教授显儿这等小事而分心,此事不若延后再议好了。”武媚娘眼瞅着话题说着说着便跑了调,原本是要训斥李显无礼冲撞授业师傅的,可如今却演变成了要为李显择名将授武,心中自是万分的恼火,哪可能让李显就这么轻易地得了逞去,这便出言打断道。

    “啊,也对,这事情容后再议,容后再议也好。”高宗向来惧内,这一听武媚娘已发了话,立马顺着武媚娘的意思便开了金口。

    再议?再议个屁啊!父皇啊父皇,您老还能再懦弱一些么!眼瞅着高宗再一次屈服在武后的淫威之下,李显着实是对高宗彻底失望了,在心里头恶狠狠地鄙视了自家老爹一番,但却并不打算就此收场了事。

    “父皇,孩儿以为母后教训得是,诸大将军皆各有要务,岂能为了孩儿向武这等小事而分心,若是因此误了军国大事,孩儿百死莫辞矣,然,孩儿却有一计较,恳请父皇、母后恩准。”高宗话音刚落,李显立马上前一步,亢声进谏道。

    “哦?显儿还有何话要说,朕听着便是了。”高宗见李显不肯放弃,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顶住了武后那头传来的压力,并没直接驳回李显的请求。

    “启禀父皇、母后,孩儿以为习武重在自身,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古以来,名将大多非出自名门,反倒是草莽中英雄辈出,孩儿不敢奢望能得诸如苏定方、薛仁贵等元老宿将之指点,但求能有通军略之校尉教习便足矣。”一见高宗开了口,李显立马打蛇随棍上,慷慨激昂地进言道。

    “哦?这样啊,不知吾儿中意何人,且说来与朕听听。”高宗一听李显仅打算拜校尉为师,好奇心立马就起了,笑呵呵地追问道。

    “回父皇的话,孩儿目下也不知该拜何人为师,李太史只言让孩儿到左骁卫一行,必能有所得,孩儿实不敢欺瞒父皇。”眼瞅着形势已被自个儿巧妙地操控住了,李显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然则他依旧不打算将目标过早地暴露出来,只是将李淳风这面大旗再次扛出来挥舞了一番。

    “唔,原来如此。”高宗对于李淳风之能素来信服,这一听是李淳风的交待,倒也没起疑心,可也没敢就此应承下来,而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武媚娘,试探地出言道:“媚娘,你看此事如何?”

    高宗此言一出,满殿之人自是全都将目光聚焦到了武媚娘身上,都想听听武媚娘对此事究竟又能有个甚说头来着……

第二十七章反攻倒算(上)

    若是换上一个场合,也能被群臣们如此聚焦的话,武媚娘心中一准是充满了豪情,只因这是她一向以来孜孜追求的目标,然则此时此刻,群臣们的聚焦却令武媚娘心里头有如火烧火燎一般,偏生还发作不得,着实是难受得够呛,心底里的火气不由地便狂涌将起来,脸色虽尚算平和,可眼神里却不时有精芒在跃动着,犹如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电闪与雷鸣。

    巧妙地利用谈话的技巧以操控事态的走向一向是武媚娘引以为豪的本事,不管是当初后宫争宠也罢,还是后头利用李义府等心腹打击政敌也好,武媚娘从来就不曾失过手,从起初的争宠对象王皇后、萧淑妃到最近的政敌上官仪,哪一个不是畅快淋漓地败下阵去,可今日这一招不单没能奏效,反倒被人借力打力了一番,而这人还是她武媚娘一向不怎么放在心里的李显,这就更令武媚娘气恼不已了的。

    李显虽是嫡亲的儿子,可武媚娘却甚少加以关注,只因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显就是个不成材的儿子,从性格到资质,大多一无可取之处,说是平庸之才也绝不为过,哪怕是前番诏狱一案中偶露了狰狞,武媚娘也依旧没太过在意,只以为其所为不过是出自李贤这个既有野心又有能力的次子之教唆罢了,故此,武媚娘所有安排的重心其实还是放在了李贤的身上,却万万没想到本该是无足轻重的李显居然给了她如此大的一个“惊喜”。

    杀鸡的目的不是为了鸡本身,而是为了儆猴,在武媚娘的安排中,小宦官张德凯是“鸡”,李显这个武媚娘眼中不成器的儿子同样也是“鸡”,杀这两只鸡的目的便是为了儆李贤这只不听话的“猴”,这安排原本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李贤这只不老实的“马猴”势必该安静上一段时日,从而腾出武媚娘急需的时间来弥补因诏狱一案所造成的损失及消除不良之影响,然则计划却总是赶不上变化快,本以为该是“鸡”的李显如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鸡”的自觉,反倒是喧宾夺主地闹腾上了,竟硬生生地将本该是大好的局面搅成了一锅夹生饭,这叫武媚娘这个“厨师”情何以堪!

    “陛下,皇后娘娘,老臣等惭愧啊。”

    就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始终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的侍中许敬宗突然从旁而出,躬着身子朝高宗夫妇行了个礼,感叹了起来。

    “许相何出此言?”

