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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盛唐风流txt下载     盛唐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六章 艰难的抉择

    013-05-21

    仪凤三年七月二十七rì,刘仁轨上本称蔡州一案繁杂,势难兼顾,请求兵分两路,由其本人赶赴蔡州查案,大角观一事委于刘祎之处置。武后准行,事遂定,刘仁轨于七月二十八rì即率众急赶向蔡州,而刘祎之则会同大理寺、刑部等各有司衙门专一负责勘定大角观人等之身份。

    大角观人等的身份来历无疑都是西贝货,真要查,那自然是瞒不过去的,然则却要看是谁在查了,就刘祎之这个后党来说,他自然不会去做揭开真相的事儿,当然了,他也不敢不“认真”去查,概因不止有太子一党在盯着,天下人等也都在看着,于是乎,刘祎之也只能是大张旗鼓地查了开来,又是召大角宫诸般人等录口供,又是派员到栖霞山以及九宫山去取证,闹得好不喧嚣,至于进展么,却是几乎没有,不为别的,只因刘祎之压根儿就不敢轻易结案,怕的便是一旦动了本章的话,极有可能被太子一方抓住痛脚,所以他只能拖着查,这一拖就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直到蔡州刘仁轨的本章到了京师,刘祎之这才匆匆结了案,跟着也上了本章。

    刘仁轨的本章很长,足足有万言之多,将整个案情详详细细地剖析了一番,至于结论么,倒是与蔡州刺史刘达铭所奏并无太多的不同,只是点出了栖霞山诸般人等极有可能是瓦岗余孽之“事实”,并以此奏请朝廷严加缉拿栖霞山残余,当然了,本章的最后也没忘了弹劾蔡州刺史刘达铭以及司马李纯的渎职之过,而刘祎之的本章则不出意外地证明了大角宫诸般人等的“清白”,两道本章一先一后地送交到了武后面前,具体之查案也就算是告了个段落,剩下的就看武后是怎生个决断法了。

    仪凤三年八月二十八rì,又到了大朝的rì子,武后当庭对蔡州一案训示,先是表彰了刘仁轨与刘祎之两位主审官的勤勉,接着,也不容诸臣工质疑,便即对全案作出了最终的裁定——蔡州刺史刘达铭犯渎职之过,然,能及时破获全案,不无微功,将功虽不足以折罪,却也不宜重处,着调郑州司马堪用,以观后效;蔡州司马李纯保护钦差不利,实有大过,念其在侦破此案上小有建树,不予重惩,罢其职;栖霞山诸寇猖獗,罪无可恕,着刑部发海捕文书,天下共缉之!于此同时,武后也没忘了当庭确认大角观诸般人等之“清白”,又以国教高人不容亵渎为由,禁止天下臣民再多妄议,事至此,蔡州一案遂结。

    案子结了也就结了,李显倒是没在此案上再多搅风搅雨,一者是没有必要,左右该得的李显都已是到了手,再多生枝节也难有甚大收获,倒不若装装糊涂也就算了去,二来么,是另有一桩大事牵扯住了李显的jīng力,那便是大食国派出了个规模不小的使节团,yù与大唐缔结盟约,如今已过了陇关,正在向长安急赶而来。

    大食这等以教立国者,素来深为李显所厌恶,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毒瘤国度,须得彻底剿灭了方才是根本,只不过如今时机尚不成熟,还不到真正动手的时候,能缔结一个有利于大唐的合约自无甚不可之说,左右盟约这玩意儿签了出来,唯一的作用便是拿来撕毁的,纵使稍稍退让些也无甚大不了的事儿,有鉴于此,李显自是准备着签订上一份和议,为此,放出了些风声,以试探朝臣们对此的反应,却不料消息方才放出,竟就此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呼战之声陡然高涨,宛若不平灭了大食便显示不出大唐之强盛似地,这等舆论疯传之下,李显肩头上的压力也就此陡然大增了起来,不得不紧赶着召集两大谋士商议应对之策。

    “张公,狄公,看样子母后不将本宫手中的兵全都耗尽怕是不肯罢休了,事已至此,当何如之?”

    东宫的书房中,一身便装的李显端坐在上首,神情冷峻地看着两大谋士,语调深沉地开了口,双眼里隐隐有着煞气在流转个不停——事到如今,李显又怎会看不透呼战之声大起背后所蕴藏着的猫腻,左右不过是武后一党在推波助澜罢了,为的不是真心扬大唐之国威,而是要将李显一手经营起来的河西军全都派往遥远的中东,从根子上削弱李显手中的兵权,这显然不是李显乐意见到的局面。

    “殿下明鉴,此风之所以高涨恐不仅仅是天后娘娘在后头煽风点火,陛下也未必无此用心,若再加上越王推波助澜,形势恐将急转直下焉,确不可不防啊。”

    李显能看透的蹊跷,张柬之自然也能,不仅如此,他看得比李显还要透彻上三分,言语间满是忧虑之情绪。

    “嗯,张公所言甚是,本宫担心的也正在于此,于本宫看来,后党不足惧,八叔那头也掀不起甚大浪,唯有父皇处,却是甚难着力,二公可有甚教我者?”

    李显本就是智算过人之辈,张柬之只一提醒,他便已是很快醒悟了过来,心头一沉之下,尽管脸sè尚算平静,可额头上却已是沁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子——自古帝心最难测,在大位面前,天家从来无父子,没哪个皇帝能容忍下头人等拥兵自重的,前番之所以会有河西军远征波斯湾一事,便是高宗的这等心理在作怪,此番只消武后那头稍一撩拨,高宗不顺水推舟才是怪事了——左右此战若是能胜,大唐国威可扬之同时,高宗也可名正言顺地将河西军全都留置于中东,不动声sè地便解除了李显手中的兵权,若是败了,于高宗来说,那也无所谓,左右区区河西一军之存亡压根儿就不会影响到zhōng yāng政权的稳定,有这等消除李显兵权的机会在,高宗又岂有不允之理由。

    “殿下莫急,狄某倒有一策,或许可用,只是须得冒些险。”

    能看得出凶险所在,并不意味着能找到妥善的应对之策,纵使强如李显,也有着捉襟见肘之感,然则狄仁杰却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出言宽解了一句道。

    “哦?狄公有何妙策且请说来听听。”

    李显正自苦思不得其要之际,这一听闻狄仁杰有办法应对此事,心中猛地便是一松,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殿下明鉴,河西之军兴起于吐蕃之祸,今吐蕃既已遂平,存在之根基已失,陛下心中早有消减之心,之所以不敢早图者,无外乎殿下之神威也,今时rì已久,也确是到了陛下收权之时矣,若yù河西军不动,那便该在吐蕃一事上做出些文章来,只是乱起易,平定难,个中平衡却是不好把握,臣不敢妄言妥当,还须得殿下详加定夺方好。”

    李显有问,狄仁杰自不会不答,这便详细地分析了一下局势以及高宗的心理变化,而后隐约地点出了解决之道。

    “唔……”

    一听狄仁杰如此说法,李显的头不免便大了起来,要知道吐蕃乃是虎狼之地啊,当初平灭吐蕃时,以强大无比的河西军出击,都整整付出了数万将士的生命,方才算是将吐蕃强行灭了国,倘若高原上风云再起,那就不知要再往其中填上多少的将士了,这个险李显实在是不想去冒!

    “张公可有它策否?”

    李显沉吟了良久,还是没法下定这个决心,这便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张柬之。

    “狄公之计虽险,若是控制得宜,却也不失为妙手,只是时机上须得把握停当,太早现出,于大局不利,太迟了,则恐定议难改,须得谨慎从事方可。”

    兵权这玩意儿素来是帝王之禁忌,哪怕高宗已是久不理政了,却也不会容忍李显这个太子有兵权在手,这一条哪怕是说破了天去,也万难改变高宗削权的心思,张柬之对此自是看得极为的透彻,也正因为此,张柬之也想不出条更为妥当的策略,仅仅只是对狄仁杰的方略进行了番细化。

    “时机?唔……”

    眼瞅着两大谋士意见基本一致,李显也明白事情怕是真的得如此行了去了,然则心中的沉重感不单没有消减,反倒是更重上了几分,沉吟着不肯轻易下了决断。

    “殿下,事急当权宜,若是河西军远走,殿下必遭后党与越王联手清算,真到那时,恐有大祸临头也!”

    李显迟迟不肯下个决断,室内的气氛自是压抑得令人窒息,狄仁杰还好些,到底xìng子较为沉稳,尚能稳得住神,可xìng子较急的张柬之却是忍不住了,这便再次开口提醒了一句道。

    “呼……,来人,即刻传庄永来见!”

    事已至此,李显势不能再保持沉默了,道理很简单,倘若自身陷入被夹攻而无力自守之窘境,又谈何将来,故此,哪怕再不情愿,李显也只能是无奈地长出了口大气,而后一咬牙关,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看小说,就上”

第七百三十七章 推波助澜(一)

    013-05-22

    仪凤三年九月十一rì,重阳刚过,人数多达三百余的大食使节团便已在右骁卫将军刘子明的陪同下赶到了长安城中,于是rì到鸿胪寺递交了国书,后,被礼部派员安置在了理藩院中,消息一经传开,满京师一片热议,战、和之争大起,沸沸扬扬地,好不热闹。

    “禀殿下,刘子明将军来了。”

    不管外头怎么闹腾,李显都不加以理会,倒不是他不关心,而是秋收在即,各州报将上来的呈文极多,忙得李显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尽埋头于公文间了,正自忙乱中,却见高邈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近前,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子明来了,好,宣!”

    尽管公文缠身,可一听刘子明来了,李显还是很高兴,将手中的笔往笔架上一搁,笑呵呵地便吩咐道。

    “诺!”

    李显既已道了宣,高邈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旋踵,已是陪着一身鲜亮甲胄的刘子明从外头行了进来。

    “末将参见殿下!”

    自打河西一别,刘子明已是近两年不曾见到李显了,此际一见高坐上首的李显正满面笑容地望着自己,刘子明的双眼立马便是一阵湿润,疾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免了,子明这一路辛苦了,来人,给子明看座!”

    望着刘子明那已是略显沧桑的脸庞,李显心中不禁滚过了一阵激动,恍恍然间又想起了在蓝田初遇之际的情形,而今九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腼腆的少年如今已长成了轩昂之大将,真令李显心中颇多感慨的,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笑着一抬手,亲切地招呼道。

    “谢殿下!”

    刘子明恭谨地谢了恩,而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一众小宦官们抬来的锦墩子上,军姿挺拔,一派恭听李显训示之状。

    “嗯,子明如今官当大了,规矩也大了么,瞧瞧,在本宫面前也有将军风范喽。”

    一见刘子明摆出这帮乖巧的模样,李显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殿下,末将……”

    刘子明当了李显多年的亲卫统领,一向皮得很,满亲卫军里,最没规矩的就属他刘子明了,这会儿被李显当面揭了老底,脸不由地便红了,尴尬万分地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罢了,在本宫面前只管轻松些好了。”

    李显打趣了刘子明一句之后,倒也没揪着不放,哈哈大笑着挥手示意刘子明不必紧张。

    “嘿嘿,还是殿下体贴俺,可怜俺子明如今领着兵,不装点样子出来,下头那帮小子还不反了天去。”

    被李显这么一说,刘子明腆着脸嘿嘿一笑,原形立马毕露无遗。

    “哦?哈哈哈……,本宫好久不曾这么畅快过了,来,与本宫说说,前方的战事究竟都如何了?”

    李显被刘子明的皮态逗得哈哈大笑不已,好一通子畅笑之后,这才问起了正事。

    “回殿下话,自打我军于苏尔汉河谷全歼敌十五万大军之后,挥军直下四十余城,势如破竹,几无一丝一毫之抵抗,至五月初便已光复波斯全境,六月初,大食军麋集于边境,但并未越境作战,反倒是派了使者前来试探,说是有一使节团要到长安与我大唐媾和,林大将军与末将等商议过后,认为其中或有诚意,便派了末将率部护送该使节团进京,这一路行来倒也顺利,并无丝毫之波折。”

    一谈到正事,刘子明可就不敢再皮了,面sè一肃,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叙述了一番。

    “嗯,前方能稳得住否?”

    李显并未点评刘子明所言,而是静静地思索了片刻,这才接着往下问道。

    “攻,恐有碍难,守则必稳,我部连番大胜之下,士气正旺,又有王将军所遣之援兵八千相助,敌便是倾巢来攻,也断然胜得我军!”

    说起前线事态,刘子明的信心可谓是满满得很,毫不犹豫地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嗯,子明一路鞍马劳顿,就先下去歇息罢,今晚本宫设宴为你接风。”

    李显没再多问,只是笑着挥了下手,将刘子明屏退了去,他自己却是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显在东宫书房里沉思不已,却说越王府里,李贞也正召集着众心腹商议着大食使节团来访一事。

    “无霜、守德,事情你们该都已是知晓了,孤也就不多言了,说说看,对此可有甚计议否?”

    蔡州一案早已落了幕,可李贞的心绪却始终未曾真正平复下来,只因所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些,纵使李贞的神经再坚韧,也有些子承受不住,大病了数rì,方才刚刚痊愈,脸sè却依旧不是太好,若非隐约看到大食使节团的到来有些蹊跷可供cāo持,他也不会有心聚众商议。

    “王爷,小婿以为此番正是我方趁势而为之良机也,只消cāo作得当,管教太子那厮吃不了兜着走!”

    在越王府一系中,裴守德原本一向与陈无霜齐名,又因着是越王女婿之缘故,向以王府第一谋士而自居,可自打几番出谋不利之后,地位已是每况愈下,正自急yù挽回此等不利之情形,加之自忖已看清了战和迷雾背后的“真相”,自不愿再被陈无霜抢了风头,紧赶着便抢先应答出了自个儿的判断。

    “嗯,接着说。”

    李贞的本意便是要借机yīn李显一把,自然不会看不到蹊跷之所在,唯一不确定的只是这个黑手该如何下方妥罢了,对裴守德的判断,自不会有甚异议。

    “王爷明鉴,如今战和之争之所以大起,无外乎是娘娘与太子在角力罢了,于社稷来说,和本该是最有利之选择,可于天家而论,战却是该当之事,区别便在‘兵权’二字上,娘娘此番作为,根本之目的便是要削太子手中的兵权,一旦能成,太子那厮将无所能恃也,不过板上鱼肉罢,随时都可下刀矣,如今之关键便在和议由何人主导上,若是小婿料得不差的话,娘娘与太子必将为和议之人选争持不下,王爷何不趁势而上,将和议之权牢牢握于手中,到那时,战、和还不是王爷说了算。”

    一见李贞默认了自己的判断,裴守德可就来了jīng神,紧赶着将自个儿的见解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唔……,无霜怎么看?”

    李贞心中原本打的便是这么个主意,也有着一定的把握在,毕竟无论是地位还是身份,满朝文武中,能与其相提并论者,本就无几,他若是出面争议和之权,旁人原就很难否决了去,再加上武后那头的顺水推舟,李显就算再如何坚持,在朝议上也断然取得甚优势,当然了,想是这么想的,真要这么做了去,李贞还是不免有些疑虑在心,只因李显可不是甚好相与之辈,万一要是突出甚奇兵的话,闹不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不敢轻易便下了决断,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陈无霜。

    “回王爷的话,某以为守德兄分析得确是不差,此番娘娘确是有心借此机会削殿下之兵权,然,这并非关键,真正想行此事的人该是圣上!正因为此,这和议要想达成恐难矣,原也无须王爷亲自出手去cāo持,只须在朝议时帮着娘娘敲敲边鼓便足以成事,至于主持和议者么,王爷不妨推举太子殿下亲为之好了。”

    陈无霜显然并不认同裴守德的建议,眉头微微一皱,寥寥数语便点破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嗯?”

    一听陈无霜如此说法,李贞不由地便愣住了,沉默了半晌,也没能猜透推举李显去主持和议的奥妙何在,不得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陈无霜。

    “王爷明鉴,但凡和议者,终归须得有所退让,若是事先设定了底线,纵使巧妇,怕也难为无米之炊罢。”

    尽管李贞并未发话,可陈无霜只一眼便看出了李贞的疑惑之所在,这便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道。

    “底线?唔……,妙,妙啊,太子那厮若是接手了此事,却迟迟不能拿出结果,看其还如何能猖獗了去,好,甚好!”

