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雀舌糕的秘密
秦时月有一对双胞胎儿女的事，就连最喜欢探究秘密的铁锦台也不知道。
男孩子秦允跟随一个有着酒糟鼻和肝脏快要彻底烂掉的矮胖子，躲在嘲风星一个名叫天堂的小镇里，当机修学徒。
女孩子秦云儿则在青城一间有着古怪招牌的小咖啡馆里跟随养父一起生活。
出于某个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原因，这对儿女并没有和他们被公认为拥有帝国最天才头脑的父亲相认，而是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就极为低调的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直到……某个人重新回到属于他的地方，拿回属于他的东西的时候。
楚炎并不知道这一切，他之所以邀请店老板过去，仅仅是因为杜云淼之前给他丢了一个眼色。
楚炎很清楚如今已经是蓄势待发出不得半点纰漏，深蓝小组虽然个个都是狠角色，就连郁眉心也曾在鱼人小镇外显露过惊人的手段，可夏洛特是军医，还有个正在一分一秒不停虚弱连军医也束手无策的夷光，这两人无疑是深蓝小组这只刺猬必须保护的白肚皮。
杜云淼那个眼色，无非是要他去投石问路。
所以他点破了店老板的身份，那双骨节粗大却不失敏捷灵巧的手，可不是长年累月摆弄咖啡机和杯盘碗碟可以练成的。
食指指肚上的硬茧，只有无数次扣动扳机才磨得出来。
那是双军人的手。
这双手的主人端着为夷光准备的一杯水，走到了深蓝小组五人所在的桌子旁，放下杯子后大手在腰际的围裙上娴熟的擦拭着，笑眯眯的问，“要不要来些点心，华夫小松饼我最拿手，本店特别推荐。”
店老板进来时虽然逐一打量过深蓝小组的五人，可是基于礼貌，他并没有太过专注于某人，就连夷光的身体异样，也不过是他久经战阵的一种直觉反应，从这个女子的行走步态，举手抬足之间细微的差异，判断出夷光此刻状态不好。
走到五人桌前，感应到夷光毫不避讳的雪亮目光，店老板不禁对视，心里这才猛地一惊：这个女的，怎么会如此眼熟？
心底里一个名字从尘封的故纸堆里跳了出来，中年人本能的自我否定，不可能，即便夷贵妃还活着，也应该是年近四旬的中年女子，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年纪……可这眉眼神态实在是太像了，还有那嘴唇的颜色。
帝国年轻女子也有喜欢用淡紫这种另类颜色的唇膏，可隔近看店老板便看出那并不是唇膏，而是从血肉肌肤里透出来的本色，玲珑淡紫，柔光浅润。
店老板这一愣神，夷光便明白了。
她轻轻一笑，用地道的青城口音说道，“我这几个朋友不是青城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合口味。”
店老板又是一怔，旋即笑问，“这位姑娘应该是说我的华夫松饼吧？”
夷光看着面前那杯清水，意味深长的说道，“除非你还有其他可以让我们惊讶的拿手推荐。”
店老板心底波澜又起，多年前的一段回忆再度涌上心头，那是他和这片土地上曾经身份最为尊贵的人之间第一次对话的情景。
“要我去保护一个听说每天只会捣鼓微波炉的家伙？”
“他叫秦时月，而且现在已经被我认命为帝国皇家科学院的院长，不是什么家伙，还有虽然我平时和你们这帮整天喊着要为我挡子弹的家伙嘻嘻哈哈，可不代表着我说的话就不是命令。”
“……是！陛下！”那时的自己被最后一句话里淡淡的威严所震慑，一个激灵，顿时条件反射来了个标准的立正军礼。不过面前的男子却又再度恢复平常的随和神态，笑眯眯的预言了一句。
“我相信，以你的性子，也会和他交上朋友的……”
话似乎没有说完，他便带着笑转身走了。
当时的自己不明白省略掉的是什么，不过二十多年过去，现在的自己早已经领悟其言外之意——我和他是朋友，我和你也是朋友，你和他应该也能成为朋友。
很简单的推论，虽然不怎么合逻辑，却在情理之中。
只是，当初要是我不离开你，会不会你就不会死在坠麟坡？想过很多次的问题又萦绕心头，然后被缓缓按下。
答案不言而喻，笑天皇帝是死在陆伯言射手座机甲的合金龙刺下，就算当时有一个排像自己这样受过严格训练知道如何以最小伤害挡下致命攻击的卫士站在他前面，还不是会被数米长的合金龙刺捅成一串骨肉相连？
……
……
中年老板连续的走神被夷光看在眼里，她更加确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要遇见的人，不过因为事情牵扯到向宇，同为龙族血脉的关系，夷光的预见就比平素更为模糊，能把握的信息节点也就越少。
不过夷光还有一点可以确认的就是——这个男人似乎认出了自己。
走过来后接二连三的看着自己发愣，没有别的解释，只是夷光心想自己在弦月海湾被乾达婆重塑之后，容貌变了许多，除了淡紫色的唇因为血脉继承的关系没有变化，应该不会被其他人认出来才对。
可这个男人好像偏偏就想起了什么，夷光决定再试试他。
“听说皇城里的白案御厨都会做一道名叫雀舌糕的点心，是已经过世的笑天皇帝最喜欢吃的，近些年来雀舌糕的做法还传到了民间，多的是人说自己的配方来自皇家宫苑，你会不会？”
中年人这次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他苦笑着说，“那些都是自卖自夸，雀舌糕是笑天皇帝最宠爱的夷妃独门秘制，连御厨们都是后来自己揣摩方法试着仿制，民间哪里会有正宗的门道。”
说罢他停了停，好奇的看了夷光一眼，“我这里也从怡香坊进了些，你如果想尝尝，我这就端一份过来。”
不一会一碟小巧可爱的糕点端了过来，每块都切成菱形，鲜红宛如凝脂，夷光拿起一块前世自己经常做给铁笑天吃的点心，端详半晌，心里有些唏嘘。
不过她没有吃，看了看依旧摆回碟子里，“雀舌糕需要用到歌伶珠里提炼出来的一种东西，这些都徒有其表，没有真正的雀舌糕那种软糯却又紧致的口感。”
深蓝小组众人都听出夷光说这些话必定有她的用意，也就都不做声，加上小咖啡馆里除了他们也没其他客人，所以百余个平方的屋子里静悄悄的，要不是头顶的复古风扇以极缓慢的速度旋转，一切宛如夏日里的一张定格照片。
店老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行为却有些古怪。
他沉默了数秒后，走到店门口将大门关上，轻轻按下锁扣，玻璃上挂着的“营业中”招牌被他随手掀到了另一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到刚才位置，好像之前做的一切不过是随手赶跑了几只围着点心打转的苍蝇。