    武媚娘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高宗的问话——许可李显习武武媚娘不甘,不许的话,却一时半会找不住恰当的反对之理由,自是左右为难不已,这一见许敬宗站了出来,登时暗自松了口气,不待高宗开口,抢先发问道。

    “老臣以为璐王殿下言及‘我大唐周边不宁,战事频频’,此皆实言也,老臣等身为朝臣,不能安邦定国,竟要皇子习武以卫国,失职啊,惭愧,惭愧之至。”许敬宗不愧是三朝元老,心思敏锐过人,自是看出了武媚娘的心意所在,这一开口之下,假作惭愧,实则却老辣无比地封死了李显习武的借口——这话里的潜台词便是允许李显习武那便是天家对朝臣无能有所不满,换句话说,许可了李显习武,便是否认了群臣的能力,如此大的一顶帽子,别说高宗这么个算不得贤明的帝王担当不起,便是换了英明如太宗者只怕也不敢贸然接下。

    “许相为国尽心,劳苦功高,切不可自责如此。”武媚娘心思之缜密自非常人可比,只一听便已明白了许敬宗所言中的真谛,这便先安慰了许敬宗一句之后,而后,也不待高宗开言,立马便抛出了个杀手锏来:“陛下,妾身记得太宗在日,废太子李承乾曾问战于太宗,而太宗对曰:此非儿辈所能干预者,此情此景臣妾犹记忆如新,不知陛下或忘否?”

    “啊,这,这……”高宗之所以同意李显习武其实并没有想太多,纯粹是出自爱子之心,不想拂了李显的心意罢了,但却万万没想到被许敬宗这么一搅合,居然多出了如此之深意,再者,当初废太子李承乾问战策之时,他也侍候在侧,自是知晓太宗确实曾如此说过,一向以孝顺自居的高宗自是不愿违背太宗的旨意,可又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没许敬宗说的那么邪乎罢,一时间不禁有些子愣了神,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好一条老狗,咬人还真是够狠的!对于许敬宗的难缠,李显自是心中有数,但却万万没想到许敬宗居然难缠到了如此之地步,眼瞅着好不容易才经营出的大好之局面就这么被许敬宗三言两语生生敲成了碎片,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发急了起来,可心里头却清楚此时万万急不得,唯有冷静方能找出应对之策,故此,趁着许敬宗与武媚娘一唱一和的当口,李显强自压下心头的痒怒,脑筋飞速运转开了,待得高宗语塞,李显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父皇,孩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没等高宗说出个所以然来,李显已再次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吾儿有话但讲无妨,朕听着呢。”高宗向来便是个无甚主见之人,正自不知该如何应对许敬宗与武媚娘的夹攻,这一听李显出言打岔,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一回。

    “父皇,圣人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此言说的便是人之寿有定数,实难逾越过多,今我朝大将虽济济,然皆已是高寿之人,李绩、李大将军七十之龄;苏定方、苏老将军七十有二;刘仁轨、刘司寇六十有三,薛仁贵、薛大将军年少些,也五十余,此皆我朝现下领兵征战之豪雄,后来者何在耶?纵有程务挺等青年俊杰浮现,却大多缺历练,恐难当大任矣,是我朝四海宁靖乎?非也,西有吐蕃虎视眈眈,北有突厥逞凶,南有洞獠不时起乱,东有高句丽猖獗,虽皆非心腹大患,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若不重军务,何来天下之安宁,孩儿不才,纵使习武亦未必有成,然,孩儿乃天家子弟,向武之事或可为朝野之表率,此举若能为父皇分忧一、二,孩儿不敢辞也,恳请父皇恩准!”李显不慌不忙地躬身行了个礼,一开口便是畅畅而谈,引实例,表态度,言辞恳切而又轩昂,实令听者为之激昂不已。

    “父皇,七弟效命朝堂之心拳拳,孩儿深以为然,恳请父皇准了七弟报效之心。”李显话音一落,李贤立马旗帜鲜明地站出来附和道。

    “父皇,孩儿以为七弟之心大善,试之可也。”太子李弘上一回试图收拢李显不成之后,对李显的笼络之心已是淡了,故此,前头李显受攻之际,李弘并不打算相帮,然则,待得见两位兄弟摆明了车马与武后碰撞之时,李弘的心思终于发生了倾斜,只因相比于兄弟间的竞争来说,李弘对武后的干政有着更强的戒备之心,自是乐意看到武后受挫,若是武后从此之后与李贤兄弟俩彻底杀成一团的话,倒是很符合李弘的心意,自是毫不犹疑地站出来支持了李显一把。

    随着李弘、李贤的出面,眼下的形势已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三王斗武后的局面,一众宰相们自是全都看傻了眼,各自的心思虽异,却绝无人敢在这等敏感时分胡乱进言,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旁观的策略,即便是许敬宗这个铁杆的后党也老实地闭紧了嘴,做起了壁上观。