    李贞原就不是愚钝之辈,被陈无霜这么一提点,立马便醒悟了过来,忍不住击节叫好不已。

    “王爷且先莫急,此番我等既是出了力,那便不能白出,投名状给了,这好处娘娘那头总该是得给上一些的,四王子如今正赋闲着,不若借此事一并办了去也好。”

    陈无霜可不是善类,尽管已是决定了要借此机会向武后那头递上投名状,但却绝不会因之而忘了为本方谋取应得的好处。

    “不错,正该如此,守德,尔这就去找葛弓那小子,将孤的意思传了过去。”

    李贞行事向来颇为果决,既已有了定策,行动起来自是迅速得很。

    “诺,小婿这就去办。”

    眼瞅着一番努力又落到了空处,裴守德的心情实在难称快意,然则李贞既已下了令,他也不敢有甚异议,也就只能是恭敬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办理相关事宜不提……

第七百三十八章 推波助澜(二)

    013-05-23

    申时末牌,rì头已是西斜,原本就不甚亮堂的御书房里已是昏暗一片,然则武后却依旧不曾休憩,就着文案一角上点着的烛台之微光,埋首于公文之间,手中的朱笔速书不已,额头上沁满了层细密的汗珠子,略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浓浓的倦意。

    “启禀娘娘,葛弓将军来了。”

    就在武后速书个不停之际,却见程登高迈着小碎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在门口略一顿足,偷眼看了看武后的脸sè,而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文案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听得响动,武后有些疲倦地抬起了头来,扫了程登高一眼,无甚表情地吩咐了一声,接着又低头批改起了奏本来。

    “诺。”

    武后既已下了旨,程登高自是不敢多加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匆匆退出了书房,不多会,便已陪着一身甲胄的噶尔?引弓从外头行了进来。

    “末将参见天后娘娘!”

    一见到武后在这等时分还在忙碌,噶尔?引弓的心中自不免泛起了阵感佩之情,可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大步抢到近前,一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免了罢,何事?说。”

    尽管已听得了响动,可武后却并未抬起头来,手中的笔依旧挥洒着,只是不动声sè地吭了一声道。

    “娘娘……”

    武后叫说,噶尔?引弓自然不敢不开口,不过么,他也就只是轻唤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嗯,尔等尽皆退下。”

    武后等了一阵,没听到下文,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抬起了头来,看了看一派yù言又止状的噶尔?引弓,略一沉吟之后,一扬手,将御书房里侍候着的宦官宫女们尽皆屏退了出去。

    “启禀娘娘,今rì午间户部侍郎裴守德约了末将,转达了越王殿下对和议一事的计较,说是越王殿下以为大食乃蛮荒小国,不可以理喻之,须尽速剿灭为上。”

    一众人等退下之后,噶尔?引弓无须武后出言催促,便即将所要禀报之事简略地道了出来。

    “哦?还有甚计较么?”

    武后早就知道自个儿的隐蔽心思瞒不过越王那头老狐狸,对于其能猜到根底,自是一点都不以为奇,也不甚在意越王的表忠之举,只因在她看来,越王其人可是从来不干没好处的事儿,既然表明了态度,那必定要有所回报的,这便嘴角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语气随意地追问了一句道。

    “娘娘圣明,裴侍郎还说越王殿下愿出面保举太子殿下亲自主持和谈事宜。”

    一见到武后嘴角边那丝暧昧的笑意,噶尔?引弓不由地也笑了,不紧不慢地拱手应答道。

    “哦?呵呵,八叔还真是个妙人啊,唔,既然提出了如此好的建议,该不会没甚要求罢,嗯?”

    一听噶尔?引弓如此说法,武后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已明了了越王此举背后的蹊跷何在。

    “娘娘所言甚是,只是越王殿下还有个要求,说是其四子如今赋闲在家,无所事事,想请娘娘授予其相州司马一职。”

    武后这等话说得极为的随意,若是传扬了出去,那可是要惹大麻烦的,毫无疑问,武后显然是已将噶尔?引弓当成了心腹,否则断不敢如此,这么一说不打紧,却令噶尔?引弓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阵知遇之感,忙将身子躬低了几分,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相州司马?嗯,本宫准了,去告诉裴侍郎,就说本宫说的,yù先取之,必先给之!该怎么做,想来八叔会有所决断的。”

    武后多jīng明的个人,只一听,便已猜知了越王这个要求背后隐藏着些甚猫腻,左右不过是想将李纯派回老窝去,以稳定住相州这个大本营,从而为将来做些准备,这等居心显然不良,然则武后却并不在意,无甚迟疑地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诺,末将告退。”

    噶尔?引弓是个很知进退之辈,而今事情既了,他自是不会再多呆,紧赶着便起了身,恭敬万分地行了个礼,一旋身,大步便退出了御书房,自去与越王一方联络不提……

    上早朝,于普通人来说,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属于顶级官员们才能享受的待遇,可于朝臣们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差事,尤其是自打高宗夫妇定居大明宫之后,更是如此,不为别的,只因大明宫孤悬城外,众朝臣们要上朝,那都得半夜便起,赶上个把时辰的路,方能到达大明宫外,而于李显这个太子来说哦,那就是苦上加苦了,概因李显须得先行进了宫,恭候在紫宸殿外,等着武后出门,在时间上,就得比朝臣们更早起上半个多时辰,每逢早朝,李显那是别想睡个安稳觉了的,这不,今rì又到了早朝的rì子,李显可是丑时正牌便起了,四刻出了门,待得赶到了大明宫外,都已是卯时将至了,接下来又是递牌子,又是等门,直折腾到了卯时四刻,总算是及时赶到了紫宸殿外。

    深秋的天亮得迟,尽管都已将近辰时了,可天依旧黑沉着,便是连一丝的鱼肚白都没有,空旷的殿前广场上黑漆一片,哪怕是高邈等几个小宦官都提着灯笼,却也无法驱散那等黑,倒是令黑更显得深了几分,这,或许便是黎明前的黑暗罢,只是这等黑究竟要黑到何时去?不好说,哪怕是有了三世的记忆在身,李显也真不知自己究竟何时才能从这等黑里挣脱出来,三年?又或是五年?不晓得,李显唯一晓得的便是如今他已在路上,还是在条没有回头可能xìng的路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两个字——坚持!

    坚持,再坚持,自打来到这个年代,李显已是坚持了整整十二年了,纵使神经再坚韧,也渐渐有些扛不住了,真想来个一了百了,学着太宗玩上一把玄武门之变,奈何理智却告诉他,这样做的代价实在是太高昂了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李显实在是不想去走这么条险路,问题是形势会不会真逼到了走那一步的份上,李显却是不敢打包票,故此,不管怎么说,手头这点来之不易的兵权,李显是断然不会放手的!

    “天后娘娘驾到!”

    就在李显思绪万千之际,一声尖细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顿时便将李显的遐思就此打断了去。

    “儿臣叩见母后!”

    抬眼望见武后昂首从殿门处行了出来,李显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赶忙将脑海里的遐思尽皆清扫一空,大步迎到了台阶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

    武后向来不待见李显,也不屑于掩饰这等不待见,哪怕李显所行之礼是无可挑剔的恭敬,可武后却连看都不多看上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吭了一声,自顾自地便行下了台阶,缓步向停在一旁的软辇行了去,自有一大帮随行的宫女们抢上前去,服侍着武后上了辇。

    “起辇,摆驾宣政殿!”

    正所谓上行下效,武后不待见李显,程登高自然眼中也就没了李显这个太子,哪怕其心里头其实是很怕李显的,可在武后面前,却是摆出了副不将李显看在眼中的架势,丝毫没管李显上没上辇,一待武后落了座,便即人五人六地呦呵了起来。

    “跟上罢。”

    自打当上了太子,这等不受武后待见的事儿李显可已是遇到过多回了,自不会跟其做甚计较,左右不过是些形式而已,李显也懒得往心里去,待得武后辇动之后,李显便即走到了自个儿的软辇旁,也不用人服侍,抬脚便登了上去,不动声sè地一挥手,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声。

    “起辇,摆驾宣政殿!”

    李显本人不计较,可高邈却不能不计较,他每回跟着李显进宫上朝,总要被程登高等一帮子小人为难,心里头早憋足了气,这会儿见程登高又拿出了老一套,自是烦闷得够呛,只是李显不发话,他也不敢有甚出格的言语,待得一听李显有了吩咐,调门一下子拉得极高,尖细的嗓音宛若要把黎明前的黑都捅上一个大窟窿似地,不止是李显措不及防下,险些被吓了一跳,便是已走出了二十余步之外的武后之队伍也起了阵不小的sāo动。

    呵,这傻小子!

    李显虽是略有些惊异高邈的jīng神头,可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吭气,任由高邈胡乱折腾了去,自个儿的心思却是很快便转到了即将开始的这场早朝上——毫无疑问,今rì的早朝会是极为关键的一局,不止关系到眼下的朝局,更关系到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政治态势的走向与趋势,李显不能败,也败不起,真要是败了,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万不得已的一步棋怕也就只能发动了,正因为此,哪怕已是做足了各种准备,可李显还是不敢大意了去,望着愈来愈近的宣政殿,李显脸sè的凝重之sè也愈发地沉了起来……

第七百三十九章 推波助澜(三)

    辰时将至,宣政殿的大殿中已是站满了朝臣,但却无平rì早朝前那等窃窃私语的嘤嗡声,有的只是静静的肃穆,只是在这等肃穆中却隐隐透着股紧张的气息,概因绝大多数消息灵通的大臣们都已知晓了今rì早朝的不同凡响之处,或许将是未来数年里大唐朝局走向何方的风向标,自是没有谁敢掉以轻心的。

    “天后娘娘驾到!”

    一派死寂中,一声尖细的喝道声突然在后殿转角处响了起来,旋即便见武后在一群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昂首走进了大殿之中,而太子李显则隔着数步之距也缓步从转角处行了出来。

    “臣等叩见天后娘娘!”

    一见武后已至,诸臣工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各自大礼参见不迭。

    “众爱卿平身!”

    武后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前墀,由一众小宦官们服侍着在龙床上落了座,面sè肃然地环视了下诸朝臣,语气平和地叫了起。

    “谢天后娘娘隆恩。”

    武后既已开了口,众朝臣们自不敢有甚失礼处,紧赶着按朝规谢了恩,分左右各自落了位,早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启奏娘娘,微臣有本上奏。”

    就在群臣们方才落好位的当口,一名身着浅紫sè官袍的大臣突然从文官队列里闪了出来,高呼了一嗓子,赫然正是鸿胪寺卿元万顷。

    “嗡……”

    群臣们尽管早就料到后党们会在早朝上发难,但却没想到居然会是如此的迫不及待,甚至没等程登高这个司礼宦官照着朝例宣上一嗓子,元万顷便已是冒了出来,一时间私议之声不禁便大起了。

    “嗯,爱卿有何本章直管奏来,本宫听着呢。”

    武后并未制止群臣们的私议,悠然地端坐在龙床上,直到私议之声稍歇,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微臣谨遵娘娘懿旨。”元万顷恭恭敬敬地谢了恩,而后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蒙了黄绢的折子,缓缓地摊了开来,抑扬顿挫地宣了起来:“微臣元万顷,蒙天皇陛下,天后娘娘不弃,得以就任鸿胪寺,兢业以守,不敢有差,今,有一大食国者,遣使来我大唐,国书已递,内里满是荒谬之辞,竟言我大唐犯其边境,实是颠倒是非,其行也鄙,其言也谬,其心当诛,故,微臣以为当驳回该国议和之请,遣重兵以剿之,方显我大唐之国威无俦!如上,以闻!”

    “哦?竟有此事?国书何在?”

    元万顷话音一落,朝臣们又哄乱地议了起来,然则这回武后却是没多等,威严无比地一压手,制止了群臣们的乱议,双目含煞地扫了元万顷一眼,寒着声喝问道。

    “回娘娘的话,国书在此,微臣已令通译翻出译本,随时可供娘娘垂询。”

    元万顷毕恭毕敬地躬身行了个礼,而后再次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两本折子,并在一起,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

    武后一扬手,从牙缝里挤出了个字来,脸上神情肃然至极。

    “诺!”

    侍候在旁的程登高一见武后脸sè不对,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小跑着下了前墀,接过了元万顷手中的两本折子,又屁颠屁颠地回到了前墀之上,双手捧着要递交给武后。

    “宣!”

    武后没理会程登高的殷勤,只是漠然着脸,挥手吩咐了一句道。

    “诺!”

    武后既发了话,程登高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站直了身子,将译本摊了开来,一派矜持状地开口宣道:“真神在上,我大食国哈里发阿维叶?伊本?艾比?苏富扬致意大唐皇帝陛下,贵我两国本无旧怨,向有通商往来之谊,缘何兴兵犯我边境,扰我臣民,不宣而战,是谓无礼……”

    “狂妄,这大食国当真该灭,安敢妄言如斯!”

    “此等蛮荒小国安能与我强唐并立,荒谬,当诛!老臣恳请娘娘下旨,尽发大军,以平灭此獠!”

    “不错,贾相所言甚是,这等蛮夷之辈,毫不知羞,战败之国也敢妄自称尊,臣恳请娘娘下诏,发大兵以剿之!”

    ……

    也不晓得大食国书里的原文就是如此,还是通译翻过来的语句有问题,总之,这份国书里充满了嚣张之气焰,面目当真可憎,不等程登高宣完,贾朝隐已是跳了出来,率先开了头炮,旋即,后党们也纷纷出列声援,人人喊打,个个喊杀,一时间满大殿里战云密布,声势当真吓人得紧。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贾相此言甚是不妥,兵圣有云: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之道,不可不察也,今大食远在万里之外,我兵纵jīng,辎重又该当何如之?妄因言而战,置社稷存亡于不顾,是何居心?”

    后党们声势虽大,但并不能真吓到了敢言之辈,这不,没等武后作出表态,御史中丞萧明已是从旁抢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指责贾朝隐妄言误国。

    “萧中丞何出此言,前番我两万大军便可平灭大食十五万之众,威名远扬,叫贼寇空自麋集大军而不敢稍动,今若是再调数万兵马上去,又何愁大食不灭,至于说到粮秣辎重,今夏大收,已有米贱伤农之虞,何不趁此机会兴兵讨贼,一者可扬我大唐之威,二来也可保得粮价之平稳,两全其美之事,何乐不为哉?”

    后党们敢在大殿上公然呼战,自然是早就已做好了相关之准备,这一头萧明话音刚落,那一头元万顷已是毫不示弱地便驳了回去,一派振振有词之状,宛若其真是兵法之大家一般。

    “元鸿胪此言差矣,我大唐乃煌煌上国,岂可因言而妄动刀兵,那岂非与蛮荒下国无异哉,今,大食国来使不远万里而来,便是有着求和之诚意,纵使国书中言语稍有无状,怕也不是擅开战端之理由罢?元鸿胪不顾将士死活,强自要战,究竟是何居心?”

    元万顷话音刚落,礼部尚书林明度已从旁站了出来,不客气地驳斥了元万顷一把。

    “林尚书此言大缪,彼若是真有意求和,那便该卑躬屈膝方是正理,今既在国书中大放阙词,恐非求和之道罢?”

    “不错,林尚书此乃误国之言也,我大唐之强又岂容蛮荒小国如此冒犯了去!”

    “贾相斯言大为不妥,圣人有宽恕之道,今大食已派使来议和,我大唐若是置之不理,一味要战,怕与圣人之言有别罢?”

    “没错,刘侍郎所言甚是,呼战者只顾博取自家声名,却不体军伍之死活,是为谬论误国也!”

    ……

    随着萧明与林明度的出列,太子一系的官员们自也都不肯落后,纷纷进言,一时间呼战派与吁和派就此吵成了一团,彼此指责不休,满大殿里竟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够了,诸公莫非忘了御前不得失礼么,嗯?”

    眼瞅着这么争吵下去,这朝议怕是怎么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武后的脸sè可就有些不好相看了,一拍文案,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娘娘息怒,臣等知罪。”

    武后这么一发作,无论是后党还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们都不敢再多言,只能是各自躬身谢罪不已。

    “哼!”

    武后冷冷地扫视了下群臣们,目光逡巡着落到了稳稳端坐在前墀下方的李显身上,语带不悦地开口道:“显儿,你来说,此事当何如之?”

    呵呵,这老贼婆又要挖坑让咱去跳了!

