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刺
大莽王朝的王城常居人口七十万,寻常民居都用土砖或是火山岩砖砌成。
虽说用火山灰岩切割制成的砖石非但分量不重,便于运输,且砖石内里布满细小孔洞,天然的冬暖夏凉,只是一sè的土黄或者灰黑sè,却是只能注重实用,没有多少雅致之感,尤其北部季风时常刮来些火山灰尘,若说洁净、美丽、城市景象之宏伟,自然无一能和云秦王城中州城相比。
只是大莽老皇帝极重礼治、教育,夸张一些可以说是以文立国,和云秦国风几乎截然不同。
所以大莽王城里总的私塾、学院,虽然未必比中州城多,但密集程度却恐怕相差无几。中州城也是官宦富商子弟众多,文武兼修蔚然成风,换了云秦其它人口众多的大城,私塾、学院的数量,比起大莽王城,恐怕远远不及。
在大莽王城的东城,市集和富商宅院云集之地,有一个私塾叫东麓书院。
这个私塾看上去和别的私塾一模一样,然而唯有大莽皇城里面一些真正的权贵才知道,这里面的内院,便是大莽密禄院的所在。
密禄院这个每月都从大莽皇城支取大量秘密经费的机构,用收买、贿赂、恐吓、胁迫、严刑逼供等等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在上至朝堂,下至普通贩夫走卒、市井帮派、jì院茶楼…安插了无数耳目,只是为了要找出云秦潜隐的线索。
这个游离于大莽朝堂和律法之外的机构,从很多方面来看都是无法让大莽官员忍受的,然而这些年,云秦和大莽的战争,在更深层次里,一直是云秦的修行者和炼狱山之间的战争。炼狱山认为这样的机构存在是有价值的,这个机构的存在便是有价值的。
吕启明是密禄院的主事人。
他天生长着一双灰sè的眼瞳,因为已经掌管密禄院很多年,他的头发已经变得比他的眼瞳还要灰白,额头上也已经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
从一开始进入密禄院时的魂师阶修行者,到现在,他也已经成了大莽王城里最为接近圣师修为的大国师巅峰修行者。
在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的情形下,能够拥有这样的修为,只能说明他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事实上,这些年里,因为密禄院而死去的唐藏潜隐,的确很多。
只是这名灰瞳灰发的老者,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全。
他的身份本来就十分机密,且能够逃避密禄院而进入大莽王城的云秦修行者本来就寥寥无几,而能够杀死他的云秦修行者,至少要是一名圣师。
圣师太过强大,气质太过不凡,本身便更难掩饰踪迹。
然而圣师又是任何势力的最宝贵的资源,不可能进入大莽王城来送死。
所以他觉得自己会在这样的位置上,和尊贵和权力相伴,一直坐到老死。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时代已经有所改变。
这一rì他和平时一样坐在东麓书院后院的一间书房里,身旁是一个煮着茶水的炭炉。
炭炉上铁壶里的茶水渐沸。
茶壶口发出了第一声丝丝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屋面上方的天空里似乎有些异响。
在他抬起头,心中隐然觉得不妙的一刹那,整个屋面便已经彻底的破碎。
在无数灰土和瓦片的碎砾里,一柄靛蓝sè的长剑如电刺落!
吕启明心中充斥凛冽寒意,但他来不及思索,屏住呼吸,一柄暗红sè短枪从他身前案下往上挑出,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狠狠敲击在靛蓝sè长剑上。
一声巨大的轰鸣。
如两口无形巨钟在这房中相撞。
靛蓝sè长剑横飞出去,然而连着这柄靛蓝sè长剑的锁链,却是骤然燃烧起来,套住了吕启明的身体。
吕启明身上冒出了青烟,凄厉的惨叫起来。
一枝寻常的羽箭,就在此时,准确的shè入他的右眼,深深的扎入了他的脑中。
……
元昊方正在简阅秋山军。
秋山是大莽东南部的一个出名大镇,那里习武成风,徽征到的军士都是极其的勇猛,早在大莽老皇帝征战天下之时,从秋山走出的子弟组成的秋山军,便是大莽最为悍勇的jīng军,其中秋山大树巷,只是一条百米街巷,便走出了七名官至一品的大将,被称为将军巷。
元昊方是大莽七军统帅之一。
他也是出身秋山镇的大莽军人。
所以号称大莽军队里战力最强的秋山军,也相当于他的子弟军。
然而就在这样一支军队面前,这名正值壮年的大莽统帅,脸sè却是慢慢变得苍白。
他看到天空的白云间透出了一点淡淡的黄光。
他想到了那是什么。
他也意识到了这个时代的转变。
然而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改变最终的结果。
整支秋山军反应了过来,许多修行者朝着他们的大统帅涌来。
然而一道黑线降临下来。
如同一片黑夜突然降临。
没有人能够知道这片黑夜的轨迹,在发现黑夜降临时,这片黑夜已经将元昊方笼罩。
元昊方手里的将剑指向了天空,然而他的胸口,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孔洞。
……
大莽密禄院首脑吕启明死。
大莽七军统帅元昊方死。
大莽内务院祁连宇、庞问、独孤虹死。
大莽天龙库失火,粮草尽毁。
大莽王城军机处里。
两名大莽官员的双手不停的颤抖。
“林夕到底在想什么?”
其中一名浓须官员在接到军方最大的军需粮草库被焚的消息之后,忍不住看着另外一名年迈官员,颤声道:“云秦皇帝已经公然和青鸾学院为敌,他不杀云秦皇帝的人,来大莽到处刺杀做什么!他难道不怕激起我们大莽的怒火,再次大举进攻南陵行省么?”
年迈官员虽然心神也极其激荡,但却依旧保持着严谨推断的能力。
“云秦人杀云秦人,挣不到人心。但杀我们大莽人,却可以挣得人心。林夕本身就是云秦人心目中,战争里的英雄,他不对付云秦人,来刺杀我们大莽人,便更会提醒民众他和青鸾学院为云秦做了什么,在做什么。”这名年迈的大莽军机处官员顿了顿之后,呼吸有些艰难的接着道:“他怕什么…他杀死的,都是些能够领军,能够帮到我们大军南进的人,能带军的将领死得差不多了,内务院那些管漕运和军需的官员都被杀死…釜底抽薪,我们敢贸然打么?而且我们现在还无法阻止神木飞鹤进大莽王城,以他们的能力,或许连刺杀皇上都可能做到,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刺杀皇上?那是因为他们不越过这条线…因为他们很清楚,若是一国之君都被他们刺杀,一国的脸面尽失之下,是不管如何,都要马上开战的。”
浓须官员呆了片刻,用不像是自己的空洞和恐惧声音问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就等着被他们尽情的杀么?”
“我们的确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引颈待戮。”年迈官员惨然道:“我们只能等着我们大莽的圣师有些作为…只能等着炼狱山。”
……
在这一年的chūn天里,林夕和他的一些伙伴们,在大莽展开了一系列凌厉的刺杀,主要针对杀死过许多云秦修行者的人,以及可能会加快发动对云秦的战争的人。
大莽的修行者们无法跟得上神木飞鹤的高度和速度。
在五六场为人知的刺杀过后,这些大莽修行者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林夕在大莽王城的东南部活动。
因为大黑的踪迹出现在那里。
然而整个大莽除了一个人之外,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林夕的真正踪迹。
这个人,就是手持着大长老权杖的张平。
在这个chūn天里,每个大莽重要人物的死都和他有关,因为那份刺杀名单,本身就是他拟的。
他在来到大莽的时候,甚至是一名比花寂月还不如的潜隐,然而现在,他却已经是云秦立国以来,进入大莽的最成功的一名潜隐。
他手里的炼狱山大长老权杖镶嵌着极其稀有贵重的宝石,这种宝石也是炼狱山许多年前从天魔狱原的探索中得到,只要灌输一点魂力进去,便可以激发出强大的力量,他身上此刻身穿里子红sè,外面黑sè的大长老长袍,也是用极其珍惜的材料制成,只要少许的魂力,就能发出滚滚的黑sè浓烟。
此刻身穿着炼狱山大长老长袍,提着大长老权杖的张平,正站在千魔窟的一片山坡上。
他面前漫山遍野,开遍了绚丽至极的魔眼花。
他身外数十里范围之内,没有其余任何大莽修行者存在。
只是因为他的一个命令。
因为他已然拥有这样的权势。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花丛里,冷漠的目光落在手里的权杖上,落在这根权杖上的玄奥符文上。
曾经他死死的记住了这种权杖上的每一条符文,因为这根权杖的威力对于那时的他拥有致命的诱惑力,他便想要仿制出这样一根权杖出来,拥有一件强大的魂兵。
然而此刻,他得到了一根这样现成的权杖,他冷硬的面容和目光里,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天sè渐暗。
他的手指渐渐收紧,发出了些微金铁摩擦的声音。
他在等待着林夕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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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再无忧的年轻人
魔眼花的香气很浓烈。
在夜sè里,魔眼花的花粉发出淡淡的荧光,使得这种美丽而危险的花朵在夜晚变得更加美丽。
张平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站在魔眼花的花海里,就像变成了一具冷硬的雕像,似乎眼前美丽的花朵和纯粹的黑暗没有任何的差别。
一直等到熟悉的林夕的身影,缓缓的从黑暗中出现,在鲜花陇间穿行过来,他的眼眸里,才出现了无数极其复杂,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情绪。
林夕走向张平。
在这片香气浓烈的花海里,那些闪着荧光的花粉,让他有种错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那年萤火虫飞舞的灵夏湖畔,好像只是第一次和张平还有其他的土包同学见面。
只是他很快看清了张平身上充满魔xìng的黑sè长袍和黑sè高冠,他看清了张平脸上淡淡的靛蓝sè,他便明白,那年萤火虫飞舞的灵夏湖畔,终究只是已然过去,只存在于脑海中的青chūn无忧的画面。
他们已经无法无忧无虑的谈论要想进什么系,无忧无虑的谈论牛肉干和其它吃食,必须面对更残酷的现实。
然而不管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看到一个朋友站在这里等着自己,林夕还是感到温暖。
所以他看着张平,温润的微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四个寻常,但却包含着生离死别的字,从林夕的口中缓缓吐出,又慢慢消散在充满花香的风里。
张平的嘴角微微抽搐。
这一瞬间,看着林夕的微笑,有种情绪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而他都甚至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然后他很多已经忘记的画面像一道道的闪电一般,刺入他的脑海,最终一张完美的美丽面容遮挡住了所有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么的鲜明。
他陡然感到了无尽的疲惫,感到身上的威严的长袍和手中的权杖是那么的冷硬,那么的沉重。
他忍不住颓然的坐了下来,就在魔眼花的花丛里坐了下来。
“别的人…好么?”
他将手中的权杖都在自己膝前放下之后,似乎才能够顺畅的呼吸。他看着也在自己身前坐了下来的林夕,艰难的出声,问道。
林夕看着张平,沉默了片刻,道:“夏副院长走了…李开云也走了。”
张平有些迟钝的重复道:“李开云他…”
林夕以为张平会知道,然而此刻,他看着张平,却知道张平知道夏副院长已经去世,却不知道李开云已然战死的消息。
“我杀了狄愁飞为他报仇。”他慢慢的,尽量将语速减慢,给张平更多的接受时间,“只是皇帝如果不默许,便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最终的敌人,还是皇帝。”
张平看着自己的手指,问道:“她好么?”
林夕看着张平,虽然张平没有说“她”是谁,然而此刻他却很清晰的知道,张平所说的她,只可能是秦惜月,此刻,他也无比清晰的感觉出来,张平是为了秦惜月,才选择到炼狱山做潜隐。
“她很好…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林夕点了点头,“她一直没回秦家,她也到了大莽,只是觉得现在来看你,或许对你不好,她让我告诉你,她希望你不要出什么事情,希望可以在云秦见你。”
“是因为怕我会情绪出现些反常,被炼狱山的人看出来么?”张平笑了起来,笑容说不出的惨淡。
林夕点了点头。
张平的笑容更加的惨淡,他看着林夕,似乎想要说话,但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在笑容渐渐消失,又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出声,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大莽…三天之后,神木飞鹤便不能再用了。”
林夕的眉头蓦然蹙紧,凝重道:“炼狱山是研究出了什么手段,可以限制神木飞鹤?”
张平折断了一根魔眼花,看着断茎处冒出的青白sè汁液,道:“炼狱山培育出了一种虫豸,对于神木飞鹤的木质异常的敏感,隔着千里都可以找到,炼狱山还炼制出了一种飞絮状的魂兵,可以破坏和扰乱天地间的一些元气。所以这些虫豸可以起到追踪和锁定神木飞鹤的作用,那种魂兵可以让神木飞鹤丧失飞行的能力。无论神木飞鹤是停着,还是在高空飞行之中,同样有危险。”
“炼狱山是个可怕的地方。”微微顿了顿之后,张平又接着说道:“除了这两件东西之外,或许还会研究出别的针对神木飞鹤的东西。”
“战争果然是最有效的催化剂。”林夕沉重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张平的面目和张平的手指,轻声道:“我在遇到湛台浅唐之后,便一直有着想要修习魔变来提升自己力量的想法,却没有想到,你已然修成了魔变。”
张平又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魔眼花全部碾碎:“魔变的药物入体,非常危险,你真的要想修炼魔变?”
林夕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魔变的药物,就在这个人身上。”张平伸出手,指甲里掉出了一个极细的小卷。
林夕展开了小卷,看清了小卷中的画像和文字,却是有些微怔,“这么简单?”他有些不能置信的轻声说了一句。
张平当然知道林夕的这种不能理解是因为什么原因。
魔变是炼狱山的最高秘密。
魔变的药物,在炼狱山之中一直是遭受最严苛的控制,谁都不可能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将一块魔变的药晶带离炼狱山。
“做最后的这件事很简单,只是要到能做这件事情,却很难。”
张平看着林夕手里的小卷,没有多少情绪的冷漠道:“关键在于必须有牺牲…这个人是炼狱山的低阶神官,他奉了我的命令,取了一块魔变的药晶离开了炼狱山。只是他并不知道单是我一个人,根本没有让他带魔变药晶离开炼狱山的权力,他也甚至不知道自己带出来的是魔变的药晶。他也不知道,从他离开炼狱山之后不久,他就已经被发现‘背叛’了炼狱山,已经被定xìng为云秦的潜隐。他认为自己在执行着炼狱山的某个秘密任务,但他却不知道,炼狱山的人现在正在追查和搜捕他。”
“他应该会在我告诉你们的那个地点被炼狱山的人发现,你们要做的,就是在炼狱山的人接触他之前,杀死他,带走魔变药晶。否则我便会暴露,便会死在大莽。”微微一顿之后,张平看着林夕,继续说道:“若是想让我更安全一些,你们可以设法杀死所有追杀那人的炼狱山神官,这样便可造成追杀那人的炼狱山神官杀死了那人,但被云秦接应者杀死的假象,便更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身上。”
林夕点了点头。
他很容易便理解了为什么会这么简单。
大人物通过一些牺牲品,便很容易做成一些事情,关键的只是如何成为大人物的过程。
只是现在张平述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和眼瞳里的冷漠,让他有些不习惯。
“学院的那件铠甲…最先前不是我负责的。后来那名潜隐出了问题,很多线都断了,那名潜隐出问题前,只告诉我有一批对于云秦非常重要的jīng金已经准备好了,我却不知道,那便是对于青鸾学院至关重要的东西。”
张平握住了自己的权杖,慢慢的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山峰和洞窟,道:“我后来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查出那批jīng金应该没有落入大莽的手中,最终查出了一个地点…那个地点,就是这次我让那名带着魔变晶药的炼狱山低阶神官去的地方。至于炼制那件铠甲的最后一件材料,用于缓冲的玉石,我也已经查出些线索,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再想办法送回云秦。”
看着站起来的张平,林夕的心情变得说不出的沉重。
他想说让张平小心些,但是看着张平的侧脸,他又觉得说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意义。
张平也再次陷入了沉默里。
按理他会有更多的话和林夕说,然而在回到云秦之前,他却觉得说任何都没有意义。
毕竟云秦距离这里太过遥远,他所在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有什么话要我帮你带给秦惜月么?”