    “好,显儿既是有此心,朕岂能不周全,此事朕准了!”高宗本就是个容易被感情左右之人,这一听李显说得慷慨,又见另两个儿子都先后表态支持,心中的豪情一发,也没再多犹豫,一击掌,慨然答应了李显向武的请求。

    “陛下,显儿忠心可佳,此事当明诏公告天下才是,也不枉了显儿一片孝心。”这一见高宗已然准了李显所请,武媚娘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红唇一抿,突地笑着插了一句道。

    “好,甚好,媚娘此言甚得朕意,朕这就让人拟旨,诏告四海,弘扬我大唐向武之精神!”高宗此前准了李显所奏乃是出自一时激动,浑然忘了要问一下武媚娘的意见,本正担心武媚娘见怪,可一听武媚娘居然会如此说法,自是大喜过望,笑呵呵地满口应承了下来。

    公告天下?嘿,又设了个套子等咱去钻,有意思!李显心思敏锐得很,只一听武媚娘之言,便已明白了其之用心——武只能定国,却不能安邦,将李显竖立为向武的榜样,其用意便是要将李显排挤出继承人的行列,若是李显向武只是作秀的话,迟早要露出破绽,真到那时,不用武后出手,御史台那头的弹章就足够李显好生喝上一壶的了。

    “儿臣谢父皇、母后隆恩,孩儿定当努力向学,定不辜负父皇、母后之厚望。”李显虽明了了武后的险恶用心,但却丝毫都不放在心上,只因这本就是李显自立的掩饰之策,这便毫不犹豫地叩谢了圣恩。

    “好,显儿能用心,朕自当嘉奖,今日事毕,就到此间罢。”高宗见事已皆大欢喜地议完了,自是不想再多事,说了句场面话,便打算转回后宫歇息去了。

    “陛下且慢,微臣有本上参!”还没等高宗起身,一人突然从旁闪了出来,一头跪倒在殿前,高声禀报了一回,众人定睛一看,见这半路杀将出来者竟是元万顷,不由地全都愣住了……

第二十八章反攻倒算(下)

    按大唐体制,除监察御史之外,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方有上朝面圣之荣幸,七品以上官员除了将要就任前能得以陛辞之外,并无面圣之权限,当然了,圣上有召是另一回事,然,即便是奉诏进谏,倘若圣上不问的话,此等小官员并无开口言事的权限,即使有本章要奏,也必须经其上司核准并转呈,不得直送御前,从此朝规出发,元万顷能得以面圣已是天恩浩荡了的,待要上本,那就是逾制,不管所奏之本是否合理,皆是大过一条,在场诸人皆是朝中极贵之辈,对于朝规如何自不会不清楚,这一见元万顷居然敢当庭上本,自是全都变了脸色,闹不明白这家伙究竟是发了甚疯来着。

    “放肆,圣上面前岂由得尔孟浪如此!”

    元万顷是违了制,可诸宰相都知晓其乃是武后一党,尽管惊疑,但都保持了沉默,可李贤却无此顾虑,毫不客气地便大声喝斥道。

    “六弟稍安勿躁,父皇自有主张。”

    李弘先前是支持李显兄弟俩一把,不过打的主意却是要引小哥俩与武后去剧斗不休,并非真心要帮李显的忙,此时见李贤跳将出来指责元万顷的无礼,李弘又怎会放过这等火上浇油的大好机会,这便假意地劝了李贤一句。

    “六哥,太子哥哥说得是,父皇英明,当有圣裁。”

    李贤脾气素来就犟,被李弘如此一激,脸色“唰”地便涨得通红,气恼万分之下,立马便要当庭与李弘辩个分明,好在李显见机得快,紧赶着上前一步,插到了两位兄长之间,笑呵呵地出言解说了一句,李贤见状,自不好再发作,暗自握了下拳头,便就此闭紧了嘴。

    李弘见李显及时止住了李贤的爆发,心中自是暗叫可惜不已,可也没再多煽风点火,只是笑着对李显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将目光转到了高宗与武媚娘处。

    高宗本身不是个讲规矩的人,可却并不想看到有人对其不讲规矩,这一见元万顷不顾朝规地跪在了殿前,脸色立马就难看了起来,只是顾念着此人乃是武后看中之人,不好发作于其罢了,再被李弘哥几个一闹,脸色已是寒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了。

    “陛下,元直讲生性耿直敢言,此番上参虽是略有违制,胆气却是可嘉,姑妄听之亦可,若有不当,再行重处亦来得及。”武媚娘显然也没想到元万顷会在此时跳将出来,可却不能坐视其就这么被高宗盛怒之下给处置了,忙笑着从旁谏言道。

    高宗对武媚娘的话向来就没有免疫力,尽管心中对于元万顷的无礼痛恨得很,可武媚娘既然已开了口,高宗也不好再行发作其,只能是轻哼了一声道:“元爱卿有何本章要上就说罢,朕在听呢。”

    “臣位卑不敢忘社稷,纵百死而无怨,今查有一妄为事,不敢隐瞒,特禀明陛下,以求圣裁。”元万顷本就是个狂放之人,丝毫不因高宗面色不愉而胆怯,也不因违制上奏而萎缩,一挺身,一派慷慨激昂状地禀报道:“上官仪谋逆案虽因故无法审明,然,陛下既已责其流配爱州,则已是犯官矣,按制,当全家齐去,不得擅留一人,今,臣却知晓朝中有人擅自收留上官仪之孙女,其罪大矣,自当缉拿交有司讯问,臣特奏明陛下,以闻!”