    一听武后点了名,李显心中不由地便暗骂了一声,以他之能,又怎会不知道武后究竟在算计些甚子,左右不过是要李显当众表态,而后借势加以攻讦罢了,当然了,明白归明白,面对着武后的点名,李显却是不能不出这个头的。

    “母后明鉴,孩儿以为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大食国既是远道前来议和,我大唐若置之不理,未免有失气度,此非我煌煌大唐所应为之事也,至于谈不谈得成,却须得两说了的。”

    武后话音一落,李显便已从锦墩子上站了起来,一个半转身,面朝着武后,一躬身,不紧不慢地应答了一句道。

    “娘娘明鉴,老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正理也,是战是和,终归须的谈后再做定夺才是!”

    没等武后就李显的话作出点评,刘仁轨已从旁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

    “娘娘明鉴,微臣附议!”

    “娘娘,圣人有云:先礼而后兵,则师出有名也,不可不慎!”

    “刘相所言甚是,臣亦附议!”

    ……

    刘仁轨乃是宰辅之老臣,尽管在政事堂里的排位并不在前列,可资历却无疑是满朝文武中排第一,他这么一出头,不少老成持重的大臣也都跟着站了出来,到了末了,便是连裴行俭、裴炎等一般不轻易参进后党与太子之争的宰辅们也都纷纷出言附和了起来,人多势众之下,声势远比不到四十人的后党要大了不老少。

    “嗯,诸爱卿之言本宫听着有理,那就先议着也罢,只是该由何人主持这和议之事,诸臣工可有人选么?”

    武后原也知晓要想不议而战怕是很难通得过朝议这一关,这一见情形果然如预计的一般,立马便转了态度,抛出了个棘手的问题,登时便令满朝文武尽皆失了声,大殿里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第七百四十章 推波助澜(四)

    013-05-25

    议和可不是件好差使,旁的不说,就眼下后党与太子一系之间战、和之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无论是谁来主持这和议,都非得得罪其中一方不可,和议无论达不达得成,都可能会为自己留下祸根,短期内或许不会有甚大碍,可将来呢,天晓得那片云会下雨,这队要是站错了,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在看不清形势之际,中立的大臣自然没谁乐意去干这等吃力又难讨好之事,至于后党与太子一系么,又都自忖毛遂自荐的话,必会遭对方全力反对,与其再起争执,倒不若保持安静为妥,于是乎,满朝文武顷刻间便全都成了木雕泥塑,谁也不肯在此事上轻易发表意见。

    “怎么?诸公对此都没甚要说的么,嗯?”

    武后等了好一阵子,见无人肯站出来言事,刚稍缓和下来的脸sè登时又yīn沉了下来,环视了下诸般臣工,冷冰冰地哼了一声道。

    “启禀娘娘,老臣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任凭武后的目光有多yīn冷,诸臣工全都视而不见,气氛一时间压抑得简直令人窒息,可就在这当口上,却见越王李贞从文臣队列里行了出来,一派从容状地朝着武后便是一躬,甚是淡定地禀报了一句道。

    “八叔不必多礼,您有甚话但讲无妨。”

    一见到站出来的人是李贞,武后的脸sè虽淡然依旧,可眼神里却是飞快地闪过了一丝jīng芒,但并无甚太过的表示,只是虚抬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诺。”

    李贞恭谨地行完了礼,一抖宽大的袖子,神情淡定地开口道:“娘娘明鉴,老臣先前听诸臣工之踊跃进言,心中感慨不已,嗯,我大唐能有如此多敢言之士,何愁社稷不盛哉!今,大食国不远万里遣使而来,我大唐确是不可失了待客之道,这议和一事么,倒也确实该好生商榷上一番,既不可因盛气凌人而失了我泱泱大国之体面,也不可没了尊卑上下之分,既要保证我大唐之既得利益,也不可让蛮子说我大唐无容人之量,故此,老臣以为这主持和议之人选便是关键之关键,纵观朝中衮衮诸公,能行此事者,唯太子殿下耳,老臣愿以身家xìng命担保,只消太子殿下出马,必可大有斩获焉!”

    “嗡……”

    李贞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全都炸轰了堂,不止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们惊愕莫名,便是连后党们也颇觉意外,愣是搞不懂李贞好端端地玩出这么一手究竟是何用心。

    “此事万万不可,太子殿下乃我大唐储君之尊,岂可与区区蛮国来使对等之,荒谬,着实是荒谬!”

    群臣们正自惊愕莫名之际,御史中丞萧明已是忍不住了,也不等李显示意,便已气咻咻地从旁闪了出来,高声驳斥了一句道。

    “萧中丞此言差矣,太子殿下文武双全,辩才更是天下无双,为国谋利向不后人,又兼河西诸军皆太子一手cāo练出来之兵,是该战该和,唯太子殿下能有准确之判断,换了他人,又岂有这般能耐!”

    对于萧明的指责,李贞并没有回答,只是但笑不语,自有裴守德从旁闪了出来,抢白了萧明一句道。

    “不错,裴侍郎所言甚是,此等要务,非太子殿下莫能为也,微臣附议!”

    “娘娘明鉴,越王殿下所言正理也,为确保稳妥,微臣也愿举荐太子殿下主持和议大局。”

    “微臣附议!”

    “臣亦附议!”

    ……

    裴守德话音一落,**名越王一系的官员便即纷纷出了列,各自附议不已,人数虽不算多,可一个个音量都不小,倒也颇为闹腾的。

    “显儿,你八叔如此竭力举荐于尔,本宫也深以为然,不知显儿可愿为娘分忧否?”

    武后要的便是偷袭的效果,这一见太子一系除了萧明之外,都尚在犹豫之中,自不肯放过这等逼迫李显的大好机会,这便毫不客气地将重担往李显身上压了过去。

    嘿,李贞那老儿果然按捺不住了,这是要拿咱当投名状来着!

    李显早就料到李贞迟早会跟武后同流合污,但却没想到这一幕会来得如此之快,冷不丁被李贞这么偷袭了一把,心里头当真有些火气上涌的。

    “母后明鉴,孩儿才疏学浅,实不敢妄称文武全才,此番和议之事重大,还请母后示下底线,孩儿也好遵照着办理了去。”

    李显的脑筋转得飞快,瞬息间便已看破了武后与李贞所耍的小伎俩之根底所在,但并未放在心上,而是从容地应答道。

    “嗯,显儿能有为娘分忧之心便是好的,至于底线么,娘倒是没甚底线,诸臣工以为这底线该如何定了方好?”

    武后联手越王,为的便是拉李显上套,本来么,李显若是不问底线,武后也打算给出条高压线的,这会儿李显既然问起了,武后自是不会有甚客气可言,当然了,她也没蛮横到直接下旨的地步,而是假惺惺地将问题抛给了众朝臣们。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此番战事本就是大食国不遵我大唐号令,擅自入侵波斯而起的,其罪在大食,yù议和,须得其国主亲来道歉,并保证不再sāo扰波斯,另,我大唐出兵万里,耗资颇巨,也须得大食赔偿所耗,再有,其国既已败于我大唐之手下,那就该依旧例称臣,有此三条在,这和议也就可行了。”

    元万顷显然是早就得过了武后的提点,不等诸臣工反应过来,他便已再次从旁闪出,开出了三个苛刻已极的条件。

    “启禀娘娘,微臣以为元大人所言甚是,有此三条在,就容大食暂且苟活也罢!”

    “不错,此三条大利也,可行!”

    “该当如是,臣附议!”

    ……

    一众后党们虽事先不曾得到过有关这三条款的提示,可一见武后频频点头不已,自是都知晓元万顷所言乃是出自武后的授意,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站了出来,高声附议不已,而越王一系的官员们也不甘落后,同样是对三大条款高唱赞歌不止。

    “嗯,诸公能言及此,可见都是用了心的,本宫看是可行,就这么定了也好,显儿可有甚异议么,嗯?”

    太子一系的官员们显然都没料到这朝议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一时间还都没能找到反驳元三条的妥善法子,正自焦急间,武后已是毫不迟疑地放了话。

    这也叫底线?有这么三条在,压根儿就不必谈了,直接开打也就是了!

    眼瞅着武后与越王这么一唱一合地必yù置自己于死地,李显心中自不免有气,脸sè隐隐有些不好相看,当然了,这都是做给武后看的罢,实际上,李显气归气,却并不是很在意这所谓的元三条,只因李显早在大食使节团尚未到来之前便已做足了准备,倒也不怕成不了事,只不过李显也不想平白便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这便假作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正容道:“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孩儿不敢辞也,然,是战是和却非儿臣可以独断的,须得父皇下旨方能作准,此一条还请母后体谅则个。”

    “这个自然,显儿办事,你父皇与娘向来是放心得很,此事便如此定了也好,唔,显儿若是太过劳累了也不妥,这样罢,此番议和自以显儿为主,另由元万顷为辅好了。”

    将河西军尽行派去波斯湾一事,武后原就曾试探过高宗的意思,已是得了默许的,自无惧李显之提议,这便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李显的要求,然则顿了一下之后,又觉得不是太放心,眼珠子微微一转之下,将元万顷硬生生提拔成了李显的副手,话音一落,也不给李显再进言的机会,站起了身来,缓步便向后殿行了去。

    “散朝!”

    一见武后已走,程登高自不敢多加耽搁,扯着嗓子呼了一声,便即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追在了武后的身后。

    “太子殿下,老臣恭祝您马到成功了。”

    朝既散,诸臣工们自是纷纷散了去,可李贞却是没急着走,满脸笑容地凑到了李显身前,拱着手道贺了一句道。

    “这可都是八叔举荐之功,本宫不敢或忘啊。”

    望着李贞那张贼兮兮的脸庞,李显很有种给他来上一记老拳的冲动,说实话,要不是李贞在那儿推波助澜,这议和的差使是怎么也不会落到李显的身上的,若不是李显早有准备的话,此番可真就要被李贞给害惨了,当然了,心中有气归有气,李显却是不会做出甚失态的举措,只是笑呵呵地还了个礼,话里有话地回答道。

    “不敢,不敢,老臣还有些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李贞之所以得了便宜还要卖上一把乖,为的便是做给后党们看的,以表明其如今与李显已是不两立之势,而今目的已然达成,自不想再多逗留,打了个哈哈之后,便领着李冲等人就此扬长而去了。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走着瞧好了!

    李显漠然地扫了眼李贞那颇显得意的背影,也没再多言,抖了抖宽大的衣袖,缓步便向后殿行了去……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东宫盛宴(上)

    013-05-26

    “臣等叩见殿下!”

    太极宫的书房中,林明度、萧潜等数名太子一系的中坚大臣正与张柬之叙着话,突然间见到李显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忙全都起了身,各自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都坐罢。”

    李显昨夜一宿几乎未睡,早朝散了之后,又去高宗处叙谈了良久,待得回到东宫,人自不免稍有些疲了,只是jīng神却尚算不错,脚步沉稳地走到了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一压手,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谢殿下。”

    林明度等人此来东宫,不光代表着他们本人,更代表着身后一大批各自派系的官吏,为的自然便是今rì早朝上所定下来的和议一事,这会儿自不免都有些心急,可就算再急,却也没谁敢在礼数上有失的,齐齐按朝规谢了恩,方才各自落了座。

    “殿下,请恕微臣妄言,此议和之事实非殿下所应为者,无论成败,皆于殿下声名有损,臣恳请殿下称病辞之!”

    萧明干了大半辈子的御史之活计,个xìng自是较冲,最先沉不住气,方一落了座,便已是率先开口进言道。

    “殿下,微臣以为萧中丞所言甚是,臣愿代殿下而为之!”

    林明度身为礼部尚书,本就有着对外交涉之权责,此际一听萧明如此建议,心下里自是颇以为然,这便紧赶着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殿下,末将也以为当得避了此事方妥,还请殿下三思!”

    萧潜虽是武将出身,可在朝rì久,yīn谋诡计见得多了,胸中已是颇有沟壑,在议和一事上的看法与诸官都相一致,这会儿见萧明与林明度都已先后开了口,他自也不甘落后,这便紧赶着也出言附和道。

    这些年来,随着李显的权威rì盛,投入其麾下的大臣与rì俱增,大小派系也有着不老少,可最核心的还是只有四系——林明度所代表的河西文官出身的大臣为一系,萧潜所代表的军中将领为一系,萧明所代表的原太子李弘的人马也自成一系,再有一系便是以骆宾王、狄仁杰为代表的原王府属官出身的文臣;此四系人马乃是李显的实力之核心,此际三系领军人物纷纷进言,纵使是李显,也不能不加以重视。

    “诸公不必担心过甚,此事本宫已有所安排,应不致有甚太大的差池,诸公只管安心处理公务便好。”

    林明度等人能看得出的事儿,李显又岂会心中无数,自是知晓武后与越王联手下的这个议和的套子用心甚是歹毒,更清楚一旦和议陷入僵局或是破裂,所有的后果怕都得由李显本人来承担,名声受损还是小事,河西军被支开方才是要命的大事情,对此,李显早已准备,却也不怕天会就此塌了下来,然则事关机密,一旦稍有泄漏,后果不堪设想,故此,纵使面前诸人都是心腹之辈,李显也不想泄露出哪怕一丝半点的内情,只能是温和地一笑,泛泛地宽慰了众人一句道。

    “殿下,此事干系重大,万万轻忽不得啊,倘若有所差池,那……”

    尽管李显所言已是显示出了强大的自信心,可萧明还是放心不下,急躁地再次出言进谏道。

    “不妨事,本宫心中有数。”李显显然是不想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也不等萧明将话说完,已是一压手,言语肯定地下了定论,旋即将视线转到了林明度身上,沉吟地开口问道:“子真(林明度的字),大食使节团这几rì可有甚动静么?”

    “回殿下的话,这三rì来,大食正使穆阿?维亚?阿本及其副手都不曾离开过理藩院,倒是其手下人等时常结伙外出,遍游京师各处,市货者不在少数。”

    一听李显如此问法,林明度便知李显不yù再在是否接手和议之事上多费唇舌,心下里不安难免,但却不敢再多劝,只能是恭谨地应答道。

    “嗯,阿本其人本宫曾见过一次,油滑有余,能力却是缺缺,此番如此大事,大食国当不会将重任委托于其,子真去好生摸查一下,看这使节团中究竟谁才是话事者。”

    李显既然不想让众人再多纠缠着接下和议活计的利与弊,自是得就具体事务作出些部署,哪怕其实际上早已得了详细的线报,知晓这使节团中有着个重要的人物存在,但却不妨碍李显给林明度找些事儿干。

    “诺,微臣遵令。”

    被李显这么一搅合,林明度自是不好再多进言,只能是恭谨地应了诺。

    “还有,大食使节团到了三rì了,本宫既是奉旨和议,总不好失了礼数,明rì晚间本宫在东宫设宴,就算是为大食使节团接风好了,至于饮食方面,就让大食使节团派了人来,自行准备着,这事情就由子真一并办了去,今rì诸位都累了,就先议到此处罢。”

    李显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即下了逐客之令,显然是不打算再给众人丝毫进言之机会了的。

    “诺,臣等告退。”

    李显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萧明等人自不好再啰唣,只能是各自就此躬身告退而去。

    “殿下有心思?”