林夕看着张平,问道。
“不用了。”
张平缓缓的摇了摇头,道:“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保证她的安全,不要让她和李开云一样死去。”
林夕点了点头。
“我会保证她在云秦等你回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你回到云秦,一定会好起来。”
张平说了声谢谢。
然后他转身离开。
高大的身影在艳丽的花海中慢慢消失在林夕的视线里。
“一定要活着…一定不要出什么事啊。”
林夕听到张平轻声的谢谢,觉得有些陌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喜欢这样不知何时重逢的分别,他希望这一切只是和青鸾学院入试后,各系短暂分别的时候一样,所以他就像当时那名青涩的少年一样,在心里轻声而认真的说了这样的两句话。
第八章 牺牲品
夜sè里,两名脸sè深沉的大莽官员隔桌而座。**
一阵马蹄声急速的穿过房屋外面的街巷,震得两人桌上的茶水都从杯口飞溅起来。
“第三次了!短短十余停的时间,骑兵就过了三列。”
其中一名官员在这样的马蹄声里,实在有些按捺不住,愤怒的低叱道:“皇上实行宵禁和铁骑巡逻,简直就是昏招!原本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湛台浅唐出现,如此一来,大莽王城里谁还不知道那几次刺杀和湛台浅唐有关,还有谁不知道湛台浅唐又回来了!”
“这自然是昏招。”另外一名官员难言苦笑,“但皇城里的那位恐怕已经吓破了胆子,出这样的昏招又有什么稀奇?我们只是小人物,不用担心有一把剑随时掉落在我们的脖子上,但是上面的那些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柄剑突然掉下来。”
愤怒的官员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低声道:“或许先皇的选择是对的。”
他对面原本面容平和,只是有些难言苦笑的官员顿时面sè雪白,沉声道:“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你不用担心。”先前愤怒的官员摇了摇头,道:“你说得不错,我们只是小人物…我说先皇的选择是对的,并不代表我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湛台浅唐的确很有能力。”
这两名大莽王城里普通官员的想法,或许便代表着绝大多数大莽官员的想法。
湛台浅唐虽然被迫逃出大莽,然而在坠星陵城下带走五万大莽军,在云秦好好的活着,便已足够说明他的能力。
湛台浅唐以这种yīn险刺杀的恐怖手段再次出现在大莽,虽然不可能改变大莽目前的境况,甚至没有希望组织任何的兵变,只是他的出现,却让大莽的很多人和很多官员开始思考。
就如同夏副院长很早就意识到的一样,这的确是一个和云秦立国前十年一样的全新时代。
云秦皇帝彻底抛开青鸾学院,出兵登天山脉。
李苦和炼狱山掌教为敌。
湛台浅唐也在和炼狱山为敌。
这些事情,都在无形中改变着大莽官员的思维。
新皇的软弱,让绝大多数的官员感觉到炼狱山的影子越来越明显。
虽然明知道大莽真正的主宰始终是炼狱山,但为什么老皇帝和李苦还在的时候,他们就很少感觉到炼狱山影子的存在?
因为老皇帝和李苦比较强势。
这是一个最容易得出的答案。
为什么强势就能令炼狱山做出让步,甚至无法干涉一些事情?
因为炼狱山始终只是一个修行之地,即便大莽的军队无法灭得了炼狱山,也可以令炼狱山遭受难以想象的重创。/
很多的官员,在心中便会进一步的得出这样的答案。
很多大莽人开始恍然觉得,大莽老皇帝和李苦所做的一切,始终只是在和炼狱山抗争。
哪怕只是留下了湛台浅唐,这也是在大莽留下了一颗对于炼狱山最危险的种子。
炼狱山掌教和炼狱山的那些大长老,恐怕是整个大莽活得最久,也是和世间各种强者明争暗斗最久的人,他们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这时代的改变。
所以炼狱山掌教才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需要树立更强的敬畏。
……
在大莽王城某条街巷里的一名普通官员被来来往往的骑军马蹄声弄得焦躁愤怒之时,在遥远的云秦,在河洛行省的风津渡,一个因大河渡口而形成的陵城里,许箴言的心腹王灵也很愤怒。
他看着面前的一碟咸菜,一碟腐rǔ和一罐稀饭,眼中寒光闪烁,沉冷道:“褚子惊这些人实在太不识抬举,竟然敢以如此态度对你,是否明rì里就先设法将这些人收监?”
在狄愁飞死后,许箴言已经成为中州城里比之前的狄愁飞还要年轻,还更有权势的权臣。
像他这样的权臣,至地方上公务,地方官员以稀饭咸菜招待,这已不是怠慢,而是**裸的羞辱。
许箴言和他的随从们并不知道这些地方官员对他的这种嘲讽羞辱态度来源于先前和林夕为敌还是因为他和父亲的关系,或者是因为他在天牢做的一些事情,但不管是何种原因,面对这些地方官员的做法,以他今rì的权势,他都应该感到愤怒。
只是许箴言却偏偏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
他只是一味yīn冷的朝着王灵摇了摇头,然后开始拿着面前的一个粗瓷碗开始盛粥喝。
王灵的愤怒僵在脸上,他不能理解许箴言的态度。
许箴言开始喝粥,喝完了一碗粥之后,他才看着王灵,平淡的说道:“想想狄愁飞为什么死了,想想我们为什么还活着。这种清流,都是些茅房里又臭又硬的石头,为了一个他们认为的理,都可以用脑门去撞柱子的人。”
“这样的人,从来都死不绝。你越是和他们这种人认真,便越是有更多这样的人和你认真。”
“你要明白,像我们这种人,要想好好的活下去,不是要让人觉得你有多强大,你有多强势,而是要让人觉得你像狗,怎么对待你都可以。”
许箴言看着嘴巴渐渐张开,有些愕然和明白他意思的王灵,道:“官阶在不停的往上走,真正的权势也在往上走,又何必要去争这些闲气?”
王灵的嘴巴渐渐的合上,他也开始盛粥。
他想许箴言说的是对的,这些地方清流的态度不管有多恶劣,最多也只是让他们喝粥,而若是他们对付了这些地方清流,或许便会有人让他们喝毒药。
先前他一直觉得许箴言能够上位,是因为许箴言够狠,然而此刻他却是彻底明白,许箴言能够上位,除了狠之外,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能够隐忍。
……
……
清晨。
一名脸sè有些过分苍白的年轻人在大莽的某个小镇的院落里醒来。
这名身穿着普通布衣的炼狱山年轻神官在睁开眼睛的时候,非但没有任何的紧张,相反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和窗户外陌生的庭院,他的眼眸里反而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炼狱山的逃犯。
他只知道自己是在帮炼狱山大长老做事情。
平时在炼狱山里,像他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落入那名位置最为不稳,实力最弱的炼狱山大长老的眼中,也往往意味着一个光明的前程。
他憧憬着自己在炼狱山的未来,然后起床洗漱。
接着吃过了一些干粮之后,他拍了拍贴着肉放在胸口的铁盒,在这个院落里等待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名年轻神官很自然的感到了无聊,他不敢违抗命令离开这个院落,于是他便对这个到处是积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迹的院落有了些好奇心。
他从休憩的前院逛到了放置杂物的后院。
在无聊的翻看过一些摆设和杂物之后,他又晃到了前院,已经接近正午,他又准备无聊的吃东西,然而他又突然感觉到有些地方似乎有些异样,然后他又在后院的每一间房间里走了一遍,然后他惊讶的在一间整整齐齐堆着干柴的柴房里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不知什么原因,这间柴房里竟莫名的要比其余的所有房间都冷许多。
也就在此时,咯吱一声,这间院落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名年迈的炼狱山神官走进了这间院门。
他身上鲜红神官袍的胸口和后背上,都有大大的黑sè火焰符文。
他带着的鲜红sè冲天冠上,也有黑sè的火焰符文。
身穿普通的年轻炼狱山神官呆着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就在此时,他看到八名红袍炼狱山神官分成两列,跟着这名年迈的炼狱山神官走了进来。
这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感到惶恐。
因为他虽然不知道大长老安排给自己的是什么任务,但他知道最前的年迈神官身上的神袍代表着的是炼狱山长老,其余那些红袍神官,也都是有资格拥有红sè火焰符文标记的使徒。
他弯下腰来,下意识的就要行礼。
“孩子,你偷什么不好,却要偷我们炼狱山的魔变药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面容慈祥的年迈炼狱山神官叹息了一声,“我们炼狱山的魔变药晶,难道是想偷就能偷的么?”
年轻炼狱山神官的身体僵住。
他的大脑有些空白,一股汹涌的寒意,却是从他的心脏里不停的翻涌出来。
年迈神官淡淡的看着这名僵住的年轻炼狱山神官,慢慢的前行,身上的神袍在地上拖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八名红袍使徒从他两边越过,更快的接近这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
“我没有偷什么魔变药晶!”
“我只是奉了大长老的命令才来到这里。”
年轻炼狱山神官抬起头来,他嘶声的申辩起来,面sè极其的雪白,冷汗如一条条蚯蚓般滑落。
年迈神官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八名红袍使徒也是脚步微顿。
“哪名大长老的命令?”年迈神官问道。
同时对着八名红袍使徒微微颔首。
八名红袍使徒的袖子里同时冒出了一股红光,八根闪耀着红光的森冷锁链,如八条赤练蛇一般,同时shè出,穿入了年轻炼狱山神官的身体。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手脚、胸腹全部被洞穿,惨叫起来。
然而他却还是拼命的叫喊出声,“是魔光窟张大长老。”
“是他?”
年迈神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的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的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诸多疑点,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的眼睛迅速的眯了起来,转身。
林夕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在大莽chūn天的阳光里,他看着这名年迈神官和那些炼狱山红袍使徒笑了笑,道:“大家早,大家好。”
第九章 必须相信
云秦皇帝或许很多大莽人和炼狱山的人都不认识。
然而有一个人的画像,却是几乎每个炼狱山的人都见过。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炼狱山出动了许多人追杀这个人,然后这个人安然从炼狱山和许多大莽修行者的围杀中安然逃脱,还杀死了许多炼狱山的神官和大莽修行者,成了笼罩在许多大莽修行者心中的yīn影。
年迈神官在这转身一瞬间,便认出了林夕,便想到了有关林夕的许多事情。
“杀了他!”
然后他的身体变成的一块往后恐怖高速移动的陨石,在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便到了那名被八条锁链洞穿着身体的年轻炼狱山神官身旁,他的手落在了这名年轻炼狱山神官的一侧肩上,带着这名年轻炼狱山神官鲜血淋漓的身体继续往后飞出。
面对拥有可以克制魔变药物的林夕,这名年迈神官根本没有任何的信心和林夕一战,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直接逃离。
八名炼狱山红袍使徒也在这一瞬间知道了林夕是谁。
一名炼狱山使徒因为极度的恐惧,下意识的就发动了魔变,红袍下的身体急剧的鼓胀起来。
然而他马上也反应过来林夕拥有克制魔变的药物,他体内汹涌流动的魔血和魂力,骤然出现了停顿,冲击震荡,冲入了一些本不该进入的经络里。
“噗”!
一口黑sè的逆血随即从他的口中喷涌了出来。
他的身体急剧的溃烂,摇晃着倒下。
一名修成了魔变的红袍使徒,在林夕根本没有出手的情况下,便直接魔变失败而死去。
林夕的身上发出了耀眼的纯净光线。
比正午的阳光还明亮无数倍的纯净光线使得这些炼狱山使徒第一时间惊骇的闭上了双目,然而他们发现林夕发出的这光明比他们熟知的云秦祭司殿的光明要强大得多。
他们在闭上眼睛之后依旧感觉到了剧烈的刺痛,有血泪从他们的眼角滴落。
同一时间,有清脆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这声音就像是翠绿sè的花朵在安静的开放,然而又似乎有人带着长刀在深巷中穿行。
这些炼狱山使徒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呼。
他们的耳廓里开始流出丝丝的鲜血。
林夕的那一句“大家早、大家好”的声音还未彻底消失,这些炼狱山使徒就似已经变成了瞎子、聋子。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在这些炼狱山使徒的身上,他没有去管那名正在全力飞退的年迈神官。
这个院落的一段墙壁上,在此时却陡然出现了一个剑孔。
一柄靛蓝sè的长剑阻拦在年迈神官的面前。
年迈神官一声厉喝,手上冒出了熊熊的火光,直接用五根手指捏住了这柄长剑的剑身。
赤红sè的火焰沿着这柄长剑朝着连着长剑的锁链蔓延。
锁链上也出现了火光。
两股不同的火焰只在一争之间,轰隆一声,长剑刺出的这面墙壁便轰然倒塌,湛台浅唐的身体从倒塌的墙壁中撞出,被牵扯着往前飘飞。
年迈神官眼睛微眯,他的身体依旧往前飞掠,五根手指依旧搭在长剑的剑身上,往前递出,剑柄像一根燃烧着的铁锤,狠狠的撞向迎面而来的湛台浅唐。
此时在纯粹的力量上,湛台浅唐竟然还无法和这名炼狱山长老相比。
然而湛台浅唐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震惊,他只是开始魔变。
只是刹那时光。
在燃烧着的剑柄临近他的身体时,他的身体已经膨胀得近乎有这名年迈神官一倍大小。
他蓝黑sè血管扭曲着的手握住了燃烧着的剑柄。
年迈神官发出了一声难以想象的尖啸,肉眼可见的气浪从他的口中喷出,冲击在湛台浅唐的脸上,他手上冒出的火焰更甚,在这一瞬间,依旧死死的钳住了湛台浅唐的长剑。
然而这种相持也只是持续了数分之一的时间。
湛台浅唐的魔变,还在持续。
“嗤啦”一声轻响,湛台浅唐的袍袖被粗大的手臂撑破,更强大的力量,冲击在剑柄上。
年迈神官的手指全部就像干脆的红薯干一样轻易的折断,燃烧着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再将他往后顶着倒退飞出。
一名面sè沉冷的大莽修行者出现在了林夕的身旁。
面对第一名接近林夕的红袍使徒,数根极细的锁链后发先至,刺入了这名红袍使徒的身体。
这名红袍使徒的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转,手中的红sè锁链狠狠的砸在了就在他身后的另外一名红袍使徒身上,将那名红袍使徒的喉结直接砸得凹陷了下去,然后锁链勒紧脖子,将那名红袍使徒的身体扯得飞了起来。
林夕身上的光明早已熄隐。
他反手拔出了背负的长剑,朝着第三名冲来的炼狱山使徒刺去。
关闭这名炼狱山使徒没有闪避,在他的感知里,他手中的锁链能够应该在林夕的长剑刺中他的身体之前,刺入林夕的身体。
然而他的呼吸瞬间停顿。
林夕手中的长剑带着急剧的震鸣,脱离了林夕的手,以比林夕的一刺快出一倍不止的速度,掠过了他的脖颈。
他的头颅飞了起来。
剩余的四名炼狱山使徒同时发出绝望的尖叫。
已然完成了魔变的湛台浅唐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们的身体,几乎同时从中折断,毁灭在了自己炼狱山的魔变里。
……湛台浅唐的身体开始缩小,魔变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非常的痛苦,然而从大莽王城离开之后,一直到现在酣畅淋漓的杀死这些平rì里高高在上的炼狱山神官,他的心情才终于有些真正的舒畅和痛快。
腥臭的汗水和血水在他的身上流淌下来,他疲惫的轻轻咳嗽着,看着林夕笑了起来。
林夕明白湛台浅唐的心情。
道一句大家早、大家好,然后以雷霆的手段杀死这么多炼狱山强者,也很符合他看过的故事书里某个经典的画面。
只是他没有笑。
看着被湛台浅唐提在手里,那名身体就像破絮一样的年轻炼狱山神官,他的心里莫名的有些担忧。
年轻炼狱山神官看上去非常的可怜,非常的凄惨。
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恐惧和无助的表情,他发不出声音,鲜血随着他的喘息,从嘴角不停的溢出,滴落在他的胸口。
被鲜血浸湿的衣衫下,露出了铁盒的轮廓。
秦惜月从时谦的身后走来。
她的身周还有魂力极剧激荡的余韵,颤动的空气让她的衣角和发丝都在飘动着,更加显得她的脱俗和美丽。
她看到了林夕的侧脸,也看到了那名看上去非常可怜的垂死的年轻炼狱山神官。
不知为何,她的心绪也有些莫名的颤动,然而也就在她好看的眉梢微微挑起之际,她看到林夕脸部的轮廓变得和以往一样的冷峻和平静。
铁盒被湛台浅唐直接抽出,打开。
染血的铁盒里内衬着散发着寒意的寒玉,白sè的寒玉里镶嵌着一片靛蓝sè的棱形药晶,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湛台浅唐对着林夕点了点头,将铁盒合上,递到了林夕手中。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似乎终于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事情,他的口中陡然发出了呼呼的声音,身体抽搐起来。
然后他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却失去了光泽。
柴房里的干柴都被搬了出来,随着地窖盖板的打开,更为浓厚的寒气冲上屋顶。
林夕怔住。
湛台浅唐和时谦、秦惜月也全部怔住。
地窖很深,很大。
里面的东西,却并非是铠甲甲片或者金属锭,而是堆满了墨绿sè,夹杂着橘黄sè斑点的矿石。
矿石很多,如果搬上来,恐怕会堆满这个房间。
林夕的面容慢慢变得肃穆,他对着这个地窖庄重的行了个军礼。
对着一个无人的地窖行军礼,这似乎有些可笑和令人费解,然而林夕眼睛里闪耀着的光芒,在此时却分外的令人动容。
湛台浅唐和秦惜月也很清楚林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因为炼制这具铠甲的金属对于炼狱山而言必定也极其宝贵,所以这名云秦潜隐也无法取得成品的金属,唯有有这种方式来完成自己的使命。从原始矿洞里慢慢取得一些矿石累积起来,这的确比起从炼狱山的秘库取出成品的金属要略微简单,也要安全得多。但要将这么多数量的矿石运送、汇聚起来,这也是一件多么困难,多么危险的事?
