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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31章 婚礼

    “这也是酒?!”杨魏像喝了泔水一样,大惊小怪起来。UU小说,www.uu234.com

    “怎么不是酒!”袁江还没说话,许应先先急了,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抢来的!

    “你自己尝尝!”杨魏舀一瓢递给许应先,许应先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脸色登时就不自然了,咽了几下没咽下去,终究还是吐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味儿?”许应先瞪着袁江道:“我刚带回来的时候,虽然粗一些,可好歹还有酒味儿!”

    “你才带回来多点儿酒?”袁江没好气道:“不兑上水,怎么分的过来?”

    “你兑了多少水?”许应先问道。

    “大概是……”袁江想一下道:“十比一吧?”

    “十分酒兑一份水?”许应先问道。

    “倒过来。”袁江闷声道。

    “什么?!原来你不是往酒里兑水!”许应先大呼小叫道:“你是往水里兑酒!”

    “大呼小叫什么?!”袁江赶忙捂住许应先的嘴:“别让人听见了。”

    “人家就是听不见,还喝不出来吗?”许应先没好气道。

    “有酒喝就成了,”袁江叹口气道:“别要求那么高了。”

    “哎……”许应先郁闷的直挠头,却见杨魏的胖脸上满是笑意。郁闷的瞪他一眼道:“少在这幸灾乐祸,有本事你弄酒去!”

    “这有何难。”杨魏得意的笑笑,对身旁的手下道:“去船上,把上头的酒都搬下来!”

    “是!”杨魏的手下应一声,呼啦啦五百多人全跟着去了。

    “你船上有多少酒啊?”许应先一见去了这么多人,不禁瞪大了眼。

    “兄弟有所不知,这船出海需要有重物压舱底,兄弟盘算着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就把转运司的酒库给搬空了!”杨魏嘿嘿一笑道:“那可都是洪武年间存下的女儿红啊!”

    “女儿红,”许应先笑道:“这酒名还真应景。”

    “那当然,江浙一带但凡生了女儿,都会酿一批酒,埋在地下,等到女儿出嫁时取出来请客饮用,美酒醇香、酒色酡红,因此命名女儿红。”杨魏毕竟在江浙当了十多年的盐官,富得流油、见识也长,一番介绍,可把众锦衣卫肚子里的酒虫勾起来了,眼巴巴看着营门口,想瞧瞧传说中的女儿红。

    没让他们等多久,杨魏的手下便挑着担回来了,每条扁担上都挂着两个大酒坛,每个坛子起码四五十斤酒,所有人放开了喝,三天三夜也喝不完!

    一坛坛美酒搁下来,在军营中摆了密密麻麻一大片,杨魏一挥手,下令道:“分给众兄弟。”他众手下便一人抱起一坛,要给纪纲的手下送去。这下在纪纲手下的眼中,这些家伙可顺眼多了!看着他们都直流口水……

    “慢!”纪纲从正房走出来,看一眼满地的酒坛子,又看看袁江,从他眼中也瞧出了担忧之色。

    “怎么大哥,”杨魏眨巴着小眼睛,看着纪纲道:“我这酒喝不得吗?”

    “怎么会呢,”纪纲干笑道:“我是怕他们喝多了误事!”说着叹口气,半真半假道:“咱们现在可不安全,还是小心为上!”

    “说一千道一万,”杨魏有些受打击道:“您还是信不过咱。”说着他转过头去,大声对众手下道:“打开酒坛,咱们先喝!”

    说完,杨魏也拎起一坛酒,拍去了泥封,举到嘴边咕噜噜灌起来。

    他的手下也有样学样,纷纷打开酒坛,仰着脖子灌起来。看着他们痛饮美酒的样子,闻着那浓郁的酒香,纪纲的手下纷纷直咽唾沫。

    “哎呀,这酒可真香啊。”许应先使劲抽抽鼻子,陶醉的闭上眼道:“杨兄弟所言不虚。”

    “快停下,”纪纲赶忙拉住杨魏,一脸‘你怎么这么着急’道:“我没说不让喝,我是说要适量,不能都喝醉了。”

    “嗝……”杨魏打了个酒嗝,满嘴酒气道:“原来大哥是这个意思……”说着赶忙叫住手下道:“快别喝了,喝醉了就麻烦了!”

    “哈哈哈哈!”纪纲等人放声大笑,都觉着这个胖子憨傻的可爱。

    “都愣着干什么,快给大伙送过去。”杨魏挥挥胖手,催促众手下把酒坛分给纪纲手下。

    “慢着!”哪知袁江又开口阻止。

    “又怎么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杨魏这身肉,也不是泥捏的。

    “呵呵……”袁江笑着解释道:“兄弟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帮崽子都是酒鬼,你现在给他们端上酒,保准转眼都醉成烂泥,待会儿都督还怎么举行婚礼?”

    “嘿嘿也是……”杨魏不好意思的笑笑,摆摆手道:“先都放下吧,听袁爷安排。”

    杨魏的手下只好搁下酒坛,散了。不过这回,那些纪纲的部下对他们可热情多了。

    “来来兄弟,来这边坐。”纪纲的部下硬拉着他们到自己边上坐下,狼多肉少,还发生了争抢。“别去他那边,来我这边,刚烤好的牛肉,嗞嗞冒油呢。”

    “哈哈,我说吧。”杨魏得意的对身旁人道:“女儿红一出手,大家就成了好朋友。”说完一捂肚子,对袁江几个抱歉道:“哎呦,闹肚子,茅房在哪。”

    许应先给他指指方向,杨魏便捂着肚子,一溜小跑过去。几个随从忙跟上。

    看着杨魏的背影,纪纲摇头笑笑,突然见袁江的老婆过来,低声对袁江嘀咕什么。

    “怎么了?”纪纲眉头一皱,袁江老婆和几个妇人,是在徐妙锦那边负责新娘子的,这会儿眼看要成亲,跑过来肯定没好事儿。

    袁江看一眼老婆,上前小声道:“徐真人……啊不……夫人不肯穿吉服,说除非把王贤的家人都放了,否则死也不会成亲。她们又不敢用强,只好来禀报了。”

    “我去看看。”纪纲闷声道。

    那厢间,贴着囍字的新房里,徐妙锦正满面寒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身边只有郑绣儿,那些妇人全都被她撵到外头。

    “师傅,”郑绣儿小声道:“他们会答应吗?”

    “会的。”徐妙锦点点头,沉声道:“外头热闹喧天,纪纲骑虎难下,我们这时候提条件,他一定会答应的。”

    “就算纪纲答应了,说不定也会背后使坏。”郑绣儿小声道:“王家人一离开岛,师傅也不知道生死。”

    “所以我才让你和他们一起,”徐妙锦看着郑绣儿道:“等他们安全上岸,见到王贤后,你再回来给我报个信。这样谅纪纲也不敢乱来。”

    “师傅……”郑绣儿岂能不知,这是徐妙锦在变着法子让她一起逃生,不然她是不肯丢下徐妙锦独自逃走的。只有这样,她才不得不答应下来……但一旦见到王贤,以那家伙的霸道性格,怎么可能放自己回来?

    郑绣儿吹弹得破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徐妙锦给她轻轻拭去泪水,柔声道:“放心,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不来?”郑绣儿愈加焦急道:“再不来,师傅都要嫁给别人了!”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绣儿一句话,把徐妙锦说的面红耳赤,正要慌乱的辩解两句,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那可不行,你师傅怎么能嫁给别人呢?!”

    这声音虽轻,在徐郑二女听来,却像晴天霹雳,一下全都愣住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激动的对视,同时说道:“是他!”

    郑绣儿赶忙想去开窗,却见徐妙锦已经抢在前头,把窗户打开了!

    徐妙锦只见窗外立了个穿着盐丁服装的黄脸络腮胡子,正笑嘻嘻站在那,两眼色迷迷瞧着她。

    不是王贤又是谁?这家伙化成灰,徐妙锦都认识他。她无限美好的白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拽了进来!

    “嘿嘿,小白菜有没有想我啊?”王贤一进屋,就习惯性的调戏郑绣儿,其实他更想调戏下徐妙锦,当着郑绣儿的面,实在没那个胆儿。

    “别胡闹!”郑绣儿最是不堪调戏,一下低下头,通红着脸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胆胡闹……”

    “那就是说,换个地方就可以胡闹了。”王贤笑眯眯道。

    “人家不是那个意思……”郑绣儿大窘。

    “那是什么意思?”王贤不依不饶,徐妙锦看不下去了,白他一眼道:“别在我面前秀恩爱。”

    王贤幽怨的看她一眼,意思是我倒想跟你秀啊?我敢吗?

    两人心意相通,徐妙锦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贝齿轻轻咬下下唇,竟隐有挑逗之意。说来也怪,王贤没来之前,二女已经在生离死别,活下去的想法都没了。他一出现,整个世界都重新生机勃勃了,再不用担心那种种危机,因为她们坚信,这个家伙会替她们遮住所有的风雨。

    不过毕竟还没忘了身处何处,郑绣儿便催促其王贤,赶快带她们走。王贤却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外头全是人,我是扮成杨魏的亲兵,陪他上茅房,才闪过来的。”顿顿道:“要是就这么带你们出去,走不了两步就露馅了。”

第832章 送入洞房

    “也是。△¢UU小说,www.uu234.com”听了王贤的话,徐妙锦深表赞同道:“屋外头那些女人,随时都会敲门进来,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离开了。”

    “那怎么办?”郑绣儿着急问道。

    “别急,我有办法。”王贤便低声对二女吩咐起来,刚说完,就听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是纪纲的声音:“夫人呐,请开门。”门是从里头闩着的。

    “纪纲!”二女同时脸色发白,王贤向她们点点头,握了握两人柔弱无比的小手,以示鼓励。

    郑绣儿瞪大眼,看着王贤握住徐妙锦的手,更让她吃惊的是,冰清玉洁的师傅,居然没有任何反感,反而明显紧紧的反握住他的手。

    ‘果然……果然……’郑绣儿脑袋嗡嗡直响,呆呆的看着王贤钻进衣柜躲藏,又机械的打开门。

    门一开,纪纲就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在纪纲并不意外,注意力也没放在她身上,而是越过郑绣儿,直勾勾落在徐妙锦脸上。只见她玉面微红、明艳不可方物……那是刚才和王贤肌肤相亲,那家伙还不老实的用手指挠她手心,弄得她跟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又是甜蜜、又是羞涩,纪纲进来都没恢复常态。

    “夫人啊……”纪纲还没见徐妙锦如此小儿女态过,这乍一看,整个人都要化了,鼻血也快留下来了,只觉着,为了这个女人就是死了也值!本来他还打算硬气点儿,这下彻底软到没边儿了:“您有何吩咐,只管讲出来,为夫办得到一定会办,办不到也争取办到。”

    “你想娶我,可以,”徐妙锦回过神来,掩藏住心底的厌恶,对纪纲淡淡道:“但必须放了王贤的家人。”

    “这没问题!”纪纲笑道:“小事一桩!”

    “你必须现在就放人。”徐妙锦沉声道:“我让绣儿送他们一程,你要敢骗我,我就死给你看!”

    “怎么会呢?”纪纲浑身骨头不剩二两重,忙拍着胸脯表决心道:“我纪纲对天起誓,今生今世都听夫人吩咐,若有欺瞒,让我天打雷劈,生孩子没屁眼!”

    “那就赶紧放人吧。”徐妙锦缓缓道。

    “放人放人,这就放人!”纪纲提高声调,对门外下令道:“把徐公庙里的人都放了,安排一条船送他们回去!”

    “是!”外头的手下忙应声道。

    纪纲又对徐妙锦身旁的郑绣儿赔笑道:“这位姑娘你看仔细了,但凡谁敢对他们不敬,你回来只管禀报,我扒了他的皮!”

    郑绣儿惴惴的看一眼徐妙锦,徐妙锦向她投去鼓励的目光,才发现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大衣橱。

    “夫人,吉时快到了,您快换嫁衣吧。”纪纲激动的搓着手道:“为夫带这位姑娘去交代一下,保准误不了事!”

    “好吧。”徐妙锦点点头,看着郑绣儿跟纪纲出了房间。

    纪纲一出去,那几个妇人便涌进来,满脸堆笑道:“我们伺候夫人更衣!”

    徐妙锦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便任由她们帮自己换了大红的嫁衣,涂上胭脂水粉、头插金钗环佩。一切梳妆停当,一位容姿绝世的新娘子便出现在镜子前。

    看着天仙般的徐妙锦,那些妇人一个个直了眼,没口子夸赞起来,“哎呀,天底下还有夫人这样的美人儿!”“怪不得都说夫人是天下第一呢……”

    “出去吧。”徐妙锦眉头轻蹙,秋波中流露出丝丝不耐,“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众妇人想跟未来的夫人套套近乎,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蹄上,只好怏怏退下。

    她们一出去,徐妙锦便起身把门闩上,然后深吸两口气,快步走到大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一个黑影扑出来,便把她抱了个满怀,徐妙锦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王贤重重吻上了朱唇!她稍一错愕,便迷失在情郎的热吻中。两人紧紧相拥,吻的天昏地暗,直到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唇。

    王贤把徐妙锦紧紧搂在怀里,贪婪的嗅着她的发香,徐妙锦像小猫一样蜷在他怀里,如坠梦中,她喃喃道:“我以为今生都没有机会和你亲近了……”

    “我却乐观的很,”王贤拿起徐妙锦的小手,细细的把玩道:“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就那么算完……”说着他挑起徐妙锦尖尖的下巴,笑道:“老子看上的女人,休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

    “是,”王贤这态度,十个女人有九个要骂他‘臭屁’,偏生徐妙锦这个天之娇女,却柔柔顺顺、娇媚入骨道:“奴家是老爷的女人。”

    凭王贤那股没出息劲儿,登时又被撩起火来,红着眼看着娇艳欲滴的徐妙锦,两人天雷勾动地火,正要再昏天黑地一场,忽听得门又被敲响了。

    “夫人,吉时快到了,您准备好了吗?”

    一句话,把两人打回了现实,徐妙锦郁闷的嘟着嘴,在王贤怀里扭来扭去道:“人家不要跟姓纪的拜堂!”

    “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王贤苦笑道:“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姓纪的一入洞房,就把他拿下!”

    “我不管,”徐妙锦撒起娇来,还真是一个顶俩,明明之前她已经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看到王贤后,就啥都不认账了。她伏在王贤耳边,呢喃道:“我可是你的人啊,你舍得让我跟人家拜堂成亲?”

    见王贤果然露出挣扎之色,徐妙锦又火上浇油:“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王贤心说也对,哪有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他咬牙切齿看看徐妙锦,又看看门口,样子十分狰狞。

    徐妙锦其实是故意跟王贤做作来着,她这种识大体的女人,怎么可能乱来呢?她不过是为了避免日后,王贤想起这茬会疙疙瘩瘩,才故意这样,好让王贤主动劝她去做,这样日后会少很多隐患。

    这会儿看王贤像要被逼疯了一样,徐妙锦也顾不上那些了,赶忙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开什么玩笑!老子的女人,怎么能跟别人拜堂!”王贤双目圆瞪,说着竟把手按在徐妙锦的胸口,然后毛手毛脚脱她的衣服!转眼就把大红的吉服脱下来,又扯开她的中单,露出雪白的一抹!

    见他果然被刺激大了,徐妙锦又羞又急,忙使劲按住他两只手,小声道:“这是乱来的时候吗?”

    “顾不得那么多了!”王贤红着两眼,喷着粗重的鼻息道:“老子的女人,谁也别想沾边!”

    徐妙锦无可奈何,只能任他施为。

    “吉时到了!”新房的门一下被推开,妇人们涌进来,对坐在婚床边、盖着红盖头的徐妙锦,没口子道喜道:“夫人,良辰已到,大吉大利!咱们伺候夫人去拜堂啦!”

    说完,两个子女俱全、公婆在堂的‘福全’妇人,便上前,一左一右扶起徐妙锦,口中说一声:“您放心听我们的就成,让您抬脚您抬脚,让您站住您站住……”

    盖着盖头的徐妙锦微微点头,两个妇人便扶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说一声:“高抬贵足。”

    徐妙锦便依言抬起脚,迈过门槛,被两名妇人搀扶着走出洞房。

    军营正厅便是拜堂的地方,此时已摆设完毕,只等新郎新娘了!纪纲麾下的大小头目挤满了屋子,外头是等着看热闹的众士卒,更是人山人海!谁不想亲眼看看迎娶天下第一美女的激动时刻!那可是可以吹牛一辈子的!