    众人皆去之后,始终默默不语的张柬之反倒开了口。

    “没事,本宫只是觉得有些累罢了。”

    李显确实有心思,如此这般地与武后斗了多年,已是真的很累了,自打今早起,“玄武门之变”的念头便一直在李显的脑海里上下起伏,哪怕明知道此举会带来严重的隐患,只是累到了极致的李显已是有些不想再跟武后玩甚袖里乾坤了的,当然了,这个念头李显也就是自个儿想想,并不打算说将出来,哪怕是面对着张柬之这等忠心不二的谋士也不例外,只因个中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

    “殿下若是想大唐基业万世永昌,该累时也就先累着罢,一切等将来再看不迟。”

    张柬之跟随李显如此多年,自是对李显了解极深,哪怕李显不说出心事,他也能猜到个大概,这便言语委婉地宽慰了一句道。

    “张公所言甚是,走着瞧也罢。”

    响鼓不用重锤,李显多jīng明的个人,自然是一听便知晓了张柬之话里的意思,左右不过是在委婉地劝解李显不要轻易行举兵之事,以免为大唐基业留下无穷之隐患,这话李显听得懂,也意会得到个中之利弊,心虽还是有所不甘,可也没固持己见,只是笑笑便作了罢论。

    “今早庄掌总处已传来准信,三rì后急报必可抵京,此番事情当不致有大碍矣。”

    张柬之理解李显心中的苦楚,可却又不好多加劝解,只能是将话题转了开去。

    “嗯,那便好,本宫有些乏了,张公请自便罢。”

    一听到急报将至,李显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微叹了口气,便即起了身,缓步出了书房,径自往后院去了……

    “请林大人转告太子殿下,外臣一定准时赴约,一定,一定……”

    理藩院的大门外,一名头缠白sè包巾,体胖如猪般的大食人正恭恭敬敬地将前来送请柬的礼部尚书林明度送出大门外,一张胖脸上满是谄媚之笑容,这人正是大食使节团正使穆阿?维亚?阿本——穆阿?维亚?阿本,原本是亚历山大港一名税务官吏,曾受命乘“王记商号”的货船来过大唐,在大唐呆了两年余的时间,方才回返大食,一口汉语说得颇为的流利,此番更是受哈里发之命为正使,前来大唐商议盟约一事。

    “那好,本官便就此回禀太子殿下,大使留步罢。”

    林明度乃是朝堂大员,若非李显所命,远也不屑于到理藩院一行,此来自是办完了事便走,连一刻都不想多留,哪理会穆阿?维亚?阿本是怎生想的,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上了马车,向东宫方向赶了去。

    “大人,那唐国太子派人送来了请柬,说是要宴请我使节团所有人等,您看这……”

    林明度刚走,穆阿?维亚?阿本脸上的谄笑便已消失不见了,yīn沉着脸,疾步转回了房中,看看左右无外人在,竟对着一名身着侍卫服饰的大胡子中年躬身行了个大礼,恭敬至极地出言请示了起来,那奴颜屈膝的样子,浑然就是奴才对主子应有之礼节,说穿了也不奇怪,这中年大汉方才是使节团里的真正话事之人——当今哈里发的长子叶齐德?伊本?阿布!

    “嗯,那就去看看好了。”

    叶齐德?伊本?阿布此番前来大唐,不仅仅是想亲身体会一下大唐的强大,更想着与威名远扬的大唐太子李显见上一面,从旁观察一下这位大唐太子究竟是何等样人,之所以乔装而来,倒不是怕大唐对其会有所不利,而是为了少些制约,能从底层看到真正的大唐,先前扮侍卫之际,便已知晓了请柬一事,更知晓了此番谈判竟是由大唐太子亲自出马,自是有心先会会李显其人,对于穆阿?维亚?阿本的请示,自无甚不准之理。

    “那好,属下这就吩咐下去,派几名阿訇先去东宫备宴可好?”

    一听叶齐德?伊本?阿布如此说法,穆阿?维亚?阿本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出言建议道。

    “嗯,去罢。”

    听得穆阿?维亚?阿本提到此事,叶齐德?伊本?阿布的脸sè不由地便是一沉,不为别的,只因大唐太子既然能知晓大食国的饮食禁忌之所在,显然对大食有着极深的了解,其所图定然不小,叶齐德?伊本?阿布对大唐太子的戒意由是更深了几分,但并未说将出来,只是不动声sè地吭了一声,将穆阿?维亚?阿本打发了出去,他自己却是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七百四十二章 东宫盛宴(中)

    013-05-27

    仪凤三年九月十五rì,申时末牌,天尚未擦黑,随着规模不小的大食使节团的到来,东宫里可就热闹了起来,尽管李显此番仅仅只是以私人的名义宴请大食使节团,并未召朝臣相陪,可光是作陪的东宫各级属官便已有三百余人之多,再算上大食使节团的三百来号人,这宴会的规模自是小不到哪去,当真没那个大殿能容得下的,即便是东宫里最宽敞的甘露殿也不成,只能是在殿前的广场上安了席,好在天气晴朗,却也不怕有遭雨之虞。

    “太子殿下驾到!”

    广场上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交谈声也自是不小,只不过大多都是自己人闲扯罢了,此无它,言语不通,双方人等仅有极个别较为活跃之辈比手画脚地胡乱示意着,倒也显得颇为的逗趣,然则这一切在一声道喝之后,便即嘎然而止了,所有人等尽皆站了起来,各自躬身迎候李显的大驾之光临。

    嗯哼,找到了,应该就是那人!

    李显的座位便在殿前的台阶上,一出大殿抬脚便可到,只是李显并没有急着落座,而是微眯着眼,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大食使节团所在的地儿,眼神最终落到了一名穿着侍卫服饰、躬身站在穆阿?维亚?阿本身后的席位上的中年男子身上,凭借着宗师高手的直觉,李显瞬间便认定了此人的身份,此无它,只因其人身上自有着股凛然不屈的jīng气神,哪怕是低垂着头,可腰板显然比旁人挺得更直上不少。

    “嗯!”

    或许是李显的视线停留在其身上稍久之故,叶齐德?伊本?阿布隐隐感到了一阵的悸动,也顾不得甚礼仪不礼仪的,讶然地抬起了头来,眼光正好与李显的视线猛然撞在了一起,措不及防之下,叶齐德?伊本?阿布忍不住便闷哼了一声。

    “免了,都入座罢。”

    叶齐德?伊本?阿布的失态并不甚显眼,可却难躲过李显的观察,这一见其人很快便稳住了心神,心中倒是起了一丝的赞许之意,也没再多为难于其,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虚虚一抬手,甚是和煦地吩咐道。

    “臣等谢殿下赐座!”

    李显叫了座,东宫属官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躬身逊谢不已,至于大食使节团们,除了穆阿?维亚?阿本以及几名通译之外,都听不懂汉文,反应上也就慢了半拍,待得见大唐诸官都已纷纷坐下了,这才紧赶着按大食的礼节纷乱地谢了一番,只是无论是整齐程度还是音量上,都与东宫属官相去甚远。

    “穆阿?维亚?阿本,本宫没记错你的名字罢?”

    待得众人都落了座之后,李显的目光便即落到了端坐在左手边最靠近台阶的席位上穆阿?维亚?阿本身上,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道。

    “殿下还记得外臣,这,这真叫外臣惊喜莫名,外臣给殿下请安了。”

    穆阿?维亚?阿本数年前搭乘大唐船队来华,到过长安,于理藩院中居住了不少的时rì,后又跟随商队走丝绸之路回国,在兰州时曾有幸被李显接见了一次,只是并不曾有过太多的详谈,穆阿?维亚?阿本原本自忖李显已是早将自己这等小人物忘到了脑后,却没想到李显一开口便叫出了其之全名,心中自是不免得意非常,忙不迭地便躬身逊谢道。

    “免了,今rì能得见故人,本宫心甚喜也,就不必持礼了,随意用膳便好。”

    李显似乎心情极好,言语间甚是和煦,丝毫不摆大国太子之架子,就有若拉家常般地叮咛了一句道。

    “多谢太子殿下抬爱,外臣三生有幸啊,此番外臣受我家哈里发之令旨前来,是要与大唐……”

    一见李显态度如此和煦,穆阿?维亚?阿本高兴之余,也就想着趁机将缔结盟约一事提将出来。

    “卿家不必多言,今rì宴会只谈风月,不议国事,有甚话,明rì一早议事时再慢慢说了去也不迟。”

    李显和煦归和煦,却并没打算在此际跟穆阿?维亚?阿本谈正事,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道。

    “啊,是,是,是,外臣失礼了,外臣失礼了。”

    穆阿?维亚?阿本原本就一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小税官罢了,此番虽是挂着正使的名头,可内里还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物,此际哪怕被李显如此不客气地当场打断了话头,也没甚强项的胆子,反倒是心虚不已,点头哈腰地狂陪着不是。

    “卿家不必如此拘束,放开些,来人,上歌舞!”

    李显自不会跟穆阿?维亚?阿本一般见识,微微一笑,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一击掌,发出了宴会开始的信号,旋即,便听鼓乐齐鸣中,一队队盛装宫女且舞且行地从场外缥缈而入,水袖飞洒间,风情万钟,歌声起处,如黄莺鸣翠柳,直令无甚见识的大食诸般人等全都看花了眼,也不知有多少人目瞪口呆地直流口水,其状着实是不堪得紧,唯有叶齐德?伊本?阿布却并不受此影响,视线虽也似旁人一般看着歌舞,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观察着李显的一举一动。

    嗯哼,还真是个谨慎之辈,此子倒也不能小觑了去!

    叶齐德?伊本?阿布在观察着李显,却不知李显同样也在观察着他,只不过李显压根儿无须用眼神去看,凭着气机感应便可将叶齐德?伊本?阿布一举一动尽皆了然于心,这一见叶齐德?伊本?阿布不仅不为悦目至极的歌舞所动,便是连食物都不怎么吃,倒是时不时地将视线扫将过来,李显的心中对其的评价自是更看高了一线。

    “阿本卿家,此歌舞如何啊?”

    歌舞悦目归悦目,却总有尽时,一通鼓响之后,歌女们渺渺而去,唯有余音尚在广场上空回旋不已,意犹未尽的诸般人等自是掌声雷动,喝彩之声不绝于耳,须臾,掌声消停,李显笑呵呵地朝着穆阿?维亚?阿本一招手,似乎颇为自得地问了一句道。

    “好,实在是好,外臣这辈子还真不曾见过如此赏心悦目之歌舞,能得见此,实是外臣之大幸也。”

    穆阿?维亚?阿本不愧是在华夏呆过两年余之人,说起汉语来不仅顺溜,还能掉上几句文的,虽说口音上实在谈不上纯正,可辞能达意已是极为难能的了。

    “卿家觉得好便好,嗯,贵我两国皆重武,靡靡之音听多了也不算甚好事,这样罢,难得贵国派了如此多武士来,不妨来个庭前比武如何啊?”

    李显此番设宴固然是礼数该当,可也不妨有着旁的计较,这会儿见歌舞已过了一折,便即笑呵呵地提议道。

    “啊,这……”

    李显的提议实在是太突然了些,穆阿?维亚?阿本始料不及之下,不禁为之语塞,略有些慌乱地便扭回了头去,以探询的目光看向了叶齐德?伊本?阿布。

    蠢货!

    叶齐德?伊本?阿布尽管听不懂李显的话语,可又怎会猜不出李显所言必定是在试探己方的虚实,这一见到穆阿?维亚?阿本扭头望向自己,直气得真想一把抽出刀子,劈杀了穆阿?维亚?阿本这个蠢材,只是恼归恼,这当口上叶齐德?伊本?阿布也实是没得奈何,只能是假作没瞅见穆阿?维亚?阿本的求助之目光。

    “阿本卿家,你身后这位壮士身量魁梧,想来定是高手无疑,本宫看就由他出场好了。”

    李显原先就已认定了叶齐德?伊本?阿布的身份不简单,此际一见穆阿?维亚?阿本如此举动,心中已是雪亮得紧,这便坏笑了一下,出言挤兑道。

    “啊,这,这怕是不好罢?外臣,外臣……”

    一听李显要让自家主子出面比武,穆阿?维亚?阿本登时吓得脸都绿了,可又不知该拿啥理由来拒绝李显的提议,直急得满头满脑的汗水狂淌个不停。

    “不妨事,不就是庭前嬉戏罢了,阿本卿家不会不给本宫这个面子罢,嗯?”

    李显可没打算给穆阿?维亚?阿本推脱的机会,脸一板,已是不悦地冷哼了起来。

    “啊……,殿、殿下,且容外、外臣问问再说,问问再说。”

    一见李显神情不对,穆阿?维亚?阿本可就吃不住劲了,伸出大袖子,狂抹了几下头脸,勉强挤出了几丝的苦笑,结结巴巴地哀求道。

    “嗯,卿家只管问去无妨。”

    面对着穆阿?维亚?阿本那张如丧考妣般的苦脸,李显倒是没再强逼,而是脸sè稍霁地应允道。

    “多谢殿下抬爱。”

    穆阿?维亚?阿本苦笑着告了声罪,而后,无甚顾忌地转回身去,毕恭毕敬地用阿拉伯语将李显的提议向叶齐德?伊本?阿布转述了一番。

    “呵!”

    叶齐德?伊本?阿布乃是王储之身份,自幼便聪慧过人,长年统军于外,见识自不是穆阿?维亚?阿本这等小人物可比的,到了此时,又怎会不知李显的真实用心何在,只是他心中自有傲气在,静静地听完了穆阿?维亚?阿本的转述之后,也无甚言语,只是轻笑了一声,腰一挺,人已是就此站了起来……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东宫盛宴(下)

    013-05-28

    叶齐德?伊本?阿布虽是王储之身份,可却不是蜜罐里泡大的nǎi油之辈,而是真正的战士,尚不满十八岁便已驰骋在与东罗马帝国争霸的战场上,十数年来,大小战事经历无数,说是身经百战也绝不为过,他只是这么一站将起来,虽无甚豪言壮语,可一股子血煞之气却是陡然而起了,渊渟岳峙间,颇有一派铁血悍将之雄姿。

    不错,当真是个人物!

    李显先前就觉得叶齐德?伊本?阿布其人颇为不凡,此际见其昂然而立之下,气势勃发,心中对其的评价再次提高了一个档次,不过么,却也没打算就此罢手,而是笑着鼓了下掌道:“好一条汉子,阿本卿家,这位壮士如何称呼啊?”

    “啊,哦,厄……”

    穆阿?维亚?阿本浑然没想到此番赴宴会有这等变化,此际三魂七魄早已丢了大半,对于李显的问话,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发出了几声毫无意义的支吾声之后,这才如梦初醒地转回了身去,将李显的话用阿拉伯语转述了一番。

    “你当翻译,照我说的直接翻!”

    到了这等时分,叶齐德?伊本?阿布哪会不知自己的身份必定已是隐瞒不住了,索xìng放了开来,也没去理会穆阿?维亚?阿本的脸sè有多尴尬,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而后,大步行出了席位,朝着李显便是一躬,用阿拉伯语发出了挑战:“在下大食帝国哈里发长子叶齐德?伊本?阿布,谨在此向大唐太子殿下发出邀战。”

    “殿、殿下,这,这位是我大食帝国王储叶齐德?伊本?阿布冕下,打算向殿下发出挑战。”

    叶齐德?伊本?阿布都已是出了列,穆阿?维亚?阿本自不敢怠慢了去,慌乱地起了身,跟在了其后,满脸苦涩之意地将叶齐德?伊本?阿布所言翻译了出来。

    “轰……”

    穆阿?维亚?阿本所言一出,参与宴会的东宫属官们全都爆笑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大家伙都知晓李显乃是一代宗师,天下莫敌之勇者,叶齐德?伊本?阿布胆敢向李显发出挑战,当真是不知死活。

    “请大唐太子殿下成全!”

    叶齐德?伊本?阿布不懂汉语,自是不清楚大唐官员们在笑骂些甚子,可却不肯放过这等当面击败大唐太子的机会,这便面sè肃然地再次一躬,强硬无比地发出了挑战的宣言。

    “好,来人,将刀呈上!”

    李显身后也有着通译的侍候,没等穆阿?维亚?阿本作出转译,通译已将叶齐德?伊本?阿布的话翻译了出来,李显自是不介意给叶齐德?伊本?阿布好生上一堂刀法课,这便甚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李显既已下了令,自有一众东宫卫士跑去将刀取了来,递给李显的只是把普通的横刀,而递给叶齐德?伊本?阿布的则是其本人所佩的长柄弯刀。

    “王储阁下,请!”

    李显接过了侍卫递上来的连鞘刀之后,也没急着拔刀出鞘,而是随意地拎在手中,缓步走下了台阶,来到了叶齐德?伊本?阿布的对面,一摆手,客气地道了声请。

    “大唐太子,请!”

    尽管听不懂李显的话,可身为武士,叶齐德?伊本?阿布却是明白了李显的意思,也无甚多余的客套,双手持刀一拱手,同样道了声请。

    “嗯!”

    面对着叶齐德?伊本?阿布的拱手礼,李显并没再多言,只是淡然地点了下头,脚下不丁不八地站着,神情自然而又放松,显然并未将叶齐德?伊本?阿布的紧张戒备当一回事儿。

    “杀!”

    一见到李显那副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样子,叶齐德?伊本?阿布登时便怒了,认为李显这是极端不尊重自己的表现,火气一上冲,自也就无法再保持镇定了,大吼了一声,一把抽出弯刀,顺势便是一个直劈,如奔雷般直取李显的脖颈之间。

    弯刀本就利于劈砍,而叶齐德?伊本?阿布又是大食国中有数的用刀高手,这一全力出刀之下,当真威势十足,刀光只一闪间,便已如白马过隙般地劈到了离李显不到一尺之距上,雪亮无匹的刀光映照得人连眼都难以睁开。

    “哎呀!”

