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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泥寒     溺寒txt下载     溺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矢志(中)

    怒目注视着刘恒,石脑握着剑柄的手掌微微颤抖。

    这一剑,他始终刺不下去。

    一只手搭在了握剑的手背上,突然冲到石脑身旁的有根,微叹一声。

    “何必拔剑相逼。”

    “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事情已无可挽回。”

    用力将石脑握剑的手缓缓压回他的身侧,有根脸上无泪的眼眸清亮透澈。

    “我们要报仇。”

    我要报仇。

    “战场杀戮,成王败寇。”

    “妇孺何辜?妇孺怎不辜?”

    脸上的泪痕犹在,有根面露惆怅,微微低头,长叹一声。

    “唉!”

    “这里蹄印极多,行凶者必有骑兵。”

    “受害者多被厚土掩埋巨石所害,凡人做不到这些,行凶者必有修行者。”

    “行动如此迅捷,敌人必已谋算许久。”

    有根略低着头,嘴角微微上翘,没有丝毫金色的眼中,炽烈的目光如烈火一般。

    “除我根本,断我基础。”

    “其双管齐下,一计得逞,我军都将蒙受巨大损失。”

    “此等计谋,真让我不胜唏嘘啊!”

    昂起头,有根看着距离地面足有三米的横架,脸庞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根某与凶手,在此时,终是感同身受!”

    上前一步,有根抬起右手,将连接手掌的手腕搭在了刘恒的肩膀上。

    “将军为何哭?”

    为何?

    有根低下头,用如同蕴着火的双眸,注视着刘恒脸上,那不停溢涌着热泪的眼睛。

    “是为胤水镇,镇民死之不值?”

    “还是为守将张愈,死之惋惜?”

    还是为你自己?

    右手缓缓前伸,有根再次上前一步,他的右手手掌完全撑在了木桩上。

    “我,现在告诉你。”

    双方鼻间的距离只有一寸,有根咧开嘴,露出泛黄的牙齿。

    “镇民非你之镇民。”

    “死之与你无关。”

    “张愈亦非你之手足。”

    “死之更与你没有关系!”

    看着瞪大眼睛,面色露出震惊的刘恒,有根突然退后一步,退到同样满脸震惊的石脑身旁。

    向着刘恒抱拳做礼,有根突然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神色突然变的肃穆庄重。

    “他们的生,由不得任何人做主。”

    “他们的死,必须得由凶手来负责!”

    有根体内的元气迅速汇聚在喉间,他所发出的声音也渐如雷鸣般震响。

    “镇民只是凡人,敌人所为,并不只为杀戮!”

    “将军,他们所行诸般迫害,只是为了杀你。”

    “所以,他们必然去而复返!”

    滚滚声浪化为道道飓风,吹拂起有根的长发,吹动开被吊绳拴住的张愈。

    声音传递向四方,传递在整个废墟间。

    “凶手必将不请自来!”

    “我军虽失胤水镇,却俘联军的兵卒,获联军之粮草。”

    “这是其一!”

    有根转着头望向周围,透散出眼眸的金芒扫向四方。

    “胤水镇破,我军军卒内心中,谁不想手刃凶手。”

    “必定上下一心,团如磐石!”

    “这是其二!”

    “将军基础已破,敌军势力定以为将军势孤,更易骄纵。”

    “却不知骄兵必败。”

    “这是其三!”

    “我军连番恶战,却终是杀出一条生路,将卒们久经战阵,已能胜任更高的职位。”

    “将军手中,为将为卒者皆有。”

    有根身周的风渐渐停了,废墟间的哭喊声渐渐小了。

    “已能一战,必能一战!”

    也只有一战。

    被麻绳捆绑住的张愈,在半空中左右的摇摆着。

    有根脸庞上,充血的眼眸中流出淡淡腥红,他的眼神锐利且坚定。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

    “战则必胜!”

    不胜,便一败涂地。

    明黄的朝阳向着天空攀爬,刚刚褪去夜色的人间,笼罩在寂寥的肃白中。

    迎着有根的目光,刘恒倚靠着木桩的身子开始微微的颤抖,他沉默了片刻,便抬起手,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

    刘恒擦去泪后,在他白皙俊雅的脸庞上,流露出凶狞与决绝。

    在他的额头上,露出了数根如幺指般粗细的青色筋络。

    “传令!”

    刘恒开口大喝,声如洪钟。

    “我军驻此三日,各卒立刻收集死者尸体。”

    “寻获废墟间的粮粒!”

    “然后我们回去,去与蛮卒回合!”

    “遵命!”

    石脑将长剑收回剑鞘,朝着刘恒双手抱拳,开口应道。

    “遵命!”

    废墟间的所有兵卒,皆朝着刘恒双手抱拳,开口应道。

    有根不再说话,他放下手,快步走过了刚刚开口发令,原本面露怒容,此时却略显错愕的刘恒身旁。

    他走过了刘恒身后的木桩旁,走进了废墟间。

    他走向的地方,有一个幼嫩的孩子被埋在地下。

    有一个老妪在孩子的身旁。

    张愈的身子在半空中摇摆许久,终是静停在了原地。

    每一个修习元罡的人,都强过常人太多。

    但不是每个修者,都是强者。

    不是每个常人,都是弱者。

    有力量的人,总是无法明白这些。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有根很清楚,心中印刻下仇恨的常人,就如同不慎掉落至枯草间的星火。

    星火,也可以燎原。

    整个西荒,常人何止千万。

    有根伸出手运用元气,小心的掀开地上蓬松的土。

    有根蹲下身,眼眸含泪的看着蜷缩成一团,面色苍白周身却已爬满虫蚁的孩童。

    有根伸出手,释放出金色罡元。

    金芒裹住孩童的身体,元气碾碎了孩童身上的虫蚁。

    小心的将孩童捧抱,正要起身的有根,却终是发现环住童腰的枯瘦手臂。

    顿时,有根的心,再次沉浸在悲伤中。

    整个西荒,修者哪有一万。

    乌鸦被卒兵惊扰,纷纷逃窜。

    废墟间的火越来越小,但火依然在燃烧。

    心中满是悲情,却刻意压低声音,不断低声抽泣的有根,没有想到。

    他的时代,即将到来。

    草云郡外,陈甫顺着木梯,走上了刚刚建好的高台。

    高约五米的木台顶部的圆形表面,直径已达十米。

    宽阔的鲜红地毯,铺盖在高台上,红毯的正中,用金丝编绘着展翅的金凰。

    凤凰图顶的喙端处,放置着白玉炼铸的鼎炉。

    搭在高台上的营篷顶端,镶着碧绿的圆玉,圆润的绿玉朝着下方,不断散播出柔和的光。

第八十四章 矢志(下)

    陈甫大步走到高台中央,柔亮的白光洒落在他的身上。

    紧凑的鎏金甲片上反散出如夜星般的点点金光。

    端正的站在金凰图上,陈甫盯着不远处白玉铸成的鼎炉,视线徘徊在不断从玉鼎顶端冒出的白雾中。

    看着不断从鼎顶的缝隙间飘出,又在上升的过程中不停消散的白雾。

    陈甫静默着,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

    “报!”

    一个周身穿戴着黝黑甲胄,面容稚嫩颔下无须的兵卒快速跑上了高台。

    兵卒在高台的边缘,朝着陈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罗浮郡一万余兵卒,已至西方一百里外!”

    “报!”

    年轻兵卒的话语刚落,一名脸上长满茂密黑色须发的兵卒高喊着冲上了高台。

    中年人冲到了年轻兵卒身旁,他单膝跪在地上,朝着陈甫双手抱拳。

    “伽罗郡一万余兵卒,已至东方一百里外!”

    停顿片刻,陈甫略微扬起头,没有表情的脸上,木然的双眸略微闪动。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陈甫嘴里发出的声音很轻,落到传令兵卒的耳中却很清晰。

    中年兵卒率先反应过来,他立刻站起身,朝着陈甫略一躬身,便转身离去。

    青年兵卒也跟着站起身,有样学样的朝陈甫略微躬身,便转身而去。

    兴许是两人退的太急,他们的身形带起了徐徐的微风,掀伏起高台边缘上,阶梯尽头两旁的竖纱。

    “报!”“报!”“报!”

    两名士卒刚刚走下高台,又有三名传令卒冲上高台,三人俱都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三人还没有继续开口,陈甫已经笑了。

    直视着帐布尖顶中央圆润的绿玉,面露笑容的陈甫,微眯起双眼,眼隙间流露出的目光里发散着两道褐色辉芒。

    “老家伙,你还是回来了。”

    双眸略睁,褐亮的元气透过陈甫的身体,激腾的气流搅起他后背肩甲上悬挂着的艳红披风。

    “看来刘恒,已经完了。”

    三天后,胤水镇外,空旷的原联军营地门口。

    “我失败了。”

    刘恒眺望着原野上朝着远方叠荡而去,起伏不断的绿浪,面容略显憔悴。

    “以为打了几场胜战,以后便一定会一帆风顺。”

    “事实证明,我还是没变。”

    始终都,一成不变。

    “我不是一个好统帅。”

    脸上流露出苦涩的笑,刘恒略低下头,神情失落且悲怅。

    “没错。”

    在刘恒身旁,有根蹲在地上,缩着身子,伸长脖子,双目凝神的看着草堆深处,一颗在风中摇曳着草茎的葵草。

    他双手趴在双膝上,面无表情。

    “你不是一个统帅。”

    “你只是一个凡人。”

    闻言,刘恒微愣,转头向着有根望去。

    刘恒看到有根从地上站起身,双手手掌握着后腰,胸口却朝前挺起。

    “哦~!”

    猛然绷紧的椎骨上发出“咔咔”的脆响,有根面露享受的闭上眼睛。

    “啊!”

    双手猛然一用力,连接后颈的椎头处传出了一声如重锤击皮鼓般的闷响。

    一脸感叹的长吁口气,有根方才重新的睁开了眼睛。

    “是人当然会犯错。”

    有根躬下身,用手拍了拍长服的下摆。

    重新站直身子,有根将双手伸入了宽阔的袖中。

    “没有人,是永远正确的。”

    谁也不能。

    刘恒蹙起眉头,注视着站在身旁,看着远方的有根,沉默片刻。

    “你不恨我吗?”

    闻言,有根略微扬起头,曦光洒落在他的脸上。

    “我还是那句话。”

    迎着刘恒期待的目光,有根满脸肃然,双眼紧盯着亮白的穹天。

    “他们的生不由你做主。”

    “他们的死必须由凶手负责。”

    “他们的生死,都与你无关。”

    转过身,有根大步朝着营中走去。

    他走过刘恒的身旁,刘恒沉默着转身跟在有根身后,脸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联军营地内,除了近四千的刘恒军卒外,还有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二名俘虏。

    寨中的营房大部分已经被拆除了,空旷的营地中央,搭建着两米高的台子。

    临时由一根根木棒堆叠,木棒由数十根麻绳捆绑,顶端铺着直径可达三米的干净椭圆木板。

    平整的木板上,盖着红色的绸布。

    木板是临时找的,布也是临时找的。

    有根走到台阶前,跃上了木板。

    踩着厚实的绸布,渡步到木板中央,有根转着头观察起高台下方,观察着高台周围的两万余兵卒。

    穿戴着甲盔的刘恒兵卒,排列着整齐的队形。

    整齐军阵间的两万余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的俘虏们,手腕上均被绑缚着结实的麻绳。

    整齐军阵中的刘恒军卒,俱都抬头望向高台上。

    原本应该喧哗的俘虏中,却站着手里握着蘸水刺鞭的蛮兵。

    俘虏们也很安静,但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望向高台。

    他们大部分都低着头颅。

    大部分俘虏的视线,都停留在绑着他们手腕的麻绳上。

    刘恒停步在木台下,他抬头看向有根,却看到了有根朝他瞥来的目光。

    目光只在刘恒身上停留了片刻,有根便抬起头,双眼平视着前方。

    不远处,有几只随着尸体而至的鸦鸟在半空中展翅低旋,粗哑的鸦鸣传荡在营地上。

    聆听着持续不停的鸦鸣,有根闭上了双眼,静默了许久,

    待氛围越显诡异,待高台下的俘虏们越发不安时。

    有根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的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们来自什么地方?”

    “你们中的很多人也许都不认识我。”

    “你们中的很多人,我也不认识。”

    有根抬起右手,金色辉芒从他的右手手掌上浮现,璀灿金芒耀眼刺目,在阳光下却显得萧杀冷肃。

    注视着肃然的金芒在五指间褪去,有根脸上展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这便是所谓的元气。”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摊开的右手手掌猛然攥成了拳头,紧盯着自己拳头的有根,脸上流露出了狠厉之色。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力量。”

    “我不知道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有多少?”