更何况,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名云秦潜隐的名字,但林夕从张平的口中,也已经知道这名云秦潜隐已经牺牲了。
秦惜月沉默的看着这个堆满了矿石的地窖,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抬起了头,出声道:“林夕,我想单独和你商量些事情。”
……“什么事情?”在湛台浅唐和时谦走出这个后院后,林夕看着她问道。
秦惜月有些躲闪林夕的目光,她低下头去,伸手点了点地窖,轻声道:“这些矿石太多…以我们的能力,是来不及运回云秦的。”
林夕点了点头,平静看着她好看的眉眼,道:“所以我只想到了用一种疯狂的办法应对。”
秦惜月说道:“什么办法?”
林夕说道:“索xìng让这批矿石重回炼狱山之手,张平本来是天工系的优秀学生,他在炼狱山的地位现在已然十分超然,炼狱山也有世间最好的大匠师和工坊…炼狱山或许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们青鸾学院准备依赖用以对付他们的铠甲,会反而在他们炼狱山里面制造出来。”
“但这很冒险。”秦惜月抬起了头,她微冷道:“虽说炼狱山的人都是敌人,只是在看到刚刚那名被利用的年轻神官时,你肯定也担心张平会不会出问题。你应该很清楚,很多潜隐的心理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我明白。”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她,轻声道:“但是我们必须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
“因为我们,尤其是你,恐怕是他心中的唯一希望。”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接着轻声道:“若是连我们,连你都不能相信他的话,他恐怕便会真的不是原先的张平了。”
“我也希望他不会改变。”
秦惜月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第十章 争分夺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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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几rìchūn雨连绵不停的关系,这一段的道路有些分外的泥泞。
骑军里为首的一名脸蒙黑巾的云秦将领的眉头渐渐的皱起。
并非是因为那些随着马蹄的飞扬而飞溅起来,不断淋洒在他身上的泥水,而是因为这里是如东陵,这条官道,就是当年如东陵督李骑陇受了大莽收买,刺杀长公主的地方。
从严格意义上而言,那场刺杀,就是接下来一切事情的开端。
帝临青鸾…大荒泽乱…碧落陵乱…云秦南伐…千霞失守…坠星陵破…这一切的一切,云秦的风雨飘摇,都因为那一年发生在这里的一场刺杀而始。
若是没有这样的一场刺杀发生,云秦帝国会最终走到现在这一步么?
这名云秦将领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只是看着这条泥泞的道路,他的心里依旧分外的沉重。
官道旁有一个凉茶铺。
在发生过那场刺杀之后,这个凉茶铺子便已荒废,一些支持雨布的竹竿已然折断,被风雨腐蚀的雨布也布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一头耷拉在泥水里。
然而就在这支云秦骑军距离这个废弃的凉茶铺子已然不远时,垂了一半的雨棚里却是撑开了一把黄纸伞,走出了一名浓眉的老人。
一直在前线的军人们不认识这名身穿墨绿古袍的浓眉老者。
只是看到地上的泥水被一股股无形的力量排开,浓眉老者的脚步动间,好像有一朵朵灰sè的莲花不停的在他脚下生成,然而却又没有一丝泥水能够沾染到这名浓眉老者的身上,这些军人们便彻底紧张起来,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故人来访,不用紧张。”
一声苍老平静,但充满金戈铁马气息的声音,从骑军中列的马车里响起。
乘着黄纸伞的浓眉老人看着面前的这些明显已然看出他是圣师,然而却依旧没有任何惊恐,做好战斗准备的云秦军人,微微颔首,威严的眼眸出出现了一丝骄傲和赞许。
只是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穿过这些冷峻悍勇的云秦军人,走向那辆出声的马车。
马车里的人也没有发出其他命令,只是让这名老人接近,然后让这名老人走入了马车。
马车里的顾云静看着这名浓眉老人,微微的一笑,道:“什么风把胡大家吹来了?”
“一阵妖风。”
浓眉老人沉着脸,道:“没听说过的妖风。”
顾云静微笑道:“这些年在皇城里面过得怎么样?”
浓眉老人看着顾云静,道:“虽然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只是你这句话听起来却真像是讽刺。”
顾云静笑了起来。
整个云秦,能和顾云静这样说话,又是姓胡的,便只有年纪比他还要大几岁的胡沉浮。
帝国里谁都知道胡沉浮的名字,只是因为他一直坐在黑金马车里和重重帷幕之后,所以这几十年来,却是没有多少云秦人看见过他的面目。
胡沉浮看了一眼顾云静身旁那名脸上戴着暗红sè面罩的云秦将领,说道:“连坐马车都要他和你坐一起,你也不嫌挤?”
顾云静自然知道胡沉浮这么说的意思,只是想和他单独谈事情,然而他依旧只是一笑,道:“前两年不需要他时刻在我身旁,这两年却不得不让他这样照顾我了。”
只是这样自嘲般的一句,胡沉浮却是身体一震,脸上浮满了震惊的表情,“你两年前就已经…”
“还是不够炼狱山看的。”顾云静像个孩子般得意的笑了起来,道:“只是想着总归有些用处,便尽可能的把这把老骨头留几年。”
听到肯定的答复,胡沉浮眼中震惊的颜sè更浓了些,接着他陷入了沉默里。
谁都以为顾云静只是圣师,他也是这样认为,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顾云静竟已经在两年前步入了这世间最高的那个阶层。
原本他认为自己面对顾云静有足够的权重,然而现在他说话的分量,便已经骤然减轻了许多。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胡沉浮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
顾云静看着他,没有应声。
“军机处那名青鸾学生看出了皇城和大莽的默契,在将简报传递给你的途中,我便也知道了。”胡沉浮没有犹豫,接着说道:“我想要知道你的决定。”
“我是云秦人。”顾云静看着胡沉浮冷厉的眼睛,说道。
胡沉浮一怔。
“这一辈子我最擅长的事情只是打仗,别的事情可能我很难决断。”胡沉浮的神情却是让顾云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着道:“只是这件事对于我来说非常简单,因为在云秦,不管谁对谁错,这都是我们云秦自己的事情。家里的人要打架,要帮哪一方我会为难,但是外面的人来打这个家里的人,我至少会帮家里的人打外面的人。”
胡沉浮眼中的冷厉渐渐消散,只是眉头却皱起:“顾云静,你的想法,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老了会糊涂,也会变,当一个人足够老的时候,他的很多想法就会变得和以前不同。”顾云静像个孩子般笑道:“有个年轻人告诉我,只管眼前事,不要管身后事。想着我也的确没有多少辰光,眼睛合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便看开了许多。”
“你的身体比我的还差?”胡沉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难道踏出那一步,真是要付出那么重的代价?”
顾云静笑了笑,道:“所以我劝你如果有机会踏出那一步,也不要踏出那一步了,毕竟你比我还要老些…还有要是炼狱山掌教真的来了,我也不会有对着他出手的机会。还有那五个挡在他面前的老不死,依旧可以逼得我出手。踏不踏出这样一步,对你我这样的老骨头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胡沉浮沉声道:“没有分别的事你怎么会做…至少可以拼掉一两个浑身黑烟的老不死。”
顾云静看着胡沉浮道:“杀不死炼狱山掌教,最后的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所以让你做出这样选择的最终原因,还是因为夏副院长的逝世…还是因为你认为云秦最大的威胁是炼狱山掌教。”胡沉浮寒声道:“你认为炼狱山掌教会离开炼狱山,进入云秦。”
“像我们这样的人,敌人有很多。但像他那样的人,整个世间的敌人,便唯有一个。他活了那么久,若是连和唯一的敌人战斗这样的事情都不做,那会寂寞到何种程度?”顾云静道:“我认为他不会给林夕时间成长成张院长那样的存在,他一定会进入云秦,享受那种再也没有对手,站在最高处看风景的滋味。”
“你认为中州皇城和炼狱山之间达成的是什么样的默契?”胡沉浮点了点头,脸sè难看的说道。
“光是我掌握的军情完全不够。”顾云静看着他,道:“除非我能得到青鸾学院所有的情报,或许才有可能找得出这个默契到底是为了达成什么事情。这也是我来这里见蒙白的原因。”
“你有没有想过…”胡沉浮的声音刚起,便又马上顿住。他原本是随口而出,想说顾云静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这么做了之后,中州皇城会对顾云静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这一句话刚刚出口,他也马上意识到,如果之前的一些推断都将发生,那顾云静就已经根本不需要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因为他刚刚便说过,只管眼前事,不管身后事。
……
如东陵的军部里,胖子蒙白依旧在争分夺秒。
他的脸庞有些浮肿,眼睛却有些凹陷了下去。
这些时rì,他翻阅着所有可以翻阅的军情,甚至连之前的军情,都开始查阅。
他没有意识到,有一些原本他这种级别的官员还无法接触得到的绝密军情,也混杂在了每rì里送来的军报之中。
他也没有留意到,载着两名老人的马车行入军部时的声音。
……
此时,有一名满脸伤疤的男子,正走在大莽的某一个城镇里,挑着担子,卖着他编织的草鞋。
此时,林夕已经在钱塘行省的一间极偏僻的宅院里,看着手中那片散发着诱人光泽的湛蓝sè药晶。
云秦的这个chūn天里,帝国的每一个零件都似乎在争分夺秒,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转动着。
林夕已然做好了修炼魔变前的每一个准备,进入修炼魔变最为关键的阶段,魔药入体。
第十一章 你的时间,我的时间
一片薄薄的药晶,可能会带来强大的力量,同样也可能会带来死亡。
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河流,同样也不存在体质完全一样的修行者。
哪怕是同一时辰出生的孪生兄弟,从小到大吃一样的食物,在后天也会衍化出无数不同的可能。
即便只是体质的微小差别,即便只是导致个人对于药力的吸收、耐受有着微小的差别,但这样微小的差别,却足以让魔变的药力在体内迸发时,产生生和死的差别。
如果将这块融入血液的魔晶形容为是一个魔王的话,即便是炼狱山那些修行成了魔变的修行者,也只知道这魔王十分凶猛,而不能肯定这魔王的会先凶猛的吞噬心脏还是吞噬脾肺,或者肝肾。而等到药力在某个地方发作起来,导致那个地方承受不住衰竭时,那时便没有谁能够改变死亡的结局。
没有办法预知,没有办法用魂力稀释阻止,便使得魔变最为关键的魔药入体事实上最大程度靠的是运气。
药晶的药力在体内的扩散正好比较好,没有对身体造成致命的伤害,魔变便修行成功,若是药力的扩散不好,便倒霉,丢掉自己的xìng命。
这道理简单而残酷。
完全是用命来押一次大小,死,或者更强大的生。
即便是经过炼狱山jīng心挑选过的子弟,生和死的比例,也只是十分之一。
然而对于林夕而言,这一片蕴含着极大的死亡和少许的生机的药晶,却好像只是来自炼狱山的一颗美味糖果。
“绿巨人啊绿巨人….”
他只是又平静的说了一句这样的胡话,然后将这片药晶刺入了自己的血肉之中。
然后他便在云秦这个寻常的宅院里,安静的渡过魔变药物侵袭的每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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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些蓝黑的颜sè慢慢的消隐下去,变成肌肤下难以察觉的浅浅靛蓝。
……
当林夕在云秦的小镇里修行魔变的时候,张平也在修行。
千魔窟的魔眼花,到了一年里最重要收成的时候,鲜花掉落后,脆嫩的茎叶和才刚刚形成不久的青sè果实被切割下来,放在一个个铁锅里熬煮。
熬煮这些茎叶和果实的人都是瘦到了极点,皮包着骨头,就像行走的骷髅,然而所有这些奴隶的jīng神却都好到了极点,亢奋的目光都似乎在散发着莹莹的绿sè。
张平在千魔窟最老的一个洞窟里。
这个原本绘制着很多图腾一样的壁画的洞窟,成就了千魔窟最早一代的修行者。
在李苦死去之后,这个洞窟被追随李苦的千魔窟修行者用烈火焚烧,玉石俱焚的毁灭了一些千魔窟jīng妙的修行之法,此刻这个洞窟里,所有的壁画都已经消失,焦黑的墙壁上,唯有一条条深深的裂痕。
张平的身外有一条条细细的风柱开始流动。
他体内的魂力流动得十分剧烈,剧烈的程度足以让所有的修行者都感觉到十分痛苦。
然而他的面容却是十分冷漠,似乎这种痛苦全然发生在别人的身上,和他无关。
他的左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就像是要将体内某种可怖的东西从他的这只手上分娩出来一样。
一股恐怖的热力终于从他的手上涌出,整个洞窟里的空气一震,其中又有无数的元气以圣师都难以想象的速度汇聚在了他的手上。
一条散发着赤红sè光芒的火焰像一根竹笋一样在他这只手上生成。
靠近他的山壁只是被热气喷涌到,便骤然发出了裂响,又出现了数条裂缝。
他的右手落向了这条火焰。
火焰没有将他的右手染成灰烬,反而流入了他的右手里,就好像他的右手手心里,产生了无数细小的通道。
他的面孔扭曲了起来。
似乎也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左手落在了身旁被灼烧得漆黑的洞壁上。
只是这一按,坚硬如铁的山石上,便被他的手指戳出了五个深深的孔洞。
……
闻人苍月在山里。
他身后的山林里,扎着十几顶行军小帐篷,那些黑sè显旧但依旧结实的帐篷里,休憩着的全部是他从碧落陵带出来的最忠实部下,最后的一批天狼卫。
在韶华陵被贺白荷的天人剑重创,坠星陵会战溃败之后,他身上笼罩着的一些光环似乎有些褪去。
他再也不是不败的战神。
且因为他遭受的严重创伤,不仅使得他不再是最强大的圣师,且已经提前步入衰老,不可能再往上跨出一阶,所以大莽的有些人面对他时,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尊敬和畏惧。
尤其在夏副院长去世之后,就连他这些最忠心的部下,都已经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像一条狗一样被杀死,或者成为某个yīn谋的牺牲品。
因为他们十分清楚,炼狱山掌教是需要闻人苍月的力量,所以才让他活着,让他在大莽拥有近乎为所yù为的能力,甚至可以容忍他杀死炼狱山的jīng英弟子。
但如果炼狱山掌教都已经决定亲自出现在世间,亲自出手,那已经不再那么强大的闻人苍月,或许在大莽就会显得可有可无。
闻人苍月看着前方荒无人迹的草甸,看着被深chūn染成深绿的山林,理了理自己被山风吹乱的头发,然后用一条绸带扎起。
他的鬓角,出现了一些花白的头发,就像沾染了柳絮。
自古名将如美人,最悲便是见白发。
他伤得很重,若是全力动用魂力,体内的一些隐伤或许随时会爆发出来。
最为关键的是,在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一样强健之后,他在以前战斗之中受伤过的地方,他以前没有任何感觉的地方,也开始出现病痛。
没有办法全力出手,他的战力便已大大下降。
以前面对两三名圣师,他都可以全身而退,甚至全部杀死,但现在,或许一名圣师,都可以让他的身体再次遭受致命的创伤。
当泯然众人,对于闻人苍月这样的人而言,便是最大的悲哀。
只是此刻闻人苍月的身形依旧如铁铸,他的眼神依旧强大而自信。
是什么依旧让大将军在落到如此地步,还依旧如此强悍和自信呢?