    “不好!”

    “该死!”

    ……

    大唐以武立国,尚武之风甚烈,一众东宫属官们都有些武艺在身,统军将领就不说了,个个是出类拔萃之辈,即便是文官,也都会几手武艺,个个眼光都极为不凡,这一见叶齐德?伊本?阿布出刀如此突然而又凶戾,尽皆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惊呼之声不由地便大作了起来。

    不错,有点意思!

    有道是慌者不会,会者不慌,叶齐德?伊本?阿布这一刀在旁人看来,已是凶戾异常,可在李显眼中,却实在算不得甚大事儿,只一眼,李显便已看出了个中之虚实,但见李显轻笑一声,身一侧,手臂一振,手腕已是翻了起来,连鞘刀一扬间,已是准确无比地敲在了弯刀的侧面。

    “铛!”

    李显这一击用力虽是不大,可准头却是奇佳无比,正好击在了叶齐德?伊本?阿布用力最薄弱之处,只听一声脆响过后,急速袭来的弯刀已被李显轻巧无比地卸到了一旁,立足不住的叶齐德?伊本?阿布压根儿就控制不住力道,被自身的力量带得向前狂奔不已,此际,李显若是再出一刀,大可轻松无比地砍下叶齐德?伊本?阿布的头颅,就算刀不出鞘,也可一刀背将叶齐德?伊本?阿布击倒在地,然则李显却并没有下这个手,而是笑呵呵地看着叶齐德?伊本?阿布狼狈无比地从自个儿身边踉跄了过去。

    “呼……,殿下果然是高人,在下远有不及,然,我大食只有战死之将,无屈膝之降者,在下不甘,还要再讨教一招!”

    叶齐德?伊本?阿布先前那一刀虽是盛气而出,刀法不免有些走形,可一身的本事却也已是发挥出了七、八成,结果却被李显如此轻松地便击破了去,心中已知自己万万不是李显的对手,但却不肯就此服输,长出了口大气之后,再次扬起了手中的弯刀,冷厉地说了一句道。

    “可以!”

    听完了通译的转述之后,李显脸上的笑意已是完全收了起来,慎重地点了下头,言简意赅地答应了叶齐德?伊本?阿布的要求。

    “嗬,吼……”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已败过了一招的叶齐德?伊本?阿布此番没再似前次那般轻易出刀,而是屹立如山,不停地凝聚着气势,妄图在气势上压倒李显,奈何这不过是妄想罢了,无论他怎么提升气势,在如苍天般的李显面前,所谓的高山也不过是小土丘而已,哪可能撼动得了李显的本心,倒是他自己的气势一提再提之下,已是完全绷不住劲了,不得不再次强行出了手,但听其一声大吼之后,双手持刀,运足全身力道,劈出了其人生中最凶狠的一刀。

    刀很快,快得有若闪电一般,刀方起,暴烈无比的刀啸声便震得场边所有人等耳膜尽皆生疼不已,四溢的刀气激荡得最靠近战圈的几张几子都为之震颤不已,端坐其后的诸人更是被刀芒刺激得寒毛乍起,呼吸不畅之下,甚至连惊呼都已是发不出来了。

    “来得好!”

    饶是叶齐德?伊本?阿布这一刀已然拼尽了全力,可在不动如山的李显面前依旧不够看,但听李显一声断喝,单手一扬,连鞘刀已然挥了出去,速度不算太快,肉眼几乎可以看得清刀势的轨迹,可无论叶齐德?伊本?阿布如何催动刀势,都躲不开李显这一刀的截击。

    “铛……”

    若说叶齐德?伊本?阿布的狠命一刀有若毒蛇出击般狠戾的话,李显的刀势便是捕蛇人伸出的手,只要拿住了七寸,原也无须用多大的劲,只听一声脆响悠悠中,叶齐德?伊本?阿布的刀势已是嘎然而至,硬生生被李显伸出的刀鞘架在了半空中,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任凭叶齐德?伊本?阿布憋红了脸,也无法化解李显这一架之力。

    “我输了!”

    叶齐德?伊本?阿布接连几番用劲都无法挣脱开李显的刀势,心登时便沉到了谷底,颓然地松开了握刀的双手,后退了两步,躬身行了个礼,坦然地认了输。

    “王储阁下好身手,此不过庭前/戏耍罢了,当不得真,来,接着宴饮罢。”

    比武本身不是目的,李显的目的就一个,那便是将叶齐德?伊本?阿布这个暗子逼到了明处,至于比武的胜负,那不过是玩笑一场罢了,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此际见叶齐德?伊本?阿布坦然认了输,自不会过于己甚,哈哈一笑,一振腕,原本有若被胶水般粘在连鞘刀上的弯刀已是斜斜飞起,就有若下方有只手在托着一般划破了空间,准确无比地插进了被叶齐德?伊本?阿布抛在地上的刀鞘之中。

    “这……”

    李显这神乎其神的一手一出,满场喝彩声顿时大起,原本尚能保持镇定的叶齐德?伊本?阿布脸sè瞬间为之狂变不已,满头满脑的汗水便已是止不住地狂淌了出来……

第七百四十四章 艰难的和议(一)

    013-05-29

    和平从来都是打出来的,而不是谈出来的,相较于言语来说,大食人显然更愿意相信手中的弯刀,至于大唐么,作为这时代的天下第一强国,显然也不例外,两国间的谈判自然也就不是件省心的事儿,更别说大唐派出的谈判人员中还有着个巴不得谈判即刻破裂的元万顷在,这都还没开谈呢,火药味便已是十足十了的,光是看双方与会人员那等严肃得有若锅底般的脸sè,便可知这场谈判注定将会火爆无比。

    “开始罢。”

    李显虽是身负主持谈判之要责,但却绝不会自降身价地跟一帮官员坐一块儿去争个面红耳赤,不管怎么说,上国太子的身份还是得讲究一下的,故此,李显只是高坐在甘露殿的前墀之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头与会的双方官员们,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好整以暇地挥了下衣袖,轻描淡写地宣布了和议的开始。

    “大唐太子殿下,诸位,我大食帝国素来与大唐友善,彼此贸易往来不绝,向无冲突,而大唐竟悍然派兵攻掠我国,是何道理?”

    大食人的教义中虽也有着谦逊这一条,不过么,那玩意儿只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大食人对外行事从来就只用弯刀说话,即便此番是因战败之故方才来大唐谈判,可骄横的个xìng却是没半分的收敛,这不,李显话音才刚落,一名大食谈判官员已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用阿拉伯语高声指责大唐妄自挑起战端。

    “向无冲突?这位使者怕是脑袋坏了罢,记xìng竟如此之差,也罢,本官就给你点提醒好了,贞观二十一年,贵国悍然兴兵攻打波斯,我大唐先皇下诏,勒令贵国罢兵,贵国竟置之不理,此乃藐视我大唐之恶行也,又,显庆六年,贵国兵发吐火罗,剿杀波斯王室,我大唐天子再次下诏谴责,贵国还是置之不理,屡次三番挑衅我大唐之威严,已是死罪难逃,今我大军收服波斯故国,乃顺天应人之举也,若非顾念贵国尚有悔意,早将尔等剿灭殆尽矣,若再不按我大唐要求行事,举国尽灭就在眼前!”

    双方实际参与谈判的各有五人,大唐这一方除李显不算之外,还有鸿胪寺卿元万顷、礼部尚书林明度、左骁卫将军刘子明、太子舍人方路庭以及新晋礼部主客司郎中王方明,这其中四人是太子一系的官员,唯独元万顷是铁杆的后党,偏偏就属此人个xìng最冲,那一头大食官员话音刚落,这一头元万顷听完了通译的转译之后,第一个便跳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将大食官员的话狠狠地驳了回去,言语铮铮,倒真有些气势,只不过其之用意么,那可就有些值得怀疑了。

    “元大人这话说得太过罢,当年波斯王室鱼肉百姓,荼毒民间,以致天怒人怨,我大食帝国前去征讨,乃受真神之指引,解万民于水火之中,而今其地之民皆受真神感召,再无受压迫之苦,足可见我大食所为乃是顺天应人之举也,倒是贵国悍然兴兵犯我国境,屠戮战俘,毁我家园,怕是与贵国所奉行之宽恕不符罢?”

    穆阿?维亚?阿本到底是在大唐呆过不少时rì的,掉起文来,还真有点水平,当然了,这些话估计也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事先便已由国中智者商议好的,只是由其用汉语表述出来罢了。

    “荒谬!尔这厮安敢颠倒黑白,跑去它国杀人放火,倒说是解救百姓,当真欺我大唐无人么?实话说与尔知,贵国若是真心求和,那还有得谈,若是再妄自狡辩,休怪我大唐再发大军前去,一举荡平了尔等!”

    元万顷一门心思就想着破坏和谈,别说穆阿?维亚?阿本所言原就没有道理,便是有道理,他也不会加以理会,一味地强硬着,不管不顾地便以武力为威胁,宛若大唐之军权就掌控在其手中一般。

    “元大人这话说得好无道理,我大食帝国岂是怕战之辈,今,我大食帝国五十万大军早已集结,真要打,顷刻便可发兵,之所以先不战者,不外乎顾念贵、我两国往rì之情谊罢了,倘若贵国肯撤军,一切还有得商议,若不然,我大军将朝发夕至,平复波斯一地,不过弹指间事而已!”

    元万顷的嚣张态度实在是有些面目可憎,登时便激起了大食官员的愤怒,通译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大食将领已是慨然而起,毫不示弱地反驳了元万顷一把,这人赫然竟是曾与唐军交过手的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

    “哈哈哈……,笑话,好大的一个笑话!就尔等大食弱旅,也敢妄称大军,前番十五万人一战尽灭,今番就算来得再多,也不过鱼腩而已,嘿嘿,尔等若是不想灭国,那就乖乖地按我大唐吩咐去办,若不然,那就不必再谈了!”

    元万顷素来就是个骄狂之辈,此番又得了武后的提携,得以出任谈判之副使,自是当仁不让地唱起了独角戏,压根儿就不给其余同僚开口的机会,言语猖狂至极地将大食往死里逼了去。

    “元大人请了,不知贵国有何要求,且请告知一二可好?”

    听完了通译的翻译,大食与会诸人都为之怒sè于形,倒是叶齐德?伊本?阿布却很是镇定,并未对元万顷的话进行回击,而是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很简单,就三条,第一,贵国国主须亲来长安,向我大唐认罪;其二,贵国须得俯首称臣,年年来朝,岁岁来贡;其三,前番一战中,我大唐所有损失须由贵国全部赔偿!除此之外,我大唐与贵国无甚可谈之处,若不服,战场上见高下!”

    元万顷是最早投向武后的官员之一,然则混了十几年下来,也没能混出个大名堂来,问题就出在其那张狂的个xìng上,否则的话,也不会被打发到鸿胪寺这么个清水衙门去度rì,此番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向武后表现一把的机会,自然是卖力得很,不止不让与会的诸同僚插言,甚至连李显这个太子都不去请示,自鸣得意地便将“元三条”暴了出来。

    “狂妄!”

    “荒唐!”

    “胡言乱语!”

    ……

    听完了通译转述的“元三条”,诸般大食官员全都火了,一个个面sè铁青无比,尽皆破口骂了起来。

    “嗯!”

    叶齐德?伊本?阿布同样也被这所谓的“元三条”气得不轻,只是他却并没有就此发作,而是一扬手,止住了手下人等的咆哮,没去看元万顷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而是隆而重之地侧转过了身去,朝中高坐在前墀之上的李显便是一躬,语调平淡地开口道:“敢问大唐太子殿下,这三条便是贵方之原意么?”

    呵呵,好小子,居然将了咱一军,有趣!

    今rì不过是谈判的第一天,原本就不可能谈出甚名堂来,李显也没打算发言,本只是想看看戏罢了,左右变局将在明、后两rì,眼下这场谈判不过是耍猴戏而已,看着也就看着罢了,却没想到叶齐德?伊本?阿布突然将球踢到了自个儿的脚下,还真令李显不禁为之莞尔的。

    “王储阁下,贵我双方既然是谈判,自然是各有所凭,一切都可以摆到桌面上来谈么,你说呢?”

    叶齐德?伊本?阿布的出招虽是突然,可又怎能难得住李显,但见李显温和地一笑,模凌两可地回了一句,轻轻巧巧地又将球原封不动地挡回到了叶齐德?伊本?阿布一方。

    “太子殿下说得好,在下也有三个条款,第一,唐军须得无条件退兵;第二,唐军须得无条件释放我被扣押之将士与民众并赔偿我方之所有损失;第三,请贵国将波斯乱贼泥涅师交予我方;若能得允,我大食帝国愿与大唐歃血为盟,永世和好,若不然,刀兵一起,这天下恐将再无宁rì!”

    叶齐德?伊本?阿布的个xìng显然也是极为的硬朗,哪怕明知大食帝国的国力与军力都远逊大唐,却也绝不肯轻易低头,反倒是强硬无比地提出了针锋相对的三个条款。

    “放肆,败军之辈安敢言勇!”

    “大胆!”

    “狂悖,区区蛮荒小国也敢无礼若此!”

    ……

    叶齐德?伊本?阿布的三个条款一出,不止是元万顷暴跳如雷了,始终默不作声的刘子明等人也忍不住勃然大怒,纷纷出言喝斥了起来。

    “嗯!”

    李显尽管不甚在意这第一回合的谈判结果,可也不想谈判一开局便落得个不欢而散之结果,这便沉着脸一压手,制止住了众官员们的怒吼,正容看了叶齐德?伊本?阿布一眼道:“王储阁下,贵我双方各有底限,如今分歧较大,不妨先行休会,各自商议后再接着往下谈,不知王储阁下以为如何啊?”

    “殿下所言甚是,在下也有此意,就先告辞了。”

    别看叶齐德?伊本?阿布先前态度强硬,其实他也同样承担不起谈判破裂的后果,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上一回,也没再多言,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领着一干手下径自离去了……

第七百四十五章 艰难的和议(二)

    013-05-30

    “殿下,大食贼子猖獗无礼,竟敢如此轻视我大唐,此事微臣须得今早禀明天后娘娘,请容微臣先行告退!”

    大食使节团方才离去,自以为成功地将和谈搅乱的元万顷可就不想在东宫多留了,急着要去找武后报喜上一番,这便紧赶着便提出了辞意。

    “嗯,今rì有劳元爱卿了,且去罢。”

    李显原本就懒得看到元万顷那张小人得志的老脸,他既然主动要走人,李显自是不会多加挽留,声线平淡地抚慰了其一句,便即挥手将其打发了开去。

    “殿下,有元万顷这颗老鼠屎在,这和谈怕是谈不下去了,须得赶紧着手方好。”

    林明度并不清楚李显的和谈部署,可却知晓元万顷的不怀好意,忧心如焚之下,实在是忍不住了,待得元万顷一走出大殿,林明度便已是急怒交加地进言道。

    “殿下,微臣以为林尚书所言甚是,此人不除,和谈怎有个了局,须得设法将其排出和谈之列,若不然,纵使再如何谈,也万难成事!”

    王方明乃是新晋之朝臣,但并不因此而有甚拘束,向以敢言著称,此际见林明度先开了口,自不肯落后了去,也跟着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无妨,本宫心中有数,今rì就先谈到此处好了,都先回去罢,好生想想接下来该如何个谈法。”

    林、王二人的建议确是正理,然则李显却并不在意,也没打算将自个儿的整体部署道将出来,只是笑着摆了下手,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下了逐客之令。

    “诺,臣等告退。”

    李显既已如此说了,诸臣工尽自心中皆忧虑无比,却也不好再进言,只能是各自躬身告退而去了,而李显也没再在大殿里多停留,起身施施然地便向后殿书房行了去,第一回的正式谈判到此算是暂时告了个段落……

    “启禀娘娘,元鸿胪来了。”

    大明宫宣政殿的御书房中,一身明黄长裙的武后正端庄地坐在几子后头,与前来借口禀事、实则是借机联络一下感情的越王李贞扯着闲话,却见程登高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冒了出来,疾步抢到近前,恭谨万分地出言禀报道。

    “嗯,宣!”