熊百原见状眉头一拧，刚要说话，却被楚炎一把按在肩膀，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中年人站在夷光面前，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和夷妃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说出雀舌糕的秘密？”
第513章 谶言往事
夷光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不知什么时候套在那具外金属骨骼里的孱弱少女又走了出来，却没靠近，只是隔着柜台在十步之外聚精会神的看着这边。
店老板顺着夷光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扭过头来说，“小丫头好奇，我想你们来这儿的目的，应该不是她吧。如果是，那么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们，利用拿她来挟制那个人这一招，你们并不是头一个想到的。”
熊百原有些不爽，粗声粗气的挤兑了一句，“你觉得我们几个会对个小姑娘出手？太小看人了。”
店老板瞥了眼熊百原，“你是重火力支援的位置吧，他刚才阻止你说话，应该是中坚，这位不说话的朋友如果没看错，大概走的是刺杀路子，不过这位姑娘似乎也很精于此道。”
后面三句话，自然分别是指楚炎、苍井空太和郁眉心。
一语道破天机，顿时让几人都变了脸色，夷光却轻轻拊掌，笑着说道，“不错，有这种胆色和魄力，我们的确来对了地方。”
说着夷光再次伸出手去，拈起一块雀舌糕放进嘴里，“不过我也很想听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句话让店老板半天还没回过神来，皱着眉打量了几眼熊百原和楚炎说，“我和联邦特种军人可没有什么私交，你带着他们来我这儿，就为了问我这个？”
夷光微笑点头，“也许答案早已经在你心里，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罢了。”
这句话让中年人心里又是一动，一段回忆再度徐徐浮上心头。
“替你挡子弹是我的职责，我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杀人一般都用机甲吧，要是有人能走到我面前拿枪对着我，这个帝国也差不多玩完了。”
说这句话的男人懒洋洋的拿手指抠着耳朵，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禁卫，“你挨过枪子儿没有，虽说你心甘情愿，可中一枪可是真的疼。”
年轻禁卫笔直如枪的脊背更加用力的一振，大声说道，“我受过专业训练，知道怎么用最小的伤害来挡住子弹。”
声音洪亮，响彻乾天殿。
“行行行，这是你的专业，我不该小看你”，躺在软榻上的男人无奈的摆摆手，站起身走到刚加入自己卫队的年轻人面前，眼睛里透出一股调笑神色，“我就想知道，你能用身体挡机甲么？如果不行，那还不如每天祈祷我平安无事，你才有喜乐人生。”
那时的玩笑话，在不久之后却变成了现实，笑天皇帝居然真的在m5173星球被机甲所杀……想到这中年男人神色有些黯然，一语成谶，这样的结局，谁又能想得到？
想到这，店老板从隔壁桌拖了张椅子过来，大马金刀的坐在深蓝小组的桌子旁，说道，“我这间小店的名气似乎也没大到能传进联邦，你们又无心喝咖啡，那这样说的话，你们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罗？”
还不等夷光回答，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从柜台后传来。
“爸爸，我想……这个姐姐应该是来找我的。”
深蓝小组众人不约而同的侧头，连店老板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这样说，平素都不敢和店里客人对视的她一向性格内敛，今天是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显然让小姑娘一下子紧张起来，小脸有些红，声音也有些断续，当她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光屏，一行鼓励的字似乎读到了她的心思，正在徐徐展现。
小姑娘抬起目光，努力保持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不管这个姐姐需要什么，爸爸你都该帮她们。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三个月前我执意要把咖啡馆的名字改成现在这样吗？只要你帮她们，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
店老板脸上有些尴尬，楚炎则有些忍俊不禁，敢情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原来这yzbl四个字是你宝贝女儿的杰作……
被不失天真的少女拿这个做交换，感觉到胳膊肘被狠狠往外扭了一把的店老板低下头，沉吟了片刻，下定决心般抬头朝夷光说道，“你都听到了，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想听听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着他又带着困惑却不失慈爱的眼神看了看少女，一直以来自己就把秦时月这个天生残疾的女儿视为己出，笑天皇帝将秦时月当兄弟看，自己这么做，也多少有些替当年未尽之事做些补偿的心思。
“不过我话说回来，要是对小云有半点不利，你们趁早免开尊口，就算你们是客，也是联邦的不速之客，我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城防宪兵部就已经很客气了。”
夷光听罢，点头笑道，“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你不找她，她偏来寻你，看来我要找的人，其实不只是你一个，还有她。”
一边说，夷光一边站起身来走到柜台边，微微歪着头打量了两眼被纤细外金属骨骼包裹着的少女，“你叫小云？”
“嗯。”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吗？”
“因为……”少女心直口快，差点就脱口而出是另一个“云”的意思，然而手中光屏微不可察的震动让她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秘密。”