    “但我知道你们没有这种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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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蝶变(一)

    将视线从拳头上移开,有根略仰起头。

    “修者与常人的本质就不同,你们是否一直这样觉得。”

    “你们是否一直肯定着,平凡的自己与绝对力量的悬殊。”

    迎着亮白的天,有根收敛起了脸上满是嘲讽的笑,眼眸中闪现出复杂的光。

    “那么在这样被力量所主宰的世界上,你们的生存意义是什么?”

    “是回忆消逝的曾经?”

    “还是麻木的准备迎接属于你们,却不由你们做主的未来?”

    眼眸深处泛起水光,满脸肃然的有根眨了眨眼,强将泪水咽了回去。

    “这个世界是属于力量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属于修者的世界!”

    “你们是这样认为的,对否?”

    通过元气加持,有根有意的将音量抬高。

    他将攥拳的右手压低,放到了身侧。

    “没错。”

    “有力量的修者,确实比你们强大太多。”

    我,比你们强大太多。

    “但是。”

    声音渐低,语气渐转为平淡,面容肃穆的有根缓缓的垂下头。

    “你们是否想过,这种力量并不能左右这个世界。”

    “你们是否想过,这种力量,是这个世界赋予的!”

    “修者的力量,来自于这个世界。”

    “你们,也属于这个世界。”

    有根轻声细语,落入台下所有人的耳中,却犹如水滴落在静谧的湖面般清晰。

    一阵清风吹拂过营中,清风吹拂起众人的须发。

    刘恒的军卒静立在风中,许多蓬头垢面的俘虏都从风中抬起了头。

    “也许有人曾经对你们说,有些人出生就与你们不同。”

    “也许你们曾经听过,某些人受天地的眷顾。”

    “所以,有些人出生时就可以修行,你们不能。”

    “所以,有些人是修者,你们不是。”

    有根大步向前走去,他走到木板的边缘。

    他停顿了下来。

    “所有这些,统统都是谎言!”

    有根抬起右脚,踩在了连接木板的第一根木棍的侧面。

    “来自某位圣贤的诫言?”

    “自从万年前就代代相传的祖训?”

    一步步的顺着木棍走下高台,有根的脸庞上升起了如冰般的霜。

    “你们的思想,一次次的被左右。”

    “你们的命运,一次次的被歪曲。”

    “只因。”

    单脚终是踩在了高台周围的柔软泥壤上,踩在了繁密的绿草间。

    有根的双眼平视着前方。

    他的嘴角朝上微翘,他再次的笑了。

    “诫言和祖训,都出自人口!”

    猛然拔高的声音,如同响彻万里晴空的雷鸣霹雳。

    有根在高台前挺直腰杆,接受者高台周围所有人的注视。

    再也没有俘虏,会去关心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

    “我知道你们被一次次的愚弄,我更知道你们无能为力。”

    “我也知道,你们可能早有意识。”

    “只不过,你们刻意的将它遗忘了。”

    “我问你们。”

    “也请你们问问你们自己。”

    有根闭上嘴巴,停顿片刻,静待眼眸间突然升起的水雾散去,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再次开口。

    “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你们随波逐流了多久?”

    “你们任人摆布了多久?”

    “战场上,万余士卒的消陨,比不上主将一人之生死。”

    “公道否?”

    公道?

    “田亩间,半辈子之劳作,比不上握权者一日之寝食。”

    “公平否?”

    公平?

    有根再次扬起头,再次看向亮白的蓝天。

    “我再问你们。”

    “当你们放下手中的锄具,拿起陌生的刀剑,为了生存而远赴他乡时。”

    “你们是否犹豫过?”

    犹豫吗?

    重新低下头,有根将视线投向队列齐整的刘恒军卒。

    在他冷漠的脸庞上,双眼的眼角间涌出了包不住的泪水。

    “你们是否想过?”

    热泪持续的滑过遍布疤痕的脸颊,有根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在哭腔中又充斥着坚定。

    “膝下的幼子,长大否?”

    “白发苍苍的父母,身体康健否?”

    “那在家中,整日操劳的婆媳,改嫁没有?”

    “你们的家。”

    用牙齿微咬住嘴唇,有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

    “尚在否!!?”

    营地中,风越发的大了。

    风中好像夹杂着沙子。

    很多沙子好像都吹入人的眼中,很多人都流泪了。

    即使是渺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深藏在内心中的柔软,也被有根的话所触动。

    没有人嚎啕出声,没有人低声抽泣。

    所有人依然看着有根。

    有根却紧闭起了眼睛,他在强阻着止不住的泪水。

    等了片刻,有根方才重新睁开了被洗净的双眼。

    他深吸了口气,接着便大声的呐喊了起来。

    “举动刀兵,所为何人!?”

    “毕生所信,所为何物!?”

    “因为有人强加给你们的诸般不公,你们的家迟早都会破败!”

    “如果你们的生命消逝在这里,你们的家也会不复存在!”

    有根抬起右手,他的右手手掌朝着天空摊开。

    他将手伸向了站在高台前,早已泪流满面的石脑。

    “倒酒。”

    有根双眼目不斜视,刻意压低着声音。

    闻言,石脑周身哆嗦着将手中早已捂热的瓷盏,小心的放到了有根的手掌上。

    接着,石脑迅速转身,接过了剥羽递上来,开了泥封的酒坛。

    在有根手掌的瓷盏中倒满酒液,满脸泪水的石脑双手用力的将酒坛紧紧的环抱在胸膛上,再也不想放开。

    将装满酒液的盏杯拿到身前,有根晶亮的眸瞳微低,凝神看向盏杯中表面晃动不止的淡黄酒液。

    沉默片刻,有根的眸瞳微抬,他平视着前方。

    他的视线穿过了集满人群的大营,他的视线越上了宽阔的原野。

    他在原野上,似乎看到了他自己。

    他看到他自己的脸上展露着无忧的笑容,他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脸笑着的父母。

    有根的脸庞僵硬了。

    他脸上的泪,也干了。

    接着,他颤抖的伸出装满黄酒的杯盏,他将杯盏伸向了前方。

    他的前方没有人,只有一条路。

    一条穿过大营的路。

    “给我一个机会!”

    “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

    “我带你们回去!”

    带你们回家。

    “带你们去和亲人团聚!”

    下一章后,本书便会上架,谢谢各位的支持。

第八十五章 蝶变(二)

    人一辈子能做多少承诺,这不重要。

    这些承诺有多少可以兑现,这很重要。

    有根朝着前方举起酒盏,心里发了一个誓。

    群情涌动的人朝他奔来,其中有俘虏也有兵卒。

    有人踩在上台的木棍上,有人扑到了有根的怀里,有人抱住了有根的宽腰。

    有根被人群推搡着向后退去,他倒退着向台上走去。

    身前的路被人群挡住,直视向营外的视线被人群挡住。

    被人群簇拥着重新踏在木板上的有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终是笑了起来。

    他一脸笑容的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装酒的盏杯。

    刮入营中的风渐渐小了,盏杯中的酒液晃动幅度却越发的剧烈了。

    灿炽的阳光洒在了有根蓬乱的发间,照在了有根额前的流海上,却停在了有根绽开的笑容中。

    在灿光与轻风中,一脸笑容的有根扬起头,尽饮杯中酒。

    刘恒站在台下,在失控的人群中,双腿犹如生了根一般,紧紧踩在了地面上。

    刘恒的双眼一直看着高台上的有根,看的都忘记了眨眼。

    这是,何等的见识!?

    刘恒紧咬起牙,看着被众人簇拥着升向天空,在阳光下仰头饮酒的有根,脸色开始泛白。

    此时,在刘恒眼中的有根,犹如洞悉了世界上所有的规则。

    所有隐藏在冠冕道德下,隐藏在利益情义下。

    那些不为人知,却又显而易见的一切。

    略抬起右手,刘恒低头看着自己散出赤光的右手手掌,全身都禁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这是什么?

    这种感觉?

    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喷腾溅沸。

    刘恒的眼眸间泛起无数腥红血丝,他再次扬起头,眺望向高台上被众人簇拥着的有根。

    那一刻,刘恒感到自己的血已经沸腾了。

    盎然的战意,充斥在他的心中。

    可是为什么?

    为何而战?

    刘恒的眼中,有根被数人高高举起,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在阳光的笼罩下,和太阳一样耀眼。

    太过耀眼,所以只能看到光,看不到脸。

    圣贤之言,祖训劝诫。

    在有根口中,却皆是谎言。

    万年来的上下等级,万年来的尊卑阶级。

    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什么事是对?

    什么事是错?

    早就分不清了。

    谎话说久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看着有根,看着簇拥向高台上的人们。

    刘恒咧开嘴,笑了起来。

    红灿光芒透过刘恒俊朗的脸,那绽放着真诚笑容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的明悟。

    谁想只听谎言?

    谁想任人摆布?

    在这个分不清谎言与对错的世界里,人们一直在等待着这个声音。

    等待着洞察了谎言的人,等待着辨析出对错的人。

    为什么而战?

    周身停止颤抖的刘恒,将右手伸向了双眼的眼底,用手背抹去了留在眼角处的泪渍。

    还重要吗?

    爆烈的元气透出刘恒的身体,如火般环绕在刘恒的身周。

    元气将刘恒身旁的人轻轻的推挤开。

    下一刻,元气又骤然敛去。

    敛去身周元气,一脸微笑的刘恒背起双手,仰望着高台上逐渐升起的人塔,仰望着人塔顶端的有根。

    仰视着从有根脸上散出的耀眼光芒,刘恒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而这个决定,影响了所有人的命运。

    草云郡与胤水镇之间,七万八千三百名军卒已经集结完毕。

    陈甫骑驭着周身橙黄颈鬓雪白的骏马,驶向一辆金锦华盖的辇车。

    路道两旁的士卒们手中举着枪戟矛刀,拿着长兵器兵卒的后面,是握着刀盾的步卒。

    步卒后面站着弓卒,弓卒后面是裹铁的战车,战车后面是骑兵。

    一排排,一列列。

    刀枪如林,剑戟似海。

    马嘶之声不绝于耳,擂鼓之卒整装而待。

    陈甫骑在马背上,一路都不停的转头观察着周边士卒,面带笑容。

    一匹周身赤红的战马驶到陈甫的坐骑旁,红马上坐着一名身穿红色链鳞甲,头戴虎面盔,面容俊朗颔上白净无须的中年骑士。

    “陈将军,这次集兵,兵员怎么少了那么多?”

    中年骑士面露困惑,双眸微闪的看着陈甫。

    闻言,陈甫转着脖颈,面带笑容的与中年骑士对视片刻。

    “冯将军何意啊?”

    “陈将军怎么忘了?上次我等领兵突破宁川关隘时,可是整整十三余万的大军。”

    观察到陈甫脸上的笑容,被叫为冯将军的骑士微蹙起了眉头。

    “如今怎就不到八万了?”

    “草云郡余孽勾结蛮贼作乱,莫川郡与定边郡的驻兵遭受贼害,已经来不了了。”

    看着身旁的冯将军,陈甫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眸却眯成了一条细缝。

    “莫川郡?定边郡?”

    冯将军眉间的竖纹凸出,他沉凝片刻,脸上的疑色更浓。

    “文短和罗渺之死,我们早已知晓。”

    “可除了莫川郡和定边郡军卒,我军所集兵卒也应该能过十万吧。”

    “嗯。。。”

    从陈甫鼻中传出一段绵长的闷音,他脸上依旧展露着微笑。

    他微笑着回过头,双眼直视向前方。

    “冯将军,可听过道门赦玉,佛家律牌?”

    此言一出,冯将军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

    他瞪大了双眼,整个人都僵在了马背上。

    过了好一会儿,冯将军方才转动着僵直的脖颈,回过了头。

    不该想的可以去想。

    但不该问的,冯将军绝不会去问。

    两匹骏马并排走着,慢慢的驶向辇车。

    两马之后有四匹骏马跟着。

    金锦华盖的辇车后,停着一辆绿色华盖的辇车。

    绿色华盖的辇车后,还停着四辆辇车。

    临近最前面,反散这金灿光芒的辇车时。

    陈甫的双腿微蹬马腹,橙色骏马加快脚步,跑到了金锦华盖的辇车前。

    “吁~!”

    左手挽起缰绳,陈甫翻身下马。

    “陈将军!”

    这时,本已在马背上沉默着的冯将军,突然开口了。

    “我军不足八万,敌军却有两名修行者。”

    “我军又无多余役卒,此战谁可为前锋!?”

    冯将军拉起缰绳,载着他的红马停下了脚步。

    红马后面的骏马也停了下来。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八十六章 蝶变(三)

    “敌方有修者,我等自不能分开。”

    陈甫站在辇车前,一名身穿黝黑甲胄的士卒躬弯着腰,单膝跪在了辇车前。

    “我们不如各自都从己军中抽调出一部,我等六人统御其为前军。”

    “诸位可有异议?”