    武后这会儿也急着想了解一下和谈的真实情形,自不会有甚犹豫,直截了当地便道了宣。

    “诺。”

    武后有旨,程登高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唤元万顷不提。

    “娘娘有公务,老臣不敢多有耽搁,且容老臣暂退。”

    和谈一事关系重大,李贞自然也想了解一下进展,可又唯恐武后见怪,这便以退为进地出言请辞道。

    “八叔这是说哪的话,左右无事,姑且一并听听那劳么子和议,也好帮着本宫参详一二罢。”

    武后多jīng明的个人,又怎会看不出越王的真实用心所在,不过么,却也没放在心上,微笑着一压手,出言挽留道。

    “娘娘有谕,老臣遵旨便是了。”

    李贞原本就是想留下来的,自然是乐得借坡下了驴,恭谦地逊谢了一句,再次坐回到了锦墩子上。

    “微臣叩见天后娘娘。”

    不多会,元万顷已由程登高陪着进了书房,这一见到越王也在座,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抢到文案前,恭敬万分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爱卿今rì辛苦了,可有甚所得么?”

    武后很清楚元万顷的张狂xìng子,自不会给其有甚发作的机会,面sè肃然地一摆手,不动声sè地发问道。

    “娘娘明鉴,今rì之议是这样的……”

    元万顷在旁人面前那是狂得不行,哪怕当着李显这个威名赫赫的太子之面,他也不曾有多少的收敛,唯独面对着武后,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小心翼翼地偷眼看了看武后的脸sè,这才絮絮叨叨地将今rì和议上的事儿详细地复述了一番,其中自是没少自我吹嘘上一番。

    “嗯,太子殿下可有甚交待么?”

    武后静静地听完了元万顷的话语,但并没有作出指示,也没有就和谈的内容作出点评,而是追问起了李显的态度来。

    “回娘娘的话,那倒不曾有,只是说明rì接着再谈,除此之外,并无其余。”

    元万顷自以为有着不小的功劳,却没想到武后竟无一言之表彰,心下失落难免,可却不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强压着心中的不甘,恭敬万分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本宫知道了,爱卿且去罢,好生努力着,莫要失了本宫之望。”

    武后没再多问,也没出言点评元万顷的所作所为,只是轻描淡写地吭了一声,便将元万顷打发了去。

    “八叔怎么看此事?”

    元万顷告退而去之后,武后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微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这才转向了微笑不语的李贞,语气平淡地探问道。

    “娘娘明鉴,老臣以为元鸿胪确是人才也。”

    李贞心中已是有了疑心,但并没打算即刻便说了出来,而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地夸奖了元万顷一句道。

    “元卿就属驴子的,打着不走,赶着却要倒退,让他去跟太子啰唣一番,姑且算是得其所长罢。”

    武后对元万顷自有看法在心,原就没打算大用于其,对李贞的废话自是甚不以为然,随口便点评道。

    “娘娘知人善用,天下无人可及,老臣叹服。”

    李贞乃朝中有名的笑面虎,拍起武后的马屁来,当真是老脸都不红上一下的,张口就来,顺溜得紧。

    “八叔过誉了,此和议事关重大,须轻忽不得,依八叔看来,显儿这究竟打算玩甚把戏来着?”

    武后可不是那么好蒙的,断不会因李贞几句不值钱的夸奖便昏了头,丝毫没给李贞装糊涂的机会,直截了当地便将问题挑明了。

    “这……”

    李贞心中只是有所疑心,但并不敢肯定李显的破局之手段,被武后这么一逼问,自不免有些个语塞了起来。

    “八叔有甚话只管直说好了,终归此乃朝廷大事,不是随意何人都能专擅了去的。”

    武后原就没打算让李贞置身事外,此际更是不肯放任李贞装糊涂,言语虽客气,可逼迫之意却是分明无遗。

    “娘娘教训得是,老臣也就只有些想头,对与不对却是不敢妄言,还请娘娘姑且听听也就是了,须当不得真。”被武后这么一逼,李贞自是知晓自个儿断无法在此事上袖手旁观,只能是拱手告了声罪,而后眉头微微一皱,沉吟着开口道:“娘娘明鉴,依老臣看来,元鸿胪所提之三条与彼国所提之三条相距甚远,可谓是一南一北,难有勾洽之可能,若是没有旁的意外,这和议是断然有甚进展可言的,太子殿下要想破局,怕是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拖,将此和议无限期地拖着,拖到风波渐消为止;至于其二么,怕恐便是着落在‘意外’二字上。”

    “唔,以拖待变么?倒是有此等可能,解之不难,明rì本宫便下道旨意,明限时rì也就是了,至于这个‘意外’么,又该出在何处,不知八叔可有何教本宫者?”

    武后本就jīng明过人,李贞能想到的事儿,她自然也能有所察觉,唯一不能确定的同样是不知李显的变招将出自何处,此际难得李贞送上门来,自是打算拉着李贞一道准备应变,这便不依不饶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这……”

    李贞虽猜知了李显会有破局的变招,可也就是种直觉罢了,真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确是太过难为他了的,面对着武后接连的追问,李贞算是彻底抓了瞎。

    “波斯那头现下有军三万余,再算上波斯杂军,或许有个八、九万罢,此等兵力可破大食否?”

    李贞是彻底抓了瞎,可武后却隐约觉得或许与前线的军情变动有关,这便沉吟着出言询问道。

    “难说,应该是不能,若不然,只怕太子殿下早令河西诸军杀进大食了,也断不致止步波斯,依老臣看来,应是守有余,而攻则不足,大食国也必定是预见了此结果,方才会派了使节来我大唐议和,故此,老臣以为前线军情剧变怕是不太可能。”

    李贞到底是文武双全之辈,尽管不曾亲身领兵打过仗,可对兵法韬略却是颇为jīng熟,分析起战局来,还真有些功底的。

    “嗯,看情形也该是如此,那大食国虽派了人来议和,却也断不会因之放松了jǐng戒,前线该当还是僵持之局罢,只是本宫怎么觉得太子那头太沉得住气了些,个中该是另有蹊跷才对!”

    武后虽不通军务,可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这一听李贞将战局分析得如此透彻,自是颇以为然,只是对李显的可能之手段却是更加疑惑了几分。

    “……”

    李贞的智算并不比武后强,武后看不出蹊跷何在,他同样也是如此,面对着武后的疑问,他也只能是无助地摊了下手,来了个沉默以对,双方都不再开口的情形下,书房里的气氛也就此压抑了起来……

第七百四十六章 艰难的和议(三)

    013-05-31

    吵,吵,吵,依旧是没完没了的争吵,第二天的谈判方一开始,双方又吵成了一团,尽管言语不通,彼此间却各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个不休,忙乎得双方的通译嘴皮子都起了水泡,噪杂的声音在大殿里轰鸣不已,不止是侍候在殿中的东宫宦官们全都为之头晕目眩不已,就连李显也不禁为之皱紧了眉头,但却并未出言喝止,而是任由双方与会人员zì yóu发挥着,殿中的气氛着实是火爆非常。

    “禀殿下,程登高来了。”

    就在与会双方辩争连连之际,却见高邈从殿外急匆匆地行了进来,并未理会正争得面红耳赤的双方大员,紧赶着直趋前墀,一躬身,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李显的心思自然不曾放在那场无聊的争端上,正寻思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破局,这一听程登高来了,不由地便是一愣,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站起了身来,一声不吭地向外行了去,一众正争持不下的双方官员们见状,自不免都有些疑惑在心,一时间竟忘了要往下吵了去,全都拿眼看向了李显。

    “本宫有些小事待办,去去便回,诸公只管继续议着好了。”

    一见到众人的眼神都扫了过来,李显倒也没让众人多费心思,笑着解释了一句,而脚下并不稍停,自顾自地便出了大殿,一路缓步向宫门处走去。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甘露殿原本离chūn华门便有些距离,加之李显走路的速度也并不快,待得到了宫门处,程登高都已是等了多时了,然则一见到李显的面,却连句怨言都不敢说,紧赶着收起了脸上的焦躁之sè,疾步抢到了李显身前,恭敬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程公公此来可有甚要事么?”

    李显虽是极其不待见程登高,可也不致于无故发作于其,脸上虽无甚笑容,言语倒也还算是和煦。

    “回殿下的话,老奴乃是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的。”

    程登高是怕极了李显的,回答起李显的问题来,自是谨慎得很,除道明正事之外,万不敢扯旁的事务。

    “有劳程公公了,高邈,备香案。”

    一听旨意来自高宗,李显的眉头立马不为人察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甚旁的表示,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而后提高声调吩咐了一句道。

    “诺!”

    李显有令,高邈自不敢怠慢了去,恭敬地应了诺,指挥着一众小宦官们抬来了香案等物,不多会,便已将接旨应备之物尽皆备齐了。

    “圣天子有诏曰:大食者,蛮荒小国也,若不臣属,灭之可也,今既惧而来归,朕当许其宽仁,然,朝廷自有规矩,岂容化外之国斤斤计较,着太子李显率诸有司人等与之详议,以半月为期,彼若再有猖獗,朕定当不饶,钦此!”

    程登高腰板笔直地站在了文案后头,摊开卷着的圣旨,略一清嗓子,拖腔拖调地将不甚长的圣旨宣了出来。

    “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登高所宣的这道旨意显然并非高宗的本意,而是武后在背后捣鼓之结果,其用意自然是不想给李显有丝毫拖延时间的机会,用心不可谓不歹毒,然则李显却并无甚不满之表示,规规矩矩地谢了恩,而后伸出双手,接过了程登高递交过来的圣旨。

    “太子殿下,圣上还等着回话,老奴就不多耽搁了,告辞,告辞。”

    一交割完圣旨,程登高你是一刻都不想多留的,紧赶着便出言请辞道。

    “嗯,程公公辛苦了,好走!”

    接完了旨之后,李显的心思似乎重了不老少,自也无心跟程登高多啰嗦,只是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将程登高打发了去,自个儿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半晌不曾稍动上一下。

    “殿下。”

    高邈指挥着一众小宦官们将香案等物都收拾了去,回头一看,见李显还在原地发着愣,自不免颇为的担心,这便从旁轻唤了一声。

    “嗯。”

    李显看似忧虑重重,其实心里头却是暗自窃喜不已,不为别的,只因这道旨意不单不会令李显为难,反倒给了李显一个借题发挥的良机,不过么,在盖子没揭开前,李显却是没打算说破,更不可能有所表露,迷惑战术虽老套,这等时分却也好用得紧,李显也乐得让武后先高兴上一把,到时候再给其狠狠地泼上一盆凉水,岂不乐哉,当然了,这心思李显自个儿知晓便是了,却是不会与高邈分说的,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便即转身向宫内行了去。

    “唉……”

    一见李显有些个魂不守舍,高邈心中的忧虑自不免更盛了几分,但却不敢再多问,只能是微微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李显的身后,这等情形一出,自有人紧赶着去报知了武后……

    所谓的谈判从来都不会有平和之场景,尤其是在彼此皆有顾忌的情况下,互相攻讦也就属寻常之事了的,这不,烦人的喧嚣从第一天便开始了,到了第三天的午时都已将至了,也没见到有甚改观的迹象,素来肃穆的甘露殿就这么被双方官员吵成了斗兽场,若不是有李显这个大唐太子在压着阵,指不定双方都不知要演上几番全武行了。

    “诸位,午时将至,就先到此罢,都先去休憩一二,申时再继续好了。”

    接连三rì听人吵架实在不是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儿,尽管李显心不在此,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听着,可还是被吵得头晕眼花不已,jīng气神自也就好不到哪去,可待得见从殿外匆匆而入的李耀东极其隐蔽地对其做了个手势之后,李显瞬间便jīng神了起来,也不管下头元万顷正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说,一压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诺!”

    李显开了口,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有甚不满的表示,哪怕被李显此举生生噎了一下的元万顷也只能是乖乖低头应诺不迭,自有一众小宦官们迎上前去,招呼着双方官员到宫中偏殿用膳、休憩。

    “殿下,告急文书已至兵部,此际差不多该转到刘相处了。”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耀东忙不迭地疾步抢到了李显身前,声音极低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来人,备车,本宫要即刻入宫面圣!”

    李显等了如此多天,等的便是这么份急报,此际自不肯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便呼喝了起来,此令一下,东宫里可就忙碌开了,好在东宫人等都是久经历练之辈,虽忙而不乱,不多时,车马已是齐备,待得李显上了金铬车,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地向龙首原上的大明宫赶了去……

    “启禀娘娘,裴行俭、刘仁轨二位大人来了,说是有紧急军务要报。”

    时已近午,批了一上午折子的武后jīng神虽尚是不错,可肚子却是有些饿了,刚将手中的朱笔搁下,正打算传膳一用,却见程登高从屏风后头冒了出来,疾步抢到文案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军务,甚的军务?”

    武后前rì方才跟越王商议过前线军务会否起变化之事,这冷不丁的军务可就来了,当即便令武后心神为之一凛,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回娘娘的话,老奴也不清楚,先前曾问了,奈何裴相不肯明说,只是说要紧急面见娘娘。”

    程登高跟随武后已是多年,自是知晓武后的xìng子,这一见武后脸sè不对,心中不免便慌了,自不敢稍有耽搁,忙不迭地出言解说了一番。

    “宣!”

    一听程登高如此说法,武后的心思立马便更重了几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还是不敢太过耽搁了去,这便一咬牙,挥手下了口谕。

    “诺!”

    见武后没有追究自个儿的意思在,程登高悬着的心立马便是一松,哪敢再多留,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御书房,不旋踵,已是陪着裴、刘二相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臣等参见天后娘娘。”

    一见到武后面如沉水地高坐上首,裴、刘二相自不敢有所失礼,各自疾步行上前去,恭谨地大礼参拜不迭。

    “二位爱卿请起罢,来人,给二位老相看座。”

    武后尽自心急着想知晓所谓的军务到底是甚个情形,可该有的礼数却是没忘,温和地虚抬了下手,吩咐了一句道。

    “谢娘娘隆恩,臣等有紧急军务要禀,吐蕃故地起乱了!”

    军情紧急,裴行俭身为首辅,自感责任重大,谢了一声之后,也没去就座,紧赶着便将军情禀了出来。

    “什么?怎会如此!”

    武后原本以为这军情该是出在波斯前线的,可一听是吐蕃故地再度起了乱子,心头猛地便是一跳,竟自失惊地站了起来。

    “现有红山宫紧急军报在此,请娘娘过目!”

    一见武后失态若此,裴行俭自不敢稍有耽搁,忙一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军报,双手捧着递到了武后的面前……

第七百四十七章 艰难的和议(四)

    013-06-01

    军报并不算长,也就寥寥千余字罢了,写的就只有一件事——十rì前,吐蕃故地的阿素古次仁与赤里河赞两部突然联兵七万余攻伐赫茨赞所部,唐军驻红山宫主将王秉派兵前去协调,战不利,只能退避红山宫坚守,如今赫茨赞所部已溃败,其部众被两部尽分,德诺布与俄松结布两部见势不利,也跟着结盟起兵,吐蕃故地战乱已频,唐军兵微将寡无力弹压,请求朝廷早派大军平叛。

    “这个王秉当真该杀,事情闹到这般田地才来报信,早都作甚去了!”

    武后心很急,看得自是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地便将军报之内容扫过了一遍,脸sè瞬间便难看了起来,怒气勃发地便怒叱了起来。

    “娘娘息怒,王将军手下只有三千骑军,平乱实难,今事既出,须得尽快平定方好,若不然,恐吐蕃再度为患也。”

    “娘娘,刘相所言甚是,而今乱方起,须得以大军平之,万不可行养虎为患之事。”

    裴、刘二人都是文武全才之辈,也都是领兵打老了仗的人物,战略眼光自是不差,这一见武后光顾着发怒,却全然没半分平乱之计较,自不免都有些急了,忙各自从旁进谏道。

    “嗯!”

    武后虽不通军务,可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自然知晓两位老相说的是实情,只是她心里头却是极其的不甘,只因要平吐蕃故地之乱,唯有靠河西军出击,如此一来,武后原本的打算怕就得落到了空处,一想起河西军政大权自今还被李显牢牢把控在手,武后又怎能安心得下来,此际心已是乱成了一团,并未理会二相的提议,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应答了。

    “娘娘明鉴,吐蕃故地之军务实重,普天之下也唯有太子殿下能从容应对之,老臣以为此事还须得太子殿下居中运筹帷幄方好。”

    刘仁轨如今已是投入了李显的麾下,自然要配合着李显的步调行事,又哪管武后的脸sè好看不好看,这便更进一步地进言道。

    “哼!”