坦率的回答让夷光忍不住笑出声来。
店老板看到夷光笑脸的侧面，心里那个疑惑越发像只不安分的小兽，在胸腔里左冲右撞似乎急不可耐的要冲出来。
女子这表情就跟当年爱笑的夷妃一模一样，难道这女子真是夷妃的女儿？可笑天皇帝没有留下子嗣啊，而且她的年纪稍显大了点，笑天皇帝死了不到二十年，可她显然已经超过二十岁的模样。
对自己看人度物的眼光一向很有自信的店老板有些迷糊了，心底隐约有个荒唐的念头：该不会……据传在笑天皇帝死后就自杀殉情的夷妃根本就没死？
第514章 暗藏的底牌，翔武
胖子自然不知道在青城某间不起眼的小咖啡馆里正发生的故事，在饱受了十几分钟科学养猪视频的折磨之后，蔚好像这才听到他接连不断的哀求，将那些肥头大耳每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等着被宰的家伙挪出了他的视野。
胖子这才松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在心底抱怨：就算你要讽刺我这是去送死，也不用这么直接的把我比喻成二师兄吧？
蔚没好气的回答，我不是气你去送死，而是气你没有拦住另一个摆明是去送死的就算了，居然还陪他一起胡闹。
蔚指的当然是牧月海。
“嘿嘿，没我他十有**是死路一条，可有我在边上他死不死就得问问我了，我要是不愿意，还真没人能要他的命。”
胖子如此自信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现在有夜谛战甲，就算反空间里的铁木真再虚弱，可也是夜煞这位八部众之首的龙族皇帝留下来的宝贝，自打见识过伽罗拔剑之威，向宇才像是只如梦初醒的井底之蛙，高等龙族的专属武器还未出鞘就有如此威能气势，铁木真要是完全成长起来，那还了得？
就像所有刚得到心爱玩具的男孩子，向宇也忍不住想要真正的试试夜谛战甲究竟有多大威力，之前在皇家科学院里被墨勒闻的反空间屏障隔断了夜谛战甲的能量源泉，加上铁木真化形伊始，所以根本没给他发挥的空间……一辆新车还要经过磨合调试呢，何况“夜谛”这种超强成长型兵器！
“夜谛战甲目前还在休眠状态，之前在皇家科学院强行震破反空间力场已经让他不得不回复战甲形态，你还想逼他？”
蔚似乎猜到了胖子的心思，出言提醒。
胖子不是没考虑这点，“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硬来，只是要我眼睁睁看着牧月海一个人去皇宫面对铁庆遥，我实在做不到。两害相权取其轻，铁木真既然是我的替身，就注定不能做我的朋友。”
这句话有些拗口，可蔚却明白了向宇要表达的意思。
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替身嘛，只能自己插自己两刀了。
牧月海和向宇两人都和铁庆遥有一段不得不了断的过去，只是向宇稍多了些对将来的担忧。要是让小娘炮知道了自己放着未来大舅子不管任他去皇宫送死，那就不是后院起火晚上不性福这么简单了，没准个性直爽刚烈的牧月珊会做出更难以收拾的事来，例如自己去找铁庆遥算账……
装甲运兵车快速向御灵皇城外围驶去，越靠近那座前世就无比熟悉的坚固堡垒，向宇的心反而由从容里生出些担忧来。
虽然有龙族三系天赋技能外加夜谛战甲护身，上天入地水火不惧，可他也知道铁庆遥这几十年经营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杀手锏藏着，万一牧月海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想到这忽然有种暴起抢人，带着未来大舅子先闪人再说的冲动。
坐在对面的特种大兵察觉到什么，制式武器的枪口抬了抬，威胁性的抛来一记凌厉眼神。
胖子嘿嘿的回了个无赖笑容，将这个心思又重新压了下去。
牧月海既然打定主意要去皇宫了断过去恩怨是非，自己总不能为了图自个儿方便省事就把瓜往拧了扭。他微微叹了口气，将手腕上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的特种镣铐朝对面的大兵举了举，意思是大哥我都这样了，你还怕个毛啊！
他留意到对面军人多功能特种战术头盔上整合的微型战术摄像头，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应该已经跨越空间传到了某个人的眼里，被铐住的双手便朝着那个摄像头比划了一下，然后挤了个人畜无害的敷衍笑容。
……
……
乾天殿里，链接到战术头盔即时画面的超大光屏上，一张大脸正慢慢敛去笑意，传达的意思各人心里自有各自不同的领会。
铁庆遥面容平静的看着光屏，嘴角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
而铁锦台却是轻轻冷哼了一声，随手将这幅即时影像退了下去，主光屏恢复了整个青城的俯瞰图，以龙首原上的御灵皇城为中心，整个青城的街道密如蛛网辐射开来，正是近地轨道的军事卫星传来的监控画面。
画面景色被一层淡淡的绿色笼罩，却不是青城随处可见的山林染就，而是帝国中央主机的危险数据评估色。
淡绿色，代表青城内外一百七十多万个军用监控摄像头里没有出现让帝国中央主机判断属于a级以上的潜在危险因素。
唯一让铁锦台觉得奇怪的是，现在的中控台几乎都是触摸光屏虚拟按键，眼前这块无疑象征着帝国最高权限和权力的集成控制台却尽显复古之风，整整齐齐的按键像等待检阅的卫兵方阵。
铁锦台轻轻摇了摇头，自打他记事开始，就从来读不懂自己父亲的心思。因为捉摸不透，所以越发畏惧，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畏惧由种子变成嫩芽，逐渐长成参天大树，这也是他半辈子偏安于皇家科学院不和老三铁云治争权的原因——自己父亲自然有他的算计，只要铁庆遥一天不死，谁也夺不走他身下那把椅子。
不过，这个想法从无意中闯进那片未知星域，遇到心底那个声音开始，已经开始逐渐出现裂纹，几近崩塌。
白日幽灵，这是铁锦台对心底这个声音的称呼。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原因很简单：自打这个声音占据心房，铁锦台就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悠长惬意的白日梦里，一切都变得无比顺畅，无论是科研领域的研究，包括生体兵器的开发，还是日常事务的判断、处置，这个幽灵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万事通，所有困难统统迎刃而解。