    陈甫等了片刻,耳边就听到了渐近的马蹄声。

    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眸深处闪过得意之色的陈甫抬起了腿脚,用力踩在了跪地士卒的背上。

    陈甫的第二脚,落在了辇车上。

    伸出左手掀起覆在车栏上的金布,陈甫走上了辇车。

    被掀起的金布缓缓坠落,重新覆住了车栏。

    恢复如初的金色幕布上,映出了朦胧的身影。

    阵阵富有节奏的震耳鼓鸣响彻云霄,军阵中的士卒们高举起兵刃,嘴里俱都发出了雀跃的呼喊。

    七万八千余士卒就此踏上了前往胤水镇的征途。

    胤水镇已是一片废墟。

    胤水镇东,距胤水镇百里之地,正在重新整建的营寨中。

    在营寨中央的空地上,有根伸出右手掀起了盖着张愈身上的厚布。

    张愈身躯上的箭矢已被拔掉了,张愈身上的甲胄也被脱下来了。

    有根凝神看着张愈的脸,片刻后才移开目光,看向张愈此时不着寸缕的身躯。

    那残破的躯体上满是窟眼,从右肩开始,一路斜向下,张愈一小半的上身都已经不在了。

    视线停留在张愈右肩上的切口处,有根微蹙起眉头。

    片刻后,有根放开了手中的盖尸布。

    他重新看向了张愈的脸。

    伸手抚上张愈的脸,抚闭上那双瞪睁的眼眸,有根向后小退了一步,他再次掀起厚布将张愈的整个身体盖住。

    “尸体右肩上的切口完整。”

    有根闭上了眼睛,语气平淡。

    “伤痕上无其他利器所至的创痕切口,对手只用了一招。”

    “就削了他半个身子。”

    “位置不对。”

    刘恒站在有根身旁,直视着张愈身上泛黄的尸布。

    “若敌人是对着张愈当头下劈,张愈已经被一分为二了。”

    “有此等技艺,不应只是敌军中的普通士卒。”

    有根睁开了双眼,他皱起了眉头,眼眸里的神色变的深邃了起来。

    “张愈没有被利器分成两半,且伤口歪斜。”

    “除非敌人是左撇子。”

    “否则,杀张愈之人,绝对不是用刀的。”

    闻言,刘恒微蹙起眉头,沉默了片刻。

    “没错。”

    “若是对方挥刀斜劈,张愈既能偏头躲开,纵然对方能砍中张愈,应该也只能砍下他的右臂,劈不断他的半个身子。”

    “但对方若是修行者,御使刀气劈砍,这样的切口,也不是办不到的。”

    “呼~!”

    有根长出口气,视线从盖尸布上移,平视向了前方。

    “说的也是。”

    “线索断了。”

    双眼平视向前方,有根额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可惜,没有生还者。”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

    两人间的话题变的有些凝重。

    片刻后,刘恒率先舒展开了眉头,他咧开嘴笑了笑,口气也变的轻松起来。

    “至少知道对方是土系修行者。”

    “至少知道对方极有可能使用刀斧等钝器,他日兵戎相见,战场相遇时。”

    刘恒抬起手,拍了拍有根的肩膀。

    刘恒的眼眸中散露出赤红的光彩,他的笑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他残忍的笑着。

    “将他们全杀光就好了。”

    闻言,有根也笑了。

    有根笑的如释重负。

    铭刻在他额上的皱纹完全不在了,只剩下在阳光下反散的光彩。

    “没错,杀光他们。”

    “一个不剩!”

    “报!”

    一名骑兵突然冲入了营寨的大门,骑兵身穿着紫色的甲胄。

    紫色的甲胄上扑满了细尘。

    骑兵头上没有甲盔,骑兵披散着乱发,骑兵背心处插着箭矢。

    骑兵纵马在营寨中穿行,骑兵穿行在营寨中央的空地上时,从马背上落了下去。

    有根和刘恒赶到时,躺在蚩酋怀中的骑兵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骑兵朝着有根伸出了一只手,那手的手心上沾满了鲜血。

    那只手最终垂向了地面,骑兵最终没有对有根说一句话。

    热泪涌出了蚩酋的眼角,泪水冲花了蚩酋脸颊上的油彩。

    刘恒的眼眸深处泛起泪花,他眨了眨眼,将脸侧转向一旁。

    有根低着头,看着躺在蚩酋怀里的骑兵,面容平静。

    他的口气也很冷静,如静谧的湖面,无丁点的波澜。

    “他们来了。”

    “我等他们很久了。”

    晴空烈日下,白云点缀在穹天中。

    草云郡中,道门草观。

    星锐穿着月白阴阳袍,默默的站在阶梯尽头,站在绘着蝌蚪符文的牌匾下。

    星锐面容冷淡的朝着远方眺望,他眺望着远方敞开的城门。

    “师兄。”

    张永走到了星锐的身旁,面容肃然。

    “看什么?”

    “呵,今天天气不错。”

    闻言,张永皱起了眉头。

    他转过头,面露疑惑的看向星锐。

    星锐的双眼,却仍眺望着远方。

    “郡中突然好冷清啊。”

    星锐自顾自的说道,张永皱着眉头听着。

    闻言,张永回过头,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昨天那么吵。”

    “城门那里那么多人。”

    “今天的郡中,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师兄。”

    一直木着脸的张永,张嘴长吁了口气。

    “城墙处还有些卒兵。”

    “郡城内还有些奴民。”

    “若师兄还觉得冷清,要不我修书一封给陈甫,叫他召集些流民过来。”

    “呵呵。”

    闻言,星锐再次笑了起来,他笑着抬起了右手。

    他的手掌摊向天空,青色辉芒流转在他的手掌间。

    光芒浮动在他的手掌上,青光表面如水波般荡漾。

    “大道可期。”

    “大道却不可及。”

    “修道近二十载,终途在哪里?”

    摊开的右手,猛然攥紧。

    星锐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青色光彩绽放在他的双眼中。

    “红尘染心。”

    “污世炼心。”

    “我等迎客道人,有几人能触及到大道的门槛。”

    “师弟,我比你幸运。”

    目光凝视在星锐攥紧的拳头上,张永脸色肃然,眼中的眸瞳微动。

    “芸芸众生中有几人可修道?”

    “修道之人中,有几人可入道?”

    “入道之人中,万载以来,几人得了道?”

    “师兄,当此之时,休要道心动摇。”

第八十七章 蝶变(四)

    “冥冥天数。”

    张永抬起头,朝着星锐眺望的方向看去。

    “不可预知,亦不可推论。”

    “师兄,你怎知自己就不是天命之人。”

    闻言,星锐脸上的笑容微敛,眼神变的躲闪了起来。

    他收回了握拳的手,将手垂放到了身侧。

    “若我真受天命所眷,又岂会徘徊在入道前?”

    面露自嘲的摇了摇头,星锐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还是说,天命本就是如此残酷?”

    草云郡城的城墙上,卒兵拉动绑绳的绞索,城门口处的厚实铁门逐渐关闭。

    张永紧皱着眉头抬起了头,他朝着天上望去。

    四周高耸的郡城城墙,将天空都圈禁在了张永的眼中。

    “师兄,无须担心。”

    “心症徒发,只因破境在即。”

    “只要理顺心结,师兄必能破而后立。”

    嘴里再次长出口气,张永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飞快的转过了身,面朝向殿观内。

    “于红尘炼心中脱颖,师兄必能成同辈中的佼佼者。”

    抬腿跨过门前的低槛,张永大步朝着道观内走去。

    “陈甫集兵近八万,六郡修者齐聚。”

    “自古战场上,有几次能以少胜多?”

    “此次,草云郡余孽必灭,刘力子嗣必死,悍蠢的贼众必亡!”

    “师兄。”

    走到草庐前,张永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子。

    他左颊的眼中,瞳眸瞥向了依旧站在牌匾下的星锐。

    “师弟在此,预贺你道法大成!”

    闻言,星锐僵木起脸庞,静立在台阶上。

    他脸上的自嘲消失了,他眼中的神彩再次坚定了起来。

    亮白的穹天中,炽烈的阳光洒向人间。

    陌路上行进的军阵中,盖住辇车的金黄华盖,在阳光下反散出绚璨光彩。

    被锦布覆盖的辇车上,已脱取下凯盔的陈甫穿着黝黑的绸服,端正的坐在榻椅上。

    阳光透过帷帐,将辇车中的一切映成金黄色。

    陈甫闭着双眼,在榻椅上一动不动。

    没有胸膛的起伏,没有口鼻的呼出。

    犹如沉睡已久的枯木,又好像墟土深处寂静的尸体。

    一身黑服的陈甫在金光中如死物般静坐着,行进的军阵中,嘈杂的喝令声此起彼伏。

    骑马穿行于军阵中的偏将。

    大部分都缩着头在路上急赶的兵卒。

    大道上粼粼而过的裹铁战车。

    路旁摇动着柔茎嫰叶的野草。

    草间在慌乱中爬动的昆虫鼠蚁,远处高空中盘翔着几只鹰鸟与低空飞旋的数只禽雀。

    所有的一切,陈甫都没有看到。

    所有的一切,陈甫都可以感觉到。

    午时将至,行进的部队在一处浅泊旁停止了前进。

    取水煮饭,垒石作灶。

    炊烟袅袅,灶火在烧。

    一名士卒端着食盘走向了陈甫所在的辇车,一名偏将驱马奔至金色华盖的辇车旁。

    偏将拉起缰绳,待坐骑静立后,方才面朝着辇车微躬起身子。

    “将军。”

    “是否午食?”

    辇车中没人回应。

    片刻后,盖着车栏的金色幕布却被无声的掀了起来。

    偏将面色微肃,立刻掉转了马躯,驱使战马朝来路而去。

    端着食盘的士卒在骑兵离开后,方才弯下腰走到了辇车之前。

    他先将食盘放在车沿,后又手脚并用的攀上了辇车。

    重新端起食盘,士卒快步走到了依旧闭着双眼,面容恬淡的陈甫身旁。

    士卒将食盘放到了金丝楠木的桌几上。

    士卒在桌几旁低头静立了片刻,便转身走到了车沿。

    士卒跳下了辇车。

    被掀起的细薄帷布,恢复了原状。

    辇车上再无他人,陈甫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了垂在车栏外的锦布,他看到了一片金色中的倒影。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

    呆愣片刻后,陈甫低下头,看向身前的桌几。

    涂画着青色彩釉的瓷盘正中,放着有盖的大盅盆,从盆中散发着股股浓香。

    今天吃鹿肉么?

    鼻翼微动,陈甫有些期待的伸出左手掀起了盅盆上的瓷盖。

    原来是羚肉啊。

    陈甫嘴角微翘,他伸出右臂。

    他将臂膀伸向盅盆旁的酒壶,想给自己倒杯酒。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看着停在壶身前的腕端。

    手腕顶端,被剑刃切割出的伤痕,早已经愈合。

    结痂的痕路如细长的肉瘤,爬满了断肢的截面。

    观察着纵横在腕端的瘤路,感受着从瓷壶壶身上传来的冰寒。

    陈甫沉默了一会,充血的眼眸越发赤红起来。

    接着,陈甫眼中的红色便如退潮的海水般飞快敛去。

    面容重归平静的他,快速整理好纷乱的心绪。

    陈甫收回右臂,用左手给自己倒了酒。

    又用左手拿起装满酒的盏杯,陈甫扬起头,将杯中酒尽数灌入了嘴里。

    酒液顺着喉咙,如一团烈火般,汇进了陈甫的胸膛。

    一把丢开盏杯,伸手拿起食盘旁的箸筷。

    陈甫熟练的将筷子伸出瓷盅中,捻起了一根早已炖软的羊腿。

    以左手持筷,陈甫已经练习了很久。

    但这次,羊腿却从筷尖滑落。

    羊腿落回了瓷盅中,在瓷盅里溅冒起大量汤汁。

    陈甫身子顿了顿,便又伸筷入盅,将掉落进瓷盅的羊腿再次捻了起来。

    将羊腿放至食盘上空出的盏杯中,陈甫丢开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羊腿就将之凑到了嘴边。

    张开嘴从腿骨上撕扯下一大块羊肉,陈甫将羊腿放回盏杯,大口的咀嚼起来。

    些许油汤漫过嘴缝,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淌。

    陈甫从绕怀腰带间取出了一张细帛,五指在布帛上揉抓了几下,擦拭掉指间的油腻后,他才用布帛擦抹过下巴尖上快淌流至袍领的油汁。

    单手进食,左手持筷,总有许多不便。

    但自从右手致残后,陈甫吃饭时就再也不准身旁站着近侍。

    他不需要别人服侍。

    他不准别人服侍。

    “报!”

    一名偏将驱马冲向陈甫所在的辇车,他在辇车前拉紧了缰绳。

    待战马停步后,偏将方才转头看向车栏前的金色帷帐。

    偏将等了一会。

    等到辇车上的陈甫将嘴里的羊肉咽了下去,等到陈甫重新闭上双眼,继续端坐在榻椅上。

    “讲!”