    “来了!新娘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便潮水般往那一声发出的方向涌去,果然看到一个身穿大红吉服、头戴大红盖头的新娘子,被人搀扶着,袅袅娜娜从远处而来。

    忘情的欢呼声中,同样一身吉服,收拾的干净利索,显得年轻了十岁的纪纲,也出现在众人眼前,引来了更高的欢呼声!

    纪纲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向众手下挥挥手,便在欢呼声中,走向了徐妙锦。便有一名妇人拿个两头红绸的大红绣球,将一端红绸送到纪纲手中,另一端送到徐妙锦手中,徐妙锦接过红绸时,那妇人看到她的大手,不禁愣了一下,旋即十分开心:‘起码我有一样,比天下第一美人要漂亮,就是我的手!’

    没有人关注她怎么想,纪纲牵着他的新娘子,步入了正堂。两人落位后,担任司仪的袁江,便扯着公鸭嗓子高声道:“吉时已到,婚礼开始!”

    “一拜天地!”众人便安静下来,看着新郎新娘跪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在喜娘的搀扶下,新娘子缓缓起身,款款向纪纲下拜,纪纲乐得合不拢嘴,恨不得给新娘子跪下。

    “送入洞房……”袁江拖着长音,宣告仪式结束,新娘子便被喜娘搀扶回了洞房。众人便一齐向纪纲道贺。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纪都督满脸堆笑,招呼众人入席上酒,众人便痛饮起来。军官们自然要向纪纲轮番敬酒,却被司仪拦住道:“都督还要入洞房行合卺礼呢,咱们还是回头再敬他!”

    “回头,得让嫂子一并出来敬酒!”杨魏大声嚷嚷,引得众人一片赞同,纪纲满口答应,便丢下滥饮的手下,一脸春风奔赴洞房!

第833章 花烛夜

    ‘合卺礼’是古代婚礼的一个重要仪式,类似后世的交杯酒。

    ‘卺’,是一种葫芦,所谓合卺便是将葫芦一劈两半,变成两个瓢,又以红线连其柄,各盛酒于其间,新娘新郎各饮一卺,饮毕,再将两个瓢合成一体,象征夫妻原为二人,婚礼之后便成一体了!

    新郎挑了新娘的盖头,喝了交杯酒,婚礼才算礼成。

    纪纲兴冲冲进来洞房,看到新娘子端坐床沿,一颗心不禁火热火热。便有喜娘奉上秤杆。秤杆是用来挑盖头的,这年代都兴盲婚哑嫁,盖头没挑起之前,新郎也不知自己娶了个什么鬼,用秤杆挑盖头,便是为了讨个彩头,希望能‘称心如意’。

    纪纲自然没有新郎子的忐忑,开玩笑,盖头下可是天下第一美人,还有比这更称心如意的吗?他笑眯眯的接过秤杆,缓缓伸向盖头,激动的手都哆嗦。

    “相公……”盖头下,突然传来新娘子的声音,可能是因为紧张,显得低沉沙哑。不过确实是从盖头下发出的无误,纪纲登时激动道:“夫人有何吩咐?”

    “人家怕羞,让他们都出去。”新娘子确实怕羞,声音都变调了。

    “好好好!”纪纲自然无不从命,一挥秤杆,对那些喜娘道:“都出去吧!”

    “可是,”喜娘们为难道:“还有仪式呢……”

    “呃……”纪纲有些犯难,他越是在乎徐妙锦就越想把仪式进行的完美无缺,

    “出去……”新娘子却不买账,声音都气的粗了不少。

    “出去出去,快出去!”纪纲赶忙把那几个妇人撵出去,又亲自关上门。

    “闩上门。”身后,怕羞的新娘子又吩咐了。

    “好好好,闩上门。”纪纲赶忙点头,心里像猫抓猫挠一样,暗叫道:‘这夫人是要跟我洞房啊!’虽说按仪式,合卺之后,新郎子要出去敬酒,招呼完了宾客才回来洞房。但这里纪纲最大,见夫人如此心急,他自然要把一切抛一边,先满足夫人喽!

    纪纲转回身,先往那对瓢里倒上酒,端着搁到床上,然后才拿起秤杆,缓缓伸向新娘子,激动道:“夫人,为夫要挑盖头了。”

    盖头下的新娘子娇羞的‘嗯’一声,便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只见纪纲手中的秤杆,缓缓挑起盖头的一角,慢慢将整个盖头挑了起来!随着那盖头缓缓升起,新娘子的脸也逐渐露出来……纪纲瞪大了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新娘子,看到‘她’修剪整齐的胡须,纪都督一下愣住了……

    “什么鬼?!”纪纲一下把盖头挑飞,看到盖头下那个身穿新娘吉服的家伙,居然是个如假包换的爷们!而且是他恨之入骨的王贤!

    起先,纪纲以为自己最近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他狠狠咬一下自己的舌头,痛得一个激灵,满口血腥味道,很显然——这不是在做梦!

    纪纲瞪大两眼,死死盯着眼前大变活人的景象,便见王贤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撑着床沿,两腿交错,‘千娇百媚’的坐在婚床上,朝他抛个媚眼道:“相公,咱们喝交杯酒吧。”

    “呕……”纪纲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呕吐出来。虽然到现在,他还搞不清状况,但毫无疑问自己被羞辱了!自己被愚弄了!一股业火腾地窜起,烧的纪都督五内具焚、七窍生烟,恨得他一蹦而起,朝王贤就扑上去!他要撕碎这个杂种!

    “相公好深厚的内功,怎么到现在还不倒?”王贤一身新娘装束,忸怩作态道:“奴家真是好佩服哦!”

    “我杀了你!”纪纲满心都是愤怒,根本没明白王贤什么意思,但他扑到一半,突然一阵头晕眼花,提起的内气一下就无影无踪,整个人手脚无力的摔落在王贤身上……

    “讨厌,压死人家了!”王贤‘娇羞’的一把推开纪纲,不慎用力太大,便见纪都督咣的一声,从床上摔到地下!

    王贤也从床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纪都督的腰眼上,疼得纪纲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干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响……

    “孙子!”看着他朝门口张嘴嗬嗬干着急,王贤也不再装新娘子了,冷笑一声道:“中了北镇抚司的‘软筋散’,就躺平了乖乖挨揍吧!”

    说完,王贤左右开弓,接连几十记大耳光,抽的纪纲口鼻流血、牙齿脱落、脸都变了形!

    “你还敢绑架老子的爹娘!”王贤却不解恨,站起来,抬脚一阵猛踹,打得纪纲缩成一团,嘭嘭作响!他是真恨纪纲啊!打出道以来,自己所遭的罪、受的难,十次有九次都是拜这家伙所赐!

    眼看着完蛋了,他还要拖上自己一家人!四老五十的人了,还想娶自己的女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也不可忍!

    这会儿,纪纲终于落在他手里,王贤能轻饶了他?!

    门外头,那些妇人自然不会乖乖离去,一个个趴在门上,贴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只听的得里头‘啪啪啪啪’、‘咣咣咣咣’,拳打脚踢的声音不绝于耳!

    妇人们面面相觑,都替那位天仙般的新娘子感到难过……哎呀,都督大人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那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折腾坏了可怎么办?

    屋里头,纪纲已经被王贤打成了猪头,两眼眯成一条线,鼻孔还不断流血,嘴里牙齿被打掉了七七八八……整个人自然早就昏迷过去。

    王贤其实还没揍够,但纪纲已经晕了,打沙袋有什么意思?他便停下手,脱下臭袜子,塞到纪纲嘴里,然后解下纪纲的腰带,把他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做完这一切,王贤才打开衣柜,从里头抱出了只穿着中单的徐妙锦……原来王贤想出的主意,便是穿上徐妙锦的衣服,替她拜堂成亲,这里人都对徐妙锦十分陌生,加之又是晚上,竟让他蒙混过关!

    徐妙锦环着王贤的脖子,看一眼这红烛高照、锦被银帐的洞房,再看看王贤身上的新娘吉服,不禁扑哧笑了。

    王贤看着徐妙锦的笑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一笑倾城’,他正痴痴地看着怀里的美人,就听到她在耳边柔声说道:“今晚,我们洞房吧……”说完,便羞得钻到他怀里,再也不肯抬头。

    “什么?”王贤登时瞪大了两眼,呼吸都变粗了。

    “没听到就算了……”徐妙锦声如蚊鸣道,手却拧住他的腰间软肉。

    “怎么会听不到呢!”王贤怪笑一声,把美人抛到铺着龙凤锦被的大床上,紧跟着便扑了上去!

    两人有了大运河上刻骨铭心的一段,虽未曾真个**,却比那寻常夫妻还要亲昵。正是小别重逢、恋奸情热之际,那叫个天雷勾动地火,干柴碰上烈火,便在这为纪纲准备的婚房里抵死缠绵起来!

    烛影摇动,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那**蚀骨的女子呻吟声,越来越放荡,听的外头的妇人们一个个面色古怪,不少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这时候,就是外头天打雷劈,洞房中的两人也顾不上了,因为他们都完全沉浸在那小别胜新婚的激情中……

    是的,小别胜新婚。

    一个月前,大运河上,王贤和徐妙锦在韦无缺的算计下,日夜极尽缠绵了数日,那些个日子里,两人虽未曾真个**,可肌肤之亲远胜寻常夫妻。王贤只要一闭上眼,便能看到徐妙锦那惊心动魄的娇躯,听到那悠扬婉转的呻吟声,对她的思念更是每分每秒都在累积。

    王贤如此,徐妙锦更甚之,不管什么原因,她守了二十多年的清白娇躯,都被眼前这个男人彻底的染指了,他的唇吻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肤,他的手探过了她每一处隐秘。徐妙锦是性格独立、孤标傲世的奇女子,本以为回到正常生活,就可以继续古井不波的日子,那大运河上的遭遇不过一场醒来了无痕春梦而已……然而事实上,这些日子,徐妙锦不可遏制的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这个男子的热吻,思念着这个男子的拥抱……大运河上的那些日子,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滚动,每每念起便面似火烧、芳心颤抖……

    禁忌的爱本就格外刺激,如今能重温旧梦,两人都彻底克制不住,他们抵死缠绵在一起,恨不能化成一个人……不知不觉,王贤便将徐妙锦身上的衣衫尽除,搂着美人如歌如诗的娇躯,他已经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哦……’徐妙锦一声压抑婉转呻吟的呻吟,紧紧抱住了王贤的头。

    两具赤条条的身子抵死纠缠在一起,被翻红浪,天翻地覆,直到箭在弦上的一刻,王贤那残存的理智才悬崖勒马,嘶声道:“恐怕还是不能够……”

    徐妙锦一双白玉似得胳膊,紧紧搂着王贤的腰,她秀发散乱、媚眼如丝,白他一眼,贝齿轻咬朱唇道:“不知变通的笨蛋……”

    “呃……”王贤愣了一下,只见徐妙锦微微抬起了雪臀,愣怔了一会儿才算明白过来……

    徐妙锦却羞得把螓首埋入了枕中。

第834章 偶像诞生

    不知过了多久,红烛已烧去一半,外头也寂静无声了,洞房里的激战仍在继续,两人太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肌肤相亲是何年何月,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他们抓紧每一息时间,拼命的缠绵,就算天崩地裂,也不能让两人停下来……

    忘情的两人都没注意到,被打成猪头的纪纲,竟不知何时悠悠转醒了!纪都督抬着沉重的眼皮,脑袋嗡嗡作响,他似乎听到有女人的呻吟声……起先纪纲还以为是自己被打坏了,出现了幻听。直到那**蚀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才猛然意识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做那种事情!

    纪都督想回头,却被紧紧绑在椅子上,拼了命也只能回到一半,他使劲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只能看到两双纠缠在一起的脚……一双男人的大脚,和一双女人的,线条优美、柔弱无骨的小脚,看到那双小脚丫,纪都督早已止住的鼻血,再次喷涌不止……

    洞房外,那些听房的妇人早就不知去向。

    整个军营中到处一片鼾声,纪纲麾下的官兵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混天黑地的呼呼大睡。

    看他们不少人抱着酒坛子,应该是喝醉了睡过去,可这满营五六千人一起睡死过去,就太诡异了!

    如今这军营中,还清醒着的,除了洞房中的仨人,就是时万、周勇和众和尚了。按照计划,等军营中的人都睡死过去,他们便来接应王贤和徐妙锦离开。这军营的地形,时万早就摸清楚了,熟门熟路带着众和尚直奔洞房而去!

    众人到了洞房外,周勇就要推门,却被时万一把拉住,低声道:“慢!”

    “怎么了?”周勇一惊。

    却见时万脸上挂着淫笑,做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竖起耳朵听。

    周勇便把耳朵贴到窗户上,脸登时成了红布……他听到里头有女子在**,还被一个男子命令说各种****的话。那男子无耻的厉害,那女子也大胆的配合,两人********不断,盘肠大战更是激烈到床都摇晃!

    众和尚内力深厚、听觉过人,一个个面红耳赤,早都捂着耳朵退的远远的!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佛祖知道了……

    周勇当了多少年贴身卫士了,自然能听出那个臭不要脸的男声就是王贤!一颗心刚放下来,又猛地提起来!心里狂叫道:‘那男的是大人,那女的是谁啊?!’他可亲眼看见郑绣儿和王贤的家人被营救上船了!那屋里除了徐妙锦——还能有哪个?!

    ‘大人、竟、把、徐、真、人、上、了!’九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一下蹦出周勇的脑海,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傻掉了!

    “大人太厉害了!”时万这种草莽出身的家伙,却佩服的五体投地,高举大拇指道:“我这辈子谁也不服,就大人一个偶像了!”

    “……”周勇没好气的白时万一眼,都没力气说他了。

    “咱们现在怎么办?”心意和尚红着脸,过来问周勇主意。

    “等着呗。”时万一挺胸膛,一副‘大人打炮我站岗’的架势,恬不知耻道:“大人有要事要办,任何人不许打扰!”

    “什么要事,”心意嘟囔一声,撇撇嘴道:“房事还差不多。”说完又觉着自己犯了戒,忙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便有多远躲多远去了。

    周勇也不敢打扰王贤,只好和时万像俩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立在门口,等大人鸣金收兵……

    结果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朝阳欲升,屋门才吱呀打开,王贤软脚虾似的从里头出来。一夜没睡,他精神都有些恍惚,看到两个门神,登时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周勇时万,才尴尬的笑笑道:“你们来了……来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周勇低着头,不敢和王贤对视,就跟做坏事的是他一样。

    “大人!厉害!”时万却神情猥琐的直挑大拇哥,“实在太厉害了!”

    “不懂你在瞎说什么!”王贤瞪一眼时万,这时容光焕发、不可方物的徐妙锦跟在他身后出来了,小媳妇一样立在王贤身后,时万心说:‘大人就是大人,这都明摆着的,还能装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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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说完,便带着徐妙锦往外走去,众人看徐妙锦的步子,果然颇不自然、不良于行,这下愈加肯定,自家大人定是胆大包天,采了这朵天下男人都望而兴叹的鲜花!

    看到众人纷纷投来暧昧的眼神,徐妙锦浑没了夜里的大胆奔放,羞红了脸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咳咳!”王贤见状,板起脸训斥众人道:“都在这闲着干什么,纪纲还在里头呢!”

    “哇!”众人没料到屋里还有个人,那重口味的画面简直不敢想象!直到他们进了屋,看到纪纲被绑在椅子上昏迷不醒,才有些惋惜的松了口气……不过一想到王贤两个能在有第三个人的环境下,依然忘情鏖战,众人的敬佩之情还是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等王贤和徐妙锦,在众人护拥下来到码头,便见一支庞大的舰队,已经把整个徐公岛包围了,那是郑和的一支分舰队……得知徐妙锦被俘后,郑和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派了这支舰队协助王贤出海作战,只是这次作战的首要目的是救人,这支舰队只能先藏身远处,待王贤他们成功营救后,才出现在徐公岛周围。

    眼下,搭乘战舰的万余名官兵正坐着小艇登陆,他们的作战任务十分简单,便是把纪纲一伙人绑起来,然后拳打脚踢用尿淋,将这些醉成死猪的家伙弄醒,撵到船上去。

    为了避嫌,王贤识趣的没有参与收押俘虏,而是急匆匆赶往一艘宝船,那上头有被心严他们营救回来的老爹老娘大哥大嫂还有小白菜。

    上了船,徐妙锦便被太监请去休息,非常时期已经过去,以她的身份,于情于理都不能再跟王贤一家人混在一起了。

    恋恋不舍的看一眼王贤,徐妙锦生怕一旁的太监看出异样,便赶忙收回了目光,缓缓往上层舱室走去。拾级而上,徐妙锦的心里不胜酸楚,强忍着才能不掉下泪来……又是这样,相聚匆匆,回头又要装作陌路,这难道就是我俩的宿命?