铁锦台甚至有种错觉，这才是真正的自己，运筹帷幄，杀伐果断，再不复当年的束手束脚畏畏缩缩，他根本不觉得掉进这样的白日梦有什么不妥，甚至觉得这样的梦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哪怕自己的师父公输皓龙眨眼间被亲手杀死，鲜红血液飞溅，铁锦台心底也没有任何愧疚，反而隐隐生出一股畅快，恨不能大声喊出来——这才是活着，这才是人生！
以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傻了，居然不敢去争，不敢去抢，铁家人血液里流淌传承了近千年的，不正是桀骜和不驯么？
机会，这就是上天给的机会，哪怕心底的那个“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隐没，可此刻的铁锦台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脱胎换骨。
即便现在没有了那个白日幽灵的指引，铁锦台也觉得面前有一条通天大路。
在道路的尽头，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自己的父亲，当今帝国皇帝铁庆遥。
“rrf（快速反应部队）第三机甲联队已经返回，帝都防卫区进入一级警备状态，御灵皇城‘千秋坚盾’系统已经由我的基因代码激活，交由中央主机代管。”
一系列的行动报告从铁锦台嘴里有条不紊的说出，连一直对自己这个大儿子不苟言笑的皇帝似乎也有些意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神色。
这是身为帝国皇子必备的能力，在铁庆遥的指示下，无论是铁锦台、铁云治两位皇子，还是铁心怡这位义公主，都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培训，内容便是在御灵皇城遭遇危机时针对不同等级的威胁做出与之相符的反应。
从铁锦台的表现看来，至少这方面的“家教”卓有成效。
铁庆遥看着卫星俯瞰图在“千秋坚盾”系统激活后那层绿色转为了淡淡的红色，微微抬眼说道，“你倒是挺看得起那个联邦机师。”
铁锦台朝自己的父亲低了低头，“父亲大人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小题大作了，不过您说过这次行动交由我指挥，所以我才会使用我的基因代码……”
话没说完，铁庆遥挥手打断了他。
“不，他好歹也是圣阶机师，和当年的陆伯言同一级别的人物，你做得并无不妥。如果是陆伯言来了，我或许也会用我的基因代码激活最高级别的千秋坚盾系统吧，至少……是给值得敬佩的敌人足够的尊重。”
铁锦台沉吟了一会，抬头笑道，“再圣阶，也是血肉之躯，没有机甲在手，面对rrf也只能束手就擒。”
对于自己儿子话里微微的讥讽，铁庆遥却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路易零不愿意走，是基于我对他的救命之恩，这个我能理解，可快速反应部队在你离开后数十分钟才赶到那片杏林，如果那个人存心要逃，机甲也拦不住他。”
铁锦台脸上微微一怔，好像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似的，不过心里却泛起一阵窃喜：一切都像是白日梦里无数次预演过的那样，那个联邦人和牧月海一起被擒，然后生性多疑的皇帝却有不同的想法……
“那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在这个时候，铁锦台很清楚自己该扮演的角色——一个比自己父亲始终逊色一筹的儿子，谦虚而恭谨，这才是他前半场的戏。
铁庆遥抬起目光，意味深长的回答，“今天你是主角，整个青城都在你手里，何必问我？”
窃喜变为狂喜，铁锦台面不改色，皱着眉想了想，然后转身在巨大的中控台前下达了一条命令，一条早已在喉咙口蠢蠢欲动的命令。
“通知凤栖，让翔武在三分钟内赶到乾天殿外候命！”
第515章 夜长多梦事多磨
翔武这个名字没有让铁庆遥有任何表情变化，可当他看到一台足有五米高的生体机甲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击风台外，支撑庞大机体的并不是喷射引擎和滑翔翼，而是一对翼展七八米宽的翅膀时，一丝惊讶之色还是不由自主的闪过脸庞。
“原来你已经完成了。”
铁庆遥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稍微有些奇怪，似乎带着些意外，又好像有些释然，他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缓缓说道，“公输皓龙当年跟我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会是有生之年都看不到结果的庞大工程……你果然没让为父失望。”
代号“翔武”的生体机甲像根羽毛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在宽敞的击风台上，巨大的皮膜肉翅敛于背后，筋肉蠕动间翅膀上的支撑骨骼尽数褪缩入机体内部，那两扇巨翼马上变得贴合柔顺，像一袭黑色斗篷垂于脚下，小半拖曳于地，更是显出王者风范。
父子二人走到静静伫立如沉默雕像的机甲巨人前，翔武机甲像是感应到什么，原本阖上的巨眼再度爆出灿然光芒，庞大机体单膝跪下，一只能将成年人类随意捏于掌心的大手竟然伸向自己的胸口。
宽如门板的前胸护甲自动打开，巨掌探入。
再回收时，掌心里呈现在铁庆遥面前的，赫然是一枚小小的六棱晶体，鲜艳如血。
“现在翔武是由科学院的中央主机控制，不过一旦父亲大人接管这枚魂匙，那么您的心念所指，就是翔武的进攻方向。“
铁锦台恭恭敬敬的半垂着头，一字一句的解释。
“魂匙？这个词还真是贴切。”铁庆遥想了想，从桌面大小的巨掌里轻轻拈起那枚六棱晶体。
说也奇怪，看起来坚硬无比的晶体在铁庆遥的掌心里竟然缓缓融化，沉入皮肤化为一线红色斑痕，像掌心里凭空生出一只细长而紧闭的眼睛，又像是刀锋划过，留下的一道鲜艳血痕。
“父亲大人要不要亲自检验一下翔武的性能？”铁锦台见铁庆遥有些失神，在旁提醒了一句。
铁庆遥像是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朝自己的儿子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结果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不是吗？”