    “将军,我军斥候回报,发现敌军探马。”

第八十八章 兵者诡道(上)

    “有多少人?”

    “有四人。”

    偏将低着头,端坐在马上,脸颊微微绷紧。

    “都是骑兵。”

    “嗯~?”

    陈甫微皱起眉头,略撅起嘴,递出了连绵的拖音。

    “你们追上他们了?”

    “禀将军。”

    偏将眼中双眸微闪,眼角余光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敌军探马骑术不精,很快就被我军斥候赶上。”

    “我军斥候杀了三人,唯一的一个据说也被我军箭矢射中,料想其命也已不久。”

    “哦。”

    辇车上,陈甫再次睁开了双眼,褐黄的元芒浮上了眸仁的表面。

    “这些探马在什么位置?”

    闻言,偏将挺起腰背,朝着辇车抱起双拳:“在东方。”

    “距此一百二十余里。”

    “派三十个骑兵去东面。”

    嘴角微翘,陈甫面露微笑,眼眸上的褐芒中散露出一抹腥红。

    “沿探马所在的位置寻找,如有发现,立刻回报。”

    “遵命。”

    偏将点了点头,驱马朝着一旁奔去。

    待辇车旁的马蹄声渐远,陈甫飞快散去了聚集在眼眸上的元气,在他瞪圆的眼眸间便只剩下了无数的血丝。

    他略低下头,用腥红的双眼注视着桌几上。

    注视着食盘中,横躺在盏杯里的羊腿。

    陈甫略微虚眯起双眼,他沉默了片刻。

    下一刻,陈甫便再次拿起盏杯中被啃咬过的羊腿,他低下头,将嘴凑了过去,疯狂的撕咬了起来。

    油腻的汁水流淌过他的下巴,沾满了他的手掌,溅染在了他的领袍上。

    陈甫罔若未觉。

    啃完了羊腿后,他又将手伸入瓷盅中,抓拿起满是汤油的覆骨羊肉。

    荒原中,一处低缓的丘坡上,耸立着数间营房。

    在其中最大的营房里,有根紧皱着眉头,盘腿坐在一堆枯草上。

    他略低着头,双眼死死盯着枯草前的地面。

    盯着地面上的一片嫩绿。

    刘恒坐在他身旁,面露担忧的看着他。

    石脑端正坐在两人之前,端正坐在营房内的左方。

    剥羽坐在石脑身旁,李西坐在剥羽身旁。

    在三人的对面,依次坐着蚩酋,鹰嘴,付磊,跋舌。

    有根没有说话,营帐内的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

    直到有人掀开了营房门口的帷布,有人走进了营房。

    “猴石吗?”

    有根没有抬头,轻声的唤道。

    “在。”

    猴石站在营房中,朝着有根抱起双拳。

    “怎么样?”

    除了有根,营房中所有人都凝神看向站在营中的猴石。

    猴石却一直看着有根。

    “西方有一座山,南方有一条河。”

    “北面有片森林,其余的地方都是平地。”

    有根双眼中的褐眸微闪,他略抬起了头,将视线从地上的嫩绿处移开。

    他的双眼直视向前方,脸上却若有所思。

    “石脑。”

    “在。”

    闻言,坐枯草上的石脑立刻侧转起身子。

    他面朝向有根抱起双拳,却依旧坐在枯草堆上。

    “你带三千兵卒,带齐旗帜去西方。”

    “你率人登山,驻兵于山腰处。”

    “遵命。”

    石脑略一颔首,便从枯草堆上站了起来。

    “剥羽。”

    “在。”

    剥羽从枯草堆上飞快侧转起身子,面朝向有根双手抱拳。

    “你率两千兵卒,带齐锣鼓去西方,于偏东的山脚处驻扎。”

    “遵命。”

    剥羽从草堆上站起身,他跟在石脑身后,走出了营房。

    “刘恒。”

    。。。

    “刘恒。”

    “嗯!”

    刘恒瞪大了双眼,面露惊惶的看向有根。

    营房中的其余人,全都面露惊惶的看向刘恒。

    “我在叫你呢!”

    转过头,面无表情的有根看向刘恒,脸色有些不愉。

    两人对视了片刻,有根额间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脸上的神色越发不耐烦。

    “在。”

    咽了口嘴里的唾沫,刘恒侧过身子。

    他面朝向有根,抱起双拳。

    “刘恒在。”

    “带所有骑兵入北面林中。”

    有根满意的回过头,他的双眼再次看向身前的地面。

    “马嘴含竹片,马蹄裹皮布。”

    “趁夜掩声而去。”

    “。。。”

    刘恒看着有根,脸上的惊愕还没有敛去。

    有根等了一会儿,不得不再次转过头。

    他直视着刘恒惊愕的脸庞,一脸的理所当然。

    “去啊。”

    有根和颜悦色的轻声道,刘恒依旧处于震惊中。

    。。。

    “快去啊!”

    “遵,遵,遵命。”

    有根突然厉声喊道,刘恒方才回过了神来。

    他略微点头,他变的有些结巴,他的舌头都开始打结。

    接着,刘恒便脸色木然的站起身,僵硬的迈开步伐,朝着营门走去。

    “等等。”

    有根突然朝着正要离开的刘恒伸出了左手,他一把抓住了刘恒的右手。

    “需要时打开它。”

    刘恒迅速转过头,满脸震惊的看向有根。

    “里面有你想要的。”

    有根却已收回了左手,并重新端坐在了原地。

    再次咽了咽嘴里的唾沫,刘恒木起脸,回过了头。

    他迈步走出了营门,他的右手紧攥成拳。

    “其余人等,统率其余兵卒。”

    待刘恒走出了营门,待门口的挂帘重新晃到原位。

    有根方才站起了身,他背起双手,双眼直视前方。

    “立刻收集枯枝干叶,今夜便随我去南方河畔。”

    闻言,帐中众人俱在草堆上侧转起身子,俱都面朝着有根双手抱拳。

    “遵命。”

    营房中,大部分人很快散去,有根几步走到营房中央的空地上。

    他停了下来,他朝着右边转过头,脸上露出疑惑。

    “怎么了?”

    蚩酋双手抱拳,站在原地。

    迎着有根询问的目光,蚩酋扯了扯嘴角。

    “这样做合适吗?”

    “什么?”

    有根额间的皱褶微展,他扬了扬眉毛,眼中的疑色更浓。

    “怎么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敌方势大,你还这样分兵。”

    眼中的眸瞳微闪,蚩酋咬了咬牙,声音渐渐宏亮了起来。

    “除探马外,我军的骑卒虽配有你所制之马具,但我军骑兵新建,骑阵战力都尚缺磨砺。”

    “你不用于战阵,却将之调走。”

    “你究竟何意啊!?”

    闻言,有根直视着蚩酋的双眼沉默片刻。

    “刘恒曾与我言,敌军兵力恐不下十万。”

    “加上我军粮秣稀缺,与之硬碰,能有几成胜算?”

    闻言,蚩酋脸上的神色更为焦急。

    他正要开口,却被有根打断了。

    “蚩酋,不要急躁,我已给他们挖好了坟茔。”

    “给他们圈好了墓地。”

第八十九章 兵者诡道(中)

    石头落到水中。

    原本光滑的水面上,升起圈圈的涟纹。

    泛起涟纹的水面下,早已暗流奔涌。

    有根蹲在岸边,眼眸染金的看着泛起圈纹的水面。

    一身戎装的猴石驱马来到了有根的身旁。

    在有根身后拉起缰绳,猴石翻身下了马。

    跨步到有根身后,猴石抱起双拳。

    “首领。”

    闻言,有根从岸边站了起来。

    下一刻,他猛然转过身,迅速伸出右手一把抓握住猴石的脑袋。

    大力将猴石揪到河边,有根指着水面,气急败坏的叫嚷起来。

    “这他妈叫河?!!”

    “这他妈能叫河!!?”

    “你再他妈的说,这他妈是河!?”

    闻言,顿感眼冒金星的猴石摇着脑袋,一脸的无辜。

    “这不就是河嘛。”

    “你妹的,你还敢说!!”

    握着猴石的手掌迅猛的用力压下,猴石的身子一歪,迅速趴到了地上。

    他的脸被有根用力压在了水中。

    “咕噜噜~。”

    猴石的头在水中胡乱摆动,他又不敢去拨弄压着头颅上的手。

    只能将双手紧紧抓入岸边的湿泥中,身躯不停扭动起来。

    “噗。”

    将猴石的头从水中抓起,却见满脸淤泥的猴石已将腮帮鼓到了极限。

    有根微愣,正要出声询问时。

    猴石张开了嘴,从他嘴里蹦出了一滩水,水里还有一条鱼。

    鱼挺着泛白的肥肚,背脊上的鳞片闪闪发亮。

    鱼儿划过一条弧线,跨过了河岸,落到了川流不息的水中。

    注视着肥鱼在水中摆动起尾脊,向着水的深处游去。

    有根和猴石都呆愣了片刻。

    接着,有根突然跳了起来。

    他在半空中,一脚将猴石踹到了水里。

    “愣着干什么!?”

    “快给小爷把鱼追回来!”

    “哦。”

    猴石呆呆的答应了。

    他双手伸入水中,一边在水面下摸索着一边向着水道的深处走去。

    摸索了一会儿,猴石停了下来。

    他停下了动作,在水中转过身,朝着有根看去,脸上露出了献媚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

    看着双脚开叉站在水中,满脸傻笑的猴石,有根脸罩寒霜,眼神冰冷。

    过了半晌,猴石依旧站着水中傻笑,有根面容开始软化,他长吁了口气。

    金色流光散透出有根的身躯,金光飞跃过水面,将猴石掠回了岸边。

    “看看。”

    指着猴石被水浸透的裤子,与尚在滴水的裙甲,有根咬着牙。

    “宽不足两米,最深处才达膝盖,这叫什么河?”

    闻言,猴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湿裤与滴水的裙甲。

    他抬起头,面露不解。

    “不是河,那叫什么?”

    “。。。”

    看着一脸不解的猴石,有根突然觉得肚子很疼。

    下一刻,有根便侧着身,抬手指向西北。

    “水流的源头从哪处来。”

    “那也不是山。”

    “不是山,那是什么?”

    猴石满脸疑惑,脸上的谄笑依旧。

    “你没见过二十米高的土坡吗?”

    “你这坑爹的家伙。”

    猴石没有回答,依然满脸笑容。

    有根看着猴石,停顿片刻,皱起了眉头。

    他将猴石拉到身旁,面容慌张的问道:“北面有林子?林子有多大?”

    “很大啊。”

    猴石一脸天真,双手不住在胸前比划着。

    有根却早已是满头黑线,额间渗满了汗水。

    他一把手猛的抓住了猴石乱动的左臂,另一只手指向了营寨中刚刚搭起的一顶篷房。

    “有这帐篷那么大吗?”

    “有啊,比这大多了。”

    猴石看着有根指着的帐篷,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突然严肃了起来。

    他的下一句话,让有根彻底发狂了。

    “那片林子,足有两个帐篷那么大!”

    。。。。。。

    正当有根将奄奄一息的猴石从水里捞起来时,李西驱马冲到了河岸上。

    “首领。”

    “敌军大部已改道,奔这里来了!”

    翻身下马,李西单膝跪地,向着有根双手抱拳。

    闻言,正抓着猴石衣领,不停扇猴石耳光的有根,身体都僵硬了。

    “这他妈,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一把将晕过去的猴石丢到一旁,有根满脸阴郁的挺起腰杆。

    他转过身,看向跪地抱拳的李西。

    “敌军前部行至何处?”

    “距此还有多远?”

    “据我军探马回报,敌军距此已不足百里!”

    闻言,有根微愣,立刻御使丹田内元气。

    大量元气流经过他的经脉,汇集向他的耳郭。

    片刻后,有根便散去了耳间的元气。

    他长出了口气。

    “分别传令给刘恒和石脑,让他们即刻收集枯枝烂叶,”

    “我大军放火时,让他们一起点火。”

    “遵命。”

    联军的前部,是随着夜幕一起来的。

    六郡修者,也随着夜幕一起到了。

    陈甫掀开辇车前的金布,遥望着远处的营寨。

    时间紧迫,有根手中虽有一万六千多的兵卒,但也只能粗搭起营寨的雏形。

    宽阔的木制营门,只是两块仅有拇指粗的薄板。

    围绕营寨的栅栏,也只是一些短缺的木棍。

    木棍参差不齐,高矮不一。

    漆黑的夜色中,月黯星疏。

    本应被夜色笼罩的营寨,却火光通明。

    营寨中升燃着近百堆篝火。

    火光照透着营地内外,陈甫静立在辇车上,脸庞间赤如血的嘴唇微微翘起。

    “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

    “聪明还是愚蠢?”