帐篷里的一名名天狼卫在擦拭着自己的铠甲和战刀的时候,看着山巅的那条身影,都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着。
蓦然间,这些除下了身上的铠甲,正在休憩的天狼卫身体都彻底的紧绷起来。
他们看到,山巅多出了一条身影。
“这是圣上让我交给你的。”
从闻人苍月面前的草甸中慢慢走出,身上没有多少尘土,似乎也只是刚刚来到这片草甸的黄袍修行者来到了闻人苍月的对面,面无表情的交出了一个玉盒,递到了闻人苍月的手中。
看着这名身上的长刀流露出雷霆气息的黄袍修行者,闻人苍月点了点头,没有问任何的话,接过玉盒,打开。
然后他便笑了起来。
笑得这名原本面无表情的黄袍修行者面sè渐渐发白,笑得他开始重新想到这名在云秦征战无敌的将领的可怖。
然后先前根本未曾行礼的这名雷霆学院修行者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颅,不敢停留,倒退退走。
rǔ白sè的玉盒里,静静的躺着一颗朱红sè的丹药。
这是惠灵丹。
这是在长孙锦瑟满月时,先皇赐给他的礼物。
这种已经消失在修行者世界里的古丹,可以让他变得重新强大起来,让他的身体变得不再衰老,唯一的副作用,只是让他的修行资质变得略差一些。
他已经很强。
而且他还年轻。
只要有这样的丹药,他便不缺时间。
虽然他知道倪鹤年这样的人物肯定也很需要这样的一颗丹药,但他觉得云秦皇帝一定会将这颗丹药送到他的手里,尤其是在云秦皇帝将神木飞鹤的符文送到他的手里之后。
因为光凭倪鹤年,不足以抵挡炼狱山。
在青鸾学院消失之后,云秦皇帝也必须有可以抵挡炼狱山的力量。
将唯一的一颗先皇馈赠的丹药,赐给一名背叛自己,且造成无数云秦人死去的敌人,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事实却是和闻人苍月所想的一样,云秦皇帝就是这样做了。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疯狂的人,因为他的野心,不只是要让青鸾学院在云秦消失,他的野心,是整个天下。
“这把火烧得太旺,到最后你又如何收场呢?”
闻人苍月笑着,将这颗丹药吞入肚里,他的嘴角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然后他想到了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敌手,想到他们的努力依旧化为泡影,他便觉得天地间有无穷的力量在不停的涌入自己的身体,让他变得甚至比以往更加的强大。
他便又想到了造成他在坠星陵一役战败的林夕。
“我的时间还很长,你的时间却已经快到了。”
他冷酷的笑了起来,身边的野草被他的杀意所摧,齐根一根根折断,“我说过,我不会给你成就圣师的时间。”
第十二章 若有奇迹
“炼狱山必定已经研制出对付神木飞鹤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在十六天前,大莽便没有再行传回刺杀的消息,说明那时候林夕他们便必须离开大莽境内。”
“林夕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他的行踪在青鸾学院也应该属于最高机密,但是我传出的消息应该可以到他的手里。”
“你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有问题?”
“这段时间不属于南陵行省前线军方发布的军令一共有一千四百三十七条,其中有两百十二条和中州皇城有关,里面的调动一共有二十四条,但其中二十二名将领,都是或多或少和冷镇南、狄愁飞有关系,算是皇帝的嫡系,但其中有两个调动,那两名将领,都是出身于仙一学院,非但是贺白荷一路,而且两个人的修为都不低。”
“不错,其中的青濯吟是我亲手提拔,一直在边军打磨,今后的剑技本身应该不会比狄愁飞差劲多少。”
“关键在于另外的张路斩有一头闪电雕,很容易发现修行者的踪迹。”
“所以你才怀疑这里面有些调动只是为了掩饰这两个调动的真相,有人要从这里过,或者有什么yīn谋,会在这一带发生?”
“只是我们青鸾学院并没有重要人物在那个区域,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一定是要针对人,也可能是那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
如东陵的军部里,两名老人和一名满头是汗的胖子,对着一张布满了无数标注的地图,急促的讨论着。
面戴暗红sè金属面罩的冷峻将领只是微眯着眼睛,守侍在一旁,并没有看这张地图,也没有参加这场激烈而快速的讨论。
但是随着胡家、整个前线军方的军情和青鸾学院的情报融合在一起,就连这名冷峻将领都已经觉得这两名老人和年轻胖子已经接近最后的真相。
急速的语速,可以最大程度的调动人的情绪,让大脑都紧张和转动得快速一些,更容易灵光一闪,想到平时想不到的东西。
顾云静和胡沉浮、蒙白已经在这张地图前坐了两天两夜,此刻他们的目光,盯着地图上的那片地方,是龙蛇山脉南部末梢后的大荒泽。
“他们要什么?”
胡沉浮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皱着眉头道:“大荒泽里能有什么东西让炼狱山掌教动心?就算是想去帮那个会飞的圣师收尸也晚了几年。(.)”
“会飞的东西。”
顾云静的眼睛眯了起来,shè出了寒光:“神木飞鹤已经在战事里面显示了压倒xìng的作用。如果神木飞鹤不能再动用,云秦没有能飞的东西,但炼狱山却有许多能飞的东西…云秦的军队和纵深,便对炼狱山的修行者再没有威胁。”
“就像林夕这次进入大莽王城一样,他们也可以出现在中州城,或者登天山脉里!”
胡沉浮和蒙白的面容僵硬了起来,两个人在顾云静冰寒的声音里,抬起了头来,看着顾云静。
顾云静的目光也离开了地图,缓声道:“那片地方,云秦军队和穴蛮都极少进入,因为是鬼脸鸠的领地。”
胡沉浮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所以炼狱山应该有了可以驯养鬼脸鸠的方法。”
“敌无我有,这便是力量。”顾云静点了点头,道:“任何战争都是一样。”
一滴滴的冷汗从蒙白的脸上流淌下来,他有些虚脱的说道:“可能已经晚了。”
顾云静摇了摇头:“在没有试着去做之前,永远都不算晚。”
蒙白无力的垂下了头。
他知道顾云静的这句话是对的,然而那些将领的调动已经在几天前完成…恐怕唯有奇迹发生,才能够让他们阻止这一场yīn谋。
……
人往往渴望奇迹。
然而奇迹,事实上却都是因为人而发生。
大莽的雨季里,大多数道路同样泥泞,一双在泥泞里不滑的耐久草鞋,在这个季节里就很受欢迎。
那名满脸伤疤的卖草鞋的男子编的草鞋非常结实,他的生意便也非常的好,在这个季节里,他边走边卖草鞋,走过了许多地方,从大莽最北的一些集镇,一直走到了最东南的一些集镇。
他的双手和双脚被草绳和自己编的草鞋磨得更加粗糙,腰间的钱囊却越发的鼓。
甚至他的全身都似乎已经被草绳磨得失去了棱角,和普通的贩夫走卒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他的眼底,看着发鼓的钱囊,却没有和那些普通手艺人一样的表情。
他似乎对这些逐渐增多的银两根本就不关心。
他接触的也只是最普通的,需要买草鞋的大莽人,他根本不知道遥远的云秦在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云秦的情报。
只是他却发现有些大莽的大人物,正在朝着某处地方行进。
这种大人物大到平时绝对不会在大莽民间,甚至不会在大莽王城和皇宫里出现。
这种大人物尊贵到只喝玉泉山上花瓣上采集下来的露水。
尊贵到他唯有通过这种露水的运送,才能发现这种大人物行进路线的一些端倪。
这种大人物,平时在世间出现一个,便已经足够引起极大的震动。
然而这个雨季里,他可以肯定出现在世间的,绝对不只一个。
无论这些大人物要做什么,但这件事必定惊人到足够改变这个时代。
这名卖草鞋的男子在行走了半个大莽,最终得到这样的推断之后,他便没有再编织新的草鞋,他卖光了挑着的担子里所有的草鞋,只给自己留下了最结实的一双。
在大莽最东南端的一间破败山神庙里,他穿上了这双草鞋,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修行,补充魂力。
在来到大莽以后,他从来没有修行过,任凭市井的烟火气和时间,磨掉了自己身上不俗的气息。
因为他的体内太久没有流淌过魂力的关系,在第一丝魂力在他体内凝聚出来的瞬间,他体内的每一滴鲜血,每一颗更细小的粒子,都像是在沙漠里干渴了无数天的旅人一样,欢呼战栗了起来。
也因为体内太过空虚,他这次的魂力补充,似乎也比以往任何一次修行要快许多。
或者说,这些年在市井和草绳间的磨砺,同样使得他的修为有了不小的进步。
他体内的魂力如万滴chūn雨落入河谷,开始汹涌流淌。
他身上的风尘都被魂力流淌的震动激得全部从他的身上、衣衫上飞了出来。
……
……
顾云静和胡沉浮在蒙白觉得必须有奇迹发生的那天,便已经开始赶路。
一封密件,在他们已然接近龙蛇山脉的时候,送入了他们的手中。
胡沉浮沉默了许久,道:“我准备原谅他。”
顾云静笑了笑,“这是你们胡家的事情。”
胡沉浮看着他,道:“是炼狱山掌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急切,他已经没有耐心浪费任何的时间…所以他是想让那些人,直接汇合,凭借鬼脸鸠进入云秦?”
顾云静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收敛了笑意,道:“应该是的。”
胡沉浮沉吟道:“等林夕的指令?”
“未必来得及。”顾云静想了想,看着胡沉浮道:“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不让那几个老不死进入云秦,等和不等也没有什么区别。”
胡沉浮想了想,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了顾云静手中的密件上。
“我和他去对付一个。”他沉声道:“你去对付另外一个。”
“好。”
顾云静笑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胡沉浮的肩膀,道:“再见。”
胡沉浮看着微笑着的顾云静,没有说出再见二字,因为他知道,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
“你觉得去抓捕鬼脸鸠的,是闻人苍月?”
姜笑依看着林夕,说道。
“他在千霞边关,从先前的情报来看,他本身距离那里不远。”林夕点了点头,看着姜笑依道:“鬼脸鸠不是修行者想抓就能抓得到的东西,闻人苍月是最合适的人选,即便他受了伤,拼命起来也依旧比一般的圣师强出很多,炼狱山掌教也想必觉得多丢一个他进青鸾学院是很好的事情。”
高亚楠沉吟道:“但胡辟易只是对其中两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行踪有些把握。”
“顾大将军知道我们可以想出办法,其实他也已经想出了办法。”
林夕想着那名白发如雪,今后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的老将军,看了一眼身周所有人,道:“我们的神木飞鹤,可以成为诱饵…发现我们的踪迹,他们一定会过来。”
“闻人苍月肯定不想给我太多的时间,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掉我。”
林夕肃冷道:“到时候这些人,自然会以我们为中心。顾大将军他们,会帮我们去除掉他们的一部分力量。他们这样的力量,的确足以攻入青鸾学院,然而他们不知道蒙白发现得很早,他们不知道顾大将军会做出只管眼前事,不管身后事的决定,他们不知道胡沉浮和胡辟易这样的强者会去。而且我们还有南宫未央。”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奇迹的话,那就让我们来完成这个奇迹。”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看着所有人,“让我们杀掉闻人苍月!”
第十三章 将你葬在春天里
“这里的风景不错。”
顾云静笑了笑,说道。
面戴暗红面罩的冷峻将领和平时一样,站在他的身旁。
他们站在一条小山岗上。
前面的梯田里,到处都是金黄sè的油菜花,有白墙黑瓦的小村落被包裹在这样的金黄里,有河湾在丘陵间蜿蜒,还有披着蓑衣的渔夫在河里打鱼。
这的确是很美好的画面,美丽的风景。
只是冷峻将领没有应声。
因为他们所在的这座山丘上,到处都是压着黄纸的坟头,长着很高大的松柏。
很少有人会站在坟场里欣赏风景,赞美风景。
顾云静看着远处的丘陵,他感觉到了某种气机,知道自己等待着的人已经在从那片丘陵里过来,于是他转过头,看着身旁不出声的冷峻将领,笑道:“我就知道林夕一定会想到这个办法的。”
面戴暗红面罩的冷峻将领平素对顾云静十分尊敬,就像他的子侄一样,然而此时听到顾云静这句话,却是陡然有些莫名的情绪,看了他一眼,有些发怒般道:“这种事情是大事,你要让他怎么做,直接告诉他就是,还不明说,虽然青鸾学院人多,肯定想得出这样的办法,可是你这样…怎么越老反而越小孩子脾气了。”
顾云静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为开心了些,他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伸了个懒腰,笑道:“人越老本来就越是要像小孩子的,尤其知道这些老不死的终于要来了之后,我知道自己要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一件事之后,便不用去想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这一段时间,反而就是这几十年来,我最开心和最轻松的时候,像个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冷峻将领知道顾云静说的是事实,在这种时候,他也会自己刚才不应该有的情绪而感到愧疚,所以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这几年辛苦你一直照顾我这个老头子了。”
顾云静笑了起来,拍了拍这名冷峻将领的肩膀,“这次终于不用你出手,轮到我出手了。接下来你也可以终于不用再整天跟着我…你去做些你喜欢做的事情吧。”
冷峻将领早已经只流血不流泪,所以他虽然很清楚这是告别,虽然这些年他也一直视顾云静是亦师亦父的存在,但他依旧只是沉默,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人死之后一钵土,帝王将相,都是一样。”
顾云静微笑着,点了点身侧的许多坟堆,“老死了也就老死了,能死得有意义,这便应该是高兴的事情。”
冷峻将领依旧没有说话,躬了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拥抱了他一下。
顾云静又笑得像个孩子,“这里的景sè我很满意,你就将我葬在这里。”
冷峻将领的身体一僵,想要说话,然而顾云静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打了一辈子仗,难道你还想我死后一直还领着兄弟们打仗?让我清静些,不要说我应该葬在中州将墓之类的胡话。”
冷峻将领不再坚持,垂头道:“是。”
“皇帝气盛,我死之后…”顾云静继续交待一些后事,他说了这一句,陡然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我死不死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死,他也不会不插手南陵和龙蛇这边。看来他本身也不想让我活着。所以不要再想着和我一样,当没看到他的那些旨意。黑旗军的那些兄弟们,是我和你一手召集起来的…总不能让他们回家种田活着毁掉。林夕和我们黑蛇军本来有些缘分。我死之后,你就将黑旗军留给他吧。算是我这个前辈,留给他的最后期许和礼物。”
冷峻将领再次称是。
“好了。”顾云静很满意的笑了起来,转头看了一眼前方远处的丘陵,道:“我去了。”
冷峻将领没有说再见。
他只是对着顾云静的背影,行着闪耀着异常肃穆和悲壮光芒的军礼。
顾云静的身影,穿过金黄sè的油菜花田,走向远方。
…….
一辆黑sè马车,在山林间的道路中碾叶而行。
马车的周围,有数十名肤sè被某种气体薰得有些微黄和微苍白的黑衫修行者。
他们的头发似乎长期被某样东西压着,有些微塌,看上去发式有些可笑。
但这些黑衫修行者身上的气息都很强大。
任何一人在世间,都应该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然而他们在这辆马车的旁边,却依旧像最卑微的蚂蚁。
没有任何的军队护送这辆黑sè马车。
因为这辆黑sè马车的行迹需要保持绝密,而且就算是一支千人以上的重铠骑军,面对这些人和这辆马车,也唯有死亡。
陡然间,这些强大而卑微的黑衫修行者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面sè都变得十分凝重,身上的气息开始不停的震荡,黑sè的衣衫有些翻转处,露出了内里鲜艳血红的颜sè。
“前些时rì,你们死了很多的修行者,现在又要有这么多修行者死去,你们炼狱山的修行者,会不会死得差不多了?”
一声洪亮而充满铁血气息的声音,忽然在寂静的山林里响起。
话音未落,顾云静的身影在山林斜坡上出现。
为了不影响自己的魂力喷涌,顾云静身穿的只是普通的粗麻衣衫。
他的头发上甚至沾染着一些油菜花的金黄花瓣。
他的身上也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的武器。
一名前列的炼狱山神官感到了恐惧,但后方的黑sè马车里散发出的炙热气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于是他张口,想要发出厉叱。
只是他连一个音节都没有能够发出。
就在他张口想要出声的瞬间,一片金黄sè油菜花的花瓣,从顾云静的雪白发丝里弹shè出来,从他的嘴里shè入,穿破了他的喉咙,从他的后颈带着破碎的血肉,冲了出来。
所有发穿着神袍的炼狱山神官都明白了,眼前这名老人之所以没有带武器,那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武器。
他强大的魂力,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顾云静,想不到来的是你…我炼狱山的弟子的确剩得不太多…只是难道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可以在我面前,杀死他们么?”