看着铁庆遥从容的笑容，铁锦台心底忽然没来由的一紧，集龙族和人类科技于一体的大成之作，足以让帝国任何机甲都黯然失色的强力兵器，竟然没有让这位皇帝陛下有任何心痒难耐之意，就连刚才的那片刻失神，似乎都是因为其他原因，而不是普通人面对这具惊世骇俗的生体兵器时都无从避免的震撼。
自己的父亲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铁锦台一瞬间忽然有些疑惑，那种看不透的熟悉感觉重新浮上心头，让他情不自禁的甩了甩头，似乎这个小动作能帮他重拾自信——因为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进行而生出的强大自信。
巨大的生体机甲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动作，右臂向前平伸而出，头颅恭敬的低垂，像一个忠心耿耿的卫士面对自己唯一尊敬的主人，乞讨一线生机。
铁庆遥转身朝乾天殿里重新走去，似乎翔武机甲保持这样的恭伏姿势就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翌石星的火红夕阳正在将他身后的翔武机甲高大身躯的影子渐渐拉长，像活过来般，努力追赶铁庆遥的脚步，却最终只是徒劳的将一抹黑色涂在乾天殿的巨大殿柱上。
……
……
等铁家父子重回乾天殿，殿内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人，正是五官极具青城原住民风格的血衣卫大统领——扶都烛印。
见到铁庆遥和铁锦台进来，扶都烛印就好像没看到铁锦台似的，也不下跪，朝铁庆遥微微躬身，叫了声陛下。
铁庆遥微微挑眉，说道，“犯人带到了？”
血衣卫头子点头。
“先押在天牢，一个是我帝国剑圣，一个是联邦圣阶机师，别怠慢了。”
直到这时候，一直不动声色连语调都始终平淡如水的皇帝才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口吻，那话里的意味，是难以掩饰的轻蔑和畅快。
“陛下，”扶都烛印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继续进言，“会不会夜长梦多，以属下的意思，还是尽早……”
也就是扶都烛印，若是换了其他人，哪怕是肩负将星的重臣，敢当着铁庆遥的面质疑他的决定，只怕把下辈子的胆子都借来还不够用吧……铁锦台心里暗暗叹气，不知道这扶都烛印到底是哪里如了自己这位父亲的意，面圣不跪不拜，光凭这点几乎就等于是在扇自己的耳光，要知道不久前自己还在掸膝盖上的灰呢。
对于扶都烛印这样的直言不讳，铁庆遥并不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看了看不远处纵览整个青城动态的巨大光屏，说道，“正因为夜长梦多，所以才要耐心等待。”
说罢他又扭头朝铁锦台说道，“锦台你很久没和我一起吃过饭了吧，今天就留下来吧，不用急着赶回科学院了。”
铁锦台诺诺点头，心里却闪过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事情完全按照预想的计划在发展，可为什么自己这时候反倒不安起来了……
他看着帝国皇帝并不魁硕的背影，目光扫过在击风台上依旧保持跪姿的翔武机甲，再次对自己说：不，即便现在没有白日幽魂的帮助，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不可能还会失败！
铁庆遥没有看到身后大儿子散乱了几秒旋即重新坚定的眼神，只是怔怔的盯着那巨大的光屏，看着自己统御了数十年的帝都青城，似乎光屏上正演着一出他期待已久的好戏。
此刻，在青城那片杏林外的大道上，悠哉悠哉的走来一个年轻人。
健硕身躯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充斥着强大的力量，灵动如蛇的目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杏树枝叶，看了眼奉仁居的方向，笑了。
第516章 杏林里黄雀私语
杏林外的年轻人，正是李牧。
他钻进杏林，随手从低垂的枝桠上扯下一颗青杏丢进嘴里，虽然表情有些痛苦，却依旧坚持着把那枚果实吃得只剩下一粒小小的果核，含在嘴里用舌尖逗弄的同时一边喃喃自语。
若是隔得近，便能听到这样的话，“做人还真是不错，喜乐哀怒惊悲妒，酸甜苦辣咸涩麻，比当迅雷有趣多了。你说是吧，小牧牧？”
“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要让我找到机会出来，一定杀了你。”
一个声音从李牧的胸腔里共鸣而出，细如蚊蚋，有些像戏子谐星们的腹语。
似乎是因为四下无人的缘故，迅雷大蛇有些肆无忌惮的大笑，就像个一人分饰两角的精神病患者，“杀我啊？这些日子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让你控制一只手，除了左右互搏的本事越来越熟练，好像也没掉半根毫毛啊。”
胸腔里李牧的声音沉默了良久，这才继续说道，“你给我机会，我总能把握到一次，只要一次，你就再无翻身的余地！”
语气坚忍果决，颇有李家那位天才少年本来的风采。
迅雷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又沉默了一会儿，李牧才说道，“你完全可以将我的精神意志完全抹去，可你偏偏没有这样选择，时不时让我回味一下掌控自己小部分身体的感觉，是不是让你很有成就感？”
迅雷嘻嘻一笑，“别把我当做你们人类里常见的抖s一族，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变态，说实话，被困在第九区神庙里久了，我很清楚你现在的感受。你如果试过十几年都不死不活，只是充当一根连结一座石头棺材和一台机器智脑的传感电缆的滋味，就应该感激我不但没有抹杀你的意志，还肯陪你聊天说话。”
李牧的声音响起，尖锐如针，“你们迅雷也怕寂寞？”
大蛇不置可否的笑道，“寂寞是人类心灵阴暗面的寄生虫，我只是觉得我脱胎换骨之后导演的第一场戏，总得有个从头看到尾的观众才对，你就当是欣赏一集导演剪辑版的电影好了。”
李牧的回答依旧犀利，“可惜你的旁白水平太差。”
“是吗？你一定觉得很好奇，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帝国首都，其实答案你也清楚，我就是要杀了帝国皇帝啊。”
“就凭你一个人？哼……”
“当然，既然我是这出戏的主角，怎么能让一大堆联邦的金属疙瘩抢了戏。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大网拦不住小鱼的道理，要是我真的调遣一大队八识系列机甲来，只怕连翌石星的外层空间防御圈都进不来，不是吗？”