    “嗯?安有此事,何人敢为此逆行,说!”

    上官仪是否谋逆高宗心中有数,可此事关碍太大,却是穷追不得,流放上官仪虽是无奈,可毕竟已是事实,高宗自容不得有人在其中作手脚,此时一听元万顷言辞灼灼,登时便怒了,霍然而起,一拍龙案,高声喝斥了起来。

    好个元老狗,居然在此处做起了文章来了,嘿,老子早就知道此事必起波澜,早些发作出来也好!!元万顷刚一开口,李显便已猜到了其将要说些甚子,心中虽怒,却也并不惧怕,只因早在收留上官婉儿之际,李显便已防着有人来上这么一手了。

    “父皇,此事孩儿清楚,还是由孩儿来说罢。”不等元万顷指证,李显已从容不迫地站了出来,亢声禀报道。

    “嗯?吾儿此言从何说起?”高宗显然没想到李显会在此时跳将出来,不由地便起了疑心,皱着眉头扫了李显一眼,不悦地吭了一声。

    “回父皇的话,元直讲所要指证之人大约就是孩儿罢,孩儿不出面说清楚的话,只怕元直讲又要妄言耸听了。”李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派轻松状地回答道。

    “显儿休得胡言,此乃大逆不道之事,尔安敢胡乱参乎其中?”

    武媚娘人虽在深宫,可消息却是灵通得很,自是早就知晓了李显暗中收留上官婉儿的事情,之所以隐忍不发,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罢了,可却没想到此事会在此时由元万顷捅了出来,心中对元万顷的沉不住气虽是恼火异常,可该出手的时候,她却也绝不会手软,尤其是先前刚被李显胜了一局,武媚娘自是想着当场扳回一把,若是能给李显来个一个深刻的教训更好,此际见李显冒将出来,自不肯放过挤兑的机会,不待高宗出言,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已挥舞了起来,随时准备扣到李显的头上。

    “母后教训得是,孩儿实不敢肆意妄为,此事实另有隐情,且容孩儿详细道来。”李显心中有底气,自是不惧怕头顶上那即将压下来的大帽子,很是冷静地对着武媚娘躬了下身子,语气平缓地回答道。

    “哦?是么,那就说好了,娘可是好奇得很。”武媚娘观颜察色的能力自是强得很,这一见李显一派胸有成竹之状,心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沉,已预感到上官婉儿一事恐难令李显折腰,只不过她并不情愿就此放李显一马,这便眉头一皱,淡漠无比地追问道。

    “启禀父皇、母后,此事的来由说起来还与李太史有牵连,当初上官仪初得孙女之际,曾请了李太史代为推命,据闻,李太史曾有言,说此女与上官一家八字相冲,若不送养,恐有大碍,上官大人并不信然,以为说笑耳,后果然事发,竟自身陷囹圄,故是恶奴诬陷所致,却未必不是与此女相冲有关,上官大人悔之已晚,本自忖必死,却不料竟有峰回路转之一日,再不敢不信,遂又让李太史代为推命,得一准信,说是将此女过继儿臣府上主薄张瑶前为养女,可保此女一世平安,那张主薄本是谨慎人,得闻此事,并不敢自专,来问儿臣,儿臣以为此事依我《大唐律》并无不妥之处,遂允之,后,儿臣又因此事前去李太史府上求证,并无差池之处,事情之来由便是如此,儿臣所言句句是实,还请父皇圣断。”李显早就安排好了相关首尾,压根儿就不怕查验,左右李淳风处本就有所交待,加之其早已飘然不知所踪,便是武后一党想要找李淳风对证亦不可得,这会儿说起谎话来,自是理直气壮得很。

    “竟有如此之曲折,朕倒是不知,行之,尔一向重刑名,且说说看,显儿此举是否违制。”高宗听李显如此说法,心中的怒气已去了泰半,可还是不敢断言李显此举是否有违律法,这便点了戴至德的名,要其作出个判断来。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周王殿下若是所言无虚的话,确不违制,然,其中真伪尚需查验过方可下定论。”戴至德生性严谨,尽管内心深处同情上官仪的遭遇,可口风却是很紧,并无一丝一毫的偏袒之处。

    “唔,许相以为如何?”听完了戴至德的答案,高宗还是没有立马下结论,而是侧头看向了捋须不语的许敬宗,试探地问道。

    “陛下,此案看似不大,可关碍到周王殿下之令名,老臣以为还是查上一查好了。”