一个带着浓浓大莽南部口音的声音响起。
整辆马车在这一瞬间就好像变成了刚刚开始鼓风引火的窑炉,滚滚的黑sè浓烟从马车的每一个缝隙里喷涌出来。
一条在滚滚的浓烟包裹中,显得异常高大的身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这名被黑sè浓烟包裹着的炼狱山大长老需要人侍奉,且现在炼狱山的弟子的确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以补充,所以他说出那样的话,决定直接亲自出手,杀死顾云静。
所有马车周围的炼狱山神官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暗喜,又都畏惧的跪了下来,近乎要亲吻这名炼狱山长老站着的地面。
炼狱山大长老身上的气息越来越为强大,黑sè的烟柱越来越高,就像有无数的火山灰,在从空中飘洒下来。
然而顾云静却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得意。
“你要说话算话,等一下不要反悔。”
他的第一句话也很像孩子小时候打赌。
然后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的圣师,只是炼狱山掌教应该不容许你们成为和他一样的存在。”
“而且你们沿途是要分别处理一些事情,还是怕聚得太多让人发现…还是你们炼狱山的修行者都是自私自利,恨不得将对方杀死的存在,聚在一起的时间越短越好…但不管如何,你只有一个人。要是你们有两个人,我就不是对手了,可是只有一个人,我就可以把你葬在云秦的泥土里,当成chūn天的花肥了。”
在黑sè浓烟里显得十分高大的炼狱山大长老突然安静,心里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顾云静笑着动步。
只是第一步跨出,他身外的气息就开始膨胀起来,就好像有无数重透明的铠甲和刀兵在他的身外生成。
他的身体,似乎陡然就变得比浑身包裹着浓烟的炼狱山大长老更为高大,似乎将整个天空都陡然撞出了一个孔洞。
炼狱山大长老握着权杖的手陡然僵硬、颤抖。
“怎么可能!”
“你怎么可能跨过了圣阶!”
只在这一刹那,这名尊贵、骄傲到了极点的炼狱山大长老,恐惧的尖叫了起来。
“快!”
“拦住他!”
“杀了他!”
就在方才,他还说要自己动手杀死顾云静,所有的炼狱山神官便都已跪下,等着他显露力量,灭杀顾云静。
然而此刻,所有的炼狱山神官却都是呆住,听到这名大长老让他们上去拼命。
“胆小鬼,老不死,你可以死了。”
顾云静看着这名炼狱山大长老胆怯的模样,笑了起来。
他体内的魂力,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出来。
他发丝里夹杂着的黄花飘飞了出来。
他的发丝里,出现了无数血丝。
他的每一条皱纹里,也飘飞出了无数血丝。
所有这些血丝,和他体内发出的力量,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柄巨大的血sè长枪。
一枪刺出。
他身前所有的刚刚惊骇站起的炼狱山神官都骨折肉碎的倒飞而出,往后飞逃的炼狱山大长老被这一枪刺中,所有的黑烟和火焰全部飞散,他的身体,也在这一瞬间变成无数的枯骨,飞坠在云秦的chūn天里。
第十四章 终于再见
大地微微颤动。
一股磅礴的气息将所有天地间原本的风流都打乱,使得天地间好像有透明的巨鼓猛的一震。
戴着暗红sè面罩的冷峻将领知道这样强大的元气波动意味着什么,他双手的指甲刺入了自己的掌心里,鲜血从他的掌心流出,然而他却依旧没有流任何一滴泪水。
大圣师的强大,已经超越了这个世间隐然的界限。
盘坐在某个峡谷树下的胡沉浮距离顾云静很远,然而他依旧感觉到了空气中这异常的震动。
他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以最肃穆的目光,朝着那股气息爆发的方位致敬,送别这位帝国最可敬的将领,然后认真的说了两个字:“再见。”
林夕等人和顾云静相距更远。
敌人的行踪始终在变,顾云静等人也始终在设法锁定对方的行踪,所以他甚至也不知道顾云静和胡沉浮等人此刻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但他也依旧感觉到了chūn风里骤然而生的燥意,然后他和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似乎有无数条放shè状的风流,像箭矢一样穿行在空中。
他们所有人都变了脸sè。
“怎么会有这样强的元气波动?”秦惜月震惊的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由自主的说道。
姜笑依面sè难看的点头,“就算是碧落陵那次闻人苍月全盛时全力的出手,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和力量。”
高亚楠想到了什么,眼里浮现出尊敬的神sè:“只有可能是大圣师。”
“是顾大将军?”
秦惜月看到了她和林夕还有湛台浅唐的目光,也明白了什么,呼吸骤然一顿。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不只是因为传说中的这种凤骄傲,而是因为像它这样的存在,已经不屑于和一般的鸟兽为伍。”湛台浅唐轻叹了一声:“像炼狱山掌教这种身份的存在,要进入云秦,必然也是要以征服者的姿态,光明正大的登上最高处,而绝对不会以偷袭者的姿态偷偷降临…所以他绝对不会来这里。炼狱山的那些大长老也不是大圣师,所以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顾大将军会是大圣师。所以顾大将军,才会敢一个人去拦截炼狱山大长老的路。”
林夕想着那名白发老将军和自己在一起时的许多片段,想到这名用一生都在守护这个帝国的老人最终被自己说服,想到他最终用这样光辉而有意义的方式离开人世间,他便有些高兴,有些感伤。
“杀死闻人苍月,让他喜爱的,愿意付出一生来守护的这个帝国走得更好,便是对他最好的祭奠。”他轻声的说道。
……
胡沉浮站了起来。
他所等待的时刻也已经到来。
峡谷的入口处,出现了一架御辇。
这架平rì里大莽帝王出巡的御辇上,又加了许多火焰状的纹饰,以表示比帝王更加尊贵。
再加上辇前那些拉辇的奴隶,辇侧那些因为炼狱山的烟气以及一些炼体的药物,而显得皮肤有些发黄发白甚至发蓝的修行者,谁都知道这架御辇里坐着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无疑不利于掩饰行迹,和御辇里的人想要达到的目的是相悖的。
然而就和湛台浅唐所说的一样,这架御辇里的炼狱山大长老,却就是不惜让自己御下的许多人陡费许多力气,因为他认为他这样的身份,即便是行秘密的事,也必须要这样的排场,必须吃和平时一样jīng美的食物,必须有和平时一样的享受。至于麻烦,那只是底下人的麻烦。
在他的眼中,这个世间的人,本身就是为他这样的存在而服务的。
而且因为刚刚那股唯有大圣师彻底爆发才能产生的元气动荡,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心中本身便有些惊疑不定,所以这列队伍,显得比平时还要傲慢和慢。
“胡沉浮?”
在进入峡谷,看到胡沉浮的瞬间,御辇中的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便发出了有些惊讶的声音。
“眼光不错。”胡沉浮笑了笑,“刚刚已经送了一个上路,现在就由我来送你上路。”
御辇中的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不仅御辇外用一个华盖垂落着数重帷幕,遮挡了他的身体和面目,就连在帷幕里面,也不可能看到他的身体和面目,即便他还根本没有动用魂力激发浓烟和黑火。因为他的头发极长,长得遮挡住他的大半面目,绕住了他的全身。
这个光是外表就让人恐惧的存在第一时间就想离开这里。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很自然的觉得自己比胡沉浮这样之前同样坐在帷幕里的人要尊贵得多,他根本不想冒任何一丝风险,哪怕这样的战斗只是让他折断些头发。然而几乎同时,他想到了炼狱山掌教的命令,想到了那名断腿的废物。
他就立刻想到了自己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退,于是他愤怒的咆哮了起来。
因为炼狱山那张宝座上的掌教而愤怒,因为拦在他面前的胡沉浮而愤怒。
他朝着胡沉浮伸出了权杖。
他辇侧一名始终显得谦卑的中年瘦削男子抬起了头。
嗡的一声。
一柄黑红sè的小剑,就像一截被点燃了的黑炭一样燃烧了起来,悬浮在了空中。
其余所有的炼狱山神官也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大莽的人口和云秦无法相比,所以大莽的圣师,本身比起云秦要少出许多。
因为所修魔变和炼体之法的关系,炼狱山出的圣师也远比青鸾学院出的圣师要少。
这也是炼狱山虽然拥有恐怖数量的国士和大国师阶的神官,甚至其中许多都是修成了魔变的修行者,却都始终不敢彻底一搏,进入云秦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不代表炼狱山没有圣师。
更不代表不擅长飞剑的炼狱山没有御剑圣师。
在一群高阶修行者的侍卫下,一名御剑圣师面对一名同阶的对手,即便不敌,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且绝对会耗掉对方大量魂力。
胡沉浮并没有顾云静那样强大的力量,然而面对这柄陡然升起的燃烧着的炼狱山飞剑,他的目光,却是投向了这列队伍的后方。
他本身便没有想着,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能够阻止这名炼狱山长老的通过。
这名炼狱山长老和顾云静拦截的那名炼狱山长老的行踪,本身便不是他们,而是胡沉浮确定的。
胡沉浮也就能够大致确定这两名炼狱山长老的行进路线。
所以不管林夕和青鸾学院的其余人会做什么事情,他和顾云静,都会来这两处地方,拼掉对方两名强大的存在。
所以胡沉浮不知道林夕他们会不会遇到闻人苍月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但他知道,胡辟易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胡辟易也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
满面伤疤的男子,从炼狱山的这列队伍后方走来。
他脚上那双最结实的草鞋,已经磨穿,露出了脚趾。
但他坚毅的目光,和身上的气息,却让御辇中的炼狱山大长老开始感到真正的恐惧,他终于醒悟,这不是一次凑巧的遭遇战,而是一场经过jīng心设计的埋伏。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名一头黑sè长发将自己的全身都裹住的炼狱山大长老大声的喝问道。
所有御辇旁的炼狱山修行者都不敢造次,就连那柄燃烧着的飞剑,也都顿住,没有飞shè出去,生怕因为影响炼狱山大长老的问话而引来严重的责罚。
“孩儿不孝,让您失望了。”胡辟易坚毅的目光里出现了无数复杂的神sè,他没有回答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话,只是对着自己的老父行礼,说道。
胡沉浮看着自己这名最小,也曾最寄予厚望,却背叛了自己和整个胡家的儿子,目光闪动了一下,缓缓道:“你以前做的事,让我失望,但这件事,你没有让我失望。”
微微一顿之后,他又深深的看着胡辟易,道:“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也不再让我失望。”
“你是胡辟易。”
御辇中的炼狱山大长老醒悟,然后他觉得被羞辱,于是他尖声咆哮了起来:“只是两个胡家人,你们还在等什么!难道要等我先出手么?”
“打架总没有老子先上的道理,你先帮我杀了这些虾兵蟹将。”胡沉浮对着胡辟易出声。
胡辟易的眼睛里有些泪光。
他不再出声。
一道银白sè的剑光,从他的腿肚上跳跃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名身材瘦削的炼狱山御剑圣师一声压抑的低叱,燃烧着的小剑疾飞胡辟易的面门!
……
就在两道剑光在峡谷中同时展露峥嵘的同时,林夕抬起了头。
天空里出现了乌云。
那是大群大群的秃鹫,遮住了许多的阳光。
“终于再见了,闻人苍月。”
林夕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发出了冰冷的自语。
他的希望得到了满足,执行炼狱山掌教这项秘密任何的人里面,果然有一个是闻人苍月。
在时隔很久之后,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最大枭雄,终于真实的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十五章 冷酷的战斗
遮天蔽rì的秃鹫群的中心,有一头巨大猫头鹰样的妖兽。
它的脸就像一张画了许多水彩条纹的的鬼脸。
有些东西的外表长得凶恶,xìng情却是温顺。
但鬼脸鸠这种东西,却正好是外表凶恶,xìng情更为凶恶的那种。
云秦东部,有一个叫做囤树围的小镇,所有镇里的人和行经这个镇的人全部被杀死,变成了巨大的露天坟场,甚至一批前去调查的军队,也是有去无回,等到许多修行者和更多的军队去时,才发现霸占了这个小镇二十余rì,杀死了上千人的,不是瘟疫,不是流寇,而只是一只不知道追什么猎物,正好追到了这个边陲小镇的鬼脸鸠。
此刻秃鹫群中心的这只鬼脸鸠依旧凶狠狰狞,以至于周围所有的秃鹫全部恐惧得距离它数十米之遥,然而对于站立在它背上那条铁铸般的身影,它却不敢有任何的抗拒。
它的颈部,套着一个黑红sè的项圈,内里嵌合着可以收紧的利齿,连着这个项圈的锁链就在它背上那条铁铸般的身影手中。
这个项圈随时可以收紧,利齿刺入它的颈中,甚至将它的整个头颅全部切下来。
能够驾驭魔物的,便自然给人更为强大的感觉。
站在它身上的闻人苍月,便是显得异常的暴戾冷酷。
……
天地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痕。
就像一柄无形的巨刀陡然从地上斩出,带着的恐怖力量,将天空切出了一条裂口。
闻人苍月浓黑如墨的眉毛像两把刀一样往上挑起。
在他的感知里,这一条细细的黑痕,就是一片黑夜降临。
就在下一刻,他发出了一声厉叱,残破的七曜魔剑从他的袖中飞出,飞出数丈便和无声袭来的力量撞击。
七曜魔剑在空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火星四溅。
无数的秃鹫悲鸣着裂解,羽毛和血肉在空中如雨飞洒。
闻人苍月的眼睛骤然变得更为明亮。
一条锁链又从他的衣袖中卷出。
只听一声轰鸣,一只暗金sè的金属长箭被他的锁链抽得炸成了无数的金属丝,伴随着狂风,在天空里划出无数明亮的线条。
闻人苍月的脚尖点在鬼脸鸠的背上某处。
鬼脸鸠发出了难听的鬼哭般的嚎叫声,开始急速的下降。
……
闻人苍月被逼落。
从最早感觉到刺天戮地的那股大圣师的气息开始,他就已经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而现在这两道箭光的突袭,已经让他彻底明白,他们针对青鸾学院的这场yīn谋,已经反而成了对方jīng心设计的一场埋伏。
他知道唯有学院的大黑和小黑,才能shè得出那样的两道箭光。
即便他拥有鬼脸鸠这样的坐骑,即便他挡住了这两名箭手的合击,但他非常清楚,在对方拥有这样两名箭师的情况下,他继续停留在空中的唯一结果,便是被击落。
他被逼落。
被逼落的结果,便意味着他不可能逃,只能面对对方jīng心设计的这个埋伏。
只是他的面容依旧冷酷强悍如铁铸,反而有着一丝讽刺的表情。
他自信且强大。
尤其在得到惠灵丹之后,他就像一个不得不蹲下,但又重新站起来的人…此刻他的信心和感觉弥漫在体内的力量,比以往更加强大。
他的确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反而会落入林夕等人的埋伏。
他也没有想到会出现一名大圣师。
只是他十分清楚,那名大圣师在杀死那么多炼狱山修行者之后,也绝对不可能活得下来。
他也十分清楚,云秦只有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
所以即便隐然落入不利的局面,他依旧对反过来杀死林夕有着莫大的信心。
“我本来就不想给你太多的时间,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便正好送你上路。”
看着第二箭发出的地方,他冷冷的在心中说道。
……
林夕看着天空中如流星一样急速堕下的鬼脸鸠,平静的对身旁的边凌涵点了点头。
从现在开始,对他而言,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只要将他们所有人的魂力,都砸在闻人苍月的身上。
边凌涵的三指勾动了大黑的三弦。
她体内的魂力和镜天人鱼的力量,尽数灌入大黑的三弦里。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也有很多的画面。
她想到了在她身旁停止呼吸的姜钰儿,想到了从崖上跳下的蒙白。
那年的碧落陵里,林夕在长孙无疆和姜钰儿死去的时候,便也濒临死亡,陷入了最深的昏迷,所以她看到的刻骨铭心的画面,比林夕看到的刻骨铭心的画面还要多。甚至于在死亡边缘徘徊、不省人事的林夕,也是她脑海中刻骨铭心的画面之一。
她很怀念灵夏湖畔的无数个帐篷。
怀念青鸾学院里,一堆人聚集在火堆旁的时候。
无数美好的,不可能再有的画面和无数不好的,令她刻骨铭心的画面,在此刻全部化成了杀意和恨意,凝聚在了这一箭中。
她整条右手的肌肤全部裂开了,鲜血染红了整条衣袖。
闻人苍月的瞳孔瞬间收缩,七曜魔剑嗤的一声,厉啸着斩向他的后方。
与此同时,两股魂力从他的脚下震出,将他身下的鬼脸鸠往前侧下方顷刻推出数米。
只听一声轰鸣,无数光影黯灭,七曜魔剑顽强的从一层层水雾和消隐的黑光中穿出,小小的剑身就像一面巨盾挡住了闻人苍月身后的所有空间。
然而闻人苍月手指和鬼脸鸠连着的锁链,也在这一刻震断。
鬼脸鸠斜飞着落地。
闻人苍月在空中数十米,比鬼脸鸠还要早的如同一块陨铁狠狠落在地上。
“喀!”