大蛇的话说到了点子上，李牧本就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听到大网拦不住小鱼这里时，就已经知道了大蛇的确选择了一个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
采取间谍式的潜入，而放弃带领机甲或舰队强行破防，这种渗透方法，确实让人防不胜防。
帝国联邦如今各自都有间谍如钉子般扎在各自心脏，以各种隐秘方法传递无数珍贵情报，双方都知道这点，也一直不遗余力的搜捕对方间谍，然后绞尽脑汁将己方人员安插得更深，至少在这点上是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就算你进得了青城，可御灵皇城可是真正的坚如磐石，荆轲刺秦王还得奉上樊於期的人头做大礼，你有什么？难道指名点姓说我要和帝国皇帝单挑？”
李牧的话不可谓不尖刻，似乎存心要激怒对方，大蛇却依旧笑得从容：“你知道这么多古地球时代的典故，那想必应该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牧月思怀这个老狐狸既然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私下送我青城的布防图，无非就是暗示行刺时机已到，偏偏又不给我一兵一将，要说他没有图谋，你信？”
“哼，你不怕他故意送你进火坑？你处处掣肘要挟他，换了是我，肉里扎了根刺总得想办法拔掉才甘心。”
“哈哈哈，这句话算是说对了。牧月思怀当然是希望我能杀掉铁家皇帝，即便不成，两败俱伤也对他有利无害，不过我既然敢一个人来，就没想过空手回去。”
大蛇的话看似敞亮，其实却语焉不详，并没有说出他真正的杀手锏所在，如今受制于“人”，李牧很清楚自己勾引他吐露实情的小心思绝对逃不过颈后芯片的探查，就像之前无数次控制一只手想要硬生生将后颈处芯片连皮带肉一并挖出，哪怕舍了性命也要将这鹊巢鸠占的异种生命赶出自己的身体，结果却总是被另一只本来属于自己的手未卜先知的挡下攻势，所以也只是默默叹了口气，不再接腔。
大蛇读到龟缩于心灵一角的李牧沮丧心思，越发快意的大笑，“如果现在就告诉你接下来的剧情，未免会降低观影愉悦度，你们人类不常说么，剧透死全家，我觉得你还是耐下性子慢慢看下去为妙，这种观影效果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身临其境，可比那些所谓的三维特效电影带感多了。”
这阵自言自语的功夫，大蛇已经穿过杏林来到了空荡荡的奉仁居前，他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建筑物，扭头看了看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然后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奉仁居前的空地，这才咧开嘴笑道，“来晚了。”
李牧本无意接腔，可耐不住好奇心翻涌，问了句：“什么意思，不要告诉我帝国皇帝要来这微服私访，结果你错过了。”
大蛇摇头叹道，“尖刻是愤青和怨妇才有的标志，你之前可不是这样，难道你就不想换个语气和我好好说话？”
“不好意思，你身为导演，可管不到我这个观众的台词。”
“唉……”大蛇叹了口气，“在牧月思怀的布防情报图里，这座奉仁居被他标注了一个问号，虽然比御灵皇城的三个问号差了两个等级，亦或是这老狐狸故意略去了具体细节，可他还算给面子，多少有个提示。”
说着大蛇指着地面说道，“这泥地上除了普通脚印，还有机甲的机械足以及帝国制式特种军靴留下的痕迹，而且新鲜得就像我刚吃过的杏果，要是我没猜错，不久前就在这屋子前刚发生了一幕好戏，可惜啊，你只能脑补了。”
“居然戏外有戏，看来这剧本和你手头的不太一样啊。”
李牧不失时机的继续“愤青”，大蛇没有生气，也没有笑，只是静静的看着御灵皇城所在的方向，半晌后才幽幽说道。
“总得有些小惊喜，人生才精彩。虽然牧月思怀刻意对我隐瞒了很多关键性的情报，可我知道，那个和我一样被命运所眷顾的人也在这座城市里，我只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第517章 白月黑铁总相逢
李牧的心思瞒不过大蛇，可这条迅雷异种的心思对于不得不放弃身体控制权，退缩于心灵一隅的李牧来说却是一无所知，除了一点——他要只身行刺当今帝国皇帝。
换了别人，哪怕是联邦机甲军神陆斩皇说出这样的话，都无疑会被所有人当成疯子，当年陆伯言尚有一台射手座机甲护身，尚能搏命驱甲杀入皇家禁卫机甲的阵地，于不可能中寻找一丝逆天而行的机会。
现在的大蛇不过是抢了自己的身体，区区血肉之躯吃不消几颗子弹不说，现任帝国皇帝身处御灵皇城之内，和昔日的坠麟坡上御驾亲征的那位相比，从安全系数上来说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可迅雷大蛇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帝国皇帝的命就像挂在枝头触手可及的青杏，这让李牧不断翻涌的疑惑之中又生出一丝心痒难耐的好奇：他要怎么杀进那座御灵皇城？
“杀，你们人类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观念千百年来还是一点没变啊，我为什么要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法？”
大蛇的话紧随着李牧的心思响起，“牧月思怀利用我做马前卒，我何尝不能拿他当过墙梯？要是我估计得没错的话，帝国对于联邦人后颈的公民芯片应该已经有了对应的反制措施，我现在很想知道，距离御灵皇城多近我才会被探测到？”
李牧这才恍然大悟，迅雷大蛇竟然在成功混进帝都青城后选择了这种意想不到的法子进入守卫更加森严的皇城。
说起来大蛇的方法和胖子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为了未来大舅子束手就擒，另外一个却是近乎嚣张的主动现身。
三十多分钟后，尽拣些繁华热闹的商业区路口晃荡的李牧成功的引起了帝国中央主机的注意。
短时间内往返数次在同一个安全监控电子眼的扫描范围内出现，按照人体五官比例进行常态监控的电子眼将李牧的五官扫描比例建模信号多次传递到“千秋坚盾”系统内部，缓行堆栈里一个小小的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一。