    许敬宗以构陷他人起家,可谓是朝中最老奸巨猾者,冷眼旁观到这会儿,心中早就有了计较,自是看得出高宗希望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武后则有着深究的意味在,至于李显所言的话么,许敬宗却是半句都不信的,但却知晓李显那头只怕是早就有了相关准备,若不动真格去查,十有**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事情的关键还在于查的力度能多大,依他的判断来说,要公然审讯李显似乎有些不太现实,毕竟天家的脸面还是要的,再说了,此案并非谋逆巨案,实不可能动用大刑去审李显这么个亲王,光靠大理寺上门去调查,又怎可能有所收获,最终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罢了,不过么,只要是查案,总是能给李显找上些不痛快的,而这显然符合武后的需要。

    “唔,那就查查也好,媚娘,你看如何?”高宗见两位宰相都说要查,自也就顺水推舟了起来,可又放心不下,这便问了武媚娘一句。

    “陛下圣明,妾身子不敢有异议。”武媚娘其实很想将此事进一步闹大,可理智却告诉她此举不可为,万一要是大动干戈之下一无所获的话,反倒会伤及自身在诏狱一案上已然受了损的威信,故此,尽管违心,却也不得不表态同意了高宗的意见。

    好险,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关!李显见武媚娘已开了口,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暗自庆幸之余,也暗自警醒了起来,不断地提醒自己,斗争方才开始,尚不到松懈的时候,未来的路依旧难行,能否笑到最后,尚在未定之天……

第二十九章来了个“三/陪先生”

    麟德二年元宵刚过,内廷连发诏书两道,先是为小公主太平起名李令月,并建佛寺两座以为祈福之用,后,又有诏书公告天下,言及周王李显有感于四海刀兵不息,决意弃文从武,将择日前往左骁卫拜师,以此为劝武之表率云云。

    前一道诏书朝野殊无反应,波澜不起,后一道诏书则激起千重之浪,舆情汹汹,莫衷一是,说李显敢为天下先者有之,说李显虚伪邀宠者有之,说李显此举斯文扫地者也有之,对朝廷出此诏书之用心大肆攻讦者亦有之,一时间朝野乱议成风,热闹非凡,不旋踵,元宵前两仪殿激辩之内情不胫而走,传遍民间,舆论旋即为之转向,对李显褒扬之声大起,赞其辩才无俦者众,惋惜其弃文从武者更多,一时间周王李显之名竟隐隐然盖过了两位兄长。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都成,不管是赞扬也好,贬低也罢,李显完全都不放在心上,权当是拂面之春风,既不出面分辨,更不曾去参乎,只是关起门来自成一统,除了奉旨前来调查上官婉儿一事的大理寺官吏之外,无论是谁来上门拜访皆不纳,就这么玩起了闭门谢客的把戏。

    舆论就像一阵风,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若无人引导的话,过了也就过了,尤其在李显这个主角死活不露面的情况下,那就消停得更快了些,这不,正月未尽,劝武诏书的影响力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除了些迂腐之辈偶尔有些怨言外,再无一丝的波澜,至于收留上官婉儿一案么,调查倒是调查了好几回,但却迟迟没有个定论,甚至连下文都没了,然则李显却也不是太在意,心里头清楚这不过是后党们“虚挂以待来时”的策略罢了,实无甚秘密可言——锤子举着才有威慑力,一旦真打下去了,除了疼上一阵之外,实难收到太多的效果,很显然,在上官婉儿一事上,武后一党便是如此之盘算罢了。

    说完全不担心,那是假话,但凡只要是从政之人,没有谁情愿痛脚、哪怕是再小的痛脚捏在政敌的手中,李显自然也不例外,尤其面对着的还是武媚娘这么个天敌的情况下,更是令人闹心不已的,然则李显却并不后悔,倘若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李显也绝不会更改初衷,理由只有一个——自己的女人自己救,没旁的话可说,至于日后会有何变故,那就走着瞧好了,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却也无甚了不得的。

    麟德二年二月初一,岁在丙寅,朔日,利出行,宜拜师,正是李显苦等了许久的良辰吉日,早已提前数日禀明了高宗的李显天不亮就起了,跟打仗一般地赶着梳洗用膳一毕,便急吼吼地下令备车,打算抢在左骁卫会操前赶到地头,只可惜老天似乎并不肯随他所愿——还没等迈出内院的大门呢,门房管家就跑来报信了,说是周国公贺兰敏之已到了门外。

    这混帐东西来做甚?李显一听此消息登时便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跟这个花花大少能有甚瓜葛之处——贺兰敏之,字常住,时年十七,乃武媚娘的亲姐姐韩国夫人武顺之子,因着武媚娘极端厌恶两位异母兄长之故,得以侥幸继承了武媚娘亲生父亲武士矱死后留下的周国公之位,更因着其其母及其姐皆受高宗之宠幸故,横行京师,欺男霸女之事就没少干过,整一个超级大纨绔,李显向来视其为狗屎,避之唯恐不及,向不与其交往,便是偶然遇到了,也只会是装作没看到地躲将开去,自重生以来,李显真就没跟这货碰上过,这会儿冷不丁地听说这混球跑自家府门上来了,还真是令李显纳闷得够呛,愣是猜不出贺兰敏之的来意为何。