    陈甫双脚微一使力,整个身子似狂风带起的轻叶,顷刻间从辇车上跃起,并在行进的卒兵中穿行数十丈。

    双脚落地,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就如落叶回到叶堆上。

    陈甫就已经站在全军的最前方。

    “疑敌?诱敌?”

    “还是说,这就是你选的墓地吗?”

    鎏金的甲盔散透出昏明的火光,火光照在陈甫的脸上,映晃出两排如葱白般的洁齿。

    陈甫脸上的笑,在火光中狰狞了起来。

    “那就让我再送你一程!”

    “如此的阵仗,刘恒他们是想当缩头龟吗?”

    一身链鳞甲的冯将军落到陈甫身后,他的眼眸间萦绕着赤色的光焰。

    他的脸上露出深深的不屑。

    “不过他们的营地倒是挺大呀,贼兵很多吗?”

    “营寨中,排布的巡逻士卒稀疏。”

    一道声音从冯将军身后传来,声音嘶哑干涩。

    说话的人白发白须,面容上布满褶皱与褐斑。

    周和戴着褐黄的狮头盔,双手握着镶翡玉的斧杆。

    “营寨中的很多营房,可能都是空的。”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九十章 兵者诡道(下)

    “胤水镇已灭。”

    “无兵源之地,无缴粮之处。”

    “其竟还敢直接与我军对垒,勇气可嘉。”

    周和面容肃穆,双眼虚成了两条细缝。

    “还是说,贼兵想要拼死一战!?”

    “贼众之辈,皆有赴死之心?”

    一名身穿森绿色甲胄,皮肤白净,面容俊朗,颔上少须,眼眸如漆的人走到了周和的身旁。

    “敌方修者,皆是亡命之徒?”

    来人的声音很清晰,口气中带着浓厚的磁性。

    青色豪芒泛透出他的五官,他闭上了双眼。

    “敌方排兵可不止一处,西北处布有兵卒。”

    “在北面,也就是这片营房之后,也设有伏兵。”

    “看来我们必须重新计议了。”

    陈甫散去了萦绕在耳间的元气,他侧过头,斜眼瞥向身后。

    他的视线凝聚在说话的人身上。

    “数千之兵卒,不能被称为伏兵。”

    “应该是疑兵。”

    “吴将军多虑了。”

    陈甫转过头,再次眺望向了大营。

    “敌军不论分兵几部,其军大部仍在此处。”

    “敌军修者又怎敢擅离?”

    “刘恒定也在其中!”

    “不一定吧。”

    周和上前几步,走到了陈甫的身旁。

    “营房中一人足够,敌方修者可有两人。”

    “两人不一定都在。”

    “两人有可能都在。”

    闻言,陈甫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眉头轻蹙。

    片刻后,陈甫的眉头便舒展开了。

    他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他满脸微笑着道:“诸位,敌军营房绵蜒,我等前军若是强攻,敌方修者便易突破我军围困,袭击我军后方粮道与常人兵将。”

    “不如等大军汇合,再分兵递进,强攻营房各处!”

    “若单独遇一名修者,凭我等之力,定可将其御住。”

    “若不幸遇敌两名修者,凭我等之力,也应可将其缠住。”

    “若是缠不住,也只怪我等技艺不精!”

    “即便我等身陨。”

    冯将军走到周和的身旁,已散回元芒的眼眸间。遍布着血丝。

    怒瞪着腥红的眼,冯将军残忍的笑了。

    “敌方修者也会暴露,以一换二。”

    “划算的很啊。”

    一名脸颊上腮胡茂盛,鼻梁挺拔,厚眉遮眸,穿戴着漆黑鳞甲的中年人,走到了冯将军的身旁。

    中年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于常人的嘹亮。

    中年人说中了五郡修者的心声。

    得到了五人附和的笑声。

    此时,在绵蜿的营地中,有根双手叉腰的站在一堆篝火前。

    鹰嘴,付磊,跋舌,李西和猴石,都站在有根的身后。

    “我军粮草仅剩七天。”

    “敌方实力远超我方,若敌军按兵不动,我军败局已定。”

    “我只盼敌军能轻敌。”

    敛散去眼眸间的金色罡元,有根嘴角微翘,脸上流露出恬淡的笑容。

    “敌方前军不知我军状况,不敢冒然进攻,很正常。”

    “但敌军不寻地扎营,却只徘徊在我军之前。“

    “我所看到的,尽都是散漫的士卒。”

    “还有六团奔散的热流。”

    满脸笑容的有根,略低下头,双眼中的眸瞳微动。

    “敌军终还是轻敌了。”

    “今晚除了换防的巡逻兵卒,所有人都去休息吧。”

    “敌方大部明日将到。”

    有根将双手背在身后,原本平静的脸庞在飘忽的火光中变的忽明忽暗。

    “明天晚上,我们可能都睡不成了。”

    闻言,站在有根身后的五个人俱朝着有根抱起双拳。

    执礼后,鹰嘴等人便转身走向了各自的营帐。

    有根依旧站在篝火前,双眼凝望着燃烧的火。

    “谋事总在人。”

    “成事却在天。”

    “一直都是。”

    耳畔的脚步声渐远,有根扬起头,视线从火中移开。

    老天啊。

    仰望着此时的穹夜,有根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开始祈祷。

    保佑我一次吧。

    有根一直站着,站到了黎明的时刻。

    朝阳东升,清晨的曦光却遗留着暗夜的寒冷。

    回春大地上的柔嫩芽叶上,挂满了沉甸的露水。

    湿冷的水汽,沾润了新芽间的枯梗黄叶。

    头顶光秃的驽马,抬起纤细马蹄踩踏在润软的梗叶上。

    骑在驽马背上的石脑,紧皱着眉头,面色凝重。

    驱马沿着崎岖的坡路,走到一堆篝火旁。

    剥羽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又朝火中添了一捆柴。

    石脑翻身下马,几步奔到剥羽身旁。

    “羽,为什么不穿盔甲?”

    闻言,盯着被火烧灼至“噼啪”作响,并火星四弹的干柴,本来面无表情的剥羽,略撅起了嘴。

    “石头,不要急,还没到时候。”

    “我们只是偏军,首领和将军才是主力。”

    “而且,我们根本就不用上战场。”

    闻言,石脑额间的竖纹更深,他看着剥羽,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羽,你不想报仇了吗?”

    此言一出,剥羽的双眼便立刻充满了血丝。

    “我想啊,做梦都在想。”

    剥羽周身颤抖的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因此有些走调。

    他的语气满是愤慨,因此显得无奈。

    “但这场战争,我等根本无法左右。”

    “纵然我等拼尽性命,也只会如张愈一般!”

    事世如此。

    “石头,何必妄想?”

    莫之奈何。

    “我穿甲,甲又有何用?”

    闻言,石脑沉默了。

    片刻后,他打破了沉默,开口向着剥羽问道:“若,你心中没有那万分之一的奢念,你为何不愿逃离?”

    “首领和将军可有迫过你?”

    “你满心真的只有畏惧与怯弱?就没有一丁点敢于直面强敌的勇气?”

    穿甲,甲有何用?

    “不穿甲,你有何用?”

    口气突转严厉,石脑双眼中闪过决绝,右手一把握住了腰间佩剑的长柄。

    “速去穿甲,休在此扰乱军心!”

    闻言,剥羽依旧站在原地,他双眼中的血丝迅速的褪去。

    “石头,不要吓唬我了,我的魂早死在胤水镇了。”

    “这身躯壳,肯定也会在战场上逝去。”

    “我等手中的兵卒,那一个不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军心早定,扰是扰不乱的。”

    “铮!”

    石脑猛然拔起剑柄。

    剥羽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双眼盯着被焦黑柴棍上,飘忽不定的火。

    对着剥羽,石脑手中的长剑出鞘。

    剑刃却终未能离鞘。

    刚刚从医院打完点滴出来,明天去复查。

    现在虚的很啊。

    全身一点劲都没啊。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九十一章 用兵如落子(上)

    缓缓的按剑回鞘,本来面露狠厉的石脑,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皱起眉头,紧抿起嘴,一脸苦瓜样的蹲了下去。

    两人看着篝火,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石脑打破了沉默。

    “羽,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我再告诉你,我们中的人,真有可能手刃修者,你愿意相信我吗?”

    有根挺直腰杆,绷直双腿在火堆前站着。

    仰视着已经亮白的天,有根的袍服发间和贴身的程亮甲片上都结满冰冷的雾水。

    脸庞的肌肤上,飘散出渺白的蒸汽。

    有根蹙起了眉头,略微曲弯下僵硬的脖颈。

    “啊!”

    有根惊呼出声,伸出手猛然握住了湿寒的脖子。

    “哎呦喂咧,疼死我了啊。”

    全身僵麻的有根,开始龇牙咧嘴。

    原地蹦跳了几下,有根运转体内的罡元,活络起周身的气血。

    待周身不再僵木后,有根长呼了口气,举转起双手的手腕。

    接着,有根摊伸开双臂。

    在他被臂膀挤兑的背脊处,传来清晰的“咔嚓”声。

    摇转着臂膀,有根脸色微肃,将双手回搭,收放在了身侧。

    “晨光始明。”

    迎照着不再晃眼的火芒,有根扯动着嘴角,化去雾水的脸上,显露出别样的苍白。

    “唯愿艳阳高照!”

    时日渐至午间,艳阳高挂空中。

    联军大部终至。

    绵蜿的刘恒军营中,袅袅炊烟从灶火间飘起。

    本来集结于刘恒军营前的联军前部卒兵们,也燃升起数堆火。

    联军的大部到时,联军的前部卒兵们正依循着陈甫等人的命令,在火堆间就着凉水撕咬粗维的籽饼。

    尽八万的军卒在荒野上展开。

    无边无际的人群,看不到尽头。

    马嘶声不绝于耳,鼓鸣音震颤袤野。

    “人太多了。”

    隔着发热的白色油纸,陈甫举起一只涂满热油,摸样如鸡般的肥鸟。

    “士卒初到,尚需修整。”

    身穿森绿色甲胄,容貌俊朗的人,满脸笑容的坐在篝火旁。

    他手中也拿着一张油纸,纸中躺着一只周身酥黄,酷似鹅的飞禽。

    “近日天气晴朗,周围风景也不错。”

    一身漆黑甲胄的中年人,双手直接捧着一头精心烹烤过的野猪。

    “恩,,,唔,是啊。”

    中年入将脸埋在猪腰上,不停的啃咬着猪肉,任由烫油不断淌透他颔下的漆黑乱须。

    “艳阳当空,今夜无风。”

    “我军前部,两万余兵卒昨夜已得到休整,可以之为攻营前锋。”

    周和手中拿着一大把烤熟的麦穗,不停蠕动的嘴里正咀嚼着炖肉的残渣。

    “大部兵卒可在下午休息。”

    “没错。”

    冯将军拿着一根两指宽的树枝,拨弄着正在燃烧的火。

    “以两万兵卒为前锋,其后跟近六万的大军。”

    “战车与步卒压阵,骑军袭两翼。”

    一名身躯魁梧,脸若圆盘,腮帮肥鼓,颔下光滑的男人走到了冯将军的身旁。

    男人的身躯很高大,体宽足是常人的两倍。

    若不是男人身上闪亮的碧蓝甲胄,与那张肥硕的胖脸,光论背影,竟与蚩酋有九分相似。

    “再加上敌营松散,我六人齐在前军。”

    “焉能不胜?”

    陈甫将油纸包着的细骨,随意的丢放到了一旁的地上,才伸手从腰带的夹缝中抽出金色的布帛。

    抹了抹嘴边的油渍,陈甫微低下头,略做沉鸣,便笑了起来。

    将手中沾了油水的帛布随意丢进身前的火中,面露笑容的陈甫挺直腰杆,注视着布帛迅速被火燃为灰烬。

    “既然如此,就这样决定了,今晚我们一起行动。”

    “前军分六部。”

    “主力排横阵。”

    烬烟由火中飘飞向天空,散开在陈甫的眸前。

    陈甫的双眸中,流露出嗜血的狰狞。

    “六军同进,踏平贼兵的营地!”

    落日渐至西沉,悬月已然当空。

    六军整队,大军列阵。

    无数面旗帜在飘荡,无数锋刃盾矢散烁着冰冷的光。

    六郡修者骑着骏马,伫立在其所辖部军之前。

    陈甫端正的坐在马背上,左手紧握着缰绳。

    注视着不远处绵蜿的营房,注视着依旧其中四处巡弋的刘恒军兵卒。

    观察着围绕营房的稀缝栅栏。

    双眸被篝火火光映住的陈甫,面露轻蔑的笑了起来。

    他笑着侧起身子,面朝向他的左边。

    迎着陈甫探寻过来的目光,周和略微蹙起了眉头。

    下一刻,老人整肃起脸庞,举起了手中的双面斧具。

    “前进!”