这个简单的变化让“千秋坚盾”系统安全分析数据库的上行反馈信号出现了一个更加细微的跳跃。
这一个信号跳跃更为直接的体现就是在乾天殿里那块巨大的光屏上亮起一个小小的红点。
红点下方一串自主分析报告轻轻闪烁，像即将浮现在夜空中的醒目星座。
……
……
铁家父子几乎同一时间发现了这个危险等级为c的异常信号。
c级，意味着触发者的行为模式已经超过了正常范畴，这就是“千秋坚盾”系统的不同之处——根据人类日常行为模式建立常规基准线，就像测谎仪器开始判断前的情绪基准校正一样，一旦被探测到出现异常行为模式，就会自动进行分析，给出相应的预测结果。
“符合预谋抢劫或故意杀人等恶性犯罪前的行为特征？”
铁锦台将中央主机的预测结果轻轻念了出来，回头瞥了铁庆遥一眼。对于他来说，这种等级的危险预警并不算什么，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打算直接将这条信息过滤掉。
就在铁锦台开口说话前，一个声音抢先一步。
“陛下，事情应该不像中央主机预测的这么简单。”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放在了说话的这人身上。
宽敞而略带棕褐色的额头下，一双平静的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死死的盯着超大光屏上被军事卫星聚焦放大的始作俑者。
说话的人正是血衣卫统领，御灵皇城里隐藏得最深的一柄冷酷刺刀——扶都烛印。
“哦，你觉得中央主机出错了？”铁锦台脸上虽然不显露分毫，可平静的话里却带着隐隐的刺。
扶都烛印听出了什么，朝铁锦台微微垂首，很明确的回答道，“不，中央主机并没有出错，千秋坚盾系统的行为模式分析预测经受过无数次的模拟推演，误判可能性只有十万分之一，可在我看来，这个人的意图不是要实施恶性犯罪，而是存心要让我们发现他。”
对于这个判断，所有人都觉得意外，乾天殿里沉默了数秒。
“你确定？”铁锦台紧追不放。
扶都烛印指了指光屏上神色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惬意笑容的李牧，“他的手。”
这个提示让铁家父子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光屏上。
李牧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两只手各自摆在两侧的胳膊上，一副自在的神情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人。
铁锦台眼神一动，直接对中央主机发令：“镜头拉近，定格他的手！”
李牧的双手在胳膊上悠闲的弹动着，好像在两架无形的钢琴上弹奏。
铁锦台皱了皱眉，说道，“这个节奏？难道是古地球时代的摩斯码？”
扶都烛印摇了摇头，“对了一半，这个是我血衣卫内部的一种无声联络方式，根据古地球时代的摩斯电码衍化修改而成，不过他的这套编码已经在不久前被我废止了，原因就是联邦人已经通过某个渠道破解了它。”
说到这，扶都烛印走近了几步，似乎要离光屏更近些好看得更清楚。
李牧的手指有韵律的弹动，没几秒便重复一次，扶都烛印审视片刻，嘴里轻轻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白色的月亮照着钢铁铸造的水沟，我的心在等待中破碎。”
说完这句像朦胧派诗歌一般的翻译，扶都烛印目光转向铁庆遥，却什么也没说。
铁锦台一时间也没听明白，不过他却径直做了一件事，“中央主机，将离目标地点最近的rrf-u2型无人机派过去，扫描他。”
铁庆遥和扶都烛印都瞬间明白了铁锦台此举的用意，皇家科学院最新研制成功的反芯片监控器因为还没来得及量产，便暂时将数十台原形终端加载到了快速反应部队下属的无人机群里，通过无人机全天候的游走，实现对御灵皇城以及其周边区域的动态监控。
rrf-u2,便是搭载了芯片监控器的无人机中队的军用编号串的前几位。
不到三十秒，离李牧最近的无人机飞抵目标上空，扫描结果让千秋坚盾系统的危险等级评定瞬间由c级变成了a级。
铁锦台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结果不言而喻，这个在光屏画面里神态自若的a级目标，是联邦人！
铁庆遥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摸了摸自己的右额角，似笑非笑的自言自语。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吗？”
光屏上的李牧自然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过只有铁庆遥自己才知道，他这句话并不是在问李牧，而是在问遥远星河另一头……
那个以牧月为姓，指挥麾下无数战舰征讨茫茫星河的男人。
第518章 我勾心，君斗角
当铁庆遥看到李牧用暗码说出这句颇有些文青意味的话时，他就已经知道了李牧的来意。
明月照着钢铁铸造的沟渠，不正是暗指牧月思怀和自己么？孤身一人却又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帝都青城，牧月思怀似乎派来了一个很好玩的小家伙啊……想到这铁庆遥一挥手，对扶都烛印说道。
“你去把他带来见我。”
“陛下……”
“无妨，有这种胆识和心机，又恰好撞上这个时候，我不见见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铁庆遥又揉了揉额角，“这可是朕的乾天殿，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
扶都烛印眼光一跳，随即恭敬的垂下目光，一字一句的回答：“在这里，陛下战无不胜。”
铁庆遥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扶都烛印看了铁锦台一眼，虽然目光里看不出有什么用意，可铁锦台却心里猛地一紧——如果说自己父亲的心思是一眼深不见底的古井，那么这个五官轮廓极有特点的血衣卫大统领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只躲在暗处的蜘蛛，无时不刻都在织网，忠心耿耿为铁庆遥捕捉“猎物”。
猎物的所指，不单是指人命，还有各种宝贵的情报。
有时候铁锦台看到扶都烛印，总有种错觉，觉得这个人似乎随时会从背后冒出八只爪来，然后像蜘蛛一样迅速消失在这间空荡荡的宽敞大殿的某片阴影里。