    “让他先等着,孤这就去。”

    人都已到了家门口,不见显然不成,然则鉴于贺兰敏之以往的恶行,李显并不打算让其进自己王府,这便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将门房管家打发了去,自个儿在原地转悠了几圈之后,这才缓步向府门方向行了去。

    二月虽已是早春,可天却冷得紧,尤其是大清早的倒春寒更是有如刮骨的刀,一不小心便会着了寒,然则贺兰敏之却浑然不以为意,仅仅只着了件浅色单袍,外罩一件白色大褂,临风而立,背对将将升起的朝阳,衣袂飘洒间,颇有出尘之气象,当然了,假若不看他那双不时放电的桃花眼的话,倒也真算得上有如神仙中人一般,纵使是李显这等对其极其厌恶之人,乍一见了,也不禁有些“惊艳”之感。

    “啊哈,小七,你可算是出来了,哥哥还以为你躲着不肯露面呢,得,还好,总算是没白等上一场。”这一见到李显率众行出了王府的大门,贺兰敏之跳着便迎上了前去,口中轻佻无比地喧哗着,哪还有一丝先前浊世佳公子的形象,浑然就一江湖小混混的模样,若真要比喻的话,或许跟后世坐堂的“公子”差不离。

    得了罢,谁跟你这等东西是兄弟,哪来滚哪去好了!李显虽不怎么喜欢繁文缛节,可这一见贺兰敏之那副无行的样子,立马倍儿怀念起礼数来了,可偏生面前这货显然没那等自觉,还不好随便喝斥,万般无奈之下,李显也只好强忍住心头的不快,笑着点了点头道:“表哥,早啊,今日怎有空来寻小王,可有要事么?”

    “得,说要事也算不上,说不要紧么,偏偏还真令哥哥气苦的,这事儿闹的,唉,要怪还真就得怪到你小七的头上了。”贺兰敏之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李显的肩头,跟绕口令一般地扯了起来。

    我勒个去的,老子跟你有个屁瓜葛,少来套近乎,没地掉了老子的身价!李显心里头十二万分地不待见贺兰敏之,这一听面前这货满嘴胡柴,恨不得拿块擦脚布塞其嘴里头,也省得听其胡扯八道,问题是面前这货就跟橡皮泥一般,沾上了就不好脱手,再者,这厮母姐俩如今都睡在高宗床上,万一要是递上些小话之类的,那李显的苦日子还真有得过了,没奈何,李显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表哥,小王这正有些俗事待办,要不等小王回来,再与表哥好生叙叙如何?”

    “唉,说的就是你小七将要办的事儿,不就是到左骁卫找个教头么?瞧瞧,你可把哥哥给害苦了!”李显话音刚落,贺兰敏之一派懊丧状地拍了下大腿,一脸子苦大仇深地嚷嚷了起来。

    啥屁话来着,难不成这厮也要习武了?不会吧,这都哪跟哪的事啊!李显听得满头的雾水,愣是搞不懂贺兰敏之是不是今早吃错了药,跑自己府上撒泼来了,问题是这话还不好明说,李显也就只能是斟酌着开口道:“表哥这是说哪的话,怎地小王越听越糊涂了。”

    “啊哈,是哥哥说快了,抱歉,抱歉。”贺兰敏之口中说着抱歉,可一脸的坏笑状哪有半分抱歉的样子,纯粹是欠揍罢了,直瞧得李显手心发痒,很有种立马扬掌给这厮来上一记的冲动。

    “表哥,校场那头实耽搁不起,您若是有甚事还请直说好了。”被贺兰敏之这么穷搅和个没完,李显已是微微动了怒,这便眉头一皱,语带不悦地说道。

    “瞧瞧,哥哥我都没急呢,小七你倒是先急上了,得,不跟你瞎扯了。”贺兰敏之哈哈一笑,一击掌道:“劝武诏书一出,七弟倒是大出了回风头,可怜哥哥却惨被抓了壮丁,皇后娘娘有懿旨,让哥哥跟七弟一道习武去,不去还不成,这不是寒碜人么,无趣,着实无趣!”

    我勒个去的,居然给老子塞来这么个货,恶心人也不带这么整的!李显一听便已知晓了武媚娘此举的用心所在,这哪是要贺兰敏之跟着一道习武,浑然是要贺兰敏之来捣蛋的,就贺兰敏之那无行轻浮的德性,满京师里谁都避之唯恐不及,真要是李显跟这货走一块儿,臭了名声不说,又有谁敢收李显为徒来着,到了末了,李显这番习武非得成了朝野的笑柄不可!