    周和驱马朝前奔去,其后跟着近四千的兵卒。

    左方大军已动,陈甫回过头,轻拉手中的缰绳。

    骏马张嘴发出嘶嚎,载着陈甫抬腿朝着前方奔去。

    列阵于他身后的士卒,也跟着一起跑向了前方。

    一身红色链甲的冯将军驾马奔向了前方。

    身穿森绿甲胄的人,驱马奔向了前方。

    身穿漆黑甲胄的中年人,驱马奔向了前方。

    身穿碧蓝甲胄,身健体胖的人,驱马奔向了前方。

    前部军卒皆动,七万八千余士卒皆进。

    联军前方的浅流对岸,就是有根所置的营地。

    六匹骏马踏过水面。

    粗陋的棍栏轻易便被突爆的烈元击成碎粉,纵横的罡元撕开硬实的地面。

    随之被撕裂的,还有搭房的营布。

    原本在营地间巡逻的士卒俱都面露惊骇的四散逃避,联军最前方的士卒高举起武器,淌过及膝的水,如蚁群般涌向了失去栅木的营地。

    冲在最前面的是背着硬弓,拿着厚背大刀与宽盾的步卒。

    步卒后是集群的战车。

    看着丝毫不做抵抗就逃避向营地深处的巡逻兵卒,六郡修者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是他们未经战阵,缺乏智慧。

    只是对他们而言,这本身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在六人的眼中,真正值得他们关注的东西,只有两个人罢了。

    两个跟他们一样的修者。

    其中一人就在营寨的深处,正站在一堆篝火前。

    有根水平的举直着双手,摊开着手掌,感受着炙热高温的烘烤。

    出奇者。

    他闭着眼睛,脸上涌动着灿丽的金洋。

    “援兵到了。”

    伏兵也。

    不久后会有一章vip章节,过后又会是一般的章节。

第九十二章 用兵如落子(中)

    石脑高举着火把,驱使着驽马朝前走去。

    “没起风。”

    剥羽身上穿戴齐银色甲胄,眺望着远方的景色。

    “首领失败了吗?”

    石脑面色僵木,在剥羽身旁勒紧了缰绳。

    他翻身下马。

    “石头?!”

    嘴唇微微蠕动,剥羽看着走向前方的石脑,蹙起了眉头。

    “羽。”

    石脑的身子微顿,在原地站定。

    “天意是什么?”

    什么?

    剥羽面露疑惑,额间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老天又是什么?”

    没有听到剥羽的回答,石脑双眼微眯,眸间却有泪光闪动。

    “。。。。。。”

    “重要吗?”

    重要?

    剥羽突然从石脑身上移开了目光,将脸撇向了一旁。

    “石头,没意义的。”

    “意义的存在与否,本身就是因人而定。”

    石脑瞪睁开双眼,略扬起头。

    他的脸庞上映照出悲悯,语气中却带着解脱。

    他笑了。

    “羽,我魂已失。”

    “我妻已死。”

    丢下燃火的木棍,石脑借着落日与初月的光,看着落向地面的火把。

    “我的意义在哪里?”

    何在?

    魂兮何在?

    剥羽沉默着走向前方,走到石脑的身旁。

    他将举在手中的火把丢了下去,火把落向了地面。

    无数的兵卒走到与两人齐平的位置上,无数火把落向了地面。

    荒原不是中土,春初冬末时,嫩绿细芽间,枯黄的老梗干叶很多都还没有腐化成湿润的春泥。

    被烈日晒透的枯草,便成了火的养料。

    “嘭!”

    身前地上的烈火透升,炙肤炎热扑面而来。

    石脑站在火前,站在枯草中,眼眸间露出疲倦与冷漠。

    剥羽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注视着喷卷而来的焰浪。

    “这就是,我们的归宿吗?”

    五千余兵卒俱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地方,没有人离开。

    所有人都看着在大地上漫延的火焰。

    “真美。”

    卷叠的烈焰将至,石脑却用双眼,出神的捕捉起扑面而来,布满火星且数之不清的飞烬。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呼~!”

    落日隐没,狂风突起在忽至的夜幕中。

    风卷荡起士卒军阵中,耸搭向地面的红旗。

    吹飞开本向着四周漫延的火。

    呆愣的注视着突然随风远去的火浪,石脑快速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身体难抑的颤抖了起来。

    剥羽伸出手,搭在了石脑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也在颤抖。

    激动的颤抖。

    “铮!”

    腰间的佩剑出鞘,石脑举剑向前,大喝道:“出发!”

    下一刻,集结在两人身后的五千余士卒,纷纷高举起兵器,跟随着被风卷开的火浪冲下了高坡。

    一路上,他们踏灭了无数被火浪遗下的矮火。

    蓬乱的头发被忽至的狂风吹散开,有根睁开双眼,映入他眼帘的,是被吹至快要散灭的篝火。

    “此地地势低趋,以火引动气流,气流于高起处堆叠,又遇土坡阻挡。”

    “晚上怎能不起风?”

    嘴角微微翘起,面露轻笑的有根翻转起右手,将摊开的手掌掌心对向了地面。

    金色灿芒透散出镔铁的刀身,一把被金芒缠绕,刀面却泛青的长刀从地上升起。

    大力握住刀杆,冰寒触觉刺激着肤下的神经。

    有根横挥开手中镔铁长刀,金青相间的元气,将风中散开的篝火打灭。

    营地中,无数的篝火被扑灭,无数营房的帆布被掀离。

    帆布下,无数装满燃油的瓷罐被打碎。

    “嗯?”

    陈甫皱起眉头,拉紧了缰绳。

    他驱马伫立在夜幕下,突然暗了许多的营地中。

    身前的地面上,似乎有东西缓缓流过。

    陈甫挥起手中的宽厚长剑,将剑尖伸向了地面。

    挑起手中的斧杆,紧皱着眉头的周和,清晰的看见了从圆斧尖端滑落向地面的液丝。

    凝视着留在如秋水般凝实的刀身上,枯黄的草梗和散落在粘稠油液间的零星穗籽,眉头紧皱的冯将军,脸色立刻变的苍白了起来。

    “停步!”

    六位修者俱都大声的呼令起来。

    可为了提防刘恒和有根,并不愿孤军奋战的六名修者都刻意没有拉开与自己属兵的距离。

    六名修者已入营寨中,联军步兵车群也已进入营寨中。

    联军骑兵大部分,也都入了营寨。

    “全军后撤!”

    六人如雷鸣般响亮的呼喊随风飘向营地深处,带起了阵阵回音。

    风比他们的声音快。

    卷叠的焰浪,与狂风同至。

    一万五千余卒兵整齐的列阵,大部分集结在外围的刘恒兵卒都拿举着盾牌,站在被火燃透的焦黑地面上。

    些许的燃油,已经流进了营地前水道中,浮在了淌水的战马间。

    “砰!”

    火光照亮了黑幕,焰浪卷进了营地,营地顿成一片火海。

    焰舌肆虐八方,联军士卒顿时大乱。

    石脑和剥羽所带兵卒,仅有五千余,却带齐了旗帜与鼓锣,再加上藏匿在营地内一万五千余兵卒。

    喊杀声立刻四起。

    此次本欲剿贼,六郡修者所带兵卒大部跟随其日久,皆是其亲军。

    万余兵卒若在此丧尽,不光其本郡实力必然大损,其身份地位也必将大低。

    一身森绿甲胄,面白无须,面容异常俊朗的人与身穿漆黑甲胄的中年人,率先拨转马躯,飞快朝着身后的部属奔去。

    一身森绿甲胄的人以罡气御使坐骑以迅雷之势奔至同样身穿森绿色甲胄的军卒身前,他挥动起手中钢刀,青色风芒迅组林立气墙。

    然而风助火势,在风墙前越发盎然的火,飞扑向另一侧。

    而早已奔进风元气墙的火,亦都难以扑灭。

    一身漆黑甲胄的中年人,在士卒间不断挥动着手中的长矛。

    阵阵湛蓝罡元透散过矛身。

    水灭火势,但火势滔滔,又有油草为助,扑灭这处,别处又起。

    不消片刻,中年人已是精疲力竭。

    周和大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视着无数在火海中挣扎的士卒,全身禁不住的颤抖。

    他没有继续用自己的元气,在他的部属们身前竖立起在火海中唯一有效的土墙。

    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体内元气枯竭。

    而是他不能。

    世界真小。

    有根眼露怨毒地注视着身前怒目充血,发须颤巍的老者,脸上流露出玩味的笑容。

    “可让我找到你了。”

    “用斧头的。”

第九十三章 用兵如落子(下)

    火漫延在营中,燃烧的越来越猛烈。

    崩乱的士卒互相推挤,熟识的人相互践踏。

    他们没做错。

    只是为了活命。

    六郡修者中,锻炼属风元气与属水元气的两名修者竭尽全力的掩护己方部属,很快许多兵卒都集围在了两人身旁。

    两人率先领兵后撤。

    但维护己方部属后撤的,却也只有这两个人。

    其余的四位修者。

    运用爆烈火元与雷元的冯将军和魁梧大汉,虽可在火海中自保,却保不了其他人。

    剩下的,便只有陈甫与周和。

    地面上隆隆的升起连绵的低矮土丘,挡住从火海中卷袭而来的舌焰。

    但沾满油脂的高耸丘面,也很快就被火焰覆盖。

    火卷进了矮丘里,本以为得到庇护的士卒再次慌乱起来。

    有士卒在慌乱中朝后逃离,有士卒不幸被火烧灼。

    有士卒在火中挣扎,有士卒却留在原地。

    又有土丘从地上升起。

    所有留在原地,穿戴着黑色板甲的兵卒,都整队在土丘后。

    他们的视线都聚在陈甫的身上。

    他们的后路却已被火焰阻隔。

    陈甫翻身下马,运用体内罡元牵引脚下地面深处的庞然气息,在火海中护住身后的三千余兵卒,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咬着牙,透过他全身的褐色元芒,在鎏金甲鳞上反散着琉璃般的璨丽光彩。

    身侧的战马已经逃开,火焰伤不了他。

    他无视着身前的火,他看着营地的深处,看着距离他近三十米外整齐列队,平举甲盾的刘恒兵卒。

    他的双眼中早已布满了怒火。

    刘恒。

    是你吗?

    被褐灰元芒萦绕的双眼,将视线凝固于在火光中泛散着昏黄光辉的各色宽盾上。

    这该死的风!

    透身的护体土元大敛,手中阔宽的长剑却被褐灰的元气裹住。

    护体元罡大减,炙肤的炎热立刻扑面而来,烫流掀起陈甫额上甲盔前的数根碎发。

    陈甫紧抿起泛白的嘴唇,将手中长剑刺向身前火焰。

    环绕剑端的褐灰元气穿过飘忽的火,刺入泥壤中。

    “喝!”

    怒声大喝,陈甫单手握紧剑柄。

    剑身之上,大量肉眼可辨,如液态般流转的灰褐罡元,迅速突进地中。

    “轰!”

    巨响声中,陈甫之前的无数锐刺从翻滚的火海中突起。

    尖锐土刺或长或短,表面上都泛着金属的光泽。

    “嘭!嘭!嘭!嘭!嘭!。。。”

    随着一连串巨响,无数土刺在火海中迅速前行数十米,瞬间已至刘恒军卒身前。

    “呯!”

    剧烈的撞击声中,锋锐土刺穿透了坚固的盾牌。

    六名兵卒被二十六根土刺穿个通透,鲜血染赤了锐利的壁面。

    趁六名兵卒周围的刘恒军卒慌张后退之际,陈甫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剑。

    朝前倒着挥撩起手中长剑,陈甫眼露凶煞,微翘起了嘴角。

    “分!”

    陈甫沉下声,加重了语气。

    “咔!”

    陈甫身前,所有的土刺立刻分开。

    尖锐的土壁推挤开烈焰。

    最前方的刺端迅速分裂开六名卒兵的身躯,又有九名士卒来不及逃离,身体立刻被犁推泥壤的尖刺刺穿。

    火海被土刺犁出了条路,路的尽头下起了血雨。

    陈甫渡步向前,站在分开的土刺间,将剑指向了前方。

    “冲!”

    雷霆般的喝令声立刻响彻在营地中。

    后路已被阻碍断,尚忠于陈甫的兵卒没有犹豫,纷纷奔向了被土刺犁开的路。

    “你这混蛋!”

    看着双手背在身后,手掌握着镔铁刀杆,一身银色甲胄,旁若无人般站在火中,周身散透着金色辉芒的有根。

    周和眼露狰狞,单手拍在马背上,借力飞身跃起。

    “狗胆真不小!”