闻人苍月的双脚踩踏在地面上。
他的军靴裂开。
地面以他为中心凹陷下去,尘土往上震出,泥土山石撞击挤压之间,发出了层层碎裂的声音。
他的双膝微弯。
膝盖里也发出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边凌涵的这一箭威力足够对他造成威胁,为了不让自己的坐骑鬼脸鸠死在威力冲撞下,他以这样的方式落地,在腿部没有足够多的魂力喷涌的情况下,他的膝盖骨骼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碎裂。
只是闻人苍月脸上连一丝痛苦的神sè都没有。
他的身躯依旧如铁铸一般,没有任何的震颤。
他知道在今rì的这一战里,他的身体不可能不遭受损伤。
而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真正强大的,永远是他的魂力。
所以从这战斗一开始,他就采取了以自己身体遭受一些损伤而尽可能保存自己魂力的战斗方式。
也唯有他这样冷酷而自信的强者,才会采用这样的战斗方式。
只是落地的瞬间,闻人苍月就看清了林夕等人,“只是你们这些人,就想杀死我?”他看着边凌涵被鲜血染红的衣袖,看着湛台浅唐和林夕等人,充满讽刺意味的冷笑道。
“想不到你的伤势已经恢复,已经让你能够如此动用魂力。”林夕皱了皱眉头,同样冷笑着说道。
闻人苍月很少会废话,然而此刻面对林夕,却是并没有马上动手,只是微眯着眼睛道:“你一定很失望。”
“既然你来到了这里,伤势恢不恢复便没有什么关系。”林夕平静的摇了摇头:“失望的一定是你,你在失望为什么没有炼狱山大长老赶到这里…你也用不着拖延时间,那些炼狱山大长老,永远都不会过来了。”
“没有任何人过来,我也可以杀死你。”
闻人苍月冷笑着出声。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的七曜飞剑发出了一声恐怖的轰鸣,变成了空中飞舞的一条涡流,冲向林夕。
此刻他和林夕等人的距离超过四百步。
这种距离,一般的御剑圣师根本无法御剑。
他最擅长的是近身剑道,然而此刻,他的飞剑却是直接跨越四百步距离,刺向林夕。
他一直是这世间最会战斗的圣师,这种距离之下,在边凌涵已经无法动手的情况下,别人根本不可能打得到他的身上,这便等同于他和林夕的单独对决。
然而就在他的飞剑飞出的一瞬间,他浓黑如墨的双眉却陡然皱起。
一条寒冷的剑光,带着不可一世的气息,从林夕后方林间飞了出来。
林夕在这一瞬间勾动了大黑的三弦。
当的一声爆响。
黑光准确无误的撞击在七曜飞剑上。
而在下一刻,这当的一声没有断续,一直在不停的持续下去。
因为虽然没有人知道林夕是如何能够准确的击中速度应该超过他感知的七曜飞剑,但七曜飞剑只是这一缓之下,从林间飞出的那道寒冷的剑光就已经截住了七曜魔剑,在这一息之间,便不知道硬生生的碰撞了多少次。
且每一次撞击,那道寒冷的剑光,都是竭尽全力。
这种撞击,完全就像是一名御剑圣师,在用自己的身体撞击着另外一名御剑圣师的身体。
闻人苍月轻咳了一声,嘴角咳出了血丝。
树林里所有的树叶全部被强大的剑气和元气震荡击碎,露出了南宫未央的身影。
南宫未央的鼻孔里也在滴血,然而她的脸sè却是认真而平静,就像是私塾里的学生在认真的抄袭作业时的表情。
闻人苍月可以采取以自己的身体遭受一些损伤而尽可能保存自己魂力的战斗方式,她也可以。
而在她采用这样的战斗方式之下,闻人苍月,却已经不可能保存自己的魂力。
第十六章 错误
还能有什么圣师能够阻止自己?
在感觉到顾云静那股全力出手的气息时,闻人苍月已经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从他挑起碧落陵之乱起到现在,云秦和大莽的圣师已经死得太多,剩下的圣师已经没有几个。
而他在圣师的道路上已经走出很远,周首辅不能出手,贺白荷死后,除了在中州城,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倪鹤年,他已经想不出有什么圣师可以阻止他杀死林夕。
东林第一剑叶忘情不行。
青鸾剑师徐生沫不行。
还在青鸾学院里养伤的佟韦也不行。
任何战争都是一样,不管是埋伏还是被埋伏,人才是根本。
在闻人苍月看来,林夕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可以阻挡住正在赶来的炼狱山大长老,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不管设计多么jīng巧,没有足够的人,没有足够的力量,一切便是空谈。
所以即便在被逼落,发现连一名炼狱山长老都没有赶来之时,他依旧抱有绝对的自信,坚信自己能够反杀林夕。
只是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漏算了一个人。
他认得南宫未央。
他记得自己在碧落陵发动对长孙无疆的刺杀时,这名少女圣师愤怒至极的厉喝。
即便当时也有些惊讶于这名少女圣师的力量,然而南宫未央那时的所有力量,也只能切断他的一条锁链。
在他的眼里,南宫未央还是太弱。
和徐生沫那些人一样,他认为南宫未央这样的圣师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但南宫未央的力量,却已经足以摧毁他先前的所有自信。
只有一种可能,才会让他错误。
那就是南宫未央的修行速度太快,快得远远超出常理。
闻人苍月本身便是这世间资质最好的修行者之一。
南宫未央的修行速度,竟然比他还要快出太多!
这一刹那间,闻人苍月的自信开始崩塌,同时脑海里也充斥着麻丝丝的不可置信的念头。
也就在这一刹那,闻人苍月想到,她这一生都好像在专门和他作对。他所做的每件大事,都会遭遇到这名他原先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面嫩圣师。
他杀南山暮,结果被她破坏,反而鬼军师落在了她的手中。
他刺杀长孙无疆,她也在场…他现在要杀林夕,她又在场。
很多年来,闻人苍月的心中从来没有后悔二字,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是产生了一丝悔意。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杀死这名面嫩圣师。(.)
……
所有这些心绪,也都只是数分之一息的辰光,甚至连林夕都无法来得及第二次勾动大黑的弓弦。
闻人苍月的七曜飞剑气息瞬间暴涨。
飞剑上,就好像有一只睥睨众生的魔眼张开。
飞剑外的空气里,也好像有许多只魔眼在张开。
在他的一声轻咳发出,嘴角咳出些血丝的同时,他的七曜魔剑就和南宫未央的飞剑完成了最强烈的一次碰撞。
之前的无数次撞击,都像是南宫未央在用身体撞击着他,他一直在尽力避让,而这次,却就像是他全力的用身体反撞过去。
南宫未央原本鼻孔刚刚开始流血。
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过去,她浑身的毛细孔里,震出无数细小的血雾。
她的飞剑倒旋而出,失去了控制,化成了一道流星,不知shè往后方何处。
闻人苍月的飞剑依旧顽强的停留在空中。
他一剑击败了南宫未央。
只是他的眼睛里唯有无穷无尽的怒意和不可置信的神sè,没有丝毫得意的神情。
因为他必须这么做。
他被南宫未央逼得这么做。
如果不采用这种方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分出胜负,他将根本分不出心来应付林夕的大黑。
他的确还是要比南宫未央要强大。
他的喉咙里只是泛上了一股逆血。
然而“喀嚓”一声,他的右膝却是再次发出一声裂响。
他受力较重的右膝骨骼,在此时彻底碎裂折断,无法承托他的身体。
他单膝跪了下来。
“林夕!”
在单膝跪地的瞬间,他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暴喝!
“不要对我说什么单打独斗的蠢话。”
然而在他的暴喝里,林夕却只是平静而冷漠的说道:“我只有兴趣知道,像你这样想战胜整个天下的人,被一群你不放在眼里的人慢慢砸死,心里是什么滋味。”
……
……
在闻人苍月的右膝彻底碎裂折断,单膝跪地发出暴喝之时,远处某个峡谷里御辇内那名头发将全身都裹住的炼狱山大长老也感觉到了什么,他霍然抬起了头。
胡辟易的飞剑也已经和那道燃烧的炼狱山飞剑在空中斩击了无数次。
他的飞剑在阻挡住了这柄燃烧的飞剑的同时,也甚至抽隙斩杀了七名冲到了他身侧的炼狱山神官。
他的身上,也已经多了四五处不停流血的孔洞。
在御辇内那名炼狱山大长老霍然抬头的同时,一根发丝从御辇内刺出,落在了距离御辇最近的一名炼狱山神官头上。
这名炼狱山神官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他的头颅便燃烧了起来,冒出了滚滚的浓烟和黑火。
这名炼狱山大长老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但所有御辇周围的炼狱山修行者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连那名御剑着的炼狱山圣师都惊恐的战栗起来。
所有这些炼狱山修行者都尖叫着迸发出自己所有的魂力。
胡辟易紧抿着嘴唇,感到了无力。
即便他在大莽的这两年反而让他的修为有所提升,但对方阵中毕竟有一名和他同阶的圣师,之前的战斗,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这些炼狱山修行者以更猛烈的态势攻来,他必定抵挡不住。
胡沉浮还没有出手。
但关键在于,对方御辇里的炼狱山大长老,也还根本没有出手。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片比炼狱山大长老身上的黑烟还要浓厚的黑雾,陡然从这峡谷的一侧山壁上落下。
就如同一片真正的黑夜,将胡辟易、胡沉浮和所有炼狱山的修行者,包括那一架御辇,全部笼罩在内。
御辇外的修行者们骇然的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数米之外的景象。
这种浓厚的黑雾,非但难以驱散,且对于感知都似乎有着极大的干扰作用。
他们看不到胡辟易,感知不到胡辟易的飞剑。
他们的耳朵里,却有无数沙沙的声音响起,就像地下有无数的蛇在游动。
“暗祭司!”
在这黑暗里,有人骇然的叫了起来。
然后有人听到了自己身旁鲜血飞洒的声音。
“找死!”
御辇上的炼狱山大长老再次发出了声音。
他从御辇上站了起来。
不管是暗祭司或者是别的修行者,在他的眼里都是属于蝼蚁一样的存在。
而且他的耳朵本来就比任何人要灵敏,他已经隐约听到了闻人苍月的声音,隐然感觉到了闻人苍月的危险和自己的危险。
所以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所有缠绕在他身上的头发全部飘散了起来。
十余米长的头发陡然散开,往四周扩散,这是一种极其可怖的景象。
然而更为可怖的是他头发下的身体。
他干枯矮小的身体上,没有衣衫,却是爬满了无数指甲大小,通体散发着微弱绿sè磷光的甲虫!
所有这些叮附在他身上的甲虫,飞舞了起来。
靠近他的数名炼狱山修行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身体被这些甲虫撞中,直接就出现了一个个孔洞。
他们的身体在这甲虫形成的风流中直接变成了洞穿无数窟窿的尸体,就连身上和手中的魂兵,和这些甲虫相撞,都冲出了火星,出现了裂纹。
这和真正的魔王临世没有分别。
就连笼罩的黑雾,都被如洪流冲出、飞舞的甲虫驱散。
这条峡谷,就像变成了真正的地狱。
所有的人都在避让,逃离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边。
然而一直垂手看着胡辟易战斗的胡沉浮却是厉笑了起来,他反而朝着炼狱山大长老狂奔了过去。
炼狱山大长老发出了轰鸣般的嘲笑声。
洪流般的绿sè甲虫瞬间穿过了胡沉浮的身体。
胡沉浮的身体瞬间变成了布满无数窟窿的尸体。
然而在被这无数甲虫穿身而过的前一瞬,胡沉浮却是狂傲的抬起了头,抬起了手。
他的手里,有一柄墨绿sè的匕首。
这柄匕首唯有一指来长,就像一根长长的牙齿。
他的手也布满了无数的窟窿。
这柄墨绿sè的匕首便显露了出来。
此时胡沉浮已然死去。
“迦蓝匕!”
然而炼狱山大长老却是发疯般的恐惧哭喊起来。
胡沉浮没有耗费一丝魂力和这些甲虫抗衡,他所有的魂力,全部灌入了这柄布满许多宝蓝sè细密符文的墨绿sè匕首里。
此时这柄墨绿sè匕首开始绽放耀眼的宝蓝sè光亮。
就在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发疯般的哭喊里,这柄完全无法用现今修行者世界的道理来理解的匕首,彻底融化,化成了一条炽热至极的shè线,锁定了这名炼狱山长老拼命摇摆飞逃的身体,以圣师都难以想象的速度,准确无误的shè入了这名炼狱山长老的心脏里。
炽热的宝蓝sèshè线穿透干枯的身体,刺入心脏。炼狱山大长老的每个毛细孔,都shè出宝蓝sè的炽热金属流。
在下一刹那,这名炼狱山大长老的身体便彻底消失,变成了飞灰。
胡辟易开始失声痛哭。
他到此时才明白,胡沉浮让他先上,只是要他活着,胡沉浮只是要自己来完成这玉石俱焚的刺杀。
从一开始,胡沉浮就已经做好了和炼狱山大长老同归于尽的打算。
……
在胡辟易开始失声痛哭时,林夕看着单膝跪地的闻人苍月,再次勾动了大黑的三弦,而他身旁的高亚楠和身后的吉祥,体内的力量,也毫无保留的全部喷涌而出。
第十七章 最后
大国师阶修行者的感知,和圣师的感知不知有多少的距离。
在圣师眼里十分缓慢的东西,在大国师阶的修行者眼里,却是快到捉摸不到痕迹。
然而林夕和闻人苍月的战斗,却是从头至尾颠覆着修行者世界里最正确而简单的道理。
在暴喝声里,闻人苍月的飞剑震飞南宫未央的飞剑之后,带着恐怖的涡流飞向了林夕。
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失败。
他也绝对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当然要杀死林夕。
然而轰的一声爆震,大黑上散发出来的一股磅礴力量,却是再次迎头撞中了他的飞剑。
七曜魔剑周围的白sè涡流全部震散。
飞剑在黑sè的流光中前行,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游鱼。
也就在这一刻,吉祥的力量爆发。
在连番的战斗里,吉祥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成长,它已经变得很强。
它身上翻滚着的气息,竟然在它的身外形成了数条黑sè的浓烈焰光,就像数条巨大的尾巴,可怖的摇曳在空中,此刻它看上去就真的像是云秦传说里会带来厄运的妖物。
然而这厄运,只可能是闻人苍月的厄运。
它所有的力量,在它的身前凝聚成一条晶莹的冰柱,看上去没有任何花巧的冰柱。
在这同时,高亚楠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她一直很美丽。
然而此时,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发怒的冰雪巨人。
恐怖的寒风和冰雪伴随着她愤怒的吼声,在她的身外盘旋飞舞,使得她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巨大,使得她愤怒的吼声,也分外的巨大。
飞舞的冰雪覆盖在吉祥身前凝结的晶莹冰柱上。
这根晶莹的冰柱,变成了一柄冰雪巨剑,在她愤怒的吼声里,狠狠的冲击在闻人苍月的七曜魔剑上。
七曜魔剑刺进了这冰雪巨剑里,被磅礴的冰寒元气牢牢的缚住,冰封住!
单膝跪地的闻人苍月眼睛里就像有幽火燃起。
他右手倏然伸出,双指并指为剑,虚空前按。
铮的一声。
飞剑和冰雪之间,完全发出金铁的声音。
冰雪长剑的一端骤然碎裂,七曜魔剑只在这一息间,便脱困飞出。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柄靛蓝sè的长剑,也狠狠的斩击在了刚刚从冰雪中钻出的七曜魔剑上。
……闻人苍月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御剑圣师,七曜魔剑,也是炼狱山最强大的飞剑。
所以一般圣师的飞剑,恐怕一时根本无法刺透冰雪,他却只是瞬息脱困。
然而原本便疾飞如雷,不可捉摸的飞剑,却是连续不停的遭受着一次次的打击。
这使得他的七曜飞剑似乎变得不再是这世上飞得最快的东西之一,而像是一条被彻底困在网里的鱼。
“当!”
湛台浅唐的长剑和闻人苍月的飞剑相击,发出了两个巨钟相撞的声音。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音波,在空中扩散而出。
“喀!”