    懿旨,麻烦的懿旨,若是没这么个懿旨的话,李显大不了拼着跟贺兰敏之闹翻了脸,也得将其甩到一旁,可有了武后的懿旨,这脸可就不那么好翻了,毕竟百事孝为先,哪怕李显对自己那个狠心无比的亲生母亲没有半点的依恋之情,也无一丝一毫的敬意,然则母子间的关系却是无法说断便能断得了的,这等“不孝”的帽子李显可是敬谢不敏的,再说了,如今的局面下,懿旨几等同于圣旨,李显纵使有心却也不敢明着违背,这等令人头疼万分的死局该如何解开着实让李显十二万分地为难了起来。

    “表哥可是真欲习武么?”李显思索了片刻,突地笑了起来道。

    “怎么?小七可有甚良策么,快,说来听听。”贺兰敏之本就是懒散到家之人,此番若非武后发了脾气,他也不肯前来,这一听李显此话里透着有解决之道的意味在,立马便兴奋了起来,两眼贼亮无比地死盯着李显,急吼吼地出言催促着……

第三十章考验(上)

    “表哥若是真心欲习武,小王实无可置啄处,若不然么,呵呵……”面对着贺兰敏之热切的目光,李显却并没有立马便将解决之道合盘托将出来,而是打了个哈哈,卖起了关子来。

    “啧,小七是欲看哥哥笑话还是怎地?好端端地,谁耐烦去整那些勾当,说罢,甭兜圈子了,只消能免了这混账差使,但凡哥哥有的,小七你尽管开口好了。”贺兰敏之一听有门了,立马拍着胸脯,赌咒一般地许诺上了。

    “表哥,小王可是听说弘文馆那头有人上了本章,说是前梁萧方等所著之《三十国春秋》颇有疏漏之处,似该重撰为宜,今事尤未决,表哥何不去求了这个差使。”李显哈哈一笑,凑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门,小声地提点道。

    “弘文馆?《三十国春秋》?啊哈,好,好主意,得,若是能成,回头哥哥一准做东,与小七共谋一醉!”一听李显出了这么个主意,贺兰敏之先是疑惑,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哈哈大笑地拍了拍李显的肩头,而后,也没管李显是怎个反应,突地捏唇打了声唿哨,就见一匹白马从照壁处窜了出来,贺兰敏之急冲两步,手一伸,已拽住了马缰绳,身形轻巧地一跃,人已潇洒无比地上了马背,哈哈大笑地对着李显挥了下手,径自一溜烟地跑远了。

    晦气,流年不利,出门竟遇到这么堆狗屎!眼瞅着贺兰敏之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跑了,李显没好气地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可也没多说些甚子,低着头走到早已停靠在照壁处的马车旁,一挥手道:“去南校场。”话音一落,也没管一众手下如何反应,一哈腰,人已钻进马车厢里去了。

    这是个危险信号,看样子接下来怕是还有大麻烦!尽管已顺利地将贺兰敏之打发了开去,可李显不单没能松上一口气,反倒是面色阴沉了起来,只因他很清楚贺兰敏之不过只是个无行浪子罢了,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真正可怕的是武媚娘的惦记,一想到武媚娘那阴狠的手腕,李显又岂能开心得起来,然则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将来能不受凌辱,这会儿哪怕是再艰难,李显也只能是咬着牙硬扛下去罢。

    遇到贺兰敏之这么个货,太子那头该有得忙了,呵呵,就不知历史还会不会重演来着。与武媚娘的斗争乃是长期的事情,李显虽重视,却并不畏惧,只略略想了想之后,便即丢到了脑后,倒是琢磨起贺兰敏之到弘文馆的“旧事”来了——前世的贺兰敏之也确实就职过弘文馆(位于东宫里,算是东宫附属机构的一部分),干的也是主持修撰《三十国春秋》的事儿,从这一点来说,李显倒是没太多地改变历史的轨迹,只不过是将之提前了一年而已。

    在李显看来,贺兰敏之谋求去弘文馆的事情几乎不可能起波折,道理很简单,修史乃是清贵之举,远比习武要有面子得多,这等能留名青史的事儿韩国夫人与魏国夫人绝对会全力支持,无论两位夫人中的哪一位出面,高宗那头都不可能驳回,武后那头纵使另有想法,也不好明着反对,如此一来,李显就算是将贺兰敏之这么块臭狗屎彻底送到了东宫里去了,真不知素性温文尔雅的李弘遇到了轻浮无行的贺兰敏之该有多头疼来着,一念及此,李显嘴角一弯,不由地便露出了个戏谑的微笑……

    南校场顾名思义便是位于皇城南侧的一个演武场,名为校场,其实地盘并不算大,拢共不过三十亩方圆不到,压根儿无法作为校验大军之所用,然则用来作为南衙十六卫点将场所,却是绰绰有余,当然了,十六卫各部齐到的话,那也一样是不敷使用,好在十六卫各部向来是各司其职,倒也不会有撞车之嫌,今日恰逢左骁卫校验诸将,南校场的使用权自是归其所有,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内里传将出来的呼喝之声,直听得李显心如猫搔,恨不得立马便赶到地头,也好见识一下诸将耀武的风采。

    “来人止步,军机重地不得擅闯!”