    挥斧朝有根的头颅猛劈而下,周和怒瞪着双眼,利用下坠之势,用尽全身修为。

    迎着利斧,有根快速舞动刀杆,横握在身前。

    两杆互撞,巨声振耳。

    有根视线从停留在脸庞前,距离脸上肌肤只有一寸的斧刃移开。

    将视线扫向紧挨着光滑的镔铁刀杆,并不断与铁杆擦出火星的镶翡斧杆。

    有根歪起了脑袋,打量着潢丽圆斧后,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苍老脸庞。

    片刻后,有根咧开了嘴巴。

    “古代冷兵器战争和现代热兵器战争有什么是一样的?”

    清晰却沙哑的声音传递到周和的双耳中。

    淡定自然的语气,不禁让老人紧皱起了眉头。

    褐黄的眸间闪露出一丝困惑,但老人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元气在周和的体内疯狂运转,庞然的地息被老人引动。

    顿感手间的压力徒增,有根将右腿踏向了身后。

    右脚的整个脚掌都陷入了土壤中,浑厚的金元散透出了有根的身躯。

    灰褐叠峦在周和身周涌现,沛然巨力恰如拍岸的巨浪,冲击向了有根。

    “噗!”

    双臂不住的颤抖,有根张嘴喷了口血。

    紧握着刀杆的双手虎口处几欲被巨力撕裂,有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制胜者。

    “但凡是战争,不论规模如何。”

    “胜负皆在主帅一人!”

    奇兵也。

    有根面色肃然,朝着身前的周和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本已绕动在其身周的金色罡元间,立刻亮起刺目白光。

    “轰!”

    眺望着不远处,已成火海的营地,刘恒扯动开手中的布包。

    那是临行前有根硬塞给他的。

    灰麻布用细绳缀紧,里面躺着一张光滑的帛布。

    布上画着一副图。

    图旁还写着两行字。

    不同于有根之前世界的方块字,也不同于这个世界修者们专用的繁纹楷字。

    大概是怕刘恒看不懂,有根用的是荒人之间流行的文字。

    纸张上画了一头马,马头上还打了个箭头,箭头的另一端写着“兽头皮”三个字。

    马背上坐着个人形的图案,人的手中还拿着一把长戟祥的武器。

    若不是那把像戟的画样,刘恒还真看不出这画的竟然是自己。

    在紧挨着人形图案旁,写着四个字。

    “夺旗斩酋?”

    皱着眉头,刘恒将脸凑近布帛,仔细辨认出有根拙劣如小儿涂鸦般的歪曲文字。

    将布帛扔向一旁,端正坐在马背上的刘恒,朝着营寨长吁了口气。

    “笨的很,字都不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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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破敌当及时(上)

    周和面露惊骇,紧握斧杆的手臂不断颤动。

    骤然暴动的元气中,无数刀光斩过。

    灰褐叠峦在身周浮现,体内经脉中有大量元气飞快流转,为了牵动起地下的庞然地息,周和顿感脚步重越万斤,每迈半步都艰难异常。

    但他又不得不后退。

    世间修行者,凡修土元者,斗速皆非其所长。

    迎着扑面而至的关刀,周和全速舞动起手中巨斧。

    朝着刀光,挥斩出数道在火光中显露昏黄的斧影,周和咬紧牙邦,每一次后退都将地面踩的粉碎。

    但刀光还是透过了斧影间的缝隙。

    顷刻间,金色刀芒已数十次轰砍中周和老迈的躯体,却只在老人身上留下六道伤痕。

    胸上四道,腹上两道。

    每一道伤口都鲜血淋淋,每一道伤口中都看不到骨头。

    知晓无法伤及周和骨髓,有根才开始着重攻击周和的软腹。

    屡次受创,受创却都不重。

    每一次挥斧,感觉都落在空处。

    周和紧皱起了眉头,双脚使大力踩向了地面。

    脚掌杵散开燃烧的泥壤,稀散的泥壤间叠挤出漆黑的燃油,火在周和脚掌周围燃烧的更为盎然。

    老人犹如生根的健树般站定在原地。

    本已显出崩溃,形将散乱的叠峦,重塑在老人身周。

    “咔!”

    叠峦挡住了一道趁周和站定,透过斧影间隙的金色刀芒。

    紧握关刀,满身染血的有根身形微顿,立刻朝后跳离。

    有根的双脚刚刚重新落地,褐黄斧影已将至其面门。

    “呼!”

    双耳耳畔风声呼啸,强运自然元气,又趁拼力优势强攻周和数百刀。

    有根此时臂膀只感酥麻,周身只觉剧痛。

    迎着将要及面的斧影,半蹲在地的有根甩开了手中关刀,双手在头顶上方速结鹰印。

    周身涌动着金色元罡的关刀破空而去,如剑气刃冲刺过褐黄斧影边沿。

    护体罡芒透体而出,在有根脸前组成金灿光幕。

    斧影斩落在金幕上,轻易就将有根的护体气芒砍开。

    有根已将在头顶上方结印的双手分开,他双手的十指微曲互对。

    “呜~!”

    音如虎啸的兽嚎声响彻被火光映透的夜空。

    持着圆斧的双臂顿觉阻力,眼看着落地斧影斩落在有根的手上。

    周和却来不及激动,更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

    白光在斧影下亮起,金色剑芒疾刺向了周和的脸庞。

    金芒刺击在叠峦上,浑厚的金色罡元击碎了周和依靠庞然地息锻建的叠峦。

    不再有元罡阻挡,亦没有元罡加持的灵兵速刺向老人的头颅。

    本是双手举持斧杆的老人没有选择。

    他左手握拳速伸到了脸庞前,击打开了飞驰而至的关刀。

    仅凭单手,他却压持不住镶翡的斧杆。

    压持不住使出神通的有根。

    斧影碎裂,有根一跃而起。

    他的神通依然没有学成,聚在他手中的光茧却已如石面般凝实。

    斧影碎裂了,光茧没有裂。

    周和握着斧柄的右臂,从虎口延至臂膀,也裂开了。

    这次的伤口中,见到了骨头。

    鲜血淌染过老人的臂甲,与撕裂开的袍襟。

    顿觉右手剧痛的周和紧皱起眉头,左手猛的抓拿起了双面圆斧。

    有根扑至周和的头顶,呈爪的双手将光茧速推向周和。

    接着,有根手中的光茧破散开。

    “咻!”

    一道刺目金束从茧中破出。

    金束轻易冲破开周和仓促集组在身周的如峦气罡。

    最终,周和只能单手将圆斧竖在金束前。

    金束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迅猛的将圆斧从周和的手中夺去。

    斧具挡住了金色的元罡,却和褐黄甲片一切陷入了老人的胸口中。

    “噗!”

    张嘴吐了口黑血,周和身形踉跄的后退三步。

    金芒散尽在斧具前,老人没有倒下。

    有根却在老人身前落地,挥手召来镔铁关刀。

    一个助跑,一个起跳。

    有根朝着老人佝偻的身体高举起了关刀,环绕关刀的金色灿芒照亮昏黯的火光。

    伸手抚向胸前,血持续的从周和的嘴里喷出,老人萎跪到了火中。

    镔铁关刀劈砍向了周和的头颅。

    “吭!”

    刀刃砍在了遍布钢钉的呈六面立方形的锤体上,火星四溅。

    “吱~!”

    狂暴的雷系罡元涌出铁锤表面,两种元气在两柄灵器间相撞互击。

    两种元气皆爆烈异常,属性相抵不融。

    感觉着从铁锤长柄上传到双手上的力道,站在周和身前,穿戴着蔚蓝甲胄的魁梧大汉瞪大起铜铃般的双眼。

    僵持片刻,大汉大喝一声,挥动开了手中巨锤。

    巨力袭来,有根猝不及防,便如狂风卷动的枯叶般,身不由己的朝后飞去。

    待有根的双腿重新落地时,站在他身前也已不止两人。

    一身的艳丽红凯,在火中就如盛开在紫荆花丛中玫瑰,展现着冷艳和高贵。

    冯将军单手提着刀杆上绘满蝌类符文的关刀,站在周和的左方。

    他转头看了眼萎跪在火中的周和,着眼打量着老人身周已呈崩像的模糊罡罩。

    “老家伙,这么狼狈啊。”

    面无表情的直视向有根,冯将军眼眸上的红芒刺透他周身的护罡。

    “这小子!”

    持锤柄的双臂微微颤抖,魁梧大汉咬了咬牙,上翘起了嘴唇,漏出了唇下的两排白牙。

    “不简单。”

    “那当然。”

    一直注视着有根的冯将军面露轻笑,高傲的扬起了下巴。

    “毕竟都是用刀的。”

    “哐。”

    几乎镶入老人胸膛的斧具落到了地上,大量鲜血持续的从斧印般的伤口处涌出。

    周和脸庞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跪在地上的身躯轻微耸动,便更显得瘦弱佝偻。

    “喂。”

    冯将军再次转头看了眼周和,便将视线移向了站在周和右方的魁梧大汉。

    “老家伙好像无法自愈了。”

    “我们动作得快点。”

    “哼!”

    魁梧大汉冷哼一声,转过头瞪视起冯将军的双眼。

    “你上啊!”

    少命令老子。

    迎着大汉挑衅的视线,冯将军优雅的蹙起了眉头。

    他掂了掂手中的刀,回过了头。

    却只能看到了有根朝着远方飞奔的背影。

第九十五章 破敌当及时(中)

    明知不敌还要硬上。

    命都不要了,是鲁莽。

    虽然很想报仇,但有根不是个鲁莽的人。

    所以他趁着冯将军和魁梧大汉转移开目光时,立刻转过身子,撒丫子开溜。

    瞪圆双眼注视着有根穿越在火海中,绝尘而去的背影。

    待在远方窜起的火焰间已经难见到有根的身影时,冯将军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正在逃跑。

    “嗯。”

    冯将军转过头,正视起魁梧大汉的眼睛。

    “他跑了,怎么办?”

    “还用说。”

    魁梧大汉瞪圆双眼,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快去追啊。”

    说完,大汉弯下腰,扶起周和,将他抗在了肩膀上。

    “我带老家伙回去了,你快去快回呦。”

    转过身,透散大汉周身的墨色元罡大涨,雷元缠绕住他与周和的身体。

    下一刻,魁梧大汉背负着周和化为一道乌雷。

    眼看着乌雷穿梭进焰海中,瞬间便逝至远方。

    冯将军的眼皮开始抽搐。

    “这都是什么人啊。”

    无奈的回过头,冯将军再次眺望起有根的背影。

    在这时,他才惊讶的发现有根的身体终于被元气裹住了。

    像落荒而逃这种事,有根也不是特别擅长,心慌意乱之下,就忘记了御使元气。

    眼睁睁的看着有根化光远去,冯将军微张开嘴,整张脸都呆滞了。

    崩乱的联军中,除了随陈甫冲锋的兵卒外,无数人在火中挣扎。

    无数人在火中被别人践踏。

    无数人在火中丢盔弃甲。

    少数人撤出了火海。

    很多人顶着烈火朝着刘恒军冲去。

    不是这些人勇悍,大部分冲向刘恒军的人,都只是想投降罢了。

    身周烈焰狂肆,为了活命,他们没有办法。

    而刘恒军却没打算要俘虏。

    杀光他们。

    无数钢枪投掷向涌跑过来的兵卒,无数凡躯被钢枪插透。

    将他们全部杀光。

    向着穿过枪阵的联军兵卒,站在前列的刘恒军卒高举起无数表面被焰烟燎成灰黑的厚盾,在火海边缘排成密集的横阵。

    没有修者护持,好不容易冲至刘恒军前的联军兵卒,绝大部分都被盾牌抵倒,绝少的几个冲开了盾阵。

    冲开盾阵的兵卒全被钢枪钉在了地上。

    此时,在整个营地中,真正冲进刘恒军卒中,并与之展开厮杀的,只有陈甫和追随他的手下们。

    不停伏动的地面上,不停穿出尖锐的土刺。

    金属的盾甲在土刺前如薄纸般脆弱,常人的血肉之躯更是不堪一击。

    尖锐土壁穿插着人的身躯拔地而起,六十多名刘恒兵卒面露恐惧的朝着四周散去,白沙郡兵卒高举着兵刃狂叫着冲过陈甫的身旁。

    陈甫高举着长剑,不顾涌过身边的士卒,转过了身。

    他紧皱起眉头,朝着身后的焰海中望去。

    你不在这里?

    在火海中,陈甫纵然以元气加持,但视线依然受阻。

    然而,陈甫却可以明确的了解到在远方安阳郡郡兵前进处,骤然爆动的元气与隐然清晰的斧影,还有灵刃交击的巨响和刺目闪亮的白芒。

    持剑手开始下举,眺望着焰海的陈甫眼中泛起血丝,褐灰罡元叠散在他的身体表面,如液态般的元气起伏在鎏金的甲盔和袖袍上。

    “咻!”

    破空声从身后传来,陈甫布满血丝的双眼立刻瞪圆,他霍然转过头朝出声处望去。

    他看到一道赤焰如流星般滑过在火光下显得明黄的夜色。

    赤焰击中了穿过火海,却仍未倒下的大旗。

    明黄的旗布上,绘着赤色的“帅”字。

    那杆帅旗就立在陈甫的身旁。

    “怎么?”