    王贤看着徐妙锦消失在旋梯处,便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头走去,刚才他一眼就看到那群醒目的光头,赶忙过去一看,果然瞧见了自己的爹娘!

    他噗通就给老爹老娘跪下了,使劲磕头流泪道:“爹娘,孩儿不孝,害苦你们了!”

    “快起来快起来!”老娘赶忙去拉自己儿子,小声道:“你是大官人,别动不动就跪,不体面。”

    “瞎说什么,没见识……”王兴业瞪老娘一眼,然后背着手,一副沉稳架势道:“无妨,我们都没伤到毫毛……”

    一旁脸肿成猪头的侯氏听了,那叫一个委屈:‘我这还叫没伤到毫毛?敢情我不是人怎么着?’不过眼看着王家人又一次逢凶化吉,她哪敢再废话一个字。

    “真是万幸!”王贤摸一把泪道:“要是二老有个三长两短,儿子真是万死莫赎了!”

    “好了,咱们进屋说话。”王兴业点点头,王贤赶忙爬起啦,打开舱门,请爹娘哥嫂进去。一关上门,没了外人,老娘一把揪住王兴业的耳朵,瞪眼道:“你说谁没见识?!”

    “我说……我自己,”王兴业赶忙捂着耳朵,一脸尴尬道:“儿子现在是朝廷命官了,在人前头要装装孝道,你配合着就是,别一惊一乍,跟乡下来的似的。”

    “老娘就是乡下来的!敢情你不是啊?!”老娘这些年,被王兴业耳提面命着装模作样,着实有几分富贵大家户的样了,此刻却原形毕露,又变成当年富阳县那个一个人撑起整个家的乡下悍妇了!

    “你看你什么样子?!”王兴业好容易救下自己的耳朵,躲到一边去,没好气道:“自甘下流!”

    “你还说对了,老娘就下流了,反正我再也不装上流了!”老娘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的看着王贤道:“儿啊,娘是够了,这富贵日子还不如咱们一家人在富阳过得自在,整天板着个脸、端着个架子,和那些个官太太虚头巴脑,没意思透了!”

    王贤点点头,听老娘接着道:“娘说这些,不是想拖你后腿。是想告诉你,娘以前错了,不该老是盼着你官居一品、封侯封公。娘更想要的是你平平安安,一家人平平安安!”

    “娘说的是,”王贤点点头,这次‘汉王纪纲之乱’,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林三哥死了,自己一把手带出来的四万将士也阵亡了,还把家里人牵连进来,他差一点儿就成了孤家寡人!之前一直被层出不穷的紧急状况赶着,他没时间去理会自己的感受,这会看到最盼着自己发达的老娘,都说出这种话来,再想到林清儿抱着孩子那惶惑的神情,他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回头我就跟太孙说,往后不给他卖命了,咱们回富阳去……”

第835章 惊魂初定

    “往后不给他卖命了,咱们回富阳去!”

    “那哪成呢!”听了王贤的话,王兴业登时就急了,也不顾自己的耳朵了,朝儿子嚷嚷起来:“你要真这么干,那才是蠢到家了!这些年来,你替太子太孙立了多少功劳、吃了多少苦头?到如今汉王也完了、纪纲也倒了,眼看着前头一片坦途、光剩好日子了,你这时候嚷嚷着解甲归田,这不跟辛辛苦苦娶个媳妇,却让别人洞房一样吗!”

    老娘听了,也觉着是这么个理儿,讪讪道:“我也不是说不让你当官儿,我是让你别再那么傻了,大明朝官儿多了去了,你就不会找个没危险有实惠的,平平稳稳过日子?”

    “娘,我知道了。UU小说,www.uu234.com”王贤苦笑着点点头,还以为老娘变了,原来还是一样一样的……

    听完爹娘唠叨,一家人才说起正事儿,老娘问自己的孙子咋样,王贤说三个孩子都挺好,林清儿和银铃照看着呢!老娘一听女儿儿媳都没事儿,眼泪就下来了,一个劲儿的谢天谢地。那天在天香庵外,情形实在太可怕了,老娘他们在车厢里,听着外头枪声大作、喊杀声震天,子弹弓矢狠狠打在车壁上,发出噗噗的声音,打得木屑横飞,吓得他们缩成一团,魂都飞了!

    等回过神来,马车早就开出京城,晚上在野外打尖时,王兴业两口子才发现,不见了女儿儿媳,问纪纲的人,他们也不答话。还是徐妙锦开口,才问出来说最后一辆马车没跟上,里头的人生死不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知道一家人都安然无恙,老娘顷刻化身虔诚的信徒,想找个地方好好烧个香。

    “这回多亏了徐真人,”王兴业叹口气道:“说起来,还是咱们连累了她,回头可得好好跟徐真人道个谢!”

    “谢什么,甭客气。”王贤却满不在乎道:“她不是外人。”

    “啥,不是外人?”王兴业怪目圆睁,半认真半开玩笑道:“难道是内人不成……”他人老成精,岂能看不出徐妙锦一直在曲意奉承自己老两口,人家能图什么?想来想去,也就是图自己儿子这个人了!

    “别瞎说!”老娘狠狠瞪王兴业一眼,连声道:“徐真人神仙般的人物,又那么和善,你们不许背后乱说,玷污了真人的清名,是要下地狱的!”说到后来,她的眼却直勾勾转到王贤身上,显然是话里有话。

    “我出去看看。”王贤其实也有些担心,怎么自己跟徐妙锦那点儿事,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不过他一点不后悔,做都做了,来什么接着什么就是了!

    “哎……”看着他的背影,一家人齐齐叹了口气,侯氏瓮声瓮气道:“娘得跟二叔把话说透,这可是关系到咱一家人性命的啊!”

    “你闭嘴!”老娘却两眼一瞪道:“你当我儿子跟你一样蠢啊!响鼓不用重锤,知不知道!”

    “哦……”侯氏委委屈屈的低下头,看着闷葫芦似的王贵,腹诽道:‘他还不如我呢,也是你儿子……’不过这话,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

    王贤到了甲板上,便看到纪纲、袁江、许应先、杨魏等头头脑脑,都被绑成粽子,押上船来。王贤一走过去,押送的官兵赶忙停下,让一干人犯并排跪在甲板上:“跪下!快跪下!”

    纪纲等人强撑着不肯下跪,被官兵拳打脚踢,强逼着跪下!

    “慢着!”王贤出声喝止,走到这排粽子前,朝纪纲笑笑,拍拍袁江的头,捏捏许应先的腮……胜利者对失败者羞辱,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但等轮到杨魏时,王贤却变了脸色,满面感激道:“快把我哥哥放开!这回都亏了他!”

    官兵们迟疑一下,看了看那名太监……之前说过,处于避嫌,北镇抚司并没参与抓捕。这会儿当然也就没资格直接下令了。见那个太监也点点头,官兵们才解开了杨魏身上的绳子。王贤一边给他拍打衣服上的灰,一边满脸歉意道:“让哥哥受委屈了!”

    “呵呵,这才哪到哪……”杨魏还是满脸堆笑、态度谦卑,不过这次的对象不再是纪纲,而是换成了王贤。

    “******!”许应先破口大骂道:“我说我们怎么都晕菜了,原来是酒里下了药!姓杨的,你敢坑我们!”

    “杨魏!你以为自己会有好果子吃吗?!”袁江也气急败坏道:“背叛兄弟的人,到哪里都没好下场!”

    “呵呵……”杨魏摇头笑笑道:“我可不会背叛自己的兄弟。”说着和王贤勾肩搭背,后者笑嘻嘻道:“我们早就结为异性兄弟,都多少年了!”说完,他深情的看着王贤,神情的吐出两个字:“贤弟!”

    “仁兄!”王贤也深情的看着杨魏,深情的吐出两个字。两人那亲热的神态,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人十分担心,会不会情不自禁的亲上嘴儿……

    “真的假的?!”纪纲等人傻眼了,这王贤发迹之后,和姓杨的没交集啊,怎么就勾搭到一块了?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杨魏目露缅怀之色,喃喃道:“我和贤弟相遇了……”

    “我们是不打不相识,”王贤也怀念起来:“一打就热乎……”

    王贤和杨魏信口胡扯,就差没把两人的结拜说成桃园结义了,但他俩多年前确实结拜过——当时王贤还是富阳县的小吏,有一回县令的师爷司马求为县里运粮,被盐运司查出携带私盐,连人带船扣在了苏州。县里百姓还等着粮食救命呢,王贤临危受命,到苏州疏通解决。当时下令扣船的,便是时任两浙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的杨魏!

    两人的初次见面,绝对称不上愉快,位高权重、手握两省盐课的杨同知,岂会把一个小小的县吏放在眼里,根本就不理睬他。若非机缘巧合,王贤遇上了路过苏州的朱瞻基,借了太孙殿下的力,他根本不可能摆平官司、救出司马求,运回粮食!

    若非被王贤刻意营造的假象所迷惑,以为这小子和太孙殿下有什么联系,杨魏怎么可能折节下交,和他结拜呢?

    不过虽说结拜,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起先两人地位悬殊,王贤不会热脸贴人冷屁股。后来王贤倒是飞黄腾达了,可双方身处敌对阵营,更不可能来往了。

    所以当杨魏听到汉王败北的消息,整天吓得夜不能寐时……他对纪纲说的,倒也不全是谎话,三千万两官盐银子确实已经备好,只是汉王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派人来提……杨魏求神拜佛、绞尽脑汁想活路,也没想到王贤身上。

    却说那天,他正在府里愁得茶饭不思,忽然听长随来报,说:“老爷,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您的结义兄弟,要见您。”

    “哪来的打秋风的?”杨魏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轰走轰走!”

    “哎,好。”长随连忙应声,就要出去撵人,却被杨魏叫住,问道:“对了,那人叫什么?”

    “姓王,好像叫王贤。”随从想一想道。

    “王贤!”杨魏一愣,这个名字他可不要太熟。虽然不在京城,杨魏也知道,汉王能有今天,全拜这小子所赐。杨魏不禁咬牙切齿,抓起桌上的宝刀道:“他还敢来!”说着嚯的起身,气冲冲提刀往外走,哼哼道:“老子一刀劈了他!”

    随从一见杨魏这架势,心说这是要拼命啊!得,赶忙把弟兄们召集起来吧!便让人叫上杨魏养的那群家兵家将,气势汹汹赶到门口给自家老爷助拳!

    孰料到门口一看,却见自家老爷正和那王贤拉着手,互道思念之情呢,那样子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贤弟,一别数年,可想死哥哥了!”杨魏拉着王贤的手抹泪道。

    “仁兄,我也想你啊!”王贤也感情满满道:“你干嘛拿着刀出来?”

    “哦,这个嘛……”杨魏赶忙把刀丢给长随,大笑道:“刚才正在练武,一听说贤弟来了,这不刀都没放下,就赶紧出来了。”

    “原来如此!”

    “贤弟请!”

    “仁兄请!”

    两人一番令人作呕的矫情后,便携手进了宅子,留下愣了一地的众家将,心说这哪是要干仗啊?都埋怨那长随一惊一乍、谎报军情。那长随也委屈,心说:‘谁知道老爷走了几步,就变卦了?’

    其实杨魏一听王贤来了,下意识以为他是来捉拿自己的,所以才想拼命,但到前面一看,只见王贤一身便装,只带了一个随从,显然不是来捉人的。再近了一看,又见王贤一脸欢笑,就跟见了久别的亲人似的,杨魏便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看样子,他是有求于我。’杨魏是典型的‘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知道以双方今日完全颠倒的位置,若是没必要,王贤根本不可能亲自登门。既然对方有求于自己,那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一念至此,杨胖子便变了脸,满脸寒霜成了满面春风!

第836章 还愿

    双方进屋坐定,杨魏又让人上了顶级的西湖龙井,便屏退左右,噗通给王贤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贤弟救我啊!”他这是聪明人,虽然笃定了对方有求于自己,但以两人今时今日的处境,杨魏是死是活,全在王贤的一念之间。要是搞不清状况,还端着架子,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大哥快起来,我既然来了,自然是有办法救你的。”王贤笑眯眯看着杨魏,却没有扶他。当初王贤求见时,杨魏也让他下跪来着,这会儿终于有机会让对方跪回来了,王贤这睚眦必报的家伙,当然不会客气。

    “真的?!”杨魏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跪在那里巴望着王贤,要听他说个明白。

    “当然是真的。”王贤点点头道:“小弟在皇上那也有几分薄面,只要哥哥能为朝廷立个功,以示拨乱反正,我就可以保你平安!”

    “好说好说!”杨魏点头连连道:“只要我能做到,干什么都可以!”

    “捉拿纪纲,救出徐真人和我的家人。”王贤沉声道:“这两件其实是一件事,办成了,就万事大吉!”

    “没问题!”杨魏和纪纲又没什么情分,自然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却又犯了愁:“可是,怎么才能找到纪纲呢?!”

    “他一定不会躲太远,就在沿海某个岛屿藏着!”王贤淡淡一笑道:“不杀了我,纪都督是不甘心远走高飞的!”

    “好!”杨魏咬牙道:“我调动转运司所有的船只,和你出海找人!”

    “不光是咱们,还有郑公公的舰队。”王贤微笑道。

    “哎……”听到郑和的名字,杨魏一阵黯然,要不是这三宝太监,汉王殿下现在最起码,也是跟皇上划江而治。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汉王殿下已成明日黄花,自己还是保命要紧。

    于是,转运司的船队和郑和停在入海口的分舰队,便开始在沿海一带搜索起来,真是不搜不知道,一搜才发现,大明的海疆真辽阔啊,上千个岛屿在江浙外海星罗棋布,凭他们这点儿人,搜上一年也不一定能找到!

    然而,仅仅搜了一天,就有了纪纲部的踪迹……不是王贤他们搜到的,而是许应先带人洗劫了岸上的村镇,被闻讯赶来的邓小贤等人盯上了!虽然怕打草惊蛇,邓小贤他们没敢跟的太近,以至于中途失去了目标。但杨魏一看那船队失踪的航向,便笃定说,他们一定是在徐公岛!

    当年徐达在东南沿海抗倭时,杨魏就是他帐下的一员参将,对这一带的岛屿太熟了!

    于是舰队调头往南行驶,果然发现了岛上的异样!断定纪纲他们就在徐公岛,郑和的手下和杨魏便要强攻,却被王贤阻止道:“救人要紧、歼敌为下,咱们得先把徐真人救出来!大炮一响还怎么救人?”

    “那你说怎么办?”众人看着王贤,王贤便缓缓道出自己的计划,杨魏听说要自己去投靠纪纲,不禁犯了难:“我和纪纲没什么交情,他怎么相信我?”

    “这人呐,对锦上添花不甚在意,但有雪中送炭的,就会万分感念。”王贤淡淡道:“纪纲已经穷途末路,却还带着这么多人远赴海外,显然贼心不死、还想折腾一番!”说着笑笑道:“这就好比梁山落草,聚的好汉越多,宋江就越高兴,因为他心里踏实啊!”

    “好!我就去投奔他!”杨魏知道,王贤找自己的目的,就是干这个的,与其推三阻四、还不如讲讲条件:“要是不幸死了,兄弟可要照顾好我家人!”

    “保准不会有事的,”王贤笑笑道:“此事一成,哥哥必定化险为夷,说不定官位都能保住!”

    “好!”杨魏心里感叹,怪不得这小子爬的这么快,人精啊!

    王贤便将到时候如何行动,对杨魏细细道来。听说在酒里下了最厉害的蒙汗药,杨魏不禁担心道:“万一他们不放心怎么办?”

    “那你们就喝给他看!”王贤笑道:“反正不指望你们抓人,喝醉了又怎样?”

    “那……他们能都喝吗?”杨魏又问道。

    “故人海外喜相逢,纪都督如虎添翼,怎么也得大宴三军庆贺一下吧?”王贤一脸智珠在握,就差一把鹅毛扇,便能冒充诸葛亮了:“一群有今朝没明日的亡命之徒,逮着个由头还不大喝特喝?!”