    越是着急的事情往往就越是容易出状况,这不,李显一众人等刚来到辕门前不远处,一声断喝突兀地响起,硬生生地阻住了李显的车驾。

    “不得无礼,周王殿下驾到,尔等还不退下!”

    跟在马车旁的高邈唯恐惊扰到了李显,又自恃此番前来乃是奉旨而为,自不肯在几名巡哨面前坠了面子,这便窜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呼喝了起来。

    该死,要糟了!李显虽端坐在马车厢里,可耳朵却是听着外头的动静,这一听高邈如此狐假虎威,心头顿时一沉,顾不得马车尚未停稳当,紧赶着一哈腰便掀帘子跳了下来,动作倒是麻利得很,可惜还是迟了。

    “放肆,尔这厮竟敢扰乱军机,来啊,拿下!”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高邈不摆架子还好,这一呼喝之下,一名为首的队正登时便怒了,眼一瞪,伸手便拔出了刀来,只一吼,十数名哨卫齐刷刷地全都拔刀相向,杀气腾腾而起,可怜高邈不过就是个没啥大见识的小宦官而已,立马便被吓得脸色煞白地倒退不已。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休要惊了周王殿下,你们,你们……”高邈虽是已被吓得腿软,可到底还是没肯示弱,结结巴巴地将李显这个主子扛了出来,试图吓阻住对方。

    晕,这傻小子,搞个甚,这不是挖坑让咱去跳么,该死的!一见高邈还要死撑,李显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不为别的,只因左骁卫大将军是苏定方这个宿将,“周王”这两个字到旁的地方好用,到了苏老爷子面前,那可就啥都不是了,毫无疑问,这帮子巡哨敢如此作为,摆明了是奉苏老爷子之令行事的,要的便是玩一把下马威来着,即便李显是按着规矩去通禀,一准都得受些刁难,更遑论高邈如此高调行事,那不是送菜还是咋地?

    “且慢。”对于高邈的擅作主张,李显虽有些不满,可却绝不能坐视其就此吃了亏去,不得不紧赶着从后头抢上前去,将高邈护在了身后,对着那名队正拱了拱手,陪着笑脸道:“这位将军请了,小王李显奉陛下之命前来,是有要事要求见苏大将军,还请将军给行个方便。”

    “哼,奉旨?圣旨何在?”一见李显这个正主儿出了头,那名队正倒是不敢再以刀相逼,可依旧没给李显好脸色看,大手一伸,居然毫不客气地找李显讨要圣旨了。

    圣旨自然是有的,早在半月前便已明诏公告天下了,这会儿都已在皇帝秘阁存档了,自然不可能落到李显的手中,纵使是前几日的旨意也是口谕,并无凭证,这叫李显上哪搞这么份圣旨出来,难不成还得调头回宫里去找高宗再要上一份,别说高宗那头未必肯这么做,即便是肯,这时间上也来不及了,等李显要来了圣旨,校场里的操演只怕早就结束了的。

    “这位将军,小王前些日子便已禀明了陛下,诏书已然昭告天下,小王此来也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当然了,字面上的诏书小王手中确实没有,若是将军肯行个方便的话,还请通禀苏老将军一声,就说小王前来拜访,恳请苏老将军拨冗一见,如此可好?”明知道对方是有意刁难,李显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好言好语地述说着,到了末了,索性不再提圣旨的事,只推说是要拜见苏定方老爷子。

    “如此说来,殿下仅仅只是要拜见苏老将军么,末将没听错罢?”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李显已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那名队正自是不好再冷脸相向,这便略一沉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不错,正是如此,还请将军行个方便。”人在屋檐下,李显自是该低头时便低头,满脸笑容地点头应答了一句。

    “既如此,末将这就去走上一遭好了,成与不成,还得看苏老将军是否得闲,等着罢。”那名队正斜了李显一眼,不亢不卑地拱手行了个军礼,一旋身,大摇大摆地便行进了辕门,至于其他官兵则依旧是持刀而立,严密地监视着李显一行人,丝毫没有就此松懈下来的意思。

    李太史唷,咱可是被您老给坑苦了,推荐啥人不好,偏偏推荐苏老爷子的部将,这不是要咱好看么,得,接下来只怕还有戏肉,咱今天怕是没得好过了的。眼瞅着那名队正进去了良久都不曾回转,李显心里头暗自叫苦不已,知晓自个儿此番拜师的事情怕是波折多多,闹不好整一个灰头土脸的话,没地就将成为京师上下之笑柄,然则来都来了,总不能就此回头罢,无奈之余,也就只能默默地等待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显的心不免愈发急躁了起来,其中之煎熬怕是跟热锅上的蚂蚁有得一比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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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软弱无能的父皇、野心勃勃的母后以及争夺不休的兄弟,带着三世记忆重生的李显该如何突出重围,重塑大唐之辉煌。 书友群: 29183512盛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