    看着身旁突然燃烧起来的帅旗,陈甫脸色微白,本已布满血丝的眼眸中,目光却突然清亮了起来。

    是我不该呆在这里吗?

    略微低头,陈甫面如死水,脸色却变的苍白。

    “嘎吱!”

    帅旗终在火中断裂了,宽广的旗布还没落到地面,便已成了灰烬。

    跟随陈甫,并正与刘恒军军卒厮杀的白沙郡兵没有发现,他们的对手正在飞快的后退。

    猴石挥动着令旗,统率着步卒为八百余的骑卒让开了道路。

    骑卒们化为一道银色的浪潮,在平坦的野地上迅疾的奔涌着。

    每一个骑卒的战马都配制了鞍具脚蹬,每一个骑兵的手中都拿着两米长的长枪。

    每一匹骑卒所骑的骏马都被蒙着眼睛,每一匹骏马的马头上都套着野兽的头颅。

    周身涌绕着如焰红芒的刘恒手中紧握着蛮古长戟,理所当然的冲在骑阵的最前方。

    面对着迅猛行至的骑卒,跟随着陈甫,刚刚冲过火海的白沙郡兵完全没有准备。

    然而能跟随陈甫穿越火海的军卒,本都已经准备亡命一搏,并皆对陈甫忠心耿耿。

    直面八百余骑卒冲击的为数近千白沙郡兵,在短暂的呆愣后,几乎全部迎面奔上。

    “嘭!”

    在荒野上奔驰数十米,骑兵冲势已成,带头冲锋者又是刘恒。

    仓促奔上,毫无阵形且成员多为步卒的陈甫部属,几乎在顷刻间便被骑阵冲破。

    接着,在骑兵组成的银色浪潮前的地面上,突立的升起了无数锐利的尖刺。

    正驱马冲杀的刘恒脸色微凝,本能般的手舞长戟横斩而出。

    “唰!”

    扇形的赤焰斩切在身前的土壁上。

    “轰!”

    爆燃的火元奔涌,瞬间便将刘恒身前的数十根尖刺击成粉末。

    尖刺的数量远不只数十根。

    “呯!”

    突起的尖刺前,很多最靠前的骑卒都来不及拉紧缰绳,就被插成了刺猬。

    拉紧缰绳环顾左右,竟发现一下子竟损失了近三十多名骑卒,刘恒恼恨的咬紧牙邦。

    他转眼向着火海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正高举着长剑的陈甫。

    主帅怎会离帅旗。

    虽早已预料,但再次相见,却仍不免短暂的错愕。

    刘恒咽了口唾沫,脸上的恼怒之色尽收。

    “又见面了啊。”

    四目向对,两双眼眸间便都升起了怒焰。

    刘恒脸上展露着胜利者的微笑,陈甫的脸色却如死水般平静。

    刘恒周身红焰炽烈,人与马都宛如一轮红日。

    世界真小。

    陈甫脚掌间的地面粉裂,些许微土细砾在他身周缓缓升起。

    下一章是vip,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太过血腥。

    另外最近又要加班,更新可能有点慢,不好意思。

第九十六章 破敌当及时(下)

    左手微转,手中的长剑侧翻。

    褐黄之芒充散在长剑剑身,最终映出一片灿白。

    绕动在陈甫身躯的罡元顿敛,伏动在他身周的尘砾俱都如出弦的箭矢般在半空中划出直线的轨迹。

    陈甫并没有动手,被元气引动的尘砾也只是试探。

    刘恒先出手了。

    提起散亮着红芒的长戟,刘恒从马背上跃起,并迎着扑面而至的尘砾,在半空中挥动起戟杆。

    刘恒抡起长戟在身前不断画圆,阵阵被火元搅起的热流四溢,将冲至他身前的尘砾尽数弹散。

    御使元气,展始身法。

    刘恒顷刻间便已冲至陈甫的身前,双手一把握紧了长戟的戟杆。

    身周的火元骤然敛起,环绕长戟的红芒郁结重叠,白亮灼目。

    身形在半空微顿,刘恒双手使戟,横斩而出。

    “唰!”

    迎着瞬逝而至的灼目光焰,依旧面无表情的陈甫,迅速持剑斜挡在身侧。

    “呯!”

    长戟的戟刃横斩在长剑上。

    土性本可克火。

    然而,刘恒用的是双手,陈甫却只有一只手。

    难抗的强力袭至,陈甫的身体一阵歪斜,踉跄的大退了一步。

    刘恒的双脚刚要落地,六根锐利刺壁便从他脚下破土而出。

    刚刚击退陈甫。刘恒顿觉后力未继。

    他眉头微蹙,被迫将长戟收回胸前。双手微压戟杆。

    速运体内罡元向腿间经脉流转,刘恒左脚膝盖微曲。右脚脚尖略抬。

    在刺壁即将刺中他脚掌的刹那,刘恒右脚脚尖顿落,点在刺壁尖端的侧面上。

    “噔!”

    本将落地的身形在半空中强行转向,刘恒的身体顿如俯翔向低空的春燕般跃过地面。

    持戟直刺,炙肤火元堆叠在戟尖,呈锥形。

    挥剑上撩,在陈甫身前,一道厚实的土壁拔地而起。

    “嘭!”

    土壁被火元摧碎,刘恒身形未变。长戟依然向前。

    陈甫挥剑横砍,使大力砍在冲刺至身前的长戟上。

    “呛!”

    金铁声中,刘恒冲势受挫。

    他霍然变招,握戟化直刺为横斩。

    陈甫面色微冷,速提长剑,勉强架住将及脖侧的月牙戟刃。

    刘恒略撅起嘴,脸庞微凝,握戟的双手互动。

    环绕火元的长戟速动,本被长剑挡住的月牙戟刃立刻抬起。并斜切向陈甫的握柄手背。

    脸侧一道虚影闪过,指间皮肤顿感炙肤。

    陈甫不愿再抬长剑,只能松开剑柄。

    他迅速蹲下身,手掌落于地上。

    眼见陈甫松开剑柄。刘恒的眼中泛起异色,面色冷肃,握戟双手猛然用起全力。

    本将砍中剑柄的戟刃猛然下落。竟穿过驻留在陈甫身旁的长剑下方,斜切向陈甫的臂膀。

    月牙戟刃没有砍中陈甫。

    陈甫的手掌先落到了地上。

    “嘭!”

    两人脚下的大地立刻晃动。陈甫身侧的地中溅起厚壤,刘恒脚下的地面凹成深坑。

    长戟遭遇冲向天空的泥壤。脚下腾空,刘恒的身体立刻失去平衡,双眼中却显出狠色。

    他用右手收回长戟,左手五指曲起,迅速朝着陈甫推出。

    “呜!”

    如炎火元聚成虎躯,红虎张开大嘴,迅猛的朝着陈甫扑去。

    陈甫眼露寒光,收回触地的手掌,召回身侧的长剑。

    他蹲着身子,挥剑朝着奔至的猛虎横砍而出。

    “嘭!”

    聚集的虎躯裂散,爆烈的火元四溢。

    飘逸的尘埃没有落地。

    刘恒掉落进深坑中,坑底布满了朝天的土刺。

    半空中,刘恒倒转身体,手挥着长戟朝下。

    长戟刺穿了一根土刺,刘恒待下坠的身子略停,便隔空朝着地面一掌轰出。

    “嘭!”

    借力飞出深坑,刘恒站在坑沿。

    刘恒站起身,用右手手背拭去了嘴角的血渍。

    凭剑驻在火海中,陈甫脸色黯然,从他嘴中喷出的血,淌过下巴并汇成细流,落向地面。

    刘恒额间的眉头舒展,本抿着的嘴开始翘起。

    他向着陈甫走去。

    陈甫虚眯着眼,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刘恒,左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他咬着牙,腥红的眼中满是血丝。

    全身颤栗的站起身,他松开了再也提不起的长剑。

    “没人会来救你了。”

    在火海前停步,刘恒看着站在火中的陈甫,眼中满是不屑。

    “不管是你的部属与盟友。”

    “还是你的亲人与朋友,过了今天,都将离你而去。”

    “不对。”

    直视着陈甫的脸庞,面露笑容的刘恒,双手紧握着长戟的戟杆。

    “是你将离他们而去。”

    刘恒持起长戟。以戟尖遥指向陈甫。

    陈甫耸拉着脑袋,张开了嘴。

    一股暖流漫过了他的腔壁。黑色的血喷涌出了他张开的嘴。

    黑血落在火上,腾漫起蒙蒙蒸汽。

    吐了血。陈甫抬起了头。

    “虚实互攻?”

    陈甫的语气很轻,话语却依旧清晰。

    他用满是血丝的眼眸,死盯着刘恒脸上的轻笑。

    “你的技艺,更胜从前了。”

    闻言,刘恒嘴角扬起的幅度开扩,脸庞上的笑容更加突显。

    “不是我变强了。”

    是你弱了。

    “嗯,你真谦虚。”

    双眼直视着刘恒,陈甫咧起嘴,嘴角开始上翘。

    他悄悄的抬起满是血的左手。将之背在了身后。

    他用沾满血的手指,触向裙甲上绛紫色的腰带。

    以手指轻掀开搭在腰带上的帛布,以指尖触在了被布帛盖住,镶在腰带上的血玉上。

    椭圆形的血玉上,凸露出莲荷般的植脉。

    双手握住长戟的戟杆,满脸笑容的刘恒右腿迈向身后。

    他看着束手待缚的陈甫,脸上显出轻慢与不屑。

    “死吧。”

    去死吧。

    刘恒从地上跃起,手持长戟,朝前直刺。

    爆烈火元透散出刘恒的身躯。他化为一道赤焰刺击向陈甫。

    迎着袭来的赤焰,陈甫面露笑容,与他手指指尖接触的血玉上,布满了细痕。

    草云郡。尖顶阁楼旁,铺满金黄秸秆的道观内。

    星锐盘膝端坐在兽皮软垫上,双手的手掌撑放在膝盖处。

    “玉符碎了。”

    端正的站在星锐身后。张永脸色肃穆。

    “知道了。”

    星锐略扬起头,透过袅袅烟雾。仰视着道祖铜像。

    他将右手伸向身旁。

    青芒穿出绣花的锦袖,绕着道观划出一道弧边。

    青芒冲出了道观。刺向了穹天。

    星锐收回了右手,在胸前结成了剑指。

    距草云郡数千里,正在燃烧的营地中。

    猴石丢拿开头上的镔铁盔,用手背抹去了额间的汗水。

    他紧盯着不远处正在交手的两位修者,双眼一眨都不眨。

    一只手突然抚在了猴石的脖子上。

    下一刻,猴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有根扳倒在了地上。

    有根上前一步,便正好看到刘恒持着长戟化为一道赤焰。

    正好看到陈甫脸上的笑容。

    “嗤啦!”

    青芒划破穹天,如一道闪电般劈落向大地。

    青雷劈向了刘恒。

    “嗡~!”

    本已化为一道赤焰的刘恒,来不及反应。

    他手中的古戟,比他反应快。

    被红芒绕动的长戟猛然颤动,刘恒只觉古戟上传来一股巨力,便不由己的强撩起了长戟。

    罡元顿时逆冲刘恒脏腑,青雷落于长戟。

    来不及气闷难受的刘恒,此时瞪大了双眼,手中的古戟几乎已被青芒贯穿。

    他整个人,都已经被青芒贯穿。

    “轰!”

    劲风袭面,陈甫身如落叶般被风卷起。

    他落地时,距刘恒已有数十米。

    刘恒张开嘴,血喷出。

    手上虎口迸裂,六窍溢出血渍。

    他运起全身修为,施加在古戟上,身上的蛮虎拼甲很快被暴动的风元撕成粉末。

    他用尽全身力量,却依然快要握不住颤动的戟杆。

    只是片刻,刘恒周身的气血便亏损近半,丹田内囤积的罡元也几乎罄尽。

    一道金光冲入青芒中。

    伸出双手握住长戟的戟杆,有根眼露异色,狂运起全部修为。

    下一刻,有根身上的甲盔也被风元撕裂,有根丹田内的罡元也损耗大半。

    结束了。

    陈甫从火中站起身,他伸手召来长剑。

    他运起体内剩余的罡元,迅速奔向了不远处的青光。

    奔向了正紧握着戟杆的两人。(未完待续。。)

    ps:  只是试试,各位读者不想看,可以看后面,不影响剧情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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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寒介绍:
有根微微颔首,一转眼间。 身已在万里之外。 蚩尤举起长戟,指着弥漫世界的乌云。 战歌高呼,万世不歇。 石脑单手抱着公孙轩的尸体,痛哭流涕。 道人将金莲种在湖中,抬头仰望间。 莲蓬已经印于苍穹。溺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溺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溺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