也就在这同时,闻人苍月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也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
他的这一条腿也彻底的在膝盖处折断。
闻人苍月如铁铸般的身躯,骤然下沉,跪在了地上。
在双腿尽皆折断,无法支撑身体而跪地的瞬间,“噗”的一声,一团血雾也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七曜魔剑斜斜的在空中飘飞出去,在接近坠地的时候,才终于悬停。
……闻人苍月的双腿在膝盖处粉碎折断,但不代表他无法行动。
滚滚的魂力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冲击在染血的地上,推着他的身后往后飞冲出去。
他的身后,有那头鬼脸鸠。
但就在这一瞬间。
一声洞金裂石,同样因为感觉得出自己主人的愤怒和悲恸而极其愤怒的凤鸣,就像无数条透明的长剑,从高空冲落。
山林在秫秫发抖。
山石都好像要被震裂。
闻人苍月愤怒而暴戾的抬头,他看到了天空中一只金sè的凤凰,正发出耀眼的光亮。
他便疯狂的厉笑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林夕告诉他,他不能跑。
林夕没有马上再用大黑。
“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他只是看着停滞下来的闻人苍月,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他也开始大放光明。
一条条纯净到圣洁,甚至带着某种肃穆和决烈的光线,从林夕的身上喷涌而出。
一条透明的光桥连通在他和南宫未央之间。
林夕身上涌出的光明,源源不断的沁入南宫未央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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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光明,这是牺牲,是许多云秦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守护他们热爱的国家和家人的信念,但你身为云秦人,却要亲手毁灭这样美好的信念,所以这是你的绝望。”
林夕不想和闻人苍月废话,然而此时,他却是很自然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因为他想到,很多人的死去,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幕。
南宫未央的身上好像燃烧了起来。
她喜欢一个人和憎恶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在第一次进入碧落陵,进入当时这名大将军的地盘时,她便开始憎恨这名大将军。
然而之前的一次次对敌,她却都一次次的失败。
所以闻人苍月,也变成她最大的敌人。
她的心里充满着无穷的战意,之前她已经无法出手,现在她有了能够再战一次的机会,她心里的战意和愤怒,也终于使得她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巨吼。
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感觉到了自己一直都想感觉到的东西…她感觉到了爱是什么东西,恨是什么东西,友情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堕于乱石和草丛中的冰寒飞剑在她愤怒的叫喊声中再次飞了起来,化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刺向闻人苍月的心口。
冰寒的剑光照亮了闻人苍月的脸颊,照亮了他的眼眸。
他厉吼一声,七曜飞剑回到他身前三尺之地。
两柄剑如巨山相撞。
冰寒飞剑再次震飞南宫未央的身体往后软软坐下。
闻人苍月的七曜飞剑往后倒退,退入闻人苍月手中,依旧无法止住后退之势。
喀嚓一声,闻人苍月的右手手腕,也告碎裂折断。
鲜血从他的口角不停的流淌下来,滴落在他身前已经被震裂的衣衫上。
他的眼珠也因为魂力的震荡而爆裂了许多细小的血管,变得一片血红。
他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暴戾和狰狞、以及不信。
他已经得到了惠灵丹。
已经重新变成了这世上最强大的圣师。
在这世上,原本只应该有炼狱山掌教这样的一个人还在他之上。
林夕等人应该根本不知道他得到了惠灵丹,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还是被伤到了这样的地步!
只是林夕和这样一些年轻人,打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只是他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绝望。
“我唯一失算的,是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修行速度比我还要快出许多的人,我低估了她的实力。”
他看着南宫未央和林夕,厉笑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她不可能再战一次。”
“林夕,你以为就凭这样,你就能杀得死我?”
……这听上去就像是一名垂死的人最后吐出的疯狂之语,然而就在他的厉笑里,他的身体肌肤上,却是隐隐的显现出了蓝黑的sè泽。
他的身体,在一股玄奥的气息震荡里,似乎变得不像是血肉,而变成了经过鞣质的皮甲一样的东西。
这是千魔窟的封魔。
作为配合炼狱山掌教杀死李苦的回报,闻人苍月也得到了数门千魔窟的修行之法。
这种修行之法,便是林夕得到的千魔窟修行之法的更高阶演化,强行以类似坏死肌体的方式,来封住伤势,不让体内的伤势恶化。
虽然闻人苍月此时采用这样的手段,势必今后体内留下更严重的暗伤,使得那一颗惠灵丹付诸流水,但至少他此时依旧可以战斗。
可以战斗,便可以不被林夕杀死,可以杀死林夕。
闻人苍月厉笑着,他觉得此刻林夕应该感到恐惧,应该感到后悔。
然而他的厉笑却是越来越僵硬,就好像被寒意冻结在他的脸上。
他发现林夕身旁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害怕的表情,反而眼眸里都开始浮现出嘲笑的神sè。
“你还可以战斗,我也可以。”
“你从炼狱山掌教的手指缝里,捡到了一些他不屑用的修行之法,我却是得到了他最看重的东西。”
林夕也笑了起来。
他的笑在此刻也变得分外的冷厉,分外的狰狞。
因为他开始魔变。
他的身体在闻人苍月停滞的呼吸里膨胀,充斥了他坚韧而宽大的大祭司袍。
林夕的身躯,遮住了闻人苍月前方的阳光。
平时平和冷静的林夕,此刻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复仇的魔王。
闻人苍月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他铁铸般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
让他一开始拥有绝对自信的,还有一件东西。
闻人苍月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动用这件东西的时候。
然而即便如此,此刻他也已经没有任何一丝的信心。
他仅剩完好的左手伸了出来。
然后就好像有一柄剑在他的身体里炸开。
他这只左手内里的所有骨骼和血肉,全部碎裂,整条左臂,就好像变成了一张空空的人皮。
一股隐然超出圣阶的恐怖剑气带着无数细碎的骨屑,从他的这条空空的手臂中冲出,使得天地之间再次发出了恐怖的元气震荡。
这股剑气在顷刻间,便全部灌入了七曜飞剑之中。
七曜飞剑也似乎膨胀了起来,正对魔变的林夕。
第十八章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
所有的人感到了死亡的威胁,都彻底变了脸sè。
就连已经开始平静下来,等待着闻人苍月走向最后末路的南宫未央,也彻底变了脸sè。
即便在她的感知里面,闻人苍月的这一剑,也像是一座喷发的火山。
再强的修行者站在火山口,也不可能在火山的喷发中幸存下来。
这才是闻人苍月最终极的力量。
她不敢相信,闻人苍月再被她们这些人用两败俱伤的手段砸了这么久之后,竟还能释放出如此霸道而恐怖的力量。
湛台浅唐也不敢相信。
但他从这股不可一世的气机里,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想到了什么,只觉得更加恐怖,身体不停的颤抖了起来。
林夕也根本没有想到已经被逼到绝路的闻人苍月竟还能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他也变了脸sè,同时也想到了什么。
他的手指本来已经落在了大黑的三根弦上,准备将自己的所有力量,贯注在大黑之中。
然而面对闻人苍月的这一剑,他却是反而放开了大黑。
他沉默的仰起头,平静而森冷的注视着闻人苍月的这一剑。
“死!”
闻人苍月疯狂的厉吼了起来。
因为愤怒和疼痛,因为这一剑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的面孔扭曲着,原本红如血的嘴唇,也变得一片煞白。
这一剑就如在空中飞行的彗星,就如在空中滑行的神王巨船,在空中发出无数轰轰的震鸣,朝着林夕轰鸣而至。
这一剑的力量、气势、速度,堪称无敌。
即便是炼狱山掌教那样的存在,恐怕都要受些严重的损伤。
没有任何圣师能够阻挡住这样的一剑。
林夕也不可能承受得住这样一剑的威力。
在闻人苍月此时的眼中,林夕已经必死。
至于杀死林夕之后,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结果,他已经不再去考虑。
此刻,被彻底逼上绝路的他,只想杀死林夕。
然而面对这一剑,林夕却只是放下了大黑,张开了双手。
他就像是要怀抱一轮明月一般,怀抱这柄轰然击至的飞剑。
就在这柄不可一世的七曜魔剑距离他的身体还有数丈之遥时,他弥漫于全身的魂力,尽数喷涌了出来,连一丝都没有剩下。
这不是钟城的明月锤。
他只是要以最快的方式,将自己体内所有的魂力喷涌出来。
这一刻,他的整个身体,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鼓风的机器,而从他体内喷涌出来的魂力,凝成了一束,提前落向了额头上方的空处。
七曜魔剑便在此刻,飞到了那处。
一声诡异的闷响,那这极急促的时间,在那极小的空间里震响。
闻人苍月的厉吼瞬间顿住。
林夕的魂力像一股水流冲在七曜魔剑上,然后拼命的挤入七曜魔剑的符文里,就像是要将闻人苍月的某些魂力硬挤出去,夺下这柄飞剑。
在圣师都根本无法来得及的时间里,jīng准的预知和锁定对方的飞剑,灌入自己的魂力,这是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现在林夕做到了。
但要夺下这柄剑,依旧是不可能的。
因为要夺掉对方的飞剑,除非你的魂力比对方更加强大。
林夕即便完成了魔变,即便是瞬间涌出了所有的魂力,但依旧不可能和闻人苍月的力量抗衡。
按理而言,这种对抗只能像力量不在一个等级的拔河,一瞬间对方就又能够牢牢控制飞剑,将他杀死。
然而林夕的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恐惧。
就在他的魂力贯入七曜飞剑的这一刹那,在诡异的闷响发出的瞬间,七曜魔剑的剑体,就开始裂解,崩飞。
无数丝恐怖的力量在空中暴散而出,形成一条条肉眼可见的音爆。
“嗤!”的一声裂响。
一条剑体的细碎裂片穿过了林夕的左肩,穿透了他的祭司长袍,在他的左肩上冲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强大的力量,带得林夕往后退却了两步。
一声声骨碎的裂响也从林夕的肩头发出,似乎有许多骨头的裂纹,在沿着林夕的体内延伸。
然而林夕依旧站得很稳。
他的身躯开始变小,魔变的力量消失,他开始变得极度的虚弱,大量的汗水,从他的身上流淌下来。
他的面sè十分的苍白。
然而他却是好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般,笑了起来。
不停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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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苍月那条空空的手臂已经垂了下来。
他看着消失的七曜飞剑,看着还好好的站着的林夕,眼睛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迷惘。
噗噗噗噗…他的体内传出了一些破碎的声音。
他破碎的衣衫上,冒出一股又一股的血花。
他跪在地上。
他体内的魂力也已经全部耗尽,他强行封闭了自己的伤势,但是这一击又给他带来了很多新伤。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手脚皆废,全身瘫痪的废人。
跪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将神的能力,就是预知?”
他不肯相信的,迷茫的看着笑着的林夕,嘶哑的出声道。
林夕没有回答他的话。
大仇得报的感觉,非常的快乐。
然而脑海里浮现出的长孙无疆,姜钰儿的身影,却让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惨淡。
“李苦的剑?”
他看着闻人苍月,只是忍不住冰冷的嘲讽道:“想不到你领悟到了李苦的一些修行之法…原来这才是你最深的秘密,怪不得你一直敢和炼狱山掌教合作。在将来,炼狱山掌教都无法随意的处置你…只可惜你没有将来。只可惜你修炼这剑的时间太短,只可惜你不敢给我太多的时间。你的这一剑,的确很强大,只可惜太过强大,连七曜飞剑都已经无法承受住这样的力量。”
在林夕的冰冷嘲笑里,闻人苍月开始真正回到了现实,他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绝望和不甘心彻底占据了他的身心。
“为什么!”
“为什么我如此强大,还会败亡?”
“难道这一切都要由我来承担么?我只是想成为九元老之一,只是皇帝…”
他开始喃喃自语,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变成疯狂的叫喊。
“够了!”
林夕发出了厉喝,冷笑:“原来就算是最大的枭雄,到真正临死的时候,也是和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也会变成自以为无辜的可怜虫。”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不可一世,暴戾冷酷和自信到了极点的闻人苍月,在此时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普通人。
野心越大,越是yù望没有得到满足的人,在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都会越加不平静,越加不想死,越加的痛苦。
闻人苍月痛苦的看着林夕,道:“我可以帮你对付皇帝…我是天下最会打仗的人,我可以做你的军师。我依旧可以拥有很多力量。”
林夕只是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林夕的目光,就让闻人苍月看出了林夕的拒绝。
“为什么!”闻人苍月痛苦的叫喊了出来。
“因为人在这世间做任何的事情,最终都只是要自己安心。”林夕抬起了头,不再看他,只是看着天空里的流云,“你不死…想到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我不会安心。”
姜笑依提起了手中的青sè长枪。
他坚毅的脸庞上,也有了些泪痕。
他们所有这些青鸾学院的年轻人,这两年都在拼命,都是为了要杀死闻人苍月。
为了要杀死闻人苍月,他们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如果还留着闻人苍月不杀,他都甚至会怀疑自己的人生。
支持着青鸾学院和他们前行的,始终是信念,而不是一些外来的力量。
他准备刺穿闻人苍月的身体,将他挑起。
“我们换个地方杀他。”
但是林夕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有个人会很想亲眼看到他,很想亲手杀掉他。”林夕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在别的地方杀他,会有更大的用处。”
姜笑依等人的心都莫名的一颤。
他们都知道林夕说的是蒙白,那个憎恨自己胆小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跳崖的蒙白。
那个被很多人看不起的胖子,不在他们的身边,但却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战斗。
闻人苍月也明白了林夕的用意。
在许多云秦人的面前被杀死,将会带来更大的震动,改变更多的东西。
他不想像死狗一样的犯人被当众斩杀。
他痛苦的疯狂大叫起来。
然而他已经是一个全身瘫痪的废人,他根本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
面无表情的时谦走到了他的身旁。
对于时谦,闻人苍月也是他最大的仇人。
没有闻人苍月,李苦就或许不会死,真正的千魔窟,就不会毁灭。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认真的,冷冷的对闻人苍月说了这样的一句话,然后将几条细细的锁链,打入了闻人苍月的体内。
……林夕看着时谦提着闻人苍月朝着自己走来。
他看到自己身旁的所有人都很疲惫,都带了些伤。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满足,带着令他说不出的感动的东西。
有油菜花的花瓣从远处的风里吹来,飘落到他的身上。
温暖的风里,都似乎荡漾着壮烈的气息。
然而所有人都很心安。
第十九章 勇气,不是杀人
如东陵南街布市的外面,有一家很小很普通的面铺。/
铺子的老板叫张三两,早些年是菜农,后来有了点积蓄,便置了这间铺子。这名四十余岁的人老实,平时话不多,喝酒最多三两,随手一抓,下的一碗面也正好是三两。
“算了,不做了。”
和平rì里一样,他正揉面揉得好好的,突然间却是将面团往案上一拍,有些恼火的喝了一声。
“好好的发什么神经?”
他的妻子,一名穿着打着补丁的薄棉袄子,挽着袖子正在下面的妇人吓了一跳,嗔骂道。
“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大事,万一马上又要打仗了,有大莽蛮子打过来了…做面来做面去,又有什么意思。”
张三两沉着脸看着自己面前的面团,好像那就是害得他们不得安生的大莽军队,很是焦躁。
在铺子里等着吃面的街坊邻居陡然听到他想要突然打烊的样子,顿时不乐意,纷纷叫嚷着要吃面,好歹也先把店里所有人的面下完了再不干。
“就算马上要死,好歹也给人做个饱死鬼啊!”
“好不容易积了些铜子,吃碗生rì面都这么难么,都好久没吃到荤汤面了!”