    一听刘仁轨如此明目张胆地为李显造势,武后心中的火气“噌”地便起了,yīn沉着脸便冷哼了一声。

    “娘娘,军务之事非同小可,老臣以为须得赶紧禀明了陛下方好。”

    裴行俭虽也是心向着李显,但到底不是李显的心腹,此际见刘仁轨在武后面前如此推崇李显,自不免稍有些诧异,唯恐武后恼怒之下误了正事,忙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陛下么,唔……,那好,就先面圣去也罢。”

    武后内心里是很想将此番军报先行压下,可转念一想,这等可能xìng实在是太低了些,万一要是因此折损了圣眷,反倒不美,略一沉吟之后,也就顺势答应了裴行俭的提议,但却半点不提要宣召李显前来商议的事儿,显然是打算将李显排除在决策之外了的。

    “娘娘且慢,吐蕃乃是太子殿下所平,周边诸军也大多是太子殿下之旧部,yù商议对策,须还得太子殿下从旁襄助方可。”

    武后的算计虽好,可惜刘仁轨却不答应,不等武后动身,便已从旁插言道。

    “嗯,那就去宣好了,来人,摆驾紫宸殿!”

    被刘仁轨如此这般地打着岔,武后心中恨意大起,可又不好喝斥刘仁轨的无礼,毕竟刘仁轨所言皆是正理,武后纵使再怒,也没得奈何,只能是随口吩咐了一声,却并未指定何人前去传召李显,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李显参与到御前议事中去,而后,也不待刘仁轨再次开口,她便已是快步行出了书房。

    武后这么一走,裴行俭与刘仁轨都不禁为之摇头苦笑不已,可也没敢再进言,只能是默默无言地跟在了武后的大驾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紫宸殿而去了……

    “天后娘娘驾到!”

    天将十月,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对于畏寒怕热的高宗来说,正是一年中最轻松的rì子,已是接连半个多月不曾犯病,身子骨虽虚弱依旧,可jīng气神却是好多了,刚用过了膳,又没甚睡意,正斜靠在锦垫子上,兴趣盎然地看着杂书,这冷不丁听得喝道声响起,唯恐武后见怪,忙不迭地将手中的杂书往被窝里一塞,翻身坐直了起来。

    “臣妾(老臣)叩见陛下!”

    高宗方才坐直了身子,连衣衫上的皱褶都尚来不及抹平,就见武后与裴、刘二相已是联袂行了进来,尽皆按着朝规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媚娘,可是出了甚大事了?”

    一见裴、刘两位轮值的宰辅也跟了来,高宗的心里头立马便“咯噔”了一下,忙不迭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红山宫来了急报,说是吐蕃故地战乱又起了。”

    尽管心中百般不愿将战乱之事道将出来,可高宗有问,武后却也不敢隐瞒,这便作出一派忧心忡忡状地回答道。

    “啊,怎会如此?吐蕃不是已灭了么?为何又乱了去,这,这……”

    高宗早年的雄心壮志早已被反复发作的疾病折磨得所剩无几了,如今就只有一个心思,那便是安安稳稳地当着皇帝,此时一听说吐蕃又乱了,脸sè瞬间就变了,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发出了一连串的质疑之言。

    “陛下莫急,局势尚未到大坏之地步,现有红山宫军报在此,请陛下过目。”

    一见高宗慌乱若此,武后心中的忧虑自不免更深了几分,可又不好有所表露,只能是将军报取了出来,递给了高宗。

    “哼!这些蕃子当真不可理喻,朕就不信平之不得!唔,显儿何在?”

    高宗将军报匆匆过了一遍,见是吐蕃人自相残杀,心中的慌乱遂稍平了些,可也不敢掉以轻心,发泄了两句之后,突然问起了李显的情形。

    “回陛下的话,老臣已派了人去请了。”

    武后先前光说叫人去宣,实际上却并不曾真派了人去,这会儿一听高宗问起李显,心中难免有些犯叨咕,自不好明言,倒是刘仁轨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应答了一句道。

    “嗯,好,那便等显儿来了,一并再议议也罢。”

    高宗尽管对李显有着些微的猜忌之心,可对李显的军事才干却是极其相信的,此时听闻李显将至,倒也安心了不少,并未急着议事,而是下令随侍的宦官们给裴、刘二相赐了座,一并等着李显的到来。

    “启禀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在宫门外求见。”

    李显到得很快,众人方才刚坐定不多会,就见紫宸殿副主事宦官刘汝明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榻前,朝着高宗、武后便是一躬,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宣,快宣!”

    一听李显已到,高宗顿觉有了主心骨,二话不说地便道了宣。

    “诺!”

    高宗既已下了口谕,刘汝明又岂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已陪着汗透重衣的李显又从外头转了进来。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李显疾步抢到榻前,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显儿可知吐蕃又乱矣!”

    高宗心挂着战事,也不等李显将礼行完,便已急吼吼地叫了起。

    “回父皇的话,儿臣先前正在主持和议,突闻吐蕃有变,便已是急赶了来,尚不知详情如何。”

    所谓的吐蕃大乱本就是李显暗自部署的结果,个中详情他自是心中有数得紧,但却绝不可能在此际有甚不应该的表现,这便假作惶急地应答了一句道。

    “哦,那好,显儿且先看了军报再说。”

    高宗倒是没怀疑李显在此事上有埋伏,这一听李显尚不知具体之军报内容,忙将搁在手边的军报拿了起来,递给了李显。

    “父皇明鉴,吐蕃人生xìng蛮横少教化,此乱之由来虽不可考,可平之却是不难,难的是如何稳固各方,故此,儿臣以为当剿抚并用,另以教化其民为辅,或可确保不再有此等乱事也。”

    军报虽是不长,可李显却看得很慢,细细地过了一番之后,方才一扬眉,语调平缓地道出了平乱之总则。

    “陛下,老臣以为殿下此言正理也,当是可行无虞!”

    刘仁轨本身就jīng熟军政之道,自是听得出李显此策的可行xìng极高,加之其如今已是李显之心腹,自然要为李显呐喊上一把,也不等高宗有所表示,便已从旁嘉许了一句道。

    “剿抚并用,教化为辅?唔,听着倒是可行,媚娘,裴爱卿,尔等对此可有甚不同看法么?”

    高宗本意也不想战乱延续过久,这一听李显此言颇合其意,自是不会反对,只是为了慎重起见,倒也没急着下个决断,而是探询地问了武后与裴行俭的意见。

    “陛下明鉴,老臣别无异议。”

    裴行俭虽不是李显的心腹,可心底里却是向着李显的,当然了,在其看来,这条总则本就无甚错处,他自不会有旁的意见可言,出言附和自是该当之事,唯有武后却是一言不发,眉头紧锁成了个“川”字,似有着无穷之担忧一般……

第七百四十八章 艰难的和议(五)

    013-06-02

    “媚娘可是以为有甚不妥么?”

    一见武后眉头紧锁,高宗不禁为之一愣,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最新章节。

    “陛下明鉴,妾身以为显儿此策倒是行得,只是吐蕃乃化外之地,剿易抚难,教化更是难上加难,若非干员能吏,恐难为之,今观河西诸将,讨贼或许无碍,督抚以致教化恐非其等所能为也,须得谨慎行事方好。”

    武后倒是没反对李显的提议,但却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细则xìng的问题,个中意味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实则是在提醒高宗一件事,那便是此次吐蕃有乱或许正是朝堂插手河西的大好之时机。

    “嗯,媚娘此言甚是,裴爱卿以为如何哉?”

    高宗虽算不得明君,可到底是当皇帝多年之辈,闻话听音的能耐还是有点的,自是听懂了武后话里的隐蔽之意味,心下不禁为之一动,已是起了调整河西官场的心思,可又担心着李显那头的反弹,并不敢马上做出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裴行俭这个首辅大臣。

    “陛下明鉴,臣以为此事确该慎重些方好。”

    裴行俭能当如此多年的首辅大臣,自然不是愚钝之辈,自也同样听出了武后的话外之音,当然也明了了高宗的意图,心下里不禁微有些犹豫,可到了底儿还是支持了武后的意见,不为别的,只因裴行俭在武后与李显之间虽是向着李显,可他真正忠于的人却是高宗,同样不愿见到李显手握一地之重权,毕竟太子权太重的话,于朝廷来说,并非甚好事,至少在裴行俭看来是如此。

    “嗯,朕也以为媚娘之言乃谋国之道也,显儿以为如何啊?”

    得到了裴行俭的支持,高宗的底气显然是足了不少,也有了敢于直面李显的依仗,唯恐夜长梦多之下,竟不管不顾地要当场逼迫李显表明态度了。

    该死的老贼婆,还真不让人省心!

    尽管在推出吐蕃计划时,李显早已预料到武后会借此生事,可真到了武后发难的时候,李显的怒气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涌,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sè地朝着高宗一躬身道:“父皇圣明,儿臣别无异议,只是而今战事为要,其余诸般终须得尘埃落定之后再做计议也不迟,若不然,一旦前线糜烂,后果恐不堪也。”

    “陛下,妾身以为显儿过虑了,区区吐蕃小寇耳,有黑齿将军在,雷霆扫穴亦不为过,依妾身看来,半年之内必可定矣,圣上,您看呢?”

    武后既然要找事,自然不会因李显一句轻巧话便作罢了去,不等旁人出言,她已是毫不客气地给这场吐蕃平乱限定了个期限。

    “嗯,朕看可以,吐蕃早已今非昔比,不过四部草寇罢了,平之理应不难,半载当是够了,传朕旨意,无论黑齿将军所需如何,各有司衙门皆须尽力配合,不得有误!”

    在肢解河西势力上,高宗与武后的心意乃是完全一致的,哪管李显是如何想的,紧赶着便出言下了定论。

    “诺!”

    高宗既然已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在场诸人纵使觉得不妥,也势不能再提出反对的意见,只能是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嗯,显儿先前说剿抚并用,朕深以为然,剿既已无碍,这‘抚’么,确是该好生斟酌一二的,媚娘主持朝局有年,于政务,当是熟稔的,此事就一并办了去好了。”

    高宗身为皇帝,趁热打铁的能耐自是不差,一见众人都已应了诺,立马便顺势将肢解河西的大任交到了武后的手中,竟没给李显留下半点表示反对的机会。

    “陛下圣明,臣妾自当尽心而为之。”

    高宗这话显然正是武后期盼已久的,又怎会有甚异议,当即便表明了态度,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可谓是默契到了极点,浑然就没给旁人留下半点插话的余地。

    “嗯,媚娘办事,朕放心得很,显儿,尔主持和议大局已有数rì,今进展如何哉?”

    高宗狠挖了一把李显的墙角,自不免担心李显会有反弹,万一要是李显不耐之下,来上个铤而走险,那后果可不是高宗所愿见的,心里头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这便想着在和议一事上,给李显找点平衡。

    “回父皇的话,争持颇多,恐非短时间里能有结果者,且今吐蕃有乱,援兵已难前出葱岭,林成斌所部孤悬葱岭之外,实非用兵之道,儿臣以为和议已须得加紧,另,据儿臣所知,阿史那道真已卧病在榻,时rì不久矣,西域恐有乱起,儿臣以为前出波斯之大军须得尽快调回河西,以为镇守,还请父皇明鉴。”

    高宗找补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李显又怎可能会看不出来,既然如此,李显自也就不会客气,立马便提议将林成斌所部大军全部撤回河西,以为应变之用。

    “这个……”

    高宗费尽了心思才将河西军主力支遣到了远离朝廷的波斯,自是百般不愿见到河西军主力再次归来,问题是李显所言乃是正理,高宗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拒绝起,不由地便是一阵语塞。

    “陛下,此事不妥,我军一撤,若是大食再度侵扰波斯,岂不前功尽弃矣,再要出兵收服其地,大费周章事小,就怕大食有备之下,徒劳而无功,恐非是社稷之福罢?故此,臣妾以为为稳河西故,大可从关内调军前去,五万不足,十万也就该够了,又何须舍近而求远哉?”

    高宗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可武后却是巧言擅辩得很,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扯将下来,便已堵死了李显撤军的要求。

    “母后此言差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今吐蕃既已有变,河西之军辎只能用于平叛,已无余力再顾及波斯之军,所缺军粮将从何而来,若是以江南之粮调之,一石米,运至波斯,已只剩一斗,当如何应对?莫非真要坐视波斯之军困顿而尽没么?此,儿臣不敢苟同也!”

    这都已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李显自然不肯再有一丝一毫的退让,不等高宗发话,便已强硬无比地亢声顶了回去。

    “显儿言过矣,我大唐向以府兵制为本,屯垦不过寻常事耳,朝廷倾力而为,保波斯军一年之用度又有何难哉,今既有海外之良种在,何不在波斯以为用?”

    李显不肯退让,武后同样也不肯退让,只因只要这番部署能成功,李显手中的最大依仗就将化为泡影,接下来的朝局中,武后自然有的是办法来对付李显,自然是不肯让李显在此事上如意了去。

    “母后可知波斯一地之地理么,千里荒漠绵绵,可耕之地百不过一,且皆有主,我大唐数万将士将如何屯垦,莫非指望着能在浩瀚沙漠中种出粮秣?实天大的笑话也!”

    李显毫不客气地指出了武后所言中的最大问题,言语尖刻,丝毫没给武后留半点的颜面,赫然已是将彻底扯破脸之架势了。

    “够了,吵个甚,朕还没死呢!”

    一见母子俩当众起了争执,高宗的脸可就有些挂不住了,同时也担心逼李显太过的话,于朝局之平衡有大不利,这便满脸怒气地断喝了一声,打断了母子俩这一场言语的恶斗。

    “陛下息怒,臣妾失礼了。”

    “父皇息怒,儿臣知罪。”

    ……

    高宗这么一发作,母子俩自是不敢再多争执,各自躬身谢罪不已。

    “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和议之事加紧进行,和议一定,波斯诸军该撤就撤,都退下罢。”

    高宗发了阵火之后,也实不想再见到武后与李显争持个没完,这便不由分说地一言定了鼎。

    “臣等遵旨,臣等告退。”

    高宗既已下了逐客令,诸般人等自是不敢再多逗留,只能是各自躬身告辞而去,只是去向却各有不同——李显是毫不停留地便出了宫,自行转回太极宫,而裴、刘二人则是回到了政事堂值守处,为着今rì所作出的诸般决定草拟诏书,至于武后,则是yīn沉着脸回到了宣政殿的御书房中,也没再去批折子,而是面沉如水地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身上的寒意一阵接着一阵地往外迸发,只吓得随侍在房中的一众大小宦官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口大气都不敢随意喘上一下。

    “程登高!”

    武后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好一阵步之后,突然猛地一顿,霍然抬起了头来,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啊,老奴在,老奴在。”

    程登高虽是武后身边最听用之辈,可也没胆子去承受武后的怒气,这会儿正在一旁提心吊胆不已,冷不丁听得武后传唤,哪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窜了出来,一躬身,紧赶着应答道。

    “去,宣元万顷即刻来见!”

    武后眼神冷厉地扫了程登高一眼,以不容分说的口吻下了口谕。

    “啊,是,奴婢这就去。”

    身为武后心腹,程登高自是知晓元万顷如今还在东宫那头忙乎着和议之事,本有心提醒一下武后,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没胆子说将出来,只能是忙不迭地应了诺,逃也似地窜出了书房,自去东宫宣旨不提……

第七百四十九章 艰难的和议(六)

    013-06-03

    “臣等叩见殿下。”

    午时已过,可林明度等太子一系的议和官员们却都没走,全都聚集在东宫的书房里,与张柬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心神却大多放在了书房门口的屏风处,正因为此,李显方才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众人等已是早早便有所察,全都忙不迭地起了身,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都免了罢。”

    与武后大争了一通下来,李显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尽管面sè平静依旧,可回礼的语气却显然比平rì里要淡了不少。

    “殿下,可是出了甚事了?”