    “好吧……”杨魏对王贤的判断将信将疑,然而事情的发展正印了那句老话‘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一到码头才知道,纪纲的人之所以要抢劫,是因为要给纪纲筹备婚礼!要不是因为袁江突发奇想,让纪纲即日成亲,就没有许应先那趟抢劫,也就不可能这么快泄露行踪。

    没有婚礼的由头,恐怕就算纪纲设宴庆贺,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有酒喝……

    古人云,‘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欺我。

    纪纲捉捕归案,人也都救回来了,舰队却没有立即返航,因为徐妙锦提出,要再去拜一拜徐公庙。

    徐真人一开口,太监自然无不应允,为了表示郑重,还特意安排官兵列队警戒,长蛇般的队伍从码头一直排到半山腰的徐公庙。

    身为高官,王贤自然要作陪,他和那帮太监伴在徐真人左右,缓缓拾级而行。从后头看,徐妙锦已经步履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来了。

    感觉到有人在后头,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的臀部,不用回头,徐妙锦也知道是王贤,除了他,没别人有这贼胆!

    王贤那极富侵略性的目光,烧灼着徐妙锦的芳心,让她呼吸急促、娇躯发烫,尤其是那被紧盯着的臀部,更是一阵阵发麻,恍然回到那荒唐的疯狂一夜!

    “……”徐妙锦额头微微见汗,轻咬着下唇,眼神有些迷乱,她真想不过一切转过身去,投到他怀里!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那样会毁了他……

    “师傅,您怎么了?”郑绣儿这两天一直神情郁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发现了徐妙锦的异样。

    “我可能有些累了。”徐妙锦定定神,黯然一叹道。

    “那赶快歇歇吧,”一旁的太监连忙拿来锦墩、支起罗伞,还夸张的摆上了茶几,搁上茶壶茶盏、水果茶点,完全是伺候皇家人的标准。

    “真人还有何吩咐?”太监恭声问徐妙锦道。

    “让……”徐妙锦差点脱口而出‘让王贤过来和我说话’,可话到嘴边硬生生打住,摇摇头道:“没有了。”

    “那您稍事安歇,我们就在下头候着。”太监们便退到数丈之外,既周密的护卫着徐妙锦,又和她保持足够的距离。

    什么是皇帝的禁脔?就是连太监都不敢过分接近,太监们自然更不会允许别人接近。所以王贤也只能远远站着,黯然叹气。

    “绣儿。”徐妙锦痴痴看着王贤,她这次出来,一是为了拜拜自己的父亲,和他道个别。二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和王贤说上两句话。现在看来,在太监们的严防死守下,显然是没有机会的。她失望的收回目光,对郑绣儿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师傅……”郑绣儿真想问问徐妙锦,和王贤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她终究是个极善良的性子,想到回京之后,徐妙锦又要像金丝雀一样被关起来,和王贤根本没可能继续,便缓缓摇头道:“没有。”

    “……”殊不知这样的答案,更让徐妙锦黯然神伤,她幽幽一叹道:“是啊,问不问有什么区别,一切都不会改变……”

    “师傅……”郑绣儿神情复杂的看着徐妙锦,不知如何安慰。

    稍坐之后,徐妙锦便起身登上半山腰,来到徐公庙前。一进庙门,她便愣了一下,只见里头已粉刷一新,打扫的纤尘不染,中山王徐达的雕像也重新上色描金,焕然一新!

    “真人,”太监笑着解释道:“中山王是我大明的头号功臣,他的庙怎么能年久失修,所以咱家让人连夜修整了一下,不知能否入得了真人法眼?”

    “你有心了。”徐妙锦不置可否的淡淡回一句,便进去庙中,先给父亲上了香,又跪在杏黄色蒲团上,心中默默对父亲讲着心事道:‘父亲保佑,女儿果然平安无事。看来冥冥中真有天意,果然又是他来救了我,女儿曾经发誓,只要他再出现,我就不顾一切要跟他在一起。’

    ‘可一回到人群,皇上那无所不在的威压,又一下让我们彻底分开……’徐妙锦默默垂泪道:‘父亲,天意到底是什么?是让我们在一起,还是终究要装作陌路、永不相交?’

    ‘女儿知道,这有些得寸进尺了,’徐妙锦双手合十,虔诚祈祷道:‘您既然能保佑女儿逢凶化吉,能不能再帮帮我呢?’她睁开两眼,坦诚的注视着父亲的眼睛,轻声说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回答她的,却是那亘古的沉默……

第837章 纠结

    南京城,自从汉王造反后,一直乱糟糟的气氛,终于凝肃下来,因为永乐皇帝终于要回京了!

    正所谓暴雨未至、风雷先行!回京之前,朱棣一道又一道圣旨,已经把大明军方劈的七零八乱了!他派赵赢等亲信太监,拿着天子剑,分赴京城、各省、九边的各大军营,将营中总兵以上军官,不分青红皂白,全都看押起来!由赵赢严加审查,查实与汉王毫无瓜葛的将领,才可重新领兵掌印!但凡与汉王有关系的……不要说过从甚密,哪怕是普普通通的书信往来,只要被查出来,拿到证据,统统就地免职、解往京城,继续严加审讯!

    至于那些没有了将领的军队,则由成国公朱勇、安远侯柳升、阳武侯薛禄分别亲自坐镇、或是派遣心腹将领暂领!

    “这真是风雷交加啊!”这些天,在伴驾返京的途中,杨荣、金幼孜等内阁大臣,不知起草了多少免职、免爵、下狱、抄家的诏书,这还没进入定罪阶段呢!以几位阁臣对皇帝的了解,到时候必是一场腥风血雨,几万人人头落地!

    “想不到,”胡俨叹息一声道:“才消停了不到十年,又要经历一场人间惨剧了。”

    杨荣和金幼孜两个也深以为然,他们都是洪武初年生人,胡俨更是出生在元朝,在他们四十多年的生命中,经历了洪武朝的三大案、建文朝的靖难之役、还有永乐朝瓜蔓抄,哪一次都是神州变色、万家哭号!哪怕自己并不牵扯其间,也必有亲朋好友因此遭殃,他们更是对那种人人自危的恐怖气氛深恶痛绝!

    “能不能设法化解一下……”胡俨轻声道。

    杨荣和金幼孜对视一眼,同时摇摇头,前者起身关上房门,后者沉声对胡俨道:“元辅,长痛不如短痛,一次让毒血流尽,才能还大明一个长久太平!”

    这话说的含含糊糊,胡俨却深深了然,在他们这些文官看来,充满戾气的武将,是国家动乱、生灵涂炭的祸根!大明朝哪次动乱,不是野心勃勃的武将掀起来的?!这次汉王造反就最能说明问题,那些勋贵武将,轻而易举就跟着朱高煦造反,一方面固然是他们之间牵扯太深,没法下船,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那些武将骨子里的问题——他们暴戾、他们头脑简单、野心勃勃,他们就像一堆浇了油的干柴,只要一个火星,就能引燃熊熊大火!

    所以金幼孜这话很容易理解,非但不能设法息事宁人、还要推波助澜,让皇上把勋贵武将彻底扫出历史舞台!这样,他们这些被压制了几十年的文官,才有机会站在舞台中央,亲手塑造一个长治久安的大明朝!

    “这样……”道理很简单,利害也很容易剖析……皇上整治勋贵越狠,对太子就越有利,对文官集团也越有利!只是这简单的道理,分明的厉害背后,是几万人的鲜血、几十万人的悲剧啊……

    胡俨终究不忍道:“这样我们和他们有何区别?”

    “元辅这话,下官不敢苟同。”金幼孜正色道:“这就好比屋里有十个人,突然闯进一名持刀凶徒,到底是杀了这个凶徒,保十人平安?还是担心自己也手上沾血,而眼看着那名凶徒,残杀那十名无辜民众呢?”

    “这……”胡俨被问住了。

    “元辅,我们为的是天下苍生、大明社稷,又不是个人私利!”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杨荣也开口道:“若能杀一人而保十人,那这个人我愿意去杀!哪怕被人说成凶手,我也不在乎!”

    “哎……”胡俨被说服了,点点头道:“尽量不要株连家人……”

    “那当然!”金幼孜点头道:“我们的目的是救人救国,又不是泄私愤!”

    “说起来……”胡俨又点点头,开始进入角色道:“这次赵王的人,一个都没动,莫不是说,赵王过去这关了?”

    “是,皇上只罢免了袁容的官职,他是负责皇上安全的羽林卫,责无旁贷……但旁人,皇上似乎都没有追究的意思。”金幼孜点点头,他和杨荣是经历过南海子事变的全程的,知道那场刺杀中,赵王绝对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只是没有证据罢了。但以皇上的性格,真要处置他,还需要证据?

    “可能是,”杨荣缓缓道:“若同时处置汉王赵王,便坐实了兄弟俩企图联手弑父灭兄的丑闻,皇上没法接受。”

    “有道理。”胡俨两个点点头,心说确实,那样皇上的脸就丢到家了!中国人讲的是修齐治平!齐家还在治国平天下之前,若闹到儿子联手谋杀父亲,就算皇上立下十全武功,也依然会是史书上的笑话……

    就在几位内阁学士,猜测赵王为何不受追究的时候,朱瞻基也在苦恼同样的问题。不过他可不敢说出来,因为此刻,他正和自己的三叔,一起在君前侍奉!

    “你们不用紧张,”朱棣看看这一儿一孙,见他们脸上都挂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其实何止他们,就是朱棣此刻,也一样满心都是疑虑!国事家事掺杂在一起,让这位大明皇帝,也感到深深的无力。他靠坐在安乐椅上,缓缓道:“明天就要过江了,朕有些睡不着,叫你们过来聊聊天,消磨一下长夜。”

    “啊……”朱瞻基和朱高燧却都不相信,朱棣大半夜把他们从被窝里拖出来,只是为了找人聊天!后者便微笑道:“父皇还是要早点歇息,要是您睡不着,儿臣可以给您念几段经文,安安神,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呵呵……”朱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淡淡道:“幺儿素来孝顺乖巧,朕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说你想谋害朕呢?”

    朱高燧被朱棣后头的话吓坏了,赶忙噗通跪下,惊慌至极道:“父皇明鉴啊!这是哪来的谣言?这是要害死儿臣啊!”说着带着哭腔道:“儿臣素来没什么志向,胆子又小,更是对父皇无比敬爱,怎么会干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儿来?!儿臣对天发誓,但凡有那么一点儿念头,叫我天打雷劈、永坠十八层地狱!”

    “好了好了,”朱棣淡淡道:“朕说了,朕也不信。”说着看看朱瞻基道:“孙儿,你相信吗?”

    朱瞻基心说:‘我能说不相信吗?’只好摇摇头,笑道:“别说三叔的传言我不信,就连二叔的我也不信!”

    听了他这话,朱高燧心里暗骂,小兔崽子拿我跟老二相提并论,是生怕父皇放过我!

    “嗯,”朱棣却仿佛听不出朱瞻基的话中话,赞许的点点头道:“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宁肯往好处想,也不能往坏处想。”

    “是……”朱瞻基心里头翻起惊涛骇浪,虽然看似闲聊,但这其实是皇帝对他父子划下的红线——胜利的一方不许赶尽杀绝!要维持皇家的体面!确切的说,是要维持皇帝的体面!

    朱高燧却要乐疯了,父皇这番话说出来,谁还敢再拿莫须有的罪名诽谤自己?不管怎样,这一关是过去了!

    “幺儿,”朱棣目光复杂的看着朱高燧。三个儿子里,他最宠爱的便是这个最像徐皇后的小儿子,朱棣万分不愿相信,他会串通刺客谋害自己,甚至有意无意回避深究此事,唯恐真查出什么来,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情何以堪?!“往后你大哥要处理国政,你二哥是不成了,你就多陪陪父皇吧……”

    “是。”朱高燧低下头,他知道,这是皇帝给自己最后一次敲警钟,让自己断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安安顺顺的和他扮演慈父孝子……朱高燧心里一个劲儿冷笑道:‘那跟杀了我有何区别?!’不过能躲过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他就该烧高香了,哪还敢奢望太多?!

    “去歇着吧。”朱棣垂下眼睑,不再看他,吩咐朱瞻基道:“瞻基你给皇爷爷捏捏脚。”

    “是。”两人同时应声,朱高燧退出去,朱瞻基则缓缓扶起朱棣,扶着他到床上躺下,盖上被子,自个儿则跪坐在床尾,两手按压起朱棣的脚心。

    朱棣缓缓闭上眼,好久都不出声,好像是睡着了。

    就在朱瞻基以为他已经睡着,停下手,准备悄悄退出去时,突然听朱棣幽幽道:“你是不是觉着朕老糊涂了?”

    “孙儿不敢。”朱瞻基悚然一惊,心头那点儿睡意,登时无影无踪。

    “不聋不哑难做当家翁,”朱棣躺在床上,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从语气中能听出浓浓的失望来。“人不能太明白啊,尤其是为人父母,哎,一群讨债鬼……”

    “……”朱棣像是在喃喃自语,朱瞻基不确定是不是跟自己说话,不过就是确定,他也不敢接话,只能默默听着。

    “失败……真是失败……”朱棣含含糊糊说完最后几个字,便翻个身,睡过去了。

    朱瞻基又听了一会儿,听到皇帝的鼾声起来,才悄然退了出去。

第838章 皇帝返京

    十月二十八,金陵城再次迎来了她的主人!

    如过去许多次那样,留守京城的太子官员,尽心竭力的筹办起了接驾事宜,这本就是驾轻就熟的事务,自然办理的井井有条,一应礼仪护卫皆按照章程,丝毫都不差!

    但这回的气氛,明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肃杀太多,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不知道会迎来怎样一场雷霆之怒?!

    老天爷也凑热闹,竟从早晨就开始阴风怒号、乌云铅垂,让在龙江口迎驾的太子汉王并众文武,愈加喘不过气来。UU小说,www.uu234.com

    在煎熬中等啊等,众人终于看到数艘高耸入云的宝船,在二百余艘巨舰的扈从下,穿过浓浓的江雾,以一种突如其来,却又泰山压顶的气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皇上驾到了!”礼部官员回过神来,忙催促仪式开始,教坊司奏响韶乐,彩棚下的公卿大臣、文武百官、还有藩国的使节,齐刷刷朝大船跪拜,高声道:“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高的一艘宝船顶层甲板上,立着面如寒霜的大明永乐皇帝!俯瞰着蝼蚁般跪拜在码头上的众大臣,朱棣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甚至没有穿龙袍,只是随便穿了件深青色的直裰,外头披着一件墨色大氅,愈发衬托出皇帝此刻灰暗的心情!

    他的身后,立着太孙和赵王,还有郑和、赵赢、胡灐几个。受皇帝心情的影响,所有人都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这时候,太监李严过来,轻声对朱棣道:“皇上,太子和群臣来迎驾了,咱们是不是该下去了?”

    “……”朱棣沉默一会儿,冷声道:“让他们跪着吧。”说完便转过身,对郑和道:“换一艘船避开他们,你和影子陪朕回宫。”说着朱棣又看看太孙和赵王道:“太阳不落山,你们不准下去,更不准走漏消息。”

    皇帝这摆明了是要惩罚文武大臣,朱瞻基和朱高燧忙轻声称是。

    “走吧。”朱棣说完,便转身下了楼梯,赵赢和郑和两人忙跟上。

    在郑和的安排下,片刻之后,朱棣便乘上一条不起眼的战舰,离开了龙江口。南京城是可以从水路直入的,只是秦淮河上跑不开庞大的宝船,所以往常皇帝都在龙江口下船,乘坐御辇返京。这回朱棣不想见他的大臣,便坐着这条小了好几号的军舰,径直从水门回京了。

    说是小了好几号,那也是跟庞大的宝船相比,对秦淮河上往来的货船画舫来说,朱棣乘坐的御舟,依然是一条庞然大物!临近船上的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船上是哪家权贵,待看清站在甲板上的是个须发半白的魁伟老者,众人便都没了兴趣……他们不知道,这老者就是这大明朝的至尊皇帝!

    “所以说,朕其实没什么特异之处,”朱棣看着对自己视而不见的百姓,淡淡道:“穿着龙袍是皇帝,脱下来就是个普通老头子。”

    “那是老百姓有眼不识泰山,”赵赢轻声道:“谁能想到皇上不在龙江口,而在这条小船上呢?”

    “所以说,”朱棣摇摇头,自顾自道:“指望臣子的忠心,是可笑的。”他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理会老太监的话。

    说完,朱棣看看赵赢和郑和,淡淡道:“也就你们这些没根没势的人,还能可信点儿……”

    “是,”赵赢轻声道:“我们这些废人,无儿无女、无父无母,离了皇上什么都不是,除了效忠皇上,没有别的念头。”

    “私心杂念还是有的,”朱棣摇摇头道:“十个太监九个爱财如命,”说着看一眼郑和道:“也就是你这个怪人,最不像太监。”

    “呵呵……”郑和说不出老太监那么肉麻的话,只能笑笑。

    “这次多亏了你。”朱棣叹口气道:“朕的江山还是得靠你们啊!”