有人愤愤不平的敲着桌子叫骂了起来。
这个面铺里的所有人,都有些焦躁。
云秦南方的chūn天雨季已经过去,好些天没有下雨,如东陵的街道上有些尘土飞样…如东陵里似乎每个人都很焦躁。
在今rì清晨,军部和陵督府里就有消息传了出来,说是今rì如东陵会有大事发生,只是整个陵城的人都在打听到底有什么大事会发生,却是根本打听不出来,又只是说,这消息只是前方边关传回来,只是风传今rì里要是离开如东陵就会后悔。
在过去的一年里,如东陵即便没有发生直接的战事,但所有的普通民众也都已经饱受了战乱之苦。
很多民众因为担心先前的会战失败而离开了如东陵逃难,许多农户的农田没有收成。
许多生意人的生意都很惨淡。
许多像张三两一样只想安生做点小生意,平平静静过rì子,不想颠沛流离的人,总是觉得连吃饭睡觉都不安稳,随时都有反复…然后莫名的觉得这rì子过得没滋没味,没意思。
……
如东陵此刻的城墙上,有一名披着黑甲的普通戊守军士叫刘种田。
他原本也是和张三两一样,普普通通的如东陵人。
他的祖上一直都是长工,等到云秦立国之后,到他的父亲一代,才终于购置了几亩良田,算是有了自己的家产。这样的平静安宁对于他家而言也并不容易,所以他的父亲给他取名刘种田,就是希望他能够好好的种田,就能好好的过rì子。
只是不断的打仗,不断的死人…从如东陵经过的军队多,回来的少,今天听到大莽军队打到了哪里,明天听到该逃难了…刘种田便和张三两一样觉得这rì子过得没有滋味了,他便是仗着自己气力大,托了关系,参了军。
如果真是有什么大莽军队或者流寇能够突然窜到如东陵来,那就拼了算了。
此刻城墙上面sè黝黑,手上全是老茧的刘种田便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到什么军队,或是听到上头传下前线大军又开战了的消息。**
在正午的阳光里,他只是看到有一行人在官道上出现。
如东陵的城楼上出现了莫名的sāo动。
因为所有城楼上的军士都看得出那一群人和普通人有些不同,即便隔得很远,也可以感觉到那群人的疲惫,以及一种说不出的锋芒。
陵城里有不少前线退下来的军人,有些还在养伤,有些已经作为地方军的教官,有些将会成为一些军队的校尉,带领着一些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新军再度奔赴前线。这里面,不乏有先前千霞山退下来的,不乏经历过半个南陵行省溃败的,不乏有经历过坠星陵数次战役的,甚至还有参加过东景陵、韶华陵大战的。
这些人见过前线的许多高阶将领,见过前线的一些强大修行者的战斗。
随着官道上那些人的轮廓越来越为清晰,这些人的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胸口也开始灼烧般火热了起来。
这些人,现在对于整个云秦而言,都是重犯。
只是他们都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战斗。
看过他们不顾痛苦,不顾生死,即便疲惫到站都快站不稳,却依旧在为守护云秦的国土而战…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是罪犯?
……
张三两的面铺里焦躁的意味越来越浓。
张三两烦闷的说这世上只有逼良为娼的,还没有逼人做面的。
有人更烦闷的叫道,大哥,我只是想好好的吃碗荤汤阳chūn面而已。
有些后来走进铺子,想要吃面的人,又以为是先前的食客惹了老板,又开始喝问。
眼看这个铺子里都快要打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外面的街巷里,有人喊了一声,“小林大人来了,他在城外!”
只是这一声,整个面铺里所有的人就都陡然冰冻一样,不动了。
“闻人….闻人苍月…被小林大人他们捉住了!”
然后,又有一声充满着难以形容的颤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闻人苍月被捉住了!”
然后,整个陵城都似乎响起了这个声音。
整个铺子里的所有人都互望了一眼。
突然所有的人都不想再吃面了。
所有的人都不再焦躁。
所有的人都张开了嘴,似乎要将身体里的某种情绪呼出来。
“啪嗒”一声。
张三两第一个跑出了面铺。
他是最熟悉面铺门槛的人,然而他却是被门槛绊了一绊,差点摔倒。
这一声重踏的脚步声,就像钟声一样彻底震醒了铺子里呆着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啊的大叫了一声,拼命的往外跑去。
所有的街巷里都有人在跑。
整个城的人都似乎在跑。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根本不知道林夕在哪个城门外,但此刻似乎已经根本不需要问什么了,只要跟着人流跑就可以了。
有些人太过匆忙,手里还捏着啃了大半的馍。
有的人跑得太快,连脚上的鞋掉了一只,都根本没有察觉。
如东陵陵督府里的军营里,有许多正在养伤的老兵。
有些人的级别并不低。
其中有一名老人,断了一条手臂。
今rì里听到林夕擒住了闻人苍月的消息,这名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妙极!妙极!”
这名老人连说了两遍妙极,大笑了数声。
他一时忘记了控制自己身上的气息,哗啦一声,他的床榻都震散了,身旁所有的药罐等物,也全部震得四分五裂。
……
林夕停在如东陵南门外的一片空地上。
那原本是许多商队等待通关时,车马停留的地方。时间一长,地面被压得很平坦,很结实。
现在过往如东陵的商队很少,不及之前的十分之一,所以这片地方显得分外的空,分外的大。
此刻跟着林夕的人里面,没有湛台浅唐和时谦、南宫未央等人,却是又多了冷秋语和花寂月。
“我不会进城。”
林夕看着面前如东陵的几名最高将领,低声的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顾将军从龙蛇山脉带出来的,我对于中州皇城来说是重犯,所以我不会给你们找麻烦。我想要见蒙白。”
尊敬的问过林夕没有别的要求之后,这几名如东陵的最高将领退回了城内,在城门口组织了一条jǐng戒线,却是又开放了城楼,让那些从城中各处赶来的人,可以登上城墙,看清林夕和林夕身前跪着的闻人苍月。
闻人苍月还活着。
在知道林夕等人的决定不可能改变之后,他便彻底绝望,便闭上了眼睛,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此刻他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血sè,身上血肉模糊,然而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势,那种自然的铁血气息,依旧让普通的民众感到莫名的心悸。
所有聚集在城墙上的如东陵人,都开始愤怒得浑身发抖。
他们的rì子过得没滋味,过得朝不保夕,就是因为这名帝国将军的背叛。
很多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里流淌着泪水,因为他们的家人,牺牲在了对抗这名将领率领的大莽军队的战争里。
身穿一件薄棉袄子的蒙白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从分开的黑甲军人中间走了出来,走向了林夕等人。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蒙白走到面前,林夕才看着这个脚步有些虚浮的胖子,轻声道:“你好瘦。”
对着一个胖子,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是很好笑的。
然而所有的人看着面前这个脸蛋有些浮肿的胖子,却都很想哭。
蒙白自从进入学院之后,一直在长胖,然而现在,他的确要比以前瘦了许多。
“我就知道你会做到的。你一定会做到的。”
蒙白的额头上有些汗,被风吹得好像有些冷,他缩了缩身体,看了一眼闻人苍月,然后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好朋友,又有些为他而骄傲。
“没有你,我们不可能做得到这样的事情。”
“我们终于可以报仇了。”他跨前一步,拥抱了蒙白,拍了拍蒙白的背,轻声说道。
“我们是朋友。”蒙白说道。
林夕微怔。
蒙白接着说道:“所以我不会说谢谢。”
林夕想到了这个胖子在灵夏湖畔第一次走来时,问自己是不是土包的样子,他心里有些酸涩,但很温暖。
“我知道你的意思。”
蒙白结束了和林夕的拥抱,他看着林夕,看着林夕身旁的姜笑依和高亚楠等人,“这对于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很重要的rì子,因为从碧落陵出来后,我们每个人都变了,都回不去了。他不死…我们吃饭都没有滋味,睡觉都不安心。”
“我知道你想让我亲手杀死他。”
蒙白顿了顿,看着林夕的眼睛,轻声道:“可是我不想分掉你的一些荣光…我敢杀死他,但是我们还有很多敌人。我们青鸾学院需要有更多的荣光汇聚在你的身上。我以前可能胆小的连杀个人都不敢。我以前一直都在想,要是我敢杀人就好了…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最大的勇气和胆量,不是杀人,只要敢于面对自己,敢于为胜利和自己的朋友,做一切事情。”
“杀了他。”
“就依旧让所有的人认为我是个比老鼠还胆小,连杀自己的仇人都不敢的人好了。或许给人这种错误的认知,会给我们将来带来一点用处。”
蒙白看着林夕和姜笑依等所有人,认真的说了这句。
然后他开始发抖了起来。
就像害怕一样,发抖着,后退着。
然后他开始转身像个不敢杀敌的懦夫一样,哭喊着狂奔了起来。
“傻瓜…装胆小鬼很好玩么?”
林夕知道蒙白是演戏,他甚至觉得蒙白这种演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他的眼睛却有些模糊了起来。
他看着蒙白的背影,他知道蒙白已经变得坚强和强大,但有选择的话,他却很想蒙白永远是灵夏湖畔那个无忧无虑,只想混rì子的,口袋里永远装着吃食的胆小胖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拔出了自己背负着的长剑。
“负云秦者,当如此贼!”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那些可歌可泣的人们,看着眼前的城池,看着更远处如画的江山,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气。
在他清越的声音里,闻人苍月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来临,不甘的厉吼了一声。
清冷的剑光洒落,他的声音骤然停歇,头颅飞了起来。
鲜血噗噗从他的脖腔里冲出。
然后整个如东陵周围的天地,似乎陷入了绝对的安静里。
***
(下一章依旧要到晚上)
第二十章 公道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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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条街巷里,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在买酒。
他只是要买些做菜的料酒。
然而如东陵外闻人苍月授首的消息突然传来,这名平时滴酒不沾的清贫私塾先生在陡然变得无比混乱,却都只是在传递着一个声音的街巷里,呆了片刻,然后他不发一言,将自己的钱囊拍在了柜台上,举起黄酒罐就往自己的嘴里倒。
他的酒量实在是极差,只是猛灌了两口便已酒意上涌,看不清人。
然而他也不用去看清什么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想大醉一场。
他跌坐下来,靠在了这个酒铺的柜台上,继续不停的往自己的嘴里倒着黄酒。
这的确是最值得大醉一场的时候。
云秦的无数街巷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听到闻人苍月授首的消息时,和这名私塾先生一样,拼命的将自己灌醉。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死可瞑目,小林大人,真是了不起啊!”
一名卧床已久的普通老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腾然坐起,拍掌大笑,然后安然闭上双目离世。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走得十分痛快,十分安心。
chūn已逝,清明已过。
很多已经再次寂寥,芳草凄凄的坟地里,却是再次充满了火烛气,再次充满了哭声,人来人往,比集市还要多。
因为每个人都想告诉自己家里在战争中战死的亲人,闻人苍月已经死了,林夕已经帮他们报仇。
南伐…千霞关失守…南陵行省溃败….在云秦帝国过往的所有年份里,没有任何一年,有过往的这一年死的人多。
几乎每个城镇,每个村巷,都有人在前线战死。
不知道有多少带着幼子的妻子,再也等不回自己的丈夫,不知道有多少年迈的父母,再也等不回自己疼爱的儿子。
云秦的敌人里面,没有再比闻人苍月出名的人,也没有再比闻人苍月,让云秦人更为痛恨的人。
整个云秦都想杀死闻人苍月,只是没人杀得死他。
闻人苍月太过强大,强大得让云秦人怀疑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终结。
现在,闻人苍月死了。
被林夕在如东陵外斩首。
……
“你们说小林大人目无法纪,要是你们的弟弟被人害死了,那个害死你们弟弟的人,还要娶你们的弟媳,你杀不杀那个人?”
“你们说小林大人是犯人,罪可当诛…可是这个犯人把我们云秦最痛恨的逆贼闻人苍月给捉回来杀了!而你们这些拿着俸禄的人呢?对付不了闻人苍月,反而只会叫嚣着要抓要杀小林大人?”
“什么是律法?这云秦还有律法么!”
某个陵督府前,一名醉汉在破口大骂,大骂朝堂。
没有人出来阻止这名醉汉,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名醉汉的骂街里。
因为很多官员不想和一名喝醉了的醉汉计较…而且很多官员觉得这名醉汉骂的话有道理。
公道自在人心。
即便是在如东陵外,处死闻人苍月的时候,林夕也并没有替自己说任何辩解的话。
随着上百万的军队都无法杀死的闻人苍月的死去,越来越多的普通云秦百姓明白了林夕的意思,明白了他和青鸾学院的骄傲。
我不需要解释什么。
你们会慢慢看清谁是对,谁是错,谁在真正的为云秦而战。
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不容易分辨,但一件件真实的,落在许多云秦人眼中,刻在许多云秦人心中的事情,却和淋洒在坠星陵城墙上的鲜血一样,永远不会骗人。
……
也有人对林夕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座大城的酒楼的二楼,一名吏司的官员在一片振奋、激动的议论声里,冷冷的泼起冷水。
“既然有能力在大莽大杀四方,四处刺杀大莽要员,何不早杀?”
“既然能够捉来闻人苍月,何不早捉?”
“青鸾学院那么厉害,那么多厉害的人物,林夕这么厉害,为什么要等到战死了这么多人,打了这么久的仗,才做这样的事情?”
这名留着八字胡的年轻官员冷笑道:“分明就是玩弄手段,沽名钓誉。”
整个楼层里的所有人都很愤怒。
只是他们都是普通的民众、商人,又不知道许多内情,一时也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有力的反驳。
就在这时,楼梯口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甲衣摩擦和兵刃摆动的震响声。
一名身穿轻铠的将领和一名穿着军情处官服的军方官员走了上来。
这两名军方的官员都喝了不少酒,身上有浓烈的酒气,面上没有什么醉意,但是眼睛都很红。
“两位?”
这名吏司官员不认识这两名军方官员,又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睛,有些不自觉的惊恐,身体缩了缩。
“你怎么知道林夕捉住闻人苍月很容易?”
身穿轻铠,脸上有着一条可怖伤疤的将领冰冷的看着这名吏司官员,“永远不要再说这种话。”
吏司官员的脸sè有些发白,但对方**裸恐吓的话,又让他愤怒,所以他直着脖子,强声道:“你让我永远不要说这种话,至少也要有理由。”
身穿轻铠的将领目光中的寒意更浓了些,他的声音就像是刀锋在磨:“我给你理由,因为你不知道为了杀死闻人苍月,我们军方这次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吏司官员听出了些什么,一怔,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前线军方为了配合林夕,死伤了很多人?”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让林夕独享这个功名?”他的语气开始有些兴奋:“这是什么意思?”
“啪!”
一个令酒楼里的人觉得异常解气的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这名吏司官员的脸红肿了半边,在椅子上摇晃了两下,差点往后直接摔倒。
“军方怎么做,那是军方的事情,做出所有决定的人,岂是你配评论的?”身穿轻铠的将领缓缓的收起了手,充满杀气的厉声道:“像你这样的人,再敢胡说八道,死在眼前!”
“你敢当众殴打朝堂官员!”这名吏司官员回过了神来,捂着自己红肿的脸,怒声道:“我定要上报督军处,治你之罪!”
“我们都看见是你自己摔到的。”
“明明是你诬陷这位将军。”
“我们都可以作证。”
整个二楼的食客全部纷纷出声。
又有腾腾腾的脚步声响起。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一名身材矮胖的厨子走了上来,提着一柄油光光的菜刀。
“你再骂小林大人一句试试?”
这名面容寻常的厨子脸沉得可以滴下水来,他走上前来,将菜刀咄的一声斩在这名吏司官员面前的桌子上,用一种震慑人心的低沉声音道:“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全部在南伐攻夺月城的时候战死。我不管什么对错,我只知道谁帮他们报了仇,我的命就是他的。”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子,一个身胖体虚,连参军都不够资格的厨子。
然而此刻,谁都不会怀疑,这名吏司官员要是再敢说小林大人的一句坏话,这个平时只知切菜的厨子,就会将菜刀狠狠的切到他的身上。
……
晨光里。
云秦早朝。
绝大多数的云秦高官们,在得知闻人苍月授首之外,也知道了某个让他们分外震惊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他们觉得这个初夏的皇宫里,异常的寒冷。
金銮殿里比平时多了几个人。
几个很老,但在某些领域却是属于最有话语权的将领。
金銮殿里很沉默。
没有人想要抢在这几个人之前说话。
金sè龙椅上的云秦皇帝沉冷而威严的看着这几个人。
“闻人苍月授首,尸身是我率队亲自查检的。”
一名身材枯瘦,老得头发都近乎掉光,但腰杆却依旧如同标枪一般笔直的老将出声,奏请道:“在他的尸身里,我发现了惠灵丹的残余药力。”
接着,他身旁一名灰发佝偻的老将出声:“大莽已经有对付神木飞鹤的方法。”
“我们捉住了一名大莽潜隐,据他的供称,宫里有人传递了神木飞鹤的符文出来。”第三名身材高大的将领,出声道。
这三名老将似乎只是在陈述重要情报,需要皇帝定夺,但是所有金銮殿中其余官员,听到这几句话,心里却骤然就像被刺入了几根冰冷的寒钉,寒意到了内心最深处,又不停的散发到全身。
这是要云秦皇帝给出解释。
为人知的惠灵丹,只有中州皇室有一颗。
青鸾学院在和大莽交战,青鸾学院自己当然不可能将神木飞鹤的符文交给大莽。
不管皇帝给不给出解释,这些军方老人的庭奏,用意便是要让这样的事情为人知晓。
“查!”
云秦皇帝看了这几名老将一眼,威严的吐出了一个字。
他的嘴角不可察觉的微微抽搐着。
查什么?
给出两个替罪羊么?
这种掩耳盗铃的演戏,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让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演戏演得太过,坐在龙椅上,就像穿着一件戏服,装腔作势的戏子。
***
(接下来一章又要到晚上很晚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