    尽管李显表现得极为的平静,可在场的都是人jīng,又都跟着李显有些年月了,对李显的xìng子多少都有些摸底,这一见情形不对,都不敢轻易开口言事,倒是萧明这个御史出身的官员较有胆略,第一个站出来发问道。

    “嗯,无甚了不得之事,这么说罢,吐蕃故地有乱,和议恐须得加紧进行,另,过些rì子,朝廷恐会对吐蕃故地用兵,河西军政或将有些调整。”

    消息如今虽尚未传开,可也就是迟早的事罢了,却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李显眉头微皱了一下,略一沉吟,还是将实情大体说了一下。

    “殿下,请恕微臣直言,有元万顷这厮在,和议怕是遥遥无期,微臣以为当上禀陛下,另换人选为宜。”

    萧明忠心是有,也颇为能干,但在全局观上,却是差了许多,并没意识到吐蕃有乱这一件事的背后存在着何等之博弈,这一听和议要加紧,自不免有些子急了,忙不迭地出言进谏道。

    “殿下,微臣以为和议倒是小事,河西之稳固却是要隘,一旦有变,前线恐有危殆,须得早作安排才是。”

    林明度到底是在河西呆过的大臣,知晓河西对于李显来说有多重要,他关心的不是和议这么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担心的是朝局将因此彻底失衡,心中有所忧虑之下,自是不敢再沉默,忙出言建议道。

    “殿下,若有需要,微臣愿往河西。”

    王方明在诸臣中官位最低,资历也最浅,但却是最有任事勇气的一个,一醒悟到河西恐将出现乱局,心知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这便慨然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请命道。

    “嗯,俊英(王方明的字)有此心怕不是好的,此事再议罢,尔等如今既是参与议和,就先将此事办妥了为好,都先回去,好生想想这几rì该如何议罢。”

    河西于李显来说,固然是极为的重要,可毕竟是苦寒之地,除非朝廷选派,否则的话,还真没多少人愿意去那啃沙子的,这一听王方明自告奋勇,李显当真有些意外,很是夸奖了其几句,可也没打算与众人多做商议,这便简单地布置了下任务,便即将众人全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张柬之一人。

    “情形看来不妙么,陛下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殿下将何如之?”

    张柬之乃当世有数之智者,算计能力自然是强悍得很,尽管李显先前并未将今rì紫宸殿议事的经过说将出来,可张柬之却已从李显的表现上分析出了个大概情形,心下里也不禁颇为忧虑,待得众人一去,也不等李显发话,便即将心中的判断简单地说了出来。

    “嗯……”

    李显早就分析过高宗的心理,自是知晓张柬之所指的意味何在,在他看来,高宗当真是有些自信过头了,总以为这个天下还是他高宗说了算,却不知眼下之所以会有这等看似他一人独尊的情形出现,只不过是因着诸方势力相互牵制之故罢了,真要是让武后占据了绝对优势,不止是李显要倒霉,只怕高宗本人也难逃杀戮,奈何高宗却是看不到那么深远,一门心思要想稳稳当当地接着当他的皇帝,却又干出真正破坏稳定的勾当,这等愚蠢的表现,李显还真不知该如何去评述了,对于张柬之所问,李显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啥话都没说出口来。

    “事既起,终归须得解决了才是,若能得将波斯一军调回,大事依旧无碍,殿下也无须太过萦心。”

    这一见李显心情不愉至极,张柬之唯恐李显铤而走险,这便沉吟着出言安慰了一句道。

    “嗯,这一条父皇倒是已经允了,事情是这样的……”

    李显从来就不是个怨天尤人之辈,哪怕心情再不好,却也绝不会因此而乱了分寸,深吸了口气之后,很快便将烦躁尽皆驱到了一旁,将今rì紫宸殿议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若真如此,这和议一事倒是有破局之可能,只是林将军所部一撤,波斯局面必将再次反复矣。”

    张柬之早先虽是极力反对李显的对外用兵之全盘战略,可对于已经打下来的地盘,却是没打算放手了去,在其心目中,波斯故地已经算在了大唐的版图中,得而复失之下,自不免也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则是在借此事暗示武后那头恐会将军情变化透露给大食人,要李显做好相应的思想准备。

    “先生放心罢,孤自有安排!”

    前出波斯的河西军主力与其说是大唐的军队,倒不如说是李显的私军,只要有这么支铁军在手,就不怕武后能玩出啥花样来,这也正是李显拼着吐蕃起动乱,也要将这支军队调回来的根本缘由之所在,为此,他不惜在河西政治上作出一定的让步,哪怕政权方面受损极重,可只要有军队压着,却也不致乱到不可收拾之地步,再说了,高宗的时rì也没多少了,玩玩拖延战术,阻碍一下武后掺沙子的进程也算不得难事,这个自信,李显还是有的,至于波斯一地的得与失么,李显也有着相应的安排,虽说不能担保波斯一定能撑得过这几年的煎熬,可再给大食人一个血的教训却是不难。

    “殿下能做如此想便是好事,今rì之后,朝局恐将有大乱矣,殿下须得早作准备了。”

    眼瞅着李显心态依旧未乱,张柬之紧绷着的心弦自是稍松了些,又担心李显自信过了头,这便紧赶着又进言了一句道。

    “嗯。”

    李显闷闷地应了一声之后,也不再开言,只是默默地端坐在大位上,在心中细细地推演起了朝局的可能之变化……

    “微臣叩见天后娘娘。”

    就在李显与张柬之推演朝局变化之际,受召的元万顷也已是赶到了大明宫中,方一行进书房,入眼便见武后正紧绷着脸高坐在上首,心中微慌,自不敢怠慢了去,忙疾走数步,抢到近前,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爱卿平身,这几rì议和一事可有甚进展么?”

    尽管元万顷一直就是死忠的后党,可武后对其却并不是很感冒,原因就在元万顷的骄狂上,但凡给了一点颜sè,这主儿就敢开染坊,正因为此,武后即便是要用其,也不会给其有甚太好的脸sè看,此时亦然如是,面对着元万顷的行礼,武后只是淡然地虚抬了下手,声线冷漠地叫了起。

    “回娘娘的话,一切还是照旧,微臣以为,按此趋势,一年半载都难有大的进展,微臣……”

    此番被武后急召进了宫,元万顷心中自不免有些忐忑,担心的便是武后对自己的表现有所不满,这一听武后问起了和议一事,急于表功之下,自是紧赶着将和议上各方争持的情形细细表述了一番,个中也没少为他自己脸上贴金,生生将自个儿塑造成了坚贞不屈之威武形象。

    “嗯,元爱卿办事,本宫还是信得过的,而今吐蕃故地起了乱事,河西诸军出援波斯恐难,然,我大唐国威却不可损,终须不能让大食小国小觑了去,元爱卿知道该如何做了?”

    武后静静地听着元万顷的瞎侃,并未出言打断,而是待其将话说完之后,这才点了点头,鼓励了其几句,接着又将任务布置了下去,那便是要元万顷顶住李显那头的可能之压力,务求将和议一事搅乱彻底。

    “娘娘放心,微臣知矣。”

    一听吐蕃故地出了乱子,元万顷先是一惊,旋即又释然了,只因他原本就不在意李显的态度如何,一门心思只想着捧武后的臭脚,而今,武后既然将如此重担相托,元万顷自鸣得意地以为这是将受重用之迹象,心里头当即就充满了要与李显好生周旋上一番的斗志,回答起武后的话来,自是显得信心十足十。

    “嗯,那就好,和议事关朝堂颜面,须轻忽不得,能有元爱卿在,本宫也就大可安心矣,时辰不早了,爱卿道乏罢。”

    该交待的事情既已交待过了,武后却是没有多留元万顷的意思,鼓励了其几句之后,便即下了逐客令。

    “诺,微臣告退。”

    元万顷紧巴巴地赶了来,也就这么几句交谈便又被打发了去,心下里难免有些怨气,可哪敢在武后面前有所表露,只能是躬身应了诺,自行退下不提。

    “如何?”

    武后没理会元万顷的离去,而是将目光投到了始终垂首站在一旁的噶尔?引弓身上,语意不明地问了一句道。

第七百五十章 艰难的和议(七)

    013-06-04

    “他不行!”

    尽管武后的问话有些个没头没尾的,可噶尔?引弓却是一听便知武后问的是甚,左右不过是担心元万顷顶不住李显的压力罢了,而这也正是噶尔?引弓本人的看法,加之与元万顷素无交情,他自是没必要为元万顷缓颊,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嗯,本宫也作如此想,今吐蕃故地既乱,波斯诸军将回,爱卿对此可有甚计议否?”

    武后之所以没跟元万顷多费唇舌,根本的缘由就是对元万顷的能力信不过,之所以将其叫来,也不过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罢了,这都已经在前线军情变动的情况说了出来了,却没见元万顷对此有甚反应,武后心中的失望自是可想而知了的,面对着如今这个棘手的局面,武后也只能寄希望于噶尔?引弓能有妙手回天之能了的。

    “那要看娘娘想要何等之效果了。”

    噶尔?引弓与河西军有着杀父之血仇,自是巴不得河西军没个好下场,只是他很谨慎,并不想将这等心思表露出来,而是巧妙地试探了一下武后的底限所在。

    “嗯哼,爱卿能做到哪一步?”

    武后自然是不想见到河西军存在于世,但这等用心却是不能言之于口的,哪怕噶尔?引弓已算是其绝对心腹了,也是一样,对于噶尔?引弓的试探,武后只是轻巧的一句话,便已将球不动声sè地又踢回到了噶尔?引弓的脚下。

    “应当能如娘娘所愿。”

    武后的反问之言虽是轻巧,可内里的意思其实已是表露无疑了,那就是在暗示噶尔?引弓能将河西军整到多惨都可以尽管出手,以噶尔?引弓的智算之能,自是一听便懂,但并不说破,而是含含糊糊地表达出了武后想要的答案。

    “哦?爱卿可有把握么?”

    一听噶尔?引弓如此说法,武后的眉头可就扬了起来,但并不出言追问具体安排,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把握xìng。

    “六成。”

    要面对的可是李显这么个大敌,噶尔?引弓就算再自信,也不敢将话完全说死,只能是有所保留地回答道。

    “六成么?唔……,那爱卿就去照着办好了。”

    与李显这等生死大敌相斗,能有一半的胜算把握都已是难事了,至少武后本人就从没能在李显身上占到过便宜的,此际一听噶尔?引弓自言有六成希望,武后虽不甚满意,可也勉强能接受,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之后,也不追问具体部署,直接便给噶尔?引弓下了令。

    “诺,末将遵旨。”

    噶尔?引弓智算过人,只一听,便已知武后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要他噶尔?引弓独力去cāo纵此事,即便露了破绽,那也是他噶尔?引弓一人的主张,与武后可是无涉的,倘若事情真闹大发了,替罪羊却是绝少不了噶尔?引弓的一份,这等用心显然yīn毒了些,可噶尔?引弓却不敢推辞,只因他如今也就只有武后可以依靠,哪怕风险再大,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嗯,去罢。”

    该交代的都已是交代过了,武后显然没有留噶尔?引弓详谈的意思,一摆手,不动声sè地便将其打发了出去,她自己却是款款地站起了身来,走到窗边,远眺着紫宸殿的方向,目光闪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深秋的夜来得早,这才戌时刚过,天已是彻底地黑了下来,刚用过了晚膳的叶齐德?伊本?阿布并没有去休息,也没出门去逛长安的夜市,而是身着一身的白袍,盘坐在房中,默默地沉思着今rì谈判时所发生的一切,尽管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可隐隐觉得今天下午会谈时,大唐官员们的气sè都有些不太对,再联想起块午时那会儿大唐太子的离开,叶齐德?伊本?阿布认定一准是大唐有大事发生了,只是究竟是何事,他却是无从猜测起,只觉得或许将会影响到眼下这场已举行了三天的和议。

    一想到和议,叶齐德?伊本?阿布的心不禁便涌起了一阵烦躁,说实话,尽管来大唐前,他便已预料到此番和议不会太过顺利,毕竟大食是打了败仗的,面对着大唐的咄咄逼人,大食帝国的底气显然不是太足——举全国之兵,倒也未见得就无法收复波斯一地,问题是西线那头的东罗马帝国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着,两头作战的风险是大食国无法承受之重,与大唐之间的盟约必须签订下来,否则的话,大食国能否保得住眼下的疆域都是件难以预料之事,奈何双方的要求相差得未免太远了些,叶齐德?伊本?阿布实在没把握能顺利完成其父所交代下来的任务。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就在叶齐德?伊本?阿布烦躁不已之际,却见穆阿?维亚?阿本肥胖的身影已是连蹦带窜地从屏风后头抢进了房中,口中还急吼吼地嚷嚷个不停,胖脸上挂满了汗珠子都顾不得擦上一下,那小样子,要说多滑稽,便有多滑稽。

    “嗯!”

    叶齐德?伊本?阿布一向注重仪态,对穆阿?维亚?阿本的表现自是大为的不满,只是看在其妹的份上,却也不好苛责,只是脸sè却不免有些个难看了起来。

    “啊,大人,出大事了,据说吐蕃国故地起了兵乱,大唐正准备从河西调军去平叛,不仅如此,就是在我大食东方行省一地的唐军也要归国参战,我大食可以无忧了,好事,大好事啊,大人!”

    一见叶齐德?伊本?阿布面sè不愉,穆阿?维亚?阿本自不敢再放肆了去,忙收敛了下举止,可话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兴奋个不停。

    “嗯?哪来的消息,可靠么?”

    一听唐军要撤兵,饶是叶齐德?伊本?阿布心xìng沉稳,却也坐不住了,霍然而起,圆睁着双眼,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可靠,绝对可靠,大人不知,小的今rì上街闲逛,在街上可是没少听闻此事,为恐是误传,又特意找把守此地的唐军问了问,都是一样的说法,应该不会是假的。”

    穆阿?维亚?阿本满心就想着要抱紧叶齐德?伊本?阿布的大腿,做起事来,自是殷勤得很,此番陪同着叶齐德?伊本?阿布来大唐,鞍前马后的效劳就不必说了,在谈判一事上,也没少出力,为的便是能讨得叶齐德?伊本?阿布的欢心,此际见叶齐德?伊本?阿布对唐军动向如此之激动,自觉立下了大功,自是紧赶着作出了保证。

    “原来如此,哈哈哈……,好,很好,阿本,你立大功了,归国之后,当有重赏!”

    叶齐德?伊本?阿布原本就怀疑大唐恐是有了大麻烦,此际经得穆阿?维亚?阿本证实,心中的郁闷登时便一扫而空,兴奋地一击掌,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兴奋之情。

    “多谢大人栽培,大人,唐军既是要撤了,这和议也就不必再谈了,小的以为大唐根本没有诚意,谈不谈都没甚区别。”

    能得叶齐德?伊本?阿布如此赞誉,穆阿?维亚?阿本的心就跟喝了蜜一般甜,紧赶着又趁热打铁地进言道。

    “不,和谈还得继续,和议必须签,这是根本,不能变!唔,你且附耳过来……”

    叶齐德?伊本?阿布并未接受穆阿?维亚?阿本的进言,而是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而后又贴着穆阿?维亚?阿本的耳边,细细地交待了起来,直听得穆阿?维亚?阿本的脸sè变幻个不停……

    戌时末牌,夜已是深了,将将就要到宫门下匙的时辰,可李显却还没去休息,仅着一身单衣,静静地端坐在书房的大位后头,既像是在沉思,又像是有所期盼似的,眉宇间的忧虑几乎不加掩饰,显然心中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实际上,李显此际也确实无法宁静下来,面对着复杂多变的朝局,李显能保持着方寸不乱,已是难得至极了的。

    “呼。”

    就在李显默默沉思之际,一声轻微的衣袂声中,一身黑衣的李耀东已是几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中,但并未急着开口言事,而是恭恭敬敬地朝着李显行了个大礼。

    “如何?”

    李显虚虚地抬了下手,示意李耀东免礼,而后淡然地开了口。

    “禀殿下,目标今夜去了贾相府上,另,兵部侍郎武三思也在贾相府中,三人密谈了良久,内情尚不得而知,属下已加派了人手去查,应该很快便能有消息。”

    李显有问,李耀东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一躬身,紧赶着回答道。

    “嗯,继续监视,切勿打草惊蛇,去罢。”

    李显默默地思索了一阵之后,并未做任何的点评,而是不动声sè地挥了下手,将李耀东屏退了出去,他自己却是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之后,霍然站了起来,眼神里隐隐有着股杀气在迸发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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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流介绍:
面对着软弱无能的父皇、野心勃勃的母后以及争夺不休的兄弟,带着三世记忆重生的李显该如何突出重围,重塑大唐之辉煌。 书友群: 29183512盛唐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