    “他们杂念太多了……”赵赢幽幽道:“不是私心作祟,又怎么会有眼下的局面?”说着叹口气道:“皇上是没见,镇江城当日的场面,死了十多万人啊,太惨了……”

    “是。”想到当时的画面,郑和也一脸黯然的点头道:“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要我说死得好!”赵赢却桀桀一笑道:“全死绝了才好!”

    “您……”郑和震惊的看着赵赢,不知这老变态为何发此怪论?!

    “道理很简单,依附汉王的人都是叛逆,我大明朝岂容叛贼立足?自然死的越多越好,死的越多,咱们就越省事!”赵赢冷笑连连道:“至于太子,手里的兵太多了,也会起很多心思,还是消灭了好。”顿一顿,他笑问郑和道:“你说,他们这次打来打去,是不是正合皇上的心意?”

    听了老太监的话,郑和一阵毛骨悚然,看向朱棣那张高深莫测的脸。心头登时升起明悟——原来京城、镇江发生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除了发生在北京的那场刺杀,一切都源于皇帝的念头!

    “这法子,是影子想出来的,”朱棣淡淡道:“朕觉着不错,就给他们让出了戏台,想看看他们能唱出什么戏来……”说完,朱棣叹息一声,怪笑道:“果然没有让朕失望,朕养了一群好!儿!子!”最后几个字,皇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龙江口,皇帝迟迟不现身,太子和众大臣只能跪着等。谁知等了又等,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皇帝的身影。众大臣一个个膝盖刺痛,摇摇欲坠,让人去船上问,也只说候着吧……既然皇上说让候着,那就是跪死也得候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年迈体弱的臣子终于晕厥过去,却无人敢上前搀扶……

    这时候,憋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豆大的雨点打得人生疼,紧接着便越下越密,很快就暴雨如注!

    宝船上,有太监撑着大伞,朱瞻基和朱高燧自然不会淋雨,前者满眼忧虑的看着跪在雨幕中的众人,那为首的一个就是他的父亲啊!

    朱高燧却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些淋成落汤鸡的家伙。这些人里,他唯一还算关心的也就是朱高煦了,可汉王殿下神功盖世,就是天上下刀子,又算的了什么?

    “我们下去吧。”朱瞻基忍不住了,冷声对朱高燧道。

    “皇上的话你没听清楚?”朱高燧皱眉道:“是皇上的话重要,还是向那些大臣卖好重要?”

    “……”朱瞻基深吸口气,冷笑连连道:“皇上说了,太阳落山咱们就下去,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黑!”

    “那是因为下大雨!”朱高燧撇撇嘴道。

    “你焉知雷公电母行云布雨的时候,金乌不会回去歇着?!”论斗嘴皮子,近墨者黑的朱瞻基,可不是朱高燧能对付的。

    “你……”朱高燧果然不知怎么回了,只好眼睁睁看着朱瞻基下了船,走到雨幕中……

    朱高炽瑟缩着跪在雨中,突然感觉雨停了,他茫然一抬头,看到是自己的儿子,为自己打着伞……

    “基儿……”父子将近半年未见,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父亲,”朱瞻基伸手去扶太子,低声道:“皇爷爷早就回宫了。”

    “啊……”朱高炽吃了一惊,旋即苦涩道:“看来,父皇这次是真伤心了……”

    皇帝不在船上,大臣们也就没什么好跪的了,便纷纷支撑着身子要起来,突然听到一声暴喝:“都别动,谁让你们起来的!”

    不用看,大臣们也知道,这是汉王殿下又犯病了……今儿个迎驾的半天工夫,他都犯了七八回病了!

    朱瞻基虽然也听到自己二叔疯了的消息,但亲眼所见这还是头一回,只见一身王袍的汉王殿下,手脚被铁链绑在一把特制的椅子上,正拼命的挣扎着,神情扭曲的朝众大臣大喝道:“本座不许你们起来,都给我跪好了!不然我一个雷劈死你们!”

    说来也巧,正好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闷雷声滚滚而来,倒把汉王吓了一跳。闪电映的天地一片白亮,也映出朱高煦那披头散发的鬼样子!

    “哈哈哈!”汉王旋即放声大笑,直挺着脖子,圆瞪着双眼,得意洋洋的大喊道:“怕了吧!本座就是这么厉害!”

    “快把汉王送到车里去。”看到朱高煦在这儿卖疯弄傻,朱高炽脸上很是挂不住,赶忙吩咐太监,把汉王给抬走。

    便过来四个太监,架起椅子底下的竹杆,便把汉王连人带椅抬了起来。一被抬起来,汉王也不生气了,转而放声大笑道:“起驾!快起驾,护送本座回宫!”

    经过朱瞻基身边时,汉王瞥一眼朱瞻基,怪声道:“你看什么看,本座一道雷劈死你!”

    “哎……”朱瞻基看着疯疯癫癫的朱高煦,轻声念了几句诗:“生应当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听了这首诗,朱高煦那疯疯癫癫的脸上,明显神情一黯……

第839章 文官的算计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

    马车来了,朱瞻基扶着太子上了车,上车前,体贴的太子自然不会忘记,跟文武大臣温言一番,无非是‘大伙也快点回去吧。’‘回去后都喝点儿姜汤去去寒。’之类惠而不费的话语,就把被朱棣寒透了的大臣心,又烘的暖烘烘的。

    送太子上了马车,众文武也纷纷上车的上车,骑马的……一看这么大雨哪能骑马,便也跟相熟的官员,挤一辆马车去了。

    杨士奇是坐马车来的,上了车,赶忙在管家的伺候下脱掉湿透的官袍,接过干毛巾,正在擦头,突然车门被人拉开,他慌忙下意识的用毛巾捂住胸口,恼火的瞪着来人。待看清是杨荣时,他才哭笑不得道:“你不会敲门啊。”

    “这雨像瓢泼一样,哪顾得上。”杨荣收起伞上了车,关上车门,坐在杨士奇对面,笑盈盈的看着他:“你继续。”杨荣是刚从船上下来的,又打着伞、穿着雨靴,只湿了衣角而已。

    “你太不地道了,”杨士奇和杨荣多少年的交情,又志同道合,关系自然亲密无间。杨士奇便当杨荣不存在,自顾自的擦干净头发,又擦那一身瘦骨嶙峋,一边擦一边笑骂道:“明知道皇上早就走了,干吗不早点知会一下?”

    “我敢吗?”杨荣苦笑道:“皇上盛怒而回,不让他撒撒气怎么行?你就委屈一点儿吧。”

    “皇上气到什么程度?”杨士奇说着,手上的动作放缓下来,神情也变得凝重。

    “不好说,”杨荣缓缓摇头道:“要说大发雷霆,一次都没见到,就连赵王,皇上都没怪罪,好像这事儿从没发生过一样。”

    “这可不像皇上的作风。”杨士奇皱眉道:“哪次出点儿什么事儿,皇上不都是先发火,发痛快了再处理?”

    “是啊,这次皇上没发火,只是把那些和汉王过从甚密的将领撤职收押了,”杨荣点点头道:“可见,皇上已经弄清楚缘由,为什么迟迟不肯发作呢?”

    “你考我?”杨士奇换上件干衣服,笑道:“我就不信你这个人精,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

    “呵呵,”杨荣不置可否的笑道:“我不是想听听士奇兄的意思吗?咱们彼此验证一下。”

    “好吧,”杨士奇点点头道:“要我说,皇上压着火,是等臣子给他台阶下……”说着叹口气道:“这次皇上的脸丢大了,原本按照皇上的计划,郑和的舰队会在汉王军发动的一刻,抵达镇江城下。”

    “是啊,要是那样,就不会有镇江一场血战,也能彰显皇上的英明神武了。”杨荣苦笑道:“可谁料到,汉王竟然提前发动,郑和的舰队又遇上台风呢?结果里外里,让他们在镇江打了半个月,死了十万人,这可如何收场?”

    “这就是关口!”杨士奇颔首道:“原先按计划,汉王也就是谋反未遂,罪不至死。”说着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可现在,十万条人命啊!不杀他如何平民愤?!”

    “而要杀汉王,恐怕赵王也会被牵连出来。”杨荣点点头道:“若查出赵王真是南海子刺驾的主使,自然也不能留他!”

    “是啊,皇上只有三个儿子,要是亲手杀两个,可就剩太子一个了……”杨士奇低声道:“无论从亲情、从现实、从史书评价……从哪方面看,都是皇上无法承受的啊!”

    “要不怎么说,英雄所见略同呢。”杨荣笑着点头道:“皇上正是因为诸多顾忌,才会有火不发、憋在心里!”顿顿道:“怕的就是他一发火,没有臣子敢说话,局面就彻底不可收拾了。”

    “……”杨士奇穿戴整齐,身上终于不那么难受了,心里却愈发淤堵起来,他拉开车帘,看着外头的雨幕,透过雨幕,隐隐能看到越来越近的金陵城墙,他叹了口气,沉声道:“皇上的心思固然重要,可这次朱高煦起兵谋反、占领国都,围攻镇江、血流漂杵……”越说,杨士奇就越愤恨,终于重重一拳砸在车厢上,恨声喝道:“真是丧心病狂、罪不容诛!”说着怒视着杨荣道:“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上的儿子,便可以逍遥法外吗?!”

    “士奇兄,你说的一点儿不错,”杨荣却不为所动道:“但这就是家天下,既然陟罚臧否皆由上出,那皇上的儿子就是不一样……”

    “哼哼,”杨士奇命运多舛,不像杨荣这样一帆风顺,他幼年丧父、少年时继父又因为得罪权贵,被发配充军。青年时,他自己也因为得罪权贵,而被迫逃亡十几年,哪怕是当了大学士,也依然蹲过锦衣卫的诏狱。汉王造反时,又把他给抓起来了,虽然被太子全须全尾的放出来,可他是恨透了这些随便定人生死、自身却可以逍遥法外的权贵!“我就不信,朱高煦还能逃过这一回?!”说着他怪笑一声道:“难道就凭他装疯卖傻?!”

    汉王朱高煦发疯一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大臣们里却十个有九个不信,剩下一个也是将信将疑。一看到大势已去就发疯,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之前怎么没听说你犯过病啊?八成是想靠装疯卖傻,逃避罪责吧!

    干这种事儿,他们老朱家是有前科的,当初建文帝要拿还是燕王的朱棣进京削藩,朱高煦他老子用得就是这手,那演技可比他纯熟多了!整天光着身子在王府里跑,睡在鸡窝里,还****喝尿……当时可真是骗过了不少人,结果怎样,钦差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对部下宣布要奉天靖难了!

    同样的把戏,第一个耍的是天才,第二个耍的就是蠢材了,何况还是亲爷俩?!所以这回京城内外,举国上下,就没几个相信汉王是真疯的!

    “不错,我也不信他是真疯,”杨荣点点头,叹口气道:“可只有这一个法子,能给他开脱!”

    “为什么要给他开脱?!”杨士奇情绪激动起来:“凭什么要给他开脱!就凭他是皇上的儿子?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杨荣迎着杨士奇的目光,沉声道:“士奇兄,如果皇上处置了汉王,那那些勋贵武将就可以逃过一劫!如果皇上放过了汉王,那些勋贵武将统统都要遭殃,你说和我们关系大不大?!”

    “这……”杨士奇一下愣住了,他一直沉浸在对朱高煦的怒火中,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皇上处置了汉王,必然彻查此案,到时候谁黑谁白,一目了然!”杨荣沉声解释道:“跟汉王一起造反的,除了他的嫡系,毕竟只是少数,哪怕在京的那些领兵将领,也大都可以用受了蒙蔽搪塞过去,更别提各省、九边的将领了!”

    杨士奇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承认对方说的是实情,因为汉王占领京城也好、攻打镇江也罢,用的只是自己的嫡系,绝大部分将领的军队,都在引而不发……仔细追查下去,不会有太多人遭受牵连。

    “而皇上不处置汉王的话,整个谋反案自然也要不了了之,”杨荣淡淡一笑道:“可不查清楚的话,皇上永远也不知道,到底哪些将领曾经投靠过汉王,要和他一起造反!”说着压低声音道:“以皇上的多疑成性,时间一长,定然觉着所有人都有嫌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说到时会怎么样?”

    “……”杨士奇聪明绝顶,焉能不知这样的后果,他缓缓抬头,看一眼杨荣道:“所有武将都被盖上不可信的标签,皇上对他们的态度,也必然从信任变为提防。”

    “不止于此,皇上是受不得憋屈的,我们这次让他有火发不出来,皇上自然是感激我们。”杨荣嘴角挂起冷酷的笑道:“可火在心里越憋越旺,迟一些时候总要发泄出来的!而且是变本加厉!到时候只需要几个御史、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可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士奇兄,”杨荣看着杨士奇,沉声道:“回头皇上一定会向你询问情况,到时候你知道该怎么说!”

    “……”杨荣灼灼的注视下,杨士奇终是缓缓点头。

    另一辆马车上,坐着劫后余生的朱高炽父子三人,朱瞻埈激动的看着自己的大哥,紧紧抓着他的手道:“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说着就红了眼圈。

    “哎!”朱瞻基也紧握着弟弟的手,点头道:“是啊,这回太凶险了,我在北京,都要担心死了。”

    “幸好咱们父子命不该绝,”朱高炽看着两个儿子,也有些动情道:“幸好有王贤他们这些忠勇的臣子……哎,咱们亏欠他们是在太多……”

    “是啊……”朱瞻基也有些黯然,不过他跟太子难过的不是一码事……他是心痛自己惨淡经营了这些年,才积攒下的这点实力,镇江一战,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王贤那边怎样了?”朱高炽十分挂念王贤他们,问儿子道:“救下真人和他的家人了吗?”朱瞻埈也着紧的看着自己的大哥。

第840章 雷雨

    “刚刚接到的消息,”朱瞻基神情一振道:“王贤已经在徐公岛救下了小姨奶和他爹娘哥嫂,还把纪纲一伙悉数生擒,正搭乘水师的舰队往回赶,也就是三两天便能抵京。UU小说,www.uu234.com”

    “太好了!”朱瞻埈兴奋的蹦起来:“就知道没有王二哥办不成的事儿!”

    “谢天谢地!”朱高炽也高兴坏了,一脸庆幸道:“你母妃天天在家祷告,果然是菩萨保佑啊!”

    “父亲,”朱瞻基却面色凝重道:“王贤他们没事了,咱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局面吧。”

    “对了!”朱高炽也神情一紧,一脸惴惴道:“你皇爷爷是个什么态度……”

    “皇爷爷,哎……”朱瞻基神情苦恼道:“怕是不想斩尽杀绝……”

    “那当然,”朱高炽点点头道:“虎毒还不食子,何况父皇总觉着亏欠老二。”说着眉头一皱道:“不过,这回要是手下留情的话,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朱高炽一想到镇江城那数万死难的忠勇将士,一张脸就涨得通红,嘶声道:“必须要严惩不贷!”

    “父亲,”看到父亲这副神情,朱瞻基叹了口气,低声道:“您恐怕不能这样……”

    “为什么?!”朱高炽闷声道。

    “因为皇爷爷,不希望您这样做……”朱瞻基轻声说道,一句话就把朱高炽说愣住了,听着朱瞻基细细讲述这些天来,永乐皇帝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昨天夜里,朱棣对太孙的那番话……朱高炽焉能听不出来,那是让孙子给儿子带话,希望他能给汉王求情!

    “恐怕……”朱高炽低着头,寻思片刻,终究抬起头道:“我办不到。”听了父亲这话,一脸紧绷的朱瞻埈,神情舒展开来。

    “父亲,”朱瞻基劝道:“就算您帮着说情,我二叔这次也完蛋了,他再也翻不了身了。对我们来说,他是死是活并不重要,只要他永远失去威胁就行!”

    朱高炽默默听着,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话。确实,朱高煦这次是彻底断送了,哪怕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这种时候,自己替他说情,非但能讨好父皇,也符合文官们的期望,更可以在史书上留下仁义的美名。

    这种惠而不费的好事儿,似乎没有不这么干的道理。

    “父亲,这个情,您还是说吧,”朱瞻基自然不会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他还得父亲留面子,但相信父亲一定可以明白的。“不然皇爷爷就要伤心透了!”