扶都烛印，就像铁庆遥的附属生命体，乾天殿里一旦有这两个人，原本奢华大气的皇家宫殿就会平添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等我坐上那把椅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这帮血衣卫！铁锦台暗暗下定了主意。
他从没想过要拉拢这些人为自己所用，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铁庆遥死在自己手里，扶都烛印和他的手下对自己不会有任何其他的想法，除了杀心！
血衣卫，从诞生那天开始就不属于铁家皇朝，而是自己父亲，铁庆遥一个人的专属武装。
……
……
大蛇被带到乾天殿时，脸上笑得很开心。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即便是铁锦台和铁庆遥这种精于人心熟于世情的人也看不出半分虚伪。
铁锦台看到他手上也戴着和某人相同的特制合金镣铐，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举起双手将那副合金镣铐在自己脸前晃了晃，大蛇这才说道，“我见到帝国皇帝陛下还活得好好的，所以开心啊。只是没想到我明明已经摆出了足够的诚意，为什么还会遭到这样的‘礼遇’，莫非这就是帝国皇家特有的待客之道？”
铁庆遥还活着，说明向宇那家伙还没得手，自己这趟“自投罗网”之行，总算没有晚到。
想到这，大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铁庆遥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微微偏头问道，“我还活着？莫非你来之前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李牧耸耸肩，又摇了摇手上的合金镣铐，顾左右言其他：“古时候帝国有一句老话，叫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应该知道我背后那人是谁，难道就不能顾及些面子，让我像个普通客人那样自在些？还是说这是见不得光的秘密，当着大皇子也不能说？”
铁庆遥轻笑了一声，他听出李牧的话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离间之意，这个年轻人似乎一进乾天殿就看清了他们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口就点中了要害。
“你很聪明，也会说话，牧月思怀选中你倒也不算走眼，不过我们帝国也有句古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铁庆遥说着一指扶都烛印说道，“还有句叫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想做我的客人不是不行，至少先得到他的认可。这手铐是谁给你戴上的，还得谁来帮你解。”
大蛇一愣，他没想到铁庆遥竟然这样随口就点出了牧月思怀的名字，从一旁脸色微变的铁锦台能看得出，联邦和帝国两位金字塔巅峰的大人物过去的这层关系的确是没有第三人知道，铁锦台之所以错愕，显然也是刚知道自己是牧月思怀派来的人。
不过他心思也转得极快，转瞬间便又恢复了轻松的表情，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叹道，“看来我之前那句话还真说错，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本以为自己摆明牧月思怀这层关系，铁庆遥会给自己一个私下见面的机会，到时候两人相处五步之内，取这位帝国皇帝性命易如反掌，哪里知道……铁庆遥这老狐狸果然有些贼！
大蛇心念转动，眨眼就换了另一个计划。
他这趟青城之行的目的再简单不过，就是杀了铁庆遥。要达到目的地，最快捷莫过于笔直前行，所以李牧不遮不掩直接暴露自身行迹，以古怪的动作引起中央主机注意，然后再使用情报库里破解出的血衣卫联络密码更近一步。
寻常联邦间谍都以潜入御灵皇城难如登天，大蛇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从这点上看他和胖子选择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稍有差异就在于李牧很清楚一点，只要自己掌握着牧月思怀和铁庆遥那层不为人知的关系，铁庆遥是绝不可能不问个清楚就把自己怎么样的。
不过铁庆遥显然明白自己那句月与铁所指，却没有选择私下和自己这个“密使”见面，反而还将牧月思怀的关系拱出水面的确是和他预想的结果相悖，这让李牧有些意外。
不过他很快便做出了判断——铁庆遥这么做，应该是有几分兔死狗烹的意味，看来牧月思怀和铁庆遥之间这层奇怪的合作关系终究还是过于凉薄，说没就没，要是自己再晚来一步，万一铁庆遥已经撕破脸，没准连御灵皇城都进不了直接被灭口也说不定。
大蛇心中电光火石间闪过种种分析，事到如今虽然结果有些差强人意，不过最麻烦的一关始终已经过了，只要来到帝国皇帝近前，总能找到机会出手。
大蛇借着铁庆遥的话，又扭头看了眼身后始终保持三步距离一副冷漠眼神盯着自己脊背的扶都烛印，嘴角翘起，说道，“这位应该就是鼎鼎大名的血衣卫大统领吧，你本人可比联邦特勤局机密资料库里描述的帅多了。”
扶都烛印冷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大蛇有些尴尬的回过头重新看着铁庆遥，苦笑着说道，“看来我得继续适应这副大号连体手镯一阵子了。”
铁庆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道，“能够让烛印对你生出忌惮之心而不肯替你解开手铐，你该觉得骄傲。”
大蛇打了个哈哈，“我向来觉得人类的双手生来就是为了吃喝玩乐而存在，双脚则是为达成双手的愿望提供最为原始的交通工具，皇帝陛下实在太抬举我了。我如今身在御灵皇城孤掌难鸣，难不成还能在这位大统领眼皮子底下玩什么花样不成？只是待会御筵餐桌上恐怖得安排一个漂亮姑娘来喂我吃东西了。”
铁锦台忍不住暗讽了一句，“御宴？你想得可真美。”
大蛇瞥了铁锦台一眼，笑笑说道，“之前我就说了，皇帝陛下现在还活着，我很开心，因为这样就意味着我掌握的那份情报还在有效期内，绝对值得一顿皇家御宴来作为奖励。”
说到这，大蛇笑得更加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