    “你说的都对,”朱高炽缓缓点头,就在朱瞻基如释重负朱瞻埈露出失望的神情时,忽然听他叹了口气,缓慢而坚定道:“可我不能让天上的英灵伤心啊!”朱高炽说着神情愈发坚决道:“他们为了保护我,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要是知道,我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替他们的敌人说话,肯定会痛恨我的……”

    “父亲,过去这一关,我们将来有一百种方法报答他们!”朱瞻基苦劝道:“要是惹得皇爷爷生了气,咱们将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能有多难过?!”朱高炽却铁了心,冷声道:“父皇还能废了我,传位老三不成?!”

    “这……”朱瞻基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漫说赵王还有行刺皇帝的嫌疑,单说以皇爷爷的眼光,焉能看不出他那个三叔要是当了皇帝,一定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所以在汉王注定完蛋的背景下,他父亲这个太子,还真有点儿有恃无恐的意思。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要被祖父和父亲夹在中间,日子可就难熬了……

    “就这样吧。”朱高炽终止了谈话,幽幽一叹道:“作为儿子、作为兄长,我可以保持沉默,一个字都不说……但要想让我开口求情,不!能!够!”

    “父亲……”朱瞻基对父亲不听自己的,竟感觉有些恼火,却见朱瞻埈一脸崇拜道:

    “父亲做得对!做人得讲良心!”

    朱瞻基狠狠瞪一眼二弟,闷不做声了。

    马车驶入京城,杨士奇把杨荣先送回家,然后才命马车回府。

    车厢里一片安静,只剩杨士奇一个人。

    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杨士奇回想着杨荣的话,思考着这样做的后果。他不得不承认,比起揪着汉王不放,反而是放过汉王,对文官集团更加有利。皇帝怒火将会从汉王身上,变本加厉的转移到整个武将集团头上!

    天空一阵闷雷响过,杨士奇突然打了个激灵……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文官杀人,一点也不比武官手软!而且更阴狠毒辣!

    马车径直开入杨士奇家院中,管家打着伞,将自家老爷接下来。杨士奇一下车,就看到朱棣身边的大太监李严,站在廊下看着自己。

    “李公公。”杨士奇忙拱手道:“冒雨前来,有何贵干?”

    “皇上宣杨学士觐见。”李严笑眯眯道:“学士,咱们赶紧走吧。”

    “哦,好的。”杨士奇应一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便袍,又对李严道:“公公稍候,下官换穿朝服。”

    “学士请便。”李严点点头,目送着杨士奇到后头去了。

    后院正房,杨士奇满脸凝重,一边换穿朝服,一边低头沉思……杨荣猜的没错,皇上果然一回京就召见自己,不过估计杨荣也没猜到,皇上竟会这么着急!

    杨士奇抬起头,看着镜中逐渐穿戴整齐的自己,他逐渐有了主意!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阴谋,自己的同僚不是被杀掉,就是被朱高煦整垮,自己一直苦苦坚持着,才等到了今天。支撑自己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种信念——正义必胜!

    如果自己按照杨荣所说,替朱高煦开脱的话,也许将来会让武将集团付出更惨重的代价,但这一刻,姗姗来迟的正义将再度缺席……可想而知,天下百姓将何等的失望?百年之后,史书上如何评价他们这些文官?

    是非不分、善恶莫辨、毫无风骨、一丘之貉!

    想到这儿,杨士奇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决定这一次,谁的话也不听,只遵从自己的良心说话!

    杨士奇接过官帽,端端正正戴在头上,然后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当杨士奇跟着李严进了皇宫,才发现蹇义也来了,原来皇帝不是单独召见他自己……

    两人用目光短暂交流一下,便站在寝宫外,等候朱棣的传唤。

    外头依然风雨大作,两人正在各自想着心事,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杨士奇依稀看到,瓢泼大雨的院子里,似乎跪着一个人……

    ‘汉王……’杨士奇心头兀得跳出一个名字,他诧异的看向蹇义,发现对方也吃惊的看着院中,显然也发现了跪在雨里的那个人……

    又一道闪电划过雨幕,天地亮如白昼,这次两人真看清楚了,跪在雨里的那个——确实就是汉王!

    而且两人看得分明——汉王****着上身,背上背着一根荆条样的东西,似乎是作负荆请罪状,似乎不是朱棣把他抓来,而是他自己主动来请罪的!

    正吃惊,李严去而复返,对两人轻声道:“二位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两人赶忙丢掉胡思乱想,整整衣襟,深吸口气进了寝宫。

    寝宫中,朱棣一身道袍,头上系一条湖蓝色嵌玉的抹额,正背着手在柔软的地毯上走来走去。

    “臣等拜见皇上!”两人赶忙跪拜在地。

    “起来吧。”朱棣摆摆手,也不看他俩,便闷声道:“朕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给我看好家,”说着恼火的提高声调道:“结果呢?!你们是怎么给朕看家的!”

    “臣等知罪,请皇上责罚!”杨士奇和蹇义这个郁闷,心说您的儿子都带着千军万马打起来了,我们这些个文官能顶个屁用?但谁让对方是皇上呢,这些腹诽也只能想想罢了,面上还要老老实实请罪。

    “罚你们有什么用?!”朱棣也觉着自己有些过分,挥挥手道:“何况那种情况,你们也起不了什么用处!”

    “皇上……”两人一脸感激,心说您好歹还没把我俩当替罪羊。

    “起来吧。”朱棣让两人起身,他先看了看蹇义,缓缓道:“听说京城一乱,你就逃去镇江了?”

    “皇上,当时情况乱极了,先是庆寿寺轰隆一声被炸上天,然后城里的军队就开始调动,”蹇义早就想好了说辞,一脸沉痛道:“臣想弄清楚怎么回事,便想去应天府衙找薛居正,结果半路碰上北镇抚司的人,他们说汉王和纪纲反了,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我弄上马车,一路出城,等我被放出来,已经到了镇江……”

    “这么说,你不是主动去镇江投奔太子的了?”朱棣眯着眼,打量着蹇义,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蹇义是明白人,知道皇上很介意,臣子是忠于太子,还是忠于自己这个皇上,便斩钉截铁道:“如果能让臣自己选,臣一定会在京城,哪也不去……”说着苦笑一下道:“可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第841章 强项

    “朕问你,”朱棣的目光越过蹇义,望向大殿外的雨幕,幽幽问道:“汉王作乱之前,你是否看出征兆?”

    “回皇上,”蹇义低下头,闷声道:“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朱棣瞥一眼蹇义,冷冷道:“他造反这么大的事儿,会事先没有征兆?”

    “也许有,但为臣愚鲁,未曾发现。”蹇义小声道。

    “哼!”朱棣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望向杨士奇,抛出同样的问题:“你也没有发现征兆?”

    “回皇上,”杨士奇挺直腰杆,沉声道:“还是有一些征兆的。”

    “什么征兆?”

    “之前,在三四月间,汉王私自扩充了天策卫,增加了左右两卫,共计五万余人,大肆搜刮军饷、甚至抢劫兵部物资,当时臣等便联名上书,请皇上严惩。”杨士奇沉声道:“但是连番奏章上去,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是吗?”朱棣眉头跳了跳,咳嗽一声道:“朕不记得了。”

    “兴许是通政司有人故意湮没了奏折。”蹇义从旁搭腔道。

    “嗯,这件事要彻查。”朱棣敷衍了一句,便又问道:“还有吗?”

    “还有,八月底九月初,汉王和一干亲信,频繁宴请勋贵武将,”杨士奇便继续道:“虽然宴会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当时为臣就风闻,他们在密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着一脸痛心道:“微臣当时命人查阅了京城各门的进出记录,发现天策三卫、宋琥、李茂芳、许诚等各部的调动异常频繁,物资供应完全按照战时,臣当时忧心如焚,三日之内连上十道奏折……”说着他痛心疾首的一叹道:“结果,依然石沉大海……”

    “哦……”朱棣这次连分辩都懒得辩了,垂下眼睑沉默半晌,两个大臣也屏住气,陪他一同沉默着。

    大殿内针落可闻,大殿外的风雨声也就更响了。

    “至于……”沉默良久,朱棣终于又开口了,看着两个大臣道:“汉王的疯病,你们怎么看?”

    “这……”两位大臣分明从皇帝眼中看到了丝丝的期待,甚至是乞求。

    “皇上,臣等不是大夫。”杨士奇轻声道:“汉王的病情,当由太医会诊后下结论。”

    “士奇所言甚是,臣等不敢妄言。”蹇义也附和道。

    “但讲无妨。”朱棣却不为所动道:“郑和他们已经请太医给他看过了……”说着嘴角挂起丝丝冷笑道:“说是癔症,朕却觉着他是装的!”

    “皇上……”杨士奇和蹇义悚然抬头,看着神情怪异的朱棣,先是有些迷惑,旋即明白过来,皇帝之所以这样说,是要先把他们的路堵死……两人总不能应声说,‘对,我们也觉着是装的!’那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犯了罪也是皇上的儿子啊。

    所以两人只能说:“看汉王的表现,确实病的不轻,也许并不是装出来的……”

    “哼!”朱棣果然马上就坡下驴,冷声道:“但愿他是真病了,不然朕非宰了他不可!”

    “是……”蹇义心中暗叹,果然让金幼孜说着了,皇上是一心一意想把神经病的帽子,扣到汉王头上……

    就在蹇义和杨士奇面圣的同时,金幼孜也和杨荣碰面了。

    杨荣登上杨士奇马车的同时,金幼孜也上了蹇义的马车,同为文官集团的中流砥柱,两辆马车上谈话的内容也大致相同。

    金幼孜告诉蹇义,皇上圣意已决,就是要给汉王减轻罪责。这种时候,硬和皇上对着干,非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倒不如顺着皇上,把汉王保下来……可这场祸及京城、杀人十万的大叛乱,总得有人负责吧?汉王不负责,谁负责?

    当然是纪纲和那些武将了!到时候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一齐发动,绝对可以把勋贵集团的势力打掉个七七八八,而且可以连绵不绝、层出不穷,直到彻底把这些腐朽暴戾的蠢货,扫出历史舞台。

    这就是杨荣、金幼孜他们的打算,干这种事情,文官们虽然是头一遭,但好歹经历过洪武三大案,看过纪纲、陈瑛是如何办案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株连攀扯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营生,有样学样总不会差。

    “怎么样,”杨荣泡上一壶热茶,倒一杯给金幼孜,缓缓问道:“蹇老尚书还算配合吧?”

    “配合,那老倌老了,脑子不中用,只能对咱们言听计从了……”金幼孜端着茶盏,吹去浮沫,看着茶汤上漂着的茶梗,笑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阁老了,还喝这种粗茶。”

    “呵呵,”杨荣笑笑道:“京都米贵,久居不易,朝廷那点俸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说着笑道:“要不是你来,连茶都没有。”

    “哎,你这官当的太清苦了。”金幼孜叹口气,以杨荣今时今日之权位,不要说干违法勾当,只要笔头稍微松一松,就能合理合法的日进斗金。但是杨荣从不这么干,他宁肯固守清贫,也不愿自己高贵的灵魂被玷污。

    “你还不是一样,”杨荣笑看金幼孜一眼,“在船上,我可看到了,你盖的被子外面光鲜,里头却打着补丁。”

    “嘿嘿……”金幼孜闪闪笑道:“我那是要面子不要里子,”说着眉头一挑,傲然道:“只要我们愿意,金山银山也能召之即来,但我们赚一座金山,大明便损失十座、甚至几十座金山,这种损公肥私的勾当,我等干过一次,还算什么清流?!”

    “说得好,可惜没有酒,否则真该浮一大白。”杨荣笑笑,端起茶盏道:“就以茶代酒吧。”

    “好!”金幼孜两眼放亮,和杨荣干了一杯‘茶酒’,搁下茶盏,吐出一口热气道:“好烫……”

    “哈哈,你呀你。”杨荣指着金幼孜笑起来。他们这些文官,大都生在元末国初,童年历经战乱、饱受苦难,成长阶段又感受了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荣光时刻,经历了筚路蓝缕到国泰民安的辉煌历程,因此心里满满都是对大明的忠诚、对太平的执着,以及让这个国家长治久安、永无战乱的狂热!

    所以他们有一种清教徒似的高尚情操。具有同样情操的人,自然会聚集到一起,形成所谓的清流。他们与那些贪官污吏、武将勋贵形成的‘浊流’,自然势不两立,认为一定要将其彻底消灭,才能实现他们,将大明建设成王道乐土的终极理想!

    这样的人有解缙、有周新、有黄淮、有杨溥,有很多很多……很多人已经牺牲,很多人被投入了监狱。杨荣金幼孜只是恰好没有死,也没有下狱,而且还身居要位的两位,他们自然要承担起清流同仁们的期望,只要还在位一天,就会和敌人战斗下去!

    “士奇兄那边呢?”轮到金幼孜问杨荣了,杨士奇当然也是清流,而且和两人同为阁臣,关系密切,但是性格过于刚烈,两人都很担心他会不同意这次‘不问首恶、只除仆从’的计划。

    “士奇兄反应不小,”杨荣缓缓道:“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那就好!”金幼孜放心了,笑道:“士奇兄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嗯。”杨荣点点头,望向窗外的目光,却透着丝丝忧虑。

    雨一直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寝殿外的汉王殿下纹丝不动跪在雨中,就像一座石雕一样,任雨水冲刷。

    寝殿中,奏对仍在继续……

    “这么说,”朱棣看着蹇义,目光柔和了许多,缓缓道:“你觉着汉王是癔症了?”

    “是。”蹇义点点头,他突然觉着耳根发烧,这怎么对得起,那些拼命保护自己的太子军将士……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自己多处死几个勋贵武将,也一样算替他们报仇。

    这样一想,蹇义心里舒服多了,坦然对朱棣道:“老臣以为,汉王所作所为,确实极像癔症。”

    朱棣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目光转向杨士奇,低声问道:“你觉着呢?”说完,朱棣死死盯着杨士奇,只要杨士奇也说是,然后再把太子也叫来表态一番,相信不用半天,自己的态度便能传遍京城,那些惯于跟风倒的大臣,定会老老实实的闭上嘴!

    虽然这样,着实便宜了朱高煦那个孽障!但皇帝的英名不能玷污,也只能这样了……

    朱棣心念电转,看着杨士奇,却见他久久不语。

    “怎么?”朱棣不悦的皱皱眉,声音转冷道:“你有不同的看法?”

    “回皇上,臣还是那句话,汉王得没得癔症,臣说了没用,得听大夫的。”杨士奇沉声道:“但是,臣以为,汉王得没得癔症,和他的罪责毫无瓜葛!”

    朱棣的表情更冷了,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很简单,”杨士奇毫不畏惧的迎着朱棣,说出了浅显的不能再浅显的道理:“汉王的病,是在战后发作!在战前战中,有充分证据证明,他的神智是正常的!”

第842章 痛打逆子

    有时候,忍辱负重活下去,比慷慨激昂的就义,更需要勇气……

    为了自己的信念,杨士奇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UU小说,www.uu234.com曾经有很多次,他可以像别人那样明知不敌、也拔剑相向,就算不能手刃仇人,至少可以引刀成一快,不用再看对手嚣张的表情。

    但他选择了忍耐,哪怕被人说是‘贪生怕死’、‘没有骨气’,他也依然不言不语。但他心里的火,其实比谁烧的都旺,他除掉敌人的决心,比谁来的都更加坚决!

    只是他知道,政治斗争如同以命相搏,一击必杀才是制胜的王道,所以他一直耐心等待着这个必杀的机会!

    眼下,他终于等到了,便毫不犹豫刺出了那一剑!

    那毫无花俏,却一击必杀的一剑!

    “有充分证据证明,在那之前,他的神智是正常的!”杨士奇的声音震动大殿,也震得蹇义两耳嗡嗡作响。

    “怎么讲?!”朱棣眯起了眼,这是他发作的前兆。

    “很简单,”杨士奇毫不畏惧道:“**月间,是汉王党人频繁联系、密谋起事的阶段,如果那些勋贵武将发现汉王有癔症,怎么可能跟他乱来呢?!”

    “呃……”这道理简单的就像一加一等于二,根本无从反驳,朱棣登时瞠目结舌。

    “还有,镇江一战,汉王全程指挥,攻势绵密、令人防无可防,其水准达到天下一流,如果汉王有癔症,怎么可能做到呢?”杨士奇咄咄逼人道:“而且郑和的舰队一出现,他就立即停战,还顺从的登上了郑和的船,这种清晰的判断,绝不是癔症患者能做出的!”

    “……”朱棣被说的哑口无言,心里火头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黑。

    “应该是……”蹇义见杨士奇竟然擅改脚本,不禁满头大汗,赶忙补救道:“哦对,观汉王的癔症,也不是时时发作,而是有时候有病,有时候正常……”蹇义咽口唾沫,信口雌黄道:“兴许,那些人见他的时候,恰好他是正常的呢……”

    “就算蹇尚书说的对,汉王时疯时不疯,”杨士奇淡淡一笑,揶揄道:“可就像您说的,汉王召集那些人造反的时候,他一定是正常的……”

    “这……”蹇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登时傻了眼,可不是么?造反可不是请客吃饭,汉王要是不正常,谁会跟他送死啊?

    “皇上……”蹇义可怜巴巴看一眼朱棣,意思是老臣尽力了,您还是自己对付他吧……

    朱棣哪有主意啊?杨荣的话一语中的、无懈可击,让他强词夺理都没处用力去。

    只见皇帝那张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最终闷哼一声,狠狠瞪一眼不知死活的杨士奇,像赶苍蝇一样挥手道:“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杨士奇和蹇义齐声告退。

    退出了寝殿,小太监赶忙送上雨伞,蹇义接过来,一边撑伞,一边夸张的摇头叹气:“哎!哎!”

    杨士奇却浑无所觉,撑起伞来,就要走入雨中。

    “士奇,你糊涂啊!”蹇义见他不搭话,只好先自个儿开口了:“让你这么一搅和,全乱套了!”

    “是吗,”杨士奇站住,回头看着蹇义道:“请问蹇尚书,怎么就算不乱套呢?”

    “当然是……”蹇义压低声道:“咱们顺着皇上,放过汉王,只把罪责往那些勋贵头上推了!”

    “首恶不除,只问胁从,”杨士奇冷冷道:“这还不算乱套吗?!”

    “哎,那毕竟是皇上的儿子啊!”蹇义看一眼跪在雨中的汉王,苦笑道:“你就是撺掇着皇上把他杀了,回头皇上保不齐就把你一刀喀嚓喽,给他儿子报仇。”

    “那是以后的事情。”杨士奇淡淡道:“眼下我只知道,”顿一顿,他的视线移向雨帘,声音像从天外传来的。“如果连这么拙劣的谎言,都能让他蒙混过关,天下百姓肯定笑我们糊涂,千秋史书一定骂我们没有骨头!”

    “这……”蹇义也愣住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竟没想到。

    “老大人,有时候,我们考虑的太多,”杨士奇悠悠道:“却忘了问问自己的良心……”

    说完,他撑着伞,步入漫天大雨中。

    “良心么?”蹇义站在那里,回味着杨士奇的话,只觉那两个字像两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蹇尚书扪心自问,自己这阵子,可真是干了不少昧良心的缺德事儿……

    两人走后,朱棣立在那里,面罩寒霜的沉默半晌。李严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立在旁边。

    “那个畜生在哪?”良久,皇帝突然问了一句,李严先是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忙回道:

    “皇上是说汉王?他还在外头跪着呢。”

    “晚了!”朱棣怪笑一声,厉喝道:“事到如今,他就是跪死也没用了!”说着猛地一挥手道:“把他给我撵出去!”

    “是……”李严忙领命而去。

    出去后,李严带了几个太监,打着伞到了汉王跟前,对石雕似的朱高煦道:“王爷,您请回去吧,皇上不会见您的。”

    “……”任凭他说破嘴唇,朱高煦依然我行我素,雕像似的跪在那里。

    “哎……”李严见状,只好向手下递个眼色,几个太监便壮着胆子上前,道一声:“王爷,得罪了!”便扯着朱高煦的手脚,想把他抬起来。哪知,汉王就像粘在地上一样,任凭他们使出吃奶的劲,都无法挪动他分毫!

    “王爷,您这是何必呢?”李严当年,是和郑和一起被送到朱棣身边的,什么情况没见过,哪能不知道,这是汉王在用千斤坠的功夫,和他们较劲呢。

    朱高煦自然还是不理不睬,一动不动跪在那里。

    “哎……”李严叹了口气,伸出那看似毫无缚鸡之力的手来,在朱高煦的胳膊肘上一拖,原本面无表情的汉王殿下,突然怒目圆睁,只觉着胳膊肘部像被烙铁烫过,疼得他一个激灵,登时就破了功——那些太监突然感觉手上一轻,就把汉王抬了起来!

    然而也只有一瞬,下一刻,只见汉王狞笑一声,低喝道:“再来!”他的身子便又重逾千斤,坠的几个太监站立不稳,纷纷脱手,惨叫着摔倒在地……

    “嘿!”李严忙故技重施,企图用那诡异的一掌,化解掉汉王的功法,谁知手刚搭上汉王的肘部,就感觉一股巨力涌了过来!李严赶忙想撤手,那只手却仿佛粘在汉王身上一般!澎湃的力道透过那只手,猛地向李严袭来!李严想运劲抵御,却悚然发现,自己的气机全然被对方牵制住,毫无抵抗的余地!

    疯狂的力道毫无阻拦的,向他的五脏六腑袭来,李严登时心如死灰,暗道吾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从雨中闪出,转眼就立在两人中间,那黑影伸出一只手,轻描淡写的在朱高煦的肘部一拍,汉王殿下便如遭雷击,身子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还哇的一下,吐了一口鲜血……那是受自己的力道反噬……

    李严也不太好过,同样吐了口血,不过他亦是庆幸万分,要不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自个儿今儿就交代在这儿了……

    “干爹!”他赶忙用手背擦擦嘴角的血,便给那黑影打起伞来。

    “李严,”那黑影自然是老太监赵赢,他身披一件漆黑的大氅,头上戴着无翅纱帽,这么大的雨,他身上却好像没有被打湿一样。“你的功夫退步成什么样了?”

    “干爹教训的是,”李严满面羞愧的:“儿子给干爹丢脸了。”

    “回头再说吧,皇上来了。”赵赢淡淡说一句,便双手一抄,眼观鼻鼻观心,恢复了惯常的老迈模样。

    李严抬头一看,果然见朱棣在郑和的陪伴下,黑着脸大步走过来。郑和打着一把硕大的雨伞,不让一滴雨落到皇帝身上,那张脸上更是一脸严峻,彰示着一场狂风暴雨的来临!

    “父皇!”看到朱棣过来,汉王一骨碌爬起来,使劲给朱棣磕头,口中还连声道:“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你确实罪该万死!”朱棣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只听他切齿痛恨道:“朕真后悔,当初你一生下来,怎么没亲手把你掐死!”

    “父皇……”汉王错愕的抬起头,看到朱棣那张满是憎恶的脸,紧接着,他的面门便重重吃了一拳!

    在李严等太监震惊的注视下,只见大明永乐皇帝重重一记摆拳,击中了汉王殿下的面门!

    这只是开始,紧接着,只见五十开外的朱棣,像一头正当壮年的猛虎,对着儿子拳打脚踢起来!

    朱棣的拳脚,可是能开碑裂石的!这会儿含恨而发,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汉王老老实实任父皇打了几下,便痛得支撑不住,赶忙想运劲化解一下,却悚然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劲儿来——原来刚才老太监那一下,是存心破掉他的功法,好让皇上痛打一番!

第843章 抄家

    在场的所有人,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雨天,那状若疯虎的皇帝,对着不肖的儿子拳打脚踢,每一拳都带着呼呼的破风声,每一脚都飞溅起蓬蓬的水花……没有内劲支撑,就算他朱高煦是钢筋铁骨,也顶不住朱棣开碑裂石的暴揍!

    打了盏茶功夫,汉王就鼻青脸肿,蜷成一团了;待打到顿饭功夫,汉王已经血肉模糊、不省人事了……

    李严看的心惊胆战,心说:‘这要再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便一个劲儿的用眼神示意郑和,让他开口劝劝。

    郑和见状,也觉着不能再打下去了,便开口道:“皇上息怒吧,再打下去,汉王就要没命了……”

    “打死拉倒!”朱棣嘶声咆哮起来道:“这种孽畜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皇上,”老太监赵赢也开口了,轻声道:“就算要他死,您也得等奴才抄了他的家,给他定了罪再说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孽障就是存心造反,谁也没法替他开脱!”朱棣毕竟上了年纪,打了顿饭功夫的沙包,已是气喘吁吁,手都抬不动了。这一开口说话就更是泄了气,终于停下拳脚,单手叉腰在那里喘粗气。“呼……呼……还用的着再啰嗦吗?!”

    郑和等人一听,算是明白了,皇上突然出来,揍汉王这一顿,是被杨士奇堵得无话可说,无从发泄,所以拿汉王出气呢……当然,汉王也确实欠揍,打死了也活该。只是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死,不然将来,皇上一心疼,还不知怎么怨他们呢。

    几个太监好劝歹劝,终于把皇帝劝回去。朱棣命人将汉王关押起来,让赵赢负责审讯,一定要把这大逆案查个明明白白!

    赵赢接令,第一时间便将汉王府围了起来,派人进去抄家搜查!朱瞻圻等人自然不肯放他们进去,还带着王府侍卫想要阻拦!

    “这里是堂堂汉王府,除非我皇爷爷亲来,否则任何人不得擅闯!”朱瞻圻朝着外头的赵赢等人大呼小叫起来:“不然老子杀无赦!”

    这真是不知死活了。头戴乌纱、身穿蟒衣、披着黑色披风,坐在太师椅上的赵赢,对立在一旁的那些头戴乌纱、身穿蟒衣,没有挂披风的徒子徒孙道:“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是!”一众太监便迈着诡异的步子快步上前,眨眼就到了朱瞻圻和一干王府侍卫眼前,下一刻,一条条黑色的长蛇飞射而出,那些个王府侍卫并朱瞻圻便被卷住了脖子,硬生生拽倒在地!

    这时候,围观的众人才看清,原来那些太监使得是黑色长鞭!

    将朱瞻圻并王府侍卫卷倒在地,太监们手一抖,那鞭子就像有生命一样,松开了他们的脖子。下一刻,只见太监们挥舞着鞭子,啪啪作响的抽打着倒在地上的朱瞻圻等人!那鞭子太狠了,一下就能抽碎他们的衣裳,打得人皮开肉绽!

    眨眼之间,每人十几鞭子下去,朱瞻圻等人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那些太监这才一收手,长鞭便卷回他们自己的腰间,好整以暇的退回赵赢身边。

    睥睨着在地上蠕动的朱瞻圻等人,赵赢冷冷道:“进去!”

    如狼似虎的官差便冲进了昔日尊贵无比的汉王府,再没有人敢阻拦分毫……

    远处,围观的人群中,赫然有书生打扮的杨荣和金幼孜,看到这一幕,两人有些毛骨悚然。

    “幼孜,”杨荣眉头紧皱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也是。”金幼孜同样面色冷峻,低声道:“我们这回,怕是要给这个老太监做嫁衣了……”

    老太监赵赢的听觉异常灵敏,闻声竟缓缓转过头来,一眼就在人群中定位住这俩人,杨荣两个登时如被饿狼盯上的猎物,后脊梁一阵阵冷风嗖嗖……

    朝两人友善的笑笑,老太监便转过头去。但那笑容落在两人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和轻蔑……

    “幼孜,”直到那老太监起身,进去王府后,杨荣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已经汗湿衣背了。“我们算错了一步……”

    “是!”金幼孜艰难的点点头,嘶声道:“是,我们漏算了这个老太监,看架势,这次他要摘我们的桃子了……”

    “哎!”杨荣无限懊丧的低下头。

    “想不到,皇上宁愿信任阉竖,也不肯信任我们文官……”金幼孜一阵索然,心头被浓重的挫败感占据。他已经知道,杨士奇没有按计划的奏对,而是用无可辩驳的道理,逼得皇上不得不处理汉王!这让他们十分被动……但更无奈的是,皇上虽然因为要避嫌,没有用北镇抚司的人,却依然没有用三法司来办理此案,而是派出了总跟在身边的老太监!

    “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总是放着朝廷的法司不用,总要私设刑堂!”杨荣痛心疾首道:“本以为纪纲一完,我大明的特务政治便算到头了……谁知道,哎!”

    “说起来,”金幼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看向官船码头方向道:“纪纲今天应该被押回京城了吧?”

    “嗯。王贤应该是今天回来。”杨荣突然想起王贤来,同样是特务头子,后者给他的感观,要好上太多。

    “他这一回来,”金幼孜一想到王贤,也不禁露出微笑道:“就更有好戏看了。”

    “哎……”杨荣叹口气,低声道:“见机行事吧。”

    “不错。”金幼孜点点头。

    差不多就在同时,郑和的分舰队护送着王贤等人返回了京城,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金陵城墙,众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这回,总该有太平日子过了吧?”老娘心有余悸道:“再打打杀杀我可受不了。”

    “您老放心吧,”众人还没说话,一个宛若仙音的声音响起。“这次之后,不可能再有内乱了……”

    “但愿吧。”老娘随口应一声,才意识到这是徐妙锦的声音,惊喜的转过头去,果然见徐妙锦一身鹅黄衣裙,长发披肩、头系明珠,仙气逼人的立在那里。

    “哎呀闺女,可算见着你了。”老娘激动的走过去,要去拉徐妙锦的手:“这阵子想找你说话,他们老拦着……”

    “大胆!”几个太监听王大娘管徐妙锦叫闺女,登时七窍生烟,大声呵斥起来:“徐真人是什么身份?你敢如此称呼!”

    “放肆!”这一声,却是王贤和徐妙锦异口同声。见后者开口,王贤便不说话了,听徐妙锦训斥那群太监:“你们管得也太宽了!我们论自己的辈分,也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不是,真人……”太监们没想到温温柔柔的徐真人竟突然发火,一时间错愕不已。“您多高的辈分啊!”

    “住口!”徐妙锦愈加恼火,凤目圆睁道:“都给我退下!”她是真急了,这一路上被这些太监严防死守,和王贤面都没见几次,更别说说话了……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好好的机缘就这么浪费了,徐真人能不着急吗?!

    “这……”太监们有些为难,他们生怕临了临了,再出点什么事儿。

    “咳咳。”王贤干咳一声道:“你们先退下吧,这里有我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众太监心说也是,这都快到京城了,还能出什么事儿?再说奉承了一路,到底却把徐妙锦得罪了,实在不值得。

    于是众太监便一步三回头,退下了上层甲板。

    “大娘!”徐妙锦紧紧拉住王大娘的手,刚叫了声,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哎呀,闺女啊……”王大娘搂着徐妙锦,一阵阵的心疼,在天香庵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让她明白了,甭管徐妙锦的身份有多高贵,其实都是一个没亲没故、惨遭囚禁的可怜孩子。这让她不由自主的母性泛滥,对徐妙锦一直十分的亲热。

    本来以徐妙锦清冷的性格,是不会给她亲热的机会的,然而徐妙锦存了心要讨好她,就算王大娘不找她,她也会整天跟王大娘亲热的。这样一来二去,双方愈加亲如母女,不知不觉在徐妙锦眼里,王大娘已经是母亲一般的存在了。

    两人拉着手垂着泪,说了许多体己话,王大娘担心说天香庵被毁了,还死了那么多人,要不闺女你住我们家吧,我们家有地方给你住。

    徐妙锦心说我倒想啊,可我敢吗?叹气道:“回到京里,我就不由自主了,得听他们安排……”

    “哎……”王大娘替徐妙锦难过的掉了泪:“那些人的心,都是铁石做的吗?怎么就非跟你个女孩子过不去,就不能放你自由吗?”

    “大娘……”徐妙锦哭倒在王大娘怀里,王大娘拍着她的背,陪着一起掉泪道:

    “闺女,不好受就哭吧……”

    两人哭完了一场,王大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徐妙锦道:“闺女你在这儿等会儿,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说完,便不管徐妙锦,急匆匆进了舱室。

    王家其余人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不见,甲板上只剩下王贤跟徐妙锦两个。

第844章 霸道

    甲板上,只剩王贤跟徐妙锦两个,但远处有太监盯着,两人只能强忍着思念之苦,不敢挪动身形。UU小说,www.uu234.com因为只要一动,他们就会像磁石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徐妙锦痴痴看着水面,碧波荡漾倒映着王贤的影子。

    王贤也痴痴看着水面,碧波荡漾倒映着徐妙锦的倩影。

    “我会常去看你的。”王贤的声音不大,但顺着风,一字不落的送入徐妙锦耳中。

    “你敢?”徐妙锦声如蚊鸣。

    “有什么不敢的?!”王贤眉头一挑,得意非凡道:“你是我的女人了。”

    徐妙锦脸一红,低头小声道:““还不算是……”

    “啊!那还不算!咱都那样了!”王贤急了,虽然从背后看不出什么,但他一张脸都快皱到一起了。

    “呸!不许胡说!”徐妙锦终于忍不住,飞快的白他一眼,玉面火烧火燎,都红到耳朵根了。“你这个坏蛋!”

    美人轻嗔,娇羞万状,看的王贤心旌荡漾,只恨自己没有仙术,可以让那些死太监什么都看不到。

    “你可别乱来,”徐妙锦感受到王贤越来越有侵略性的目光,芳心一紧,忙提醒他道:“有人看着呢!”

    王贤神情一黯。

    “哎……”徐妙锦心里更是痛楚不堪,她是多么渴望王贤的怀抱啊。然而,是不可能的……眼下不可能,很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了……

    这时船入水门,距离码头已经不远了,王贤深吸口气,定定看一眼徐妙锦,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娶你的!”

    “……”徐妙锦娇躯一震,便落下泪来,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哽咽道:“虽然知道是在哄我,但我还是很开心。”

    “我是说真的,”王贤沉声道:“你要相信我!”

    “嗯……”徐妙锦抬起头,含情脉脉的看着王贤,点了点头。她心里想的却是,带着希望重回孤独,总比带着绝望重回孤独,要强吧。

    王贤不再说什么,他知道,在自己的承诺没兑现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说的是句大到每边的空话……

    两人是多么想让这船慢点开,然而弹指一挥凝望间,大船便到了码头。

    太监们赶忙过来,请徐妙锦准备下船。王大娘也出来,把装在个盒子里的礼物送给她,嘱咐她没人的时候再打开。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簇拥到徐妙锦身边,把老娘挤到了一旁……

    王贤便朝徐妙锦点点头,扶着老娘,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王贤的身影一消失,徐妙锦眼前的世界就仿佛失去了色彩,身边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模模糊糊,入不了她的耳朵。

    “真人,太子、太子妃、还有太孙殿下,都来接您了!”太监说了一遍,见她没反应,只好再说一遍。

    “哦。”徐妙锦点点头,缓缓道:“那就下船吧。”

    说着话,徐妙锦被簇拥着下船,便见太子一家人等在码头,激动不已的向她行礼,说一些谢天谢地的话,徐妙锦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她的目光,完全被远处的王贤一家人吸引了……只见王贤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林清儿幸福的依偎在他身旁,眼里只有他一个……

    徐妙锦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多希望,此刻在王贤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巨大的酸楚让她艰于呼吸,心疼的一抽一抽。

    看到她的异样,太子一家都很着紧,太子妃张氏扶住徐妙锦,关切道:“小姨,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有些晕船。”徐妙锦慌乱的搪塞一句。

    “那小姨就快上车吧。”太子虽然比徐妙锦年长一大截,但对这位小姨十分恭敬:“我已经请示皇上,天香庵重建之前,请小姨住在东宫可好?”

    “我能说不好吗。”徐妙锦烦透了这种看似恭敬的命令。但看到太子脸上的尴尬,她心下不忍的勉强笑笑道:“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呵呵……”太子憨厚的笑了,让张氏陪着徐妙锦上车离去,他自己带着太孙和朱瞻埈,朝王贤家人走过去。

    跟在太子身后,朱瞻埈小声对朱瞻基道:“我怎么感觉小姨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朱瞻基奇怪问道。

    “就是,我也说不好……”朱瞻埈挠挠头,憋出一句道:“感觉更女人了。”

    “瞎说!”朱瞻基瞪他一眼:“你个屁大点儿孩子,懂什么呀!”

    “我怎么不懂,”朱瞻埈激动道:“我可是有经验的!”

    “什么?!”朱瞻基大怒:“跟谁!”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朱瞻埈自知失言,连忙摆手。

    这时候,已经走到王家人面前,朱瞻基也顾不上再追问,屁颠儿屁颠儿站到银铃身边去了……他早和王家人熟的不能再熟,笑嘻嘻的和王兴业两口子打了招呼,再跟王贵点点头,就一心一意跟银铃搭讪开了。

    “银铃妹子,你这身裙子可真好看!”

    “你的耳环可真精致啊……”

    他谄媚至极的话语让朱瞻埈很是不屑,心说这样追女人,实在太低级了……

    “王老哥,嫂子。”太子和王家人也算熟识,不用人引见,便向王兴业夫妇深深一揖,满脸歉疚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给你们赔不是了!”

    “哎呀!太子爷您可别!”王兴业两口子手足无措道:“折煞我们了!”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太子却温厚的笑道:“打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亲哥亲嫂,不要再叫我什么太子殿下!”

    “哈哈,那怎么使得……”王兴业两口子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尤其是老娘,脸上每一道皱纹都笑开了花,早就把刚见到王贤时,说的那番‘不如归去’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在家里设了酒席,专门给大哥大嫂压惊,二位可务必要赏光。”太子说着,一手拉住王兴业,笑道:“这次咱们哥俩,可要一醉方休!”

    “哎呀,”当年在绍兴盐场,抠脚晒盐的时候,王兴业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能和太子称兄道弟。那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太子便和王兴业共乘一车,王大娘和王贤他们也上车走了,最后留下一辆马车,还有被朱瞻基死皮赖脸留下的银铃……

    “银铃妹子,”朱瞻基打开车门,笑嘻嘻道:“咱俩坐一辆车。”

    “你这人怎么这样,”银铃哭笑不得道:“你是太孙,这样成何体统!”

    “你放心!”朱瞻基满不在乎道:“我现在不是以前了,在皇爷爷那里说话有分量了!”说着两道浓眉一挑,黑黑的脸膛直放光道:“皇爷爷已经答应我了,我的婚事可以自主!”

    “那又怎样……”银铃有些慌乱道。

    “我已经跟皇爷爷说了,你就是我太孙妃的唯一人选!”朱瞻基兴奋的两眼发亮,霸气四射道:“上车吧,银铃,让天下的女子羡慕去吧!”

    “……”银铃瞪大了眼睛,看着臭不要脸的朱瞻基,无可奈何道:“等等等等,我请问,我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答应要嫁给你了?”

    “啊,是还没答应。”朱瞻基笑道:“那你现在就答应吧。”

    “你去死!”银铃气坏了,她还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转身就要走,却被朱瞻基拦住。

    朱瞻基身材高大,银铃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两人差不多差了一个头,朱瞻基又宽,像一座墙一样亘在银铃的面前。

    银铃往左往右都绕不过去,她真有些生气了,又气又急道:“你给我让开!”

    “不让!”朱瞻基一反常态,霸气四射道。

    “那我可喊人了!”银铃柳眉倒竖,她也不是吃素的。

    “你喊吧,”朱瞻基大笑道:“喊破喉咙也没用!”

    “你无赖!”银铃气的直跺脚:“还有个太孙样吗?”

    “我又不是强抢民女,我是在请自己的太孙妃上车,这有什么不妥?”朱瞻基果真无赖道。

    “我是不会嫁给你的……”银铃小声道。

    “你说什么?”朱瞻基没听清的样子,状若随意的笑嘻嘻道:“对了,那个于谦回杭州去了,你知道他去干吗吧?”

    “不是说,他父亲病重了吗?”银铃道。

    “什么病,都是装出来的!”朱瞻基笑道:“他老爷子已经在家准备好婚礼了,就等他一到家,便立马让他和那董小姐成亲!”

    “什么……”银铃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便退到了马车门口,她被绊了一下,赶忙双手撑住车厢,脸上的苦痛我见犹怜……

    “银铃,那姓于的脚踩两条船,你被他骗的团团转,”朱瞻基往前一步,深情款款道:“我才是一心一意对你的!”

    “你走开!”银铃双手去推朱瞻基,可哪里推得动,她气的使劲捶他,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上你的车!不要上你的车!”

    “你二哥曾说过,女人的话得反着听!”朱瞻基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然后跳上车,嘭地把车门关上,隔断了银铃的声音。

    “你让我下去,我要下去!”

    看着远去的马车,朱瞻埈张大了嘴巴。

第845章 回家

    太子府的酒宴过后,王贤一家人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家里头,林清儿和银铃早就吩咐人打扫干净、损坏的器物也都照原样换了新的,看上去就像离开时一样。

    只是离开时还是夏末秋初,这会儿已经到了深秋初冬,其中冷暖,各有感触,一家人在厅堂里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了。

    王贤自然抱着儿子,和林清儿走在一道,到后院回廊,看到后花园中残荷满池、霜叶染红的景色,王贤不禁深吸一口略略清冷的空气,探手揽住妻子单薄的肩头,享受的眯起了眼睛道:“真美啊……”

    “是啊,”林清儿也陶醉的点点头:“这样萧瑟的景致,今日竟让人满怀喜悦,果然是心情更重要……”说着声音微小道:“还有一起看风景的人。”

    “哈哈是吧,”王贤却放声大笑道:“娘子果然高雅,为夫就看不出那么多道道……”

    “是你说美,人家才随你说的。”林清儿轻嗔道。

    “哈哈,我说的可不是眼前的景色,”王贤促狭笑道:“这么多枯枝败叶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说的是?”林清儿奇怪道。

    “我是说你,”王贤转过头,深深的凝望着妻子的俏脸,满眼都是她十七岁时的样子,像一朵惹人怜爱的白菊花,那样的高洁娇弱,又坚强傲霜。“真美啊。”

    “讨厌……”林清儿满脸通红,又羞又喜道:“当着孩子,别说些乱七八糟的。”

    “狗蛋儿才多大啊,”王贤举起儿子,哈哈大笑道:“就算他听得懂也不要紧,爹娘恩爱,他也高兴。”

    “瞎说八道。”林清儿笑着啐一口道:“从小就跟你学着哄女孩子开心,长大了还不成了花心大萝卜……”说到这儿,她有些小幽怨的小声道:“跟你一样可怎么办。”

    “哈哈!”王贤一阵心虚,尴尬的笑两声,赶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狗蛋儿比原先重了不少,也好看了。”

    “你上回回来,不是见过吗,哪变样了?”林清儿奇怪道。

    “嗷,”王贤才想起,自己在二十多天前,是回过一趟家的,不禁抱歉道:“上回回来的太晚,心里又着急,所以也没看仔细。”顿一顿道:“我脑子里头,还是这小子刚出生时的样子呢。”

    “儿子洗三那天,你和徐真人被劫走了……”林清儿眼眶微湿的轻声道:“回想起过去的这几个月,简直像过了几年一样漫长,但一算日子,才不过三个月……”

    “是吗,这么说小狗蛋儿又要过百岁了?”王贤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林清儿却一下就哭了,这一下,就像打开了闸门一样,哭得越来越厉害……连月来的担忧、恐惧、挂念、相思、痛苦……种种情绪混成一块,在她心中酝酿发酵,早就不可承受,可她只能忍着,王贤不在,她得支撑这个家。

    现在,当家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她又有了靠山,终于可以放开情绪,好好痛哭一场了……

    王贤连忙把孩子递给玉麝,双手搂住妻子,柔声安慰起来:“别哭了,别哭了,我们赢了,以后日子就安稳了……”

    “真的吗?”林清儿抬起头,巴望着王贤。

    “那还有假,这次虽然凶险万分,但毕其功于一役,太子爷的位子,算是彻底坐稳了。”王贤如释重负的笑道:“我立的功也够多了,再多就……那个啥功高震主了……”

    “那可不行!”林清儿紧张的揪着他的衣襟道:“皇帝最爱玩儿的就是鸟尽弓藏,咱们可不能让人家兔死狗烹了。”

    “你才是小狗呢。”王贤伸手刮一下林清儿挺翘的鼻梁,笑道:“我的意思是,咱以后就不思进取了,好好地过咱的安稳日子,不说别的,就凭咱们和太子太孙的关系,子子孙孙都会安享富贵的。”

    林清儿是低头伏在王贤胸前,没有看到他说这话时的满眼阴霾,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中,幸福的靠在王贤怀里,一动也不想动……她本来还想问问,王贤到底和徐妙锦有没有关系,但这会儿,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王家人回到家的同时,老太监赵赢也完成了对汉王府的抄查,命人抬着一口箱子,回宫向朱棣复旨。

    朱棣穿一身印着暗花龙纹的紫色长袍,面色阴沉的坐在龙椅上,虽然是大白天,大殿里门窗紧闭,还拉着厚厚的帷幔,点着上百盏宫灯,跟夜里没什么两样。

    老太监立在阶下,轻声说道:“皇上,查抄完毕,搜出各式违制、违禁物品共一千三百二十七件。”说着双手呈上一份奏折道:“这是清单,请皇上御览。”

    李严便双手接过单子,呈给朱棣过目。

    朱棣迟疑了一下,没有接那单子,而是望向老太监身边的那口箱子,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是……”老太监顿一下,沉声回道:“勋贵武将、地方官员与汉王父子往来的书信,经过老奴一一审查,挑出了有勾结效忠嫌疑的一部分,呈给皇上。”

    “这箱子里都是?!”朱棣倒吸口冷气,瞪大眼道:“都是吗?”

    “都是。”老太监点点头,明显看到皇帝的眼中神采顿失,那张刚才还威严无比的脸上,此刻却像木刻一样没有了任何表情。

    “皇上,”李严轻声问道:“要呈上来吗?”

    朱棣依然木在那里,不说是也不说不用,只是定定的望着那口大箱子,整个寝殿中一片死寂……

    “果然……”好半晌,朱棣才转动眼球,目光移向老太监,声音艰涩道:“你说的没错,那些外臣没几个可信的!”

    “皇上,”老太监赵赢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黄绸质地的画布来,双手递给朱棣道:“您最好先看看这个。”

    李严便将那画布转呈上去,朱棣接过来一看,不禁倒吸口冷气,只见上头画着个九头十臂、恐怖无比的魔王,还写着朱高煦的名讳和生辰八字。

    “这是什么?!”虽然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张魇镇妖图之类的东西,朱棣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回皇上,”赵赢淡淡道:“老奴跟道衍大师那段时间,常听他说些妖法谶纬之类的东西,也对这些有了些了解。”顿一顿道:“这次汉王殿下大发狂性,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老奴窃以为十分蹊跷,这并不是老奴了解的那个汉王……”

    “嗯,不错。”朱棣面色稍缓道:“老二虽然脾气不好、和老大的关系也很僵,但说他敢造反,放在以前朕是不信的。”

    “所以,在搜查汉王起居之处时,老奴便留了心,结果真在汉王的枕头里,找出了这个。”赵赢眉头紧皱道:“虽然老奴一时还认不清这是哪路魔头,但知道这叫‘魇魔入梦’之法,就是请高人在法布上用朱砂画下一尊魔像,再写上要对付的人的名讳和生辰八字,将其藏到那人睡觉的床上,这样一欸入梦,那魇魔便会循着法布而来,进到人的梦乡里作祟,夜夜如此、日积月累,最终那人的魂魄会为妖魔所夺,行事自然也就不在人伦,而是妖魔的作为了。”

    “原来如此!”朱棣就像遇见一盏明灯,觉着心里头的千种难过、万般无奈,好像一下有了化解,他拍着大腿道:“我说么,老二平日轻狂浮躁,但尚可教诲,怎么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原来是被人暗害了!”说着重重一咬牙道:“把这个人找出来,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是。”老太监应一声道:“这个人不难找,因为能接触汉王起居之物,且可以将其枕头拆开、再缝入东西的人,统共没有几个。”

    “那就赶紧找出来!”朱棣恨声道,天下的父母都觉着自己的孩子没有错,就是犯了错,也是被人拐带坏的。朱棣贵为天子,也不能免俗。

    “是。”老太监再应一声,又禀报道:“还有皇上,纪纲已经押送回京,正暂时羁押在御马监。”

    “纪纲!”一听到这俩字,朱棣牙都咬碎了,一字一顿的恨声道:“你终究逃不出朕的手掌心!”他对纪纲可没什么恻隐之心,心里反而已经把这家伙当成汉王的替罪羊了!

    “皇上要立即审讯他?”老太监轻声问道:“还是暂时羁押?”

    “暂时先关在你那儿。”朱棣想一想道:“等查明妖图一案,再行审问。”

    “是。”老太监汇报完毕,躬身退下,寝殿的大门一开即关,就像从来没来过这样一个人。

    但那口箱子,分明还在那里……

    看着那口关系着千万人性命的箱子,朱棣只觉着心浮气躁、头晕脑胀,半晌都无法平复下来。

    李严赶忙给皇帝端来了一个木匣子,朱棣从里面摸出一粒药丸,送到口中,接过茶水服下,好半晌才喘匀了气……南海子那场刺杀,对朱棣的伤害,显然比看上去要大得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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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